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漢風1276 作者:貓跳(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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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1-10-2 23:07: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903443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54
正文 473章 火海煉獄

    漢軍退卻了!

    自楚風琉球建政、鼎興海東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軍事學院的戰術規程中只有進攻進攻再進攻的軍隊,竟然開始緩慢而有秩序向南面撤退!

    「南蠻子膽寒了,他們準備退到露筋鎮堅守待援!」這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阿里海牙的第一判斷。

    京畿駐軍讓開中路,怯薛軍快突擊的命令已到了喉嚨口,卻被張打斷了。征南都元帥瞇起了眼楮,聲音中帶著一絲狐疑︰「旗幟未見散亂,隊伍未見零落,撤退之時陣型尚有如此嚴整,不愧為天下強兵……」

    確實,後隊變前隊、前鋒作後衛,方才抵擋著元軍衝擊的前線將士們,仍然保持著完整嚴密的步兵陣型,緩緩向後移動的同時保持一直面對元軍,明晃晃的刺刀、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元軍,不給他們渾水摸魚的機會。

    為什麼要撤退?一而衰、再而竭,現在的漢軍還沒有任何衰竭的跡象,甚至在前一刻,他們還打了一個不錯的反衝擊呢……在抉擇的關頭,張不斷的告誡自己︰要冷靜,要鎮定,第一軍孤軍深入來到高郵以南,你就已把勝利牢牢的握在掌中,現在要做的,就是將勝利從機會轉變為現實!而這,需要耐心。

    「再押後一點,我想,能等到更.好的機會。」張下定了決心,斷喝道︰「京畿駐軍正面四個萬人隊,進攻!」

    牛角號吹起,牛皮鼓擂響,四萬精.銳蒙古武士在遼闊的大地上排成了象徵死亡的灰白色衝擊波,以排山倒海的氣勢衝向了緩慢後撤的第一軍,蒙古武士們策馬飛馳,臉上還帶著猙獰的笑容。

    連日在淮揚之地放手燒殺yin.虐,個個賺得盆滿缽滿,可想到飽經戰亂的淮揚尚有如此財富,那麼素稱富庶的江南,豈不十倍於淮揚?

    惟有眼前這支軍隊,是大元天兵踏足江南的障礙,.只有消滅了他們,武士們才能踏上江南的膏腴之地,肆無忌憚的搶掠,把農夫們辛勤耕作積累的財富,和江南水鄉溫柔美麗的女子納為己有!

    「殺!殺光南蠻子反賊,張大帥許咱們下江南,百日不.封刀!」蒙古中萬戶失烈門瘋狂的叫囂著,親兵們高聲大喊,把這個好消息傳到每一名武士的耳朵裡。

    百日不封刀?那就是能放手搶劫財物、yin辱女子,.整整一百日啊!蒙古武士的眼楮瞬間變得通紅,眼神中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慾望,對財富和女人的渴求,轉變成沖天的殺意滲透到血管裡,心臟劇烈的跳動,將沸騰的熱血和殺戮的慾望傳遍全身,面容扭曲痙攣、眼神凶如豺狼,他們已化為吃人的惡魔!

    對面撤退了一.段距離的漢軍,想必已在這巨大的血腥恐怖之下,雙腿軟,身子如篩糠也似的抖起來了吧?一直到百米的距離上,他們還沒有開炮射擊,他們已呆若木雞!蒙古武士們高興得哼起了對偉大的成吉思汗的讚歌,因為按照過去的經驗,漢軍下一個動作必定是背轉身逃跑,同時把脆弱的後頸留給大汗彎刀來收割……

    沒有!漢軍巋然不動!

    衝鋒到漢軍陣前五十米,草原上追獵狐兔練出的銳利眼神,使他們看清了漢軍士兵的眼神,既不是自知無幸、壯烈犧牲前的絕望與悲憤,也不是膿包軟蛋的怯懦和畏懼,而是輕蔑、輕蔑到不屑一顧,就像他們面對的不是四萬名策馬疾馳的蒙古精兵,而是一群徹頭徹尾的死人!

    張的直覺挽救了怯薛軍的覆亡。

    在這個時代傳統的戰爭模式下,沒人注意到漢軍撤退之後腳下的土地與別處有什麼不同——不過,經過千軍萬馬的踩踏,亂糟糟的地面上荒草倒伏,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人腳印、馬蹄印、炮車輪轍,要現這個問題也確實不容易。

    當然,更沒有人注意到有好幾根細細的絲繩,從那片有些異狀的土地中鑽出,在荒草掩蓋下一直延伸到漢軍陣後,也不會奇怪於陣後那些拽著絲繩的工兵團戰士,神情是多麼的緊張。

    直到四萬名以密集陣型強行衝擊的元軍,幾乎全部進去了那塊奇怪的區域,工兵們才將手中繃緊的絲繩狠狠往後一拽!

    巨大轟鳴聲中,中萬戶失烈門忽然感覺全身沒有了重量,四周的景物突的一下朝地平線以下沉降了下去。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直到失烈門現腳下的大地已變成了一片火海,才知道自己飛上了空中。奇怪,我怎麼會突然從馬背上飛起來……這是失烈門腦中最後一個意識,畢竟,被高彈片切斷脖子,離開軀體的腦袋也只能維持那麼一兩秒的思維。

    那片略有異狀的區域,被漢軍工兵團埋入了至少五百枚、每枚裝藥十斤的標準轟天雷,這玩意本是用於攻擊堅固城牆、破壞城防工事的爆破物,這次工兵們創造性的把它當作地雷來使用。

    第一聲爆炸響起,接二連三的爆炸就沒有停止過,震天雷串聯爆炸就好像多米諾骨牌被推倒,從四個炸點開始,爆炸向各炸點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蔓延,形成一個「十」字,而呈正方形排列的四個十字,又在更加寬廣的區域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井」字。

    火星在導火索上歡快的躍動,鑽進一枚又一枚的震天雷中,雷殼裝著的十斤炸藥生劇烈的化學變化,按照這個世界上無可置疑的基本規則,分子、原子們離散又結合,媾和中釋放出巨量的熱和體積膨脹上千倍的氣體,於剎那間突破了鑄鐵球殼的抗壓極限,於是猛烈的爆炸就再一次響徹雲霄。

    爆炸的瞬間,鑄鐵球殼按照預制溝槽,破裂成無數邊緣鋒利的碎片,在衝擊波的推動下向四面八方無差別的飛射覆蓋,附近騎在馬上的元軍就成為吸引彈片的活靶子,無論是身穿重甲的騎士,還是強壯的戰馬,統統在這沛然不可御的爆炸中,被彈片切割、撕裂、粉碎,攪成血肉模糊的一團,筋骨血肉糾纏,分不出是人還是馬——不過,就殘暴的元軍而言,似乎也沒什麼必要把他們和畜生分那麼清楚。

    就算離炸點較遠,僥倖躲過了盤旋飛舞呼嘯而來的彈片,接下來的衝擊波卻讓他們的死亡過程更加痛苦,強悍的衝擊波如狂飆般席捲地面,相鄰數枚震天雷出的衝擊波在空氣中來回激盪,蒙古武士們強悍的肉體在這數股衝擊波的推拉、撕扯、擠壓下,就向捏面人一樣扭曲變形,全身筋骨寸寸折斷,內臟震裂,真個成了撕心裂肺,暗紅色的血液和各種顏色詭異的內臟碎片從他們口中狂噴而出,死亡的過程如此清晰卻又無法逆轉……

    寬大的區域內,五百枚震天雷的爆炸讓蒙古武士們無處可逃,在張眼中,早已是可怕的血火地獄︰地底像是有一個凶殘暴虐的神祇,不停的朝地面洩著無窮無盡的怒火,他翻起泥土、掀飛石塊、撕裂人馬,整個大地都在他的巨掌下顫慄!

    也許時間女神的沙漏只落下了屈指可數的幾顆沙粒,也許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那麼久,當爆炸停下來、泥土煙塵斷肢殘臂回歸地面之後,張視野中的四個萬人隊,整整四萬精銳活著的不到十分之一,他們木木呆呆的徘徊在爆炸區域的邊緣,人馬都漫無目的兜著圈子,彷彿失去了靈魂。

    張甚至不知道這些幸運兒的狀態,是否真的比戰死者好那麼一星半點!

    阿里海牙的臉,已蒼白如紙,他明白一點,若剛才自己帶領怯薛軍出擊,那麼身異處的就不是中萬戶失烈門,而是自己!被消滅的就不是四萬蒙古精兵,而是大元帝國視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的怯薛軍團!

    失去了怯薛軍團,大元帝國的統治就會搖搖欲墜!阿里海牙已不寒而慄。

    「咱們工兵有力量,嘿,咱們工兵有力量!」因為怕死而從炮兵轉任軍事學院教官,思忖工兵不上第一線又應召回到軍中,擔任工兵團團長的李家福,乃是漢軍中出了名的膽小鬼,也是漢軍中一等一的爆破專家,方纔的雷場就是他帶著工兵團兩千弟兄,在短短半個時辰內鋪設完畢的。

    「杜元華,瞧俺手段如何?你整天吹的那啥特種作戰,可能一次炸死四萬元兵?嘿嘿,串聯爆破,看著簡單做起來難,還是我在學院裡剛剛研究出來的咧!」李家福因為膽小怕死,總被作戰參謀杜元華嘲笑,現在逮著機會,自然要揶揄幾句。

    若是平日裡,杜元華一定會反唇相譏,可現在他也震驚於爆炸造成的巨大破壞和可怕的傷亡數字,四萬蒙古精兵,就在這場大爆炸中灰飛煙滅了?簡直想都不敢想啊!

    大約張要收縮兵力,接下來的戰鬥會變得平淡多了吧?

    「不!」張回答提出同樣問題的阿里海牙︰「這是反賊最後一招,他們想吃掉我的怯薛軍!我料反賊黔驢技窮,怯薛軍,出擊吧!」

正文 474章 怯薛軍,出擊!

    阿里海牙大驚失色,張開嘴久久合不攏來︰張剛剛承受了巨大的損失,四個萬人隊在翻天覆地的連環爆炸中灰飛煙滅!十萬蒙古精銳只剩下六萬,加上一萬五千怯薛軍團,對抗四萬餘兵員的反賊第一軍,敵我雙方兵力對比從壓倒優勢的三比一,下降到不足二比一,更別提士氣的低落!

    這樣嚴峻的形勢,這樣慘重的損失,這樣急轉直下的形勢,足以令許多成名的將領驚慌失措,阿里海牙自忖,如果換了自己,也不過收縮防禦、整頓撤退,不給敵人餃尾追擊的機會,就算是功德圓滿,不,能在劇變之下做到這一步,已是世之名將了!

    可張竟然要即刻起總攻!這、這豈不犯了怒而興師的大忌?阿里海牙不得不直言勸道︰「都元帥切勿怒而興師!如今咱們士氣低落,兵力也不到敵人兩倍,反賊士氣旺盛,正宜暫避其鋒芒,待來日再戰。」

    「敵軍不以力戰而以詐謀勝我,士卒雖有驚駭,卻懷忿忿之意……」張手指身後的左右兩翼的京畿駐軍,果然,他們固然震驚於威力巨大的爆炸,但回過神來之後,紛紛怒罵︰「南蠻子好生無恥,不敢面對面和咱們交鋒,使這陰謀詭計!長生天會降罰給你們這些騙子的!」

    張慢慢扳著手指,屈伸不定︰「且反賊之計可一不可二,我軍倍於敵,只消傳令四面包抄,他們若再埋震天雷,就只有炸自己的腳了!」

    突然,征南都元帥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冷厲,斷喝道︰「傳我將令,此戰斬記功,兒郎們下江南後拿著人頭找奧魯官,每顆人頭封良田十畝為牧場,一戶南蠻子為牧奴!」

    「都元帥不可!」阿里海牙緊緊扯住.張的衣襟,「平南之後封賞非我等可以擅專,大帥如此作為,將來台省彈劾之本章,必如雪片飛來!領兵大將擅自封賞結好軍心,可是君王大忌!」

    「尾大不掉」、「不賞之功」、「暗結軍心」、「.圖謀不軌」……這裡的每一個詞兒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無數名臣宿將在戰場上取得了赫赫殊勛,卻倒在了這些可怕的詞上。阿里海牙是張的父執輩,他實在不願意這位承接伯顏丞相和九拔都所學、大元朝的天縱統帥,也重蹈覆轍。

    「將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擅專之責,吾自承擔,老.將軍只管衝殺便是!」張面色沉毅如鐵,鞏昌汪家前車之鑒,他已沒有了失敗的退路,唯有孤注一擲,才能一雪前恥!

    也許,他是對的吧,大元朝實在太需要一場勝利了!.阿里海牙不再勸阻,緩緩抽出了戰刀,斜斜指向第一軍陣地。

    「征南都元帥有令,斬反賊之記功,每顆級封.江南良田十畝為牧場、一戶百姓為牧奴,世代相傳、永免稅賦!」

    親兵們扯著嗓.子,興奮之下喊得聲音嘶啞,霎時,六萬京畿駐軍紅了眼楮。

    肩荷駐守京畿的重任,自然是蒙古精銳中的精銳,天下諸軍中僅次於怯薛軍而已,軍餉之豐厚也是別處不能比擬的;可長期駐守京畿,沒有出外作戰的機會,也就不可能燒殺搶掠,俗話說人無外財不富,單憑軍餉又有幾兩銀子?當年見了伯顏南征滅宋軍盆滿缽滿的回來,京畿駐軍全都紅了眼楮。

    到淮揚以來,張都元帥不許搶掠,倒畫了個江南的大餅子來充飢,這也罷了;及到前些天,放手讓他們大肆搶掠,嘗到了甜頭就再也罷不了手,所有的元兵都在想一個問題︰淮揚就撈到許多好處,什麼時候能到更加富庶的江南大搶一把呢?更有心思靈活的人開始考慮,漢地如此富庶,物產如此豐饒,比之苦寒的塞北,這裡真算得上人間天堂,要是能擁有這裡的土地……

    張的命令,正好撓在了蒙古武士的心窩子上,聽到命令的武士們都愣了一愣,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朵兒思,我沒聽錯吧?都元帥許咱們把江南變成牧場,以南蠻子為牧奴?」

    「長生天保佑!江南的肥沃土地上策馬,美麗的蠻子姑娘做咱的牧奴,哈哈哈哈……」

    蒙古武士們心底深處的原始慾望急劇膨脹,他們的眼楮變得血紅,心臟急劇的跳動起來,口中出  的呼叫聲,就像一群嗜血的惡狼。

    「殺光南蠻子,把他們的農田變成牧場,把他們的子孫變成牧奴,讓他們的妻女永為我大元勇士的奴隸!」京畿駐軍總管蒙古上萬戶察納兒不花戰刀虛劈,六個萬人隊分為左右兩翼,向南面的漢軍側翼疾馳!

    與京畿駐軍的呼喝喧囂截然相反,怯薛軍的陣地上一片寂靜,所有的怯薛武士昂然端坐馬上,熟鐵頭盔的奇形護鼻兩側,露出沒有絲毫人類情感的雙目。

    只有馬兒感覺到了臨戰前的滔天殺氣,不安的打著響鼻,從它們的大鼻孔中噴出一陣陣的白汽,蹄子躁動不安的踩踏著地面,尾巴甩來甩去。

    怯薛軍,由蒙古那顏世襲軍事貴族組成,怯薛軍中普通一兵,外放都是千戶官的位分!軍中千戶以上的軍官,以萬戶、詔討使、元帥身份出外領兵獨當一面,比比皆是!

    普通蒙古軍垂涎於漢地的財富,他們卻不屑一顧——三歲騎馬開軟弓、七歲開小弓射獵狐兔、十一歲就要開頑羊角弓獨力射殺凶殘狡詐的野狼,成年之後既是那達慕大會上得姑娘們歡心的青年才俊,又是挽強弓、射大雕的哲別把都魯!

    從小生食羊肉、渴飲狼血,起臥皆用未經硝制的生毛皮……每一名怯薛武士,都從骨子裡浸透了嗜血殺戮的本性,完全沒必要對他們作戰前動員,因為那對他們而言簡直是莫大的侮辱!

    如果說京畿駐軍是一群凶殘的惡狼,那麼怯薛軍就是不折不扣的猛虎,蒙古帝國諸多獸軍之中的獸王!

    代表蒙古大汗長生天天驕子身份、唯一能指揮怯薛軍的甦錄定戰旗,正向南方第一軍陣地傾斜,當這面傳自成吉思汗的甦錄定傾斜角度達到四十五度的時候,一萬五千名怯薛軍就會從正面起致命一擊!

    漢軍還能再動一次連環爆炸嗎?

    張的判斷沒錯,李家福已經沒有機會埋下震天雷了,兩翼包抄的元軍已在漢軍身後會師,第一軍已被四面包圍,再埋震天雷,部隊向哪兒撤退?何況,蒙古騎兵的大範圍機動優勢,只要他們有所懷疑,完全可以避開預設雷場!

    身為一軍主帥的陳吊眼,知道現在已是最後硬拚的時刻了,可他還是忍不住看了看身後那架明顯比其他輜重車巨大的四輪馬車。

    不,還沒到時候,還得咬牙撐下去!

    「淮揚的兒郎,你們替父母妻兒報仇雪恨的時刻到來了!閩廣的子弟,淮揚父老已血流成河,如果不想長江以南都變成韃虜的牧場,就給我挺起胸膛!」

    漢軍士兵們昂挺胸,準備迎接怯薛軍團勢如雷霆的衝鋒。淮揚兒郎們無所畏懼,因為他們已了無牽掛,犧牲,或許意味著早幾天和父母妻兒團聚;閩廣子弟們無所畏懼,因為對面獸軍的慘毒行徑,讓他們明白了守護的含意——守護年邁的雙親,守護天真的兒童,守護花朵般的姐妹,就算戰死沙場屍骨無存,也不能讓孩子失去笑容、讓姐妹成為奴隸!

    因為恨,或者因為愛,漢軍戰士們的意志堅強如鋼,他們肩並肩排成巨大的空心方陣,步兵居外、炮兵居中,就像一座鋼鐵的堡壘,用胸膛迎接即將到來嚴峻考驗。

    東南西三面合圍,京畿駐軍冒著炮火衝到百米之外,下馬用大弓射出一陣陣遮天蔽日的箭雨,有人夾箭前突,有人射完了箭矢後退,雜亂無章的隊型卻又隱含著某種奇異的韻律,收縮、擠壓,如海潮衝擊著巨石。

    衝啊!滅宋之戰立下不世殊勛、攻克襄樊城防的大功臣阿里海牙瘋狂的吼叫著,一萬五千名怯薛武士像地獄中衝出來的惡魔,鋒利的大汗彎刀是他們的尖牙,寒光閃爍的鐵葉三稜箭是他們的利爪!

    前進至漢軍陣前千米,炮火射程之內,鋪天蓋地的炮火給他們極大的殺傷,但戰馬飛馳而過,這段距離不過是一閃即逝,付出必須的傷亡代價,猙獰的惡魔衝到了漢軍陣前。

    他們沒有下馬拿起大弓、輕箭,以箭雨覆蓋漢軍陣地——這是普通蒙古軍的戰術,作為射鵰兒、哲別把都魯的怯薛武士,有他們獨特的作戰方式。

    漢軍陣前二三十米的距離,怯薛武士們兜馬變向,連人帶馬向斜刺裡扎去的一剎那,他們手中的頑羊角弓開如滿月,鐵葉三稜箭劃著尖利的嘯音射向漢軍,準得簡直像有磁鐵在吸引似的,幾乎每一支箭都扎進了沒有盔甲保護的面門、咽喉和四肢!

    繃、繃、繃、繃,恐怖的放弦聲如輪指撥動琵琶,怯薛武士精妙的連珠箭堪比機槍掃射,後面的三稜箭的那鋒銳的箭頭,幾乎要追上前面一支箭的尾羽。

    更有那達慕大會上的佼佼者,一手四個指縫各夾一支箭矢,開弓放箭四支利箭同時離弦,分別取四名漢軍士兵的咽喉,其疾若閃電驚鴻!

    苦戰,艱苦卓絕!看著麾下戰士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陳吊眼緊緊咬著牙關,等待著逆轉的時機……

正文 475章 金剛軍

    當張的甦錄定戰旗指向第一軍陣地,怯薛武士動雷霆一擊的同時,露筋鎮以南三十里,京杭大運河右岸,探馬赤軍和金剛軍之間的較量也已如火如荼。

    二十萬女真、黨項、契丹、回鶻各族武士組成的探馬赤軍,在漢軍渡江戰役中損失了十分之一,剩餘的十八萬兵力,被張平分為三路,分別擋在了金剛軍、斷刃軍、毒蛇軍北進的道路上。

    命令很簡單︰「不論勝敗、不惜代價,許你們游騎襲擾、許你們且戰且退,只有一個要求——將漢軍各部隊拖到明日中午!」

    由各馬背民族武士組成的探馬赤軍的戰鬥力或許比不上鋼甲火槍武裝起來的漢軍,可機動能力就遠遠過了兩條腿跑路的步兵。這些馬背上長大的胡族健兒,呼哨著策馬奔馳,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哪裡步炮兵稍有懈怠,他們就像狼群一樣衝上,狠狠咬上幾口,一旦漢軍列成了嚴整的方陣,他們又呼哨著如潮水般退去,在漢軍猛烈的炮火中,留下一地殘缺不全的屍體……

    快的行軍隊形,會讓把側翼暴露給敵人,所以漢軍不得不始終保持著空心方陣的作戰隊形,往高郵方向攻擊前進的度,實在比蝸牛快不了多少,就算白癡也能扳著手指頭算出來,以這種度別說明日中午,就是傍晚也不一定能到達高郵戰場。

    而第一軍將士面對敵人的.優勢兵力,特別是這個時代最嗜血、最凶悍也最強大的怯薛軍,他們能支撐到明天上午,就已經是一個戰爭史上的奇跡了!

    要知道,拔都西征時鐵蹄踐踏了.基輔羅斯蠻族冰天雪地的家鄉,來到了豐饒的波蘭平原,二十萬條頓騎士和聖殿騎士伴隨著華沙教堂悠揚的鐘聲、沐浴著羅馬教皇賜下的神恩,以殉教的決心作東西方之大對決,八萬蒙古西征軍與其苦戰三日而勝負未分。

    但拔都汗終於下令怯薛軍.動了突擊。怯薛武士如暴風如狂瀾的打擊下,身穿重鎧、騎著高頭大馬、沐浴天父神恩的殉教騎士們,僅僅堅持了一刻鐘就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那支地獄惡魔般可怕的軍隊,令他們戰友也不寒.而栗!強悍的女真武士蒲察合安,能揮動三十斤的沉重狼牙棒,一擊就砸開水牛堅硬的頭骨,可他甚至不敢和怯薛武士們對視一眼!

    「幸好,那些可怕的惡魔,不再是女真的敵人,而是我.們的朋友。」蒲察合安舔了舔嘴唇,暗自慶幸——當然,他把「朋友」換成「主人」,也許更符合事實。

    不僅是他,細封步瀨、蕭達狸,所有的探馬赤軍都.毫不懷疑,自己且戰且退到明天中午,抵達高郵戰場的時候,怯薛武士們一定把第一軍的所有人變成了屍體,那時候除了替南蠻子收屍之外,就沒什麼可做的了,不,也許能從他們的屍體上撈到一筆不小的財富, 光瓦亮的盔甲、筆挺的制服,都是很值錢的呀!而怯薛軍那些高貴的那顏貴族,一向是不屑於收集這點戰利品的……

    「我女真武士在.百年前就擊破了你們南蠻子的開封,擄去你們的徽欽二帝,百年後,你們還是我的手下敗將!」蒲察合安揮舞著狼牙棒,瘋狂的叫囂著。

    不過,似乎他忘記了,五十年前宋將孟珙攻破蔡州,擊滅金朝,並將金國末代皇帝的腦袋送往臨安獻捷。

    蒙古千戶官興奮的揮舞著彎刀︰「衝啊!南蠻子沒有辦法了,拖到明日午時就是勝利!」

    游騎襲擾,給漢軍造成的傷亡並不大,反而是策馬奔馳的騎士們,接二連三被槍炮打下馬來,迄今為止,六萬探馬赤軍的戰鬥減員已過一萬。

    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本來也不用和漢軍決戰決勝,那是京畿駐軍蒙古精兵和怯薛武士的任務,我們只需要拖住敵人,且戰且退,慢慢向北面高郵方向靠攏。

    他恨恨的看了看朝四面八方傾瀉火力,全力攻擊前進的金剛軍,不無惡毒的想︰明天,引他們到達高郵戰場,當這群南蠻子看見第一軍盡數成為屍體之後,他們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呢?那時候,你們還會如此囂張嗎?

