[歷史穿越] 1871神聖衝擊 作者:納爾遜勳爵 (已停更)

mk2257 2011-9-18 11:11:1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3 24493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2:12
058 紅十字強過手術刀

  看自己原本三個工人想對自己說什麼的樣子,范林輝急急的大手一揮,吼道:「這可是和我什麼關係也沒有。」

  他自然是怕被人賴上,不要說去法庭告他不得不開始打官司,又或者家裡親族抬著棺材堵了他廠門,僅僅是要他賠醫藥費他也怕的要死,這磷中毒連李醫生都沒見過,就算能治,怕也代價不菲。

  所以范林輝繼續吼道:「我那火柴廠可是正兒八經的西洋工廠,有正規執照、按時交稅、從機器到材料都是從京城買來的,生產流程也沒問題,別說我這裡,就算大秦英國人也這麼造火柴!可不是我往你們飯菜裡投毒過吧?」

  「你們要非得說你們這樣和我有關,那我也只能講洋工廠都是這樣!」雖然別人還沒開口,但范林輝越說越著急,都有點氣急敗壞了:「你們知道張其結的廠子嗎?哪個月不往外面掃幾十根被軋下來的手指呢?干久了,肺裡都是棉絮,連喘氣都喘不上來!李廣西的五金廠更可怕,那機器轟隆隆的和個鐵牛一樣,一不留神,整隻手整條胳膊就沒了!就連王魚家手裡的工人誰身上沒有個燙傷疤瘌呢?」

  「而且我這是正規工廠,可沒有騙過你們!現在我一招工,在我門口排隊應聘的人可以從東城門排到西城門,我有強迫你們嗎?這就是西學!種地放牛固然沒有掉手指、什麼林子中毒的風險,但那樣能給你們一個月七、八元工資嗎?誰家的錢又多又沒點代價呢?」范林輝攤開手叫道。

  聽完這番話,小趙三個怯怯的閉了嘴,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李醫生轉頭問章必成道:「你們英國怎麼處置工人受傷什麼的?」

  章必成想了想道:「也就是靠教會慈善和……和labor/union(工會)……這個詞中文我不知道怎麼說,就是工人自己聯合起來,做組織,維護上帝賜予他們為人的正當權利。」

  「工人團契吧?好主意啊。」李醫生點了點頭。

  范林輝本來攤開手、瞪圓眼睛、保持一副路人不關自己事卻被賴到的無奈表情,就這樣一動不動的威嚇著面前的三個工人,聽身後李醫生和章必成談論什麼工人團契,趕緊轉過身子,小聲道:「李醫生啊,這個工人就沒必要搞什麼團契了,很多都不識字,而且今天在你這裡做事,發了薪水後你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了。」

  李醫生笑了笑,說道:「你是怕提高工人工資吧?我知道,你們龍川商會其實很喜歡城外流民遍地的情況,老張就講過,這有了流民當候選工人,工人內部競爭加劇,做活的人安心賣力的多,所以成本就少。」

  「哪裡有啊,我也很希望他們能吃飽飯、娶個老婆生個孩子啊,再說我們工資已經很高了,在海京一個月七元的地方也不多。」范林輝很委屈的說道。

  李醫生走到小趙三人面前,親切的說道:「別擔心,既然我們知道是什麼病了,就有辦法。雖然我從來沒有治療你們這種磷中毒的經驗,但我回去縣城就寫信給總會醫生詢問治療辦法。你們暫時把名字和住址寫下來給我,我收到回信就去找你們好不好?」

  「太謝謝李醫生了!」三個人感恩戴德。

  看三個人轉身離開了,范林輝有些猶豫的問李醫生道:「這要是治病買藥需要花錢怎麼辦啊?這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是洋人發明的這套火柴玩意本來就有毒,……我要不要也奉獻點?」

  「老范,耶穌教導我們要愛人如己;所以你想做什麼我管不到的,你自己禱告尋求神對你的旨意吧。」李醫生說道。

  「唉,李醫生,你這不是逼我掏錢嗎?這…這…這真不關我事啊!算了,算了,我出去繼續發東西去,再好好想想。」范林輝跺了跺腳,歎了口氣,一臉內心有愧的樣子走了。

  看著范林輝冒雨跑了出去,章必成笑道:「其實看范弟兄很熱心的,你們教會牧養的不錯。」

  「感謝神帶領我們教會。」李醫生說道,「不過我現在很擔心教會商會弟兄的屬靈狀況,以前商會除了少數幾個人,大家都不富裕,大家還互相幫忙爭著為耶穌服務;現在很多弟兄有錢了,我反而擔憂,他們對錢的追求超過對耶穌的追求,讓工人加班、壓低工人工資、喜歡招收外地人,因為外地人服管教、要求少、雖然他們主日也來教會,但是自己的工廠或者作坊都是一周七日連軸轉的,他們明明知道禮拜日不可工作的,卻找借口說週日在廠裡工作的工人都不是基督徒;對向自己手下工人傳福音的事也不熱心,只想讓他們為自己賺錢,怕自己手下成為弟兄不好管理,也怕在教會揭露自己的罪……」

  「我一會為你們教會禱告!」章必成點頭道。

  「多謝章弟兄。」李醫生點了點頭。

  這時章必成看這會暫時沒有病人來,屋裡只剩他和李醫生兩個人了,章必成說道:「我有一事不明,請李醫生指教。」

  「請說。」

  「我從京城長老會總會帶來的兩箱最新的西洋藥品為何不見您帶過來呢?那都是弟兄們募捐的錢買的最新最好的西藥,您不是報告總會說賑濟和巡診缺乏藥品嗎?」章必成攤開了手問道。

  李醫生點了點頭說道:「是的,那些都是最新最好的藥。所以我不會在這種鄉下巡診中大量使用,我會在診所裡看病的時候開給富人,這樣可以拿到更多的錢。」

  說罷,李醫生微笑了起來:「你帶的藥我看了,很多特效藥,說不定可以賣到十倍的價錢呢。」

  「什麼?您這什麼意思?您這不是貪墨教會善款物資了嗎?」章必成驚疑的叫了起來。

  「什麼?我貪墨?」李醫生一愣,接著恍然大悟,笑了起來,說道:「我給你解釋一下:因為我們是龍川長老會教會診所,所以我們對窮人是救死扶傷的,可以不收錢;但是對於富人看病,我向來開十倍價格;一般小康家庭,我開五倍價格,這樣才能維持收支平衡,可以收到錢買更多的便宜藥物給窮人,還有點餘力支援賑濟施放糧食、鐵鍋這些工作,畢竟教會財力很有限,富有的弟兄們誰也不想繳齊十一奉獻。」

  「你開十倍價格?難道富人還來你這裡看病?龍川縣城雖然小,但也不至於沒有競爭者吧?」章必成問道。

  李醫生狡黠的嘿嘿一笑,說道:「現在確實沒有競爭者,以前先後來過兩個西醫開診所,都競爭不過我們教會診所,先後倒閉搬走了。」

  「為什麼?」

  「這個嘛,我們宋國有三種醫院、診所:第一種是我們這種教會開辦的醫院診所,是為了把耶穌的愛普及到眾人身上,因此朝廷命定我們的標誌是『紅色十字架』;」李醫生扳著手指解說道:「第二種是私營醫生,拿到朝廷認可的一些醫學院的畢業證書,就可以從醫,這當然都是西醫,這種診所和醫院是私人可以經營的,他們只是為了『用西醫技能賺錢』,因此朝廷命定的標誌為『紅色手術刀』;第三種就是中醫,這個其實不算醫學,因為朝廷沒有中醫學院也沒有中醫執照,隨便任何人開,但標誌只能是『紅色葫蘆』。」

