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權臣 作者:沙漠 (已完成)

   關閉
無關風月 2011-9-29 16:48:0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2 1467206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6 07:44
第八零六章 抉擇

蘇觀崖一聲令下,很快便有一群女眷出現在城下官兵的視線之中,那些本都是燕國極為尊貴的女人,但是在這一刻,卻成為最屈辱的人質角色。
十多名女眷,在城頭一字排開,在她們的身後,就是寒光閃閃的刀槍,此時黎明的曙光已經出現,再加上城頭火光明亮,所有人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而居中戴著金冠拄著拐杖的范老太君更是異常的顯眼,這位高貴的老婦人,神色平和,毫無畏色,眼睛微眯,平靜自若。
當這一干女眷出現在城頭,世家官員們都是大吃一驚,范雲傲眼見自己的母親站在城頭中央,神情大變,禁不住催馬向前,失聲叫道:“母親!”
“夫人!”
一陣騷動。
韓漠亦是看到城頭之上,帶著面紗的韓夫人和范筱倩並肩而立,如同兩朵盛開在城頭的花兒,絢麗無比,他握著銅棍的手一陣顫抖。
韓夫人身上穿的,是韓漠很熟悉的正裝,而范筱倩身上的衣裙,韓漠也是見過的,陡然見到他們在城頭豁然出現,韓漠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他雖然知道自己的家人被控制在蘇觀崖的手中,但是此時親見,還是難以接受。
韓玄昌看著城頭的韓夫人,臉色也是一變,但是很快,他的眼中便顯出一種很奇怪的神色,微眯起眼睛,催馬緩緩到得韓漠身邊,微湊近低聲道:“漠兒,那……似乎不是你的母親!”
韓漠一怔。
他往城頭細細一看,這一次卻是看得出來,那戴著面紗的“韓夫人”雖然確實穿著韓夫人的正裝,但是身段卻顯得豐腴了一些。
再看“韓夫人”身邊的范筱倩,雖然看起來也是苗條較小,但是個頭似乎比范筱倩還是矮了一些些,方才情急,韓漠一時沒有看出來,但是經韓玄昌一提醒,韓漠此時就發現出其中的問題來。
韓夫人和范筱倩都是韓漠至親之人,外人不熟悉她們,韓漠卻是瞭若指掌。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顯出疑惑之色。

幾名世家官員此時都顯得很為激動,蕭太師蒼老的臉上冷峻無比,也是催馬上前兩步,向城頭厲聲道:“蘇觀崖,到了這一步,你還要使用如此無恥手段嗎?”
蘇觀崖平靜自若,緩緩道:“老太師,不要用這句話將自己裝點的義正詞嚴,如果你到了這一步,未必不會出此下策。”他淡然一笑:“你們幾位元這一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事情也沒少幹,今日也輪不到你們來訓斥本官。”
范雲傲怒喝道:“蘇觀崖,你究竟想如何?”
范雲傲乃是出了名的孝子,見得自己的母親就在城頭之上,那是心急如焚,握著拳頭,指甲陷入肉中而不自知。
蕭懷金胡雪辛等一干人,也都是怒目而視,只有蕭太師後面的韓玄道,神情顯得很是淡定,韓曹氏亦是站在城頭,但是他的眼眸子裏卻顯得很為淡定,那瞳孔的深處,又似乎在想著什麼。
“韓漠!”蘇觀崖也不理會其他人,抬手指著韓漠道:“你告訴本官,你是否勝了?”
蘇觀崖心中清楚一點,雖說這些世家官員出來,但是如今軍權還是在韓漠的手中,擁有說話權的,還是韓漠本人。
韓漠的一雙眼睛,此時正盯在“韓夫人”的身上,雖然他已經看出那並非韓夫人本人,但是那豐美的身形卻並不陌生。
管家女眷很少出府,能認識韓夫人本人的少之又少,能認識府中其他女眷的,自然更沒有幾個人。
可是那個豐美的身段,在韓漠的腦子裏卻是深深印記著。
“蘇觀崖,你走錯了路,就該為你的錯誤付出代價。”韓漠將目光從“韓夫人”的身上移開,抬手指著城下列陣的兩千餘名叛軍,緩緩道:“你明知已經無路可走,為何要拉著這些忠心耿耿的將士為你陪葬?”他豁然看向蘇觀崖身邊的蘇雨亭,冷聲道:“蘇雨亭,從前我一直認為你算是一條好漢,但是今日看來,也不過是無能之輩,用人質來威脅,如此手段,你們倒是做的真漂亮!”
蘇雨亭嘴唇緊閉,並無說話。
蘇觀崖卻是笑道:“正因無路可走,所以要與你找一條路走。”他指著東城道:“韓漠,你該清楚,那裏還有數千將士圍困著無數的官員府邸,若是逼得急了,他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又瞥了城頭眾女眷一眼,緩緩道:“用他們與你換一條路,想必你不會拒絕吧?”
“換路?”不等韓漠說話,蕭太師已經冷聲笑道:“蘇觀崖,事到如今,你還有路可走?”
蘇觀崖長聲大笑道:“老太師,你莫忘記,如今這西北軍領軍大將可不是你家的蕭懷玉,而是這位韓將軍,你自以為你還有資格來與本官說話。”他眼中帶著冷漠的笑意:“今日我蘇觀崖固然無路可走,但是明日你們蕭家又豈不是如此?”
蕭太師老臉冰冷,但卻還是保持了鎮定。
韓漠沉吟片刻,城上城下陷入寂靜之中,片刻之後,韓漠終於道:“你要什麼路走?”
“韓漠,我的條件很簡單,你現在只需讓這些內閣官員聯名上一份摺子,讓聖上頒下一道詔書。”蘇觀崖在這最後時刻,卻依然保持著冷靜,臉上也看不出慌亂之色,“鳳翔營和火山營起兵之因,不過是因為我們得知西北出現變故,所以調軍防備,從上至下,俱無叛亂之心……!”
蕭懷金怒道:“一派胡言!”
蕭太師轉過頭,看了蕭懷金一眼,蕭懷金頓時便不敢再言。
蘇觀崖的話,自然是荒謬之極,西北軍出兵之前,京中兩營便已叛亂,此點只要稍加駁斥,蘇觀崖的話語便站不住腳。
只不過韓漠此時和手下眾將都並無言語,每個人的目光,都如同刀子般盯著城頭的蘇觀崖。
“我等雖無叛亂之心,但是終究是驚擾了聖駕,罪責不輕。”蘇觀崖歎道:“事到如今,只要聖上能下旨既往不咎,我蘇氏一族必不會傷京中任何一人。經此一事,我蘇家好心辦錯事,愧對聖上,也無顏面留在燕國,所以……聖上旨意一下,我蘇氏一族願離開燕國,從此不再摻和燕國之事……韓漠,這條路,你可願意給我蘇家留出來?”
韓漠身旁眾世家官員和將領都是吃了一驚。
韓漠也是皺起眉頭來。
蘇觀崖緩步走到“韓夫人”身邊,聲音平和:“韓漠,只要你答應,令堂便不會受到絲毫的傷害。”他瞥了“韓夫人”身邊范筱倩一眼,含笑道:“是了,我還要恭喜你,再過幾個月,你便可以為人父了,這真是可喜可賀的美事啊。”
這個氣質儒雅的世家巨頭,此時在這城頭之上,顯露出了極其陰險的一面,也是極其無恥的一面。
蘇雨亭緊皺眉頭,顯然對父親如此做法頗有些不滿。
但是他卻也知道,雖然蘇觀崖的手段確實卑劣了一些,但是這也是當前最後的手段。
他明白蘇觀崖的想法,以手中人質與韓漠等人談判,保住蘇氏一族,爾後從燕國撤離出去,至於撤到哪里,蘇雨亭此時不知,但是蘇觀崖心中想必已是有了計較。
只要族群不滅,便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蘇雨亭與太子走在一起,最終將蘇氏一族帶到今日這樣的絕境,他雖然不想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去威脅韓漠,甚至反感這種手段,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到了這窮途末路時刻,也只有這種手段才有可能挽救蘇氏一族。
蕭太師已經催馬到得韓漠的邊上,平靜道:“韓將軍,蘇氏一門蠱惑禦林軍,起兵叛亂,已是我大燕國賊,此等國賊,人人得而誅之。對這等國賊,絕不可妥協放過,若是連這般起兵叛亂都能輕易放過,莫說我大燕子民,只怕連他國子民也會恥笑。”頓了頓,湊近韓漠道:“禍患不除,遲早會另生他變……而且韓將軍應該明白,如果這天下子民知道是將軍您放走了叛國之賊,對於將軍的名譽,那也是大有損害!”
韓玄昌也是神情嚴峻,道:“漠兒,太師所言不錯,蘇氏父子如今已是國賊,既是國賊,便不可不除……!”
范雲傲在旁聽見,沉聲道:“太師,韓大人,國賊要除,此言不假,可是如今尚有數百官員在他們的手中,難道真要讓這些官員為蘇氏一族陪葬?這些官員都是各衙門的重要官員,亦都是我大燕的棟樑之才,若是與蘇氏一族玉石俱焚,我大燕的朝政必定陷入混亂之中……!”
胡雪辛望著城頭自己的夫人,也是心急如焚,立刻道:“范大人所言甚是。比起蘇氏父子的性命,我大燕群官的性命要重要的多。”
“兩位的意思,莫非是要韓將軍答應蘇觀崖的要求,真的放他們離開?”蕭萬長在旁沉聲道:“蘇氏一族今日固然勢衰,但是今日放走,難保他日不會另起干戈。而且亂臣賊子,若是縱容放走,如何向聖上稟明?”
“狼甲營已經出兵,正往東城集結,聖上定然是下了旨意,要狼甲營救出那裏的官員!”范雲傲皺眉道。
胡雪辛搖頭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雖說聖上下旨,大部分禦林軍可能會放下武器,但是鳳翔營中,可是有不少蘇雨亭的親信,許多的府邸都是在蘇雨亭親信掌控之中,只要蘇家父子發出訊號,必定會有不少官員受難的。”
此時,世家官員便已經出現了爭議。
城頭蘇觀崖看著城下幾名世家官員在低聲說著什麼,心知他們是在爭論,嘴角泛起笑意,高聲道:“韓漠,何去何從,如何抉擇,由你來定。”他為了從心理上給予韓漠更大的壓力,含笑向“韓夫人”和“范筱倩”道:“夫人,范小姐,韓漠就在城下,何不掀開面紗,讓他好好看看你們?我想他現在一定很擔心你們。”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6 07:45
第八零七章 那不變的誓言