    征南都元帥張的計謀非常之巧妙,各支阻截探馬赤軍距離高郵有遠有近,則退至高郵的時間有先有後,那麼金剛、斷刃、毒蛇三軍每一軍到達高郵戰場,都會面臨擊滅了第一軍之後嚴陣以待的京畿駐軍和怯薛軍團,加上且戰且退的數萬探馬赤軍,數倍兵力的打擊、第一軍覆滅的嚴酷事實,會讓漢軍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金剛軍急於增援高郵戰場,度稍快,嚴密的空心方陣出現了稍許鬆動,千戶官眼楮一亮,揮刀大叫︰「兒郎們給我沖,殺南蠻子啊!」

    付出生命的代價,穿越熾烈的火網,探馬赤軍和漢軍側翼狠狠的撞到了一塊,金鐵交鳴,碧血橫飛,死神的鐮刀無情收割著生命,不論漢人、黨項人、契丹人還是女真人……

    蕭達狸將弓弦扣在大拇指戴著的牛角搬指上,沉腰坐馬雙臂力,猛的拉開漆裝鵲畫弓,隨著馬兒奔馳身體上下顛簸,瞄準點也起起伏伏,就在狼牙箭尖鋒對準漢軍士兵大腿那一瞬間,他鬆開了弓弦,利箭電射而去!

    嗖!長箭刺穿了李世貴的大腿,箭桿還在肉中,箭頭已深深扎進土地,將他的大腿狠狠的釘在了地上!

    蕭達狸再一次彎弓搭箭,他知道這時候敵人將會摔倒,劇烈的疼痛會讓他不由自主的翻滾、蜷曲,這反而會加大肌肉撕扯的疼痛,使得他在翻滾中暴露出致命的弱點,比如脆弱的咽喉。

    出乎蕭達狸的意料,那位魁梧的漢軍軍官,竟然忍住劇烈的疼痛,半跪在地上,用穿著鋼鐵胸甲的上半身、和鍛壓鋼盔的寬邊帽簷擋住了全身要害。

    他在做什麼?蕭達狸疑惑了,他想換上百煉點鋼槍,刺進這個南蠻子的心窩,可好幾個漢軍士兵圍在那個南蠻子身邊,挺著明晃晃的刺刀,讓他有些膽寒。

    不好,有人把烏沉沉的槍口朝向了這邊!保命要緊!蕭達狸一個蹬裡藏身,躲過了致命的子彈,趕緊兜轉馬頭朝斜刺裡跑了幾十步……

    「***韃子,還他**用的倒鉤狼牙箭!只有從後面出來了……啊~~」李世貴低聲怒吼著,一手折斷箭矢尾羽,一手抓住箭頭往後一扯,整枝箭就穿過了大腿上的傷口,被拔了出來。

    過人類忍受極限的疼痛,讓他的額頭上冒出大顆大顆的冷汗,不過李世貴慶幸的是,這一次沒有軍醫官來聒噪,要他退下戰場治療了,因為連屬軍醫官本人已受傷下了火線。

    李世貴扯下衣襟,緊緊裹住大腿傷口,就又一瘸一拐的投入了戰鬥,於是攻堅英雄連的戰士們就看見他們的連長大人,像兔子似的跳來跳去,呼呼喝喝指揮著戰鬥,同時不停的在元軍中尋找那個放冷箭的傢伙,試圖報此一箭之仇。

    啪!又一槍,子彈從胸口入、背心出,將契丹武士射了個透心涼,跌下馬的一瞬間,頭盔撞在地面上彈開,露出一張死灰色的臉。

    ***,又不是!李世貴罵罵咧咧的,他攻堅英雄連的連長,也是有名的神槍手,一連打死了七八個元兵,卻始終沒有找到放冷箭的傢伙。

    逃回大隊中的蕭達狸,見這一幕早已心膽俱寒,漢人用槍,比他用弓箭實在厲害百倍啊!無奈大都城外工匠營裡的奴隸匠戶,鑄炮已是工藝水平的極限,無論如何也造不出火槍,蕭達狸只能望洋興嘆了。

    不過,就算你們有火槍火炮,也挽救不了高郵戰場上第一軍的命運了!要揮火器的強大威力,你們就不能快行軍,要快行軍,就會被各族鐵騎揣爛側翼!

    蕭達狸又得意洋洋起來,直到漢軍陣中飛起一個巨大的圓形怪物。

    雪花點的信鴿咕咕叫著,穿越紛飛的戰火,停到了法本的掌上,於是光頭的金剛軍軍長出了一口氣︰若信鴿再不帶來信號,他就要執行第二套預案了。

    「熱氣球,起飛!」

    軍中那駕特別大的四輪馬車被扯去了頂蓬,長長的竹竿挑起熱氣球的氣囊,吊籃上方火焰熊熊燃燒,乾癟的氣囊迅變得飽滿,終於,熱空氣的浮力過了氣球的重量,吊籃緩緩離開了地面。

    「仇滅虜,上面風大,小心閃了舌頭。」法本淡淡的,恨不得把興高采烈的仇滅虜拖下來,自己上天去,可戰前制定的計劃,他的指揮位置在地面,不在空中。

    仇滅虜笑得很開心,他甚至趁法本不注意,從吊籃中伸手拍了拍他的光頭︰「哈,軍長大人,小心我從上面扔什麼下來,把你的光頭敲破!」然後,在法本反應過來之前,他斬斷了纜繩,熱氣球騰空而起。

    「不要怕,熱氣球上又不能架炮,只是嚇唬人的!」蒙古千戶官大聲叫喊起來,僥倖逃得性命的蕭達狸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想起戰前長官多次講過漢人用熱氣球蒙人的事情。

    再仔細看看那氣球,小小的吊籃確實架不起大炮,也就是個糊弄人的空頭貨色吧!

    蕭達狸定下了心,數萬探馬赤軍定下了心,哼哼,漢人還想靠這玩意嚇唬我們?當我們三歲小孩?做你**春秋大夢罷!他們又整理著隊形,準備下一波衝擊襲擾了。

    但是,熱氣球真的如他們所想,只能嚇唬嚇唬小朋友嗎?

正文 476章 掌上觀文

    金剛軍加快度朝著高郵方向靠攏,密密匝匝的空心方陣,於側翼出現了鬆動。

    毫無疑問,這是襲擾的好機會!蕭達狸握緊了戰刀,不出他所料,很快千戶官就下達了出擊的命令。

    幾個千人隊交替掩護、穿插迂迴,做著表面上雜亂無章的戰術動作,然而看似紊亂的隊形中,隱隱含著奇異的律動。

    波蘭平原東西方大對決之戰,僥倖逃生的阿德裡克伯爵在回憶錄中如是寫道︰「野蠻人在寬達十公里的戰場上不停的跑來跑去,做著看似毫無意義的運動,使你無法判斷他們下一步究竟要幹什麼。千萬別認為他們陷入了混亂,這只是衝鋒的前兆——好比一位高明的拳手,用眼花繚亂的拳法干擾你的視線,最後才動致命一擊!」

    數十個千人隊,在金剛軍的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忽而前突、忽而後撤、忽而疾馳、忽而勒馬駐足……武士們小心翼翼的不進入漢軍火炮千米射程之內,欺騙、**的同時,尋找著漢軍的破綻,積蓄著衝刺的力量。

    左翼一個千人隊突然大膽.的前進到漢軍側翼七八百米的距離,進入了火炮的射程之內,漢軍炮兵們憤怒的掉轉炮口,用實心跳彈和開花彈轟擊。

    好機會!蕭達狸在千戶官吹響牛.角號下達進攻命令的個音節時,就雙腿一夾馬腹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契丹人論武勇,也許及不上金.人,更比不上蒙古武士,可大遼覆滅已久,能在胡族勢力錯綜複雜,金、蒙、漢各方勢力犬牙交錯,城頭變換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北方生存下來,都磨練出了近乎本能的生存智慧。

    通過觀察,蕭達狸現對騎兵傷害最大的,不是能.炸方圓丈把範圍的開花彈,這點爆炸範圍對飛馳的騎兵而言,還沒等炮彈開花就能衝過去,也不是落地後又彈起,像打水漂那樣打一條直線的實心彈,只要不是正好在炮彈前進的路線上,就不會有危險。

    最可怕的利器,還是那種能在一瞬間射出成百上.千枚鉛丸的霰彈,當數門、數十門火炮齊射時,上萬枚鉛丸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飛來,織成的火網沒有任何死角,蹬裡藏身、回身抱月什麼招式都不管用,連人帶馬打成肉泥!

    不過可怕的霰彈射程只有一百多丈(四百米),他.們只能用開花彈、實心彈轟擊左翼那個佯攻的千人隊,這就把機會留給了右翼!

    狡猾的蕭達狸.還觀察過了,漢軍的火炮,每射一次就得用段時間重新裝填了才能再次射,這段時間正好夠從一數到三十,本不夠自己的戰馬衝過這段火網,不過漢軍的注意力都被左翼那個千人隊吸引過去了,而忿怒的炮手更是毫無保留的對那邊來了個齊射——這就意味著他們的炮膛裡沒有炮彈了,並且大炮還背對著自己!

    千載難逢的良機!蕭達狸知道這個時候衝在最前面,反而是最安全的選擇,於是他竟然比勇悍的蒲察合安、機敏的細封步瀨還跑得快。

    「來吧,南蠻子,我會像我契丹先輩那樣,用點鋼槍刺穿你們南蠻子的心窩!」蕭達狸興奮的叫喊起來,馬提到了極致,如飛雲掣電般奔向漢軍,一千米的距離很快只剩下了四百米,而左翼佯攻的千人隊剛剛退走,那一段漢軍甚至還沒來得及把炮口轉過來!

    南蠻子,你們沒有機會了!蕭達狸右手平端點鋼槍,左手一把扯下戰袍,露出胸口刺青的狼頭,他要讓契丹武士的象徵,成為南蠻子心底深處的噩夢。

    奇怪,那群漢軍士兵明顯現了這邊的突襲,他們為什麼還沒有驚慌失措,難道死亡都不能讓這些頑固的傢伙感到畏懼嗎?蕭達狸的心底湧上了一絲莫名的畏懼,很久以來,南蠻子就以文弱素稱,但他知道,大金輕易滅遼,卻在伐宋之路上出了「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悲鳴;蒙古滅金用了二十三年,但他們花了近兩倍的時間才打下臨安!

    有問題……

    漢軍很快解答了蕭達狸的疑問,就在這段漢軍的左右兩翼,似乎應付著另外兩個千人隊佯攻的漢軍,突然變成了疏散隊形,而他們身後,竟然隱藏著不下一百門火炮,黑洞洞的炮口正指向他所在的、正衝刺的千人隊!

    三百米的距離,前突、來不及衝進漢軍陣中,後撤,逃不出火炮覆蓋的範圍,蕭達狸眼睜睜的看著漢軍炮兵面帶微笑,從容不迫的把燒紅的鐵簽插進炮尾火門。

    橘紅色的火焰從炮口噴湧而出,在蕭達狸的視網膜上放大、放大,映紅了他慘白的臉,比沙粒還多的鉛丸像流星雨一樣電射而至,把他赤裸的身體和胸口刺青狂野的狼頭,一塊撕成了碎片……

    一百門各式火炮從左右兩翼交替射擊,來自兩側的炮火完完全全的覆蓋了正在衝刺的千人隊,霰彈如狂風驟雨般潑向探馬赤軍,各族武士不是一個接一個,而是一片連一片的倒栽下馬。

    有人僥倖逃過了火網,卻現漢軍士兵們排成了厚實密集的步兵方陣,排槍三段擊高效的收割著倖存者的生命。

    整整一個千人隊,能逃回去的,不過五十人。

    「爽,太他**的爽了!」熱氣球上,手持紅綠雙色令旗的仇滅虜,興高采烈之下差點跳出了吊籃。

    百丈高空之上,再加大口徑望遠鏡,元軍一舉一動都一覽無遺,什麼隱真示假、什麼助攻佯攻,全成了狗屁!元兵陣中絲毫動靜,這上面都看得清清楚楚,至少在戰術層面上,任何兵法韜略都變得毫無意義,戰場對漢軍形成了單向透明!

    「報告副軍長,東面三個千人隊冒著我軍炮火拋射箭雨,不過他們應該不是主攻……啊,背後有兩個千人隊擺出了鑿穿陣型,正在提衝鋒,前面的三個千人隊左右散開了……」舉著望遠鏡的作戰參謀不斷報告著戰況,熱氣球吊籃能乘坐四個人,一位專業軍士控制升降,除了負責指揮的仇滅虜,另有兩名作戰參謀隨時監視戰場情況。

    「第五團、第七團集中所有火炮急火射擊,六團正面排槍迎敵,作好肉搏準備!」仇滅虜揮動雙色令旗,以旗語向地面各部隊下達命令,最後還加了句︰「務叫他有來無回!」

    由各族武士組成的探馬赤軍,戰鬥力本比不上漢軍,惟騎兵機動優勢讓他們的襲擾如虎添翼,方能死死拖住漢軍;可熱氣球上整個戰場敵我雙方的動態一覽無遺,不管元軍從哪個方向突擊、做出怎麼複雜的假動作,仇滅虜總能一眼識破,針對性的下達命令,讓突襲的元軍落入交叉射擊形成的綿密火網。

    阻擋金剛軍的前進,已成為不可能的任務,探馬赤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也無法遲滯金剛軍前進的步伐,只能快向高郵退去,希望得到張本部蒙古精兵和怯薛軍的幫助。

    高郵戰場的戰鬥,已進入了白熱化,怯薛軍和漢軍,前者是冷兵器時代的巔峰,橫掃亞歐大6的蒼天驕子,後者是華夏文明的結晶、大漢國旗上金龍的利爪,他們的巔峰對決,以生命和鮮血,綻起了絢爛的火花。

    殺!四五柄寒光閃閃的刺刀,從各個方向刺進了馬上武士的身體,神經元不再受意志的控制,瀕死的軀體像缺氧的魚兒一般抽搐著。

    喝!怯薛武士的彎刀直劈,斬落了漢軍士兵的頭顱,無頭的屍體還挺立了一小會兒,似乎不願意放棄守衛家鄉的職責……

    彈盡、甲裂、體被數創,姜良材已精疲力竭,他摘下了腰間最後一枚手榴彈,猛的拉響︰「來呀,爺爺和你***拼了!」

    「讓我先走一步吧!」王仁從斜刺裡衝來,一把奪過了冒煙的手榴彈,合身衝進三名怯薛武士之中。

    爆炸聲中,姜良材恍惚間似乎還看到了王仁最後的微笑,他解脫了,他終於能和親人們團聚,在天國……

    怎麼回事,為什麼東、西、南三面同時騰起了大軍行動才有的煙塵?張吃驚得合不攏嘴巴。

    怯薛軍的衝擊似狂濤似巨*,漢軍的固守堅如磐穩如泰山,海潮不斷沖刷著礁石,是礁石先在驚濤拍岸下四分五裂,還是海浪被礁石撞得粉身碎骨?這需要時間來證明,不過張相信勝利的天平正在向自己傾斜。

    就在此關鍵時刻,張卻從三面奔來的煙塵中,現了探馬赤軍傾頹的旗幟!

    怎麼可能?三路,每路六萬探馬赤軍,還拖不住四萬多漢軍?沒讓各族武士拚個你死我活——對方擁有火力優勢的漢軍,探馬赤軍雖然凶悍卻是新近由各族武士組成,自然屈居下風,這樣的命令有些強人所難;所以命令只是拖住他們,留給高郵戰場聚殲第一軍的時間!

    連這都做不到嗎?

    遠遠的,漢軍金屬盔甲鏗鏘之聲動地而來,咦,半空中那是什麼?

    張看著漢軍熱氣球飛在數十丈的空中,用纜繩繫在大車上,以馬匹拖著前進,忽然有些明白探馬赤軍的任務,為什麼會失敗了。

    「怯薛軍,傳我帥令,怯薛軍決死戰!」張聲嘶力竭的吼了起來,他的身子已瑟瑟抖,作為一軍主將,他更明白熱氣球的作用。

    漢軍用此物,窺我軍豈不如掌上觀文?

正文 477章 高郵上空的鷹

    「升空,升空!」

    第一軍攜帶的熱氣球也拖著纜繩點火騰空,除了負責操控的沈煉、兩名作戰參謀,身穿玄色冕服的赫然是大漢皇帝楚風!

    皇帝御駕親征,大漢帝國的天子竟一直在我們軍中,和我們並肩力抗強敵!當第一軍士兵現熱氣球吊籃上的楚風之後,他們的士氣就如烈火烹油般熊熊燃燒——在茶館酒肆、市井阡陌間流傳的故事中,這位皇帝早已成為漢軍不敗的精神象徵,他總是指引著雄師勁旅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有老兵雙腿中箭,仍然不屈的屹立於戰場上,用久戰之後沙啞的嗓音唱道︰「陛下之壽三千霜,但歌大風雲飛揚,安用猛士兮守四方,胡無人,漢道昌……」

    怯薛軍又動了突擊,凶殘的武士向老兵舉起了彎刀,在死亡面前,老兵喃喃的吟唱著軍歌,面帶微笑,拉響了掛在胸前的手榴彈。

    「胡無人,漢道昌!」早已精疲力竭的姜良材,不知從哪兒湧來了無窮無盡的力量,他再一次端平了步槍,和戰友們一塊,射出了瓢潑般的彈雨。

    「胡無人,漢道昌!」步兵列成了.密集隊形,一排排刺刀好似山中密林,士兵們踏著整齊的步伐,壓向策馬疾馳的怯薛軍,金鐵交鳴血流成河,他們卻毫無畏懼。

    「胡無人,漢道昌!」炮兵動作快得讓.旁觀者眼花繚亂,哪怕手掌在滾燙的炮筒上燙得皮焦肉爛、哪怕硝煙燻得雙目流淚、哪怕射的巨響震得耳朵流血,他們也不管不顧,以過訓練規程雙倍、甚至三倍的高射著炮彈,開花彈、實心彈、霰彈有如流星趕月般砸向怯薛軍的頭頂!

    今非昔比,楚風還記得數年前,.漢軍尚以高額軍餉和軍官手中的皮鞭維持士氣,可今天,當士兵們意識到肩頭的責任,意識到大漢公民和四等奴隸之間的天淵之別後,為了守護家鄉親人,為了華夏的文明傳承,他們主動作戰,再也不需要皮鞭,因為心中的責任感早已隨時鞭策著他們,戰不旋踵!

    「萬歲,萬歲!」淮揚籍傷兵們高呼著口號,紛紛脫離隊.伍,週身掛滿手榴彈衝進怯薛軍的隊列中——他們了無牽掛,因為親人早已在天國等候,李庭芝李大帥和犧牲的戰友們,早已在忠烈祠替自己佔好了位置。

    張在淮揚之地針對平民百姓的血腥殺戮,不但.沒有擊倒漢軍,反而激了官兵們報仇雪恨的決心,早已不是什麼輕傷不下火線,而是輕傷者照常作戰、重傷者自殺爆炸敵我同歸於盡!

    淮揚子弟以生命實踐了諾言,他們背負著不義.之名離開故土,在生命的最後階段,他們卻以漢軍士兵的身份守護著家鄉,血灑疆場!

    看著像復仇女.神一樣可怕的對手,看著拉響手榴彈衝進人群中自爆的漢軍戰士,冷酷殘暴的怯薛軍也為之動容,他們奇形頭盔底下的雙目,平生第一次有了畏懼……

    「為什麼?為什麼朱煥手中的膿包軟蛋新附軍,到了漢軍中全變成了英雄好漢?莫非大漢皇帝有鬼神相助?」女真武士蒲察合安長大了嘴巴,舌難下。

    身高體壯、狼牙棒沉重,馬兒跑起來就落到了後面,這才讓他在向金剛軍的襲擾衝刺中撿了條命,自從金剛軍升起了熱氣球,探馬赤軍就處處踫壁,一切隱真示假、虛虛實實的戰術都沒有任何用處,還談什麼游騎襲擾?無論你從什麼方向突過去,總有火槍、火炮嚴陣以待!

    縱橫天下的精銳騎兵,竟然被步兵為主的漢軍餃尾追擊!兵敗如山倒,漢軍很少出戰的騎兵也跟了上來,黏在屁股後面放槍,凶悍的各族武士,此時卻如秋風中的落葉般瑟瑟抖,背心中槍,被接二連三的打落下馬。

    好不容易靠攏到高郵,卻現有好大一片土地像是被地下的惡魔狠狠蹂躪了一通,至少三萬以上的蒙古精兵和同樣數量的馬匹,橫七豎八倒了好大一片,空氣中的血腥味道濃得讓人想吐,斷肢殘臂、腦漿血液把這片土地變成了修羅地獄!

    但這並不是讓他最吃驚的,縱橫天下無敵於四方的怯薛軍團,竟然未能突破漢軍的陣地,進入了僵持。

    這簡直匪夷所思!要知道,怯薛軍團乃是大元精銳之中的精銳,一擊之下絕無抗手的上帝之鞭,而和他們對陣的第一軍,有一半士兵乃是遼東朱煥手下,先降元後歸漢,世稱膿包的新附軍啊!

    蕭達狸被炮火炸得粉身碎骨,女真武士蒲察合安跑得慢因禍得福逃得性命,黨項鷂子細封步瀨則是反應靈活目光敏銳,常年征戰中磨練出的近乎第六感救了他一命。此時聽得蒲察合安感嘆,他嘿然冷笑︰「那有什麼奇怪?漢人有句話,『橘子在淮南呵甜如蜜,橘子生在淮北呵苦又澀』,淮揚軍在朱煥手上固然是膿包軟蛋,但他們當年在李庭芝麾下,卻能以孤城孤軍力抗大元數十萬鐵騎!」

    嘶~蒲察合安倒抽一口涼氣,他這才想起來,淮軍在李庭芝、張世傑手上,曾令大元朝百萬雄師數年間不得寸進,伯顏丞相、阿術參政幾乎出了完顏兀朮同樣的哀嘆!

    我們,還能戰勝這樣的對手嗎?他看了看天空,陽光普照、白雲蒼狗,流雲飛動間影影綽綽,似乎李庭芝和淮軍將士的英靈正在雲端,指引著第一軍奮勇殺敵……

    張,一身繼承伯顏丞相和九拔都張弘範兩大家,征南都元帥張張大帥,您能否帶領我們擊敗漢軍,渡江到富庶的江南?

    江南,無論是女真的祖先完顏兀朮,還是契丹的先輩耶律德光,抑或黨項的英雄李元昊,無不垂涎欲滴,卻只能望洋興嘆,百年後,他們的子孫後代應召來到大元軍中,只為了把鶯飛草長的漢地變成策馬奔馳的牧場,把美麗溫柔的漢女,變成他們的牧奴。

    蒲察合安和細封步瀨到現在還沒有失去希望,他們眼巴巴的看著那幅御賜甦錄定戰旗,期待張能扭轉乾坤……

    現熱氣球上站著的是大漢皇帝楚風,征南都元帥張突然笑了,他笑得很開心,就像守候很長時間,終於等到獵物落入陷阱的老獵手。

    熱氣球吊籃內的楚風,也正準備給落入陷阱的敵人致命一擊。怯薛軍實施鑿穿戰術,憑借強悍的突擊力和漢軍刻意的部署,他們中央突破進展頗大,已像木楔一樣深深嵌進漢軍陣中——當然,這也意味著怯薛軍被漢軍三面包圍!

    漢軍的方陣形如海綿,怯薛軍的鑿穿陣型有如鐵錐,是鐵錐刺破海綿,還是海綿裹住鐵錐,就看怯薛軍能不能擊穿漢軍陣型,若鐵騎透陣而過,漢軍被切為兩段,自然萬劫不復,若怯薛軍始終不能擊穿,三面受敵落入口袋陣中,也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怯薛軍可怕的正面突擊,加上外圍六萬京畿駐軍的協同,第一軍漸漸落入下風,憑借淮揚子弟的決死戰,才堪堪頂住怯薛軍,沒有被擊穿陣型,如果一直持續下去,勝算將不在楚風手中。

    但是,隨著金剛、斷刃、毒蛇三軍從東南西三面趕著探馬赤軍來到高郵戰場,形勢生了徹底逆轉。三個主力軍基本保持著完整的建制,至少八九成的戰鬥力,而被他們趕過來的探馬赤軍早已狼奔豕突潰不成軍,一路上漢軍火槍騎兵早已打得他們心膽欲裂!

    各支軍隊距離中心戰場已不到十里,楚風唯一要做的就是提振第一軍的士氣,等待援兵三面合圍。

    怯薛軍也現自己鋒銳的鑿穿陣型,陷入了第一軍三面夾擊之中——鑿穿,威勢猛利無匹,然而正所謂剛極易折,一旦不能擊穿敵人陣形,便如楔子釘入木中,勢必落入三面夾擊的窘境。

    然而自偉大的成吉思汗興兵蒙古大漠以來,怯薛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致命一擊天下無人可當,便是那波蘭平原沐浴著教皇神恩的重甲騎士,木剌夷山中老人的亡命刺客,巴格達哈里麾下狂熱的殉教戰士,都在怯薛軍的攻勢下土崩瓦解,又有誰能想到,號為上帝之鞭的怯薛軍團,以雷霆萬鈞之勢起的衝鋒,竟然能被漢軍用血肉之軀硬生生擋下?