  「懸壺濟世的『紅葫蘆』根本競爭不過上面兩種醫院,因為我們國人自古就不相信中醫:所謂的『醫不過三不服其藥』,也就是除非你三代都是中醫世家,百年來沒有被人打過、店沒有被砸過、家裡人沒有被告上衙門過、沒有捲鋪蓋跑路過,你的老字號居然還能活下來,國人才敢服你的中藥。」

  「至於『紅十字』和『手術刀』的競爭來看,國人也不大相信『手術刀』,因為這些醫生掌控病人生殺予奪大權,一味的為了牟利,漫天要價,除了一部分醫德還算可以的基督徒醫生,其他的西醫也許連哄帶騙的讓你傾家蕩產治療個腳氣,甚至於因為有發放鴉片為藥的資格,把自己的醫院變成合法鴉片館。」

  「龍川縣城也是這樣,因為縣城小,富人和小康之家我們都熟悉,我明著標價:我知道你有錢,我會收你十倍價格;但是他們都信任我們,因為我們不管窮人富人都是全力以赴的,絕不會騙你和蒙你,治不了的病我會明說,不會騙人;而且他們也明白我多收錢是為了窮人。」李醫生嘿嘿一笑道:「不僅如此,可以讓人失明重新看見的眼科手術和骨折等手術,不論貧富,我都免費做,這是因為耶穌讓瞎子看見、瘸子起來,我也要學耶穌的榜樣,把耶穌對人所作的複製到經我手的病人上,因為耶穌讓我們有西醫知識就是為了幫助別人的。」

  「所以,兩個手術刀診所要麼必須和我競爭價格,別人還信不過他們;要麼必須和我拼手術技能,我做過多少次眼角膜手術了?他們一群小毛頭能比得過我嗎?所以根本開不下去,都自己去惠州那種大城市了,那裡人多,不像縣城這麼人人知根知底。」

  章必成聽完愣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道:「看來你們這裡確實缺少醫生。」

  「不僅缺醫生,傳道士、牧師、教師什麼都缺。」李醫生歎了口氣,說道:「我們龍川是個小縣城,夾在惠川大城和贛州大城之間;傳道士有的喜歡呆在大城市,那肯定不會離開京城和惠州周圍繁華地帶;像你這麼堅決的則又覺的龍川太靠近繁華地帶了,寧可去江西或者廣西傳道;而且我們這裡很多培養出來的本土弟兄又往往翅膀硬了就離開龍川去大城市,所以我們龍川被兩大教區惠州和贛州夾在中間,卻是燈下黑了,人力資源和財力支持得到的非常少。」

  章必成知道這是李醫生想讓自己留下來,哪個教會不希望有章必成這種看起來幹勁十足的傳道士呢,哪怕他是洋人、口語不是很好也無所謂。

  還沒回答,

  門外又嘈雜起來,七八個人鬧哄哄的進來。

  李醫生抬頭一看,驚異的問道:「怎麼了?老王病痛加劇了?」

  原來剛剛看完病領了四丸鴉片的絕症患者老王又被幾個人抬了回來,領頭的還是侯長老。

  「李醫生,我要受洗!」老王再次和門板一起放在桌子上,他一手摁著肚子,一手顫巍巍的朝李醫生伸出手來,手指縫裡是那四顆鴉片:「把鴉片拿回去給需要的人吧,我只要有神就可以了。」

  「你看怎麼辦?」侯長老雖然是名義上的龍川長老會領袖,卻走過來小心的請示李醫生。

  「你對耶穌瞭解多少呢?」李醫生沒有直接回答老王的要求,他們長老會並非是隨便什麼人都會洗禮。

  「我聽過你們幾次講道,村長和我鄰居也都給我們父子傳過道。我是罪人,耶穌為了我流血死在十字架上了。」老王淚流滿面的說道:「我希望能在死前受洗,讓我可以上天父的懷裡去,這人世除了我兒子,我並不流連,太苦了,因為我們罪太大了。」

  李醫生點了點頭,說道:「若是侯長老已經測試過你,而你真心信耶穌為主,口裡也承認,我認為是可以的。但是洗禮要在河裡,現在下著雨,而你身體……你下定決心了嗎?」

  「是的!我要把自己奉獻給主!只有?愛我,」老王淚眼婆娑的看了看李醫生和侯長老道:「我就是一個苦命人,跌跌撞撞活這麼老,這世上真對我好,真心看我像個人的,真心幫助我們不求回報的,怕也只有你們這群人了,耶穌就像你們這樣的好人吧?那我一定要去他的身邊!不僅是我,我兒子也想和我一起受洗!」

  「感謝神救了你這迷途的羔羊。」李醫生握住了老王的手,說道:「歡迎在耶穌裡和我們大家成為一體,我們都是天父的愛子,都是弟兄。」

  很快老王被抬向河邊了,因為他生命危在旦夕,侯長老他們決定立刻冒雨在河裡舉行洗禮。

  但是李醫生沒有去,還有病人在等著他。

  他帶領章必成和幾個護士跪在一起禱告,為老王受洗感謝神,求神能夠悅納老王把自己獻上的獻祭。

  又得到了老王父子兩個基督徒,李醫生明顯高興起來,看起來勁頭十足,忙得如風。

  這時候,范林輝又回來了,他把雨傘撂在走廊裡,摸了一把頭上的雨水,進來問道:「李醫生,聽說你還要去隔壁水貝村?」

  「是啊。」李醫生答道。

  「我剛剛聽從那邊回來的人說了一件事情。」范林輝說道。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2:13
059 兄弟們從哪裡來

  「水貝村有什麼事了?又發生傳染病了?」李醫生站起來問道。

  「不是。」范林輝搖頭說道:「剛剛我們預定發放的米沒有發完,這村需要賑濟的人數是咱們教會查過的,這裡起碼少了七八十人,我一問,很多人去水貝村了,那裡正在趕集。」

  「趕集?趕什麼集?不是月底才有集市嗎?」對龍川熟如指掌的李醫生不解的問。

  范林輝答道:「不錯,但是聽說那裡來了不少外地來的草台班子,四里八鄉的人都過去看去了。」

  「草台班子又來了?」李醫生吃了一驚。

  「草台班子是什麼?」章必成看兩人表情都不太好,把藥交給病人後,坐在桌子前的他扭頭問道。

  李醫生沒有回答章必成,他摘下聽診器說道:「反正這裡重症病人我差不多搞完了,明天我就先去水貝村,讓侯長老他們先忙這邊傳道吧,忙完再過來和我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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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出乎章必成意外的是,侯長老聽說了這事之後,也立刻要跟著去先看看,他滿臉厭惡的說道:「水貝村是個撒旦的舞台。」

  看龍川長老會眾人都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章必成也非要跟上了。

  水貝村其實比蓮南更靠近縣城,坐落東江江邊的它就位於蓮南村和縣城碼頭之間,但是這個村子比蓮南村小得多,甚至於可以說已經消亡了,村裡房屋的主人大部分都去了碼頭郊區或者縣城定居,就把房屋租賃給流民和外地人。

  因為碼頭是龍川堂的地盤,他們作為獨霸縣城碼頭的幫/會,雖然各種不法的事情都在熱火朝天的做著,但是身為地盤老大也必須要約束地盤秩序,否則你把自己生財的地方變成匪徒橫行、人人談虎色變的地方還怎麼賺錢?所以龍川堂經常打擊組織外各種二流和三流罪犯,比如隨便就搶劫的流民,不加入幫會你就搶劫?你交過會費沒有;動不動就欺騙、勒索外地水手斂財的暗娼和仙人跳,你們以為你們是治安局啊;肆意販賣私煙的鴉片販子,這會引起財大氣粗的洋藥行會高度不滿,從而惹來地方長官的干涉;至於那些離家百里千里,想著在外地誰也不認識,就想幹一錘子買賣發家致富的亡命之徒,不惜殺人、搶劫銀行錢莊的,龍川堂的槍械就是為他們準備的;還有各種乞丐,因為龍川堂沒有組建丐幫,為了響應劉國建大人建設衛生龍川的政策,不管什麼人都不許在碼頭郊區乞討,否則一概打個半死,第二次再來扔東江喂王八。

