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漢風1276 作者:貓跳(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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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1-10-2 23:07: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90345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2 17:07
404章 山寨版印刷機


    阿合馬府邸。這位大元朝最成功的商人。把官帽子當品出售的參知政事。正在府中計算著新貨幣的發行量。

    提舉常平大使盧世榮板子齊飛鬼頭刀橫掃。從江南貪官污吏富商大族手中。搜刮到了折合白銀二百五十萬兩的巨款——不包括他揣進自己腰包的三十萬兩。近期開展的漢-元-漠北西域貿易方興未艾。已進帳二十五萬兩。其中五萬兩進入了阿合馬的私庫。預計隨著貿易規模的擴大。將來這個數子會增加到五十萬兩。也就是說。每月有十萬兩銀子落進阿合馬的腰包。

    大元國庫從來沒有天這樣充盈。發行新紙幣的準備金完全足夠。形勢如此喜人。咱們的參政大人為什麼還愁眉不展呢?

    印刷。倒霉的印刷問題。伯顏丞相大軍下江。所需糧餉大。而且自從郭守敬成功鑄成火砲。又增加了鑄炮配火藥的費用。也不知道是不是郭某人貪污了。那筆錢高的驚人。讓大元財政很有些不堪重負的感覺。

    按照大元朝過去的規矩。籌集軍費要么“就地籌餉”。要么發行紙幣。從老百姓手中騙取黃金白銀和糧食布匹。

    若採用前方法。肥沃的四川天府落到大漢手中。那里四塞之險蜀道難於上青天。小小釣魚城就堅守了三十多年。元軍再想打回來就難了。決不可能從那兒“籌餉”。

    江西荊湖飽戰亂。人民流離所。窮到了極處。可謂搶無可搶完全不考慮;

    兩浙是范文虎的地盤。盧世榮在江寧整肅吏治抄查奸商。已經到了范文虎容讓的極限。范家軍將領都是江南世家大族子弟。逼急了投降大漢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者。江南承擔了大元朝南糧北運的絕大多數任務。滿載蘇松常杭嘉湖出產稻穀的漕運船。在京杭大運河上川流不息。如果大運河是帝國生命線。江南就是帝國的經濟心臟。放手大搶破壞江南等於掘斷了大元朝的經濟命脈。

    “就地籌餉”的辦法不可行。要麼就只能提前發行新鈔票。按馬可波羅的阿合馬“精通世上一切會計學數學和統計方法”。他知道最有信用的紙幣也不需要一比一的準備金。只須利用紙幣的放大效應把那筆準備金放大三倍。有個五六百萬兩銀子。就足夠支撐這場決定漢元命運的大決戰了。

    攜帶伯顏丞相奏摺的海東青前飛進了大都城。昨天朝會上大汗就同意了下江南的方略。讓中書省拿出軍費銀子。可叫阿合馬慌了手腳。

    他硬著頭皮報大汗:“現在只開展了對漠北西域部族的貿易。積累準備金。還沒有設計製造新的鈔票。臨時趕印也來不及啊。”

    大汗的臉立刻陰雲密布。可怕的手在傷腿上開始揉搓:“阿合馬。朕給予你財政全權。就是讓你當好大元朝的大管家。可現在。朕要讓伯顏丞相出征南。你卻告訴朕沒辦法印好鈔票籌措軍費?哼哼。真的沒有做好準備?銀庫中真的沒有錢嗎?要不要朕好好上一查?”

    阿合馬的冷汗。頓時浸透了衣襟。他為官數十年。明白了大元朝的一個終極道理:當大汗的寵幸沒有改的時候。即使你貪贓枉法到了不擇手段的的步。任何人都查不出一丁點的問題;當大汗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你的時候。哪怕你清廉無比。兩袖清風趕上故宋包公圖。別人也會給你羅列出十大罪狀。然後在你原本空空如也的家中。 “發現”金銀財寶違禁的甲胄兵刃。甚至皇袍玉璽。

    所以他慌忙朝上頭。 “臣回家必定想好辦法。總要保證朝廷軍費不致匱乏。請大汗放心。伯顏丞相抵通州的時候。就能將新鈔票印出來。向民間發行。”

    好不容易挽回了大汗的信任。阿合馬還是愁雲難消。印製中統鈔的紙銀庫裡還存著許多。可新鈔票的雕版還沒有刻製。就算刻好了。人力印製的速度也有限。如何能在短間內。印好幾百萬張鈔票?

    忽然。從門口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在中午休息的時分顯得分外嘈雜。阿合馬氣憤的將筆一扔:“來人吶。是個不長眼的混蛋。在本參政門口?我的門僕人。都死光了嗎?”

    管家穆罕默德巴里屁滾尿流的滾進|房。阿合馬一-聲的催促:“把那混蛋給狠的揍一頓。死不要管。”

    巴里為難的搓著手。吞吞吐吐的:“老爺。您忠心的僕人向您禀告。那位討厭的客人。怕打不得咧。可他不守規矩。不給門包。小的也賠不起老爺那份銀子吶。”

    阿府的規矩。不論什麼客人上門。一律要給門包。天王老子來了也不例——當然。蒙古大臣是不會上這個無恥色目貪官的門的。有求於他的色目人漢臣則沒其他辦法。只能被敲一筆。

    門包所的。巴里和主人三七分成。要個客人沒收到門包。阿合馬是一定勒逼著巴里賠出來的。所以今天這位惡客。給巴里帶來了困擾。

    “哪兒來的混帳王八蛋。到我阿合馬阿參政府上撒野?”阿合馬正為難以按時完成印製鈔票的任務發愁。聞聽有人這時候上門搗亂。他一股無明火從五臟六腑直衝上頂門心。也不問清楚。就氣沖衝的--門口。

    阿合馬府中一位腰若楊柳眼珠湛藍深邃如家鄉冰湖的絕色胡姬。對身邊另一位寵妾驚叫:“唉呀。是哪位壞人。惹的主人如此生氣呢?”

    寵妾笑道:“姐姐剛從前院過來。是個面目和善的白鬍子老頭。就是一身南蠻子文人的酸,氣。跳著腳罵巴里管家說什麼也不肯交門包。這下驚動了主人他一定要挨打了說不定還要送掉性命呢。”

    “唉~老爺也太暴躁了吧?”絕色胡姬拉著寵妾。湛藍的大眼睛忽閃著祈求道:“好姐姐。咱們也去前院。替那白鬍子老頭求情。免的他送命好不好?”

    “好。好。善心的塞里木爾。我和你一起去吧。”

    兩位絕色美人兒來到前院。出乎意料暴躁的老爺並沒有打那位白鬍子老頭。反而客客氣氣的請他上花廳。吩咐僕人泡了最好的香茶。

    “啊呀。老爺怎麼往日不同了。變的如此尊敬老人?”寵妾站在花廳外的亭子底下。大惑不解。

    僕人告訴她:“這是司天監監正郭守敬郭大人。”

    “怪不的。”寵妾嘖嘖讚歎道:“這位郭大人是一位睿智偉大的先知。他能預言星辰的運行。日食和月食的發生。還馭使鬼神。配製神秘的藥劑。讓火砲發出魔鬼之火。這樣偉大的人物。老爺再尊敬些也是應該的。”

    大先知賢明的言家?塞里木爾很想問問他是否有巫師的水晶球。能在這裡看到萬里之外長著棗油橄欖山力葉和夾竹桃的家鄉。

    郭守敬是汗面前頂頂紅的司天監正。身為紫金山學派頭號人物。北地漢官領袖。又和南地漢官“海上蘇武”趙孟頫交好。南北漢官合流。在朝中聲勢更大。製造炮的事情。更是深得大汗歡心。阿合馬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不敬啊。

    只不過。這位責造炮和監察天象營造城池的官員。到這裡來有何用意呢?

    “郭大人造訪寒舍。蓬畢生輝。​​”阿合馬寒暄了一陣。然後問道:“請問郭大人。有何指教?”

    “郭某惟願替大汗分憂。為參政大人心煩之事而來。

    ”郭守敬面色端嚴。腰桿挺的筆直。天將是阿合馬求他。不是他巴巴的上門求阿合馬。以他根本不會屈辱的給那份門包。

    “哦?”阿合馬面喜色一閃即逝。隨即裝作不在乎的道:“本參政料理大元財政。諸事順心如意。又有何事需要郭大人幫忙呢?”

    郭守敬盯著阿合馬的臉。看了好幾分鐘。直到阿合馬在他目光逼視之下不安了。才大聲問道:“參政大人請明言。印製鈔票之事。幾日可成?”

    “五日。最多五日。”阿合馬斬釘截鐵。

    “那好。沒我什麼事了。”郭守敬朝阿合馬拱手作揖。然後背轉身就朝外走。嘴裡念念叨的:“鑄造渾儀四像儀。順便按偽漢印書印報紙的方法。拿精銅鑄造了印刷機器。本以為可獻與參政印製鈔票。原來參政大人早已胸有成竹。倒是下官多慮了。”

    阿合馬一聽。再也坐不住了。肥胖的身子像個皮球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一溜小跑著追上郭敬。扯著他寬大的袖子。急慌慌的道:“郭大人且慢。”

    “咦。參政大人既然用不著郭某。某自該告辭。不打擾大人才好嘛。”敬睜著眼睛。十二分不解。

    阿合馬滿臉堆笑的道:“嗯。印製鈔票是來得及的。不過。為了替朝廷節省款項。為了把大汗交待的新票印好。那個。還請郭大人慢走一步。我們再商量商。對了。那叫什麼。印刷機吧?”

    郭守敬心頭一陣冷笑。哼。小樣。若不是金泳金大人事先囑咐。我還差點被你騙倒了呢。

    他轉身隨著阿合馬走上了花廳。重新落座之後。僕傭又獻上了新泡的香茶。這一次。是阿合馬本人親手。恭恭敬敬的捧給了郭守敬。

    這個色目人。郭守敬暗笑。當初求他給天文台撥款的時候。鼻孔都衝著橫梁了。今天卻要一心在意的給郭某人奉茶。真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替同族替大漢盡一心力。又讓倨傲的阿合馬折腰再也快意了。

    郭守敬小口小口的飲著香茶。不提剛才的事兒。阿合馬終於忍不住了。搶著問道:“郭大人所說的印刷機器。可是南蠻子印製報紙的機器?”

    阿合馬見過報紙。方方正正的漢字。印整整齊。又清晰又精緻。這樣的工藝拿來印鈔票。那比過去的中統鈔要好的多了。

    郭守敬慢悠悠的放下茶杯。吊足了對方的胃口才道:“對。是下官從商客口中。聽到漢國印刷機的模樣。然後摸索著仿製的。每部機器-個時辰能印製一千張報紙。若是鈔票大小的東西。可以在一個版上同時印十張。印好再裁剪開就行了。”

    說罷郭守敬暗暗發笑。大漢印刷機是用液壓驅動。零部件都是的精鑄工藝。印刷質量能和我鑄造天文儀器間歇業餘造的那玩意兒相提並論?不過簡陋版的印刷機。用來騙騙阿合馬。也就足夠了。正規的印刷機是大漢機密。你想還不給呢。

    曾經淳樸的司天監正。大元朝頭號科學家。被先後北來的李鶴軒金泳帶壞了。

    與此同時。阿合馬立刻展開了過人的心算能力:每個時辰印報紙千張。印鈔票十倍就是萬張。工匠輪換。人歇機器不歇-天十二個時辰就能印十二萬張。若是趕鑄十部這樣的機器。每天印上一百二十萬張。只需五天。就能印好六百萬張鈔票。完全能趕在伯顏丞相過通州入運河之前。完成大汗交待的籌集軍費的任務。

    “太。太好了。郭大人。我要為你請功。”阿合馬話說出口。又有些後悔了。如實報上郭守敬的功勞。豈不是說沒有他的幫助。自己就無法按時完成任務?那天滿口答應大汗的要求。豈不是欺君之罪?好在郭守敬很懂事。搖了搖手道:“不必了。功名利祿於下官如浮雲一般。只要站在觀像台上。注視深邃的星空。人世間的一切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阿合馬簡直感激涕零了。破天荒的給郭守敬連連作揖:“郭大人如此厚意。下官真真過意不去。這樣吧。今後朝廷對天文台的撥款。還有將來的四海測量。本官一定按時足額的發放撥款。斷斷不許經手人剋扣一點兒常例錢。”

    郭守敬笑著告辭而去。他暗自想到:將來的四海測量。哼哼。還會是由大元朝來展開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2 17:19
405章 臥底


    攤商和平民雜居,三教九流錯綜複雜的大都南城,只有*人府邸前面,有那麼一塊相對寬闊、乾淨的空地,引車賣漿的百姓聚集此處,形成了一個小小的集市。

    劉老爹的豆腐腦,鮮香滑嫩麻辣可口,大冬天喝一碗下去,熱氣就從胃一直擴散到全身,從裡到外暖洋洋的渾身通泰,滿大都南城,劉家豆腐腦是頭一份!劉老爹辛勤的經營著小小的豆腐腦攤兒​​,用微薄的收入養活害病的兒子、三歲大的小孫孫,至於他的老伴,早已在前年的飢荒中活活餓死,兒媳婦也被色目人抓去抵了羊羔兒息,祖孫三代,就靠著這小攤兒活命。

    “嗨喲~嗨喲,”幾名從通州大運河碼頭到大都城官倉之間搬運糧食的苦力,喊著號子推著糧車兒,從官道上過來。

    可憐的窮苦人,數九寒天還穿著身碎布破麻片拼湊的百衲衣,大強度的勞動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強健的體格,反而因為消耗太大營養太差,一個個面黃肌瘦帶著菜色,方才的勞作讓血氣上湧,黑黃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紅暈。

    “官長,行行好,讓我們喝碗豆腐腦吧!”有人求押隊的官兵。

    “放屁!”官兵揮著子破口大罵:“老子押你幾個懶鬼,從通州過來就一路唧唧歪歪,要歇、要喝水、要拉屎,耽誤了官倉運糧,色目老爺、蒙古軍爺拿刀砍腦袋,咱們可是一塊完蛋!”

    民夫可憐巴巴的哀求著,至有人跪下了:“軍爺,俺們實在不行啦!又冷又餓,腿肚子都轉筋了,這數九寒天的不歇歇喝點熱的,就得送命啦!”

    劉老爹心口酸,這年月北方的老百姓過得苦啊!前年孩兒他娘要是有口熱飯吃,也不至於活活餓死啊!

    他一溜小跑到官兵身邊,陪著笑低聲下氣的道:“軍爺軍爺,熱騰騰香噴噴的豆腐腦,我孝敬您一碗,俗話說得好,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這幾位兄弟實在不行了,要是累死餓死在路上,您的差事不一樣黃了嗎?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得過且過吧!”