“韓夫人”如同一朵靜靜綻放的牡丹花,俏麗在城頭,當城頭許多女眷都面色蒼白身軀微顫之時,她卻顯得異常的平靜。
見韓夫人沒有動作,蘇觀崖微咳嗽一聲,韓夫人身後的兵士便將手中長槍往前挺了挺。
韓漠死死地盯著“韓夫人”,眼中神情極是怪異,隨即他看向蘇觀崖,那冷峻的眼眸子裏,寒光閃爍,殺意濃重。
“韓夫人”終於緩緩摘下了頭上的斗笠,面紗掀開,她整個人就如同最美麗的牡丹花,嬌豔地綻放在刀兵林立的城頭。
“碧兒!”當“韓夫人”取下斗笠的一刹那,韓玄昌禁不住失聲道。
韓漠望著城頭那美麗的女人,雖然他早已經猜出會是她,但是看到她美麗的容顏從面紗顯露出來,他的心還是禁不住一沉。
碧姨娘!
那個恬靜的女人,此時卻作為韓夫人的替身,成為了叛軍的人質。
沒有任何的畏懼,美麗的臉上平靜無比,城上城下千軍萬馬劍氣寒霜,可是這一切都無法讓這個外柔內剛的女人產生任何的畏懼。
就仿若是在看著美麗的畫卷一般,這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宛若站在雪山之巔的冰山聖女,純淨無比。
她看了韓玄昌一眼,又凝視著城下的韓漠,看著韓漠也正望著自己,不由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是啊,既然他們都無事,就不必有任何的擔憂了。
……
碧姨娘身畔,范筱倩終於也取下了斗笠,她顯然有些緊張,那只小手兒有些發抖,當面紗掀去,露出了一張完全不同於范筱倩的臉龐來。
這張臉龐充滿著稚氣,雖然有些緊張,但是眼眸子深處,卻還是充滿著堅定之色。
“大人,這……這不是韓玄昌的夫人!”在蘇觀崖身邊的眾官員之中,忽聽得一人驚呼道:“下官見過韓玄昌的夫人,這位絕對不是!”
蘇觀崖一怔,唐鳴梧更是面色驟變。
“大人,這也不是韓漠的妻子。”有一人叫道:“范小姐不是這般摸樣!”
不等蘇觀崖說話,那邊老太君已經笑起來,老婦人凝視著扮成范筱倩的女子,贊許道:“不錯,我範家的人,都是有情有義有膽識,雲茜,老身沒有看錯你,你這孩子……是我範家的人!”
這扮成范筱倩的,竟然是她的貼身丫鬟雲茜。
蘇觀崖臉色變得很是難看,猛地拔出佩刀,便要往雲茜的肚子上戳過去,那是想看看雲茜那凸起的小腹是否真的是假。
碧姨娘卻是毫不猶豫將雲茜拉到自己的身後,護在雲茜身前,平靜地看著蘇觀崖,並不說話。
蘇觀崖眼中顯出殺機,他豁然轉頭,沉聲道:“這兩個女人,是誰去帶過來的?”
人群之中,一名校尉驚恐無比地走出來,他剛才聽人說這不是韓夫人,已經知道大事不妙,又聽連范筱倩也是假的,臉色早已經面如死灰。
蘇觀崖惱怒地看著這名校尉,火上心頭,手起刀落,一刀便將那校尉砍死在刀下,城頭之上眾人噤若寒蟬。
蘇觀崖握住佩刀,深吸一口氣,打量碧姨娘一番,冷笑道:“你究竟是何人?以你的氣質,絕非普通的丫鬟僕婦!”
碧姨娘面無表情,並不回答。
“倒也是女中豪傑。”蘇觀崖冷冷一笑,“你代替韓玄昌的妻子作為人質,我想韓玄昌父子也不會不管你的死活吧?”
此時城下,韓漠的眼眸子已經泛紅,看著碧姨娘在城頭挺身護住雲茜,他的心已是緊張到極點,而瞳孔深處,更是充滿著深深的殺意。
他只要大手一揮,身後龐大的騎兵軍團便會對叛軍發動進攻,而蘇觀崖也必死無疑。
但是在這一刻,他卻不忍。
城頭之上,雖然此時並無自己血親之人,但是碧姨娘的在韓漠的心中,卻是位置極高。
他不會忘記自己對碧姨娘親口說過,會保護這個女人。
此生,他也不會違背這一諾言。
……
就在此時,卻聽得後陣又是一陣馬蹄聲響起,聽得一個粗重的聲音叫道:“聖上有旨,閃開道路,聖上有旨,閃開道路!”
從軍陣之中,數騎護著一名傳旨太監而來,那太監倒是韓漠的熟人,正是與自己關係匪淺的淩磊,此時淩磊身著二爪青蟒服,騎在馬上,在數名持刀禦林軍的護衛下,來到了軍陣之前。
淩磊翻身下馬,看了眾世家官員一眼,尖著嗓子道:“諸位大人脫險,聖上龍心甚慰!”
眾世家官員也都下了馬來。
淩磊又看了韓漠一眼,一個很隨意的眼神,二人都是心照不宣,他上前去,從袖中取出聖旨,身處在千軍萬馬之中,倒也表現的很為鎮定,打開聖旨,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召曰:今有逆臣蘇觀崖,世受皇恩,蒙護聖蔭,不思報效朝廷,還恩國家,卻蒙蔽禦林將士,起兵作亂,意圖謀反,此等不臣國賊,人人得而誅之。然三軍將士,實乃大燕之忠誠良將,因蒙受蠱惑,才犯此過失。凡見旨棄械者,朕俱都既往不咎,只誅首惡。欽此!”
淩磊的聲音尖利無比,聲音遠遠傳開,雖然未必人人都能聽到,但是城上城下許多人都是聽的清清楚楚。
蘇觀崖在城上聽的清楚,冷笑著,目光投向皇城,冷笑著,輕聲道:“這天下最陰險無恥之人,便在那皇城之中了。”
蘇雨亭與太子走在一起,進行謀劃,蘇觀崖和皇帝卻都是在幕後深知此事,兩人卻都是沒有阻止,只是靜觀其變。
那個時候,皇族與蘇家,實際上已經是暗中聯手。
太子計畫失敗,形勢驟然大變,深宮中的皇帝,毫不猶豫地讓蘇家成為了替罪羊。
蘇觀崖入宮,那是想做最後的努力,是想著與皇族聯手,與其他世家勢力進行一場大決戰,只可惜蘇觀崖的心思並沒有得逞。
皇帝隱忍許多年,太子實施計畫,而皇帝卻一直冷眼旁觀,本就是存著小心謹慎之心,沒有必勝把握不敢將整個皇族捲入這場動盪之中。
太子計畫失敗,皇帝自然更不可能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下,與世家進行最後的決戰。當得知內閣官員悉數被救出,皇帝為了平息世家的怒火,要與世家勢力達成妥協,便毫不猶豫地將蘇家作為了此次事件最終的替死鬼。

范雲傲打馬上前,望著城下那列陣的叛亂禦林軍,沉聲喝道:“聖旨已下,你們還不放下兵器?聖上已是應允,只要放下兵器,便既往不咎,難道你們想與國賊共赴黃泉?”
韓漠身畔的秦洛高舉戰刀,怒吼三聲,隨即數千西北騎兵,亦都是高舉戰刀,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壯觀無比,令人心悸。
前有強敵,又有皇帝聖旨頒下來,更明言棄械便不予追究,眾叛軍將士面面相覷,終於,一名禦林叛軍丟下了手中的大刀,那大刀在地面上發出了“當”的一聲響。
這一聲響,就如同點在柴堆上的火苗,頓時讓整個叛軍的心理崩潰,接下來,劈裏啪啦的聲響在城下蔓延。
禦林軍中,許多人在行動一開始,就感覺自己所作所為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是因為軍令之故,只能奉命行事。
此時皇帝的旨意下來,直斥蘇氏父子為國賊,而且面對著強悍的西北騎兵,叛軍將士自然不會再猶豫。
叛軍陣中,卻還有極少的頑固將領,那都是蘇雨亭和唐鳴梧的心腹將領,見到叛軍將士丟下武器,頓時都大聲咆哮:“聖旨是偽造的,都給我撿起兵器,我們禦林軍,豈能這樣投降?快,撿起你們的兵器……!”
只不過此時叛軍大勢已去,饒是他們聲竭力嘶呐喊,卻是無人理會,叛軍將士默默地扔下了手中的兵器,靜立城下。
窮途末路,蘇觀崖不怒反笑,他看著城下叛軍將士丟下手中的兵器,歎道:“兵敗如山倒,果真是如此模樣。”
他將整個蘇家這個賭注壓在太子和蘇雨亭的身上,當牌面揭開,太子失敗,蘇家必輸的情況下,他依然通過各種努力想挽回敗局。
但是到了最後,一切都是無法挽回。
蘇雨亭神情漠然,他看著自己的父親,沉默了片刻,終於道:“父親,我們……敗了!”他苦笑道:“是孩兒害了你!”
蘇觀崖溫和地看著蘇雨亭,搖頭笑道:“既然做過,便不要後悔,我蘇家的男人,只做自己想做的。”他聲音變得柔和起來:“孩子,無論生死,你要記住,這世間許多事情,根本沒有對錯,當你做成了,即使是錯的,那也是對的,但是當你敗了,就算你做得對,那也是錯的。”
蘇雨亭微微點頭,他抬起頭,目光朝著西城區的一處地方遙望過去,眼中充滿著遺憾之色。
蕭太師看了韓漠一眼,緩緩道:“韓將軍,下令進攻吧,聖上旨意已下,要誅殺首惡,蘇觀崖……必須殺死!”
韓漠並沒有看蕭太師,只是望著城上的碧姨娘,神情冷峻。
韓玄昌凝視自己的兒子,輕歎道:“漠兒,蘇觀崖是不會妥協放過她們的,聖上旨意已下,不可違抗聖旨……!”他也是抬眼望了城頭的碧姨娘一眼,搖了搖頭,“下令吧!”
韓漠也沒有看自己的父親,他只是緩緩催馬上前,望著蘇觀崖,高聲道:“蘇觀崖,你是否能信守諾言?”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是一陣驚訝。
蘇觀崖本以為窮途末路,聽韓漠這樣說,本來已經失去光彩的臉龐,頓時顯出訝然之色,他看向韓漠,高聲道:“韓漠,你的意思是?”
“我讓你出城!”韓漠緩緩道:“你不可傷害她們!”他心中默念著:“姨娘,漠兒說過要保護你,便不會違背誓言!”
城上城下,無數人豁然變色。
碧姨娘聞聽韓漠之言,嬌軀一震,她緩緩轉過頭,看著城下那個少年將軍,銀甲在身,英姿颯爽。
她知道,他是要保護自己。
美麗的臉上,幽然一笑,這個美麗的女人,忽地沖向城垛邊,嬌柔的身體,便要從城牆上跳下去。
抗旨不遵,前途盡毀,而碧姨娘絕不想成為韓漠的負累。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7 17:27
第八零八章 拔刀反向