    絕無可能出現的奇跡,今天就在淮揚大地上演了,冉冉升起的熱氣球上,大漢金龍張牙舒爪,似要將怯薛軍吞下腹中。

    楚風已能從望遠鏡中看清金剛、斷刃、毒蛇三軍各自熱氣球上指揮官手執的紅綠雙色信號旗,這標誌著統帥部設定的戰役目標初步達成,合圍張,聚殲怯薛軍,就在頃刻!御駕親征,於氣球吊籃、百丈高空之上,親自指揮這決定漢元雙方命運的一戰,也算是一償夙願吧。

    「咦,那是什麼?」作戰參謀指著天空中雲層底下一個小黑點,奇怪的問道。

    不是一個黑點,而是三個,上下翻飛著,貼著雲層底部向這邊飛來,越來越近,終於楚風用望遠鏡捕捉到它們的影像︰喙彎而鋒利,粗壯的爪子似鐵鉤,藏青色的羽毛,翱翔空中睥睨蒼生,正是鷹中之王海東青!

    糟糕,張放鷹咬老子!楚風大叫不好,立刻指揮參謀們用火槍向海東青射擊。

    熱氣球上的槍聲,立刻吸引了交戰兩軍的注意力,不論怯薛軍還是第一軍都自動放緩了攻勢。

    這個時代的滑膛槍,射擊的精確程度很成問題,要瞄準擊中百米外的人體靶,就有五成要靠運氣,所以漢軍更多的是用排槍彈雨覆蓋敵人,和若干年後歐洲戰場上的「排隊槍斃」別無二致。

    所以,儘管兩位作戰參謀都是神槍手,要命中振翅高飛的海東青也實在強人所難了,連續兩三槍,連根鳥毛都沒有打中。

    地面的戰士們急了眼,紛紛舉起步槍往空中射擊,可滑膛步槍平射有效射程都只有兩百米,高射不過百十米彈丸就失去了力道,海東青和熱氣球都在數十丈高度,怎麼打得中?

    情急之下,有炮兵甚至準備用霰彈轟擊空中的海冬青——如果成功,這也許是史上第一例用於實戰的高射炮,不過在這個沒有空中力量的時代,漢軍各式火炮的高低機,都沒有設計大於水平面三十度的射界,炮兵們想盡了辦法也不能出一炮,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海東青接近氣球。

    熱氣球要升降高度,操作是相當遲緩的,沈煉緊急操作,也只能讓熱氣球緩緩下降,剛往下落了三五米,幾隻海東青就撲到了吊籃邊,它們的腳爪上,赫然綁著鋒利的刀刃!

    「我靠,太毒了,被抓一下就是道血口子啊!老子揍你個扁毛畜生!」危急關頭,楚風也不顧什麼帝王尊嚴了,寬大的冕服一脫露出短打扮,揮舞著佩劍一陣亂砍亂劈,幸得有吊籃籃筐護住了三分之二的身體,舉劍朝上三路亂砍,海東青畢竟血肉凡胎,被他砍中幾下,幾根藏青色的羽毛飄飄忽忽落下。

    哈,老子一大活人,還怕你個扁毛畜生?楚風得意洋洋,轉身一看,兩名作戰參謀不但打退了海東青,戰刀上還沾著點兒淡淡的血跡呢!

    曠野之中、驟然突襲,海東青必能致人死命,以爪上鋒刃殺人無聲無息;然而氣球吊籃護住了楚風等人大半個身體,他們只須用刀朝上亂揮,鷹中之王再厲害也無法和有武器的人正面對抗。

    見海東青畏縮,楚風哈哈大笑︰「張,你就這點本事了,放兩隻山雞上來,等老子殺了它,來鍋小雞燉蘑菇!」

    此時,怯薛軍尚未擊穿漢軍陣型,而三個齊裝滿員的軍,前鋒離主戰場已不到五里!張覆滅有期!

    哪知三隻海東青甚有靈性,在空中尖利的鳴叫幾聲,就飛到了熱氣球正上方,被巨大的熱氣球球囊遮擋,楚風也看不見它們了。

    絲帛被撕裂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沈煉大驚︰「不好,幾個畜生把球囊扯破了!」

    熱空氣從破口急劇流失,氣球開始不受控制的快下降!

    漢軍驚得目瞪口呆,而元軍陣中爆出一陣陣欣喜若狂的歡呼…

正文 478章 決一死戰

    漢元兩軍四十萬雙眼楮注視之下,大漢皇帝楚風乘坐的熱氣球被海東青抓破了氣囊,不受控制的向下墜落,熱空氣從破口迅流失,鼓鼓的氣囊逐漸變得乾癟,氣囊上繪著的金底蒼龍也扭曲變形失去了威勢。

    張看著緩緩下墜的熱氣球,得意非凡。海東青就是他對付熱氣球的必殺一擊,只不過他沒想到,落入陷阱的不是第一軍軍長陳吊眼或者6軍司令6猛,而是大漢皇帝楚風!御駕親征固然天威赫赫、士氣如虹,可要能於百萬軍中奪帥,一舉擊殺大漢帝國的腦、街頭巷尾傳說中星宿下凡的楚風,漢軍的士氣必定崩潰,戰場形勢乃至漢元國運,都將乾坤扭轉、天地翻覆!

    地面的漢軍士兵,則早已驚得呆了,熱氣球剛剛投入使用,誰也不知道它墜落時該怎麼辦,另一方面,自從浙西剿撫方臘餘黨明教教徒的戰鬥中使用「日月交輝」,熱氣球於普通士兵心目中更增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如今星宿下凡、神機莫測的皇帝竟然攜熱氣球從天而墜,該怎麼辦?震驚之下,轉念間誰也拿不定主意。

    籃筐底部距離地面已不到兩丈,危急關頭,一道紅色的身影出現在熱氣球的正下方——陳淑楨!

    氣球上的楚風,是大漢帝國的皇帝、漢軍的統帥,可對於陳淑楨而言,他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身份︰丈夫。

    太多的親人犧牲在抵抗蒙.元的戰場上,她誓不再讓這樣的慘劇重現,然而百密一疏,這個沒有戰鬥機、高射炮的時代,張竟然用海東青破壞了熱氣球!

    幾乎不經任何思考,陳淑楨就沖.到了氣球下方,或者救下楚風,或者攜手同赴黃泉,她在獵獵北風中張開雙臂,猶如婀娜多姿的女神……附近的官兵這才反應過來,正想助她一臂之力,吊籃卻已重重的壓了下來!

    出乎意料,雙手撐住吊籃底部,.陳淑楨突然現並沒有想像中的千鈞之力,更沒有泰山壓頂的勢頭,雙腿不丁不八運氣站穩,竟將吊籃托了起來!錯愕中,她緩了一緩,才嬌叱一聲,將吊籃向側邊一推,穩穩的停在地面。

    原來對於巨大的氣囊而言,熱空氣從破口流失的.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快,半癟的球囊仍然提供了不小的升力,只不過小於氣球自重,它就開始下墜,然而升力與重力的差距,也不過數百斤的力道,加之球囊體積巨大下墜過程受到空氣阻力,猶如降落傘一般的效果,下墜的度也不快,陳淑楨功力深厚自然能將它托住——實際上換個身體壯實點的普通士兵,同樣能做到。

    後世的航空氣球史上,有狂風吹動撞上山崖殞命.的,有吊籃脫落摔死的,還有填充氫氣爆炸倒霉的,但因為球囊漏氣摔死的人,實在非常罕見,陳淑楨托與不托,於楚風而言只不過是震動一下還是摔個屁股墩的區別。

    然而在戰場雙方數十萬人眼中,就成了陳淑楨.以一己之力,托舉巨大的熱氣球!單看吊籃中四名成員、成桶的火油燃料、吊籃和球囊本身,至少有數千斤重,自數十丈高度墜落,雖然看上去度不算快,那力道怕不重於泰山,她竟能舉重若輕渾若無事,豈不是力舉千鈞麼?

    「女把都魯,長生.天呵,你怎麼降給了南蠻子一位女把都魯!」附近的怯薛軍嚇得停手不戰,遠遠躲避著陳淑楨,以她為圓心半徑五百米的範圍內,怯薛武士竟然跑了個一乾二淨!

    肉體凡胎,誰敢和這號強悍到變態的女人作戰?區區怯薛武士,她還不一巴掌拍死就跟拍死只蒼蠅似的?更叫人鬱悶的是,萬一消息傳回不兒罕山、斡難河畔的部落,說堂堂怯薛武士是被女人殺死的,只怕兒孫後代都沒臉繼承那顏貴族的身份了!

    漢軍之中則是一片歡騰,士兵們竊竊私語︰「陳總督果然是九天玄女下凡,承天受命,輔佐紫微星君重開我華夏皇統。若非如此,焉能接得住數千斤的熱氣球?」

    陳淑楨早已躍進了吊籃中,楚風安然無恙,還笑嘻嘻的和她打招呼呢︰「啊哈,蹦極的感覺不錯嘛……」

    不料一襲紅衣的人兒猛的撲進了懷中,淚如泉湧,粉拳擂在他胸口︰「壞蛋,楚呆子,你知道我多害怕嗎?嚇死我了,以後不準嚇我!」

    「咳咳,注意影響啊,姐姐~~其實,從天上落下來天旋地轉的,我有點想吐,哇~~」吐啊吐的就習慣了,楚風還是那麼嬉皮笑臉,可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已被陳淑楨狠狠的撞了一下,又疼,又甜蜜。

    輕輕推開懷中美人兒,楚風扶著吊籃簷兒,朝著數里外張的甦錄定戰旗揮動拳頭︰「爺爺授命於天,張狗賊靠幾隻雜毛雞就想要老子的命?做你**清秋大夢罷!」

    「萬歲,萬歲!」漢軍士兵們歡聲雷動,怯薛武士們則暗暗思忖︰傳言楚某人能喝令長生天改變天象,一戰擊殺了常勝將軍塔出大帥,雖然軍官們說那是計算得到日食時間,可真有那麼準確那麼巧?從數十丈的空中墜落都毫無損,難不成長生天真的在庇佑著他?

    怯薛武士是蒙古帝國最冷酷無情凶狠殘忍的軍隊,他們隨時能為大汗奉獻生命血灑疆場,但他們也和這個時代所有的蒙古牧民一樣,篤信著長生天的眷命,楚風的神奇事跡卻讓他們從心底產生了動搖,士氣一降差異立顯,怯薛武士手中的彎刀不再如最初那麼犀利,頑羊角弓射出的狼牙箭,也不如最初那麼密集……

    備用的熱氣球點火升空,楚風和陳淑楨並肩站到了吊籃中,漢軍將士們士氣如虹,伴隨著「陛下之壽三千霜,但歌大風雲飛揚」的軍歌,從三個方向朝著楔入陣中的怯薛軍動了潮水般的攻勢,而怯薛武士的士氣一落千丈,以軍中之軍的精銳身份,竟然有些兒措手不及,開始節節後退。

    至少要讓漢國皇帝無法升空指揮作戰,否則元軍就危險了!張一面下令各支探馬赤軍不惜一切代價擋住三路援軍,一面令訓鷹者吹響了尖利刺耳的鷹哨。

    盤旋空中的海東青,故計重施,待熱氣球升空數十丈高度之後,從球囊正上方撲了下來,準備用爪子上的鋒刃,劃破絲綢製作的球囊,從正上方靠近,被巨大的球囊擋住視線,吊籃中的人們無法攻擊它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球囊被抓破。

    可這一次,三隻扁毛畜生失算了,只見一道鮮艷奪目的紅影從吊籃中飛出,攀著覆蓋整個球囊、承受吊籃重量的繩網飛身而上!

    萬眾矚目,人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可是數十丈的高空,一旦跌下就會粉身碎骨啊!

    心如鐵石的怯薛武士,也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試問什麼人能如大雕般,於雲端飛雲逐電?

    只見陳淑楨一手攀住繩網,一手揮動寶劍,與三隻海東青往來撲擊,紅影翩翩、驚鴻婉轉,只看得地面的人們目眩神搖,驚問是九天玄女下瑤池,還是飛天羅剎出敦煌?

    陳淑楨則有苦難言,在這球囊上必須左手抓繩網固定身體,只能右手揮劍,動作十分不便,而那三隻海東青竟然懂得分進合擊的策略,兩隻纏住她,剩下一隻就飛到另外一側試圖破壞球囊,她只等運起輕身功夫,繞著球囊來回轉圈,地面上人看她鴻飛冥冥,其實早已累得香汗淋灕!

    不行,人在空中,怎可與飛鷹相敵?必須戰決!陳淑楨秀美微蹙計上心來。

    動作漸緩,一隻海東青覷到破綻,急掠過,爪上森寒的鋒刃,對準陳淑楨頭頂抓下!

    等的就是這個機會!陳淑楨忽的將頭一偏,身子如彈簧般彈起,手中劍光大盛,將那撲擊的海東青罩於劍光之中,只見青光瑩瑩一閃再閃,空中突的爆出一團血霧,那海東青一瞬間不知中了多少劍,竟被鉸成了碎片!

    另一隻海東青嚇得嘶叫著飛起,正撲扇著翅膀飛出數丈,陳淑楨手中寶劍擲出,好似長空銀電,霎時釘入海東青腹中,那扁毛畜生慘嘶著,跟塊石頭似的墜落地面。

    最後一隻海東青嚇得嗚哇怪叫,扇著翅膀飛出五六丈遠,陳淑楨正待取鐵丸打它,卻聽得底下吊籃中砰的一聲槍響,海東青就像被雷劈了似的,身體冒煙、羽毛零落,翅膀縮成一團往下掉。

    「哼哼,扁毛畜生你莫裝逼,裝逼要被雷劈!」吊籃中,楚風擺了個小馬哥的姿勢,輕輕一吹槍口硝煙,卻不慎吸了點進鼻子,被嗆得大咳起來。

    有沒有搞錯?幸好這數十丈高空,底下人也看不見我,嗯嗯,看不見啊看不見~!

    殊不知陳淑楨正攀著繩網下來,見此情此景,直笑得全身軟,差點兒一鬆手掉了下去,世人只知她美人如玉劍如虹,哪曉得冷面霜寒的女元帥,在情郎身前卻嬌憨如此?

    「可惜了我的金豆子,也不知能不能挖出來?」楚風看著墜落的老鷹自言自語,原來漢軍軍用滑膛槍都是用的威力大、破甲效果好、射程遠的獨頭彈,沒裝備後世打獵用的散彈,獨頭彈排槍固然凶悍,可用來獵殺飛禽走獸就不行了。

    正好身上雪瑤送的香囊裡裝著些金豆子,楚風靈機一動,抓了把金豆子灌進了火槍,金錢的威力果然強大,便是海東青也承受不住,一大蓬十足真金的散彈打過去,除了乖乖送命之外也別無他法了。

    陳淑楨了楚風腰間扯破的香囊,和還在冒煙的槍口,立刻明白他幹了什麼,見這楚呆子趴在吊籃邊,似乎還在可惜那些金豆子的模樣,十足個鄉下土老財!只笑得她肚子劇疼,趴在吊籃邊癱軟如棉……

    於數十丈高空展示了驚天動地的神妙劍術,陳淑楨宛如天仙臨凡,三隻海東青一一墜落,元軍沮喪到了極點。

    響徹天地的萬歲歡呼中,漢軍起了天崩地裂般的進攻,炮兵以極大的興奮,快射著炮彈,將怯薛武士從馬背上一片一片的炸落,步兵手端刺刀如牆而進,騎兵則繞到怯薛軍陣後,堵住了他們的退路,金剛、斷刃、毒蛇三軍的前鋒衝破了探馬赤軍的阻截,成功和第一軍會師於高郵戰場!

    團團重圍中的怯薛武士們還在拚死反撲,但任何人都明白,他們只是困獸猶鬥,做著最後的努力,注定徒勞無功的努力。兩翼的京畿駐軍已軍心渙散,被三個軍一路趕到高郵戰場的十數萬探馬赤軍,則人馬萎靡旗幟散亂,早已潰不成軍。

    張遙遙見此一幕,面色已蒼白如紙,突然喉頭一甜,哇的一口鮮血噴出,「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呵!天不佑元,令我徒勞無功!」

    「都元帥留此有用之身,老將肝腦塗地以報大元國恩!」置身怯薛軍中,被漢軍四面圍困,阿里海牙令號手吹響了牛角號,請求張率部離開,替朝廷留下這為數不多的有生力量。

    「仗著騎兵的機動優勢,也許我還能帶著二十萬大元兒郎逃出生天罷?」意氣風的征南都元帥張,彷彿瞬間老了十歲,他知道,也許此生再沒有機會下江南了。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熱氣球巨大的球囊上,金底蒼龍如日之升,揮舞的巨爪似要將整個天地握於掌中!

    楚風、楚風,天既生瑜何生亮?張下令號手吹響了撤退的牛角號,京畿駐軍和探馬赤軍如蒙大赦,紛紛撥轉馬頭逃亡北方,他們甚至不敢回頭看一眼,那繪著金龍的氣球之上,白雲之下,如天神般俯視蒼生的大漢皇帝!

    「傷敵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先吃掉最強的怯薛軍,張麾下將士都是我們手下敗將,還不是咱們口中的肉,不怕他逃到天邊!」楚風下令,作戰參謀揮動令旗,將命令傳達到地面各軍。

    在老將阿里海牙的指揮下,怯薛軍左衝右突,無奈漢軍的包圍圈正在逐漸縮小,就像一根絞索套上了他們的脖子,並且正在收緊、收緊……

    「哇   ,太簡單,太簡單了!」楚風狂笑著,因為戰事對漢軍越來越有利,而在這數十丈的高空指揮作戰,與地面上根本就是兩碼事,敵人的一切行動、我軍的強弱配置盡收眼底,真如掌上觀文一般,且以令旗調動各部隊,身居高處非常醒目,各部隊尊令而行如臂使指,當真方便無比,這種感覺,不像隱真示假、爾虞我詐的古戰場,倒像楚風在後世打星際爭霸、紅色警戒,要調動哪個部隊用鼠標一點就行——而且還是輸了作弊碼,地圖全開!

    看著一臉興奮的楚風,陳淑楨默默的想︰夫君,還真像個孩子呀!不過,這樣簡單指揮,以前真的想都不敢想呢~~至少在戰役層面上,於漢軍而言,敵人的「計策」兩個字完全不必考慮了,你什麼動作咱都看得清清楚楚,還玩得起花招?笑話!

    就算是換上個軍事學院初等畢業生,只怕和皇帝親自指揮也沒什麼區別吧?呀,我這不是說夫君的指揮藝術,和個初等畢業生相差無幾?不過,這麼多年,他總是把戰場指揮權交給6猛、大舉佷兒,真是會偷懶啊!

    陳淑楨想著想著粉面微紅,怔怔的望著楚風出神。

    「喂,喂,老婆你花癡了?」楚風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陳淑楨氣得銀牙緊咬,伸出縴縴玉手,在楚呆子腰間軟肉上狠狠一掐。

    「哎喲媽呀,有人謀殺親夫!」楚風呵呵大笑,逗得陳淑楨氣也不是,惱也不是。

    擔任作戰參謀兼信號官的杜鵑,心說這皇帝真是不正經啊,不過總督大人也是,外人看她不知道多嚴厲呢,私底下還不是嘻嘻哈哈跟個大姐姐似的,真羨慕她有個知情識趣的好夫君呢!

    嘻嘻,不過我也有齊靖遠齊大參謀長,說起來這段姻緣還多虧皇上玉成呢……一時沒有什麼新的命令傳下,杜鵑也難得在這氣球吊籃、高空之上神遊天外。

    確實不需要什麼命令了,怯薛軍團的幾次突圍,不但沒能衝破漢軍的包圍圈,反而在楚風指揮的圍追堵截下損兵折將。

    可憐的元軍快要抓狂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並不是殺人奪命的利器才能克敵制勝。後世的經驗告訴楚風,偵察與指揮控制,比強悍的殺傷力更能改變戰場形勢,而熱氣球加望遠鏡的應用,在這個時代,絕對相當於後世的預警機加偵察衛星!

    居高臨下的指揮,如臂使指,百丈高空的偵察,掌上觀文,我軍要用什麼計謀都行,敵軍用什麼計謀都竹籃打水一場空,兩者之間的巨大差距,讓蒙古鐵騎吐血也趕不上來!

    楚風下達了此戰最後一個命令︰「對殘酷殺害我淮揚百姓,喪失人性的侵略者,我大漢帝國決不原諒!各軍、師、團、營、連、排、班主官,全體漢軍士兵注意,此戰不許接受敵人的投降,侵略者的唯一下場,就是徹底的滅亡!


正文 479章 天網恢恢

    無論怎樣隱藏突圍的主攻方向,無論分兵多路還是佯攻主攻結合,天幕中那雙明察秋毫的眼楮都死死的盯住元軍,不給他們任何機會。不管怎樣調遣,甚至以大部分的犧牲換取一小部分的突圍,都無法做到!

    試圖突圍的元軍,剛剛拍馬走了一小段,就有數不清的漢軍排著層層疊疊的密集陣型擋在了前進道路上,更有明光閃閃的刺刀、黑沉沉的炮口和烏光油亮的火槍,給他們布下了死亡之網,一面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網!

    漢軍士兵猶如銅牆鐵壁般堅不可摧,他們腳踏著淮揚熱土,這片土地,曾有李庭芝李大帥和麾下數萬官兵的鮮血澆灌,給同為了華夏而戰的漢軍將士們無窮無盡的力量,這片天空,飛揚著李庭芝及其麾下的赫赫威靈,風若虎嘯、雲似龍騰!

    「萬物非主,惟有胡大!」阿里海牙絕望了,這個回鶻老傢伙拍馬衝向漢軍最密集的陣地,撞飛兩名漢軍士兵之後,他被七八柄寒光閃閃的刺刀捅穿了身體。

    劇痛讓惡魔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扭曲、痙攣,於江南各地燒殺擄掠,奸yin漢女時以老而彌堅自誇的強壯身體,此時反而成為了生的負擔,讓他遲遲不能踏上黃泉路。

    這個鷹鉤鼻、鷂子眼的回鶻.人,早已被淮揚子弟恨入骨髓,阿里海牙在襄樊、湖廣等地奸yin百姓女子,還自誇「俺們回鶻人常吃牛羊肉,身體精壯,所以能夜御十女」,故而荊湘、淮揚之百姓恨之入骨,無不願生食其肉、渴飲其皮!

    憑借回鶻鎖鏈甲的優良性能,每.一柄刺刀都入肉不深,劇痛和血液的流失讓阿里海牙失去了反抗之力,若是其他人,漢軍士兵們會用力一送,將刺刀插進他的心窩,或者狠狠一絞,讓他肝腸寸斷而死,但阿里海牙這樣的惡魔,沒人願意讓他死得太快。

    「此人作惡多端,可不能就讓他這麼死了!」

    「對對對,俺常聽人說,此獠凶狠.殘暴,**我百姓女兒不說,第二日清晨必以受害之女拋於刀叢中害死,咱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甚好,甚好!皇帝已下令不留俘虜,士兵們毫不猶豫,.喝一聲起,七八人同時用力,刺刀捅著阿里海牙的身體,將他從馬背上挑了起來!

    阿里海牙粗壯的身軀,被七八柄刺刀挑起,惡魔的.污血噗噗留出,生命也慢慢的從他體內流逝,藉著他自己的體重,刺刀扎得越來越深入,內臟破裂的劇痛讓這個自詡強悍的回鶻人神經劇烈的抽搐,身體不由自主的彈動,猶如活魚被鐵簽子貫穿,再放在了燒熱的石塊上!

    然而越是抽搐,刺刀入肉越深,阿里海牙的面部.肌肉可怕的痙攣著,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終於露出了心底的畏怯。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緩慢卻無可奈何的走向死亡;比這還可怕的,是在極端痛苦中,緩慢的走向死亡。

    阿里海牙一死,怯薛武士自知突圍無望,有人向包圍圈越縮緊的漢軍起了決死衝擊,被炮火、槍彈、手榴彈和刺刀奪去了生命,有人高喊著長生天庇佑,用彎刀割斷了自己的脖子,但也有怯薛武士扔掉了兵器跪下。

    作為那顏貴族,在不兒罕山、斡難河畔擁有肥美的牧場和人數眾多的牧奴,在蒙古帝國享有崇高的地位,這樣金貴的生命,自然有人不捨得白白扔掉,或者到礦井中做苦工,或者交付一大筆贖金,就算大汗責怪又能如何呢?至少不用死在南蠻子手中,大不了不再替大汗賣命,回到漠北草原做個逍遙牧主,不比白白送命強?