    小兵只是個漢人,軍餉微薄,也是個被蒙古、色目大爺騎在脖子上拉屎/尿的主兒聞言心頭一軟,也就點點頭許了。

    眾民夫歡呼一聲。停下腳坐劉老爹攤子旁邊的條凳上,人人捧著碗熱騰騰地豆腐腦。呼嚕呼嚕往肚子裡灌。一碗下肚。身上才稍微有了點活氣。

    大寒天的北風呼啦啦刮。小兵只覺得了熱食怪舒服的。渾身暖洋洋的不想動。想想官倉也不遠了。便沒急著催逼民夫上路。在這胡同口避風的小篷子裡歇息歇息。

    劉老爹一邊忙著生意。一邊隨口問道:“軍爺。往日都是從通州往官倉運糧。怎麼今天掉了個頭。從官倉往通州運了?難不成漕運上消遣人。來回運著玩?”

    有宋一代。宋遼、宋夏、金遼、元金大戰。北方屢經戰亂。田地荒廢人民流離失所。再加上占城稻的引入。使水稻產量遠大於小麥。中國主要產糧區從關中河洛。向江南荊湖轉移。南糧北運就成為自宋元開始。數百年來糧食流動的常態。

    蘇松常、杭嘉湖的糧食。經京杭大運河一路北運。最後抵達通州。能直抵大都城中後世積水潭、什剎海、后海一帶的通惠河。是郭守敬於至元二十九年開工建成的。此時還沒有動工。南方運來的糧食在通州上岸。再從官道運進大都官倉。

    官道旁邊、運河兩岸的百姓。見慣了從通州往官倉運糧。卻從來沒見過糧食從官倉回通州的。這幾天。只見民夫推著糧車兒從官倉出來。空車兒從通州回來。人人都莫名其妙。所以劉老爹有此一問。

    士兵一聽,滿肚子牢騷一下子冒了出來,怨天怨地的道:“伯顏丞相突然從漠北遼東回兵,說是殺了反叛的那啥勢都兒、乃顏、哈丹,北方的反賊平了,這是要南下滅漢哩!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籌措軍糧也是應該的,只不早點告訴俺們長官,早曉得不把糧食從通州運進官倉嘛!現在倒好,前幾天才從通州運進官倉十五萬擔糧食,又要重新運回通州……唉,上官一句話,小兵跑斷腿,每月幾張廢紙充軍餉,老子真不想吃這份糧餉了!”

    元朝繼承蒙古帝國的制度,在初期根本沒有軍餉一說,蒙古武士們的武器、馬匹、盔甲、被服和糧食都是自己籌備,地方徵兵的奧魯​​官只負責協助,然後以戰勝之後屠城搶劫所得為軍餉。

    直到大元朝建立,昔日的敵國成為它的領土,敵國百姓成為大元朝的二等、三等、四等奴隸,直接搶劫變得不大可能了,才制定了軍餉制度,但這份軍餉自然很低,輪到三四等的漢人、南人士兵,就更加低得可憐了。

    民夫們見他抱怨,膽子也大了,有人就陪著笑臉道:“軍爺,您還有份糧餉,咱們大冷天的,被甲生老爺(元代保甲制度,二十戶一甲,設甲生)從家裡捉出來,吃的喝的都是自家帶出來,和您一比,不是天上地下了麼?”

    士兵一聽,頓覺自己雖然辛苦,比這些民夫又好得多了,臉上也就欣欣然有得色。

    正巧,此時兩個栗色頭髮、眼窩身陷、長著鷹鉤鼻子的色目人,從攤子前面走過,這裡擺攤子賣菜、賣鞋襪、賣小吃的百姓們,視若無睹的做著生意,沒有誰理睬他們。

    士兵奇道:“啊呀,這是南城有名的色目混子啊,往日里平白無故就要訛人的,怎麼今天不做壞事?誰有黃曆,算算日子,是不是他們的那啥禮拜日? ”

    士兵說的沒錯,大元朝設置四等人的民族歧視政策,一二等的蒙古人、色目人比三四等漢人、南人多了許多特權比如蒙古人殺漢人只須賠償一頭驢的價錢,漢人膽敢毆打蒙古人則犯了死罪。

    於是就有不成器的蒙古人、色目人用這條法律,欺行霸市、為非作歹,蒙古人殘暴搶掠,色目人則陰險狡詐裡藏刀,有錢的放羊羔兒息,沒錢的發明了“碰瓷兒”、“宰羊兒”等等形式的訛詐方法,有事沒事逮著做生意的漢人敲上一筆,害得大都城中的小商小販苦不堪言。

    方才走過的兩個色目人,就是這個行當的“各種翹楚”,士兵知道他們兩個被稱為南城虎狼,敲竹槓的本事算得上全城頭一號。

    眼下這裡做小生意的漢人,至少有十七八號,他們怎麼不敲一筆,就這麼輕輕放過呢?難道色目人都吃齋念佛了?

    “嗨,軍爺怕是到通州公幹,有些日子沒回大都城了吧?”劉老爹問道。

    士兵點點頭爹豎起大拇指,向著胡同對面的吳興郡公府邸比了一比:“多虧了大慈大悲的趙郡公趙大人吶!郡公府大門口,已是我南城百姓活命的寶地了! ”

    士兵離開大都些日子了,民夫們則是從附近州縣抓來的,但他們都知道色目人橫行霸道,這趙郡公有什麼本事,治得色目人不敢為非作歹呢?

    說起這事,劉老爹就來了頭,把五天前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

    那天,張寡婦小麵攤兒,來了兩個色目混子,他們吃完面,原本幹乾淨淨的碗裡,就多了一隻蟑螂。

    “啊呀,不得了,你這面不干淨!”色目尖叫著,抓住張寡婦一陣揉搓,趁機猛吃豆腐,“見官,見官,賠我們醫藥費!”

    見官,那還有個好嗎?寡婦嚇得臉色蒼白,還是旁邊人提醒她,色目混子無非是想要訛人錢財。

    可憐她一個寡婦,靠小麵攤養活自己和一雙兒女,哪來的餘錢塞色目人的狗洞?大都城內外十餘萬蒙古精兵駐守,稍一亂動就要把你當作反賊捉去砍頭,眾百姓憋著火敢怒不敢言,兩個混子越發囂張,嘴裡更是七葷八素的亂罵,什麼漢狗、漢驢的簡直不堪入耳。

    “是誰如此狂悖無道,在此侮辱當今聖上?”乘轎子回府的太常禮儀院使、吳興郡公、榮祿大夫、集賢大學士趙孟頫神色嚴肅,面上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兩個色目混子也是命​​該絕了,平素沒把漢官放在眼裡,兀自張著嘴叫:“漢狗,漢驢子,誰聽我們罵聖上了?”

    趙孟頫朝皇宮方向拱拱手,孤忠耿介之色溢於言表:“已故漢臣董文炳,聖上尚且呼為董大兄,你罵漢人是狗,豈不是罵聖上呼狗為兄?古人云主辱臣死,爾等辱我聖上,罪在不赦,本郡公若不給你們一個教訓,​​便不是大元朝的忠臣!”

    兩個色目混子,頓時嚇掉了三魂七魄,罵來罵去怎麼不小心罵到大汗頭上了?卻聽得趙孟頫一聲斷喝,“來人吶,押這兩個混帳,去見京兆尹!”

    兩個混子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據說被判了大逆不道的罪過,等秋後開刀問斬。

    從那以後,不管蒙古還是色目混子,都不敢到這裡來惹事,趙府門口就成了南城百姓逃命的所在,也成了商販們聚集的小小集市,滿城虎狼橫行的大都,只有在這裡,仗著趙郡公的威風,才有那麼一點兒公正和平安,不少在別處擺攤的小商小販,都遷了過來,居然在郡公府大門口,形成了一座小小的集市。

    “趙郡公真是朝廷頭一等的大忠臣,不像有的人,做了蒙古人的官,就不把咱老百姓當人看!”劉老爹如是說。

    所謂不把老百姓當人看,本來是泛指留夢炎、盧世榮一干無恥之徒,可話聽到那元軍士兵耳朵裡,就有些尷尬,他也是個漢人,吃了朝廷的糧餉,監押著民夫累死累活,人家背後有些不好聽的話,耳朵裡自然裝了不少*,聽了劉老爹的話,士兵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惱羞成怒的道:“哼,我瞧這趙孟頫也只是假仁假義,小恩小惠收買你們這些傻頭傻腦的百姓!他身為亡宋皇族,聽說還是宋朝小皇帝的叔叔輩,厚著臉皮到咱大元朝做官是個什麼好的!”

    劉老爹待要爭辯,想說趙郡公身在曹營心在漢,可關雲長是被困土山無奈之舉約法三章降漢不降曹,這趙郡公卻是自己巴巴的從南方逃回,怎麼的也夠不著這條了,只得長嘆一聲,無言以對。

    “我說嘛,在通州就听北來的唸書人、識字的商客說過方漢國的報紙,都說他是個漢奸呢!”士兵說罷,又覺得這話放在大元朝說出來有些兒大逆不道了,又補充道:“當然棄暗投明誰也不能說他做得不對,但無論如何,臉皮未免太厚了些!”

    是的,來來往往的讀書人,對趙郡公可從來沒說句好話,劉老爹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些人對趙郡公的鄙夷~忠臣不事二主,這是聖賢書上說的話,趙郡公……

    士兵領著民夫們早已走遠,劉老爹還傻愣愣的望著大街對面漆鑲銅釘的郡公府大門,不停的小聲念叨著:趙郡公竟是個大大的忠臣、清官,還是真如他們說的,卑鄙無恥的小人呢?

    就在劉老爹為這個問題傷盡腦筋的時候,他絕對想不到,隔著一座朱漆大門,郡公府的主人,北元太常禮儀院使、吳興郡公、集賢大學士,大漢帝國的情報司北方情報站站長趙孟頫,為同樣的問題而苦惱。

    “我再也幹不下去了!”趙孟頫對著金泳大倒苦水:“每次上朝,見到蒙漢色目群臣在忽必烈身前匍匐,就像一群可憐的小丑,爭寵獻媚、傾軋內鬥,又像一群爭搶香蕉的猴子!沐猴而冠,無恥之尤!可我不得不置身其間,把大漢學到了平等、自由和獨立人格拋到腦後,跟著一群無恥之徒互相敷衍……這簡直不是人幹的事!”

    讓野蠻人學習文明,他也許能欣喜的接受;讓文明人退化到野蠻,則無疑是十分痛苦的——後世滿清留發不留頭,強迫百姓改成金錢鼠尾辮子,激起的強烈反抗和隨後的血腥分詮釋了這一點。

    趙孟頫,只是一個養尊處優的皇族子弟,江南以書畫聞名天下的風流文士,讓他到北方元朝的虎狼之穴,冒著生命危險和狡如狐、兇如虎的敵人虛與委蛇,承擔這樣艱鉅的重擔,對他來說,確實是非常艱難的。

    白白胖胖的金泳點著頭,表示明白對方的付出和犧牲,當年他身為徽州祝家內線,臥底蒲壽庚家,只不過為了一個商業家族的利益,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如今趙孟頫從沒吃過苦的貴介公子,要把國家和民族的重擔挑在肩上,談何容易?

    “快了,大漢和蒙元的力量此消彼長,我預計不久的將來,我們這樣,以影響北元朝政為目標的潛伏,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到那時,負責行動、偵察、聯絡的基層情報站將會保留,而我們就會撤回大漢。”

    “真的?我希望那一天越早越好!”趙孟頫的心,早已飛回了魂牽夢繞的江南、閩廣、琉球,那兒沒有北元朝廷給予的郡公尊榮、隨駕顧問的寵幸,但有著這裡缺乏的自由空氣和人性。

    一隻鴿子,潑剌的拍著翅膀,飛進了院子裡,附近的人都知道,郡公爺愛酒愛玩愛美人,玩的詩書琴劍棋酒花,玩的畫眉八哥鸚鵡鴿子,郡公府各種鳥兒上百,偶爾一隻鴿子進出,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趙孟頫、金泳的反應,就不是那麼簡單了,堂堂郡公爺也不怕一身華貴的貂皮衣服被弄髒,親自動手小心翼翼的捉住鴿子,從它的腳上取下個小小的腳環。

    這腳環比一枚戒指還小許多,乃是薄薄的精鋼皮捲成,只見趙孟頫取來一根細細的鋼針,在腳環某個隱蔽的位置輕輕一挑,叮的一聲輕響,腳環分開成了兩片——若不是事先知道關竅,任誰也想不到這表面光滑平整的鋼環,還能從中分開。

    腳環中藏著小小的紙捲,取出展開,那紙薄得如同青竹內筒的薄膜,小小一卷展開了就有巴掌大。

    半透明的紙上,沒有任何字跡,趙孟頫將它展平了壓在兩張上好宣紙中間,又取出瓶黃黃的藥劑,用毛筆刷在宣紙上,不一會兒,夾在內層的薄紙上,就顯出了藍色的字跡,對著天光,看得一清二楚。

    “盡力阻止伯顏南下,給大漢戰略部署的時間,壹!”

    臉上一直笑哈哈的,任何時侯都波瀾不驚的金泳,此時也不禁面色一變:命令末尾的數字,代表命令的緊急程度,壹,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完成!

    “要達到這個要求,靠朝堂上玩點小花招絕對不能完成,”趙孟頫秀氣如女子的眉頭,皺到了一塊。

    伯顏丞相入古北口,前天已抵達大都北郊,單騎入宮面聖,昨天召開的朝會上,大汗忽必烈親自確定了南征方略,以伯顏所率領的八個精銳萬人隊為第一波,沿京杭大運河直下江南。

    范文虎的二十萬兩浙軍為東路,過仙霞嶺進福建;呂師夔的六萬步騎加上阿里海牙的一萬蒙古軍為西路,越梅林進韶關下兩廣;伯顏親率大軍為中路,加上江西右丞塔出麾下兩個萬人隊,共十萬能征慣戰的蒙古軍,組成滅宋之戰以來整個歐亞大陸上最強大的突擊力量,從贛南出擊閩西粵東交界的汀州、梅州一帶,將大漢的疆域割成兩片,使八閩和兩廣不能互相呼應,分割包圍後將漢軍一舉消滅!

    對大漢來說,這是有史以​​來最為嚴峻的考驗,張弘範指揮的那次五路四十萬大軍合圍,真正的蒙古軍加起來只不過四個萬人隊,其他的都是戰力軟弱士氣偏低的新附軍、探馬赤軍湊數,而這一次,僅伯顏的中路突擊力量,就達到了空前的十個萬人隊,而且全是久經沙場的精銳蒙古軍!