碧姨娘美麗的身軀沖向牆垛,城上城下,無論人不認識,都是大吃一驚,韓漠更是駭然變色,而韓玄昌亦是伸出手,驚呼道:“不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蘇雨亭如同獵豹般飛身上前,雖然情勢緊急,但是蘇雨亭也不敢去觸碰碧姨娘的身體,好在他速度奇快,搶在碧姨娘之前閃到了城垛邊上,如同一支石柱子擋在了碧姨娘的身前。
碧姨娘前路被擋,淒然一笑。
蘇觀崖猝然不及,本是驚駭的很,此時見到蘇雨亭出手救下碧姨娘,心中頓時微松了口氣,他雖然沒見過碧姨娘,但是此時卻很明白,眼前這個外柔內剛的女人,必定與韓漠關係匪淺,韓漠答應談判,他心中已經隱隱覺得是與這個女人有關。
所以眼前這個女人絕不可有事。
城頭眾多女眷看到這一幕,都是豁然色變,不少人甚至臉色煞白,實在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溫順的女子,竟然這般剛烈。
老太君凝視著碧姨娘,歎道:“韓家貞烈……有如此視死如歸的女人,難能可貴……!”
……
這突然出現的驚心動魄一幕,最受到震撼的,正是韓漠。
一直以來,碧姨娘在韓漠的心中,都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女人,但是今日的這一幕,卻讓韓漠心中明白,碧姨娘骨子裏的血性,卻是那幫的剛強。
碧姨娘要衝下城頭的一刹那,韓漠甚至生出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他在那一瞬間就明白,碧姨娘要從城頭跳下的原因很簡單,那個女人不想成為自己的累贅,不想自己因為她而向蘇觀崖妥協。
在眾目睽睽之下,聖旨已宣,要誅首惡,蘇家父子自然是逃不了的,韓漠若是因為碧姨娘而答應放走蘇氏父子,就等於在所有人的面前公然抗旨。
雖然率兵勤王,立下大功,但是這種公然抗旨的行為,時候必定會給韓漠帶來巨大的麻煩。
而碧姨娘顯然不願意看到這一點。
她只有以結束自己的生命,讓韓漠沒有顧慮。
當包括韓玄昌在內的眾世家官員都準備放棄城頭那些人質,韓漠沒有放棄,當韓漠自己手中掌握著上萬大軍,卻無力護得一個女人的安全,這讓韓漠內心深處充滿著挫敗感。
驚心動魄過後,城頭上的蘇觀崖微微穩住心神,高聲道:“韓漠,你有情有義,我蘇觀崖佩服你。我蘇觀崖和那些偽君子,不會講什麼道義,但是對你這樣有情有義的年輕人,我蘇觀崖願誠心與你談判,也願意信守諾言!”
蕭太師在旁皺起眉頭,似乎想要再出聲提醒,但是眼中忽然閃過一絲怪異之色,便閉口不語。
他固然想借此機會一舉將蘇家趕盡殺絕,但是心中細細一想,如今的蘇家已是窮途末路,蘇氏父子不管今日死不死,蘇家想要繼續在燕國生存下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此時他心中卻陡然驚覺,如今兵權在韓漠的手中,如果韓漠真的違抗聖旨,這之後……!
所以當蕭萬長正要向韓漠施壓之時,蕭太師瞥了他一眼,微微搖頭,蕭萬長微一猶豫,很快也就明白了蕭太師的心思,閉口不言。
而戶部尚書韓玄道,自始至終都是不發一言,靜靜地站在後面。
韓漠的目光從城頭上那群人掃過,目光到得蘇雨亭身上,隨即再次投到碧姨娘臉上,只見碧姨娘在城頭上輕輕搖了搖頭,那個意思很簡單,是無聲地勸說韓漠不要有所顧忌,更不要以他為念。
韓漠目光回到蘇觀崖的身上,豁然間,他瞧見蘇觀崖身後一名武將,眉頭微微跳動兩下,終於道:“聖上的旨意說的清楚,叛軍將士,除了你們父子,其他人只要有心悔改,便不予追究……!”
蘇觀崖聞言,皺起眉頭,一時間不明白韓漠為何要重複著句話,豁然間,他臉色驟變,正要轉身,幾乎在這同一時間,一把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城頭上頓時一陣騷動,已經有蘇派官員厲聲喝道:“唐鳴梧,你……你這是要造反?”
出刀架住蘇觀崖脖子的,正是火山營護軍參領唐鳴梧。
也幾乎是在瞬間,數名蘇派將領已經持刀沖向唐鳴梧,而唐鳴梧此時卻是沉聲叫道:“蘇家父子大逆不道,將這幫人都給我拿下了!”
此時城頭之上,雖然聚集了許多的蘇派官員將領,但是火山營在城頭的兵力卻更多,也不乏唐鳴梧的心腹,見到唐鳴梧突然出手,火山營的將士先是一怔,又聽唐鳴梧一聲冷喝,眾人便毫不猶豫地上前,將蘇派官員俱都圍住,更是擋住了沖過來的武將。
蘇雨亭本來跟在蘇觀崖身旁,卻因為出手救下碧姨娘,拉開了一些距離,他雖武藝高強,但是唐鳴梧是突然出手,事先沒有任何徵兆,他想救援,根本來不及。
見著唐鳴梧雪亮鋒利的寒刀架在蘇觀崖的脖子上,蘇雨亭目眥俱裂,厲聲喝道:“唐鳴梧,你這無恥鼠輩……!”
唐鳴梧臉上肌肉抽搐,緊咬著牙,“你們父子欺君叛國,大逆不道……我唐鳴梧豈會與你們同流合污……!”他緊握刀柄,向城下喊道:“韓將軍,蘇觀崖已被我擒住,任憑你發落!”
這陡然的變故,讓城下無數人都是目瞪口呆。
事情本來陷入僵局,韓漠本來陷入兩難之地,可是在這最緊要關頭,唐鳴梧卻陡然出手,出賣了蘇觀崖。
韓漠自一開始,就沒有忽略過唐鳴梧的存在。
此番京中兵變,除了鳳翔營,另一個就是火山營,太子去了西北,而兵權卻掌握在唐鳴梧的手中,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韓漠自然是不可忽略。
他在與蘇觀崖對話之時,就察覺到蘇觀崖身邊的唐鳴梧一直顯出一種極其不安的狀態,這讓韓漠十分清晰地感覺到,這位太子的心腹將領,面對如此絕境,只怕是恐懼了。
他剛才喊出那句話,故意強調聖旨中只追究蘇氏父子,就是想做一個試探,但是他卻沒有想到,事情竟然這般順利,那句話一說完,城頭上便生出變故來。
……
韓漠不知道,正是他這一句話,讓心中猶豫不定的唐鳴梧下了最後的決心。
太子在西北失利,韓漠領軍兵臨城下,從那一刻開始,唐鳴梧與蘇氏父子之間就出現了裂痕,而內閣官員從鳳翔營將士的手中走脫,失去了最後的救命稻草,那一刻,唐鳴梧對蘇氏父子已經不僅僅是裂痕,而是產生了怨恨的情緒。
他確實是太子一手提拔起來,而且個人武技和統兵之才也確有獨到之處,更加上一直以來將太子所交付的事情辦的很是妥善,而且處處表現出忠心耿耿之態,這就取得了太子的極大信任,更是將他納入了計畫中的重要一環。
如果太子一切順利,唐鳴梧自然會將太子的囑咐忠誠地執行下去,到時候一旦事成,自然是大功之臣。
可是太子計畫失敗,也就將他也推入了險峻之地。
西北軍破城,唐鳴梧本來是萬念俱灰,迎接著末路的來臨,但是皇帝那道並不十分清晰的聖旨,卻是讓唐鳴梧陷入了猶豫之中。
聖旨直指蘇觀崖為叛軍之首,又稱其他將士放下兵器便可既往不咎,只誅首惡。
這讓唐鳴梧好一番猶豫,他實在難以理解,這“首惡”是否將他也包含在其中。
但是韓漠那一句話,讓不安中的唐鳴梧感覺到,“首惡”之中,似乎並不包含自己,而且他更想到,在這種時候,如果將功贖罪,或許自己便可逃過這一劫。
正因如此,他才下定決心,出刀架住了蘇觀崖的脖子。
死道友不死貧道!
……
唐鳴梧見蘇雨亭殺氣滿面,禁不住將刀更是往蘇觀崖的咽喉貼了貼,以他的本事,在蘇雨亭出手之前,完全可以一刀便劃破蘇觀崖的咽喉。
“蘇雨亭,事到如今,你們還不繳械投降?”唐鳴梧看著蘇雨亭的眼睛,心中還是有些不安:“你再不丟下銀槍,莫怪本將除賊無情!”
蘇雨亭尚未說話,蘇觀崖卻已經大笑起來。
他雖然被架住脖子,卻依然是背負雙手,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黎明曙光已經灑遍大地,輕歎一聲,緩緩吟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皇圖霸業終成笑,不勝人生一場醉!”他看了蘇雨亭一眼,溫和一笑,道:“亭兒,不到死的那一刻,莫要認輸……!”說完這句話,在蘇雨亭驚駭的眼神之中,蘇觀崖竟是毫不猶豫地探手去抓唐鳴梧,速度也算快極,而唐鳴梧顯然沒有想到蘇觀崖在這種時候還敢動手,手一緊,刀鋒劃過,鮮血噴出,那鋒利的刀刃,瞬間便割破了蘇觀崖的咽喉。
“父親!”蘇雨亭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幾乎在大刀割破蘇觀崖的同一時間,伴隨著他那悲嘶之聲,銀槍出手,快若閃電,如同一條白色的毒蛇,直刺入了唐鳴梧的胸口。
一切只是在瞬間發生,唐鳴梧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蘇雨亭的銀槍貫穿了胸膛。
唐鳴梧雙目暴突,大刀脫手而落,而蘇雨亭卻是一抖銀槍,唐鳴梧的屍體就如同石頭一眼被拋出城牆,然後直往城下落去,“砰”的一聲,如同一塊石頭落地,將城下的青石板砸碎,而他的屍身也是粉身碎骨。
他出賣同伴,只想求活,卻是沒有料到反而死的更快。
唐鳴梧手下的火山營將領驚駭萬分,有幾人搶上來攻向蘇雨亭,蘇雨亭銀槍閃動,游龍一般,瞬間便殺死數人,其他人一時間心神俱裂,不敢上前來。
蘇雨亭這才走到蘇觀崖身邊,跪下雙膝,雙目赤紅,看著奄奄一息的蘇觀崖。
蘇觀崖咽喉被割斷,即將死去,但是他一雙眼睛卻是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口中鮮血直冒,那雙眼睛卻滿是遺憾,口中含糊不清地說出最後幾個字,便即死去。
“……太累……該走了……!”

-------------------------------------------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8 19:56
第八零九章 自風雪中離去

城頭上風雲乍變,卻是讓無數人都是錯愕不已,眾世家官員也都是皺起眉頭,想不到韓漠僅那一句話卻惹出如此變故。
唐鳴梧出手制住蘇觀崖,讓形勢乍變,眾人本以為大事定已,卻是不想蘇觀崖主動求死,而蘇雨亭只是在瞬間便殺了唐鳴梧和數名將領,又重新握住了主動權。
其實眾人心中也明白,蘇觀崖主動求死,就是不願意讓蘇雨亭有所顧忌。
此人雖然不擇手段,但卻不得不讓人欽佩他的果敢。
此時最讓眾人擔心的,卻是蘇雨亭會因蘇觀崖之死而大發癲狂,雖然城中大多數的叛軍已經棄械投降,但是東城和西平門城頭,兀自有蘇雨亭的心腹將士,蘇雨亭一聲令下,來個魚死網破,不但城頭上的女眷們無一生還,那東城必定也是死傷慘重。
蘇雨亭跪在蘇觀崖的身邊,許久之後,他才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城垛邊。
此時城上城下,一片肅靜。
“韓漠!”蘇雨亭緩緩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若敢與我一戰,勝了我,那麼這些女眷和東城官員,將不會有絲毫損傷,但是你若敗了……變莫怪我們同歸於盡!”他聲音冰冷:“你敢不敢?”
韓玄昌皺起眉頭,上前來,低聲道:“漠兒,如今勝局已定,不要中了他的計。蘇雨亭武功極強……!”
韓漠轉過頭,看著父親,淡然一笑,道:“父親不必擔心,難道你覺得兒子不是蘇雨亭的對手?”他並不猶豫,高聲道:“蘇雨亭,與你一戰,正合我願!”
蘇雨亭點點頭,道:“你終究還算是一條漢子!”他再不多言,喚過一名心腹將領,附耳說了幾句什麼,那將領一怔,隨即顯出怪異之色,“大人,你……!”
蘇雨亭聲色平靜,聲音卻是異常肅然:“你跟隨我多年,忠心耿耿,此事……我只能交代你去做!”
那將領鼻子一酸,跪倒在地,道:“大人放心,卑職必當遵令!”
蘇雨亭溫和一笑,將手中銀槍抬起,問道:“誰願為我提槍?”
旁邊立時閃出幾人,齊聲道:“我等願為大人提槍!”
蘇雨亭掃過眾人,終是指著一名身體健壯的兵士道:“有勞你了!”
那兵士很是激動,上前來,小心翼翼地接過了蘇雨亭的銀槍,這銀槍極重,好在這漢子身體粗壯,力氣不小,倒也是能提得起。
蘇雨亭抬頭望瞭望蒼穹,雖然天色已經亮起來,但是今日顯然也不是一個好天氣,自空中,又飄下細細的雪花來。
他走到蘇觀崖身邊,橫抱起蘇觀崖的屍身,踏著步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往牆梯走過去,那名粗壯兵士則提著銀槍,跟在蘇雨亭身後。
上萬將士的目光,此時都聚集在蘇雨亭的身上。
蘇雨亭一步步走下牆梯,城下放下兵器的叛軍,立時都充滿著敬畏之色,分開了一條道路。