  這些二流三流匪徒不容於幫會,就只有往外流竄,他們又不容於城裡的治安局,還要靠江吃飯,慢慢的就群集在了水貝村的小碼頭周圍,導致那裡強盜、娼/妓、鴉片販子、乞丐雲集,這又趕走了原來的居民,以致於外地人比本地人多幾倍,流動性極其大,教會也建立不起來,連村長事實上都沒有,因為村長全家在縣城裡做馬車運輸生意,水貝村已經成為了龍川最不受「教化」的地方。

  這也是教會先來蓮南村,次後才去水貝村的道理--蓮南村的流民起碼很老實,由村裡的村長和教會罩著,還有個外派治安所,大家還想著正兒八經的找個工作,否則你去水貝村:女的過幾天就變為娼/妓,男的身強力壯的成為強盜,然後被鴉片販子的「施捨」搞成鴉片鬼,開始為他打工了;體弱多病的就被打折腿由丐幫團頭領著去城裡和郊區乞討,更倒霉的連眼珠子都會被挖掉,瞎子賺錢多。

  第二天李醫生、侯長老、章必成三人坐了條小船,冒著細雨逆江而上,為了耶穌去「攻打」水貝村。

  兩個村子離得不遠,到了中午時分,就到了江邊水貝村的碼頭,這碼頭可比蓮南村熱鬧多了,河道邊上泊著密密麻麻的烏篷船,小船駛過的時候,那些破木片一樣的烏篷船上黑乎乎的簾子一個一個的被掀開:裡面大都會爬出一個故意裸露肩膀的婦女,大喊:「哎!大爺來玩吧,一元銀子隨便你爽!」;

  不時有小船蹭過來對李醫生三個人說道:「大爺,我那裡十幾個姑娘,都是上等貨色,有本地人,也有湖南人、江西人,要不要去看看?」

  還有坐在船尾梢夫模樣的人掀起自己斗笠,高叫道:「哎!那有洋人的船,鴉片抽嗎?比鴉片館絕對的便宜啊!」

  甚至有人把自己手裡小孩褲子脫了,隔著船對著他們高舉起來,讓手裡小孩的壺嘴對著他們叫道:「男孩!買不買?三十元!傳宗接代最好了!女孩也有,十元一個!絕對沒病!可聽話了,買回去當童養媳和丫鬟最好了,過來我船上看看吧。」

  「這可憐的墮落之地啊。」侯長老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然後轉身進艙跪地禱告起來。

  在河道上遠遠的就能聽見岸上鑼鼓喧天,章必成站在船頭翹首以望,就看見岸上圍著幾座搖搖欲墜的老屋子的也是各種各樣的窩棚,只是不遠處紮了一個人高的木檯子,因為下雨,檯子下還為觀眾紮了幾個雨棚,雖然站不了幾個人,但檯子下已經人滿為患,觀眾根本不在乎下雨的,就看著他們在小雨裡人頭攢動、叫好聲震天響。

  「范林輝他們說的大約就是那裡了。」李醫生看著那戲檯子搖了搖頭。

  小船很快靠岸,李醫生三個人上了岸,只見儘管下著雨,檯子下也聚集了上百號衣著襤褸的男子,他們把腳下的地面生生踩成了漿糊一樣的湯,卻毫不在乎,時不時的跳腳大呼,大聲叫好;

  人群裡不時有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孩魚一樣的擠來擠去,脖子上掛著一個木盒子,叫道:「燒餅、瓜子、鴉片,要麼?」

  從小小的碼頭開始,被人踩出了一條泥濘的小路通向那些歡呼的人群,這條泥巴小路兩邊,七八個乞丐順路排開,有的露出空蕩蕩沒有眼球的眼眶、有的舉著只剩一半的手掌、唯一一個看起來沒有少零件的乞丐是個少年,但是他胳膊上一道新鮮的傷疤,血早流乾淨了,被雨水一沖,那傷口泛白如同小孩嘴一樣撅著,他們趴在路邊的濕漉漉的草地上,甚至水窪裡,伸著手朝每一個經過的人要錢。

  三個人走過去的時候,替李醫生背著藥箱的章必成跑到那個小孩乞丐面前,把他受傷的胳膊拉過來,要給他包紮,這固然把小乞丐嚇了一跳,遠遠坐在樹下茶棚喝茶的三個大漢也同時緊張的站起來,一人還摸出了一把刀,這些乞丐都是他們的手下。

  但侯長老把章必成拉了起來繼續走,章必成被拖了兩步,還轉頭去看那少年,叫道:「他那傷口……」

  「假的,豬肉做的。放心吧。」領頭走在前面的李醫生頭也不回,略帶悲涼的說了這句話。

  三個人擠進人群,只見那木台上的節目剛剛告一段落,坐在木台邊上的二胡、鑼鼓手正在喝茶,這時一個一身短打扮的人從檯子後的帳篷裡出來,爬上檯子,先滿臉堆笑的團團作揖。

  「今天承蒙龍川的父老鄉親厚愛,看的起我們這鄰城河源的小劇團,我們當然要賣力讓父老鄉親樂呵樂呵!」那人笑道:「大家,剛剛的節目滿意嗎?」

  「滿意!李老闆,來點更有味的啊!」台下的人群立刻發出嚎叫,看來此人不是劇團老闆,就是包了劇團的傢伙。

  「好好好,」李老闆點頭哈腰,說道:「下面就是我們劇團的頭牌,所謂整個河源縣城最風騷的五姑娘給大家唱戲。」

  這好像把根火柴扔進了火藥堆,轟的一下,大家都跺腳叫好起來,地上都跺得爛泥吧唧吧唧震天響。

  李老闆走到木台後面,在木梯子上一招手,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女人就裊裊婷婷的上來了,還兩根手指捏著手絹,歡呼聲頓時沒有了,只剩下男人們重重喘著的粗氣聲。

  要知道清國老傳統是不允許女子拋頭露面的,做妓/女可以,但不許登台唱戲。

  所以劇團裡即便有女角也都是男扮女裝,只有最低級、最淫/穢的劇團才會直接上女人面對一群男人,這些女演員甚至稱不上演員,絕對不會什麼技法唱功,一般都是僱傭來的老妓/女(清國傳統:十五歲女孩正當打,過了二十就算老/妓,就被整個社會認為人老珠黃不值錢了),她們僅僅是用女人身份面對男觀眾,再說點挑逗的話即可,但僅此一點就可以讓最好的男演員黯然失色。

  今天這個劇團就是這種,是被周圍幾個雞頭合力出錢請過來的,人多了,他們河上的皮/肉生意才好嘛。

  隨著那讓男人們口水流了一地的「真的女人」上台,李老闆在後面跟了兩步,接著在她屁股上抓了一把。

  看著這動作,台下頓時口哨震天響起。

  那女子佯作發怒,用手帕甩了李老闆一下,接著啐了一口,罵道:「這老李頭最色了,天天眼睛就像針錐一樣扎人家肉裡呢。」

  大家又轟的一聲大笑開了。

  李老闆看起來這次要充作臨時演員,他嘿嘿一笑,弓下腰去,好像捉蛤蟆一樣雙手朝那女子小腳抓去,扭頭對台下大伙笑道:「其實我就喜歡聞裹腳布,這玩意聞多了延年益壽,看咱家五姑娘的這小腳,我吃了她裹腳布也可以啊。」