    伯顏行軍打仗不動則已,一動則必定勢如雷霆,漢軍南方四個師要抵擋四面八方湧來的敵人,就顯得捉襟見肘了,所以必須用盡一切辦法,伐交伐謀,從一開始就給伯顏的計劃使絆子、下套子,讓他不能順順利利的展開攻勢。

    製造假鈔票,破壞蒙元經濟,給伯顏籌集糧餉出道難題,這件事情已在緊鑼密鼓的開展,但要靠它阻止伯顏下江南,還顯得勉強了些。

    “或許,負責京杭大運河的郭守敬有辦法!”趙孟頫突然想起來了,伯顏必須經過的大運河,在金代南北交通斷絕的時候早已淤塞,正是有司天監監正郭守敬負責疏浚的。

    金泳笑了:“恭喜趙大人,咱們回大漢的日程,大約可以提前了。”

    不久之後的一個冬夜,夜幕下,通州、十八里鋪、清江浦……京杭大運河上各處樞紐水閘,同時出現了身穿夜行衣、行動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冬日彤雲掩住了明月的時候,他們在草叢間摸索著前進。

    轟!清江浦水閘巨大的身軀轟然倒下,高出黃河一大截的運河水位迅速下降,青綠色的運河水,嘩啦啦的流進了黃河,與昏黃的黃河水混合,而運河水位也就跟著急劇下降,降到了和黃河相平的位置。

    天吶!守水閘的新附軍,睡眼朦朧的趕到閘口,見這一幕,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運河在南方比長江水位低了好大一截,所以必須蓄水,船才能進長江,如今水流進黃河裡去了,水位上不來,船怎麼行走呢?大運河怕是要停下好些日子了,只自己駐守軍隊失職,不曉得那​​些人要掉腦袋!

    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通州、十八里舖等等等等,大運河的各個節點上,一夜之間,貫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像一條死蛇癱了下來,大元朝的經濟動脈,徹底陷入了癱瘓。

    伯顏的軍隊,注定不可能按時趕到南方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0:45
406章 改變計劃


    華北隆冬的十二月份,彤雲積聚在天空,把那帶給人間的太陽,遮得嚴嚴實實。陰靈的天氣,北風肆無忌憚的橫掃整個華北平原,巍峨壯麗的大都城,彷彿在這樣惡劣的氣候中瑟瑟抖,往日在陽光下泛著金色光芒的夯土城牆,此時結上了一層冰凌,映著天空中的烏雲,泛出慘白的青灰色。

    大元朝的心臟,大都皇城中的隆福宮光天殿,氣氛比往日更加壓抑,權傾朝野的參知政事署理中書省總管財政阿合馬,不安的扭了扭脖子,試圖緩解肩膀上那種無形的重壓。

    他嘆了口氣,看了看高大寬闊的光天殿穹窿,數十根巨大的圓木柱子支撐著這座巨大建築的頂蓋。

    和家鄉高度驚人,內部空間卻小得可憐的清真寺相比,東方的蠻子似乎更有建築才能,他們的宮殿​​內部及其寬廣,往往一座殿閣就能容納上千人稍微擠一點的話。

    往日,阿合馬總是覺得這座大殿過於闊大,過於空曠了,可今天,他卻覺得高高的穹窿變矮了,寬闊的空間變小了,四周的牆壁似乎往中間擠了過來,讓他無法呼吸。

    原因只有一個:伯顏丞相,大元朝除了忽必烈大汗之外的頭號人物,回到了這座久違的朝堂上!

    阿合馬悄悄看了看伯顏,多年不見,這位丞相更老了,但他高大偉岸的身形一點也沒有佝僂,腰板照舊像一位最勇悍的蒙古武士那樣挺得筆直花白的鬚、樸素的衣著,都和草原上年老牧民一樣的普通,惟有刀劈斧削般硬朗的面部線條和一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顯示出強烈的自信和過人的勇氣。

    無形的威壓,伯顏丞相站立的位置散出來,讓阿合馬感到十二分的不舒服,甚至比他面對大汗的時候,壓力更大。

    大汗是阿合馬的主人,可以曲意討好、阿諛奉承,但伯顏是他的競爭天然的敵人!

    阿合馬想起了和這位長生天眷顧的初次交鋒。

    宋亡那年色目人剛剛以參知政事執掌帝國財政大權。忽必烈曾經公開稱讚他:“做宰相的人。要明白天道。察知地理。竭盡人事有這三方面的人。這才是稱職。阿里海牙、麥術丁等人也不能擔任宰相;回回人中間阿合馬的才能足以勝任宰相。”

    阿里海牙。是滅宋之戰的大臣。拔襄陽。克樊城。降呂文煥。破岳州、沙市、潭州……從長江北岸一直打到了珠江三角洲所及戰無不勝。任湖廣行省平章政事升左丞。戎馬之功極大;麥術丁曾任中書平章政事、江西行省左丞等職。時人認為宰相之才。

    忽必烈卻認為戰功赫赫如阿里海牙、精通庶政如麥術丁。也不如阿合馬堪為宰相。榮寵之甚莫過於此;而阿合馬也不負重托。通過行鈔票、整頓鹽務、採礦冶煉、大力通商等措施。從民間搜刮了無數民脂民膏。在籌措了營建大都城所需的龐大資金的同時。還保證了大元朝南征滅宋的糧餉供應。故有人認為。南征之功若論沙場征戰數伯顏第一。若論運籌帷幄政務通暢糧餉供應。則是阿合馬的功勞。

    伯顏丞相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把亡宋皇帝、太后從臨安捉回大都的時候。阿合馬認為時機到了。

    “不賞之功”、“尾大不掉”、“功高震主”、“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盧世榮告訴自己的色目主子。無數種可怕的下場正等待著伯顏。忽必烈大汗只需要一個理由。一個拿得出手的理由。

    扳倒伯顏。大元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位置。就能握在掌中!所以阿合馬迫不及待的去替忽必烈找理由了。

    很幸運,他竟然找到了。

    “馬經從嶺島歸,王師到處悉平夷。擔頭不帶江南物,只插梅花三兩枝。”寫下詩句的伯顏,正如詩中所言,一向兩袖清風一塵不染,但這次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無錫泥娃娃天下聞名,伯顏一時興起,帶回了一個描金漆的泥菩薩,並且在一次宴會中,被上百雙眼睛看到過。

    阿合馬暗中派人弄到了那個金漆泥菩薩,但泥菩薩在他府中就變成了赤金菩薩,然後被呈獻給了高踞御座的忽必烈大汗。

    “伯顏寫詩自詡清正廉潔,卻從故宋皇宮珍寶之中,私藏了這尊金菩薩,他犯下了欺君之罪,請大汗將他治罪!”

    伯顏不慌不忙的取過金菩薩,高高舉起,向著光天殿水磨青磚的地面狠狠砸下,四分五裂,表面的金粉之下,是烏漆麻黑的泥胎,滿朝群臣頓時哄堂大笑。

    阿合馬的眼珠子差點迸了出來:分明被自己換成了赤金菩薩,如何又變回了泥菩薩?他只能從伯顏丞相嘴角那股若有若無的譏誚,揣摩到一點端倪。

    從那以後,阿合馬就再也不敢和伯顏丞相作對,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還遠遠不能和這位蒙古丞相等量齊觀。

    接下來的幾年,伯顏丞相在杭愛山大破海都,又出兵遼東,斬殺勢都兒、哈丹、乃顏,在蒙古臣子,不,滿城文武當中功勞之大不作第二人選;而阿合馬主理的財政,自大漢帝國崛起海東以來,每況愈下,甚至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雖然近期借盧世榮下江南之助,稍微有了些好轉,但還遠遠不到能居功自傲的地步。

    和這位丞相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啊!阿合馬在心頭長嘆一聲,又不無嫉妒的看了看蒙古大臣中排在第二位,僅次於伯顏的參知政事呼圖帖木兒,哼,伯顏倒也罷了,這個連乘法表都不會背的蠢貨然也敢覬左相寶​​座!

    “就算不能擠下伯顏,成為大元朝獨一無二的丞相,至少左相位​​置,應該給我,為大元財政殫精竭慮的忠心臣子留下吧!”阿合馬降低了目標。

    忽必烈帶著鼻音的聲音,從御座上傳來:“朕的大運河,一夜之間被炸成了臭水溝!呼圖帖木兒、阿合馬、留夢炎,你們站在朝堂上,遇上什麼事情都能振振有詞的說上一大通,朕想問問你們運河的防務怎麼回事?”

    群臣面面相覷,運河是隋朝時候傳下來的老底子,千百年來人們都是這麼用的,本朝也只是在金代廢弛的河道上疏濬之後就繼續用,誰能想到用炸藥炸開運河水閘成這麼大的破壞呢?

    軍事問題一向是蒙古大負責,呼圖帖木兒想了半天朝上奏道:“大運河南北長達數千里,朝廷軍兵雖多,終不至於每一里河道都駐紮兵丁吧?大汗,這事實在防不勝防啊!”

    阿合馬竊笑,顏則長嘆一聲:呼圖啊,你怎麼不改名叫糊塗算了?這麼回答是故意引大汗的怒火嗎?

    果然,忽必烈陰雲密布臉時變做了狂風暴雨,他氣憤的揮動手臂咆哮道:“防不勝防哼,防不勝防白養活了滿朝文武、百萬大軍,連一條運河都看不住,南蠻子反賊想炸就炸,什麼時候炸到大都城,炸到朕的皇宮,你們才高興嗎?嗯,呼圖帖木兒!”

    大怒了,這是他要誅殺罪臣的前兆!色目、漢臣幸災樂禍的看著呼圖,而蒙古大臣則捏著把冷汗。

    呼圖帖木兒大半年來都沒坐到夢的左丞相寶座,心頭難免對忽必烈有所怨憤,現在一時頭腦熱,單手合在胸口朝上行了個蒙古禮節,略帶激動的道:“微臣不敢。大汗和微臣君臣本系一體,大汗若有個閃失,微臣必定頭一個痛哭。”

    太師伊徹查拉、中書右丞托托、御史大夫伊氏帖木兒等蒙古大臣紛紛點頭,確實,他們就是擁戴忽必烈擊敗親弟弟阿里不哥,登上大汗寶座的從龍之士、擁戴功臣,他們利益,早​​就和大汗緊緊的綁在了一起,誰也離不開誰。

    伯顏丞相則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呼圖帖木兒,這個蒙古兄弟,和他的關係並不是十分好,最近竟然有趁自己領兵出戰,坐上左相寶座從而執掌朝綱,架空自己這個右丞相的架勢,那麼好吧,讓你去和大汗,​​碰得頭破血流吧!

    呼圖的話,在忽必烈聽來,就隱隱有了威脅的味道,有一個惡魔的聲音,在他的心頭響起:“當年我們能擁戴你為大汗,也就能擁戴其他人為大汗,你不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神,你只是一個誅殺自己親弟弟,竊據大汗寶座的賊……”

    這樣的聲音,在以往十多年的許多個夜晚,讓忽必烈從睡夢中驚醒,但在白天,他極力壓制之下,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可現在,不但響起來了,而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他凶狠的眼光掃視著群臣,出恐怖的怒吼:“斬了,斬了二十八鋪、清江浦、通州各處閘口負責守衛的士兵和軍官,一個也不留,通通的斬了!”

    怯薛官把大汗的命令,用生硬難懂的八思巴蒙古文書寫在羊皮紙上,隨後羊皮紙被傳出了皇城,傳出了汗八里,七百里飛騎帶著它一路向南,命令所到之處,必定是一片腥風血雨、人頭滾滾的可怕場景。

    朝堂上,一時陷入了沉寂,倒是留夢炎打破了尷尬,出班奏道:“臣有一策,可解運河被炸之憂。”

    哦?這個糟老頭子,手頭一無財權二無兵權,臣身份又為人不齒,門生故舊連他門都不踏,不像大儒趙復、葉李還有大群弟子跟著吹吶、抬轎子就這麼一貨色,能有什麼好主意呢?

    只有漢臣中隨駕的趙孟頫,突然感覺不妙:留夢炎卑鄙無恥到了極點,他出的主意,一定黑了心肝!

    “我大元地方行甲制,以二十戶為一甲,設甲生,一人犯罪,全甲連帶受罰……”留夢炎說道此處,趙孟心頭突的一跳,暗罵:老畜生,你就不怕百姓戳斷你的脊梁骨!

    留夢炎還在滔滔不絕:“沿運河兩岸之甲,負責巡守河防河上有什麼閃失,則負責的一甲人皆有罪! ”

    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個方法的用意:決不是真的用百姓巡守河防,而是以百姓為人質,只要漢國間諜破壞哪段運河,附近的百姓就得人頭落地,你大漢不是自詡解民倒懸,四處收買人心嗎?若是你不顧百姓死活,就是你自打耳光;若你停手不干,大元的運河就高枕無憂了!

    “好啊,”大儒葉李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之濱、莫非王臣河兩岸百姓既是我大元赤子,就該為大元朝盡一分心力,若是心向偽漢反賊,知情不報甚至助紂為虐,豈不是我大元的反叛了嗎?這種反叛管誅殺是了!”

    大儒趙復也振振有詞的道:“忠孝仁義,忠字當頭,沿岸百姓思君恩深重,得了消息,必定自巡防,晝夜不息。若是心裡頭沒有揣著個忠字,不把君恩當回事,便是不忠不孝的禽獸之無礙!”

    兩位大儒引經據典,很快就給運河兩岸的無​​辜百姓判了緩期執行的死刑。

    御座上的忽必烈點點頭,蒙元攻擊城市,若沒有回回炮這樣的重型器械常常四處捕捉本地百姓,逼迫他們在敵城下站成人牆,攻擊的元兵就躲在人牆之後,則敵兵放箭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元兵就在敵人的左右為難中,以百姓為人質,推近到城牆腳下,減少攻城的傷亡。

    留夢炎的辦法,不過是蒙元軍隊攻城的故計重施罷了,使用這個辦法,即便不能阻止大漢破壞運河,在忽​​必烈看來,所有的百姓、軍人,都只是帝王藍圖上的數字符號,如果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那麼一位偉大帝王的寶座之下,必然是數百萬具屍體,琉球楚風,這個數年間崛起海東的對手,必定不會心慈手軟放過對大運河,這條大元朝易於被襲擊的經濟命脈的破壞。

    但至少,能讓河流域,山東、淮揚的百姓,對漢軍的行為產生憤怒,他們將會看到,自詡救濟人民的偽漢,是怎樣不顧百姓死活,起一次次帶來朝廷軍隊屠殺村莊的襲擊。

    忽必烈殘忍的笑了:“便依留丞相所言!”

    知道,留夢炎成功了,楚風的鐵血手腕從不施於自己人身上,他決不可能靠犧牲運河兩岸百姓,來取得軍事勝利。

    可看到滿朝文武因為破解了運河襲擊這條大難題,而在一瞬間變得輕鬆的神色,另一種念頭又湧上了他的心頭:不可一世的大元朝,自謂天下正朔的北元,卻要靠綁架老百姓來抵擋大漢的攻勢,天命​​屬誰,已然明晰。

    問題解決,忽必烈的心情看來不錯:“郭大人,運河被襲擊,船閘被破壞,你估計一下,多久可以修好呢?朕的伯顏丞相,還等著到南方,把那位海上的君王,也捉到汗八里來,和亡宋小皇帝作伴呢!”