韓漠翻身下馬來,手握血銅棍,緩緩向前,韓玄昌顯出擔心之色,伸手道:“漠兒,你……你要小心!”
燕國九大世家,都是在立國之時,立下過武勳的家族,此時雖然叛軍處於絕對的劣勢,但是畢竟蘇雨亭手中還掌握著大批的人質,他即主動提出單打獨鬥一決勝負,韓漠自然不會懼怕,有損韓家的武勳之名。
其他眾世家官員都有家眷在城頭,如果有機會能救下自己的家人,他們自然也不會拒絕。
兩軍之間那偌大的空地上,韓漠一身銀甲,氣勢極其威武。
蘇雨亭緩緩將蘇觀崖的屍首放在地上,為蘇觀崖整理了一下衣裳,這才回身接過銀槍,緩步走到了韓漠的對面。
千萬雙眼睛,此時俱都聚集在這二人的身上。
“很早之前,你我都清楚,你我這一戰,終究是不可避免。”蘇雨亭凝視著對面的韓漠,很是平靜道:“只是我沒有想到,這一戰,竟是來的這樣快!”
韓漠亦是平靜笑道:“無論如何,能與你有這一戰,也算是生平幸事!”
蘇雨亭沉吟一番,終於道:“不管是與非,你若能找一處僻靜的地方將家父葬下,我蘇雨亭便欠你這個情!”
韓漠道:“他雖走錯路,但終究是一代梟雄,我會向聖上請旨!”
蘇雨亭平靜一笑,手一抖,長槍提起,吐出一個字:“請!”
韓漠也不多言,一個箭步沖上前,手中的血銅棍已經帶著呼呼勁風橫掃出去,正是八部棍法中的虎部棍術。
虎部棍術講究力道威勢,這一出手,便是要要搶氣場。
蘇雨亭亦是迎上前來,長槍挑起。
二人一交上手,便沒有絲毫的試探,槍來棍去,威力驚人,一如海上神蛟,一如空中怒龍,不但招式奇詭犀利,而且那動作之間,卻都是瀟灑無比,氣貫長虹。
雪花漫舞之間,大燕最優秀的兩個年輕世家子弟,在京城之中,進行著一場令人矚目的決戰。
在場將士固然驚歎于蘇雨亭那出神入化的武技,卻也震驚于韓漠游龍似水的棍法。
秦洛等一干將領未曾見過韓漠真正出手,更不知道韓漠的武技如何,眾人都只覺得韓漠統兵戰術頗有能耐,此時終於明白,論起武技來,這位少年將軍亦是恐怖無比。
蘇雨亭的武技,當年甚至得過蕭懷玉的親自指點,有其獨到之處,一直以來在燕國也是武名極盛的青年英傑,他出手犀利,倒是在不少人的預料之中,只是韓漠卻能夠從容應對,與蘇雨亭鬥的不相上下,不少人卻是吃驚無比。
韓玄昌便是第一個吃驚之人,他雖知道自己的兒子一直都很勤練功夫,但是他卻實在不知道,韓漠的武技造詣竟然達到了這樣的強悍地步。
蕭太師亦是緊皺眉頭,眼眸子中光芒閃動,若有所思。
場中二人的速度越來越快,不少兵士已經看不清二人的招式,只感覺兩團影子交錯在一起,棍影陣陣,槍芒如光。
城頭之上,碧姨娘本來平靜的面龐,此時卻頗有些緊張地看著城下的決鬥,兩隻手放在胸前,攥在一起,美麗的眼睛裏滿是擔憂之色。
……
寒風如刀,二人轉眼間便已經交鋒過百回合。
在赫赫棍影之中,蘇雨亭又是銀槍穿刺過來,韓漠手腕子一擺,血銅棍將銀槍槍尖扣了過去,隨即如同巨蛇擺尾,血銅棍順勢往蘇雨亭的胸口橫掃過去。
就在這一刻,極其詭異的事情忽然發生。
以蘇雨亭的本事,完全可以躲過這一招,可是他卻沒有絲毫閃躲的意思,而是如同石頭一樣站在那裏,非但如此,就在韓漠血銅棍掃過去的一刹那,他竟然是鬆開了手,手中的銀槍往下落去。
銀槍尚未落地,“砰”的一聲,韓漠的血銅棍已經重重掃在他的胸口。
二人相鬥之時,一直都是不敢有絲毫的馬虎,韓漠更是明白蘇雨亭的武技驚人,自己更是不能有絲毫的差錯,所以一招一式都是傾盡全力。
他根本想不到蘇雨亭會突然放棄決戰,這個時候想收招,根本不可能,雖然他竭盡全力收住一些力氣,,但是這一棍掃出去,還是將蘇雨亭擊得連退十余步。
蘇雨亭一口鮮血噴出,卻並沒有倒下,身中如此重擊,卻還能挺住站立,可見其毅力之強。
城頭上,那名蘇雨附耳交待過的將領已經偏過頭去,不忍再看,這位對蘇雨亭極其忠誠的漢子,一瞬間便湧出淚水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想不到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韓漠握著血銅棍的手,竟是有些發顫,看著蘇雨亭,歎道:“為何要如此?”
蘇雨亭被血銅棍這一擊,五臟六腑已經是被震碎,回天無力,只是這個男人卻以極堅毅的意志撐住,臉上沒有痛苦之色,反是顯出一絲解脫,凝視著韓漠,笑道:“我欠你一條命,今日……還給了你……一切總要……總要結束的……!”
韓漠知道他的意思。
當初蘇雨亭在東海黑森林狩獵,被一群刺客刺殺,正是韓漠及其手下黑豹相助,這才讓蘇雨亭躲過一劫,那一日,蘇雨亭便說過欠下韓漠一條性命。
今日,蘇雨亭卻是以這種方式還了這條命。
蘇雨亭口中鮮血直冒,而此時此刻,那些放下兵器的叛軍之中,有著不少鳳翔營的將士,卻都無聲無息地跪倒在地。
在他們心中,蘇雨亭依然是一個令人敬畏的英雄。
“給我一匹馬……!”蘇雨亭捂著胸口,他那瞳孔深處的痛苦,顯示著他身體正經受著極痛苦的煎熬。
韓漠搖頭,一擺手,立刻有人牽過去一匹馬。
蘇雨亭搖搖晃晃走到駿馬邊上,好不容易翻身上了馬,他的胸口鎧甲已是被自己噴出的鮮血染紅,那個曾經玉樹臨風的身體,此時卻是趴在馬背上,他的神情此時變的異常柔和,輕輕抖了抖韁繩,那駿馬便緩緩往西北騎兵軍陣走過去。
蘇雨亭的眼中似乎已經看不見那群鐵甲森嚴的西北將士,嘴角鮮血直冒,無力地伏在駿馬身上,眼睛似乎要合起來,卻又以驚人的毅力強撐著。
韓漠輕輕一揮手,西北軍陣也緩緩閃開一條道理,那匹駿馬背著奄奄一息的蘇雨亭,緩緩從軍陣中插過去。
三軍肅靜。
雖然蘇氏父子起兵燕京,但是這一對父子卻都以極其淡定的態度面對死亡。
……
燕京城中完全安靜下來,所有的戰鬥都已經結束,蘇雨亭孤身騎馬,在漫天飛雪之中,到得西城的一條僻靜小街之上。
往日裏這條街熱熱鬧鬧,但是自從兵亂,這條街就變的異常的安靜,所有的人都緊閉大門,將自己隱在房屋之中。
蘇雨亭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駿馬停住,他卻已經無力地從駿馬上翻倒下去,靜靜地躺在地上。
這張俊逸的臉上,雖然被鮮血沾染,但卻顯得異常平靜,他的身體躺在雪地上,已經無力翻動,只是微轉頭,望著長街的一角。
曾經許多的夜晚,他都會悄無聲息地來到這條街上,走進那間帳篷,吃一碗熱騰騰的麵條。
今日,帳篷已不再,人亦無蹤,可是蘇雨亭望著那處,就似乎看到了那裏正有一位長著長長辮子的姑娘,正在麻利地為自己煮面。
他的臉上一片溫柔,一片祥和。
他感覺自己的眼前漸漸模糊。
或許,下一刻便要死了吧!
或許,再也無法看到那兩條長長的辮子了……!
隱約中,他那漸漸模糊的視線,似乎看到從那角落旁邊的一條小巷子中出現一個身影,那個熟悉的身影,一直印記在他的腦海中。
他感覺到那身影漸漸靠近,似乎在自己的身邊停下,隨即蘇雨亭便感覺自己的身上一陣溫暖,他感覺自己的上身被抱起來,進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蘇大哥,你終於回來了,我一直在等著你……!”那平靜而溫柔的聲音,讓蘇雨亭的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來。
或許,這樣已算無憾吧。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8 19:56
第八一零章 餘聲

這是個壞天氣,也是個好天氣。
空中飄雪,但是天幕卻又變得甚是明亮,燕京城既是籠罩在紛飛大雪之中,但是又彌漫在光亮之中。
當蘇雨亭被血銅棍擊中的一刹那,這場動亂便已經劃上了句號,叛軍軍心已亂,再無絲毫的鬥志,而狼甲營則是打著皇帝頒下的龍旗,宣讀著皇帝的旨意,有節奏地進入了東城。
蘇雨亭已死的消息已經從西平門城頭放出來,事先的計畫之中,東城的諸多將士便是遙望著西城城門處的訊號行事。
城頭那邊放出來的訊號,清晰地表明讓控制東城的將士們放下兵器,不必再抵抗,雖然許多蘇雨亭的心腹將領都有些不甘心,但是蘇雨亭的命令他們不敢違抗,而且此時五千狼甲精兵虎視眈眈,他們惶然無措地面面相覷,只是皇帝那道旨意,就粉碎了他們最後的猶豫。
對於大多數籍籍無名的兵士來說,這道旨意或許真的是一個好消息,但是對於諸多蘇雨亭的心腹將領來說,這道旨意卻有可能是甜美的毒果。
這道甜美的果子,讓諸多將領放下了武器,只是不知道接下來的時日裏,這群將領將會面臨怎樣一種清晰手段。
……
接下來便是清晰事宜,剛剛死裏逃生的內閣官員們立刻舉行了內閣會議,商討善後事宜,而先前被叛軍控制的刑部、大理寺以及燕京府諸多差役,很快也就被內閣官員重新控制,參與到燕京秩序的重新維護之中。
雪夜一場搏殺,燕京城中,除了北城相對無事,其他三城區都是經過血腥爭殺,大街小巷都躺著不少屍體,特別是南康門下,更是屍積如山。
這些屍首總是要清理,而叛軍則是在兵部派出的官員整肅下,中心集結起來,等候處置。
碧姨娘一干人質,則是在兵士的護衛下,各自返回,此番眾女眷無一傷亡,也算是萬幸,而韓漠此刻卻還沒有時間返回府中去見家人。
入城的騎兵團,豹突營騎兵留下來幫助維持城裏的秩序,處理善後事宜,而其他諸如西北軍、風騎以及世家騎兵都是很快便退出了燕京城,暫且在城外駐紮,而戶部自然是放出大量的帳篷食物,用以安置西北軍。
這一番處理,直到深夜還在繼續,而內閣終是頒下第一道指令,全城戒嚴,三日內百姓不可在外活動。
實際上城中的百姓不用下出戒嚴令,這一時半會也不會輕易出門,都是縮在家裏,透過門窗的縫隙,窺視著街上的情況。
官差們在各條街道上巡視著,面帶警惕地巡視著周圍的一切,檢查是否還有亂黨沒有放下武器隱匿在城中,手中更是大刀出鞘,讓京中的肅殺之意沒有消散,而他們那凜然的氣息,亦是讓躲在屋內的百姓感到了壓力,心驚膽戰地縮在家中。
身在京城的百姓們,知道的事情自然比一般的百姓要多上一些,他們也清楚每一次混亂之中,都會有許許多多無辜的人死去。
這一場叛亂,雖然持續時間極短,但是很多人卻十分清楚,接下來的混亂狀況絕不可能很快就消失。
不少百姓甚至想著趁混亂之時離開京城,先出去避避風頭,但是一開頭各條街道上來去的官差和騎兵,那明晃晃的寒刀讓人心悸,再加上已經風傳九門緊閉,出不得城去,便都罷了出城躲避的念頭,老老實實呆在家中。
被叛軍扣押軟禁的許多官員自刀槍之下出來,而陸英季第一時間召集起九門官兵殘部,在御林軍的協助下,立刻封鎖了九門。
一千五百名九門官兵,一場血戰之後,此時不到千人。
雖然曹殷的狼甲營極其迅速地反控東城,令部下將蘇氏一族官員的府邸控制起來,但是京中如今混亂不堪,誰也不能保證那些蘇派餘黨是否會趁機溜出城去,所以燕京九門完全封鎖,不許任何人輕易進出。

韓漠出城之後,則是立刻派出人手,往西北方向去,下令正往京中趕來的西北軍後隊變前隊,不必進京,立刻返回臨陽關。
而韓玄齡也是派出人,通知東海軍隊不必再往京中而來。
城中連續兩日善後,大理寺卿胡雪辛和刑部尚書蕭萬長聯名發出命令,果斷地對蘇派官員進行大規模逮捕審訊,兩處衙門的監牢裏,只兩日時間,就關滿了蘇派官員和家眷。
內閣這些官員,進行清洗起來,那都是一個比一個厲害,除了逮捕大批蘇派官員,另外更是全城搜找蘇派官員屬下的門客,毫不留情予以斬殺。
只是對與御林軍,朝廷方面目前還是暫時遵循了那道旨意,並沒有即刻對御林軍進行處置。
平叛之戰固然血腥,但是接下來的清洗善後,比之兩軍交戰更為血腥殘酷。
連續幾日,京中依然是殺氣騰騰,皇帝依然是隱在深宮之中,除了那一道眾人皆知的旨意之外,這之後卻沒有一道旨意傳出宮來,而內閣官員們則是很為默契地進行善後清洗。
很多人都清楚,善後清洗只是又一輪角逐的開始,這次兵變和蘇家覆亡所帶來的震動影響,將會極其的深遠,一切才剛剛開始。
……