  大家又爆笑起來,李老闆扭頭對觀眾大喊:「五姑娘睡一次三元!這是阮老闆的紅人。一會想來玩就去河邊找那最大的紅船!」

  五姑娘裝模作樣的趕走李老闆,配著旁邊的奏樂五音不全的唱起了民謠,當然都是些:「想郎、愛郎、心蕩漾」這些粗俗不堪、飽含性暗示玩意的,全國各地愛情民謠大體如此。

  不過她一邊唱,一邊慢慢解開自己胸口布扣子,一連解開三個才停手,把脖子和紅抹肚漏了出來。

  光這一點就讓台下鴉雀無聲,在小雨裡,只見台下那些男人們頭上好像蒸籠一般升騰,眼珠子恨不得鑽進看到的那點肉裡去。

  章必成在下面是莫名其妙的:怎麼突然間台下就安靜了?他是英國人,英國人可是有女演員的,所以不認為女人上台稀罕。上面那女演員說得家鄉話味道很重後來開始唱了,他就什麼也聽不懂了,弄不明白怎麼周圍的觀眾們突然失了魂般鴉雀無聲了呢。

  正莫名其妙間,愕然發現身邊的侯長老和李醫生都不見,仗著自己身高比周圍觀眾高了一頭,低了頭正四處亂找,就聽周圍的人轟的一聲又開始叫好。

  他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侯長老已經在檯子上了,走過目瞪口呆、彈奏全亂的樂手,朝著五姑娘那邊走去,而李醫生正奮力的順著侯長老爬過的道路從側面爬上木檯子。

  台下的人還以為這是表演的一部分呢,頓時開始興奮的起哄。

  沒想到侯長老推開瞠目結舌的那五姑娘,自己面對台下驚異的眼神,大吼起來:「你們還有羞恥心嗎?你們這是犯下地獄的大罪懂不懂?!你們怎麼可以公然看這淫/穢不堪的東西呢?」

  那邊李醫生也艱難的爬上來了,走到前面,和侯長老肩並肩指著台下人群大喝:「要是你們的母親、姐妹做這種事,你們會開心的看嗎?你們要悔改!遠離這些惡行!」

  說罷轉身指著還在機械奏樂的樂師叫道:「別拉了,都停下!」

  章必成沒想到這兩個中國同工是說幹就幹,眨眼間就衝上去了,自己也慌不迭的仗著人高馬大身強力壯從人群裡擠出一條路來,到了台下正面,那檯子和國人頭頂差不多高,但是只到章必成胸口,他一下就撐了上去,和侯長老、李醫生肩並肩,指著台下的人群一樣振臂大呼:「你們要悔改!信耶穌才能避免滅亡。」

  「洋人也來了?」台下觀眾從侯長老攪了演出開始,這五分鐘裡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看到章必成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台上的演員則一個個的呆如木雞;而正在檯子後面拿著小茶壺喝水的李老闆差點把嘴裡的茶壺嘴咬下來:手下來報,前台有人砸場子!

  「小子和大李他們呢?」李老闆立刻大叫道:這是他看場子的幾個年輕人。

  「去河邊紅船吃酒了吧?」手下戰戰兢兢的回答。

  「趕緊去叫人!」李老闆大吼一聲,說罷,驚疑不定的他抄起一把砍刀插在後腰,順著檯子後的梯子蹭蹭的就爬上了檯子,一上去就看到三個混蛋背對著他正大呼什麼,他一把把五姑娘反手推到身後,讓她從檯子上下去,畢竟一會打起來要是傷了這女人就等於傷了阮老闆的牛羊一樣,他深吸一口氣大踏步走過去,高喝一聲江湖切口,詢問對方來頭:「朋友們從哪裡來?」

  李醫生扭頭看了他一眼,聳了聳肩膀說:「從蓮南村來啊。」

  聽到這莫名其妙的回答,李老闆足足愣了五秒鐘,才回過神來,猛地從腰後拔出砍刀來,大吼一聲:「蓮你媽啊!」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2:14
060 這裡也有袋鼠

  李醫生對著李老闆走過去,對這個滿臉猙獰的傢伙手裡的刀視而不見,高聲叫道:「朋友,你何必靠這些淫/穢的事情賺錢呢?你知道你在誘惑別人下地獄嗎?」

  李老闆看著這個文質彬彬的傢伙走過來,手裡的刀都在劇烈顫抖,倒不是突然看見了天使或者聖靈,而是氣得肝疼,因為不得不猶豫:他非常想一刀劈死這個攪了他賺錢的王八蛋,然而看對方不是道上的人,長相也沒有帶出什麼打手、流氓的職業氣質來,而且他自己雖然經常打打架、滅滅人,不過那是在人多勢眾、而且他屬於人多這一方的時候,平常總歸屬於流氓裡吃「文藝飯」的,有點「小憂鬱、小文青」,現在一對三單挑時候,風風火火出手就見血不是他的作風。

  「**的到底是幹嘛的?我唱戲礙著你什麼事了?信不信我把你手剁了!」李老闆想了片刻後,大吼聲中作勢踏步朝前,手裡的刀對著李醫生高高舉起。

  在李醫生身後的侯長老嚇得高叫:「不要傷人啊!」

  然而李老闆的架勢剛擺好,還沒來得及產生威懾效果,就覺得臉上「咚」的一聲好像挨了一下。

  「有同夥!我擦!」雖然這一下不是很疼,但是李老闆還是倉皇著扭臉矮身閃避可能會來的繼續攻擊。

  攻擊果然來了,還是鋪天蓋地。

  「他們是洋教和尚!擦他媽的有病!」

  「我擦你媽!戲都不讓人看了!」

  宛如正在偷窺織女洗澡外加偷衣服的大流氓牛郎在興頭上被蜜蜂蟄了、把那蜂子碾死外加嚼碎吃了的心都有,在大罵聲中,台下的觀眾們紛紛彎腰低頭,從腳下撈起泥團、石塊,發了瘋般的朝台上三個瘋子砸去。

  台上四個人頓時都躬身彎腰,惶恐的手臂遮住臉,擋著鋪天蓋地飛來的泥巴和石頭。

  這完完全全的無差別攻擊,讓檯子上本來手裡都提了凳子、二胡準備一擁而上打死那些混蛋的樂師都不得不蹲下來躲在了小桌後面,而頭臉都被擲中泥巴的李老闆也一樣倉皇的在檯子上半蹲著左躲右閃,好不容易抽了空子,他惱羞成怒的指著台下觀眾跳腳大罵:「你們往哪裡砸啊!看準再扔啊!」

  這跳腳反而激起了台下眾人的一陣大笑,剛剛其實只有一成的泥巴朝李老闆飛來,但這一吼,立刻李老闆眼睛前出現了密密麻麻宛如蜂群的泥巴,尖叫著朝他撲來「我擦他媽!這群混賬!」李老闆只好死命的往下蹲身體,屁股尖都擦到檯子了,兩隻手差不多都是抱住了自己的腦袋了。

  這時李醫生藉著泥巴都砸向戲台老闆的空,從地上站起來,伸開兩臂、展開胸膛轉身對著台下觀眾大吼道:「你們只愛看這些淫/穢的玩意,有沒有想過你姐妹、你女兒做這種事你會高興嗎?耶穌說:你想別人怎麼對自己,就怎麼對別人!愛人如己,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的姐妹,不要用她們的苦難給我們取樂啊!」

  「啪、啪」兩團泥巴飛來,一塊糊在李醫生胸口上,一塊砸在他臉上,裹著石子的泥巴砸到臉上也不是沒事,李醫生被砸得往後一個踉蹌,但是他沒管臉上的巨疼,瞪著台下聲色俱厲的大吼:「你們都犯了罪!你們要悔改!」

  這官員一般的氣勢震住了下面的觀眾,國人怕這種口吻,他們從小就學習:他們的父親從他們生下來就這麼訓他們;他們的父母官和老闆也敢這麼吼他們,所以他們手裡的泥巴和石子凝固在空中,面面相覷。