    狹路相逢勇者勝,鋼與鐵的踫撞、血和火的交鳴,怯薛軍這支縱橫四方所向無敵的長生天之驕子,終於在守衛華夏文明的漢軍面前,低下了它高傲的頭顱。

    「漢皇有令,不留俘虜!」漢軍官兵們得到這個命令,簡直興奮得狂,譬如姜良材,他的雙手已不受控制的戰抖起來!

    溫柔美麗的結妻、天真可愛的兒子,倒在北元獸軍的彎刀之下,一個個鮮活的人兒,變成血泊中冰冷的屍體;龐士瑞、王仁、李德義……許許多多親若兄弟的戰友,犧牲在淮揚這片熾熱的故土,追溯到七年之前,還有李庭芝李大帥和死守泰州、常州、高郵的無數戰友,方纔的戰鬥中,他們的英靈彷彿在陪伴著自己戰鬥。

    無辜的死難百姓,需要一個公道;戰亡的英靈,需要敵人的鮮血來祭奠!

    下馬跪拜的怯薛武士,現漢軍們挺著刺刀圍了上來,他嚇得面色慘白——若是一直作戰,也許他也會跟其他的武士一樣,要麼揮刀自盡要麼作自殺衝鋒,可既然下馬投降,支撐在心頭的那股驕橫狂妄之氣就洩了個一乾二淨,狂妄的怯薛武士此時好似霜打的茄子,凶悍的氣勢拋到了九霄雲外,竟在漢軍戰士們面前瑟瑟抖。

    「不,不要殺我,我付贖金,我有錢!」

    就在數天前,怯薛武士們還對漢軍不屑一顧,自詡蒼天之下最強悍的戰士,可現在,他們不但放下了武器,還淪落到試圖用金錢來贖買性命!

    可笑這怯薛武士,手中所持的居然是大漢金鈔——北元交鈔失敗,只好以搜刮官商所得的金銀鑄造金銀幣,不過他們沒有沖壓機,翻模鑄造的金銀幣精美程度無法和大漢帝國的相比,鑒於北元在民間一貫信用不佳,這次鑄成十足真金的金幣,信用還趕不上大漢金鈔紙幣!

    狼來了的故事便是如此,哪怕後來真的狼來了,撒謊的小孩也得不到信任,最終丟掉了性命,北元的貨幣政策不也如此嗎?百姓迫於無奈,也會使用北元的金銀幣,但一有機會,他們就會把北元金銀幣換成更保險的大漢金鈔。

    怯薛軍饑餐生肉、渴飲狼血,但經濟規律的強大威力,就算忽必烈本人也無法規避,這群在戰場上替蒙古大汗賣命的武士,懷中卻揣著大漢帝國的金鈔!

    「弟兄們,他說要用錢買命,你們說咱們答不答應?」姜良材指著跪地乞命的怯薛武士,似笑非笑的問戰友們。

    士兵們刺刀頂到了怯薛武士的鼻子尖上︰「我們想答應,可別人不答應啊!」

    「什麼人,什麼人不答應?我回到草原上,給你們許多許多的錢,還有好馬,對,還有你們漢人要的羊毛、堿面,我都有!」怯薛武士苦苦哀求著,比他們嘲笑過的膿包軟蛋更加不堪。

    人吶,一旦軟弱,就只會更軟弱。誰能想到,強悍的怯薛軍,會跪在他們瞧不起的、曾經的新附軍戰士腳下哀求饒命?

    「什麼人不答應?」姜良材玩味的看著這個可憎的侵略者,他現在哀求乞命,可他在無辜的淮揚百姓面前,是怎麼窮凶極惡的舉起了屠刀?

    「李庭芝李大帥不答應,常州泉州福州殉國的淮軍兄弟不答應,被你們殘殺的淮揚百姓不答應!」姜良材怒吼著,刺刀急如閃電,霎時捅穿了怯薛武士的喉嚨,再飛快的拔出,不讓骯髒的污血濺上自己的軍服。

    怯薛武士倒在了血泊中,刺刀切斷了他的靜脈大血管,然而一時不得便死,污穢的血液從傷口流出,伴隨著呼吸,從破損處嗆進了喉嚨,他劇烈的咳嗽起來,然而更多的污血嗆進了氣管,讓他無法呼吸到一絲兒淮揚大地的新鮮空氣。

    可怕的痙攣,正午的陽光下,怯薛武士雙目鼓凸,臉色青得怕人,雙手緊緊掐著喉嚨的傷處,竟被自己的污血活活嗆死!

    嗜血者死於血,天公地道。

    包圍圈越來越小,套在怯薛武士脖子上的絞索越收越緊,他們失去了迴旋奔馳的餘地,無法起快的突擊,他們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處,更容易被大炮和手榴彈炸成碎片……四個軍,十五六萬漢軍士兵化身為復仇之神,向殺害親人戰友的侵略者討還血債,正義的審判,在揚州陷落、李庭芝殉國七年之後,降臨了淮揚大地。

    正義或許會延遲到來,可當天網張開時,但沒人能逃脫它的審判!「我軍百萬戰袍紅,儘是江南兒女血的」,想勒石紀功把漢奸「美名」千秋傳揚的御賜金刀九拔都張弘範不曾逃過,領兵征戰給南宋人民帶來血火兵災的伯顏丞相不曾逃過,認賊作父、助紂為虐的李恆汪良臣不曾逃過,阿里海牙不曾逃過,下令屠殺淮揚百姓的罪魁禍,北元征南都元帥張也必定無法逃過。

    淮揚北部,黃河南岸的山陽縣,張的甦錄定戰旗染滿了征塵不復當年威風,探馬赤軍、京畿駐軍的殘兵敗將們沿著京杭大運河一路北逃到此,屁股後面還有漢軍騎兵餃尾追擊,一路上苦不堪言,士兵們傷痕纍纍,誰要能完完整整的到此處,都是運氣呢!

    「唉,渡過黃河去,漢軍總不會追了罷?照我說,這麼跑下去,遲早也得累死,不累死也得餓死!」身材魁梧的女真武士蒲察合安,食量也極大,這些天奔逃不休,吃沒吃好睡沒睡好,他又累又餓實在不行了。

    黨項鷂子細封步瀨悻悻的看看南方,天地交接處又騰起了滾滾煙塵,想必是漢軍騎兵又追了上來。

    漢軍每個軍編有騎兵團、每個師編有騎兵營,四個軍加起來也有萬餘騎兵,他們分作兩班輪番出擊,餃尾追擊令元軍吃夠了苦頭。

    不阻擊吧,他們跟在屁股後面,開始是放冷槍,像打兔子似的把策馬飛馳的元軍武士們打下馬來;後來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甚至在你埋鍋造飯或者休息紮營的時候衝上來扔幾個手榴彈,炸得你人仰馬翻;到最後更是不得了,他們乾脆把三斤炮炮車掛上飛跑,追上元軍的尾巴就通通通一陣放炮,打得你苦不堪言。

    阻擊吧,誰都知道漢軍騎兵只是先鋒,後面大隊人馬星夜兼程趕上來,只除非你有本事半天吃掉漢軍騎兵,否則就等著漢軍步兵上來,給你一鍋端吧!

    蒲察合安實在受不了,朝細封步瀨著牢騷︰「依我看,倒不如和漢軍拼了,能勝利最好,就算打敗了,也比這樣不死不活吊著好!」

    「打,拿什麼打?咱們一路就顧著跑了,糧食輜重丟了個七七八八,到如今飯都沒得吃,餓也快餓死了,後面跟著的漢軍,有大運河轉運糧食,還有沿途老百姓敲鑼打鼓送吃喝,咱們還沒動手打呀,就先餓死了!」細封步瀨不耐煩的反駁道。

    確實打不過,雖然有十幾萬部隊,可都是剛剛做了人家的手下敗將,士氣沮喪到了極點,人人心頭都梗著一句︰連天下無敵的怯薛軍團都被殺了個乾乾淨淨,咱們京畿駐軍和探馬赤軍,還能把自己太當盤菜?不要太自信哦!

    怯薛軍乃是大元軍中之軍,精銳中的精銳,他們的覆滅,實在對大元朝打擊太大,對大元軍隊打擊太大,如今的張部下,可謂兵無戰心將無鬥志,要他們和漢軍拼一場,還不如叫他們抹脖子自殺算了!

    當然,張也明白這一點,他率領大元軍隊北逃,並不打算玩一把絕地反擊,相反,他確確實實是在逃跑,沒命的逃跑。

    三十六計走為上,懂得什麼時候逃跑,也算為將帥者必須的素質。

    「我保留了大元朝最後的機動兵力,我張家軍功世侯在朝廷榮寵數代,如今大元朝無能戰之將,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也不至於在這事上和我為難,只要謙恭謝罪,大汗似乎也有容人之量……」

    破敗的軍帳中,張扳著手指頭計算,算來算去的結論是,自己還有五成以上的希望。

    「不錯不錯,有三成機會便相當大了,以伯顏丞相和父親傳下的智謀,以他們兩位的赫赫威名,足以讓我逃出生天!」

    懷著希望,張和十數萬殘兵敗將逃到了黃河岸邊,可一瞬間他們的心就沉到了河底︰寬闊的河面上,漢軍炮艦早已嚴陣以待!

    淮揚之戰前,漢軍軍艦進不了水淺河面窄的京杭大運河,反正沒什麼用處,楚風乾脆令他們以一部出長江入海,沿黃海北上,自黃河入海口進入黃河,在淮陰以下河段等著,或許堵截張用得上。那時候黃河還沒有改道從山東入海,下游河段河水比較深,便是漢軍的尖底海船也能行駛。

    見張大軍到此,漢軍軍艦也沒急著炮,許多水兵齊聲大喊道︰「不到黃河心不死,張賊子到了黃河,還不死心塌地下馬受死,更待何時?」

    要我死?沒那麼容易!張決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他看著南方越來越近的追兵,暗暗狠︰「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我可不學楚霸王烏江自刎,我要留此有用之身,和楚風楚賊鬥到底!」

    淮陰以南、山陽以西、洪澤湖以東,張率領殘兵敗將們到了這個北有黃河、西有洪澤湖的絕地。

    張並不想走此處,他本想繞一個大圈兒繞過洪澤湖,到漢軍軍艦去不了的淮陰以上河段渡河,無奈漢軍一路圍追堵截毫不放鬆,他非但沒能逃出包圍圈,反而越陷越深。

    突然,全軍又騷動起來,原來天邊隱隱約約有顆豌豆大的圓形物體冉冉升起——除了漢軍的熱氣球,絕對不會是其它任何東西了。

    如今淮北各縣都有漢軍駐紮,雖然每座城市只有少則一個營、多則一個團,根本不是張十餘萬軍隊的對手,可他們憑借堅固的城牆和犀利的火器,總能守上那麼幾個時辰。

    幾個時辰就夠了,每座城市中心都有巨大的熱氣球,能在元軍進攻前就遠遠的現他們,也能在吊籃中點燃狼煙,把消息接力傳遞,傳到漢軍大隊中。

    前些日子,張好不容易甩開追擊,派出一個萬人隊試探進攻縣城,妄圖打開逃跑的通路。無奈熱氣球上的漢軍士兵很快點燃了狼煙,還沒打下城池,至少三個齊裝滿員的漢軍師就出現在了地平線上……

    一顆又一顆熱氣球在淮北大地各城市升起,除了狂風暴雨的天氣,他們總能揮預警、報信、指揮聯絡的作用——偏偏時值冬季,淮北既無雷電暴雨,又無春夏季節多見的颱風,可惡的熱氣球,總是出現在張的視野中,噩夢般的恐懼、長期奔逃的形銷骨立,讓張這個威風凜凜的征南都元帥畏氣球如虎,甚至看到圓球形的東西都會一陣噁心!

    難道我真的逃不脫這一劫?難道我張張某人就要埋骨於淮揚之地,成為漢軍獵殺的又一個戰果?

    張不甘心,他想仰天長嘯,然而淮揚的天空不屬於侵略者,他想挖個洞藏起來,然而淮揚的大地一片冰冷。

    漢軍用許多顆熱氣球組成了預警網絡,令元軍純粹騎兵的機動優勢無法揮,他們在淮北迴旋周折的餘地越來越小,張脖子上的絞索正在慢慢收緊。

正文 480章 南風起

    元軍於淮揚大敗虧輸!平南副都元帥阿里海牙兵敗身死!縱橫天下的怯薛軍團全軍覆沒!張沿京杭大運河北逃,漢軍餃尾追擊已子淮北,兵鋒直指河北山東!

    消息沿著黃河兩岸、大江南北,傳到了河洛關陝,傳到了幽燕塞北,蒙元鐵蹄下苦苦掙扎的百姓們口口相傳,把這激動人心的消息傳遍了天下四方。

    大都南城,趙孟原來居住的吳興郡公府早已被查抄一空,貼上了封條,不過門口那一小片自形成的集市仍然存在,只是引車賣漿的百姓們,臉色比上一個冬天更加蠟黃,衣裳比上一個冬天更加破舊不堪。

    「唉,這鬼天氣什麼時候是個頭!」北風呼嘯、雪花飄飄,豆腐腦攤兒上,劉老爹縮著脖子,雙手籠在袖子裡頭,全身蜷縮著像個老猴兒。

    只見他眼楮盯著北城輝煌壯麗的皇宮,盯著那些搜刮民脂民膏修建的金色琉璃瓦頂,眼裡似要噴出火來,嘴裡說的是天氣,卻是另有所指。

    賣小面的張寡婦知道他的.心思,點點頭道︰「是啊,等開春日頭出來,南邊的暖風吹到大都城,這漫天的烏雲就散了。」

    旁邊的小商販們自然明白他們.所指,有人就皺著眉頭道︰「就不知道今年有沒有倒春寒?雖說開春就隔河看柳,就怕倒春寒逼住東南風,遲遲不得變天吶!」

    仗著趙郡公的官威,這片小小.的廣場本是一個躲避豺狼虎豹的淵藪,自打郡公他老人家歸漢,南城這片的漢人百姓就又沒了主心骨,蒙古兵強拿強要、色目混混白吃白喝,做點小生意維持生計的百姓們,真真苦不堪言,若不是聽到南方接二連三的捷報傳來,他們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追隨逝去的親人離開這個世界了。

    大漢帝國的勝利,固然捷報頻傳,可這次張三十.萬大軍南下,還有凶悍絕倫的怯薛軍團,萬一「倒春寒逼住了東南風」,什麼時候才得變天呢?

    正在小攤子上坐著吃麵的茶博士,聞言四下看了.看,沒有色目人,沒有蒙古兵,周圍儘是這一片知根知底的窮兄弟,他就雙手招了招,示意人們圍攏,壓低了聲音道︰「眾位街坊鄰居,咱也不打啞謎啦,前日有南邊商船到泥沽,今早上船上夥計到咱茶樓上喫茶,大傢伙猜猜他們說的什麼?」

    大元朝軍情文牘基本上用站赤急報傳遞,頂要.緊的、十萬火急的才用海東青,不過就是放了海東青,還得從站赤一道正式的才算數——大約相當於後世電話口頭通知之後,還得個掛號信一樣的意思。

    站赤加急快報.最多日行七百里,可6地山川起伏、河流阻隔,官道也是蜿蜒曲折,遠遠比不上海面剪式船乘風破浪來得快,好些時候站赤未到,南邊的漢船倒先把消息帶來了,這事倒是屢見不鮮,人們盡皆知道。

    所以茶博士提到漢船,人們都被他吊起了胃口,劉老爹把他肩膀一拍︰「老弟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要真有好消息,老漢請你喝豆腐腦嘛。」

    茶博士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半大孩子,茶館裡跑堂也沒幾個銅錢,聞得請吃豆花就高興了,竹筒倒豆子說了個完完全全︰「那幾個夥計坐在俺們茶館裡,說他們從揚州入江出海的時候,漢軍十幾萬兵傾城而出。待他們沿著黃海岸邊往北走,走到鹽城的時候,那鹽城已升起了漢軍的熱氣球,一打聽,張大敗虧輸,怯薛軍全都見了閻王!」

    這茶博士是茶館中跑堂,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口齒甚為靈便,他一番話說得清清楚楚,聽得百姓們興高采烈。

    有人就問道︰「請教小哥兒,那熱氣球是個什麼東西?可和腳踢的皮球差不多麼?」

    「我也不知道,只聽了船夥計這麼一說。」

    眾人正在七嘴八舌的議論,卻聽得一陣鈴鐺響,南門官道上站赤急報飛馬而來,往日衣甲鮮明、馬兒雄健,今天這站赤鋪兵累得沒個人形,衣甲頹敗不堪,胯下的馬兒也瘦得不成個樣子。

    用不著察言觀色,也知道他從南方帶回的,決不是什麼好消息!

    百姓們憧憬的看著南面,劉老爹於風雪中站直了身子,似乎這漫天飛雪、刺骨寒風,突然變得沒那麼冷了。

    報春的使者已經到來,嚴寒的冬季還能肆虐幾天?

    大江南北、黃河兩岸的百姓家家戶戶比過節還熱鬧,「想漢王,盼漢王,漢王來了不納糧」的童謠四方傳唱,汗八里堅不可摧的城牆,似乎在這童謠聲中瑟瑟抖,忽必烈長生天之下唯一主人的寶座,也在這空前的打擊下搖搖欲墜。

    彤雲密佈、雪花紛飛,光天殿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積上了厚厚一層雪花,絢麗的金色蕩然無存,倒映著烏沉沉的天空,反而有些像生了銹。

    大殿中升起了十座巨大的暖爐,然而青木炭的熊熊烈火無法驅散心底的寒意,燃燒沉香木屑的寧神芳香,也無法消除忽必烈心頭的油煎火燎。

    怯薛軍團,大元帝國的精銳,蒙古帝國的支柱,忽必烈鎮壓漠北群雄,維持大汗地位的利器,竟然全軍覆沒!

    這可是最凶悍的那顏貴族,曾把哈里拖出巴格達處死,也曾擊敗冰雪世界基輔羅斯那些強壯的野蠻人,他們的鐵蹄踏遍了歐亞大6,他們的戰刀下成千上萬個民族瑟瑟抖,可這樣強悍的怯薛軍團,史上百年間從無敗績的夢幻之軍,居然敗在了漢軍手下,敗在了素稱文弱的南蠻子手中?

    忽必烈只覺得這一切都像一場噩夢,一場令他這位長生天驕子心膽俱寒的噩夢。

    「不,朕是蒼天之下的主人,黃金家族的嫡系傳人,偉大的世界征服者成吉思汗的後代!朕不能失敗,朕不會害怕,朕要將南蠻子全都殺光!」瘸腿的蒙古大汗在內心咆哮著,為了擺脫這種從來沒有過的軟弱無力感,他表現遠勝以往任何時侯的決然斷然,在朝堂上肆意展現著君王的威嚴︰

    「調六盤山大營,調山西河南的探馬赤軍,調塞北應昌府、哈喇和林的駐軍,豎起成吉思汗留下的甦錄定戰旗,向四大汗國調兵令!」

    憤怒令他的心臟劇烈跳動,太陽穴上突突直跳,滔天的殺意似要衝出泥丸宮,忽必烈雄獅般的聲音在寬闊的光天殿中迴盪︰「朕是蒙古帝國的大汗,蒼天之下的主人,朕要調集一百個國家、一萬個部族的百萬名武士,救援張之後再順勢下江南,朕許他們永不封刀,讓南蠻子老幼不留,把他們的文字、歷史、藝術和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痕跡,徹底抹去!」

    是的,忽必烈沒有說錯,蒙古帝國的幅員過三千萬平方公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憑借強悍的武力和慘絕人寰的屠殺,他們幾乎統治著這個時代的整個已知世界,成千上萬古老的民族、輝煌的文明,在彎刀鐵騎下伏稱臣,大汗的使者可以從汗八里直抵羅馬教廷!

    空前的輝煌,史無前例的強大!

    而忽必烈的決斷,絕非虛言恫嚇,蒙古帝國的崛起道路,就是一部血腥的殺戮史,「女人擄掠為奴隸,男人和過車輪高的小孩一律殺死,老人活埋,只留下有技藝的工匠……」,忽必烈的祖父成吉思汗就肆無忌憚的宣稱︰「人生最快樂的事是戰勝敵人,追逐他們,搶奪他們的東西,看他們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yin辱他們的妻女!」

    花拉子模、木剌夷、西夏……還有許許多多西域的城邦國家,就在這血腥恐怖到了極點的屠殺中,被蒙古帝國從自己廣袤無垠的版圖上徹底抹去,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只有斷垣殘壁於漫漫黃沙中訴說著自己曾經的文明。

    現在,忽必烈也以蒙古大汗的身份下了誓言,他不再要漢民百姓做他的四等奴隸,而是要把這個敢於反抗,並且在整個世界上堅持抵抗最久的古老民族,和他們燦爛輝煌的文明,徹底抹殺!

    君王一怒,伏屍百萬,忽必烈此時大有睥睨蒼生的梟雄氣概,然而這一次留夢炎、葉李、趙復一干馬屁精,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歌功頌德、諛辭如潮,把大汗捧到九霄雲外。

    他們全都面帶難色,甚至非常難得的露出些尷尬之色。

    沉默,可怕的沉默,最終,深得忽必烈寵幸的右丞相,「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出班奏道︰「大汗,微臣不得不提醒您,四大汗國中,統治基輔羅斯的金帳汗桀驁不服久不來朝,河中之地的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在反賊海都控制之下,咱們在杭愛山的駐軍正和他針鋒相對,唯一聽令的伊兒汗國,遠在蔥嶺以西、呼羅珊波斯故地,要救征南都元帥,只怕遠水解不了近渴。至於六盤山、哈喇和林、應昌府等各大營駐軍,還請大汗看這幾分新到的折子……」

    氣頭上,若是別人諫阻,忽必烈斷斷不會善罷甘休,可月兒魯那顏除外,他接過了那幾分奏章︰

    漢第二師自蜀地厲兵秣馬,出劍閣入漢中,兵鋒西指陝甘,東向長安,我六盤山駐軍枕戈待旦,必死戰以報陛下,然漢賊兵威甚大,又恐其結連海都反賊,望大汗援兵……

    漢騎兵師、骷髏師出東寧府,猛攻我寧錦防線,炮火喧天,我大元將士血戰終日……

    更有已故反賊乃顏汗之女烏仁圖婭傳檄遼東諸部,八萬鐵騎勁旅蜂擁蟻聚,旌旗蔽日、羯鼓動地,兵勢甚大,震動塞北遼東,應昌府、上都路一日三驚……

    太行山花帽軍、沂蒙山紅襖軍劫殺官員、搶掠府庫,州縣官員不敢出城十里之外。山東山西若無大軍彈壓,勢必流民蜂起,伏惟吾皇明鑒,早大軍,剿巡並用,以定天下人心……

    還沒看完各處告急奏折,忽必烈已呆若木雞,這位蒼天之主的手劇烈的顫抖起來,奏折從指縫中一份份滑落。

    他身後那幅巨大的羊皮紙地圖上,華夏子民反抗蒙元暴政的烈焰,已然熊熊燃燒!

    淮北,山陽以南、寶應以西,張和他麾下的武士們,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離開高郵戰場時尚有十餘萬大軍,此時竟然剩了不到五萬!

    北退有黃河阻攔,西進是洪澤湖,東南方則是漢軍重兵雲集,張此時此刻方才明白什麼叫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漢軍在各座城市升起了熱氣球,數十顆熱氣球為點、城市與城市之間的道路為線、點線結合為面,組建了一面疏而不漏的天網,將張牢牢的罩在網中,儘管憑借騎兵的機動優勢,憑借傳自張弘範和伯顏兩大家的軍事謀略,好幾次絕處逢生,從包圍圈中逃了出來,可被天網奪去生命的各族武士越來越多,倖存者的狀況也越來越差。

    投降?漢軍不要俘虜,阿里海牙和許多千戶、百戶的屍體竟然被他們掛在了熱氣球籃筐底下,昭示著侵略者的可鄙下場。

    絕望中,張甚至想過自殺,但每次將鋒刃舉到喉嚨邊,就又放了下來——千古艱難惟一死,大好年華、顯赫家世、絕世師承、青雲之志,哪一樣是能說扔掉就扔掉的?

    再看看手下將士,一個個形銷骨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樣子,張就沮喪得無以復加,這些人還算大元朝的精兵良將嗎?

    得空到砸開冰面取水的池塘中一照,張不由得苦笑,自己和那些兵丁的狀態,又有什麼區別呢?真是生不如死啊!