韓漠這幾日嚴密地控制著駐紮在城外的軍隊,謹防城中另有變故,至於城中的善後清洗,他是不去參與的。
第三日黃昏時分,韓漠立於帳前,望著燕京城頭站立的九門兵將,心中一陣感慨。
又一個世家大族就此隕落。
兩年之內,燕國九大世家,如同流星般以極快的速度隕落,九大世家,已經覆亡了五家,而這樣的趨勢,顯然並沒有停止,接下來,將會輪到誰?
親眼目睹著數家在覆亡時要接受的殘酷下場,韓漠的手緊握著,他絕不允許這樣的命運發生在韓族的身上。
當碧姨娘在城頭被制,自己卻只能在城下看著束手無策,那一刻,韓漠就感到了一種無力感。
他心中發誓,絕不會讓那樣一幕重新出現。
要保證家人的平安,要保護自己所想保護的人,就必須攥緊足夠的勢力,既能夠令人不敢對自己輕舉妄動,更能夠輕易地擊碎敢於為敵的對手。
他的手貼近腰畔,又望著駐紮在城外的連綿軍營,在他的腰畔,正是那枚調動了西北軍的大將軍兵符,這枚兵符之重要,韓漠已經是領略到了。
這一次能夠平叛成功,讓家人轉危為安,正是因為自己手中擁有著或明或暗的勢力,如果不是自己充分利用這些勢力,那麼後果將是另一番景象,即使蘇家不會成功,也必然是皇家得意,韓家是必要落到一個極惡劣的態勢之中。
經此一事,韓漠深切地體會到手中權力的重要性。
沒有手中控制的勢力,莫說去保護家人,恐怕連自己也無法保護住。
他的手握緊兵符,緊緊地,良久都沒有鬆手。
一起飛馳而來,在韓漠身前不遠停住,翻身下馬來,卻是留在城中負責處理善後事物的豹突營護軍參領肖木。
肖木上前來,拱手道:“大人,事情已經辦妥了。蘇雨亭手下的部將,帶著那一對姐弟要離開京城,被阻擋住,屬下已是吩咐放他們離開……!”
韓漠微微頷首,平靜道:“辛苦了。”
肖木箭韓漠臉上滿是倦色,不由道:“大人這幾日辛累,該好好歇息一番。這次大人立下大功,聖上定會大加獎賞!”
韓漠凝視著暮色下的燕京城,淡淡一笑,並無說話。
就在此時,又聽一陣馬蹄聲響起,這一次竟是有十多騎飛馳而來,當先兩將,卻是秦洛和王思宇,這二將到得近處,翻身下馬來,逕自往韓漠走過來,神色看起來很是肅然。
韓漠瞧他們神色,知道定有大事,不由皺起眉頭。
二人到得韓漠身前一起拱手,韓漠問道:“出了何事?”
“邊關有事!”秦洛一如既往地直接,絲毫沒有拐彎抹角:“將軍,三日前,慶軍主動出擊,擊退魏軍,如今魏軍已經全線退至南陽關,反以南陽關為屏障固守!”
“慶軍出擊?”韓漠皺眉道:“魏軍怎可能如此輕易潰退?”
韓漠清除,司馬擎天死在天涯峰上,魏軍算得上是群龍無首,軍心必定大受影響,但是慶軍商鐘離同樣死在天涯峰,那也是倒了支柱,屬於難兄難弟。
雖說雙方主將已死,但是魏軍還有著龐大的軍團和強大的戰鬥力,怎可能被慶軍輕易擊退?
王思宇在旁已經解釋道:“據邊關得來的消息,此番下達軍令的是虎霹靂林誠飛,而慶軍鎮南邊軍則是趁我西北軍進京勤王,邊關軍力空虛,這才抽調大批的鎮南邊軍,偷偷從魏軍的側翼發起攻擊,而隆山慶軍則是全線出擊,兩支軍團同時進攻,魏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擔心我西北軍會趁機襲擊他們後方,所以往南陽關撤退……!”
韓漠聞言,這才明白,原來慶軍是冒險抽調了應對燕國的邊軍,突然調動襲擊了魏軍的側翼,這才導致軍心不穩的魏軍吃了個大虧。
如此看來,此番抽調數萬西北軍回京勤王,反倒是幫了慶國人一把。
由此卻也可以看出,戰場的形勢,果真是瞬息萬變,令人難以預料,而三國之間的形勢,任何一方有絲毫的變動,就能改變整個戰局。

-----------------------------------------------------
第七卷“隆山會”至此結束,第八卷“朝天闕”即將開始。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9 23:44
第八卷 朝天闕
第八一一章 三道摺子

燕京內閣衙門,內閣官員執勤的國事院旁邊,有一處小雅廳,一直都是執勤內閣官員休息用餐之所。一般情況下,國事院都會有兩名內閣官員執勤,只不過此番發生如此大事,內閣所剩下的幾名官員悉數在此,進行著一系列的磋商處理。
燕京初定,六部官員關的關,死的死,整個燕京還處於以軍力管轄之中,以禦林三營為主,大理寺、刑部、燕京府以及九門官兵為輔,維持著龐大燕京城內大致的秩序,一時半會自然不可能進行例行朝會,而且宮裏傳出的消息,聖上最近一直龍體欠安,見不得風寒,諸事暫由內閣議定,所以內閣官員們當仁不讓地處置起許多事情來。
連續幾日下來,在內閣的有效處理下,朝廷各部各司也開始回歸正常,朝中的叛軍要麼投降,要麼頑抗被斬殺,也大致做了有效的處理,整個局面大致穩定下來,那股子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氣味,也經過幾日的清理,清淡了許多。
各部、院、司,東道十三所,西道八所空缺出大批的位置來,這自然是要不少官員候補上去,往日出現這樣的機會,內閣巨頭們自然是少不得爭個面紅耳赤,爾後靜坐下來,心照不宣進行權力的劃分,但是此番內閣眾人似乎都忘記了該補進官員,只是著力做好善後以及清洗蘇派餘黨的事情,對於那些空缺的官位,一時半會無人提起。
內閣巨頭們幾日來身在衙門之中,不提候補官員之事,只不過底下卻有著不少的官員,趁著這個時機,往各家府邸送些孝敬之物,希望能夠將自己的官位往上提一提,大多數的官員,在各家府邸,幾乎都吃了閉門羹。
一場新的政治洗牌還沒有理出頭緒來,連世家巨頭們都還在進行斟酌,他們自然不會讓底下那些官員打亂了陣腳。
時當正午,小雅廳之中,蕭太師和韓玄昌此刻都坐在雅座之上,二人都是端著剛剛奉上來的熱茶,輕輕品嘗著。
放下茶杯,蕭太師終是輕歎一口氣,“刑部大理寺甚至是燕京府的大牢裏都關滿了人,這幾日裏日夜啼哭,如同鬼叫,也該好好處理一番了,再這樣下去,終究不是一個事情。”
韓玄昌也放下茶杯,從大難之中逃生,這些定力強悍的內閣官員們早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太師所言甚是。只不過此事究竟如何處置,還是要聖上往下發話來。先前得到摺子,統計了關押的人犯,蘇氏一族大小官員連同家眷,已經有近兩千人被關押在獄中,若是真要繼續調查,還有許多人要捲進來,真要處決,到時候只怕不下萬人了……!”
蕭太師微微頷首,連續幾日日以繼夜地處理事務,讓本來癱瘓的燕京各衙門開始重新運轉,內閣官員們都是耗費了極大的精力,老太師更是顯得極其疲憊。
“該罰當罰,該獎也需獎勵!”蕭太師端起茶杯又品了一口:“韓大人,此番叛軍被平定,蘇家父子伏誅,令郎當真是功勳卓越,老夫已經是擬好摺子,要請奏聖上,大加封賞才是。”他輕撫鬍鬚,慈和地笑著,凝視韓玄昌道:“就是老夫這條性命,若非令郎,只怕也成了蘇家父子刀下之鬼了!”
韓玄昌微笑道:“老太師吉人自有天相,叛軍如何能傷太師。”
蕭太師搖了搖頭,擺手道:“什麼吉人自有天相,那都是騙人的鬼話。凶吉難料,這天下哪有什麼真正的吉人?”
韓玄昌只是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蕭太師瞥了韓玄昌一眼,忽道:“其實此番倒也是頗為兇險……!”頓了頓,隨即緩緩搖頭,笑道:“罷了,不說了……!”
韓玄昌瞧見蕭太師神色怪異,知道老人必有話說,平靜一笑,道:“京中這麼快便能穩定下來,全賴太師指揮得當,眾同僚用心,太師有什麼指教,但說無妨,玄昌必當聆聽。”
蕭太師很隨意地四下看了看,身體微微前傾,湊近韓玄昌,低聲道:“老夫以老賣老,便喚你一聲玄昌,韓大人可莫見怪!”
“太師說哪里話。”韓玄昌也是七巧玲瓏心之人,豈能看不出蕭太師表現出的親近之意:“論起來,太師本就是玄昌的父輩,若不見外,我倒喜歡太師直喚我名!”
蕭太師呵呵一笑,隨即表情肅然起來,低聲道:“玄昌,有一事,你想必也十分清楚,老夫在這裏也不忌言。”
“太師請講!”
“玄昌,老夫且問你,如果不是令郎設下巧計,得到城內九門官兵的內應,攻破了南康門,這次兵變又會是一個怎樣的景象?如果不是花廳吏員奉了令郎之命,付出極大的代價將我等救出來,又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蕭太師眼眸子中冷光閃爍,輕聲問道。
韓玄昌皺起眉頭來。
蕭太師冷然一笑:“令郎與叛軍對峙之時,那可是有一把刀高高懸起……!”
韓玄昌看了蕭太師一眼,神色更加肅然,輕聲道:“太師的意思是……!”
蕭太師並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張開左手,右手一指在左手的掌心之中寫了一個“皇”字,韓玄昌面不改色,輕撫鬍鬚,微微點頭。
“幸好令郎小心謹慎,不但擊垮了蘇家的世家軍,而且計畫周密,攻破了南康門,救出了我們這些內閣官員。”蕭太師緩緩道:“如果令郎稍有疏忽,一招失手,那麼此番結果與今日絕不相同,而且那把懸掛在上面的刀,很有可能便是要砍向令郎,砍向我們這幾家。”
韓玄昌皺著眉頭,他不知蕭太師此番為何要說這樣的話,但是這條老狐狸絕不會無緣無故說些廢話,既然將這眾人心知肚明的話題說出來,肯定有他的道理。
蕭太師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苦笑道:“不到兩年,九大世家,如今已經半數盡去,如果這次不是令郎立下大功,這燕國,恐怕已無我世家立足之地了。”
韓玄昌沉默片刻,終於道:“太師可有良策?”
蕭太師平和一笑,從袖中取出三份摺子,遞向韓玄昌,“玄昌,老夫擬好了三道摺子,你看看是否有差錯!”
韓玄昌一時不敢去接,“太師,這……玄昌不敢!”
“無妨。”蕭太師含笑道:“老夫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三道摺子是必然要呈上去的,你總是要知道的,遲看早看並無區別,只是老夫不知年老昏霾,不知摺子中是否有糊塗之筆,所以讓玄昌幫老夫瞧一瞧,玄昌不必再推辭!”
韓玄昌猶豫了一下,終是拱手道:“玄昌失禮了。”當即小心翼翼接過了三道摺子來。
他打開第一道摺子,隨意掃了一眼,臉上就顯出吃驚之色,這道摺子上卻是一份舉薦的名單,如今朝中空缺許多的官位,只是這幾日來內閣官員都沒有將此事提上議程,但是想不到蕭太師卻已經擬定了一份候補名單。
這份候補名單並不長,不過二十多個名額,但是卻都是極其重要的官位,俱都是蘇氏一族空缺下來。
蘇觀崖當初掌管著吏部,門生眾多,朝中各部各司的要緊部門都有他的人,便是燕國地方上也有著不少蘇家勢力。
不同於其他幾族的覆滅,他們依靠的主要是自身族群的實力,而蘇家最重要的勢力之一,便是門下複雜的官員網路。
這一次蘇家隕落,牽連的官員比起其他幾族覆滅,那是要多出許多,而且如果繼續追根挖底,還能牽涉大批官員出來,也正因如此,韓玄昌才說真要查下去,至少要牽連到萬人。
蘇氏一族從上到下官位眾多,而這二十多個職位,幾乎都是要職,最醒目的便是排在第一位的吏部尚書候補人選,蕭太師豁然寫著吏部左侍郎韓信策的名字。
吏部尚書本事蘇觀崖擔任,如今蘇觀崖即死,尚書一位便空缺起來。
雖然韓信策是吏部左侍郎,看起來與吏部尚書只是一線之隔,但是朝廷上下卻都知道,吏部一直是在蘇觀崖的有力掌控之中,韓信策這個吏部左侍郎在吏部是深受排擠,幾次都差點被蘇觀崖踢出了吏部,此人在吏部實際上沒有多大的權力。
如今蕭太師舉薦韓信策為吏部尚書,一旦成為現實,韓信策可稱得上魚躍龍門,非但韓信策本人飛黃騰達,整個韓族也必將變得更為強大。
韓玄昌實在想不到,蕭太師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吃驚之下,看向蕭太師,卻只見蕭太師面色平靜,端著茶,正在愜意地品茶。
韓玄昌合上第一道摺子,又拿起第二道摺子,打開看了一遍,吃驚之色更濃,如果說蕭太師舉薦韓信策為吏部尚書本就讓韓玄昌震驚不已,那麼這第二道摺子,更是讓韓玄昌感覺到匪夷所思。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10 00:02
第八一二章 血後柔情