  十秒鐘後,終於有人再次確認:台上這個用這種大人訓斥口氣說話的人,既不是什麼大人,也不是什麼小吏,他就是個洋教瘋子和雜種。

  「我擦你媽的洋教雜種!」一個赤/裸上身的小青年手裡抓著一個雞蛋大的石頭,衝到台下,咬牙切齒的就要飛砸上面的李醫生。

  但他身後的一個中年人一把握住了那因為憤怒而青筋暴露的手腕,他叫道:「別亂來,你想出人命嗎?這是縣城的李醫生!」

  「是啊,那是李醫生。」很快很多人都開始這麼講了起來,很多本地人終於認出了這個滿身滿臉都是泥巴的的傢伙是誰,而身邊的外地人也一樣多,他們都在打聽這個人是幹嘛的。

  「醫生了不起啊,我擦!一個加入洋教欺師滅祖的敗類漢奸!」人群裡有人振臂高呼,這外地口音雖然不多人附和,但又激起了人群的一陣訕笑。

  接著又一個陰陽怪氣的本地話聲音在人群裡響起:「李醫生,你那點破事縣城人人皆知,你不也嫖嗎?還嫖出一個女兒來呢!」

  這聲音讓人群突然安靜了三秒鐘,接著轟然一聲大笑,好像火藥爆開一般,男人們紛紛放下了握著泥巴石子的手,全盯著台上的李醫生,頭頂又開始如剛剛看表演一般霧氣升騰了,這裡的人若不是愛嫖,就是喜歡聽這種淫/亂的故事。

  李醫生泰然自若,他擦了擦臉上的泥巴汁液,叫道:「我是做過錯事!所以我是罪人!我有罪!但我七八年前就徹底悔改了!我認罪了!耶穌就寬恕了我的罪!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犯過類似的罪了!我棄絕了我的過去!你們不也和我是一樣的人嗎?我能悔改,你們難道不能嗎?你只要悔改、相信耶穌,我們慈愛的神就會原諒你!不要再做這種讓你在死後再死一次的大罪了!」

  台下的人沒有幾個受到教訓,台下口哨聲、嘲諷聲、大笑聲響成一片。

  但是也沒幾個人繼續砸李醫生了,因為聽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說這些話,那簡直是絕妙的演員,而且還是醜角,大家都笑得摀住了肚子,哪裡還捨得砸他。

  「你們為什麼不悔改?嫖/娼就是光宗耀祖的嗎?」侯長老看李醫生算擰轉了局面,也衝到檯子邊緣對下面笑得捂著肚子的眾人振臂高呼。

  「悔改吧!嫖/娼有什麼意義…….」李醫生在邁步朝檯子前走去。

  「你們這群王八蛋啊!」生意被攪黃了劇團老闆也趁著這空站了起來,甩了甩滿袖子的泥巴,怒不可遏的他瘋牛一般朝李醫生衝去,猛地雙手推在了李醫生的後背上,頓時李醫生風箏一樣的飛了出去,飛出一人高的檯子,重重的摔在下面的泥裡。

  「李醫生!」旁邊的侯長老和章必成齊齊叫了一聲,但這又讓紅了眼的老闆扭頭朝他倆衝來,章必成一個箭步轉到前面,把侯長老隱蔽在身後。

  看著面前一個人高馬大的洋人,李老闆手握大刀愣了一下,他估計自己打不過,真殺人還是殺洋人也不敢,因為洋人出事一般就要上達朝廷,就算不是洋人,這麼大個子自己也不敢上,所以在怒不可遏之下,這劇團老闆怪叫一聲,轉身也跳下戲台,大步直衝地上的李醫生而去。

  打人也要找打不過自己的軟柿子打哦,這道理誰不懂。

  李醫生一摔下來,本來在檯子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立刻唰的一下閃了一個圈出來,讓李醫生恰恰好結結實實的摔在地上。

  雖然下面都是泥水,但這是被人推飛下來,這一下也摔得夠嗆,李醫生掙扎著想爬起來,已經渾身都是泥水宛如泥猴了。

  這時本來在嘲笑李醫生狼狽樣的人群齊齊叫了一聲好,又都退開一步,把圈子弄得更大,因為劇團老闆也咬牙切齒殺氣騰騰的跳下來了,大家都在等著看好戲。

  李醫生正在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劇團老闆吧唧一下踩在地上,腳下的泥漿如火焰般圍著兩隻腳飛濺開來,接著他箭步飛前,一個飛腿前踢,正中李醫生的臉,李醫生慘哼一聲,被凌空踢了個翻身,變成了仰面躺在了泥裡。

  頓時人群簡直如打了雞血一般,連叫好都來不及發,就聽著嗡的一聲,那是驚喜下的驚歎聚集在一起發出的聲音,站在圈子外邊的人都死命的踮起腳尖朝前欣賞這毆打人的場面,中間的人矮了身體恨不得削尖腦袋死命朝前擠,更後面的人踮起腳尖也看不見,擠也擠不上去,就咄咄的原地起跳,跳著看,若是來了個去過澳洲新金山(墨爾本)的華人,定然大吃一驚,還以為人群裡到處是袋鼠那玩意呢。

  此刻李醫生已經從頭到腳全是泥水,宛如一個泥猴子,劇團老闆罵罵咧咧的把刀插回身後,捋上袖子,伸手拽住了李醫生的手腕,猛地一拉,把李醫生拉得坐在了泥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又是一擊重拳打在頭上,把李醫生?的一下又打躺回泥裡。

  「擦你媽的洋教漢奸!你們不是說打一邊臉,另外一邊也讓打嗎?給老子亮出來!」劇團老闆握著拳頭大吼著。

  「好啊!打死他!河源來的好漢你有種!打啊!」人群立刻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受到周圍那麼多人的鼓勵,劇團老闆只覺熱血上頭,眼睛都要變成紅的,盯著泥地上的李醫生叫道:「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老子跟你洋教雜種的姓!」說著再次矮身,又抓住李醫生的手,把他再次拉了起來,右拳狠狠的朝後收去,準備這次鐵錘一般轟在這渾身是泥水的垃圾嘴上。

  然而就在場裡氣氛達到最高點的時候,劇團老闆那飽含憤怒的一拳朝後伸到極限,剎那間靜止就要轟擊而出的瞬間,一隻手猛地抓住了這青筋咕咕亂跳的手腕。

  「什麼人?」劇團老闆用發紅的眼珠朝後瞪去,看是誰敢阻止自己。

  還沒看見面前是什麼,只見一團黑影裹著雨與呼嘯迎頭而來。

  「咚」的一聲,宛如用腳猛踹盛滿水的水缸那樣一聲悶響,劇團老闆啊的慘叫一聲,雙手抱住頭矮下身子去,還沒等他回味腦袋好像塞了一團悶燃火藥的苦痛來,胸口又傳來一股大力,劇團老闆抱著頭也仰天摔在泥裡,後背就壓著了剛剛被他打倒在泥裡的李醫生腳上。

  「血?」在腦袋裡那些黑影彷彿毒霧一般充滿、消失、充滿、消失,耳朵還在耳鳴的時候,劇團李老闆強制自己睜開眼睛,強迫自己的一隻手從要裂開的腦袋上抽下來,伸到眼前一看:滿手是血。

  坐在泥裡的他又驚又怒的忍著腦袋巨疼抬起頭,只見面前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他面色發黃,臉上皺紋很深,彷彿經過過歲月的蝕刻,看面相是個出苦力的人;但略略鼓起的腮幫子又顯示這人飲食良好還能有肉,卻還帶有了福相;嘴上蓄著一絲不亂的一字胡,身著一手長袍,那長袍雖然看起來不是好料子,但也把周圍這些滿身是洞、像抹布或者像抹布片的衣服比到地下去了,袍子下面是一雙皮鞋,雖然沾染了泥水,但從裸/露的地方看來,皮革還是在發光,是雙好鞋子;雙手都背在身後,看不到剛剛他用什麼攻擊了自己,而他盯著自己的目光看起來是一種包含凶殘的威嚴,讓坐在泥地上的老闆渾身打了個哆嗦。