    司天監正郭守敬恭恭敬敬的回答:“啟禀皇上,要將運河完全恢復,至少需要半年時間。”

    這麼久?忽必烈張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攏來。

    “水閘被炸,只須一月就能修好,可水流沖刷之下大壩潰爛,微臣測算過了,就算加班加點,要重新修好堤壩,也得半年以上!”

    忽必烈的臉,又陰了下去,他問伯顏:“聰明的丞相呵,走陸路去南方,就地籌糧,能行嗎?”

    伯顏緩慢而堅定的搖了搖頭,“我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所費非小,若在江南橫徵暴斂,必然激起民變,且江南財富盡在富家巨室,盧世榮所為已達到他們忍耐的極限,一旦他們倒入反賊一夥,局勢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忽必烈狠狠的一拳頭,砸到了御座的扶手上,有盧世榮坐鎮江寧,今年的漕糧徵收的比過去哪年都快,早早的通過運河運到了大都,如今又要到南方作戰,軍隊多是騎兵,大不了陸路費點勁兒跑上個把月,但這些糧食的運輸,就成了第一等頭疼的事兒。

    “江南,再徵不到糧食嘍……”忽必烈喃喃的自言自語,老半天才下定決心:“好,半年後不管運河修沒修好,也到江南夏糧成熟入庫的時候了,到那時南方水草豐美,我大元天兵下閩廣,一舉滅漢!”

    等到夏天嗎?伯顏心頭隱隱有些覺得不妥,南方的反賊,似乎每一天、每個月都在展壯大,再給他們半年時間,會不會太多了點?他們的軍隊會變成什麼樣子?

    可滅宋、破海都、斬乃顏勢都兒哈丹的赫赫武功,讓伯顏前所未有的自信,十個蒙古軍萬人隊,遠遠超過旭烈兀侵占西亞,也超過拔都征伐歐洲的兵力,消滅南方的反賊,已是牛刀殺雞呀!

    伯顏啊伯顏,莫非你忘記了巴鄰部戰無不勝的榮耀?莫非過去的勝利,已成為你繼續前進的沉重包袱?

    大元丞相自嘲的笑了笑。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0:50
407章 思想改造


    “留夢炎無恥之尤! ”秉性正直、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張大都從情報站傳回的消息猛的扔到地上,雙目似要噴出火來,楚風相信,如果留夢炎老賊就在當面,張世傑會毫不猶豫的將他撕得粉碎。

    以大漢帝國蔭蔽戰線的特種作戰能力,以火藥的強大爆破能力,黃河、長江、京杭大運河……對大漢而言,簡直就像脫光了衣服的美女,面對手法老練的色狼,總計上萬里的河防,處處都是破綻,處處都是蒙元航運的死穴。

    可留夢炎獻計,讓運河兩岸的百姓組成巡防民夫,一處疏漏,全甲二十戶連帶處死!

    大漢的精銳特工、密探,要在民夫組成的巡防隊中尋找破綻,繼續癱瘓大運河,實在是易如反掌,但這樣一來,兩岸百姓就會被蒙元以通敵的罪名,通通斬殺! “立綱陳紀、救濟斯民”的大漢,卻使淮揚山東之百姓遭受苦難,必然在政治上陷入了被動。

    “張師長何必如此?”李鶴軒笑著,撿起被他扔到地上的情報,輕輕拍拍灰土,滿不在乎的道:“秦王掃****,虎視何雄哉!又有誰記得山東六國百姓的血淚?若吾皇有廓清宇內、一統天下之志,當效秦始皇,毋學宋襄公!”

    李鶴軒的話,也常有道理,連張世傑一愣之後,也無法反駁。若無攻伐六國、殺人盈野的戰績,秦始皇何以能實現書同文、車同軌的統一壯舉?隋朝末年,若無李世民等人掃平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處煙塵,何來其後的貞觀之治、大唐盛世?

    臣子們緊張的看著他們帝王,等待他作出決定。

    “不,”楚風緩慢堅定的搖了搖頭:“大漢帝國是華夏文明的繼承者,我們和蒙元的較量,是文明和野蠻的鬥爭正義和邪惡的生死對決,絕不能為了戰勝野蠻而變得野蠻,絕不能為了消滅邪惡而變成邪惡!”

    唉~李鶴軒故作失望的嘆一聲,楚風一腳踢到他屁股上:“別唉聲嘆氣的,你早知道我會作出這樣的決定。”

    如果李鶴軒是早就知道結果,那麼張世傑就有些欣慰,同時也有些失望。

    欣慰。是至高無上的皇權。沒有讓皇帝迷失為政者最珍貴的人性。一將功成萬骨枯。更別說一步步登上皇位的開國之君了。踏著登上皇位的階梯。往往是由無數人的鮮血和屍骨組成。而楚風的仁善。頗有大宋真宗、仁宗的風采。在他治下百姓有福了;失望。因為大宋最末幾代君王向軟弱昏暗。少年時親眼見到北方同胞在異族鐵蹄下掙扎。中年時身受昏君宋度宗、奸臣賈似道排擠。他太希望有一位鐵血雄主崛起中華。率領軍民驅除胡虜了。

    楚風。顯然不是那種不惜牲一切要達成目標的鐵腕人物。

    “蒙元已經失敗了!”馬可波羅睜著湛藍的眼睛。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大漢破襲了京杭大運河拖延了伯顏下江南的時間。但最後大元通過綁架百姓為人質。成功的消除了威脅。只要他們修復運河。將來大漢就不可能再去破壞了。戰爭從來不看一時得失。這樣看來。實際上是蒙元取得了運河破襲戰的最終勝利。

    馬可波羅興奮的給皇帝和同僚們解釋:“在我們西方。不管國王、大公還是伯爵子爵。領主和領地農民商人之間的關係。都可以用權利和義務來解釋——總的來說。領主建立軍隊保護領民。領民則向領主繳納稅賦。供養領主和軍隊。

    在我看來。忽必烈就是東方一個特大號的領主。他建立的大元朝應該保護臣民。但現在。他卻以百姓性命為威脅。要挾大漢不得破壞運河。這就違反了遊戲規則。他會受到規則的懲罰! ”

    規則?有這樣的規則嗎?

    李鶴軒點點頭,他明白了馬可波羅的意思:“東方也有類似的說法,'天生蒸人,樹之以君,所以對越天地,司牧黎元',天子司牧黎元,而不是凌虐下民。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從古到今,沒有聽說以本國百姓為人質,要抰異國君王的事情發生,忽必烈所作所為分明是倒行逆施,蒙元的滅亡,已經開始了倒計時!”

    “蒙元膽怯了!”張世傑一拳砸到了自己大腿上,他握緊拳頭,自信滿滿的道:“蒙古鐵騎勁旅自詡天下無敵,但在防守運河這件事上,他們已經向大漢投降了!他們無法面對大漢隨時隨地可能展開的襲擊,只能綁架百姓來威脅我們……蒙元已從縱橫八荒的無敵勁旅,墮落到劫持人質的歹徒的地步,忽必烈以本國百姓為質,豈是真命天子之所為!”

    “嗯,好,很好,諸位的言論,讓文天祥文狀元公寫成文章,刊在報紙上,明告天下,忽必烈向大漢認輸,他以向他繳納稅賦,本應該得到他保護的臣民為人質,這種可恥行徑,已然失去了天道,失去了正朔,咱們要好好的給他揭露揭露,把他的可恥嘴臉暴露給全天下人看!”楚風眼珠一轉,壞笑著道:“我認為題目就用《論語》上的那句就不錯。”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滿座君臣,一齊放聲大笑。

    隆冬季節,遼陽東寧府比諸大都,更加寒冷徹骨,可新附軍營中,則是熱浪滾滾。

    “造化,造化,打也不曾打,罵也不曾罵,投降之後就留咱們看戲,每日里好菜好飯招待,還發過冬的厚棉衣,只怕老子不熱,每處營帳還升個蜂窩煤爐子,再這麼養下去,咱們身上就要長膘了!”老兵油子王仁剛剛吃完了午飯,醃製鯨魚肉燉大白菜,滿滿一碗冒尖兒的大米飯,沙缽大的白饅頭,吃得大冷天的腦袋上熱氣騰騰,紅光滿面賽如戲台上的關二爺。

    “長膘?好道漢軍大爺不吃人肉,否則養咱們做什麼呢?”龐士瑞和他開著玩笑東寧府被漢軍攻克之後,老淮軍底子的兩個新附軍萬人隊幾乎毫無抵抗就全體做了俘虜,戰死者真真鳳毛麟角,就連稀奇貨。

    人說新附軍是“大砲一響,哭爹叫娘”,那絕對是污衊,咱們新附軍至少有抱頭鼠竄的速度、縮頭烏龜的武勇、屁滾尿流的鎮定嘛!漢軍大砲一響,下城躲進民房的有之成一團蜷在女兒牆後面的有之,下城門洞開城投降的有之接嚇暈過去在城頭挺屍的有之,總而言之一句話,站出來抵抗的少得可憐。

    長官、督戰隊催戰,老兵油子們一句話:“誰他媽不是爹生娘養的,讓老子塞砲口黑了心!”

    再逼急了,這些人敢拿刀子朝督戰隊臉前面晃:“他奶奶的子當年替淮揚李大帥牽馬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家裡吃媽媽的奶吧?作興爬到老子頭上來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戳兩個透明窟窿,爺皺一皺眉頭,不是老淮軍的種!”

    碰上這樣的,別說督戰隊連昭義大將軍賞佩金虎符遼陽詔討使,威風凜凜的朱煥朱大人親來沒得半點法子可想,只能任憑他縮在堞垛後面家得過且過吧!

    所以漢軍炮火天蓋地、威勢驚人,似要炸平東寧府的架勢城新附軍的傷亡卻小得可憐,大批軍士連根寒毛都沒傷著,就昂首挺胸心安理得的進了戰俘營,單看他們臉上的表情,簡直就是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的得勝之師。

    龐士瑞、姜良材這個牌,和他開城投降的士卒,都和原來的老戰友一塊呆在戰俘營裡,最初幾天,他們還不停的向漢軍申辯,聲稱自己是獻城的有功之士,就算不是起義,也該算反正,不應該和投降的俘虜們關在一塊,但漢軍不理不睬,加上發現戰俘營的待遇比過去吃大元朝的糧餉還好,他們也就不叫不鬧安頓下來。

    既來之、則安,凡是在新附軍中混過的老兵油子,都很有“隨遇而安”的優秀心理素質。

    可一連涼了小半個月,天好菜好飯招待著,終不成漢軍準備把戰俘養肥了吃肉?

    哐哐,戲台上開場鑼鼓又響了起來,老兵油子王仁歡呼一聲,從營房摸出個小板凳,一溜煙的往戲台底下跑,龐士瑞和姜良材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嘆道:“他倒是沒心沒肺……”

    是啊,每天戲,花里胡哨的戲服,演員中還很有幾個琉球過來的女學生,年輕漂亮很討巧,若不是身為戰俘,有漢軍士兵在四面彈壓,不少新附軍士兵就要吹口哨、怪叫著調戲了,戲文也編的很好,高低起伏不休,悲憤時叫人一顆心在胸膛裡冷如冰塊,高潮時叫人熱血沸騰,還有人說書,說的是大漢才子關漢卿編纂的《精忠楊家將》、《武穆遺事》和還沒編《大漢帝國群英傳》……

    可這些戲文、書文,叫人聽了不是個滋味,連台大戲《感天動地竇娥冤》中竇娥的聲聲控訴,直抵人們心底,自己家鄉的淮揚父老,身處蒙元統治之下,哪家沒有竇娥,哪家沒遇到張驢兒? 《精忠楊家將》說到楊老令公碰死李陵碑下,人們就想到了死守揚州力戰不屈的淮揚大帥李庭芝;《武穆遺事》說到秦檜、羅汝陷害岳爺爺屈死風波亭,人人切齒痛恨之餘,就想到了陷害李庭芝的漢奸叛徒朱煥,說到張邦昌、劉豫賣國求榮,曹榮獻黃河等橋段,人們卻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替蒙元鎮壓同族,豈不是助紂為虐,和書文中的奸臣、叛徒有何區別?

    戲文好看,書文好聽,可身為大漢帝國的俘虜,曾經為虎作倀的新附軍,那心裡頭,就不是個滋味了。

    “唉,我等戲台下的看客,他年焉知不為戲台上的角色?只不過,”龐士瑞指了指戰俘營各處頂盔貫甲、荷槍實彈的漢軍士兵,“他們是華夏的忠臣良將,是今後的楊老令公、岳武穆、韓世忠,咱們就是人人切齒唾罵的潘仁美、秦檜、劉豫、張邦昌了!”

    姜良材一張臉比苦瓜還苦:“如果準老子加入漢軍,寧願在戰場上和元韃子拼了命,哪怕死了,將來戲台上演《大漢帝國群英傳》,那跑龍套的角色,就有我的位分,若是一輩子做新附軍,那將來人人唾罵的時候,咱們在陰曹地府裡也不得安生,六道輪迴那裡牛頭馬面可沒得情面講,指不定下輩子投鬼道還是畜牲道啊!”

    兩人心事重重的,也從營房搬了小板凳出來,坐在戲台底下看戲。

    今天的是書文《大漢帝國群英傳》,那說書先生接著昨天的,講的是《張樞密海上點兵,楚總督泉州破城》,“呔,各位客官聽真,卻說那泉州城內本有張樞密留下的二千五百淮軍,乃是淮揚大帥李庭芝舊部,奉命南下護駕,留守泉州以為海上行朝落腳之處。不料那蒲賊蒲壽庚人面獸心,世受大宋國恩,不思報答反而恩將仇報,竟然降了蒙元,將那二千五百淮軍困在城中,糧盡、援絕、兵刃俱無,張樞密兵至城下,便是這二千五百忠貞之士殉國之時!

    卻說校場之上,元兵將淮軍團團圍住,槍挑箭射縱馬踐踏,一時間碧血橫飛田地慘然,你等當那淮軍會投降麼? ”

    “不會!決不會!”底下新附軍都是老淮軍的底子,他們知道泉州戰友已然全體殉國,所以放聲高叫起來。

    可巨大的聲浪,漸漸的低了下去,確實,泉州淮軍沒有投降,福州淮軍沒有投降,隨李庭芝李大帥去泰州的淮軍也沒有投降,可我們揚州淮軍,在朱煥狗賊箝制、欺騙之下,竟然降了!

    如今,我們還有資格,在這裡叫“不降”兩個字麼?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所有的淮軍都把頭垂到了胸口,在漢軍士兵、東寧府百姓和那幾位漂亮女演員鄙夷的目光中,他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0:55
408章 悔恨與新生


    萬人聚集的空地,忽然變得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地上,只有說書先生洪亮的嗓音,如黃鐘大呂般響起:“諸位說的是,泉州淮軍沒有降!淮軍乃是鐵錚錚的漢子,隨李庭芝李大帥駐守淮揚,殺得蒙古韃子不敢正眼覷我故宋,投降兩個字,對他們完全是侮辱!”