蕭太師這第二道摺子上的內容,卻是自言年老體衰,昏聵有疾,要告老還鄉,退出朝堂。
韓玄昌幾乎以為自己是看錯了內容,又看了一遍,千真萬確,不由驚駭萬分地看著蕭太師,卻見蕭太師神色極其平靜,放下茶杯,慈和笑道:“玄昌不必吃驚,老夫摺子上所言,乃是肺腑之言,絕無虛假。”他靠坐在椅子上,歎道:“老夫十七歲便開始入朝為官,如今六十有三,在朝已經四十六年……四十六年彈指一揮間,老夫也從當初少年成為今日花甲……!”
韓玄昌也不急去看第三道摺子,而是合上手中摺子,臉上震驚之色未消:“太師老當益壯,精神健爍,怎有隱退之心?而且經此變故,國事未甯,尚有諸多大事需要太師決斷,無論是朝廷還是內閣之中,都不能沒有太師。”
蕭太師撫著花白鬍鬚搖頭笑道:“別人不知,老夫自己難道還不知道?這兩年來,老夫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恐怕也活不了多少時日了。只是強撐著這副老皮囊,願能為國多做些事情,但是……!”說到此處,老太師一陣咳嗽,隨即取出手帕,擦拭嘴角,這才苦笑道:“但是這身子骨確實不行,有心報國,卻以無力為繼。”頓了頓,輕歎道:“人這一生,最為緊要的,便是知進退,該退的時候就明白退的道理,玄昌,你說是不是?”
韓玄昌歎道:“太師保重身子才是。”
蕭太師呵呵一笑,指著摺子道:“且不提隱退之事,還有最後一道摺子,卻不知玄昌意下如何?”
韓玄昌這才帶著尚未平靜的心,打開第三道摺子,只看了幾眼,臉上就豁然變色,失聲道:“太師,這……!”
蕭太師平靜道:“玄昌不必吃驚。”沉默片刻,終於道:“玄昌可還記得令郎大婚之時,老夫有過一番酒話?”
韓玄昌歎道:“玄昌只當太師是玩笑話。”
“半真半假。”蕭太師緩緩道:“當日老夫要向玄昌求親,將你家那位掌上明珠許配我那孫兒明堂,不過事後細想,是老夫高攀了……!”
韓玄昌急忙拱手道:“太師說笑了。明堂賢侄一表人才……!”
蕭太師不等韓玄昌說完,已經擺手打斷:“他有幾斤幾兩,老夫豈能不知,無非是一個紈絝子弟,文不成武不就,比起令郎,那是天差地別。只怪老夫這些年盡心國事,他那無能的老子也教不了什麼有用的東西,哎……!”
韓玄昌忙道:“太師謙虛了,我那劣子,也是頑劣不堪。”
蕭太師含笑道:“令嬡知書達理,聰慧秀美,這些老夫是知道的,事後想想,老夫自知明堂難以匹配令嬡,所以也罷了那念頭。”頓了頓,才道:“只不過蕭韓兩家祖上,那都是與燕武陛下南征北討,有著兄弟之情……但是近些年來,你我兩家政見不合,頗有隔膜,我想你我兩家祖上若是有靈,見此情景,必定不會快活。老夫卻是一直有心與韓家結成兒女親家,和和睦睦,那才是正道……!”
韓玄昌將手中的摺子放了下去,並沒有說話。
“靈芷雖非老夫親生孫女,但是老夫卻視為己出,一直是將他當成我的親孫女看待,而且亦是拜了我蕭家祖宗,記入家譜的。”蕭太師面色平和,輕撫白須,緩緩道:“老夫這道摺子,懇請聖上賜婚,將靈芷嫁入你韓家,那也是早有打算……!”他呵呵笑起來,道:“你韓家女兒來不了我蕭家,我蕭家嫁一個女兒到你韓家,那也是大大喜事了。”
韓玄昌附合笑了兩下,卻頗有些乾澀。
今日蕭太師這三道摺子,一道比一道令人震驚,直到現在韓玄昌也沒回過神來,只覺得這些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特別是蕭太師上摺子請辭,這幾乎是不可想像之事。
“太師有心與我韓家結為兒女親家,自然是大大的好事。”韓玄昌沉吟片刻,終於道:“只是……韓滄已有家室,這……!”
“玄昌不必多心,老夫可沒有拆散姻緣之心。”蕭太師輕歎道:“只是老夫深知韓滄是一個誠懇之人,靈芷許給韓滄,亦是能夠太平度日,就算只為妾室,那也是極佳的歸宿了。”
韓玄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半晌才道:“此時太師可曾與家兄商議過?”
蕭太師淡然一笑,道:“令兄這幾日氣色不好,似乎身體很不適,這兩日都是在側房歇息。老夫勸過他回府歇息,他卻是沒有聽進去……不過這事回頭總要說一番的。”
韓玄昌微微點頭,不知所言。
此時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起,又聽得蕭懷金大喇喇的聲音吩咐道:“快給本官上碗熱茶……!”聲音之中,一身官服的蕭懷金已經進了來。
六部尚書皆能入閣,蕭懷金身為工部尚書,自然是有這個資格的。
他大踏步進來,瞧見蕭太師和韓玄昌正坐在一起說話,看起來顯得極其親熱,不由一怔,瞥了一眼韓玄昌手邊的三道摺子,皺起眉頭,隨即走到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這裏面炭火生的旺,暖和的很。
“這一次空缺出來的官位,少說也有七八十個。”蕭懷金道:“蘇家大小官員一旦被抄沒了產業,那些銀子足夠朝廷用上許久……!”他看了韓玄昌一眼,冷笑道:“韓大人,令兄的戶部可就不缺銀子了,到時候工部那些款項銀子,可就要痛快地撥下來。”
韓玄昌平靜笑道:“本官負責禮部,抄家歸由大理寺和刑部去負責,撥銀子也是戶部的事情,玄昌是說不上話的。不過話說回來,蕭尚書所辦工程,疏通河道,修路架橋,築庫建站,那也都是國之重事,戶部總是不會耽擱工部的事情。”
蕭懷金冷冷一笑,卻瞧見蕭太師用一種極犀利冷漠的眼神看著自己,不敢再說下去,恰好送茶的上來,蕭懷金急忙接過茶杯,借機下臺。
韓玄昌將三道摺子往蕭太師那邊推了推,起身拱手道:“太師安坐,下官先告退!”又向蕭懷金拱拱手,這才拐出小廳,出了正門去。
蕭懷金見韓玄昌離開,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嘴中嘟囔一句:“假仁假義!”走到蕭太師旁邊,問道:“父親,這是什麼摺子?”便要取了來看。
蕭太師卻是已經拿了過去,收回袖中。
蕭懷金一怔,有些不解,便在蕭太師身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問道:“父親,韓玄昌又對你老說些什麼?是不是吹噓這次他兒子的功勞?”
“有功者,何須吹噓?”蕭太師冷冷看了蕭懷金一眼,聲音低沉:“從今日起,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不要輕涉他事,你這張嘴,更要給我閉的緊緊的,該說的不該說的,你都不要開口。”
蕭懷金一愣,奇道:“父親,這是為何?”
“為了家族。”蕭太師神情陰冷:“到今日若是你還想不明白,那你就該老老實實地坐著去想明白。”
蕭懷金是從骨子裏敬畏自己的父親,不敢多言,轉變話題道:“父親,這次謀叛的官員,目前已經查出了一百六十九人,加上他們的下屬親信以及府上親眷,如今被關押了兩千多人,幾處牢房已經關滿,如今騰出了幾處宅子用來關押亂党,依照燕律,叛亂乃是滅族之罪,這一大幫子人一日不處決,便一日是個麻煩,不如內閣早些擬處決令,將這幫亂黨都砍了。”
蕭太師皺起眉頭,道:“老夫剛剛所言,難道你沒聽懂?這些事情,何時輪到你來過問?斬殺亂黨的刀子,又何時要你來拿?”
蕭懷金低下頭,一時間很是尷尬。
蕭太師背負雙手,緩步出了小廳,走到正門之外,抬頭望天,喃喃自語:“這把刀,總要他自己來舉起。”
……
當夜黃昏時分,在城外待了五日的韓漠,終於聞知城內局勢大致穩定,這才安排好城外駐軍,迫不及待地入城來,逕自往自家府中回返。
這幾日來,他雖然得知家人無事,但是卻一直牽掛著,沒有一刻不想念。
經過大難,才知許多東西的重要。
在十多騎的護衛下,韓漠到得府門之前,府門緊閉,而且門外更是有兵士護衛,經此一劫,各世家大員的府邸比之往日的守護要嚴密許多。
兵士自然識得韓漠,躬身行禮,韓漠則是上去敲門,半日門兒才開了一條縫,裏面開門之人見到韓漠,驚喜道:“少爺!”
韓漠也不多言,進了府內,只見府內一片寂靜,行過正院,想了想,終究是往東院過去,到得東院,只見正房之內點著燈火。
門外的丫鬟們瞧見韓漠,都是大喜,早有丫鬟進屋去稟報,韓漠也不多說,逕自入了屋,只見韓夫人牽著筱倩的手,正從內屋迎出來。
韓漠看到自己至親之人,心中一陣激動,見到筱倩雙眼紅腫,猶若粉桃,看上去煞是可憐,臉蛋兒頗有些蒼白,與往日那水嫩的嬌白大是不同。
那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有些驚喜,有些委屈,更有殘留的恐懼。
韓漠心中一陣愛憐,此時也顧不得屋中的丫鬟們,身著依然帶著鮮血的甲胄上前去,一把將筱倩抱在懷中,柔聲道:“沒事了,不要害怕,相公在這裏……讓你們受苦了!”
筱倩竟是也抱住韓漠,眼中淚水滴下,珍珠般,哽咽道:“筱倩以為再也見不到相公了……!”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11 10:27
第八一三章 未見先語