  「朋友……從哪裡來?」劇團老闆有些驚恐的問道,他已經知道此人定然是同類,而且物種很高,絕非自己這種土狗所能比的。

  「老子是從門裡來!」那人冷笑一聲,傲然說道。

  劇團老闆聞言呆若木雞,一手摁著頭皮,就坐在泥水裡,任由血混了雨水從腦門一直流到下巴,彷彿傻了。
mk2257 發表於 2011-9-18 12:15
061 教化的賊好

  劇團老闆問「從哪裡來」自然是江湖切口,幫會中人肯定講:「從橋下來」,代表入會時候通過的刀陣,或者擺個手勢表明身份,但是這個一字胡自稱自己「從門裡來」,這也是一種「幫會」,那就是公門。

  想想看,「從橋下來」,一聽就好像就是個旅人,不如「從門裡來」霸氣,後者可是有建築物的。

  不過在粵地,天地會勢力曾經非常大,那是在洪秀全造反的時候,大家都人心惶惶,即便不認為滿清要亡了,也肯定害怕太平天國打過來,畢竟清兵沒有戰鬥力;很多官差和清兵也紛紛加入天地會,力求萬一有事就來個改旗易幟,別介被秋後清算,那時候自然可以對殺過來的強人陪笑道:「哥哥們,我是臥底!」

  所以在前十年、二十年的時候,天地會走路都有風的,大街上到處都是新堂口開張的告示和牌子,即便江湖上有人給你講:「我從門裡來」,那人也是陪笑臉的、很客氣的。

  但是從日月軍轉戰江淮開始,海宋情況急轉而下,天地會被朝廷定為非法組織,很多幫會雖然沒有被清洗,但是都斷絕了彼此的交通聯繫,不敢像以前那樣動不動來個全地區、全省英雄會什麼玩意的,那肯定是會引來官府鎮壓的。

  而這十年最先一批海游士開始回國了,國內洋學堂和教會學校出來的土精英也開始佔據官府位置,在幫會人眼中:這群人基本上都被教育成沒有人性、不講人情的一群怪物:遇到虔誠的基督徒,那就是六親不認,管你是幹嘛的,敢敲詐百姓立刻抓起來絞死!遇到虛偽的基督徒,一樣六親不認,管你是幹嘛的,不給我送錢,我就在牢裡陰死你們這群流氓!

  風氣雖然以民眾品性為土壤,但上層以可以起點表率引領作用,皇帝太監都收見面禮的話,下面官員也肯定收;官員收,老百姓去買套洋表、西裝,要是很熱門,一樣互相行賄送禮;

  海宋這個風氣也是一樣,現在的風氣是冷冰冰的西洋文化,不和你講人情、不和你講江湖輩分、甚至不在乎家譜上的長者,有權就冷冰冰的用:有的造福百姓,有的就敲詐幫會這種組織,所以公門中人越來越鄙視幫會,再也沒有以前兄弟相稱的親熱了,當他們說:「從門裡來」的時候,總是鼻孔看你、眼珠看天的。

  而幫會也認了,不得不認,對方公門一旦有了效率,這就是全國互通聲息、掌控一部分生殺大權的「超級大幫會」,幫會哪裡敢惹他們。

  因此雖然一個照面就被對方用手裡的傢伙敲開了腦袋,那劇團老闆聽對方自稱是公門中人,坐在泥裡沒敢動,用耗子瞅貓的無助眼神轉了轉,小聲問道:「大爺您可有信物啥的?」

  「什麼尼瑪的信物!這叫警徽!」一字胡把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手掌攤開,只見掌心裡有一塊黃銅做的盾形的牌子,這牌子上面有個眼,被一根紅線穿著,把牌子套在那人手腕上,銅牌正中心鐫刻著十字架,十字架下面是劍與枴杖的交叉,圖案外各刻著四個字,左邊是:「克職盡責」代表劍;右邊是「保衛百姓」代表要做百姓的枴杖。

  這警徽只一亮,那一字胡就收回去了,冷冷的看著坐在泥裡被雨水淋得很狼狽的劇團老闆,吼叫道:「**的牛比啊?敢打我們縣城的李醫生!你想吃牢飯吧?還是想試試那邊的美國絞刑架?」

  「大人,我錯了!我有眼無珠啊!我再也不敢了!」那劇團老闆愣了片刻,立刻從坐在泥裡的姿勢變成了跪在泥裡,對著一字胡合掌求饒。

  「去你媽的!」一字胡惡狠狠的罵了一聲,又是當胸一腳踹了過去。

  「歐探長,別這樣!」那邊李醫生也在匆匆趕過來的章必成和侯長老的扶持下站起來,看歐杏孫還在不停的揍劇團老闆,趕緊制止。

  「啊?李醫生?您沒受傷吧?」那歐杏孫打劇團老闆打得叫一個霸氣十足,但見了李醫生,立刻滿臉堆笑,趕緊跑到李醫生身邊替李醫生檢查傷勢。

  「我剛剛在那邊船裡呢,就聽著這邊起哄,過來一看,我草這雜碎竟然敢動您!這狗東西還想不想活了!」歐杏孫滿臉關切的問道:「您傷的重嗎?」

  「沒事就是臉上挨了兩下而已,」李醫生拿手抹了抹滿臉的泥巴,轉了轉脖子,笑了起來:「老歐,你也知道,我被揍也不是一次兩次的,只不過這幾年挨揍少了點而已,哈哈。」

  「那是,那是,您這是真的耶穌入心的人,我佩服的很。」歐杏孫笑道,接著轉頭怒吼道:「小五,趕緊把傘拿來,給這三位牧師打上,這孩子眼睛用來吃飯的嗎?這麼沒眼色!」

  侯長老趕緊拒絕:「沒事,沒事,雨不大!」

  這時歐杏孫上下打量了一遍李醫生,只見李醫生剛剛在泥水被打得亂滾,現在已經像個泥猴了,從頭髮到腳全是泥水,皺眉道:「醫生啊,您這渾身全是泥了,這怎麼行?也肯定沒帶換洗衣服吧?」

  說罷,一揮手叫過自己的跟班,說道:「小五,你和李醫生身材差不多,把你袍子脫了給醫生換上。」

  「這怎麼行呢?」李醫生連連拒絕,說道:「現在天熱,我去河裡脫下來洗洗就行。」

  「那多麻煩。一來,您肯定要傳道,雖然您從來不在乎穿戴,但這不能穿這泥袍子傳道吧?二來,我們穿袍子就是掩飾裡面的制服的,這次是有行動,現在沒事了,當然袍子也無所謂了。」歐杏孫看起來無比熱情。

  李醫生苦笑了幾聲,也接受了歐杏孫的好意,把他手下的袍子換上了。

  侯長老看小五的治安官果然裡面是扎眼的制服,就多嘴問道:「歐探長,您這做什麼行動啊?別介因為我們耽擱了您的公事。」

  「嗨,侯長老,您說哪裡去了!我雖然看見你們一定要幫忙,但不會影響公事的,」歐探長嘿嘿笑了幾聲解釋道:「這行動不是我們為主力,是咱們城鴉片館舉報這邊有人販賣黑煙,要剿黑煙。所以上頭派我來參加一下,但是你也知道的,鴉片館他們自己的打手就夠多了,我們就是跟著,意思意思,說明這次行動是合法的而已。」

  說罷,歐探長朝那邊一努嘴,說:「看,他們都把事情辦完了。」

  侯長老幾個人踮起腳尖看去,只見戲台後面的那一大片窩棚區裡,有二十個左右的彪形大漢或手拿火槍、或劈山大刀宛如猛虎一般圍殺什麼,他們腳下的窩棚簡直就像玉米田一樣,隨著衝入其內猛獸的怒吼、暴烈的追逐,紛紛被撞的四分五裂或被踩得粉碎,中間兩個年輕人就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跳過窩棚裡那些驚慌失措的貧民在拚命逃竄。

  「看他們逮住黑煙販子了,我還有事,先失陪。有事叫我。」歐杏孫對幾個牧師笑瞇瞇的拱了拱手,但一轉身,就又滿臉猙獰了,他揪住就跪在旁邊不敢動的劇團老闆的耳朵,宛如拉的不是人肉,而是麻袋的一角,就這麼拖著那老闆耳朵朝檯子後面走。

  「他也沒打傷我,您這是幹嘛?」李醫生看見歐杏孫仍然不放過那老闆,有些驚恐的過去阻攔。

  「他組織淫/穢表演有傷風化對吧?根本沒通知我!他媽的,我得問問他靠的是哪家的後台!這麼膽肥!而且對教會撒野,這種人要教化一下。」對著李醫生,歐杏孫猙獰的臉立刻消失了,而是瞇起了眼睛如沐春風的笑臉,他說道:「放心,我會很平和的和他講道理,批評他。」

  這個時候,圍觀的人群其實並沒有少,而是更多了,剛剛發生了喜聞樂見的群眾娛樂活動--鬥毆,誰捨得走?