正文 481章 山窮水盡

    女真武士蒲察合安的模樣,只怕連他**媽都認不出來了︰女真人的習俗是腦袋上周圍一圈剔光,只留下頂門心一撮頭編成小辮子,下巴頦的鬍鬚全用小鑷子夾得光光的,半根不剩下。這些天連日奔逃,連飯都吃不飽,哪兒有時間做這些事情?禿瓢腦袋四周的頭長了出來,亂糟糟的,加上中間那根細細的小辮子,倒好像烏鴉窩里長出根狗尾巴草;下巴頦上毛乎乎的,卻又不像自然生成的鬍子,扭曲糾結著,粘連到一塊,散著令人作嘔的臭氣。

    衣甲破敗不堪,右臂上纏著幾圈破爛布條,膿血慢慢的浸出來——幸得時值隆冬,若是春夏季節,只怕蒼蠅們要蜂擁而至了。

    蒲察合安揮了揮沉重的狼牙棒,以前拿在手中恍若稻草般輕巧,現在卻覺得有些沉重,甚至覺得和他形銷骨立的身材不相配,好像小孩子拿了個大人用的兵器,揮了兩下,沒有勁頭,悻悻的扔下,抱著腦袋躺到枯草堆裡。

    騎兵總是比步兵跑得快,漢軍飛騎固然能追上來,要一口吃掉元軍卻不容易,這些天漢軍總是以騎兵餃尾追擊,能咬一口是一口,步兵大隊步步緊逼,壓縮元軍的迴旋餘地。張攜帶的軍糧丟掉大半,城市升著熱氣球,駐上幾千兵你就打不下來,纏久了還有被漢軍圍殲的危險;鄉村中的百姓則跑了個一乾二淨,沒處搶糧食,只好饑一頓飽一頓苦挨。

    大半個月了,吃不好睡不好,就算鐵打的漢子,也成了半個廢人,蒲察合安又在上一次的戰鬥中受了傷,神情十分萎頓。

    見夥伴這副模樣,黨項鷂子.細封步瀨長嘆道︰「江南的草場、牧奴和花姑娘,看來咱們是沒福消受了。現而今能逃回去,就算觀世音菩薩保佑!」

    契丹武士蕭達狸早已送掉了性.命,蒲察合安、細封步瀨能活到現在,全在兩人互相幫助——或者說狼狽為奸。

    黨項鷂子有著天底下少有的.機敏,神奇到近乎第六感的戰場感知,他耳朵極其靈敏,能在深夜沉睡中被夜襲漢軍的細微腳步聲驚醒,眼楮異常犀利,能現十里外荒草叢中的伏兵,戰場上哪兒危險、哪兒安全一清二楚,總能趨吉避凶。

    女真武士的魁梧身軀和驚人蠻力,則能沖透重圍.逃出生天,在黨項鷂子的指點下,每次戰鬥他都沿著最安全的路線,奮力揮動狼牙棒左遮右擋,從漢軍包圍圈的薄弱處透陣而出,險險的撿回一條命。

    所以高郵戰場上退下來的十多萬元軍只剩下了.不到五萬,而且幾乎人人帶傷的情況下,蒲察合安只受了皮肉傷,而細封步瀨還幸運的毫未損。

    看看夥伴如此頹唐,視若珍寶的隨身兵器都隨.意亂扔,細封步瀨心頭實在不是個滋味,既然蒲察合安不接腔,他就假模假樣的道︰「征南都元帥智謀果決,身兼伯顏丞相和金刀九拔都兩家之長,必能率我等突出重圍。且我南征大軍久困於此,大汗必不能坐視不管,想必哈喇和林、六盤山、上都路、應昌府各大營駐軍已出援救我等。」

    「屁!」蒲察合安甕.聲甕氣的道︰「要是大汗能抽出軍隊,才用不著徵召咱們黨項人、女真人做探馬赤軍呢!別忘了,俺的大金國、你的大夏國,剛被蒙古人滅了,還不到五十年呢!」

    終於引出他的話頭了!狡詐的黨項鷂子心頭暗笑,故意做出副不相信的樣子︰「大元朝幅員之廣,百十倍於金、夏,百戰名將如天上數不清的星星,精銳的戰士好比大漠的沙粒,怎會抽不出援兵?只要咱們再撐幾天,就能等到他們了。」

    殘兵敗將,軍心渙散自然軍紀鬆弛,兩人一爭論就有探馬赤軍的好些黨項、女真、契丹、回鶻的武士圍攏來,畢竟形勢不妙,人人都為自己的腦袋捏著把汗,深夜之際,常有人捫心自問︰這顆腦袋還能留在脖子上多久?

    此時聽得兩人爭論,就有個從西域過來見多識廣的回鶻兵,大著舌頭,用生硬的漢語說道︰「援兵?那個只怕來不了滴喲。中亞的霸主、察合台汗國和窩闊台汗國的統治者海都汗,前年在杭愛山敗給了伯顏丞相,退回河中整治軍隊。那個他聽說伯顏丞相死在了江南,就又徵召了二十萬大軍,準備攻打蒙古人滴聖地哈喇和林,所以六盤山和那個漠北的駐軍,是那個萬萬不能動滴喲。」

    海都汗的二十萬大軍?眾位士兵都舌不下,應昌府、上都路兩處大營要防備遼東乃顏部,這是盡人皆知的,相對而言六盤山和哈喇和林兩座大營的援軍,更能指望得上點。哪知道海都的剋星伯顏丞相一死,他就捲土重來,這下不但六盤山、哈喇和林大營駐軍不可輕動,只怕山陝一帶的駐軍都寸步難行了!

    細封步瀨聞言面上卻是微露喜色,又一閃而逝,裝得憂心忡忡的問道︰「此話當真?不是說海都在杭愛山大敗虧輸,帳下武士死的死、殘的殘,沒有個十年八年恢復不了元氣嗎?」

    「以胡大的名、名、名義起誓,我沒、沒有半個字的假話!」回鶻兵急了,本來就口齒不清,這下更加上了結巴,指天劃地一通誓,「不像你們這些哈爾比,我們穆斯林是不會說謊的。這是我從河西過來的時候親耳聽西域胡商說的,蔥嶺東西、天山南北的部族,只害怕伯顏一個人,聽到他死掉,就又掉頭投入了海都汗的懷抱,別說二十萬大軍,就再多五萬十萬,也是容易的。你要再懷疑一個穆斯林的信譽,我願意和你決鬥!」

    說罷,回鶻兵右手按到圓月彎刀上,目光炯炯的盯著細封步瀨。

    黨項鷂子才不和他做什麼決鬥呢,他就是要引這傻頭傻腦的回鶻兵說這番話,果然,圍著的探馬赤軍都面色泛白,各自憂慮著顯然不妙的前景。

    從最初三十萬大軍下江南,到現在只剩下五萬人,十成*人已死掉了八九成,剩下的也傷的傷殘的殘,盔甲破損武器殘缺,馬兒瘦得像叫驢,這副鬼樣子哪個不心寒?

    甚而有兩個偏僻部族出來的,身上破破爛爛,也不知是北方那個馬背民族出身的士兵,期期艾艾的哭了起來。

    本來想到漢地搶一把大財,卻落得如此境地,更後悔前些日子在淮揚燒殺yin虐,激怒了漢皇下不赦之令,現在連投降都沒人要,半死不活的,淒慘到了極處。有時候遠遠繞過淮北的城池,城門頭上、熱氣球底下,都吊著千戶官百戶官們血肉模糊的屍體,天冷,冰凍住了,慘白的臉色、暗紅的鮮血、花花綠綠的五臟六腑清晰可辨,更叫人心膽具寒毛骨悚然。

    可惜,後悔已晚了,當他們對淮揚百姓舉起屠刀的時候,可曾想到今日?

    探馬赤軍們垂頭喪氣的,都沒了半分主意,偏生細封步瀨還要火上澆油︰「諸位,咱也不必太過沮喪,征南都元帥是天下奇才,糧盡援絕屢戰屢敗,還能率我等與敵周旋到今天,實在不容易呵……」

    糧盡援絕、屢戰屢敗,這幾個詞兒像把把利劍戳到各族士兵的心窩子上,和直說我等必死無疑,也差不多了。

    若是以往,漫說有御賜甦錄定戰旗的威風鎮壓,就是征南都元帥本職就可生殺予奪一言而決,軍中無人敢說半個不字;現在嘛,那威權赫赫的甦錄定戰旗,在各族武士眼中還比不上一根拖把呢!

    於是登時就有人叫起來︰「張這廝好大喜功,拿咱們性命開玩笑,再相信他就是愚蠢到了極點!二十萬探馬赤軍,今天剩下的只有三萬多,糧食不夠,也是京畿蒙古軍吃乾,咱們喝稀,俺瞧張這廝,不是什麼好鳥!」

    以往畏若神明的征南都元帥,在探馬赤軍士兵口中已成了什麼鳥,軍心已然如此!

    細封步瀨笑道︰「張大帥和漢國仇深似海,於大元朝忠心耿耿,咱們似乎也不必太過苛求……」

    「狗屁!放你母親的狗屁!」便是生死與共的夥伴,蒲察合安也忍不住破口大罵︰「張這傢伙為了報他父親、師父的仇,拿咱們性命不當事,老子恨不得一刀把他宰了去餵狗!」

    「噤聲,噤聲!」細封步瀨故作驚慌的四處看看,捂著他嘴道︰「咱們都是替大元皇帝扛槍的,張大帥也是朝廷任命的統兵官,就算有錯,也由不得咱們小兵來處置。兄弟你這話被人聽了去,只怕要軍法從事呢!」

    「軍法?哼哼,我才不怕他軍法,誰要拿咱說三道四,小心咱的狼牙棒!」蒲察合安掙脫了,撿起狼牙棒惡狠狠的舞了幾下,「我恨不得取了他的狗頭,送給漢軍買命!」

    此言一出,人人面上變色,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細封步瀨心頭樂開了花,他挑撥了半天,不就等的這句話嗎?故意躊躇道︰「要說,張大帥確有不是,可咱們以下犯上更是不該呀。」

    蒲察合安也是豁出去了,大手一揮道︰「張家軍功世侯,那張柔本是我大金的將官,如何投了蒙古人,做到萬戶侯,偏生我女真英雄還要屈居其下?要說以下犯上,張家早就做過初一,咱們也不妨來個十五!」

    對呀,張家軍功世侯,不也是背金降元得到的嗎?這亂世中什麼仁義道德,不都是漢人儒生才講的屁話嗎?何況,北元朝廷中的漢臣,留夢炎、葉李、趙復等輩,也是面上正人君子,背地裡男盜女娼,咱們馬上打天下的胡兒,才不管他那麼多呢!

    各族武士們心動了,就連回鶻兵也點頭道︰「穆聖告訴我們,背棄主人的哈爾比,應該下火獄。張這樣的壞蛋,咱們就算殺掉他,真主也不會怪罪的。」

    見人人面上有憤憤之色,細封步瀨這才亮出底牌︰「張這廝下令屠殺兩淮百姓,害得咱們投降都保不住性命,是把咱們坑了!他故意為此,使得咱們不能投降,只能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實在壞得很!我料漢軍恨的只是張一人,若是咱們生擒了張送到大漢皇帝帳下,他還能不饒了咱們嗎?」

    細封步瀨的如意算盤打得很精,在他看來,為帝王者胸懷天下,漢人常說什麼千金買馬骨,只要擒了張獻上,非但過去種種一筆勾銷,自己這樣的主謀,說不定還要封官、賞賜,以吸引天下英雄背元歸漢呢!

    大帥營帳中,張手捧軍報端坐著,從東南西北各個方向都出現了漢軍的游騎,顯然,他們的大隊已不遠了,而附近的城市,都升起了那可怕的熱氣球!

    騎兵之優勢,不在於衝鋒陷陣不在於箭雨覆蓋,而在於機動優勢!想怎麼打,在哪兒打,於何時打,得心應手隨心所欲,故而對付步兵為主的敵人,總是能佔上風。

    熱氣球預警的出現,打破了騎兵的優勢,百丈高空突破了地球曲率的限制,能看到更遠的地方,甚至看到山脈背後、森林之中的情況;大口徑大倍率望遠鏡,則給瞭望手一副千里眼,方圓百里之內,大軍奔馳掀起的煙塵,絕對逃不過他們的雙眼!

    這是越時代的作戰方式,張感覺自己隨時隨地都處於黑暗之中,看不清漢軍的動向,而自己身上的盔甲彷彿被脫了個精光,赤身裸.體的暴露在漢軍的觀察之下!

    這仗,沒法打了,除了正面決戰以外,所有的戰術都失去了應有的效果,就連三十六計走為上都做不到……

    難道真的沒有半分希望了嗎?也許……

    投降兩個字,第一次浮現在張的腦海中。

    便是此時,帳外人聲鼎沸,張苦笑起來,他知道,有人和自己想到了一處去,並且行動比自己快。

    唉~大好頭顱,誰來取之?張已心如死灰,不過,他還有最後一點希望。

正文 482章 可鄙的下場

    黃河南岸,京杭大運河畔的楚州城,原州衙已改作了大漢皇帝駐陛的行宮。

    「張這傢伙應該跑不掉了!」陳淑楨指著巨幅地圖侃侃而談︰「北有黃河、西有洪澤湖,東南兩面我漢軍四個軍十五萬兵力展開,沿線升起熱氣球監視,張便是插翅也難逃!」

    文天祥聞言,憤然作色道︰「老夫惟有一個希望,這張狗賊萬萬不要死得太早!老夫須得當面問他一句,既然他紫金山學派祖師爺劉秉中都說天下一家、護佑生民,如何這廝在淮揚大開殺戒,令淮南十室九空?須知這淮揚百姓當時還在他北元朝廷治下,替他完糧納稅服徭役!其心何忍?!」

    陳淑楨點點頭,淮揚百姓的仇恨是其一,張放海東青差點害了她的丈夫,這是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容忍的,她心頭的恨意,不比文天祥小。

    「我預感到,咱們呆在這兒就會有好消息傳來的。」楚風神叨叨的說。

    陳淑楨微微一笑︰「你這呆子,.倒好像個神棍了,莫非是找那浙西方臘餘黨、魔教教主學來的?」

    楚風搖頭晃腦的道︰「嗯嗯,鳳雛龐.統遇到落鳳坡就要倒霉,聞太師在絕龍嶺就得歸西,我楚風到楚州確是大吉大利,必能生擒張於此!小李子,怎麼炮製這廝,你還得拿個主意。」

    切!連老成持重的文天祥都忍.不住罵了句楚風的口頭禪,單憑楚州與皇上姓氏相同,就能確信抓住張,這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嘛!

    哪知世間事就有這麼湊巧,楚風話音剛落,就有親.衛飛馬來報︰「兩個時辰前熱氣球上望手現西南遠處煙塵大起,游騎前往偵察,原來是探馬赤軍來投降,還活捉了張來獻!」

    文天祥李鶴軒等大臣們全都驚得合不攏嘴,看著.楚風的眼神都不正常了——帶綠光。天命之主,自然金口玉言,可準確到這種程度的,真真嚇死人了,歷朝歷代都少有記載啊!所謂天命無常,然而大漢帝國承天受命之吉兆,一至於此!

    儒家講天人感應,視天道為無上至尊,楚風方才.的話,真把他們嚇了一跳。

    看著眾人驚詫.的目光,楚風哭笑不得的摸摸鼻子,大傢伙兒都是篳路藍縷做出來的,從琉球荒島到如今的大漢帝國,知根知底,何必像看上帝似的看我?文老爺子、小李子,你們二位是不是要喊一聲「老婆~~快出來看神仙」?

    「不是吧,民間說什麼星宿下凡、文曲武曲九天玄女輔佐之類的,你們也相信?拜託,大家都這麼熟啦,別這麼色瞇瞇的看我……」

    楚風擺出副憊懶的模樣,陳淑楨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這楚呆子果然赤心待人,否則於臣子中宣揚君權天授,不是讓皇位更加牢固嗎?

    轉念一想,又覺得對於親信大臣,若真靠謊言欺騙來維持帝王的高高在上神秘面紗,似乎更加不堪。

    文天祥一揖到地,心悅誠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朱文公言君視臣為手足,臣視君為腹心,誠哉斯言!」

    如今通行的新儒學,改了舊儒學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解釋,舊儒認為,此句意味著君王永遠是君王,臣子必須永遠臣服,父親永遠是父親,無論對錯兒子都要服從;而新儒學則解為,君先得像個君,臣子才能盡臣子的本分,父親得做出父親的表率,兒子才能做一個好兒子。

    這樣,就和朱熹的「君視臣為手足,臣視君為腹心;君視臣為犬馬,臣視君為國人;君視臣為土芥,臣視君為寇仇」互相對應,實際上取消了君之於臣的絕對權力,與之相承接,自然也取消了官對於民的絕對權力,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用權利義務相等的法則規範起來。

    楚風以實相告,實際是向各位大臣坦承︰他的威嚴在民間雖高,卻不會學過去的皇帝獨斷專行,此天下為君、臣、百姓,華夏子民炎黃子孫所共有,而非一人之天下!

    君臣心情大好,侯德富也來打趣道︰「皇上您金口玉言,說什麼來什麼,我可怕的很,您前往別對著我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拜託拜託!」

    楚風掐著手指頭,擺出副大仙的神態,念叨著︰「且讓我來算算,小李子在淮北花天酒地吃喝嫖賭,回臨安之後,是被柳娘揪耳朵呢,還是跪搓衣板?」

    令大漢帝國無數敵人膽寒的兵部長,此時乖得像只小貓,哭喪著臉,「皇上,玩笑可不是這麼開的,俺泰山大人還在這兒呢!什麼花天酒地,傳揚出去,只怕微臣家中難免有河東獅吼啊……」

    「養女失教,養女失教啊!」文天祥搖頭嘆息著,可眼尖的陳淑楨,分明現這位父執輩的嘴角,掛著幸福的笑意。

    言不由衷啊,文伯伯可不傻,柳娘妹子所作所為,就算不是他老人家親自傳授,只怕也少不了背後攛掇,哼哼……

    誰不希望自己女兒能找到一個知疼著熱的好夫婿,又能結夫妻白頭到老?

    寶應縣城不算寬的街道,被軍人、百姓擠得水洩不通,蓬頭垢面的張,在重兵押解下來到了此地。

    與其說是押解,不如說是在保護他,若不是漢軍將士們左右遮攔,張這廝早被百姓們撕成了碎片。

    他縱容麾下在淮揚之地燒殺yin虐,百姓苦不堪言,個個恨之入骨,更別提押解他的漢軍士兵了!

    譬如現在負責押解的姜良材,一家人就被張麾下的兵馬殺了個乾乾淨淨,離開淮揚七年,遼東苦寒之地苦苦煎熬,回家卻見嬌妻幼子伏屍血泊之中,姜良材恨不得把張捉來寸寸活剮了,剮下肉來就著燒酒吞掉!

    可他不能這麼做,罪惡需要得到正義的審判,而不是個人的私刑,張的仇,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報的,那樣做實在太過自私,只有讓他在萬眾矚目下明正典刑,才能讓流盡了血淚的淮揚百姓揚眉吐氣,才能震懾大漢的敵人、宵小鼠輩,才能讓逝去的英靈們得到寧靜!

    「謝謝,謝謝你!」張對姜良材如是說,他害怕自己在見到楚風之前就被老百姓們打死,那麼一世英名才真正付諸流水了。

    「沒什麼好謝的,我只是不想你在上法場之前就送了命,那對你這個惡魔來說,實在太便宜了!」姜良材冷冷的回敬,他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張,唯恐他受到丁點傷害——目的卻是要讓他完完整整的上法場,完完整整的受到懲罰!

    張苦笑,不過他還沒有失去最後的希望。

    「皇帝,大漢皇帝來了!」百姓們遙遙看見傘蓋,齊聲歡呼起來,有年輕人記得大漢的新禮節,或學漢軍軍禮舉拳於胸,或以常禮一揖到地,而老輩些的,則呼啦啦跪倒一大片,頂禮膜拜道︰「皇上保護我等百姓,又替咱拿住張,我淮揚百姓銘感五內,今生今世永不敢忘!」

    「唉呀,這麼客氣啊,你們交稅,自然該受我大漢朝廷保護嘛!」楚風笑嘻嘻的,將前面幾位老人一一扶起,又雙手虛扶,示意百姓們起身。

    「皇帝,皇帝聽我一言!」

    什麼人在此高叫?楚風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講囚車中五花大綁的張,張著嘴巴大喊大叫。

    感覺到楚風犀利如刀劍的目光,身為階下囚的張打了個寒噤,他厚著臉皮道︰「吾身兼伯顏丞相、先父九拔都兩家絕學,用兵如神。若皇帝能赦免我的罪過,而用張某為前驅,剪除北方群小,如探囊取物耳!」

    張的話,沒有錯,譬如那位擁兵二十萬的海都汗,就對伯顏危如蛇蠍,單憑張伯顏、張弘範兩家傳人的身份,就能嚇得他出一身冷汗。

    帝王之尊,心懷天下,想必楚風必定不會以淮南區區百姓的性命為重,想必自己能逃出生天吧?就算他不用我,結好北方軍功世侯,千金買馬骨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張覺得,自己有九成把握能逃出生天,畢竟為帝王者,無不手段狠辣、毫無感情可言,自己是殺了淮南百姓,可又沒殺皇帝的親戚朋友,轉身站到一條線上,這樣的事情歷朝歷代都很正常。

    可他想錯了,楚風並不同意他的要求,這位大漢皇帝肅然道︰「殺一人如殺我父,yin一人如yin我母,張你血債纍纍,便是能取大元天下放於我掌心,也絕不饒恕你!抓你給獻我的探馬赤軍,手上也沾滿了淮南百姓的鮮血,於敗亡之際投降,迫於形勢非本心也,俱不饒恕!」

    張心若死灰,他身邊方纔還趾高氣揚,自謂能得到賞賜的黨項鷂子、女真武士,全都瑟瑟抖,猶如秋風中即將枯萎的落葉。

    半小時後,口中塞了麻桃、全身五花大綁的張,以及探馬赤軍的幾位主使者,全都倒掛在了百丈高的氣球吊籃底下,身上沾滿了臭雞蛋、爛菜葉。

    楚風要做什麼?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59
正文 483章 修羅煉獄

    楚州城西南二十里,殘存的探馬赤軍、京畿蒙古軍已不到四萬人。

    細封步瀨煽動探馬赤軍的嘩變,過程非常簡單,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

    自山東李叛亂之後,忽必烈削奪北方軍功世侯私兵,不論史天澤史天猊史氏兩萬戶、左丞相「董大兄」董文炳還是張柔張弘範,私家蓄養的軍兵俱交予朝廷,從擁兵自重的一方諸侯,變成全然受朝廷控制的普通武將。

    所以不論金刀九拔都張弘範還是征南都元帥張,都沒有自己的私兵,全靠蒙古大汗的信任,以朝廷授予的威權指揮軍隊。

    這樣的做法,在蒙古帝國的上升階段是非常成功的,馬可.波羅在他舉世聞名的遊記中提到︰「大汗的使者騎著快馬,把命令帶到萬里之外,那兒指揮著千軍萬馬的將軍,匍匐著接受大汗的命令,哪怕這命令是要割下他的腦袋。」

    然而,沒人想到淮揚之戰的.收尾階段,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大元帝國的軍隊竟然整個整個萬人隊投降嘩變——當然,徵調了太多的各族武士,黨項、契丹、女真、回鶻,他們唯利是圖,既然大元朝無利可圖了,何不投入大漢的懷抱呢?

    至於京畿蒙古軍嘛,怯薛軍的覆.滅衝破了他們的心理底線,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又何苦替張這麼個漢人賣命呢?

    細封步瀨和蒲察合安帶著人.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就捉住了張,可令他們氣惱到十二分的是,探馬赤軍中一位中萬戶,是個姓李的黨項皇族後裔、正宗的平夏鐵鷂子,還有位姓完顏的大金貴族,是個下萬戶,他們倆聯手竊取了勝利的果實。

    唉~細封步瀨長嘆一口氣,再智謀多端,也頂不住人.家位高權重、手下族人親兵眾多呀!活捉張這麼潑天也似的一場大富貴,就生生從自己手掌心裡溜走了,看著兩位萬戶興沖沖的押著張進了楚州城,細封步瀨想哭的心都有了,特別是那位黨項皇族還樂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細封,放心吧,大漢皇帝給了賞賜,本萬戶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媽的,我自己不會把張獻給大漢皇帝,要你.來轉手?什麼玩意!

    細封步瀨肚子裡把中萬戶的祖宗十八代操了.個遍,可面上還得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恭送那傢伙得意洋洋的進城去。

    有什麼辦法呢?.大元軍隊是一支不折不扣的獸軍,當有百姓可供搶劫、yin辱的時候,他們肆無忌憚的燒殺yin虐,當沒有機會這麼做的時候,他們就自相噬咬,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本是這支獸軍的行為準則。

    唉~什麼賞賜的也無所謂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回去,就算把從淮揚百姓手上搶來的這包東西還回去,不到那可怕的、不見天日的礦坑中服苦役,就算菩薩保佑罷!