韓漠只是微微撫摸著妻子的秀髮,低聲安慰著,旁邊眾人雖然覺得少爺膽子實在太大,當眾與妻子相擁,但是卻也感覺到韓漠對家人的掛念和關心,只覺得少爺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等到妻子心緒稍微平復了一些,韓漠這才輕輕鬆開,接過旁邊丫鬟遞上來的手絹子,溫柔地為妻子擦拭眼角的淚水,隨即才轉身握住韓夫人的手,看著韓夫人溫和的笑顏,一時間不知如何說才好,終是道:“娘,是兒子沒能照顧好你……!”
韓夫人輕輕撫摸著韓漠憔悴的臉龐,柔聲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于家於國,你都做得很好……!”
韓漠當下一手牽著韓夫人,一手扶著筱倩進了內房,隨即有一名端了清水毛巾進來,韓漠隨意洗抹一番,這才問道:“父親還在衙門裏?”
韓夫人坐在椅子上,道:“回來一趟,報了平安,這已經有三四日沒有回府了。京裏這幾日都亂的很,聽說內閣的官員都在衙門裏辦事,到今日城裏才大致穩定下來。”
韓漠挨著筱倩坐下,也沒鬆開手,沉默一下,才問道:“家裏的人……都還好嗎?”
韓夫人神色黯然下來,柳眉也微微豎起,那雙美麗的眼睛裏顯出憤怒之色,終是歎道:“那夜兵變,府邸四周都被圍住,那幫禽獸沖進來,家中上下和他們爭執起來,更是動起手來,府裏死傷了十幾人,在東海就跟著我們的老矮頭也被他們殺死……!”
老矮頭是韓家的馬夫,中年時便進了韓府,跟著韓玄昌夫婦二十多年,那是家中的老人,韓漠幼時便時常聽老矮頭說些故事,頗有感情,此時聽他死去,神情亦是黯然。
筱倩顯然對當日情景心有餘悸,手有些發緊,韓漠知道筱倩不願再聽那日的事情,於是溫和一笑,柔聲道:“你先回房去,我和母親說會子話,馬上就過去。”
“我……我要和相公在一起!”筱倩就似乎害怕韓漠突然不見,握住了他的手。
韓漠伸出另一隻手,將筱倩兩支白嫩嫩的小手捧在手心之中,微笑道:“相公當然會和你在一起。這天氣寒,你先回房歇息……!”他瞅了筱倩的腹部一眼,輕聲道:“總要讓咱們的孩子歇一歇,他可受不起累,你說是不是?”
筱倩白皙的臉蛋兒一紅,泛起一陣羞意,微垂螓首,點點頭,輕嗯了一聲。
韓夫人起身過來,扶起筱倩道:“你這幾日也沒歇息好,今兒漠兒已經回來,你也不要再擔心了。你先回房好好歇著,漠兒很快就過去,等著兩日再安靜一些,漠兒便陪著你回去看看老太君……!”
筱倩站起來,韓夫人便扶著筱倩往門外去,走出幾步,筱倩回過頭來望著韓漠,楚楚可憐依依不捨,韓漠溫柔一笑,道:“去吧,我馬上過來!”
韓夫人扶著筱倩出門,早有丫鬟上來為筱倩披上狐裘,扶著出去。
等韓夫人回屋來,韓漠已經皺眉問道:“娘,老太君……!”
“你也知道,老太君被叛軍帶上城頭,她老人家那麼大年紀,如何經得起那樣的折騰,雖然後來被救下,但卻受了寒,那邊過來報過,老太君這幾日受了傷寒,起不得身,娘也沒告訴筱倩,只是不知她如何得知,這兩日那是心急如焚。”韓夫人回到椅邊坐下,輕歎道:“往日裏都說蘇觀崖是個知書達理的儒雅之士,想不到……到頭來卻如此下作……!”
韓漠只是淡淡一笑,心中暗想:“這些世家巨頭哪一個不是厲害角色?正因為蘇觀崖平日裏的儒雅,才可見此人的城府。”不過他卻也感歎,蘇觀崖最後大肆折騰,無非是要死中求活,想讓蘇家謀得一條生路,他為了整個家族,不擇手段,不惜個人名譽,是是非非,善善惡惡,又有誰能說得清楚?
……
“姨娘……可好?”猶豫片刻,韓漠終於問道:“還有雲茜那丫頭,現在如何?”
韓夫人聞言,臉上頓時顯出感慨之色,歎道:“漠兒,這次娘和筱倩安然無恙,還真是虧了她們兩個,現在想起來,娘心中還有些不安。”她苦笑道:“你碧姨娘平日裏是個溫婉的人,沒想到危難時刻,卻是烈性剛強,有情有義……雲茜那丫頭,看起來嬌弱,卻也是個忠義的好姑娘……!”
韓漠微微頷首。
過程已經不重要,韓漠很清楚,當時危急時刻,碧姨娘挺身而出,韓夫人也必與碧姨娘有過爭執,只不過碧姨娘最終勝了而已。
“雲茜那丫頭畢竟沒有經過這樣的事情,受了驚嚇,這幾天正在休養著。”韓夫人輕聲道:“你碧姨娘卻也是受了寒,回頭你過去看一看。”
韓漠點頭道:“兒子知道。”頓了頓,沉默許久,才抬頭看著韓夫人道:“娘,外公……如今也在城外!”
韓夫人聞言,頓時顯出喜色,“你外公也來了?他為何不進城來?”她從椅子上起來,顯得頗為興奮:“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你外公了……!”似乎想到什麼,看著韓漠,柳眉蹙起,問道:“你外公……沒事吧?”
韓漠搖了搖頭,平靜笑道:“每頓都喝三斤酒,吃三斤肉,年輕人也比不了。只不過臨陽世家軍也都在城外,外公要約束他們,自然不能進城來。”
韓夫人放下心來,道:“只要沒事就好。等到時局安穩下來,回頭向你父親說一聲,娘要回臨陽看一看了,這已經有幾年沒有回去看望他二老了。”說到這裏,韓夫人顯得頗有些感傷。
韓漠坐在椅子上,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將外婆過世的消息告訴母親,剛剛經受一場大的變故,韓夫人所受得驚擾必定還沒有過去,此時如果將訊息告訴她,只怕她會承受不住,猶豫了片刻,終是沒有說出來,只等過一陣子再說。
出了東院,天色已晚,韓漠也不便在此時過去打擾碧姨娘,逕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待回到主臥,筱倩正在燈下等候,另有兩名小丫鬟在旁伺候著,見韓漠回來,早有一名小丫鬟要下去打水來,準備服侍韓漠就寢,韓漠揮揮手將她們趕了出去,自己將甲胄脫了下去,只留裏面許久沒有換過的錦緞襯衣,上前將筱倩扶到床邊坐好,柔和地看著妻子的眼睛,說道:“相公一直都在記掛著你,看到你安然無恙,相公便再無害怕之事了。”
筱倩眼圈裏的淚水轉了兩下,卻終究沒有留下來,這一陣子韓漠不在身邊,又經歷這場兵變,她心中的思念、恐懼都是無處訴說,此時韓漠那溫柔的話語便在耳邊,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螓首靠在韓漠胸口,小手兒被韓漠攥住,輕聲道:“相公在筱倩身邊,筱倩也再無害怕之事了。”
韓漠笑道:“我就知道我的筱倩是個勇敢的人,入府那會兒,天不怕地不怕,連馬桶也敢找尋,還有什麼害怕的?”
筱倩聞言,頓時被逗笑,臉上也是顯出羞意來。
她如今已為人婦,而且懷有身孕,那些曾經不大通的忌諱事兒,也在慧娘的教導下,漸漸明白許多。
韓漠輕輕扶起筱倩,凝視著那張絕美童顏,梨花帶雨,伸出一隻手指,輕輕滑過筱倩的眼角,光滑.潤澤,那微泛出的淚水又是涼涼的。
“相公這衣裳很久沒有換洗,臭的很,可莫熏壞了我的小姑娘!”韓漠含笑輕聲道:“總要相公洗的香香的才成!”
筱倩微垂螓首,含羞帶俏,輕聲道:“相公不臭,不管相公什麼樣子,筱倩都喜歡,筱倩喜歡……喜歡相公的味道!”
韓漠心中感動,更是清楚,在筱倩的心中,自己這個丈夫便是一片天,愛著她,護著她。
他起身來,在筱倩腳邊半跪下,卻是將腦袋湊近筱倩那微微凸起的小腹處,耳朵貼近上去,閉上眼睛,細細聆聽。
筱倩有孕三個多月,離分娩早的很,小腹微凸,暫無動靜,可是韓漠卻似乎正在用心去與腹中的另一個小生命在交流著。
屋內一時安靜異常,筱倩神情微羞,更多的卻是幸福之色,輕輕撫摸著韓漠淩亂的髮髻,片刻之後,才聽韓漠輕聲道:“爹本想讓你平平安安,不受絲毫的驚擾,但是這一次沒能保護好你的母親,讓你也跟著受驚,這是爹的錯。”
筱倩先是一愣,隨即明白,韓漠這是在對自己腹中的孩子說話。
“但是身在這樣的亂世,誰也不會真正的太平。”韓漠輕聲細語,“早見刀光,經受洗禮,未必是壞事。但是爹會傾盡所能,給你一個太平的世界!”
---------------------------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11 10:27
第八一四章 危機中老人

太師府。
蕭太師穿著黑色的棉袍子,靠坐在房中的大椅子上,望著懸掛在牆壁上的一把寶劍怔怔出神。他臉色很是難看,有些蒼白,搭在椅把子上的乾枯右手甚至在微微發抖。
已是夜深,可是他卻無絲毫的睡意。
就這般望著那把寶劍,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太師才輕歎一聲,喃喃自語:“玉兒,可還記得這把劍?你幼時不明真相,曾向為父索要這把擎天劍,當時為父告訴你,等到有一天,為父覺得到了時機,便會交給你……!”
他停住話語,蒼老的身軀捲縮在椅子之中,就如同一個行將就木的可憐老人,那般蒼老,那般無助。
屋內油燈燈火扭動,將他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扭曲著,擠壓著。
“為父現在想通了,只要你回來,這把劍,老夫就交給你。”蕭太師聲音也微微發顫:“你好久沒有回來,為父想你……!”
老人的聲音很輕,就如同在低聲說著夢話,又似在低低哭泣一般。
清晰的推門聲響起來,老人並沒有轉頭,依然是靜靜地望著那把劍,但是他十分清楚,這個時候來到這裏的,除了蕭靈芷,別無他人。
蕭靈芷一如既往地端著瓷罐子進來,進了內屋,看到如同孩子般倦縮在椅子中的老太師,眼眸子裏劃過一絲感傷,輕輕地走到一旁,倒了一碗湯,小心翼翼地捧過來,呈在蕭太師的面前。
蕭太師終是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冷秀的姑娘,露出一絲慈祥的微笑,接過湯碗,並沒有立刻飲湯,而是輕輕放在了旁邊的小桌子上,隨即目光再次轉到那把寶劍之上,輕聲問道:“靈芷,這把劍,你見過很多次,可知它是什麼劍?”
蕭靈芷螓首轉過去,美眸瞧向那把寶劍。
其實那把寶劍看起來也無什麼特別,造型很是古樸,樣子頗有些古老,但是卻乾乾淨淨,沒有絲毫鏽跡。
“靈芷不知。”蕭靈芷輕聲道:“但是靈芷想,這把劍一定很重要,否則爺爺也不會掛在自己的主臥之內。而且這把劍看起來.經過了很長的歲月,卻乾淨的很,定是爺爺時常擦拭……!”
蕭太師微笑著,點頭道:“你這孩子,天資聰慧,許多事情,一眼便能看透。”他帶著一種敬畏的眼神看著那把寶劍,緩緩道:“這把劍稱為擎天劍,乃是我蕭家祖上追隨燕武陛下南征北討之時的佩劍。當年燕武陛下起兵反齊,招攬群雄,我祖上蕭公便是拔出這把佩劍,從龍興師,此劍所飲鮮血不計其數……!”
蕭靈芷身姿曼妙,如同一朵水仙花靜靜綻放,在旁仔細地聆聽著。
“從蕭公開始,此劍便成為我蕭氏一族家主的佩劍。”蕭太師轉頭看著蕭靈芷,“擎天劍百年來,為我蕭家歷代家主珍藏。”
蕭靈芷恍然大悟,微點螓首道:“原來如此。”
蕭太師歎了口氣,道:“老夫天年降至,自知這家主之位要傳續下去。”
蕭靈芷沒有說話。
“按照規矩,此劍本該傳于你義父。”蕭太師緩緩道:“但是一族之主,關係著一族的興衰存亡,不得不慎。你義父為人,狂傲無知,暴躁驕縱,無法令族中上下敬服,更無大才凝聚我蕭氏一族,實非能承擔大任之人……!”
蕭靈芷眼眸子深處微顯吃驚。
她倒不是吃驚於蕭太師會有家主另傳之心,以蕭懷金的能力和為人,確實不是家主的適合人選,她只是驚訝,如此重大的選立家主之事,蕭太師為何會在此時意外地對自己提起。
但是她卻還是顯得很是安靜,靜靜聆聽。
“其實族中上下也都明白,真正的家主人選,乃是遠在邊關的玉兒,你那位二伯父!”蕭太師輕輕道:“許多年前,老夫就打定主意,蕭家的未來,是要交托他的。”
蕭靈芷也不知如何說才好,而蕭太師卻是含笑道:“靈芷,你先坐下,陪爺爺說說話。”
蕭靈芷點點頭,就在側邊的椅子上坐下。
蕭太師沉默片刻,輕聲道:“這一次平叛,你知道是誰領軍回京……!”
“京中上下這幾日都在說這事情。”蕭靈芷神情有些不自然:“是……是韓漠!”
蕭太師微微點頭:“不錯,就是韓漠。”他的眼神陡然變得犀利起來:“可是此事背後,卻隱藏著一個極大的問題,你是否明白?”
蕭靈芷柳眉微蹙,沉默片刻,才道:“爺爺的意思是?”
“韓漠此次前往西北,乃是護衛太子殿下巡視邊關,給魏國人帶去震懾力。”蕭太師緩緩道:“但是回京勤王,卻是韓漠領兵,這中間,當然是大有問題!”
……
“爺爺的意思,是否表示邊關出了變故?”蕭靈芷蹙眉問道。
蕭太師一隻手在顫抖著,卻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點頭道:“若無變故,領兵回來的即使不是懷玉,也該是太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韓漠。韓漠在西北軍中沒有絲毫的影響力,但是這一次回來,西北軍卻遵從他的軍令,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的臉孔,似乎在瞬間又蒼老了十歲,眼眸子裏流露出來的神色,是那種絕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的驚恐甚至是乞求,聲音雖然竭力保持平靜,但卻掩飾不住那股子顫抖之音:“靈芷,你說,是不是……他出了事情?”
他看著蕭靈芷,如同一個可憐卻又饑餓的老人盯著一個手拿饅頭的姑娘,眼中充滿乞求。
看到蕭太師無助的眼神,蕭靈芷竟是心中一酸,用一種極肯定的語氣道:“爺爺,二伯父絕不可能發生任何事情。他是十方名將,武道巔峰強者,手下有著十萬西北軍,忠心耿耿,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人能夠傷他。”
聽到這個答案,蕭太師臉上顯出驚喜之色,一隻手抓住蕭靈芷的玉臂,“靈芷,你真的這般認為?你聰慧過人,所言必是有理,你當真覺得你二伯父安然無恙?”
蕭靈芷感覺蕭太師這一抓很有力氣,玉臂竟有些發疼,柳眉蹙起,但還是點頭道:“爺爺放心,二伯父不會有事。”
蕭太師就如同落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滿是歡喜,很快就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忙松了手,柔聲道:“靈芷,你……!”
蕭靈芷微笑道:“靈芷沒事。”
蕭太師因為蕭靈芷的一句話,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竟是站起身來,在屋內背負雙手,來回踱著步子,口中喃喃自語:“不錯,懷玉文武雙全,麾下兵士成千上萬,而且他為人又謹慎異常,絕沒有人能傷到他……不錯,絕沒人能傷到他……!”他來回走了幾十遍,口中一直重複著,渾不自知,許久之後,他猛地停住步子,皺起眉頭,沉默片刻,終於道:“既是如此,為何此番領兵回來的是韓漠?懷玉在哪里?太子又在哪里?”
蕭懷玉是他兒子,太子雖然是皇室中人,但是如今卻已是自己的孫女婿,這兩個人,卻是沒有絲毫消息,他在西北自然也是有耳目,但是時至今日,也沒有確切消息告知那兩人的下落。
他回到座中,尋思片刻,眼中顯出冷峻之色,輕聲道:“難道韓漠領兵回京,與太子有關?”他微眯著眼睛,一時間似乎忘記了蕭靈芷就在身邊,喃喃自語道:“蘇雨亭暗中與太子頗有牽扯,這幾年更是走在一起,太子遠赴邊關,蘇雨亭在京中起兵,而且太子的火山營也跟著作亂……這次京中動亂,與太子是決計脫不了幹係的。太子去西北,如今想來,定然是另有所圖?他要幹什麼?韓漠得到兵權,又是如何做到?兵權一直在懷玉手中,沒有懷玉的允許,韓漠不可能拿到西北兵權,西北軍也不可能聽從韓漠的軍令,難道韓漠的兵權,是懷玉所給?懷玉為何要將兵權交給那小子……!”
他對自己的兒子有著極強的信心,雖然早就感覺太子此去邊關很有可能是要為對蕭懷玉出手,可是在太師的心中,太子與蕭懷玉絕非同等對手,雖然兩人算得上是一君一臣,可是那位儲君就如同一隻螞蟻,絕不可能在如同老虎般的蕭懷玉身上占得任何便宜。
也正因這一點,他實在想不通西北究竟發生了怎樣的異變,正因為想不到蕭懷玉會被別人精心暗算,所以許多的事情在他看來,都是難以解釋。
他對蕭懷玉有著十足的信心,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一直感到深深的不安,那股不安從叛軍將他囚禁開始,直到此刻,非但沒有減弱,而且越來越強。
蘇家叛亂,讓蕭太師清楚一個很殘酷的現實,他們有膽量叛亂的前提,就是蕭懷玉喪失兵權,否則蕭懷玉坐擁十萬精兵,蘇家是動也不敢動的。
韓漠領兵回京,已經印證他心中的擔心,但是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0-12 03:13
第八一五章 擎天劍邊的慈孝