    台下淮軍的腦袋,垂得更低了,就連天塌下來都不管的老兵油子王仁,都羞得滿臉通紅,偌大的身子縮成一團——在殉國英烈的事蹟面前,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小。

    “僅一個時辰,泉州淮軍二千五百英烈,就捨身取義、殺身成仁,一腔浩氣沖上雲霄,和日月星辰爭輝去了,惟有最後一名違令出營,在姐夫家養傷的淮軍,官名喚作何承志,躲過了這場劫難。諸君道這位何義士又當如何?”說書先生問這個問題,台下已沒有人有臉搭腔,他只好自問自答道:“何承志怀揣牛耳尖刀,往蒲府後門而來,他要抓住蒲壽庚,殺掉這個狗賊來祭奠逝去的兄弟……”

    說完何承志的事蹟,台下已是泣不成聲,姜良材發現,最頑固的老兵油子都流下了滾滾熱淚,王仁哭得尤其大聲,淚水嘩嘩的往下掉,哭天抹淚的比誰都傷心。

    姜良材拍著他寬闊的肩膀,輕言細語的安慰道:“王仁啊王仁,你爹娘早就去了,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還有什麼好傷心的呢?我們爹娘老子、婆娘娃兒都在淮揚,這會子被元韃子佔了好些年,也不知是死了、逃了還是散了,比你苦得多哩!”

    王仁哭得像個去爹娘的嬰兒,抽抽噎噎的道:“王大哥你不知,俺昨晚上做了個夢,俺娘託夢給俺因為我替蒙元當兵吃糧,當了豬狗不如的漢奸,閻王爺把老兩口下在枉死城裡,不得託生呢!

    王大哥,王大哥你說爹娘養俺這麼大,還要為了俺受苦,俺還算個人嗎? ”

    還沒等姜良想好安慰他的話身邊另一位士兵也號啕大哭起來,一邊批著自己耳光,一邊搥胸頓足的道:“我他媽不是人是畜生!我媳婦被元韃子糟蹋了,我兒子被活活摔死,我還貪生怕死著朱煥降了元韃子,我不是東西,我是豬狗不如的爛王八,活著還有個什麼意思!”

    說罷他就跳起來頭往戲台子下撞去,姜良材措手不及眼看他就要撞個腦漿迸裂,還是龐士瑞眼明手快,一把從後面抱住那人,便如此,還是撞在戲台底下上起了老大一個青包。

    後悔啊,後悔自從被煥、孫國樑、李國棟幾位將官連騙帶嚇,隨著他們降了蒙元,這些深受淮揚大帥李庭芝教誨的淮軍士兵,就無時無刻不在自責,李大帥的諄諄教悔,總會在夢醒時分湧上心頭,讓他們寢食難安。

    壓抑。放縱。縱酒。油滑。各種各樣的惡。只不過是他們逃避現實的辦法。可就像古詩中說的那樣。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他們逃避、他們麻木。他們的心。在沉醉中漸漸死去。

    直到今天。最傳統的書文、戲文。喚醒了他們內心沉睡已久的自責和愧疚。悔恨。就像洪水一樣。淹沒了他們。

    處處都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處處都是如受傷野獸的哀嚎:“我恨吶!我恨當年怎麼運氣不好。沒有隨著李大帥去泰州。否則在泰州和弟兄們一塊戰死。現在已在天上。和泰州、福州、泉州殉國的弟兄們團聚了!現而今。他們在天上和日月星辰爭輝。我卻永遠是個狗漢奸。連家鄉都沒臉回去了。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呀!”

    有人搥胸頓足:“家鄉?怎麼有臉回去喲?如果家鄉父老問我。你隨著李大帥殺了多少韃子。當年泰州城陷。你是殺出重圍。還是在死人堆裡逃命。這些年。你是在漢軍服役殺韃子。還是往太行山投了紅祅軍(抗元義軍)。我該怎麼回答喲?!”

    還有人蒙著臉。發出絕望的哀嚎:“天吶。我離開家的時候。我兒才五歲。他曉得我是跟著李庭芝大帥去殺韃子的。要是現在。他曉得俺、曉打小兒尊敬的父親。投降韃子做了漢奸。跟書文上的張邦昌、秦檜一樣了。他會怎麼想啊!天吶。我回不去了。我連自己的兒子。都沒臉去見呀!”

    有人默默的念叨著:“家鄉?我回去過。沿京杭大運河北上的時候。我悄悄回家看了一趟。家裡正在做喜事哩!”

    “蒙元南侵,百姓苦不堪言,你家還有什麼喜事?”

    那人一臉悲苦,像丟了魂似的喃喃道:“我的屋子裡,鄉紳、族長、村里的老人都來了,連九十三歲的老老族長都來了,我的妻兒披紅掛彩,看得出來,他們都哭過,但他們現在笑得很開心。”

    難道是以為男主人死了,寡婦再嫁?可鄉里面寡婦再嫁是丟臉的事情,也不至於鄉老都來道賀啊!姜良材湊了過去,想听聽下文,揭開疑問。

    “他們以為我已在泰州,隨著李庭芝大帥殉國升天了!他們披紅掛彩,慶祝老劉家出了我這麼一位光宗耀祖的大英雄,和李大帥這樣的忠臣義士一同殉國,在他們看來,是老劉家無上的光榮,他們湊錢,為我修建了衣冠塚,修建了忠烈牌坊……”

    那人的聲音,已是字字泣血:“我妻兒全族公養,我老劉家光宗耀祖,我爹親手把我的牌位,供在了族裡的祠堂上,和歷代祖宗待在一塊,可是,他們都錯了,他們以為我死了,可我還活著,我還像豬狗一樣的活著!我還能回家嗎?我還敢回家嗎?”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這四個字,在所有新附軍將士的心頭不斷重複,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為了芶延殘喘,為了延續可悲的生命,而拋棄了百姓的期待背了李大帥的教誨,想到家鄉父老如今還當自己早已殉國成仁,在家鄉將自己追隨李大帥殺韃子的英雄事蹟傳誦,他們的心頭,就比吃了黃連還苦,他們的眼眶,十年陳釀的白酒還辣。

    楚風在軍營外一座閣樓上察著軍營中的動靜,“十多天了,應該收網了吧?”

    張世傑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口稱萬歲道:“謝陛下恩典,微臣替淮軍將士,替故去的李庭芝李大帥陛下皇恩浩蕩!”

    “請起,張師長請起!”楚風一改平時只要不是公眾場合就玩世不恭的嘴臉,比任何時侯都嚴肅認真:“李庭芝的謝,我可當不起啊!他駐守淮揚逾十年韃虜不敢南下江淮,直到宋亡,小皇帝謝太后降元,他依然守衛著我華夏文明,死戰揚州誓死不降,這樣的大英雄、大豪傑與岳武穆前後爭輝,足為我華夏萬世敬仰帶他說的一個謝字,天下無人當得起啊!”

    淮軍李庭芝手中,是天下第一等的強兵,和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蒙元鐵騎戰場爭雄的大宋頭等強兵,它的各個部分,已在泰州、福州、泉州殉國成仁,惟有被朱煥欺騙、裹挾降元的揚州淮軍,是這支軍隊最後的底子了。

    張世傑是李庭芝之外,淮軍的另一位統帥,他也曾經奉旨駐守淮揚,之後率領部分淮軍駐防鄂州,在那裡抵抗伯顏的南下大軍,其後臨安陷落、海上行朝建立,這部分淮軍就跟著他下福州、泉州,在那裡殉國成仁。

    出於對淮軍的感情,張世傑向楚風請求不要將這些曾經為抵抗蒙元流過血的戰士,送到礦坑里充作苦役,給他們一個機會,張世傑用性命擔保,能將他們重新變成那支打不垮、壓不彎的天下強軍。

    “他們曾經為華夏流過血、流過汗,可他們後來卻做了漢奸,認賊作父、為虎作倀,”楚風沉吟良久,或許是那位從未謀面,卻無數次被提到的、和文天祥、岳飛同樣不朽的李庭芝,或許是泉州城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二千五百淮軍,打動了他,最後他點點頭:“好吧,功過相抵還不能讓我改變主意,但李庭芝和淮軍這兩個詞,讓我動容,我不得不給他們最後一個機會。”

    於是,有了最近十多天發生的一切。

    軍營中,有人認出了上司,宋亡三傑之一,樞密使張世傑!

    只見這位鬚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軍,身穿漢軍中將軍服,兩顆金燦燦的將星在他肩頭閃爍,灰色的軍服筆挺,胸前佩帶著銀光燦爛的二等華夏重光勳章,他明顯比駐守淮揚時老了許多,但他的腰板依舊筆直,他的步伐依舊堅定有力,他的眼中依舊燃燒著不屈的鬥志。

    “張樞密,張大帥來了!”消息俘虜群中傳開,人人都不約而同的低下了頭,如今,張世傑已是大漢帝國響噹噹的騎兵師長,《大漢帝國群英傳》中鼎鼎有名的人物,既為前朝忠臣,又為新朝元勳,身事二主而精忠赤誠,得享盛名;自己卻一失足成千古恨,隨著朱煥狗賊降了蒙元韃子,祖宗蒙羞、家鄉父老不容,在這位老上司面前,如何自處?

    新附軍戰士們尷尬的別過了頭,目光不敢接觸老將軍的身體,而且,張世傑的目光掃到哪裡,哪裡的人就不由自主的矮了一截兒,恨不得把身子縮成團,不要被他看見才好。

    可事與願違,張世傑帶兵如赤子,出則同列,入則同寢,但凡五年以上的老兵,大半他都認識。

    “抬起頭來,低著頭,我就認不得你們了?還是不是淮軍,是不是李大帥麾下調教出來的漢子!都給我把胸膛挺直了,別他媽縮著像個娘們!”

    張世傑一聲虎吼,驚得人們心臟一縮,老上司積威所在,他們自覺的挺直腰桿,挺起了胸膛。

    “好,這才有個老淮軍的樣子,這才沒有給李大帥丟臉!”張世傑審視著這群士兵,是的,他們的銳氣在朱煥手中磨損了不少,他們的精神不復當年的昂揚,但他們在看戲聽書的時候,還會痛哭流涕、搥胸頓足,在見到老上司的時候還知道羞愧,這就是有那麼一點子血性,還留在胸膛裡面。

    “姜良材,是李大帥陷陣營正軍旗牌官下面的小兵,衝鋒陷陣是把好手,姜良材——!”

    “有!”張世傑一聲斷喝,姜良材像被電擊了似的渾身一震,忽的一下直挺挺的站起來,抱拳向昔日的統帥行了個軍禮,就像當年在揚州城中駐守時那樣。

    “龐士瑞,我記得七年前駐守鄂州,你在我麾下當兵,作戰最為勇敢,援救襄樊時,曾經手刃一名登城的元軍百戶,後來才調到揚州去的,龐士瑞——! ”

    “有!”龐士瑞起立,抱拳苦笑道:“悔不當初,若一直追隨老元戎,或在泉州成仁,或在崖山取義,終不至有今日。”

    “王仁!”“李德!”“成萬佳!”……凡是被張世傑點到姓名的將士,都站了起來。

    兩萬人組成的新附軍中,已有好幾百人站了起來,沒有被點到名的,則充滿期待的看著張世傑,希望能享有被統帥點名的殊榮。

    但張世傑累了,他哈哈大笑著:“這是我的兵,都是我的兵啊!兔崽子們,就算沒有被老夫帶著摸爬滾打過,也是我教訓了的兵,來做你們的正軍將副軍將旗牌官,又來操練你們!你們額頭上一個個都刻著老朋友李庭芝李大帥的李字,和我張世傑張某人的張字!你們都是我的兵!”

    “大帥救我!”姜良材跪了下去。

    “大帥,我們想打韃子,我們不想當漢奸!”整整兩萬人,齊刷刷的跪了下去,“給我們一個機會吧,只要能戰死在戰場上,讓我們做什麼都行!求求您老人家,發發慈悲吧!”

    天底下從來沒有這樣的奇觀,兩萬人齊聲哀求,所求的內容不是榮華富貴、不是生命和自由,而是到戰場上去戰死的資格。

    對他們而言,戰死,是一種榮耀,一種證明,一種解脫。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1:01
409章 以身作則


    “該死的南蠻子,該死的反賊!朕要立刻踏平江南! ”狂怒的獅子,在玉階丹陛之暴躁的走來走去,滔天的怒火於胸中熊熊燃燒。

    大元朝隆福宮光天殿的丹陛之下,摔著一份南蠻子反賊的報紙,雖然經過揉搓、撕扯,但還能從報紙看出頭版頭條的粗體黑色標題: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亡也!

    太常禮儀院使、吳興郡公、集賢大學士趙孟頫面色沉靜如水,心頭卻早就笑開了花,文天祥這篇文章,可謂字字珠璣,每一句都戳到了忽必烈的痛處,讀起來實在解氣。昨天他在家中反複誦讀了七八遍,早已倒背如流:“天生蒸人,樹之以君,所以對越天地,司牧黎元。孟子云,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故國家之設,乃為護民,君王之存,乃為國家。

    今聞蒙元偽君勃兒支斤必烈,以民夫巡行京杭運河之,名為巡河,實為人質,聲言若大漢破襲運河,則斬失職之民夫,連帶全甲二十戶老幼不留。

    夫我大漢海陸二師精兵,器械犀利、火器強橫,仗劍扶桑而倭寇束手,揚鞭海西則佔酋成擒,其餘蒙元韃虜所謂百戰良將如張弘範、李恆、唆都、劉深、汪良臣輩,或束手成擒,或斬陣前,或飲鴆自盡,或俯伏法,其餘怯薛軍、探馬赤軍,被我誅戮難以勝數。以蒙元素稱無敵之精兵尚不能當大漢天兵之一擊,何況未經訓練之巡河民夫?

    嗚呼,民夫何辜,河兩岸百姓何辜?繳納稅賦、運送漕糧贏弱之軀,負胡虜無之享,以螻蟻之命,為運河之防,戰戰兢兢、闔家哀嚎,謂死期將至矣。

    然我大漢乃天命正宗、華正朔乾秉坤、承天受命,天下百姓之盼吾皇,如大旱之盼雲霓實嬰兒之望父母,寧有大旱之時再加火焚,寧有父母陷嬰兒於虎狼之吻?故我漢皇以悲天憫人之心,立誓決不炸河以累兩岸父老也惟願親提六師、督率三軍剋期北伐,解爾生靈於倒懸、人民於塗炭……

    韃虜之君害以自固,華夏之君護民以自任,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之亡也。信哉! ”

    文天祥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華夏亡也》其說是一篇揭露蒙元殘暴無恥的政論,不如說是一篇強有力的戰鬥檄文篇孟雲,結尾子曰論堂堂正正無懈可擊,這篇文章隨著大漢報紙著各地說先生講解傳播,將來漢軍北伐,河洛關陝、淮揚中原之父老,如何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太行山紅祅軍、山東花帽軍、浙西摩尼教,如何不揭竿而起風湧雲聚?