    細封步瀨默默的祈禱著,現在他看著腳下那個裝著搶掠所得、一直隨身攜帶的包裹,越覺得燙手,想把它藏起來,又找不到地方,他已經開始後悔……

    蒲察合安有些膽寒的看了看四周,殘存不到四萬元軍,卻被至少十萬漢軍團團圍定,對方是 光瓦亮的鋼甲,自己身上的盔甲破爛不堪,對方明晃晃的刺刀、黑洞洞的炮口,自己弓弦斷絕、箭矢告罄,何況騎兵被步兵包圍失去了策馬衝擊的空間,簡直是赤裸裸的躺在漢軍眼皮子底下,只要四面槍炮齊,這四萬人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他扯了扯出神的細封步瀨︰「兄弟,咱們殺了淮揚的百姓,yin辱了民間女子,到現在怕是沒有好下場啊!你不見圍著咱的那些漢軍,一個個眼楮裡像是要冒火似的,看著都怕人咧。」

    曾幾何時,女真武士蒲察合安對淮揚之地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惡狠狠的舉起屠刀,對柔弱的女子,露出惡魔般的yin笑,但強弱易勢,人為刀俎之時,他的勇氣甚至還比不上一位反抗**的少女!

    越是暴虐者,內心越虛弱。

    他開始抱怨起來︰「要說,咱就不該捉了張到這裡來,剛才跟著他們一哄而散,總好過把命交到別人手上……」

    嘩變中,大約一萬左右的士兵,覺得既然漢軍不接受投降,捉了張去請降也不一定能保命,就呼哨著一哄而散,騎著馬四面八方跑掉——在遼闊的草原上,失敗者策馬飛奔逃離戰場,勝利者一般不會追趕,何況莽莽草原上一跑遠了也沒辦法追,這是馬背民族的慣常做法,畢竟,他們是文明的破壞者,伴隨著遊牧和劫掠而生,並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們用生命去守護。

    既然功勞被萬戶大人們搶走,蒲察合安就想跑掉算了,可他被細封步瀨抓住︰「跑,能跑到哪兒去?每座城市都有漢軍的熱氣球,望手拿著千里鏡在上面能看幾十里地,各城又駐著火槍飛騎,胡亂跑絕對逃不過子彈!倒不如往楚州去,至少能保命。」

    於是蒲察合安,以及大部分的士兵到了楚州,不過,他們並沒有把命運全都交由漢軍處置,還保留著武器、馬匹。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探馬赤軍這麼多人,漢軍不敢拿咱們怎麼樣!

    可現在的局勢,和細封步瀨的分析不怎麼靠譜,漢軍擺出的這個包圍陣勢,明顯不懷好意,也難怪蒲察合安抱怨。

    「老兄,至不濟去挖礦,咱們……」細封步瀨正待回答,突然眉頭一皺,苦笑道︰「那便是一哄而散的下場,算起來,倒是咱們多活一陣。」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蒲察合安一樣看去不禁打了個寒噤,數萬探馬赤軍無不倒抽一口涼氣︰幾百名漢軍騎兵從東南方向來,馬兒四蹄飛騰揚起了大片煙塵,高大健壯的阿拉伯馬令探馬赤軍的蒙古馬相形見絀,但這並不是他們驚訝的原因,而是那些漢軍騎兵馬後都拖著具屍體,早已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拖得血肉模糊,不過仍然能從衣甲上分辨,那就是一部分四散逃走的元軍!

    東北、西南,各個方向都有騎兵拖著屍體過來,前些日子還在淮揚百姓面前耀武揚威的各族武士,現在不但成了冷冰冰的屍體,還被拖得血肉模糊不成個人形。

    最令探馬赤軍不寒而慄的,是那些「屍體」中還有個別沒斷氣的人,雙手被麻索綁著拴在馬後,於地上拖得肚破腸流,然而一時還不得就死,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到探馬赤軍的耳朵裡,嚇得他們心膽俱寒,胃裡直冒酸水。

    蒙古馬耐力極佳,可以只喂粗飼料而堅持長期作戰,這是大元軍隊以大範圍機動戰術橫掃天下的物質基礎,不過這麼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一直跑,再強壯的馬兒也掉了膘,更何況就算休養好的情況下,蒙古馬短途也跑不過阿拉伯馬,蒙古馬的長途優勢要在八十里之外才能揮得出來。

    得益於海上貿易,漢軍軍馬都是重金搜求,挑選最好的阿拉伯馬和河中馬、遼東馬雜交,既有蒙古馬耐粗飼、長途不掉膘的優點,又有阿拉伯馬高大健美、衝刺迅的特長,幾乎全面壓倒了元軍裝備的蒙古馬。

    人困馬乏,元軍騎兵想從漢軍熱氣球、望遠鏡加飛騎構建的天網中跑掉,真個天方夜譚,各城熱氣球上的望手從望遠鏡中現敵蹤,漢軍騎兵就飛馳而出,以火槍、手榴彈追亡逐北,真可謂無往而不利,分散突圍、失去了大隊掩護的元兵,紛紛在彈雨中墜落馬下。

    漢軍騎兵們耀武揚威的拖著屍體跑過,細封步瀨心頭閃過一片陰影,難道,漢軍要趕盡殺絕?

    數里外,文天祥指著騎兵們拖著的屍體道︰「古人云殺俘不祥,有干天和,白起坑殺趙國降卒,自身受天譴。吾皇承天受命、代天立極,非白起可比,而蒙元暴虐無道荼毒生靈,殺之可也,然而似乎不必如此殘忍。」

    「文明人為了對付野蠻,不得不使自己野蠻,元兵殘虐無以復加,我們卻不必學禽獸所為。」楚風讚賞的點點頭,對李鶴軒道︰「請小李子出馬,用文明人的辦法,除掉這群元兵吧!」

    文明人的辦法?李鶴軒摸摸腦袋,火槍、刺刀、手榴彈、大炮,這些哪一樣不是文明對抗野蠻的利器?

    又看看楚風,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意,皇帝特意強調「文明」,可怎麼弄算文明呢?

    文明、文明,李鶴軒念叨著,忽然眼前一亮︰文明之於野蠻,不就是智慧之於蠻幹嗎?呵呵,原來如此。

    大漢帝國的十萬大軍,向元軍殘兵敗將所處的位置更加逼近了一步,各族武士們如臨大敵︰兵力相距既大,裝備相差亦遠,包圍圈令騎兵無法施展……這些客觀因素都還是次要的,最關鍵是元軍早已嘩變投降,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戰意!

    獻出自己主帥來保命的隊伍,已經不能稱其為軍隊,就像狼群失去了狼王,早已一片散沙。

    蓬頭垢面,傷處血跡斑斑,布條裹著的地方還滲出膿血、黃水,看上去狼狽不堪到了極點,然而半個月之前,就是這些人瘋狂的屠殺淮揚百姓,使此地村舍為荒丘、良田阡陌變成狐狸、野狼出沒的荒野!

    李鶴軒登上了巢車,笑嘻嘻的對元軍士兵們說︰「列位安好?可認得區區不才在下麼?」

    灰色衣袍,放到人堆裡轉眼就不見,平平淡淡並無任何出奇之處,聲音卻像鋸條鋸木頭那麼難聽,青天白日的,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陰狠模樣,竟好像比北風冷,叫人從裡到外冰冷徹骨。

    有人乍著膽子問道︰「請問這位大人高姓大名?」

    「李鶴軒,蒙陛下信得過,職任大漢帝國情報司長。」

    此言一出,猶如一陣陰風吹過,元軍無不激零零打了個寒顫——誰不知道李閻王大名?落到他手上,不死也得脫層皮!傳說中什麼鴨兒浮水、紅繡鞋、仙人指路、請君入甕,林林總總叫人不寒而慄!

    「你們這些人嘛,照我說都是死有餘辜,可大漢皇帝宅心仁厚,給你們一個機會,逢五個抽殺四個,放一個逃生。」

    若說全都殺光,元兵們自然要人為自戰拼上一把,可五個中活一個,不,哪怕十個能活一個,以他們現在的心境,就不會拚命——這便是人性的弱點,千年不變,就算萬分之一那麼渺茫的機會,也比沒有機會好得多。

    「不,這不公平,我女真人是最強悍的戰士,北元滅了我們大金,如果大漢皇帝需要,我們可以替陛下效力,打蒙古人!」蒲察合安跪下,指天誓。

    對,五分之一的機會,憑運氣實在太不確定了,倒不如憑本事好!回鶻士兵也跪下道︰「我們只是為了金錢才替蒙古大汗效力,只要能饒命,我們情願歸順大漢,以胡大的名義起誓,永不背叛!」

    蒙古士兵頓時急了眼,呼啦啦也跪下道︰「請李大人轉告陛下,我們蒙古人也有不少在遼東效忠大漢,忽必烈只不過是個欺世盜名的偽汗,我們請求您給個機會,殺上汗八里,消滅偽汗!」

    好嘛,前些天忽必烈還是他們的大汗,現在就成了「欺世盜名的偽汗」,漫說楚風不相信,就是半個月之前,哪個蒙古武士會想到,驕傲的武士會跪在漢人身前,對自己的大汗破口大罵?

    然而形格勢禁,自從嘩變抓張,一步一步身不由己,到現在是半步也退不得,只好對不起鐵木真他老人家了。

    「嗯,女真武士,黨項鷂子,契丹勇士,還有回鶻、蒙古的戰士,究竟該饒誰呢?」李鶴軒撓著腦袋,拿不定主意。

    「饒我們,蒙古人最強悍!」

    「我們契丹武士最忠心!」

    「胡大在上,穆斯林不撒謊,回鶻武士最強!」

    此次南征的探馬赤軍,和以前不同,是北元朝廷以第一等蒙古人身份和下江南大肆劫掠為誘餌,徵召的各族軍隊,他們配合訓練的時間還不到半年,民族差矣形成的矛盾,在勝利時固然能壓下,於極端情況下,卻輕輕一煽動就熊熊燃燒。

    各族武士們怒目而視,互相拔刀按劍,有人已開始動手動腳推推搡搡……

    李鶴軒笑得很愉快︰「那麼,好吧,契丹、回鶻、黨項、女真和蒙古,五族的戰俘,只能活下一族!我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半小時後,漢軍將會清理這片地方。」

    「不,不要動手,這是他的陰謀……啊!!」細封步瀨突然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從他的肚子上,冒出了一截帶血的刀尖。

    貌似憨厚的女真武士蒲察合安,還是那麼憨厚,他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對不住了兄弟,你是黨項人,而我是女真人……」

    「好!」李鶴軒大叫起來,用扇子指著蒲察合安︰「放他出來,給他肉和酒!」

    嘿嘿,蒲察合安咧著嘴笑得很開心,他鬆開手,任細封步瀨的屍體直挺挺的倒下,然後快步跑向漢軍陣列,跑向希望的彼岸。

    不是假的,大漢朝廷從來說話算數!圍困中的武士們,眼楮霎時紅得可怕,他們揮動著武器,互相殘殺,就像一群絕境中的惡狼,只有吞下夥伴的鮮血和肌肉,才能維持自己的生命。

    血肉橫飛,屍體枕藉,各族武士們殺得不亦樂乎,有人肚破腸流了還在拚殺,有人失去了武器就用牙齒咬,勇猛頑強的程度,甚至遠遠過了和漢軍作戰。

    「嗯哼,我想,要是和咱們作戰的時候,他們也有這等不死不休的氣概,只怕漢軍的傷亡還得加上三成吧?」楚風笑嘻嘻的摸了摸鼻子,對巢車上的李鶴軒一豎大拇指。

    文天祥怔怔的看著陣中,三萬多元軍官兵,本是並肩作戰的同伴,現在卻像一群了瘋的野獸,互相撕咬、互相吞噬,他們血紅的眼楮、扭曲的面容和興奮與絕望交織的吶喊,組成了人間最可怕場景,就算修羅煉獄也不過如此。

    他顫聲問道︰「這就是文明征服野蠻的方法?」

    楚風聳了聳肩膀,看著獸性大的元軍,不屑一顧的說︰「李鶴軒,不過是引了他們的獸性而已,這樣的獸性荼毒了淮揚百姓,傷害了華夏無數和平居民,我們只不過利用他們的獸性,讓他們自我毀滅罷了。」

    還不到半小時,能站著的元軍就不多了,最後剩下的是蒙古兵,不到一千。

    「我想,就處決俘虜這件事,我已經替兵部節約了九成以上的彈藥。」李鶴軒搖著扇子,施施然走下巢車,接下來的事情,就非常簡單了。

    大漢帝國和人講信譽,但獸類例外。

    八萬支步槍、五百門火炮,出了歡快的轟鳴……

    楚州城中,張倒吊在熱氣球籃筐底下,楚風冷冷的對這個老對手道︰「看吧,你麾下所謂的三十萬大軍,其實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一群為了血食聚集起來的野獸,而你根本不是一位名傳華夏青史的統帥,而是野獸的領,屠殺百姓的劊子手!你想做大元朝的忠臣,然而千載之後,人們只記得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擊在張心頭,失敗之後,尚有成仁取義之心,可這一點幻想,也被無情的戳破!

正文 484章 北伐or西進?

    張被五花大綁,捆得跟粽子似的倒吊在熱氣球籃筐之下,距離地面足有百丈高度,微風吹過,籃筐搖擺之際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嘴裡還塞進麻桃,連咬舌自盡都無法做到。

    親眼目睹殘存的三萬餘各族元軍,像野獸一樣自相殘殺,瘋狂的互相噬咬,張心喪若死,當楚風宣判他死刑的時候,張內心深處,師祖劉秉中的聲音恍如黃鐘大呂般響起︰你,違背了紫金山學派天下一家救濟百姓的誓言,你認賊作父、屠戮同胞,無數的冤魂,在枉死城中等著你!

    「來吧,殺了我,殺了我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能令淮揚之小兒聞吾名而不敢夜啼,張某此生足矣!」儘管口中塞了麻桃,張仍然竭力大吼,他腰腹用力將倒掛的身體向上屈起,惡狠狠的盯著吊籃中的楚風。

    自從背負著父仇走上蒙元南侵的戰車,與同文同種的同胞作戰,張就一步一步滑進了深淵,而當他下令屠殺無辜百姓的那一刻,就從人變成了魔。

    「無恥之尤!」陳淑楨氣得粉面通紅,拔劍就要擲下,張面上卻分外平靜,一劍穿心而死,也算得上壯烈,將來無論史書上怎麼寫,總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楚風卻伸手攔住了陳淑楨,「且慢,這麼死便宜他了。」

    「怕你消遣老子?老子刀下冤.魂千百萬,就算千刀萬剮,也賺了!來吧,楚賊,凌遲、腰斬、炮烙,要殺要剮,老子皺一皺眉頭不是好漢!」張嘴裡塞著麻桃,說話含含混混的,但那一股子瘋狂勁兒更加囂張跋扈,既然必死無疑,他倒希望死得越慘烈越好,值得史書上大書特書一筆——這也算是種變態的慾望吧。

    文天祥搖頭嘆息,他本想問問這.人,指揮異族軍隊屠戮淮揚同胞,甚而是在屠刀下被迫給蒙元完糧納稅服徭役的平民百姓,於心何忍?然而此時此刻才現,這問題根本多餘,少年得志、軍中惟勝利最大不擇手段,一將功成萬骨枯,視人命如草芥,張根本已走火入魔。

    「想遺臭萬年,想惡名昭彰到能.止小兒夜啼?」楚風從鼻子裡冷哼兩聲,看著張一字一頓的道︰「流芳百世,估計你自己都不指望,遺臭萬年嘛,那是蒙元君王忽必烈的待遇,你這號死不悔改的漢奸走狗,只會留罵名、狗名、賤名於後世,徒惹人笑耳!」

    張啞著喉嚨嘶聲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老.子殺夠了淮揚人,生為大帥,死為鬼雄,何人敢笑我?」

    楚風不和他一般見識,嘻嘻笑著,手指地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淮揚百姓聚集於此,張,你猜猜他們是要幹什麼?」

    百丈下的地面,人頭攢動,楚州尚算寬敞的大街.被擠得水洩不通,城外還有十里八鄉的老百姓,朝這個方向趕來,若不是大隊大隊全副武裝的漢軍士兵維持秩序,也不知要鬧出多少亂子,擠掉多少雙鞋子。

    「老子死且不怕,.還怕你讓百姓觀刑?來吧,讓他們看看,張爺爺大大方方的死給他們看!」張瘋狂的叫囂著,扭曲的心靈,甚至希望來觀看行刑的人越多越好。

    「不,不是觀刑,而是討論怎麼處死你。」楚風面色平靜如常,指著底下若干張桌子,若干手執筆墨紙硯的官吏,「水淹、火燒、刀砍、箭射,百姓們把處死你的主意告訴官吏,再像選揚州花魁一樣,朝寫了刑罰名目的筐子裡扔銅錢,哪個筐中銅錢多,就按哪個辦法行刑。如此這般,你可滿意麼?」

    「士可殺不可辱,士可殺不可辱……」

    張劇烈的扭曲彈動,彷彿一條案板上待宰的魚,他這才現,自己期待的慘烈刑罰,竟然成了淮揚百姓的一場遊戲,自己不是什麼止小兒夜啼的凶神惡煞,只是後世人的笑料而已!

    張的思維,來自北方漢人軍功世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的人生哲學深入了他的骨髓,輕視生命、漠視百姓,是他的必然選擇。

    然而,現在就是曾在他屠刀下流血犧牲,曾苦苦哀求他刀下留情的無辜百姓們,這些彷彿如螻蟻般卑微的人,卻以兒戲般的方式決定著他的命運,巨大的反差,讓張心智喪亂,羞憤欲絕。

    「嗜血者,死於血,你殺害淮揚百姓,現在就由百姓來決定你的死法,不正是天公地道嗎?」楚風靜靜的問道。

    「大丈夫死則死耳,喪命於絕世英雄之手,張某死得其所;亡於草芥百姓,張某死不瞑目!」

    楚風哈哈一笑,「承蒙你瞧得起,絕世英雄四個字,楚某卻自覺有愧。楚某一人,並無三頭六臂,葬送你三十萬大軍的,是送子弟參軍的大漢公民,是工廠中製造軍械的工人,是田間地頭辛勤勞作提供軍糧的農夫,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淮揚百姓!正義的審判,本就應該由他們決定!」

    文天祥聞言暗暗點頭,「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大漢承天受命,得民心則得天命!蒙元之敗,非敗於皇帝英明神武,實敗於華夏二字!

    地面,「海選」如火如荼,由淮揚百姓決定如何處死荼毒此地的張,真個叫人大出一口惡氣。

    不過,就如後世的選秀活動一樣,總有潛規則的黑幕,陳淑楨提出的方案成了海選冠軍——用馬蜂蟄死張,不多,只放二十隻。

    淮揚百姓飽經戰亂之苦,失去親人的痛苦撕心裂肺,處死張以平民憤是必然選擇,然而過於直接、過於血腥的刑罰,無疑是給淮揚百姓打上了心靈烙印,不利於心理恢復。

    張屠戮淮揚之慘烈,兵災遠勝後世的火山、地震、海嘯,楚風深知災難之後,災民的心理重建十分重要,將張千刀萬剮,固然解氣,卻把血淋淋的景象,在災民心中強化,使他們無法走出陰影。

    所以刑罰必須在可怕和可笑中取得平衡,既要讓百姓解氣,又要讓他們喜笑顏開忘記痛苦。

    馬蜂蜇刺,陳淑楨提出的辦法,既令受刑者痛不欲生,又可笑、解氣。

    張得知自己將會死於這種兒戲般可笑的刑罰之下,他徹底崩潰了,身子像麻花一樣扭動,瘋狂的叫囂︰「殺了我,有種現在就殺了我,楚賊你……」

    楚風,這位雙手從不沾血的統帥,卻有著殺人盈野流血漂櫓的美名,不過這一次,沾點蜜糖而已,可以例外。

    他從懷中摸出了個小瓷瓶,拔下軟木塞,慢慢向下傾倒,張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扭曲彈動躲避,卻無可避免的沾上了蜂蜜。

    然後,陳淑楨笑得像個頑皮的小女孩,她把厚布包裹的一小塊蜂巢,狠狠的摔到張身上。

    蜂巢四分五裂,二十來隻馬蜂,懵懵懂懂的飛了出來,聞到張身上的蜂蜜味道,登時了狂,帶著蜂毒的尾刺,狠狠的扎進「敵人」的皮肉中,蜂毒入體的劇烈疼痛,使得殘酷屠殺淮揚百姓的惡魔,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神經,撕心裂肺的慘叫起來。

    地面上觀看的百姓們,無不歡呼雀躍,殺害至親的大仇人被以這種可笑的方式處死,連小孩子都鼓掌歡笑,楚州城中,比過年還熱鬧。

    整整三個時辰,張還沒有斃命,被馬蜂蜇刺的地方,紅腫如饅頭,呈半透明狀,流著混黃的膿水,整個人水腫起來,彷彿胖了一圈。

    蜂毒入體,疼痛遠勝凌遲碎剮,然而一時還不得便死,隨著心臟搏動,血液衝擊著紅腫之處,一跳一跳的又痛又癢,張的身體像黃鱔一樣扭曲折轉,試圖緩解這種可怕的痛癢,然而五花大綁使他無法往傷處撓一指頭,實在痛不欲生。

    地面的百姓遠在百丈之外,看不太清楚,熱氣球上觀看行刑的文天祥則心下慘然,看了看獻此妙計的陳淑楨,心頭暗道︰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我欺!

    殊不知對失去了所有至親的陳淑楨而言,楚風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張想殺害她的丈夫,怎麼可能指望她的寬恕?

    三日後,腫得像豬頭的張終於一命嗚呼,淮揚之戰三十萬元軍的腦袋全被砍下來,在楚州城北、黃河南岸堆成了巍峨的京觀,作為這支獸軍的統帥,張的腦袋被放在了京觀的頂部。

    京觀旁邊,朝著北面汗八里的方向,豎起了巨大的聖諭碑︰屠戮百姓,罪在不赦,莫謂無告,殷鑒切切!

    京觀固然可怕,卻是屠殺百姓的獸軍的下場,這給淮揚百姓帶來了極大的安全感︰至少,今後誰再想拿百姓開刀,請先仔細掂量掂量,是否要斷絕後路,把自己的腦袋作為京觀的建築材料?

    張可鄙又可笑的死法,則由百姓口口相傳,給辛勞的戰後重建,開了一個帶著歡樂氣氛的好頭。

    大戰之後,軍隊轉入休整,補充兵力,將養傷員,分配彈藥被服,修建臨時營房……

    同時,重建工作,有條不紊的展開,大漢帝國的商人們蜂擁而至,精明的商人都知道,戰後重建的合同既是響應帝國盡了公民義務,皇帝會給予減免稅收、授予海外商貿特許牌照、分配國內鹽業銷售份額等等回報,又能搶先打入一個即將恢復活力的新興市場,先入為主的佔據市場份額。

    糧食、水泥、食鹽、布匹、干魚肉、呢絨大衣、羽絨服、鋼鐵製品、玻璃陶瓷,各種各樣的商品沿海路入長江,直抵揚州,然後再換上平底內河船,走京杭大運河,來到淮揚之地的城市、鄉村,給戰後重建帶來了豐沛的物質基礎。

    掌握呂宋、日本各處金銀礦,又將盛產香料的南洋握於掌中,控制著東西方交流的海上絲綢之路,大漢國庫充盈無比,金銀堆積如山,楚風大筆一揮︰淮揚範圍所有倖存百姓,在大漢公民身份登記時,除了帝國護照,還能領到五十元大漢金鈔、十斤白米、五斤食鹽和三斤醃鯨肉。

    第一軍中部分熟悉本地情況的淮揚籍傷病退役官兵,加上全國範圍科舉取士和各學院的畢業生,構成了大漢帝國統治淮揚的官員集團。

    其中退伍老兵既熟悉本地情況,又對大漢忠心耿耿,學院派有著近代水平的科學思想和政法水平,科舉錄取的儒門官員,則充當了新政策和舊秩序之間的潤滑劑,由這三部分人組成的各地方政府很快搭起了架子。

    有錢、有槍、有人,何事不可為?無論戰後重建、清理漢奸叛徒、懲治土匪惡霸、救濟災民,什麼工作都能按著既定方針逐條落實。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大漢帝國的下一步向何處去?河洛關陝、幽燕河北的百姓尚在蒙元鐵蹄之下苦苦掙扎,同文同種,豈可坐視?

    楚州府衙,6軍司令6猛把6軍方面早已定好的作戰計劃擺出︰「6軍沿京杭大運河北上,海軍自渤海灣登6泥沽,遼東軍突破寧錦防線,三路合圍,克大都如探囊取物!」

    這個計劃中,明顯以6路為主,海軍是否登6泥沽,實際上無足輕重,6軍四個軍十六萬兵力沿運河密集平推,遼東騎兵師加上乃顏諸部十餘萬鐵騎叩關,南北兩路二十六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夾擊大都,便是顆金剛石,也給他夾得粉粉碎!

    海軍司令侯德祿則提出了另一個版本的北伐計劃︰「6軍主力沿運河北進,後勤壓力的確很小,可在山東、河北地段,地形一馬平川,有受到蒙元主力騎兵衝擊的危險——忽必烈在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六盤山、杭愛山諸大營,還有三十萬蒙古精兵,若是他和海都達成和解,這些兵力都可以隨時投入長城以南!」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呵,蒙元可不是高麗、日本還有南洋那些小國,它是幅員三千萬平方公里,統治著成千上萬民族,人類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空前大帝國,忽必烈只不過是因為蒙古帝國的內訌而在兵力上捉襟見肘,若是形勢稍有變化,他拼拼湊湊,輕輕鬆鬆就能再組織起百萬大軍!