  而且就在劇團老闆大發神威打得那個私下**嫖出私生女的洋教和尚滿地亂滾之時,人群裡又殺出一條大漢,圍觀群眾眼睜睜的看著他從背後突進,照著劇團老闆腦袋,一聲不吭上去就是一棍子,下手真狠。

  大家都激動得蛋疼了--今天這劇團表演太給力了。

  但是沒想到那拿棍子打人的是治安官,他手裡那黃銅顏色的牌子一閃之後,圍觀眾人立刻都安靜了。

  因為治安官在哪個朝代都不是吃素的一群人。

  人群雖然不敢大聲喧嘩了,但卻彼此小聲交頭接耳。

  這來水貝村的人群可不是善男信女,這裡可以講算是整個縣城的黑窩,既然是黑窩,人群裡老年人也不多,大部分都是年輕氣盛的小流氓和小混混,大家看著治安官對洋教和尚一副嘴臉,對待下層貧民又是另外一副嘴臉,都非常不忿。

  「這官差見了那洋教中人和見了他爹一樣!」

  「什麼玩意?!這群洋奴!」

  「是啊,我擦,這群洋教狗東西和官府、富人沆瀣一氣,就會欺負咱們老百姓!連唱個戲他們都砸場子!」

  人群裡嗡嗡嗡、嗡嗡嗡的大體都是這種憤憤不平的小聲發洩。

  站在最外邊的有一個赤/裸上身手裡握著一塊石頭的年輕人,剛才就是他跑到台下要用那麼大石頭砸李醫生,此刻聽著身後和左右兩邊的人如此說,他自然也十分惱恨歐杏孫和李醫生這些和他們比好像不是一類人的人,看著前面幾步遠的地方,把劇團老闆耳朵揪得鮮血直流的歐杏孫正卑躬屈膝滿臉陪笑的對那砸場子的李醫生說著什麼,周圍的小聲怒罵不屑的聲音又不斷傳來,他感同身受,心裡怒火翻騰,嘴裡不由叫了一聲:「欺師滅祖的洋教狗雜種!」

  但是他胸口那股戾氣還沒隨著這狠話噴完,那邊歐杏孫唰的一下就轉過頭來,狼一樣的眼睛就盯著了他。

  這其實是因為別人說話小聲,這年輕人說話聲音太大了。

  放下血流滿面的劇團老闆,讓他老老實實的跪在泥裡,歐杏孫大踏步走向這邊人群,在人群前立定,面對近一百條漢子,歐杏孫毫無懼色,好像面對一百隻無牙的山羊,他雙手叉腰嗔目大吼:「剛才那句話是誰他媽的說的?!」

  就看著這官差那狼一樣的眼珠掃來掃去,剛剛罵人的年輕人就覺的自己是躲在水草裡看頭上幾尺外漁夫魚叉亂刺的驚恐小魚,胸口裡哪裡還有半點怒氣,全是恐懼,讓他額頭上密密匝匝的出了一層冷汗,嘴唇死死咬住,只聽自己心跳的如同打鼓,手也慢慢順服的垂下,悄悄的轉了轉手腕,把手背方向指向歐杏孫,遮蔽了手心裡的石塊,然後把那石頭順著大腿後側悄悄的丟在地上。

  他只求歐杏孫沒有發現他,畢竟這周圍一百多號人,誰能知道是誰罵了一句。

  但是他驚恐的失望了,因為歐杏孫的眼睛唰的一下轉過來,直勾勾的盯著因為恐懼不停嚥唾沫的年輕人,手裡的警棍也指著了他,叫道:「剛才是**的罵了?」

  「我?哪裡啊?不是我啊?」年輕人渾身哆嗦著叫道,驚恐中四下扭頭想用自己的視線把面前鎖定自己的那狼的視線轉移到那麼多其他人身上去。

  然而扭頭一看,剛剛身後左右擠滿人的他,身子左邊,空了;身子右邊,也空了;身子後面更是空空如也。

  人群好像被餓狼咬了一大口的大餅,又好像這個年輕人散發著瘟疫,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獨獨把他閃在空口裡。

  這也是為什麼歐杏孫一眼就看出這惹禍年輕人的原因:他周圍的人為了避禍,全悄悄挪開了!

  「真不是我啊!剛才我沒罵啊!」年輕人看著步步逼近、咬牙切齒的歐杏孫,驚駭的一邊後退,一邊聲嘶力竭的撒謊,他四面亂看希望尋找幫助。

  然而,哪裡有幫助呢?

  剛剛和他並肩而立、一樣和他破口大罵用最惡毒的話詛咒洋教的那群人早閃開了,而且人人臉上都帶著喜色,竟然是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在圍觀他了!

  「我…我…我剛剛難道不是在為你們說話嗎?」渾身大汗淋漓的年輕人一邊倉皇的後退,一邊看著那群嬉皮笑臉的看客在肚裡驚恐的叫喊著,他沒有仇恨,因為中國人在保命的時刻是絕不會有仇恨這種感情的,除非你不是懦夫而是個英雄。

  終於他受不了面前越來越近的歐杏孫那猙獰,他猛地轉身狂跑,想推開人群逃脫背後強權的搜捕。

  「給我逮住那孫子!」背後傳來歐杏孫一聲冷哼。

  說時遲那時快,剛剛還在躲避瘟疫一樣隨著他的靠近而嬉笑著後退閃開的人群,立刻活動起來,幾個長得和他一樣健壯的漢子嬉皮笑臉的擋住他面前,用手臂推著他。

  「逮住這小子!這小子居然敢罵洋教!」有人大笑著叫道。

  「他還罵官差了呢!」有人笑了起來。

  「哪裡來的傻/逼呢?」還有人在哈哈大笑。

  「好啊,逮住他,讓官差修理他!嘿嘿。」有人拍手大叫。

  這些可怕的帶著笑的聲音宛如撒旦的毒霧一般包圍了這年輕人,讓他覺的胸膛裡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竟然橫衝直撞到讓他肋骨隱隱作疼,而前面的人群也越來越不友好,無人閃開了,而是不停的推搡著他。

  「這小子是外地人吧?潮州那條船上的吧?」有人認出了他。

  「外地人?你媽的,外地人在我們這胡說八道幹嘛?」有人立刻回應叫道,語氣裡已經帶了鄙視。

  「居然敢罵耶穌?是不是要被絞死了?」有人質疑的問道。

  「這王八蛋剛剛想拿石頭砸李醫生呢!李醫生是好人!絞死這異端雜種!」

  「絞死?好啊!城外的新絞刑架絞死人的時候也是挺好看的啊!」有人滿是興奮的叫了起來,可想而知那人的表情定然是喘了粗氣。

  「逮住他!絞死他!哈哈!」有人大喊起來。

  這些話讓在人群裡亂撞的年輕人已經快要嚇瘋了,他猛地朝兩人中間衝去,想擠開一條縫逃走,但是那人伸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又恐懼又絕望的年輕人一咬牙,一拳打在那人臉上。