    元朝文網不密,蒙古人弓馬得天下,向來看不起道德文章,很少有文字獄之說和四百年後那個無恥的騙子小偷集團相比,他們倒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土匪強盜,眼睛裡只認得“武力”兩個字。

    忽必烈作為大元朝的皇帝。也喜歡看漢國報紙。拜早年師從廉希憲之賜。他的漢學水平相當不錯。能看懂絕大多數的漢文。從報紙他可以了解敵國的動向。也能學到一些新鮮的知識。所以宮中專門設了報紙處。由站赤急遞鋪把從南方弄到的報紙飛騎傳到大都。供忽必烈和大臣們翻閱。

    偶爾到南蠻子反賊自稱華夏正朔。痛罵大元朝政令昏​​暗的文字。忽必烈往往一笑置之。甚至和群臣開開玩笑。比如參知政事呼圖帖木兒的外號“糊塗”就來自南方報紙。忽必烈也曾按報紙的說法自稱“大屠夫”偉大地成吉思汗說過。 “人生最快樂的事情是戰勝敵人。殺死他們。搶奪他們所有的東西。看他們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蹂躪他們的妻女”。所以。在蒙古語境中。屠夫並不是一個貶義詞。

    可這一次。他實在沒法做​​到一笑了之。文天祥的文章字字句句都像鋒利的匕首。扎到了他的心窩。忽必烈感覺自己華貴的綃金質孫服被剝了個乾乾淨淨。就像一個赤裸的人。被放到天下軍民百姓跟前。受到無情的審判。

    大元皇帝、蒙古帝國大汗。全世界最有權勢的君主。在他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咆哮:“阿合馬。籌集軍費。伯顏。給我立刻踏平反賊。把他們全都殺死。割下他們腦袋!”

    忽必烈威勢赫赫。他的威脅也很有可能變成現實。蒙古大汗的威脅。有史以來曾經在花拉子模、在木剌夷波斯、在大馬士革、在巴格達成功的變成現實。忽必烈認為。他的威嚇。就幾乎等於宣判了南方蠻子反賊的死刑。

    滿朝文武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只有趙孟頫看到了忽必烈已經色厲內荏,他已經不敢面對大漢關於天道、正朔的指責,靠誅殺親弟破壞庫裡台制度得來的蒙古大汗,在海都、乃顏的指責下全無道義可言,他頭上另一頂金冠,大元皇帝的頭銜,也在這篇檄文的打擊下,開始搖搖欲墜。

    針對大汗立刻踏平反賊的要求,伯顏丞相輕鬆的道:“我的大汗,沒有任何問題,只要在江南給我足夠的糧餉,八個最精銳的萬人隊,隨時可以撲向荊湖閩廣。”

    糧餉,糧餉!忽必烈簡直氣得要死,要是按照過去征收漕糧的進度,大部分糧食還留在江南呢,伯顏大軍過去,正好作為軍糧。可盧世榮這個白痴,雷厲風行的催逼著江南官吏,早早的把糧食解了大都,偏偏大運河又被炸壞,沒法再往南方運!

    本來,搜刮貪官污吏、富商大族,除了金銀絲帛之外,也弄到不少糧食,盧世榮這個傻瓜、笨蛋,一心只想著籌措行紙幣的準備金,居然把糧食賣了個七七八八,還得意洋洋的上奏:“反賊騷擾四川荊湖,江南戰亂糧價飛漲,臣出售糧食獲得大批金銀,國庫充盈則至元鈔之行更為有利。”

    天吶~看到這份奏折的時候,忽必烈簡直有把盧世榮千刀萬剮的衝動,可賣糧食的時候盧世榮還不知道伯顏準備兵下江南,無論如何都怪不著他,反而是他為朝廷籌備了許多金銀,論功該賞才對……

    “阿合馬,朕的理財大管家,元鈔行如何?錢息有了多少?”忽必烈充滿期待的看著阿合馬,希望這個色目人能憑空變出一座金山銀山。

    阿合馬看了大汗的臉色,不怎麼自信的道:“大汗,聰明睿智偉大的汗,臣欣喜的向您禀報,最近十天,至元鈔已行了八千五百七十貫文。”

    “什麼?”忽必烈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嘴巴張得能生吞一個鴨蛋:“至元鈔兩貫兌一兩白銀,也就是說,這麼多天你就發行了相當四千多兩銀子的鈔票?”

    呼圖帖木兒哧的一聲了起來,“阿大人果然精通財政,像這麼下去,有個千兒八百年,咱們印出來的九百萬貫文至元鈔,就能換成真金白銀了。 ”

    轟的一聲響,滿朝大臣都笑了起來,其尤以蒙古大臣,如太師伊徹查拉、中右丞托克託等人,笑得最為開心。

    阿合跪在地朝大汗連連叩首,愁眉苦臉的道:“睿智的汗啊,相信無所不知的您知道有信用的紙鈔發行,不能憑藉武力,我只能盡力誘導商民使用。但是,之前發行的中統鈔,敗壞了朝廷貨幣的名聲,百姓不願接受至元鈔,臣又不能逼迫他們,這……”

    忽必烈想起來了,確實,最初的發行方案就是參照大漢金鈔的模式,不用武力強行逼迫百姓使用,而是以準備金保證至元鈔的信用,如果能用武力徵到稅賦,何必發行紙幣呢?直接搶不是更方便嘛!

    可不用武力呢,中統鈔已經把朝廷的貨幣信用徹底敗壞,老百姓誰還能相信你的新鈔?被騙第一次是倒霉,同樣的當第二次,那就是笨蛋了!

    而且,當年制定無準備金,無限制發行紙幣,聽任通貨膨脹的政策,正是阿合馬和忽必烈共同制定的。蒙古帝國是一個不事生產的搶劫集團,庫裡台大會是他們推舉領的制度,兀魯斯是他們分配贓款的體系,帝國武士就是沖在最前面的嘍囉,這樣的體制下,忽必烈從來都沒把漢地當作真正領土、把漢民當作子民,他只想著盡量用廢紙,從漢地搜刮真金白銀絲帛糧食,在這種思維下,當年作出無限印發中統鈔的決定,也就理所當然了。

    就像狼來了的故事,說謊讓小孩丟掉了性命,濫發中統鈔則讓蒙元失去了貨幣信用,當他們發現了幣值穩定的紙幣對國家財政的好處,並且嚴格按照準備金制度行新幣的時候,卻悲哀的發現,沒有人肯再次給予信任。

    怎麼辦?忽必烈犯愁了,伯顏丞相束手無策,精通一切會計方法的阿合馬,同樣一籌莫展。

    “與君國分憂,乃臣子本份。”趙孟頫大義凜然的出班奏道:“臣願以身作則,獻出家產,換取朝廷新的至元鈔!”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1:11
410章 捐輸報效


    “趙大人府除了自己畫的幾張山水畫,大約就是酒肆壇子,青樓美人送的香囊、羅扇?這些東西,只怕阿合馬阿大人不肯拿至元鈔來換哩! ”趙孟頫輸誠捐款,以全部家產換至元鈔,拳拳赤子之心固然可貴,但對於解決數百萬計的鈔票發行而言,未免太幼稚了點,忽必烈被他逗得展顏一笑,乾脆和海上蘇武開起了玩笑,他輕輕揉搓著傷腿,微微點頭:我大元朝也有趙孟頫這樣孤忠耿介的純臣,誰說朕不得天道,不是正朔?

    趙孟頫面一紅,抗聲道:“大汗如何小瞧臣下?臣家中有大汗賞賜的金百兩,銀千兩,歷年積下的俸祿折銀一百五十餘兩,還是能換些鈔票的。”

    他不說則已,說了更好笑,朝堂頓時樂成一片,就連清正廉潔的伯顏丞相都微笑著連連搖頭:蒙古兀魯斯制度分配戰利品,攻占的土地人民都被分給功臣們,朝堂的蒙古大臣,哪個沒有幾千幾萬頃的農田、牧場,哪個沒有成千萬的牧奴?至於色目大臣,和各地放羊羔兒息、做西域生意的色目商人內外勾結,誰不是富得流油?留夢炎、葉李等人和江南富商大族互為表裡,一年光冬夏的碳敬冰敬,怕都比趙孟頫的全部家產多!

    忽必烈更是樂得前仰後合,指著阿合馬道:“趙孟頫啊趙孟頫,看來你是朝堂最窮的大臣了。

    只怕你那點家產,加起來還不如阿合馬阿大人一根寒毛粗! ”

    聽大汗提到自己家產豐厚,阿合馬心頭打了個突,心說趙孟頫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惹得大汗……啊!阿合馬突然想到了什麼,面露狂喜之色:“對,我想到辦法了,大汗想到辦法了!”

    哦?忽必烈經趙孟頫一逗心情也好了不少,饒有興味的盯著阿合馬:“聰明的財政官,你有什麼好主意?”

    “方才趙大人到以身作則四個字,微臣聽在耳朵裡直琢磨著,剛剛才想出來主意!”色目人侃侃而談,目光掃視著滿朝文武大臣:“要解決鈔票發行不力,得咱們君臣一心才行,若大汗許我這條,發行新鈔就不難!否則,便是活剮了微臣行不來哩!”

    呼圖帖木兒、留夢炎等人,開始感到有點不妙了,他們現阿合馬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像是騙子手在看著待宰的“羊”。

    “屁話!”忽必烈威嚴的看群臣,目光掃過蒙漢色目各色臣子的臉,最後停在阿合馬身上:“我大元朝崛起朔漠、享有天下,長生天庇佑的天朝正朔,自然君臣同心同德!”

    “大汗聖明!”阿合馬聞言朝又磕了個頭起來興奮的道:“眼下新鈔發行不力。原因無非是百姓信不過咱們,而今之計。只有咱們君臣以身作則把家產換成鈔票。家下奴僕買賣物品都用鈔票。百姓才能信得過咱們。新鈔才有信譽可言。”

    “好!阿合馬說得好!”忽必烈拍著巴掌。兩眼放光:“百姓看官員。官員看朕。如今朕就帶個頭。先把內庫內帑換兩百萬、不。先換一百萬!”

    “大汗換一百萬。臣不敢和大汗比肩。就換五十萬!”阿合馬說罷。充滿期待的看著蒙古、漢人群臣。

    沉默。尷尬的沉默。就連伯顏丞相都在心頭暗罵:“老夫的銀錢。要買了糧食布匹運到塞北。讓巴鄰部平安渡過白災的。要是被你這王八蛋糟蹋了。老夫的族人還不得在冬天挨餓受凍?滾你媽的!長生天怎麼不降個雷下來。把你個貪污自肥的色目狗劈死!”

    忽必烈心頭窩火。語聲已帶著怒氣:“朕的臣子們。朕已經做出了表率。你們不准備換鈔票嗎?我大元朝是君臣同心。還是下欺瞞互不信任。就看今天了。”

    說罷。他充滿期待的看著留夢炎。希望從這個比較好對付的老賊開始。

    躲,是躲不過去了,留夢炎只得硬著頭皮出班奏道:“臣竭誠報效,願換三十萬鈔票!”

    漢人臣子,有了留夢炎帶頭,色目臣子,有了阿合馬為表​​率,現在輪到蒙古人了,忽必烈的目光,轉向了伯顏、呼圖帖木兒。

    伯顏當朝作揖,不亢不卑的道:“啟奏大汗,臣不貪不佔,銀錢都是歷年積下的俸祿,和兀魯斯分配的戰利品,已送給漠北巴鄰部的窮親戚,讓他們平安渡過白災。此時家中沒有餘錢,尚請恕罪。”

    伯顏清正廉潔,是出了名的,他巴鄰部留在漠北的窮親戚多,也是盡人皆知,忽必烈還記得那座鍍金*的往事,後加還需要伯顏這把鋒利的戰刀替他削平,也就沒再難為他,轉而問呼圖帖木兒:“朕的糊塗參政,你的部族在溫暖的漠南,可沒伯顏家那麼多窮親戚啊,如何?”

    怎麼辦?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答應了,阿合馬貪污聞名天下,實在不放心他的至元鈔;不答應,觸怒大汗就難以收場了!呼圖兩面為難,猶豫難決。

    他求援的看了看同在朝堂的諳達、盟們,太師伊徹查拉、中右丞托克托、御史大夫伊氏帖木兒、同知樞密院徹兒不花……紛紛向他投來鼓勵的目光。

    我們是大元朝的擁立功臣,我們是推舉大汗的從龍之士,大汗已經破壞了庫裡台製度,難道還要破壞兀魯斯嗎?我們的家產都是按照兀魯斯制度分配的,誰也不能從我們手中奪去!

    有這麼多蒙古勳舊的支持,有伯顏丞相頂在前面,便是大汗,也不能拿我怎樣!呼圖帖木兒定下心了,他手放胸口朝行了個蒙古禮節:“大汗,臣家中的銀錢,是要留給兒孫們的,這是兀魯斯分配給臣的東西,偉大的成吉思汗曾經說過,'哥哥弟弟們商量定,取天下了呵,各分地土,共享富貴。'兀魯斯分配的錢財,阿合馬是管不著的。”

    你!忽必烈指著圖帖木兒,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口口聲聲抬出成吉思汗,推行最傳統的蒙古禮節,不都是在提醒朕,朕的大汗寶座,是在他們幫助之下,推翻了成吉思汗傳下的庫裡台制度才取得的嗎?他是在要挾朕,看,他背後的伊徹查拉、托克托、伊氏帖木兒、徹兒不花,都在要挾朕!”

    忽必烈第一次在朝堂,近乎懇求的口氣,對呼圖帖木兒道:“朕與眾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大元朝的天下,不是朕和諸位的祖輩一塊打下的江山嗎?平定南方,就有更多的錢財進入兀魯斯,分配給諸位啊!”

    呼圖帖木兒不知道,讓忽必烈用這種口氣說話,意味著將付出多麼巨大的代價,他只是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是的,當狼王故意示弱的時候,就意味著危險的來臨。

    所以他趕緊轉變了口氣:“大汗說是,微臣鼠目寸光。平定南方漢國,將會給大元朝,也就是給兀魯斯帶來更多的錢財。微臣願和留丞相並列,換三十萬貫文鈔票。”

    呼圖帖木兒一鬆口,事就好辦了,大元朝的三系臣子,蒙漢色目都有​​領頭羊帶了頭,其他官職卑小的,還敢不跟著嗎?頓時朝堂亂紛紛的,成了場盛大的拍賣會,你十萬我二十萬的叫個不休,似乎只有銀錢,能表達臣子們對大汗、對大元朝的一片赤誠了。

    那最先提出全部家產換成中統鈔,提醒阿合馬想到主意,卻前後顯得傻傻笨笨的趙孟頫,因為家產寒微,全換了不過四五千貫文,此時早已被群臣拋到了腦後,再沒人想起這位不通世務的酸文人。

    沒有人注意到,趙孟頫看著朝堂群臣爭相換鈔,君臣下其樂融融的場面,嘴角掛著一絲捉摸不定的譏嘲,鼻子裡輕輕的冷哼一聲。

    “籌措到軍費,咱們就能在江南又把糧食買回來,待開春就全力南下平叛!”終於不用等到夏糧收割,終於可以提前消滅反賊,忽必烈十分高興,他指著巨大的羊皮紙地圖,斬釘截鐵的道:“伯顏丞相,待攻破漳泉汀梅諸州,讓兒郎們永不封刀!”