蕭靈芷看著蕭太師那極其難看的神色,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勸慰,而且她冰雪聰明,方才所言,也不過是在寬慰蕭太師而已。
她深明一個道理,這天下間,沒有不死之人,便是再強大的人,只要稍有疏漏,也會落入陷阱之中,而那些陷阱,往往就是針對一個人的人性弱點。
人非神,只要是血肉之軀,便存在著弱點。
蕭懷玉雖然幾乎被燕國人神話,完美無缺,但終究是血肉之軀,不可能沒有弱點。
她更清楚,蕭太師雖然心機深沉,但終究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而他最為疼愛的兒子生死未卜,饒是經歷過無數風雨,這位老者的內心深處也必定存著深深的悲痛和恐懼。
而這位老人,或許已經明白很多,比所有人都明白得多,但是他不願意相信那個有可能已經發生的現實,所以他只能選擇暫時的逃避,希望從別人的口中得到安慰,雖然這些安慰絕不可能改變現實。
蕭靈芷明白太師對蕭懷玉的感情,也正因如此,她內心深處也是十分同情這個看起來十分衰弱的老人。
夜色幽靜,老人剛才出現的短暫歡喜也漸漸沉寂下去,屋子內一片安寧。他終究不是普通人,他終究清楚許多事情發生必有其道理存在。
太子、蘇家兩支明處的勢力已經捲入進去,而暗處有多少勢力,雖然不清楚,但是可以想像出,這一次必定有著許多的勢力交織在一起,組成了一張大網,將蕭懷玉網在其中。
……
沉寂許久,蕭太師從剛才短暫的激動中冷靜下來,他的手依然在顫抖,那雙看似昏暗卻帶著光芒的眼睛凝視著蕭靈芷,輕歎一聲,搖頭道:“靈芷,你可知道,爺爺是三十八歲繼承了家主之位,時至今日,已是二十五年,這二十五年來,爺爺無一日敢放鬆心神,道理很簡單,因為爺爺知道,當上家主的那一日起,整個蕭氏一族的命運,就在老夫的手中,而維護蕭氏一族的擔子,也是壓在了老夫的肩頭。”
蕭靈芷柔聲道:“爺爺國事家事繁多,但是畢竟年紀大了,該當多保重身體。”
蕭太師淡淡一笑,道:“老夫也自知身體撐不下去,所以也不打算撐下去了。”
蕭靈芷微蹙柳眉,一時間還沒有明白過來。
“今日老夫已經擬了幾道摺子,這兩日便要入宮呈給皇帝。”蕭太師平靜道:“其中一道摺子,便是要辭官歸隱,不再過問國事了!”
“啊?”蕭靈芷聞言,花容變色,失聲叫出來,隨即捂著嘴,一臉不可置信神色。
蕭太師微笑道:“不必驚訝。”頓了頓,歎道:“雖然老夫不相信懷玉出了事情,但是老夫卻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眾所周知,我蕭家能夠榮耀一時,位居九大世家之首,並非是老夫這個太師有什麼能耐,而是老夫有一位做大將軍的兒子。懷玉便是我蕭家的擎天之柱,如果這根柱子倒了,失去了西北兵權,在這紛亂朝堂,便難有我蕭家容身之地。”說到此處,他搖了搖頭,“韓家這一年多來,勢力日大,多少官員投在他們門下,更有胡範兩家在旁搖旗呐喊,聲勢之壯,已是當朝第一。在此之前,蘇家尚有底蘊,懷玉手握兵權,他韓家雖然勢大,但是終究不敢太過狂妄,可是經此一事,蘇家已滅,懷玉……懷玉更是生死未蔔,如果懷玉真的有事,而兵權又落在韓漠手中,那麼我蕭家已無抗衡之力。”
蕭靈芷蹙眉道:“所以爺爺才想辭官隱退?”
“不錯。”蕭太師點頭道:“老夫為官幾十年,最終卻是明白,要想善果,就必須知進退。前面是刀山火海,明知不可為卻要為之,雖然勇敢可敬,但卻終是落個粉身碎骨。老夫肩負一族之運,自然是不去做那等事情。時至今日,老夫年紀大了,無力再爭,退便退吧……!”
蕭太師端起桌上的湯碗,拿著湯勺輕輕飲了兩勺,這才放下湯碗,凝視著蕭靈芷,緩緩道:“但是朝堂便是天下最險惡之處,進來不易,想要退出去,那就更不易。我雖有心忍讓,不與韓家爭鋒,可是韓家……會就此甘休嗎?”
蕭靈芷幽幽歎道:“必是不肯甘休的。”
“是啊,要想化干戈為玉帛,談何容易,老夫隱退,還不足以表現我蕭家的誠意。”蕭太師神色凝重起來:“可是大勢所趨,與之爭鋒,實不可為之事,所以……老夫必須要表現出足夠的誠意,讓韓家相信我們蕭家卻無爭鋒之心,或能保住我蕭族一門。”
蕭靈芷兩隻手輕扣在一起,輕聲道:“那爺爺可想出對策。”
蕭太師微微點頭,道:“古往今來,化干戈為玉帛最佳的途徑,便是結為姻親……!”
說到此處,蕭靈芷嬌軀微微一震。
蕭太師靠在椅子上,並沒有看蕭靈芷,只是繼續道:“當初老夫便私下向韓玄昌提親,想將他的女兒迎娶到我蕭家,可是未能成全。今日之勢,他們韓家更不可能將女兒嫁入我蕭門……!”說到此處,蕭太師長歎一口氣:“可是……明玫已經入宮,被冊封為太子妃,那是更不可能了。”
蕭靈芷咬著紅唇,低著螓首,嬌軀輕顫。
她冰雪聰明,豈能不明白蕭太師話外之音,猶豫片刻,終是起身,嫋嫋走到蕭太師面前,跪下去,輕聲道:“靈芷當年承蒙爺爺收養,更是納入蕭門之中,這些年來,爺爺對靈芷關愛有加,視為己出,而靈芝也將自己當成蕭家之女。爺爺對靈芷的大恩大德,靈芷無以為報,若能為蕭家盡一份心,能解爺爺心中之憂,靈芷願聽從爺爺一切安排!”
蕭太師顫巍巍起身來,急忙扶起蕭靈芷,歎道:“靈芷,爺爺視你為自己親生孫女,這些年,你盡心服侍爺爺,比起家中那些不肖子孫,是要強出千萬倍。聯姻之事,老夫絕不會讓你去,族中另有女子,爺爺再仔細挑選就是……!”
“靈芷雖然不是出自蕭門,但是多年以前,便已經得爺爺的恩眷,納入族譜,名份之上,乃是蕭家的大小姐。”蕭靈芷平靜道:“蕭門雖然女子不少,但是靈芷卻是最合適的人選,靈芷一直沒有機會報答爺爺的大恩大德,此番願為爺爺解憂!”
“不行不行!”蕭太師連連擺手:“此事萬萬不可。老夫怎可因為此事而毀了你的幸福……對你的婚事,爺爺心中早有打算,必找一個你心中喜歡的男子方可……此事休要再議!”
蕭靈芷重新跪在地上,平靜道:“爺爺若是不答應,靈芷便不起來。”
蕭太師凝視著蕭靈芷,沉默許久,終是一聲長歎:“你這孩子,這又是何苦?”輕輕扶起蕭靈芷:“靈芷,老夫能有你這樣的孫女,實乃一生幸事!”
……
……
許久沒有感受到妻子的氣息,更沒有在溫暖如春的房中睡過一個好覺,韓漠洗了個澡,換了一身乾淨舒適的衣裳,躺在妻子身邊,手牽著手,聞著妻子身上的芳香,睡得極是安穩,直到次日日上三竿,這才醒過來,醒過來的刹那,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
睜開雙眼,妻子已不在身邊,起身來,旁邊早準備好乾淨的外套,他穿好衣裳出了內室來到外廳,筱倩便已經從門外進來,身後跟著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慧娘,慧娘手中端著早上的點心,見韓漠出門來,忙福了個萬福,隨即將早點放在桌子上,即刻下去準備熱水伺候韓漠洗刷。
韓漠將長髮盤到後面,上前握住筱倩的手,柔聲道:“一大早又是往哪里去了?外面天寒,待在屋子裏就好。”
筱倩心情顯然好了不少,京中動亂帶給她的陰影也是消散不少,嘻嘻一笑,輕輕撫著小腹道:“待屋子裏久了,筱倩不悶,他要悶的。”
韓漠呵呵一笑,湊在筱倩額頭親了一下,又小心翼翼扶著筱倩坐下,柔聲囑咐道:“走到哪里,身邊都要跟著丫鬟伺候著,萬事都要小心。”
筱倩咯咯一笑,握著丈夫的手,湊近他耳邊問道:“相公,你是擔心筱倩,還是擔心他?”說完,拉過韓漠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處。
韓漠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也湊近筱倩的耳邊,神秘秘地道:“你真想知道嗎?”
“嗯!”筱倩握著韓漠的手搖晃起來:“你快說。”
“那好,你親相公一下,相公便告訴你。”韓漠笑盈盈道。
筱倩粉臉一紅,往門外瞅了一眼,羞澀道:“不行,大白天,被人看見要笑話的……相公,你……你盡欺負人……!”
韓漠坐在椅子上,故意轉過臉去,道:“那我便不說!”
筱倩在韓漠手臂上用力掐了一下,終是湊上去,在韓漠的臉上親了一下,韓漠這才笑眯眯轉過頭來,柔聲道:“小的自然要擔心,但是大的更要擔心。”他溫柔地看著自己的妻子:“你們一個是我的天,一個是我的地,沒有天地,便不是完整的世界!”
此時,慧娘已經端了溫水進來,韓漠這才起身來,在慧娘的服侍下洗刷乾淨,又梳好了髮髻,這才在慧娘的伺候下,與筱倩一同用過了早餐。
城外尚有上萬大軍,他總是要儘快回到軍中,所以在家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極其珍惜。他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何樣事情發生,但是他卻十分清楚,接下來的幾日,比之幾日前的大戰,更為緊張,也更為激烈。
戰場上的明槍易躲,但是朝堂中的暗箭卻難防。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無關風月

LV:6 爵士

追蹤
  • 20

    主題

  • 3380

    回文

  • 1

    粉絲

200 字節以內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