  「打人了?打死他!打死他!」不知誰先叫了起來,一開始是帶了哈哈的不經意的調侃,但很快這麼叫的越來越多,語氣也不是玩笑了,而是帶了一股刻骨的仇恨,或者是把得意和喜悅藏在了臉皮下,因為每個衝到少年身邊或打或踹的人雖然臉上越來越嚴肅和仇恨,但眼睛裡都滿是笑意。

  沒有比大家群毆一個倒霉蛋更令人開心的了,原因很簡單:他一個人絕對打不過那麼多人,而且大家是為了朝廷來揍人,這是多爽的事情。

  「打死他!畜生!人渣!你媽的!誰讓你來撒野的!」人群越來越激動,口號竟然變成了對這年輕人的刻骨仇恨,年輕人當然很快被亂拳打倒在地,然後一群人上去猛踹。

  「閃開啊!我也要上一次!」在人群外面的人現在瘋了一樣朝裡面擠,想得到一次白白踹人的好機會。

  被狂毆的年輕人躺在地上,身體弓得像個蝦米,隨著身體每一次都痛擊,嘴裡都發出慘叫,在他偶爾睜開的眼皮裡可以看到圍著自己狂打猛踹的那群人臉上的驚喜興奮表情,剛剛不就是這群人和自己肩並肩痛罵洋奴欺師滅祖嗎?他們剛剛不是自己的戰友嗎?怎麼突然間就變成了他們狂吼著打死自己了呢。

  剛剛還要打死洋教牧師呢,不是他們嗎?

  「別鬧了!拖出來!」歐杏孫在人群外大叫道,又點頭哈腰的對身邊滿臉憂色的李醫生、滿臉震驚下巴都合不上的章必成等人笑道:「沒事,死不了,你們不要著急,這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怎麼能教會他們愛耶穌呢?」

  「耶穌可不能打罵來傳,耶穌是愛啊!」侯長老跳著腳叫道。

  歐杏孫既然發話了,人群立刻又從暴怒的群狼變回了溫順的羔羊,兩個人拖著奄奄一息的那年輕人碾過泥地走過來,把他死狗一般扔在歐杏孫面前的泥地上,如戰利品那樣獻給老大,歐杏孫。

  「小子,你還狂嗎?這是以神立國的大宋,想當滿清餘孽去清國當去,東海上又沒有蓋子,游過去就可以。」歐杏孫一邊調侃著,一邊重重的一腳踹在那年輕人腰裡,讓地上的人在泥地上痙攣了好一會,但卻已經被揍得連呻吟也發不出來了。

  「打得好!這小畜生竟然敢罵咱們官府!」人群裡有人大喊;

  這話立刻激起了一片附和之聲。

  「這王八蛋剛剛想砸李醫生來著!李醫生看病不要錢啊!」有人連李醫生的好處都記起來了,這更激起了一片同仇敵愾和後悔的聲浪,大家都叫著應該現在衝上來把這個想砸李醫生的年輕人直接打死。

  人群頓時騷動不安起來,而對面的三個傳道士也緊張起來,想極力制止人群的爆發,因為若是人群發了瘋,這躺在泥地上的小伙子眨眼間就會被撕成碎片。

  大家都喜歡法不責眾這個詞,殺人都可以。

  歐杏孫先制止了滿臉無奈和苦澀的李醫生他們,他們想對人群說什麼;然而他轉過身,又制止了看起來馬上要衝過來在牧師眼前打死面前這個年輕人的人群,他就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他走到人群前面,以主人給客人介紹羊群一般的姿勢,對李醫生和章必成他們微微弓腰,兩手指著人群,笑瞇瞇的大聲說道:「李醫生啊,看看,咱們龍川百姓忠君愛神,被教化的多好!那英國來的洋弟兄回京城去別忘了給教會和報紙講講啊!」說罷轉身對人群叫道:「好啊,今天各位好漢沒丟咱龍川的人哈!」

  這話頓時激起了人群一片又一片的笑聲,又讓變成了憨厚樸實的老百姓,不知多少人摸著自己後腦勺憨厚的笑了起來,渾然忘了剛剛他們要一擁而上打死那個倒霉蛋、也忘了不久前想揍死李醫生他們、連那個倒霉的劇團老闆都被忘了。

  大家憨厚的笑著,看著空空如也的舞台,看著躺在牧師和警官之間已經被揍得半死的那人,大家突然開始覺得自己在這裡挨雨淋幹嘛呢?人群笑著開始四散走開了。

  歐杏孫不動聲色的遣散了人群,笑瞇瞇的走了,當然沒忘了臨走前給了那年輕人幾下警棍吃,他忙著去勒索劇團老闆了。

  而李醫生他們三個就按原定計劃沿著河岸朝那些船上的廉價「娼/妓」和嫖客傳道,基督徒不想讓人嫖宿自己的姐妹。

  計劃也很粗暴簡單,三個人就攔住從船上提著褲子下來或者看起來想找條船上的男人,圍住他,問他:「你難道會嫖自己的姐妹嗎?你為什麼嫖/娼?你懂不懂你死了要復活還要被審判,到時候你就永遠死了!」

  **的人很多,妓女也很多,老闆打手也很多,三個人有點勢單力薄,因為剛剛發生的那些事,這邊已經知道這三個人是治安官罩著的,嫖客被圍住只能落荒而逃,或者氣急敗壞的大罵:「你們還有天理嗎?咱從古到今,哪輩子禁過嫖??我又沒偷沒搶的,憑什麼我就要下地獄!嫖是風花雪月!嫖是中華傳統美德!!!」

  老闆和打手大部分都認識李醫生,不少人還求過李醫生給他們或者他們的姑娘治性/病,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攪和自己的生意;

  有的妓女樂意請他們上船聽聽福音,有的妓女就惱羞成怒朝他們潑尿水;還有的,看他們過來了,立刻起船往更上游一點開去: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李醫生還順路給樂意試試的嫖客檢查病,大部分是性/病。

  抽了個空子,章必成認真的問李醫生:「剛剛治安官說的教化是什麼意思呢?就是突然要打死一個未經審判的人?」

  李醫生想了想,說道:「教化在這裡是說不敢不願意造反。我們這邊人特別怕死,好死不如賴活著。但是即便平平安安的活著,若沒有信仰、沒有真生命,而是活得像一群行屍走肉或者像山裡的一群野猴子,那樣又有什麼意思呢?這樣的教化也沒有什麼意思,我們不需要考慮這個,我們只需要戰鬥就可以。」

  章必成指著河上多如過江之鯽的妓船,再次不解的問道:「看起來,中國人很怕官府,嫖也第一次成為非法,為什麼那個警官不管這些人呢?」

  在岸邊發福音傳單的侯長老插嘴道:「難道法律有,警官就要管嗎?沒聽說過啊,呵呵。」

  「這叫法治啊,一切以法律為尊。」章必成解釋道。

  「我們這沒聽說過。自古就沒有過吧?」侯長老撓了撓頭皮,滿臉都是不解。

  李醫生呵呵一笑,說道:「法律不管更好!像嫖、販賣人口這種事即便嚴管也沒用,因為這個根子不在法律上,而是在每個人的心裡,沒有嫖/客哪裡來的妓女?沒有買主哪裡來的偷竊販賣兒童?所以,同胞的心就是我們的戰場,讓我們基督徒來做光驅散黑暗、做鹽防止社會腐爛吧。用愛為武器,比以刀槍棍棒強迫他們伏法,不知要強多少倍呢。」

  「也更有用。」侯長老笑道:「一群壞蛋你搞出多少法律來都沒用,還得靠皮鞭和棍子;而一群真正的基督徒,沒有法律也無所謂,只要有本聖經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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