    遼陽,東寧府。

    “我估計,你表哥祝季奢的仇,多半可以報了!”楚風笑嘻嘻的看著大都方面傳回的簡報,對李鶴軒說。

    當年泉州蒲壽庚買通阿合馬,陷害徽州祝家,將他們抄家、全家下了天牢,若不是楚風慷慨解囊,祝家早就進了鬼門關。

    抄家滅族之仇,祝季奢耿耿於懷,時刻記在心頭,李鶴軒知道,表哥的仇,現在大概可以報了。

    “琉球方面,由曲海鏡親自負責,大都城中,是金泳坐鎮,江南各處,亦有專人負責,經此一役,蒙元經濟將會徹底破產!”

    楚風滿意的點點頭:“告訴大都方面,尤其注意保護郭守敬的安全,這個人比一個師還重要!”

    “臣以為,曲海鏡當不遜於郭守敬。”李鶴軒倒不是很在乎,他不知道,在楚風生活的那個時代,這位大科學家的姓名,留在了月球環形山,和星系同為不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1:38
411章 夢碎


    大都北城,大元朝高級官員居住的坊區,在眾多蒙古、色目金碧輝煌的府邸包圍之中,有一座不大的宅院,粉牆青瓦顯得分外清爽。隆冬時節,院內小橋流水早已封凍,依依垂柳也只剩下了光光的柳枝,可冰棱結在柳枝,倒有幾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雪中奇趣。

    軒敞的水榭,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身穿厚厚的貂裘,扶著丫環的肩膀,悵然若失的看著滿天飛雪。

    “長嘯梁甫吟,何日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寧羞白髮照清水,逢時吐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

    一曲梁父吟猶未誦完,男子忽然搜腸刮肺的大咳起來,丫環慌忙輕輕拍著他的脊背,極力減緩主人的痛苦,好不容易待他咳完了漸漸平復,便從懷中拈出一方香羅帕,替他拂拭嘴角。

    “呀!老爺您又咳血了!”丫環驚叫起來,她看著這位大都城中頂頂聰明的主人,不明白為什麼老天爺賜給他天下無雙的智慧,卻不給他一具健康的身體?

    男子白晢清瘦臉,咳出了團團病態的紅暈,他滿不在乎的擺擺手:“別驚動夫人,咳點血算得什麼?大驚小怪!”

    是啊,與日月星辰的運轉,陰陽的變換,社稷安危和天下萬民的安康相比,一個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麼呢?王恂早已超然物外眼中只有天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扶美妾雪中梅花,師弟好興致!”熟悉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丫環轉身一看,不正是老爺頂頂好的老朋友,那位通曉陰陽馭使鬼神的活神仙郭守敬郭大人麼?

    “郭大人,您向菩薩神靈個情佑老爺平平安安的!”嬌媚的丫環哭著張臉,將羅帕呈到郭守敬眼前,殷紅的血跡,如雪中的點點紅梅。

    “幹什麼!”王恂虎著一張臉,朝小丫頭連連使眼色。

    王恂對下人極好,府中丫環都不怎麼怕他。想著昨天夫人的交待。丫環一咬牙。朝郭守敬福了一福:“郭大人。我家老爺又咳血了。許神醫開的方子。吃了都沒用。這見天的咳血。能拖多久?我聽小翠兒他們說。您是天機星臨凡日斷陰陽夜會鬼神。如今只有請您替老爺向閻王爺求個情。爺他才有救哩!”

    郭守敬見到羅帕的點鮮血。本來非常擔心。聽了小丫環的話。倒是啞然失笑。 “我若是天機星臨凡。你家老爺是我師弟。他便是天閒星下界。天命不絕。閻王老子斷不敢收他的。”

    真的?小丫環睜大了眼睛。是啊。滿城都說郭大人神機莫測。可老爺和他也差不多。自然也該是天地神仙下凡。

    “半分不假。郭某保你家老爺平安無事!”郭守敬給小丫環打著保票。王恂氣哼哼的道:“冬梅。你去通知廚子。中午替郭大人備飯!哼。這裡不要你伺候。老爺我自和郭大人說話。”

    小丫環忙不迭地離開。急著把好消息禀報夫人呢。走著走著。又輕輕按住噗通亂跳的心口。吐了吐舌頭道:“啊呀。原來老爺也是星宿下凡。了不得。了不得呀!”

    “愚弟御下不嚴。叫郭師兄見笑了。”國子祭酒、太史令王恂。向郭守敬深深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郭守敬連忙扶著這位身體虛弱常年患病的師弟,扶著他慢慢走回暖閣子裡,又親自動手,把四面透風的窗戶關上。

    “師兄忙它作甚?”王恂自嘲的一笑,“反正吹不吹冷風,愚弟都挨不到明年開春了,倒不如開著窗子,樂得軒敞。”

    王恂的肺病已入膏肓,藥石無效,大都城中鼎鼎有名的許神醫,就是紫金山學派中懸壺濟世的當世第一等名醫,郭守敬連同王恂自己,都精通醫道,他們早已明白,王恂的肺病隆冬雖然加重卻不致命,待開春陽氣一長病勢無救。

    “北方乾冷,南方暖濕,師弟之病藥石無效,惟有南方海的清新空氣和煦陽光,或許能減緩病情。”郭守敬說罷,充滿期待的看著王恂,他已不記得,這是第四次,還是第五次,來勸這位聰明絕頂的師弟,隨自己一塊南下歸漢了。

    王恂,精通數學、天文,師從紫金山學派大師、大元國師劉秉中,是郭守敬的同門師弟,精通曆算之學。出仕之後,忽必烈命他輔導皇太子真金,任太子贊善,深得太子信任,真金任中令,凡有諮禀,必令他與聞。至元十三年,和郭守敬一道組織負責天文曆法的太*任太史令,郭任同知太史院,王位在師兄之上。中,王恂負責數學推算,郭守敬負責天文觀測和儀器鑄造,只因王恂的學術能力,猶在元代科學第一人郭守敬之上!

    可惜,王因為肺病英年早逝,在四十六歲,也就是這個冬天結束的時候,永遠停止了思考,否則他的成就也許還會在師兄之上,他的名字,也能登月球環形山。

    郭守敬正是知道師弟的才能,也知道他的肺病只有到溫暖濕潤的南方才有可能改善,所以一次次的前來勸說,希望他能隨自己一道秘密南歸。

    “愚弟,愚弟不像師兄呵”王恂無奈的一聲長嘆,也許是因為自知時日無多,他終於咳嗽著向師兄吐露了肺腑之言:“咳咳,愚弟二十餘年前受大汗指派,輔佐真金太子,太子對愚弟言聽計從,可謂推心置腹,如今阿合馬、呼圖帖木兒、留夢炎等奸臣當道,蠱惑聖聰,太子之位搖搖欲墜,安肯此時舍太子而去?至若師兄,雖食元俸祿,卻無殊遇恩寵,當可自去。”

    郭守敬幾次前來勸說,終於聽到了王恂的真心話,他正色道:“報真金太子知遇之恩,乃是小仁小義,為國家民族計,才是大仁大義!吾師劉諱秉中者,言天下一家,實為蒙漢殊途同歸,合於儒家道統之下;而今蒙元殘暴無道,南方大漢承天受命,天下正朔早已昭然,師弟惟有同愚兄一齊歸漢,方能一展所長,不負天道至理,中承繼師尊遺志,下不虧胸中所學,正是理所當然也!”

    “不然,不然,咳咳……”又是一陣搜腸刮肺的大咳,郭守敬替他拍了拍後背,又喝了口熱茶,才慢慢的道:“大元以常情待師兄,故師兄可舍之而去;真金太子以國士待愚弟,愚弟惟有以國士報之。”

    好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王恂!郭守敬冷笑一聲,正色道:“請問師弟,一人知遇之私恩,與父母祖宗生養之恩、皇天覆蓋后土承載之德、師尊教誨啟蒙之義相比,孰為深重?”

    王恂啞然,臉得通紅,手指郭守敬,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憋得直喘氣。

    郭守敬滔滔不絕的道:“真金太子知遇之恩為重,師弟儘管​​留在大都,做異族蒙元的忠臣;若父母祖宗生養之恩、皇天后土之德、師尊教誨啟蒙之義為重,師弟便當隨某南下歸漢,將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自然有你名垂青史的一天!”

    說罷,郭守敬大袖一揮,抬腳就走:“言盡於此,師弟好自為之。”

    “且、且慢!”王恂抓住郭守敬的衣襟,“不是愚弟貪戀大都的高官厚祿,師兄自然知道,這區區太史令,還不放在愚弟眼中。只為真金太子,已學習漢儒、通曉漢法,將來若大汗龍御殯天,太子登基為帝,則師尊天下一家的理想,就能實現了!”

    劉秉中為首的紫金山學,迫於北方長期被異族佔據,武力北伐屢屢失敗,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的殘酷現實,提出天下一家、胡漢一家的思想,“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試圖以儒家思想教化夷狄,將異族征服者納入華夏的範疇。

    過去,他們認為忽必烈是極好的效忠對象,劉秉中、郭守敬、王恂等人紛紛投入忽必烈的幕府,教他漢學,替他按中原正統王朝的標准設計大元朝的模式,替他修治大都城垣……但這一切都是白費功夫,忽必烈讀漢學,只是為了了解自己面對的敵人,改蒙古帝國為大元朝,只是為了掩蓋自己誅殺親​​弟奪取汗位破壞庫裡台制度的罪行,從游牧制度變成定居大都,只是為了窮奢極欲……

    一切努力都歸於泡影,郭守敬在大漢新儒學的影響下,轉而投向大漢的懷抱;另外一些人,比如王恂,則把希望寄託在真金太子的身上,希望他能選擇和忽必烈不同的道路。

    “得了!”郭守敬沒好氣的道:“你難道忘了,當年忽必烈是多麼的求賢如渴,是多麼的仰慕漢學?可到頭來呢,他只是利用我們,作為統治天下的工具而已!天下一家,嘿嘿,被征服者對征服者說我們是一家人,小羊對惡狼說咱們是一家,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師尊錯了,大錯特錯!”

    王恂的耳朵裡,轟轟轟的響成一片,錯了?師尊錯了?

    師尊錯了!天下一家,只能是強者對弱者的寬容,卻不可能是被征服者對征服者的要求!奴隸向奴隸主祈求,說咱們是一家人,這多麼的愚蠢,可笑!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1:42
412章 阿合馬的心計


    常禮儀院使、吳興郡公、集賢大學士趙府門口自發形市,賣豆腐腦的劉老爹,正和擺小麵攤兒的張寡婦,爆發一場不大不小的爭執。

    “姓劉的,你別滿口胡柴!”張寡婦氣沖沖的,就像護崽的母雞,對著劉老爹直嚷嚷:“至元鈔是朝廷發下的錢,趙孟頫趙大人捐出全部家產換了至元鈔,它還能有假?你信不過朝廷,難道還信不過趙大人?”

    是啊是啊,旁邊就有不少做小生意商販們的勸道,親眼見到色目富商、朝廷大官滿車金銀拉到中省衙門,換了一疊疊的紙鈔出來,滿城色目人的小錢店胡貨店、江南商人的綢緞莊南貨店,還有往朝廷各衙門完糧納稅,等等等等都接受至元鈔,而且幣值一毫不打折,就和大漢金鈔一樣堅挺,這還能有假?

    親眼見的,各家官員僕役,拿著鈔票出來買貨,就和用真金白銀沒有任何區別,而且像大漢金鈔一樣自願使用,也沒拿著刀槍強迫百姓認購。

    朝廷畢竟是朝廷,蒙古韃子雖然可惡,終不至於一再欺騙咱小老百姓?何況那些執掌政務的朝廷大臣、手眼通天的色目富商,都拿真金白銀換了鈔票,難道人家是​​傻子、白痴?

    張寡婦見有眾人,一下子得了意,她為恩人趙郡公辯護的熱情高漲,圓睜雙眼瞪著劉老爹:“姓劉的,做人可別忘本!你別忘了咱們能有這地方,是託了誰的福!要是連趙郡公都信不過,那還算個人嗎?”

    對,說得對!小商小販們都點頭,在他們心目中郡公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人,他若是把家產換了鈔票,那至元鈔就決不會是騙人的。

    劉老爹紅紅的不好意思的道:“我可不是信不過趙郡公他老人家,我只是說元朝的中統鈔就夠讓咱們頭疼了,這至元鈔就能好到哪兒去?畢竟不是真金白銀的東西,誰也說不准吶!”

    嗯嗯,劉老爹的話,也很有道理們還記得,中統鈔從兩貫文換一兩白銀,到變成擦屁股紙的整個過程——對他們來說,那是為數不多的一點兒財產,在絕望中慢慢蒸發、消失的痛苦過程,中統鈔幣值的每一次下跌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這下子,張寡婦和劉老也說服不了誰,其他商販們也不知幫哪邊好了,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

    忽然有一個清朗的聲音。在人群之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位不食朝廷俸祿。何必效法在下所為?依我看吶。各位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謹慎啥子喲……”張寡婦還沒說完然想起了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的主人是誰。她驚喜的叫道:“恩人趙郡公、趙大人。俺地恩人吶!”

    卻見趙孟頫高挑頎長地背影然隱入郡公府大門。

    以全部家產換了鈔票的趙郡公。居然勸我們謹慎從事?商販們困惑不解。苦苦思索了良久。反正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把趙郡公的話當真。暫時別去換鈔票!

    阿合馬的管家穆罕默德里。憂心忡忡的回到老爺府邸。徑直闖進了金庫。

    負責整個大元朝財政的參知政事大人。正呆在自己龐大的金庫中。享受難得的下午時光。

    貪婪的阿合馬有著不同尋常的愛好,不是抱著姬妾享樂,不是在穆聖的教誨下誦經,不是香醇的美酒,更不是漢人窮酸生喜歡的琴棋畫,他的唯一愛好,就是呆在裝滿金珠寶的金庫中,用迷戀的目光,細細欣賞積存下來的龐大財富。

    金庫的鑰匙,只有阿合馬自己才有,除了他之外,其餘任何人都不能進入,所以巴里只能在門外,遠遠的朝里面喊:“老爺,不好啦,老爺,快出來呀!”