    「為今之計,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趨大都,搗毀蒙古帝國的中樞,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戰鬥!」侯德祿指著地圖,「北面遼東諸部、南面6軍沿運河北上,這兩條不變,卻改為明修棧道佯攻之計,待蒙元入彀,咱們以海船運兩個軍的主力部隊自泥沽登6,暗度陳倉奇襲大都,活捉忽必烈!」

    和6猛的正面強攻,堂堂之陣、正正之師相反,侯德祿的戰術更加奇詭,將漢軍的海權優勢運用起來,一擊奏效的可能性更大。

    就連6猛也點點頭道︰「侯司令的辦法更好,就算6軍奇襲大都不得勝,背靠渤海灣,得到海軍從炮火到補給的支撐,也能長期力戰,和蒙元耗下去。」

    漢軍6海軍內部各部隊存在著競爭,良性競爭能互相促進互相提高,還得到了楚風的默許,甚至暗中推動;但6海軍之間,則逐漸拋棄了兵種間隙,精誠合作密切配合,沒有絲毫爭強好勝的行為。

    很簡單,海軍靠6軍保護港口和6上基地,沒有6軍,海軍只是漂泊海上的浮萍;6軍則靠海軍運輸,沒有海軍,常年在沿海地區、南洋諸島和高麗日本等地作戰的6軍,難道跳海裡游過去?

    大漢崛起於海上,殖民帝國從南洋起家,南洋海洋廣袤、島嶼星羅棋布,又有中南半島的地理特徵,決定了大漢帝國最初的軍事思想,6海軍的團結,就是從南洋的海洋和島嶼上磨煉出來的。

    有時候,看到6海軍之間的親密關係,楚風不由得有些好笑︰後世那個東瀛島國,也是無6軍則無法征服大6,無海軍則6軍無法出島跨海,然而他們的6海軍之間卻勢同水火,真正奇哉怪也!

    或許,那個畸形的民族,天性如此吧!

    「楚呆子,你又呆了!」陳淑楨輕聲耳語,推了推楚風。

    「哦,北伐是吧?從泥沽登6,的確是個好主意,但我們能確定抓住忽必烈嗎?」楚風指著地圖上大都一帶,蒙元沿大都向北,古北口、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一線皆駐紮重兵,既是威懾遼東漠北諸部的戰略機動力量,又是忽必烈給自己和後世子孫留好的退路。

    直趨大都,並不是好主意,楚風比這個時代的人多了七百年的歷史經驗,他知道蒙元和後世滿清末年腐朽沒落的情況完全不同,實際上,七十年後朱元璋麾下常遇春徐達,元順帝還能跨上戰馬北逃漠北,在漠北建立汗廷,史稱北元,蒙古大汗和大明王朝繼續對峙了數百年,後來的瓦剌、韃靼,便是這般由來,其中瓦剌太師也先,還趁宦官王振專權軍心弭亂的機會,在土木堡抓住了明英宗。

    漢軍的將帥,論指揮藝術不一定比得上徐達、常遇春,而忽必烈鐵定勝過元順帝妥歡帖木兒,他逃往長城以北的應昌府,大漢又能拿他如何?

    「北伐,不如西征,以一記左勾拳,完成對大都方面的戰略包圍。」楚風指著北宋故都,中原開封,緩緩吟道︰「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

正文 485章 蒙古帝國的反擊

    大元朝的心臟是面朝華北平原、背靠燕山山脈的大都城,然而蒙古帝國可不止汗八里這一個都,成吉思汗崛起的不兒罕山、斡難河畔,有舊都哈喇和林,漠南草原上還有上都城,每年夏季帝國的皇室和中樞機構,就會從炎熱的大都遷往上都,在那裡待上半年。

    北元沿著古北口、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一線,皆屯駐大軍,即使漢軍能成功攻陷大都,忽必烈大可沿著這條線且戰且退,但目前的漢軍絕無可能深入漠北三千里之外的哈喇和林……顯然,攻佔大都對蒙古帝國的打擊並沒有想像中大。

    於華夏而言,也沒有太大的意義,燕京要到後世的明清時代才成為中原王朝的都城,楚風身處的宋末,華夏正統王朝的都城要麼是關中平原的長安,要麼是河洛之間的洛陽、開封,要麼是東晉、南宋南渡偏安的金陵、臨安,收復燕雲還不如光復開封更能凝聚軍心民氣——後者,是北宋的正統都城,宋高宗南渡偏安之後,臨安也只稱為陪都「行在」,法定都仍然是開封。

    南宋偏安百餘年,開封這座故都早已被昏庸的君臣棄之如敝履,但在文天祥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心目中,它仍然是逝去帝國的中心,承載著光榮和恥辱的故宋都。

    「開、開封?陛下要收復開封?」文天祥顫聲問道,所有人都能注意到,這位故宋丞相的身子,正在微微抖。

    汴京淪陷,臣子恨、靖康恥,故.宋南渡百年,多少慷慨悲歌之士,眼見「汴水夜吹羌管笛,鸞輿步老遼陽幄」,恨不得「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光掛日煙塵側」,無奈君昏臣奸、苟且偏安,忠臣義士只落得個「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

    如今大漢的兵鋒即將指向河洛.中原,光復開封,一洗華夏文明的奇恥大辱,完成故宋百餘年間無數熱血男兒的夙願,怎不叫人心情激盪難以成言?

    文老,您不要用那麼激動的眼.神看著我,我會驕傲滴~~楚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陳淑楨倒是替他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大漢帝國崛起海上,借水運之便利,航船、商路通行東南沿海和長江流域、京杭大運河流域,憑山勢之險,又據有四川天府,然而傳統上的中原地區,我們的力量還比較虛弱,形成東翼強、西翼次強而中部虛浮的態勢,若此時就想直搗黃龍進兵大都,一旦形勢有變,難免中部空虛為敵所乘,倒不如先收復河洛關陝,夯實基礎,徐圖進兵。」

    「當然,」陳淑楨看了看楚風,又道︰「大漢帝國立鼎建極.不久,雖然故宋末帝退位,中原地區和北方儒門保守勢力,仍然對王朝正朔存在爭議——畢竟晉滅吳、隋滅陳、宋滅南唐,都是自中原統一南方,咱們大漢崛起之處,卻是海東瀛州,連吳、陳、南唐這些佔據江南的都不如。若能攻佔故宋都開封,則大漢承天受命、華夏正朔的大義,就再無爭議了!」

    「腹黑女啊腹黑女,你隨便捧捧我,什麼劉寄奴啊岳.武穆啊不就行了,說得這麼坦白……」楚風心裡暗自嘀咕,鬱悶的撓著腦袋。

    眾人聞言都是一陣大笑,文天祥點點頭︰以大宋.朝兩位開國君王對南唐、後蜀亡國之君的苛刻作對比,陛下對故宋君臣,真可謂推心置腹,淑楨佷女這些話也只有楚風才能容得下,要放過去,至少也是個揣摩聖意、妄言亂國的罪過呢!

    君視臣為手足,則臣視君為腹心。

    君臣定下了西.征的方略,待淮揚春耕結束,部隊也完成了休整,淮揚之戰損失最大的第一軍留守楚州黃河南岸,編練新兵大規模整訓,金剛、斷刃、毒蛇三軍溯黃河而上,叩徐州、歸德府,直趨開封!

    戰事異常的順利。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中原地區地形平坦交通方便,但漢軍仍然不選擇6運。因為6路人畜馱運,糧食消耗極大,當年秦軍北擊匈奴,山東官府徵調糧食運往前線,前線士兵每吃上一斗糧食,民夫和牲畜就得在運輸途中消耗一百九十二鬥!

    6運三千里,糧食消耗九成以上,海運萬里之外,消耗不足一成,內河運輸消耗略高,也不到三成,實在比6運便宜多了。就算湍急、多險灘的黃河,不像長江那樣好行大船,但江南的糧食、軍需,用平底船經大運河運進黃河,再由騾馬拉縴,仍然比6路運輸便利許多。

    不過,中原地區達的6路交通,對漢軍而言也絕非毫無意義,且不說十二斤重炮、雙馬挽炮車、四輪輜重車這些重裝備,就是騎兵的戰馬,也在平坦寬闊的官道上跑得四蹄兒撒歡,想當年在閩廣山區作戰的憋屈,再看看現在的瀟灑,騎兵炮兵們都笑得心花兒開,就算步兵,走平路總比走山路輕鬆多了嘛!

    漢軍三個軍十多萬火器部隊攻勢如潮,借助十二斤重炮劈山裂石的恐怖威力,中原地區城市看似巍峨的夯土城牆,在炮火中轟然倒塌,一座座城市上空降下了大元朝的羊毛大 ,升起了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

    烏仁圖婭傳檄遼東,遼西走廊漢蒙聯軍日夜叩關,中亞海都汗捲土重來,杭愛山、哈喇和林岌岌可危,漠北勢都兒、哈丹余部蠢蠢欲動,北元屯駐六盤山、哈喇和林、應昌府、上都路各大營的機動兵力,被遼東漠北嶺西諸部反王死死拖住動不得分毫,就連京畿重地都防務空虛,更別提馳援中原地區了。

    大漢帝國的三個軍,就像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在中原腹心打了個天翻地覆……

    然而,幅員三千萬平方公里,統治著成千上萬個民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蒙古帝國,真的束手無策了嗎?

    汗八里皇宮光天殿前,象徵著蒙古大汗赫赫威權、成吉思汗曾經親手握持以指揮千軍萬馬,並見證了西夏、花拉子模等赫一時的帝國走向滅亡的甦錄定戰旗,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春日下垂頭喪氣的,偶爾於春風吹拂中奄奄一息的抖動那麼兩下。

    是的,它已不如過去那麼威風了,曾幾何時,三路百萬大軍南下滅宋,氣吞萬里如虎,蒙古帝國強悍無匹的軍隊,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天下。可現在呢?南方的漢人不但收復了大元崛起時南宋的全部疆域,還向著開封進兵。

    開封,可是大元朝從金國手裡搶來的呵!

    「他們已經收復了故宋的全部土地,還不滿足嗎?貪得無厭,貪得無厭!」光天殿中,忽必烈大雷霆,一直以來,都是大元天兵征伐不臣,雖然從唆都、張弘範開始就一敗再敗,然而進守之勢沒有變化,主動權牢牢的握在他掌中,現在,形勢生了逆轉,大漢竟然主動進攻,此其一,大元竟沒有機動兵力投入戰場,此其二,大漢進攻的地方,本不屬於宋而屬於金,此其三。

    所以,蒼天之主忽必烈覺得很委屈,我沒打你就算菩薩保佑了,你們漢人竟然敢來打我?這不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留老」,忽必烈本像以前那樣叫「老先兒」,想了想,又改口道︰「留丞相,你是從南邊過來的,你來說說,他們打開封是個什麼意思?」

    故宋君臣南渡之後偏安苟且,決不輕啟戰端,以至於大漢進兵中原,都讓忽必烈無法理解了。

    留老先兒變成了留丞相,老態龍鐘的留夢炎卻只是苦笑連連,由於大漢的勝利,連帶自己這些漢臣在北元朝廷都得到了以前求之不得的尊重,這究竟是喜劇,還是悲劇?

    他想了片刻,回奏道︰「開封固然是我大元天兵從金朝手中打下來的,然而百餘年前,靖康之變,開封又是金兵從故宋手中搶下的,因此南漢反賊要打那裡,也有他的道理——楚賊篡奪宋室皇位,難掩天下人攸攸之口,若能打下故宋都城開封,則一洗前朝靖康之恥,此是他收服天下人心的詭計。」

    忽必烈沉吟道︰「是這樣啊……那麼,他們的目標就是收復開封?還是要盡復北宋的疆域?」

    右丞相「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聞言大驚,抬頭暗暗觀察大汗的臉色,這些天國事糜爛,大汗急得焦頭爛額,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可不怎麼妙啊……他趕緊對留夢炎擠眉弄眼的使眼色。

    如今漢臣失去了南方統兵大將,如範文虎、呂師夔的支持,北方漢人軍功世侯中,河北張家、鞏昌汪家因為戰敗徹底垮臺,董文炳董家、史氏兩萬戶史家也趨於沒落,封龍山學派早已倒向大漢帝國,紫金山學派的郭守敬、王恂也棄元歸漢,眼看著朝中就要樹倒猢猻散,留夢炎為的漢臣趕緊重新找靠山。

    正好,新坐上右丞相寶座的玉昔帖木兒因為誘殺阿合馬,早已和色目臣子鬧翻,他充當大汗的殺手,誅殺太師伊徹查拉、中書右丞托克托、參知政事呼圖帖木兒等蒙古擁立勛貴,又和老派蒙古大臣勢同水火,儼然大汗座下第一孤臣。

    這孤臣嘛,雖然得大汗寵信,卻不那麼舒服,留夢炎賣身投靠,兩人登時郎情妾意打得火熱,現在早已是穿一條褲子了。

    不待玉昔帖木兒提醒,老奸巨猾的留夢炎聞言早已吃了一驚,瞧忽必烈的意思,似乎是要和大漢帝國講和?

    玉昔帖木兒和留夢炎沒有猜錯,焦頭爛額的忽必烈,確實有心和大漢帝國講和了,對於一位帝王來說,維持他的皇帝寶座比什麼都重要,在忽必烈看來,和大漢帝國的矛盾不過是領土之爭,而漠北諸王才是皇位之爭,相形之下,他寧願和大漢帝國講和,也要堅持對抗海都。

    無論臨安還是開封,全是蒙古帝國從金朝、宋朝手中搶來的地盤,反正這些地方早已洗劫一空,撈不到太多的油水,治理起來還麻煩得很,不斷有南蠻子起兵鬧事,與其任他糜爛,倒不如還給漢國算了,只要蒙古大汗的寶座不動搖,其他都可以商量嘛!

    遊牧帝國對領土的認識,顯然不像中原的農耕民族,有力就佔領,沒實力就放棄,他們沒有半點心理負擔,要是成吉思汗鐵木真,別說領土,就連自己的老婆都被敵人搶走過,還生下了敵人的孩子,這並不妨礙他成為蒼天驕子一統寰宇。

    不過,就在短短半年前,忽必烈還想著揮兵南下一舉滅漢,然而華夏文明的火焰沒有熄滅,還炙傷了天之驕子的拳頭。

    大漢天威,已令這位蒼天之主膽寒!

    可玉昔帖木兒和留夢炎不敢和大漢議和,對於前者,議和成功,蒙古帝國重心北移,他這個漠南漠北蒙古勛貴的眼中釘,必然不得好報,對後者而言,要是大漢帝國在議和中要求交出北元朝廷中幾位臭名昭著的漢奸——以大漢報紙上的言論看,這種情況很可能生,那麼急於議和、以集中力量對付諸王的大汗,會怎麼選擇呢?

    留夢炎已不寒而慄。

    幸好,忽必烈的問題給了他絕處逢生的機會,「漢軍的目標是故宋舊疆嗎?」老賊笑了,他知道大汗必定會改變心意。

    「啟稟吾皇,以微臣所知,楚賊頗有梟雄之志,大有囊括四海、鯨吞天下之心,絕不願意止步於開封、止步於故宋舊疆。」

    留夢炎話剛落地,忽必烈的臉色就變了,他忍不住咆哮起來︰「難道他還想要朕的大都城?這可是劉秉中、郭守敬給朕修建的,和故宋一點關係也沒有!」

    蒙古大汗居然講起了道理?漫說留夢炎,葉李、趙復都有恍然如夢的感覺,蒙古帝國從漠北草原蠻荒之地起家,征服了無數國家無數民族,何曾講過道理?

    成吉思汗赤裸裸的宣稱「人生最快樂的事是戰勝敵人,追逐他們,搶奪他們的東西,看他們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yin辱他們的妻女!」他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當南方反賊如日中天,兵威赫赫的時候,忽必烈才想起來講道理,只怕有些兒晚了……

    見到忽必烈的反應,留夢炎曉得自己預料不差,若議和得成,天下人不知要少死多少,可那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作為故宋2臣,他只希望北元成功滅漢,以證明他審時度勢的眼光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決斷,至不濟也要讓漢元兩家永遠打下去,哪怕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也得一直打下去。

    「啟奏大汗,絕非微臣妄言,這大漢皇帝的詔書檄文中說得明明白白,『狼居胥山,渴飲匈奴之血,捕魚兒海,射落天狼之星』,一定要恢復漢唐故地,四海歸一才罷手哩。」

    忽必烈只氣得臉色通紅,跌坐龍椅之上,久久不一言。狼居胥山、捕魚兒海,都在漠北啊,楚風要到那些地方渴匈奴血、射落天狼星,則蒙古大汗往何處容身?

    但是,防備嶺北諸王,各大營動不了一兵一卒,難道眼睜睜看著大漢坐大,光復了河洛中原關陝,再從容進兵幽燕?

    「留丞相,可有計謀應對今日之危局?」忽必烈聲音低沉,再沒有了蒙古大汗天之驕子的氣魄,他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南下滅宋?當年那個君昏臣奸、暖風燻得遊人醉的南渡小朝廷,是多麼的可愛啊!為什麼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呵!

    應對危局的辦法,留夢炎知道,可他不敢說出口,沉吟半晌,他無奈奏道︰「恕臣老邁無知,皇上垂詢國事,右丞相主理朝綱,還是請他回答為妙。」

    哦?忽必烈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玉昔帖木兒,這個年輕的「月兒魯那顏」,有什麼好主意呢?

    「帝國內憂外患,只能改弦更張,奴才請大汗重開庫裡台大會,結好海都汗、嶺北諸王、四大汗國,同心協力南下滅漢!」

    玉昔帖木兒第一句話就驚得滿朝文武倒抽一口涼氣,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可是大汗最忌諱的事情!

    果然,忽必烈騰的一下從御座上站起來,須皆張,戟指玉昔帖木兒喝道︰「大膽奴才!朕崛起朔漠,握乾秉坤、承天受命,何須重開庫裡台大會?你居心何在!」

    「奴才有奏章獻上,大汗閱後,奴才聽憑處置。」玉昔帖木兒將十分簡短的奏折呈上了御前。

    忽必烈努力平息怒火,只掃了一眼就呵呵大笑,粗大的右手在虛空中一揮,「好,朕許四大汗國、嶺北諸王,聯兵滅漢之後,重開庫裡台大會,重新推舉蒙古大汗!」

    攤開的奏折上一行怪異的八思巴蒙古文,譯作漢文便是︰「以四大汗國、嶺北諸王之兵力滅漢,以漢地財帛、子女、土地結好諸軍,以我朝廷軍隊監押,奪諸王軍為大汗之軍,汗位豈不握於大汗掌中?此鶴蚌相爭、漁翁垂涎之計也。」

    蒙古帝國的使者,乘上七百里飛騎,在廣袤的大6上馳騁,把寫著大汗旨意的金冊,送往漠北諸王的營帳,送往中亞的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送往巴格達的伊兒汗國,送往基輔羅斯故土、後世莫斯科以南的金帳汗國……

正文 486章 中原舊都

    開封,這座中原地區規模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宋朝故都、萬國鹹通,人工疏浚汴河水系入黃河,經京杭大運河與江南沿海的海上絲綢之路連通,來自南洋、天竺的胡椒、甦木、檀香、棉布和江南的絲綢、糧食沿著這條大動脈水運入京,6路有通衢大道西接洛陽、長安,撒馬爾罕、玉龍傑赤、塔什干、碎葉城的貓兒眼、羊絨地毯、青金石和葡萄美酒由駱駝隊馱著穿越西域的漫漫黃沙來到這裡……

    汴河、惠民河、五丈河、金水河四條水運河道穿城而過,勾欄瓦捨有李師師、柳永淺吟低唱,市井之中波斯胡姬當臚賣酒,農夫著絲履、走卒類士服,一如《清明上河圖》中的繁華盛景。

    當年的開封,是世界的中心、人間的天堂,吸引著四方來客,以朝聖的心情來到此地。遼朝、西夏自詡赫赫武功,他們的女子卻絡繹不絕的來到開封,在這裡賣笑為生,甚至倒貼過夜,只求能嫁宋人為妾。

    連四處飄泊無定的猶太人,也在這片流著奶和蜜的土地上停下了遷徙的腳步,歸化於中央王朝,從上帝選民亞伯拉罕的子孫,變成了龍的傳人,「藍帽回回」們和炎黃嫡裔同樣沐浴著華夏的光輝,忘記了塔木德和托拉,捧起了四書五經,吟誦著唐詩宋詞……

    可惜,千辛萬苦費盡心血燒製的精美的瓷器,野蠻人的一擊就讓它粉身碎骨,華夏子民辛勤勞作的成果,被強盜豺狼劫掠,昏庸無能的徽欽二帝,讓忠心耿耿的李綱、宗澤無用武之地,蔡京、童貫卻瘋狂的掏挖著帝國的基礎,金兵鐵騎擊碎了汴梁君臣的春夢,於北國冰雪中坐井觀天,徽欽父子在窮奢極欲之後嚥下了苦寒寂寥的毒酒……

    然而百姓何其無辜!金兵南.侵,開封百姓被害者不下百萬,金朝定鼎北方,百姓漸漸繁衍生息,好不容易恢復起來的開封,又在五十年前經受了蒙元的洗劫,「萬炮(貓注︰此處炮指拋石機)齊,房舍俱為泥粉,生民死傷枕藉,哭聲震天」,全城居民百不存一!

    大金滅了,大元來了,豺狼剛剛死.去,又來了更加殘忍的虎豹,苛捐雜稅搜刮無度,稍有違抗動輒以大軍彈壓,為鎮壓百姓反抗,竟規定十戶共用一把菜刀!

    這裡的百姓們生活得比黃連.還苦,唯一帶來安慰的是,故老相傳一百多年前,大宋天子還在開封的時候,沒有四等人的分別,沒有色目人放羊羔兒息,沒有蒙古人殺漢人只賠一頭驢的法律……所以,他們每天清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西南方向,那魂牽夢縈的北伐大軍,是否已到了城郊?

    可曾祖輩沒有等到,祖父輩沒有等到,父輩們仍然.沒有等到,「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百多年間,一代代先輩們帶著無盡的遺憾嚥下最後一口氣,開封百姓依然一如既往的守候著王師,哪怕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希望已十分渺茫。

    當然,希望變成現實的機會也曾經有過,精忠報國.的岳武穆,曾和他的子弟兵打到了朱仙鎮,距離開封城牆不到四十里!

    那時候呵,開封父老歡呼雀躍,他們準備了墊道.的黃土、淨街的清水,他們準備了犒軍的美酒、噴香的饅頭,他們還把鐵杴、獵叉磨亮,準備和子弟兵們並肩戰鬥……可十二道金牌擊碎了八千里路雲和月,三十功名隨著風波亭上一縷忠魂,化為了塵與土……

    夢斷、心碎,開封.父老擦乾了苦澀的眼淚,等待著下一個岳武穆、下一個韓世忠,但一百多年過去了,只有耀武揚威的女真武士、飛揚跋扈的蒙古精兵不斷從這裡路過,開拔南下,卻從未有南來的王師弔民伐罪。

    大宋天子呵,難道您忘記了中原的千千萬萬子民?難道您忘記了開封,還有先帝的皇陵?難道您忘記了,這裡才是大宋法定的國都?

    七年前,開封父老徹底絕望,因為蒙古帝國戰無不勝的伯顏丞相,率領他所向無敵的軍團,攻克了襄陽,攻克了常州,攻佔了臨安,開封父老苦苦盼望了百餘年的大宋皇帝,非但未能北伐中原收復故土,反而豎起了降旗!

    開封人已心如死灰,只不過,他們每天清晨仍舊忍不住朝東南臨安方向看看,儘管那裡早已沒有了大宋天子——也許,經過百餘年的沉澱,這已是深入骨髓的習慣。

    城南,故宋御街一側小巷子進去,離大相國寺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院落,正在清晨中展開一天的生活。

    「父親母親,孩兒出去逛逛,您二老可去麼?」剛吃過早飯,準備出門的賀盡忠,順口問一問爹娘。

    「呵呵,你去吧,早去早回,別耽誤了教授蒙童的早課。」已過不惑之年的老儒生賀知節,卻不會像年輕人那樣登高望遠了,許多年前,他也曾像今天的兒子這樣,每天登上高處等待著想像中的王師,可二十年沒有結果的等待,足以摧毀最強烈的信心,現在的他,已不抱希望。

    賀盡忠嘴唇掀動幾下,終於忍不住把從朋友那兒聽來的好消息告訴父親︰「聽說南方的大漢揮師北伐了,說不定就哪天就打到咱們開封呢?咱們一塊去吧,相國寺木塔上就能看見城外。」

    說罷,他期待的看著父親,青年總是比老人更相信希望。

    賀知節搖頭苦笑,他知道南方崛起的漢國,可那又不是大宋正朔,聽說是從南方小島上起家的,那皇帝是趁著行朝危難之際奪的大宋皇位,名不正則言不順,聽說伯顏丞相和張張大帥先後率領數十萬大軍征討去了,連三百年深仁厚澤的大宋都頂不住,數年間驟然崛起的大漢就能擋住?