    喊聲在龐大高敞的倉庫中迴盪,阿合馬一臉欲求不滿的表情,從開著道縫的金庫門之間擠了出來,隨手關大門,才望著管家道:“能幹的管家,是什麼事情讓你打斷老爺的休息?”

    “老爺,不對勁兒啊,今天一天就兌出去五十萬貫文,外面還排著長隊要兌換現銀子……”

    巴里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大元朝首期發行的九百萬貫文至元鈔,由蒙漢色目大臣和忽必烈汗從內庫自挖腰包,共計認購了六百萬,剩下的三百萬,至少有二百五十萬是求於阿合馬的色目富商認購了去,流入民間散碎小商戶的,還不到五十萬。

    畢竟大元朝通過盧世榮整肅江南財稅,從世家大族中搜刮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準備金,販運漢貨北域各部族的貿易也在有條不紊的展開,這九百萬貫文至元鈔只是用來建立信用的第一批,待民間熟悉之後才用繼續發行第二、第三批,所以直接流向民間的並不多。

    大元朝規定了,各家官員不能剛換了鈔票,又去重新兌成金銀——那樣做的話,以身作則就失去了意義。

    也是說,至少六百萬貫文的鈔票,是不回來兌換的,可最近幾天,拿金子銀子來換至元鈔的是鳳毛麟角,拿鈔票換金銀的卻是絡繹不絕,民間這麼點金額,怎麼會每天都達到三四十萬的兌換額?

    穆罕默德里憂心忡忡的道:“老爺,我懷疑那些蒙古貴族,沒有遵守大汗的規定,提前讓家人僕從把鈔票重新換成金銀!”

    “這群草原的野狗!”阿合馬氣得一拳頭砸到桌子,疼得他呲牙咧嘴,好一陣才氣沖沖的道:“兌,全兌給他們!”

    這……巴里看著老,不明白他是個什麼意思。

    阿合馬咬牙切齒的道:“呼圖兒這群狗東西,不是老想和本參知政事搗亂嗎?我讓他們兌,自由自在的兌,一來給老百姓看看,如今的至元鈔是能自由兌換金銀的,二來嘛,大汗規定官員不得提前以紙鈔兌換金銀,待呼圖兌得差不多了,老子朝大汗告他一狀,到時候只要呼圖手裡拿不出前面兌換的三十萬貫文鈔票,就有他的好看了!”

    巴里敬的看著老爺,怪不得老爺能在蒙古人統治的大元朝站穩腳跟,還總讓呼圖帖木兒這群立下功勳的蒙古大臣吃癟呢,按漢人的說法,這是“一塊石頭打下兩隻鳥兒”的妙計啊!

    大元朝設在大都城中省和各級稅衙門、設在江寧提舉常平大使治下的各兌換點,加班加點的兌換金銀,總而言之,鈔票換銀子的多,銀子換鈔票的少得可憐,沒幾天,那點兒準備金就換得差不多了。

    阿合馬志得意滿的站了大元朝的朝堂,隆福宮光天殿,今天,將是他徹底擊敗呼圖帖木兒,登左相寶座的光輝一刻。

    昨晚,精通會計學的阿合馬,按照大城各處兌換點傳回的報表,計算了兌換的金額,盧世榮弄到了二百五十萬,大汗和朝臣們以金銀認購鈔票,有三百萬兩銀子,色目富商們認購的還有一百二十多萬兩,合計近七百萬銀子。

    以七百萬銀子,發行九百萬貫,折合四百五十萬兩銀子的至元鈔,可謂綽綽有餘了,為了扭轉之前中統鈔無限貶值的形象,各處兌換點都超額準備了金銀,保證隨到隨兌,如此以來,大批金銀又從這些兌換點流了出去,大批至元鈔回到了朝廷庫房。

    阿合馬計算得出結論:僅大都城中就淨流出金銀逾三百五十萬,折合至元鈔七百萬貫文以上!

    則即便是色目富商們全都兌換了,也有四百萬貫文是由朝臣們兌換的—何況阿合馬問過相好的富商,他們兌換的並不多。

    所以阿合馬可以確信,呼圖帖木兒、伊徹查拉、托克託等人一定沒有遵守大汗的命令,提前兌換了鈔票,他將在朝堂揭露這群蛀蟲的可恥嘴臉,而呼圖帖木兒惟一的辯護,就是拿出存在家裡的鈔票,顯然,現在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鈔票都躺在國庫裡,阿合馬派遣了直屬中省的三百名銀丁,將國庫守的嚴嚴實實,沒有他的命令,就算太子真金、丞相伯顏,也不能進去。

    “尊貴的汗,偉大的汗,您最忠誠的僕人向您禀報,大元朝的財政,受到了一群蛀蟲的腐蝕!”阿合馬盡量讓自己顯得委屈,顯得憤憤不平,他跪在地上,聲嘶力竭的控訴著呼圖帖木兒的罪行:“臣殫精竭慮發行至元鈔,為陛下征服南方叛賊籌措軍費,可有的人,卻為了一己私利破壞發行工作,他們在朝堂認購了鈔票,轉身又讓奴僕到各兌換點重新換成金銀,這是赤裸的欺騙,這是欺君之罪!”

    忽必烈低沉而略帶沙啞的嗓音,在空曠的大殿中響起:“阿合馬,朕希望你明確提出,是哪些無恥之徒,轉眼就背棄了自己的誓言?”

    “是他,是他們!”阿合馬興奮的指著蒙古大臣們:“九百萬鈔票,回來了七百萬,除了呼圖帖木兒、留夢炎等人以外,沒有其他的可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1-12-8 11:49
413章 鶴蚌相爭


    如阿合馬所料,呼圖帖木兒等人得知鈔票大部分回神,七八名蒙古大臣亂烘烘的圍成一團,用蒙古話互相指責著什麼。

    “大汗,您看到了,當您忠心的僕人竭盡全力解決帝國財政危機的時候,有些人,卻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利,拆著帝國的牆角。”阿合馬打量打量忽必烈的臉色,嗯,很陰沉,大約呼圖帖木兒的仕途,走到終點了罷?

    “正相反,臣方才問過諸位同僚了,他們沒有一個兌換了鈔票!”呼圖帖木兒斬釘截鐵的道:“咱們草原英雄,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可以讓長生天作證。出爾反爾的無恥行徑,只有漢臣和你們色目人才幹得出來!”

    “呼圖大人謬論!”葉李像被火燒到屁股似的,立馬蹦了出來,搖頭晃腦的道:“我漢臣學習孔孟之道,存天理、滅人欲,心中只有忠字當頭,區區阿堵物銅臭薰人罷了,如何會為它忘了君臣綱常,臣子本份?”

    “好,好,葉大人面折當道親貴,不愧為我南人名臣!”葉李門下儒生官員,像一群蒼蠅嗡嗡的叫起來,卻不知當忽必烈以京杭大運河兩岸百姓為質的時候,他們為什麼不犯言直諫?忽必烈命令攻滅漢國之後,屠盡漳泉梅汀諸州百姓,他們又為何不為民請命?

    一群無恥小人!當了婊子還想立貞節牌坊的下流坯子!趙孟頫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差點吐了出來。

    幸好這群蛆蟲混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數了。

    留夢炎留老佝僂著背,聲音不大卻句句在理:“參政大人何必如此著急?留某兌換的三十萬貫文至元鈔,盡在家中,命家奴跑一趟,只須一個時辰便可取來查驗,若少了一貫,老夫甘受欺君之罪!”

    呼圖帖木兒哈哈大笑,懷中摸出厚厚一迭鈔票,在雙手之間得意的摔來摔去:“看看,看看,咱的鈔票都揣在身咧,想污衊咱,沒那麼容易!”

    太伊徹查拉、中右丞托克托、御史大夫伊氏帖木兒、同知樞密院徹兒不花等人,齊聲大笑著懷中掏出鈔票,得意洋洋的展示給漢臣給指控他們的阿合馬看。

    蒙古自小兒過的游牧生活。有什麼貴重物事都帶在身。從無存錢的習慣。各位親貴兌換的鈔票。少則一二十萬多則三十萬。差不多近半家產了。自然貼身揣在懷裡時帶著才心安。正巧現在拿出來反駁真再爽利不過了。

    鬚花白的伊徹查拉。抓著把一把千貫文的至元鈔乎貼到阿合馬的臉:“睜開你的貓眼睛好生看看。這不是你發行的鈔票?若不是老夫隨身帶著。天大汗豈不誤聽你地讒言?”

    “好生看看。好生看看!”托克托、伊氏帖木兒、徹兒不花……蒙古大臣們都圍了來。拿著大把鈔票嘲笑阿合馬。一時間。這位貪得無厭的色目大臣。被至少兩百萬嘩啦啦響的鈔票包圍。可惜這不是他自己家的銀庫可以供他細細撫摸。而是大元朝堂之上。蒙古群臣包圍之中。

    往日大汗對阿合馬寵幸之極。總說蒙古大臣能打天下不能治天下。把財政全權交給了色目人。讓勳貴們好生不滿。無奈阿合馬確實有幾分理財本領。歷年來沒出什麼茬子。漸漸的反而把蒙古大臣壓了下去。叫他們好生憋屈。現而今逮住了機會。一個個的興奮得滿臉通紅。盡力要把阿合馬羞辱個夠。

    滿朝大臣鬧哄哄的。讓冷眼旁觀的趙孟頫暗暗冷笑:蒙古人的朝儀。看起來像個中原正統。可到底脫不了幕天席地、架篝火烤肥羊的那套。再。這群蒙古大臣此時還為了教訓阿合馬而興高采烈。等他們過些時候明白過來。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

    蒙古大臣還沒明白。可精於計算的阿合馬早已滿頭冒汗。肥碩的身子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

    留夢炎也開始發難了:“呼圖大人把鈔票揣在身,我們漢臣卻是藏在家裡的,請大汗給我們一個時辰,這便派遣奴僕回家取來查驗。”

    “臣附議!”“臣附議!”葉李、趙復一疊聲的要求自證清白,他們之下的其他漢官,則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沒兌換的自然可以搏個純臣美名,有些私下派奴僕去換回金銀的,則心如鹿撞,生怕等會兒穿幫,不少人開始默默的祈禱,觀音菩薩太老君東華帝君城隍爺爺保佑,平平安安渡過此劫,將來重塑金身重修廟

    幸好,阿合馬並沒有準備深究,他吭吭哧哧的朝禀道:“大汗,臣、臣計算有誤,大約錯怪了呼圖大人……”

    計算有誤?忽必烈不相信的打量打量阿合馬,這位色目人精於世上一切會計方法,為人又十分老道,他怎麼會用錯誤的數據,來讒言陷害呼圖帖木兒這樣一位蒙古勳貴領袖?

    待看到阿合馬滿腦袋冷汗的模樣,忽必烈的懷疑,就更加深重了。

    “不對,有問題!”倒是置身事外的伯顏丞相,現了問:“總計九百萬鈔票,阿大人方才說收回了七百萬,可就是在這裡,在呼圖帖木兒、伊徹查拉諸位手,拿著的就超過二百萬,大汗內庫還有五十萬,不算留丞相、葉大人、趙大人的,單單是蒙古大臣和大汗手的鈔票,就對不總數!”

    蒙古勳貴們停了對阿合馬的嘲笑,呆呆的看著手一大把鈔票,臉色漸漸的不好看了,而忽必烈的眉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朝堂君臣頓時都明白了:收回的七百萬鈔票,加上蒙古勳貴和大汗內庫的,已經超過一千萬,而大元朝總共只發行了九百萬至元鈔!

    忽必烈的聲音,已經冷冰的,就像大都城牆結起的冰凌,每一根都刺進了阿合馬的心臟:“大元朝如今財源枯竭,每一兩銀子都得用到該用的地方,朕的御花園,花萬銀子整修一翻,尚且再三節省;若是有人還不改一改貪婪的性子,還把手伸向朕的國庫,朕一定叫他後悔所作所為!”

    阿合馬已是心涼,他知道,大汗懷疑自己多兌鈔票中飽私囊了。

    “可我真的沒有,我沒有!”阿合馬心頭狂喊,委屈到了極點,他也不是不知道形勢,大元財政就在崩潰的邊緣,惟有竭盡全力支撐他,讓他繼續運行下去,才能在將來撈得更多,所以這次發行鈔票,阿合馬破天荒的沒撈一個大子!

    “大汗,臣計算有誤,請給臣三天時間,待重新計算之後,必定給大汗一個交待!”

    “唔,好!”忽必烈點了點頭,阿合馬替帝國主理財政十餘年,表現一向不錯,蒼天之下的主人還不想僅僅因為這一件事,就撤掉色目人的官職。

    但敲打敲打他,是免不了的,大汗帶諷刺的道:“阿合馬,指責別人,先得想好自己沒有紕漏,下次要是你又算錯了,是不是要到朕的內庫中查一查,看朕是不是偷偷派人前去兌換了鈔票?”

    “不敢,不敢!”阿合馬唯唯連聲,隨著退朝喝聲,驚慌失措的退了出去,腳踢到大殿的門檻,腳步踉蹌差點摔了個嘴啃泥。

    “不行,阿合馬這廝貪污成性,咱的錢一定被他貪污了!走,找他兌銀子去!”呼圖帖木兒此時才回過神來。

    離開御座,正​​準備回宮的忽必烈聞言,皺了皺眉頭:“我的呼圖諳達呀,你就不能給阿合馬一些時間嗎?”

    大汗為什麼還在袒護阿合馬?莫非,這次發行紙幣,本來就有什麼貓膩?蒙古大臣們人人生疑,呼圖左右看了看,朝禀道:“大汗,臣的家產都是兀魯斯分配的,可沒什麼贓款供阿合馬揮霍,三十萬貫文,就是臣一半家產啦!”

    伊徹查拉、托克託也紛紛道:“是啊,大汗體諒則個,如今天下財富大半進了阿合馬的腰包,還請大汗不要難為我們這些窮人。”

    天下財富,盡入國庫,阿合馬能貪佔多少?大部分還是入了朕的國庫!伊徹查拉等人,是在抱怨兀魯斯分配的財富少了嗎?難道朕要把這個天下給他們,他們才滿意?忽必烈的臉陰晴不定,停下腳步,好半天才微笑著搖了搖手:“好,隨你們去。”

    呼圖帖木兒領著蒙古大臣們退出朝堂,惟有落在最後,特意和他們分出一段距離的伯顏丞相,在大汗掀開帷幕退入殿後的一剎那,他發現恍惚間似乎大汗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決然。

    大都城的天,怕是要變嘍!伯顏看了看天空,冬天快要過完,強勁的西北風漸漸減弱,東南方溫暖的風和它在半空中交鋒,推著雲團快速的移動,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形狀。

    無論如何,老夫有八萬精銳大軍在手,任他風雲起陸,波浪掀天,老夫穩坐釣魚台,且看鶴蚌相爭、漁翁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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