    漫說北伐中原勒,只怕多半是要學大宋君王,樹降旗做個歸命侯、安樂公罷!

    「不去嘍,老了,身子骨不舒服,能少動就少動吧。」賀知節捶著腰桿,華夏6沉的痛苦、四等奴隸的煎熬,讓四十多歲的他頭花白,頗顯出幾分老態。

    兒子離開了,賀知節卻默默的來到供著祖宗牌位的房間,在祖宗靈位前焚香禱告,他從蒲團底下,抽出個青布包裹的物事,輕輕撫摸著,老淚縱橫。

    一座座靈位下面,黃綢包裹的骨灰盒遲遲未能下葬,「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老祖宗曾經話,「我賀家好兒輩,死不葬胡虜之土,待中原光復、重沐華夏之光,骨殖方可下葬」!

    可祖先們少則等了幾十年,多則百餘年,一直等不到入土為安的一天,賀知節甚至在想,也許自己死後也會待在這裡,和祖先們為伍……

    「父親、父親!」兒子驚喜到極點的叫喊聲,讓賀知節渾身一震,他慌忙把那青布包裹的物事塞回蒲團底下。

    「王師、王師到了,城外,數不清的天兵!!!」賀盡忠的臉上,驚喜得無以復加,因為激動,年輕的臉脹得通紅,聲調變得分外高亢。

    什麼?!賀知節緊緊抓住兒子的肩膀,那一瞬間,常年握筆的手比握刀的手還要有力,甚至抓得年輕的兒子隱隱生疼。

    「是哪家的王師?大宋海上行朝復國了麼?」

    「不,是大漢,打著金底蒼龍旗的漢軍,一眼望不到邊!」賀盡忠激動萬分,他幾乎是用吼聲在和父親說話︰「大相國寺木閣子上,看不太清楚,朋友們說到城東北鐵塔上去看,我順路回來和您說一聲。」

    大漢麼,咳咳,只要能打下開封,只要是咱們華夏正朔的皇帝,不管他是哪家,都是王師啊!

    賀知節早已忘了剛才還以宋為正朔,漢為割據的想法,激動之下,他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佈滿皺紋的臉,甚至比兒子年輕的臉漲得更紅!

    「走!去開封鐵塔!」賀知節拉著兒子就朝外飛跑,哪兒還有半分老態?就算棒小伙子,只怕都沒他這會兒生龍活虎!

    城防吃緊,大街上,沒有了耀武揚威的蒙古武士,頤指氣使的色目商人變成了縮頭烏龜,百姓們揚眉吐氣,霎時腰桿硬了許多,更有不少人朝鐵塔方向奔去——那裡是開封城內制高點,城外數十里一覽無餘,要瞻仰王師,最好不過了。

    開封鐵塔,八角十三層,始建於北宋仁宗皇佑年間,不用木料而用磚石、琉璃瓦,青灰色的磚瓦遠看呈鐵色,故名鐵塔。

    賀家父子到這裡的時候,鐵塔底下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百姓,簡直水洩不通,任憑下面的人跳著腳破口大罵,搶先上了塔的人也紋絲不動,十三層寶塔還嫌不夠高,掂著腳尖朝城外看啊看,怎麼看也看不夠。

    渴盼了百餘年的王師,夢中無數次見到,現在真真切切出現在城外,那高高飄揚的金底蒼龍旗,那 光瓦亮的盔甲,那烏沉沉的大炮……這就是打韃子、救百姓的王師啊,誰不是貪婪的看著,恨不得永遠不下塔?

    塔下就有人急了,百多年,他們實在連一分鐘都等不下去了,著急上火的問道︰「塔上的爺們,城外王師軍容雄壯麼?可拿的下開封麼?別光顧著看,給我們說說呀!」

    「雄極、壯極,勇奪熊羆!將軍驍勇如關、張,士卒皆身長八尺,天兵天將!連營百里,至少是百萬大軍!」

    可以理解,欣喜若狂的開封父老,對漢軍軍容有所誇張,也是情理之中。

    塔下百姓,聞言先是一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渴盼百餘年的,今天就能實現?唏噓感慨,漸漸涕淚皆下,飛做了傾盆雨。

    北元設河南江北行中書省駐節開封,本來城內兵丁頗多,可這會子都上城防守去了,城中空空蕩蕩,鐵塔上下人山人海,或涕淚交流,或歡聲笑語,也沒有元兵彈壓。

    放在平時,早就有鐵騎過來彈壓了,現而今這陣勢,顯然是守城兵力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賀知節讀些兵法韜略,能見微而知著。

    不過,畢竟是河南江北行中書省駐地,開封城內還是有那麼一兩支機動力量的,一柱香之後,一個百人隊的探馬赤軍來到鐵塔之下。

    「你們這些亂民,都不要命了麼?反賊的叛軍,有什麼好看?狗入的漢人,心懷前朝,真個該殺!」高鼻鵠眼的色目百戶揮動著生牛皮鞭子,劈頭蓋臉狠狠抽下,擋在他身前的百姓,身體上就多了一條條高高隆起的血痕。

    你!有百姓握緊了拳頭,但連菜刀都十家共用一把,還用鐵鏈子鎖住,手無寸鐵的百姓,拿什麼和裝備著羅圈甲、手持鋒利彎刀、騎著西域良馬的探馬赤軍搏鬥?

    王師都已經兵臨城下,你們色目人還敢囂張?賀盡忠和他的年輕朋友們忍不住衝了出去,幾個人圍住色目百戶,為的賀盡忠一把抓住他的鞭梢,用力一扯,奪了過來。

    色目百戶大驚,刷的一下抽出了寒光閃閃的彎刀,在空中虛劈,喝罵道︰「大膽漢狗,要造反麼?」

    探馬赤軍士兵紛紛拔刀、開弓搭箭,眼看一場血腥屠殺就要生在這祈福的鐵塔之下。

    「且慢!」賀盡忠冷冷一笑,「既是西域來的探馬赤軍,你們可知道黨項奴李恆在廣州荼毒生靈,被漢軍捉住後是何等下場,張麾下三十萬大軍,在淮揚屠殺百姓,又是何等下場?」

    一般戰俘,到南方礦坑中服苦役三年,就可釋放,凡殘殺百姓者,漢軍必誅殺不赦!這個消息,善於見風使舵的色目百戶自然知道,可他不甘心在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面前失去威風,兀自嘴硬道︰「咱大元天兵,怕你反賊叛軍!便是李恆李參政、張張大帥,不過捨生取義、殺身成仁而已,又有何懼?」

    賀盡忠的臉色沉毅如鐵,聲音比萬年寒冰還要森冷︰「李恆殘虐百姓,大漢捉獲之後,以開口笑之刑罰,以木樁從糞門入、自口中出,苦熬三日方才斃命;張在淮揚殺害無辜,所以倒懸百丈青天之上,身塗蜂蜜、受馬蜂攢刺,蜂毒入體,痛不欲生,死時全身腫如水囊。其餘汪良臣、伯顏、唆都、塔出等輩,無不斃命漢軍刀下,更有張三十萬大軍三十萬顆人頭,於楚州城外築作京觀,大漢皇帝御筆題寫——屠戮百姓,罪在不赦,莫謂無告,殷鑒切切!」

    塔上塔下靜悄悄一片,賀盡忠的話音如黃鐘大呂迴盪,手無寸鐵的書生,卻好像神祇一樣凜然不可侵犯,因為他的背後,站著一個強大的帝國,帝國的皇帝向普天之下承諾︰害我大漢百姓者,雖遠必誅!

    驕橫的探馬赤軍武士們,悄悄將弓弦鬆開,悄悄把羽箭插回箭袋,悄悄收刀入鞘,曾經高高在上的他們,在一群百姓面前低下了高昂的頭顱。

    色目百戶的身體,已不受控制的瑟瑟抖,陽春三月卻好似嚴冬霜寒,從外到裡冷到骨子裡去了。

    幸好,幸好還沒有動手!良久,他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眼珠子一轉︰「今天是什麼日子,都到鐵塔來禮佛啊?嗯嗯,上香就上香,不要喧嘩吵鬧,軍務繁忙,本百戶無暇和你們閑扯。兒郎們,隨我走!」

    一個全副武裝的探馬赤軍百人隊,在若干手無寸鐵的百姓之前敗下陣來,垂頭喪氣、灰溜溜的離開,身後,是百姓們的嬉笑怒罵。

    「你,你怎麼知道這麼多?」賀知節像不認識似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平時在家裡教授蒙童,只每天早晨出去和朋友們聚一聚而已,怎麼懂得這許多?

    「我、我,」賀盡忠摸摸腦袋,上頭的紀律……他為難的笑了笑︰「爹,孩兒現在不能說,待漢軍入城,您就什麼都明白了。」

    賀盡忠點點頭,他已經明白了,忽然想起了什麼,拉著兒子的手就朝家裡跑。

    蒲團底下的青布包裹打開,取出一柄閃著明艷光華的寶刀,賀知節鄭重的將寶刀交到兒子手上。

    賀家祖上本是故宋武將,北宋末年,蔡京、童貫等賊弄權,遂隱姓埋名於民間,又立誓驅除胡虜方許骨殖下葬……

    「這柄寶刀,便是你祖爺爺傳下的,當年也曾隨狄青狄大帥征戰沙場,也曾斬下契丹奴的狗頭,現在,爹爹終於可以把它交到你手上了。」

    賀盡忠點點頭,鄭重其事的接過寶刀,便要轉身出門。

    「孩兒,」母親的呼喚讓他遲疑著停下了腳步,回,母親微笑著拭去眼角的淚痕︰「我兒,記得回家,我煮了你愛吃的小米碴子飯,還有油汪汪的臘肉。」

    ……

    傍晚,開封城破,威武雄壯的漢軍舉行了盛大的入城式,行進的隊列裡有配合奪城的起義部隊,賀盡忠舉著祖傳寶刀走在其中。

    「風從龍,雲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

    好男兒,別父母,只為蒼生不為主。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

正文 487章 歸化

    開封城頭的羊毛大 黯然降下,燦爛的金底蒼龍旗迎著晚霞冉冉升起,北元兵力困守塞北、京畿各大營,中原腹心空虛,河南江北行中書省駐節之地被大漢輕取。

    開封既下,襄樊、南陽、洛陽等地元軍和北元的聯繫被切斷,惶惶不可終日。抵抗?連勇悍絕倫的蒙古精兵,智謀無雙的伯顏、張弘範、張,都倒在了漢軍的腳下,試問普天之下,尚有誰堪與爭鋒?

    北元「以蒙古精兵拱衛京畿,探馬赤軍分駐河洛關陝,新附軍雜處江南各地」,中原地區以西域色目和女真、契丹、黨項各族士兵組成的探馬赤軍,完全沒有死戰到底的覺悟,漢軍兵臨城下,各地元軍就紛紛開城投降,大小州縣傳檄而定。

    楚風和陳淑楨漫步開封城中,蒙元兵力匱乏,攻克開封的戰鬥並不激烈,市井街巷都沒有遭到破壞,得益於漢軍官兵的消費、南方商家的到來,街道上熙熙攘攘,比北元治下繁榮昌盛得多。

    不過讓楚風最高興的,還是城中居民沒有在戰爭中受到任何傷害。張懸於百丈青天、在十萬人矚目下明正典刑,三十萬元軍頭顱砌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巨大京觀,這極大的震懾了華夏的敵人,再殘暴的惡魔,也得掂量掂量大漢帝國復仇的決心,顯然開封守軍做出了明智的選擇,他們受到的懲罰僅僅是三年苦役,而不是成為京觀的建築材料。

    陳淑楨,這位美麗的女將軍.今天一身素紗裌衣,分外妖嬈,頭戴一朵嫩黃的小花,就和開封城中春日踏青的仕女們別無二致,渾然看不出金山寺妙高台觀戰的元帥風範、百丈高空熱氣球上刺擊海東青的絕世神功。

    她笑指御街兩旁的柳樹︰「黃花遍.圃中,汴菊最有名,『十月花潮人影亂,香風十里動菊城,』可惜要到秋後才開。不過現在汴河兩岸垂柳依依,正應了白樂天詩句『大業年中煬天子,種柳成行夾流水。西自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里。大業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煙絮如雪。』」

    「嗯,隋煬帝種了這許多柳樹,不.過俗話說十年樹木,也不知在他的有生之年,可曾有幸目睹千里柳林的勝景?」

    楚風話中帶著點揶揄,隋煬帝窮奢極欲,外使來朝.之時,他令官吏將國都樹木纏上錦緞以誇示國力,然而外使一句「吾觀中華尚有衣不蔽體之窮漢,何以綢緞裹樹,而不衣之?」就使隋煬帝啞口無言。

    陳淑楨聞言莞爾,「偏生你有許多指摘,隋煬帝便有.千般不是,這沿岸的柳樹,也算得中原一景,還有他開挖的大運河讓你運兵運糧,也不曾收過你的過河費。」

    陳淑楨的話有所指。

    中原底定,商家紛至沓來,閩廣兩浙沿海——長江——京.杭大運河——黃河成為新興的黃金水道,無論南洋的香料、大漢的工業品還是江南的絲綢、景德鎮的瓷器,都從這條黃金水道運到開封,然後北上山陝、西去洛陽長安,甚至被碧眼鵠目的胡商們,販運到漫漫黃沙覆蓋之下遙遠的西域。

    漢國大小商人.都從這條黃金水道運送貨物,陳淑楨的族叔陳子龍也把閩廣一帶的食鹽、布匹、茶葉運往開封,結果在京杭大運河被攔了下來,要徵收過河費。

    按照大漢稅法,商人只交百分之十的商稅便可通行全國,不再設關卡徵稅,官吏要收過河費,陳子龍自然不服,兩邊爭吵起來。陳子龍是當年駐守汀州的老將,脾氣老而彌堅,那運河管事則是郭守敬門下紫金山弟子,性格執拗,兩邊一言不和還動了手,最後把官司一直鬧到御前。

    毫無疑問,就在昨天於開封城原河南江北行中書省府衙召開的大漢帝國臨時朝會上,大多數朝臣站到了陳子龍一邊︰軍方出於對這位退役功勛老將的尊重,和他被北元歸漢年輕官員「欺負」的同情,匠戶系代表新興大商人利益,自然要替商家說話,就連儒門官員也認為朝廷不宜「與民爭利」,既然國庫充盈,就不要加重稅賦。

    「與民爭利?」楚風笑了,算不上熟讀歷史,他也知道這句話在後世,大明王朝搖搖欲墜的時候,那些代表江南巨商利益的官員,是多麼冠冕堂皇的把這句抬出來。

    結果也顯而易見,可愛的崇禎皇帝決心不在商業上與民爭利,於是江南富得流油的絲商、鹽商承擔的稅賦極輕,而陝西農民卻要繳納產出的數倍、連政府基層都財政困窘不得不裁汰人員!當然,李自成和張獻忠們用行動表達了抗議……

    龐大帝國的滅亡,總是從財政制度開始,當賈似道的會子、交鈔急劇貶值,打算法成為一紙空文,當元順帝無法保證貨幣信用、無力支付治理黃河的民工工資,當明王朝的皇帝窮得當掉銅器,當滿清政府把海關稅作為戰爭賠款的抵押,王朝的喪鐘就已經鳴響。

    楚風笑著問朝臣們︰「誰,還記得我大漢帝國徵收稅賦的道理?」

    千百年來,繳納皇糧國稅似乎是百姓天職,從來沒有人問一句為什麼,可大漢皇帝給了臣民們一個相當前、卻從堯舜禹時代就已客觀存在的答案︰購買公共服務。

    「整備軍隊以御外侮,興辦教育以啟民智,僱傭警察以備治安,修橋鋪路造福鄉梓,養贍官吏維持政府」,這是大漢帝國各政法學院對稅收何所用的標準答案,官員們耳熟能詳。

    「對啊,既然稅收是為了購買公共服務,就必須公平,試問商人在閩廣出售貨物,和在開封出售貨物的利潤是一樣的嗎?」

    當然不一樣,若利潤相同,何必辛辛苦苦轉運萬里?

    「商人將本求利,自然理所當然,可諸位知道京杭大運河每年都需要整修、疏浚,所費何來?」

    文天祥不假思索的回答了這個問題︰「自然是運河兩岸百姓服徭役。」

    楚風將手一拍,笑道︰「是了。商人通過大運河運貨,賺得盆滿缽滿,兩岸窮苦百姓撈不到什麼好處,卻還要替商人承擔運河維護的人力物力,天底下有這樣道理嗎?何不令富商出錢,而使小民得以休養生息?」

    斷斷沒有!文天祥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他出身富貴卻深知民間疾苦,不管怎麼說,絕對沒有讓窮苦百姓貼補富商這樣的道理。

    然而加稅就是與民爭利,怎麼皇帝這次的道理,倒是這麼理直氣壯呢?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喃喃念道︰「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天之道,損有餘而奉不足。皇上行的是天道,天道啊!」

    一邊說,一邊手舞足蹈,竟有些欣喜若狂。

    6猛平生只看兵書,什麼不足有餘的聽不大懂,此時見滿朝大臣盡皆喜形於色,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扯著侯德富問︰「文部長說的什麼,大家高興成這樣?」

    「此是黃老之學,老子寫在道德經裡面的。」侯德富細細給他解釋︰「譬如富商做生意,就是行的人之道,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本錢大、實力雄厚就能吞併小商家,越財雄勢大,小商家競爭中落了下風,要麼賺不到大錢,要麼乾脆倒閉,這就是損不足的小商而奉有餘的巨室;皇上卻要行天之道,讓有餘的富商,將所得拿一部分出來,貼補給不足的小民……」

    6猛恍然大悟,「哦,這樣一來,固然富商能頓頓山珍海味,小民也能喝點湯,不至於餓肚子。呵呵,常聽儒生們說什麼天下大同,大約這就是罷。」

    楚風想了想,已悚然而驚,只道後世才有抑制貧富差距的說法,卻不料早在兩千多年前的老子,就把人類社會自然產生貧富分化歸為人之道,而朝廷天子應該實行削富以補貧的政策歸為天之道!

    「對,天之道,今後不加商稅,但京杭大運河,還有新建設的碼頭、官道,要向經過的商戶徵收部分稅賦,」楚風還有一句話沒說,藏在肚子裡︰「將來,也許有一天,我們不但不收農稅,還要用工商稅補貼農業呢!」

    誰受益、誰負擔,很有道理的辦法,君臣皆悅,惟有李鶴軒暗自揣摩︰哼哼,漢武帝削豪門巨室以強皇權,陛下變相加商稅而始終不征農稅,何嘗不是抑制豪強、結好民心?帝王心術啊,帝王心術……

    此時出外散步,陳淑楨於汴河岸邊提起隋煬帝開京杭大運河之事,便是拿楚風開個玩笑。

    楚風笑嘻嘻的︰「呵呵,這大運河固然是隋煬帝主持營建,可用的是天下人的稅賦、無數民工的血汗、許多學者的智慧,他何嘗有半點力氣用在運河上?京杭運河今猶在,不見當年隋煬帝,似乎他老人家也不會和咱計較了。」

    陳淑楨白了楚風一眼,我又沒替子龍族叔說項,你這麼一本正經的,說給誰聽啊?

    突然聽得楚風接著道︰「我想了想,閩廣總督一職還是罷掉的好,分設為兩省,像荊湖四川那樣設省,派文官去主理庶政……」

    陳淑楨面色微變,楚風說話從來百無禁忌,什麼「打入冷宮」,什麼「休夫」的玩笑,一年總要開個七八次,可這次卻不像開玩笑呢!

    楚呆子啊楚呆子,也不知哪個挑唆你這呆子,閩廣總督,當我稀罕麼?方才不過是開個玩笑,你就要當真!

    若是趙筠,定要和楚風爭個長短,雪瑤呢,撒嬌使小性子,敏兒呢,不管叫她做什麼都是「好啊,敏兒聽楚哥哥的」,烏仁圖婭,一定對楚風報以粉拳,最後兩人以床上大戰定勝負……

    陳淑楨這樣統領十萬大軍的女元帥,則雲淡風清的笑笑︰「但憑夫君安排。」只不過,話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失望。

    粗線條的楚風根本沒有現身邊人的落寞,他自顧著往下說︰「今後海外殖民地和本土戰區設總督,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或轄一二省,或管南洋千島萬國,不一而足。內地各省則置文官巡撫,統管一省庶政……如今河南江北已成為前線,臨海的閩廣倒是後方了,撤了閩廣總督,新設中原總督,夫人你來任此職如何?」

    原來如此!陳淑楨聞言有些臉紅,又有些兒羞惱,你這楚呆子,不早說,害得我胡思亂想!

    唉~還是雪瑤說得好,「咱們夫君就一大呆子,你和他置氣,那是吃飽了撐的……」

    「好啊,夫君旌麾所指,臣妾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陳淑楨故意粗聲粗氣的,學關漢卿新編雜劇《花木蘭》中動作,雙手抱拳行了個軍禮。

    但她忘了此時素白紗裙、頭插黃花,儼然一隨夫君踏青的美少*婦,忽然做這麼個動作,說這樣一句話,登時周圍遊人紛紛投來驚詫的目光,甚至有登徒子吹起了口哨。

    饒是百萬軍中取上將級的女元帥,霎時間也羞紅了臉,抓起楚風的手,看看哪兒人少往哪兒擠,七折八拐穿街過巷來了個溜之大吉。

    「不能拆,不能拆咱們的教堂!」

    一陣喧鬧聲鑽進了楚風的耳朵,啊呃~拆遷?難道這個時代就有了最牛釘子戶和無良開商?

    大街上人頭攢動,鑽進人叢,楚風就看見一大片藍眼楮高鼻子、頭戴藍色小圓帽的老外,黑壓壓跪了一片,七八名漢軍戰士腰板則挺得筆直。

    楚風那個時代,老外享受著國民待遇,一個個大鼻子衝著天,但咱們老祖宗那時候,不管你老外多牛,都是化外蠻夷,見官就得下跪,除了蒙元四等人之外,其他任何時代,中央天朝的老百姓都比蠻夷們過的好得多。

    「拆,這色目人的妖神,拆了最好!」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藍帽回回和西域色目人都是一夥兒!」

    老百姓們七嘴八舌的叫喊著,楚風拖著一個老大媽問是怎麼回事。

    「唉呀後生仔,這不清理裡通外國嗎,藍帽回回硬說他們不是西域色目人,你看他們那藍眼楮,那衣著打扮,不是色目人難道還是蒙古人?想矇混過關,哼哼,後生啊,你說中不中?」

    「不中。」楚風堅定的表明革命態度,然後打走大媽。

    原來大漢光復一地,就要設立情報司、保安司,開展清匪反霸、懲治漢奸叛徒的工作。開封城中這群藍帽回回,城破後聚集在他們的小教堂裡,不知道要幹什麼,自然引起了情報司的懷疑,可搜查又抓不到什麼證據。

    本想撤回去,可周圍的群眾不幹了,這些年被橫行不法的色目富商欺負得很了,在他們看來,藍帽回回也屬於色目人,現在又聚在一處,鐵定沒安好心腸,怎麼能輕輕放過呢?因此圍住情報司官兵,要他們動手拆了藍帽回回的教堂。

    實際上,咱們堂堂中華對宗教是異常寬容的,在中世紀的歐洲、近東,羅馬教廷慫恿著十字軍和穆司林聖戰戰士打成一鍋粥的時候,同是上帝子民的新教徒和天主教徒為了能不能用聖盃喝酒而在三十年戰爭中自相殘殺的時候,華夏大地上的天主堂、和尚廟、清真寺、三清觀們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共建和諧社會。

    百姓要拆藍帽回回的廟宇,並非宗教矛盾,而是民族爭端,北元治下殺了漢人只賠一頭驢,色目商人當然有恃無恐,放羊羔兒息、欺男霸女、強買強賣,百姓恨之入骨,這些藍帽回回連帶著倒了霉。

    不過,藍帽回回名為回回,實際上是猶太人,和西域色目不是一碼事,在後世的中東,猶太人亞伯拉罕的子孫和阿拉伯人易僕拉欣的後代,還打得你死我活呢!連帶著倒霉,確實有點兒冤枉。

    楚風正想怎麼和百姓解釋這些,又不太情願暴露身份,忽然聽得有人用字正腔圓的漢語說道︰「諸位同胞,來自耶路撒冷的兄弟,我們既然按照托拉的指引,來到東方這流著奶和蜜的土地,那麼就應該服從他們的法律,成為華夏的子民。」

    定楮細看,這不是猶太海商亞伯拉罕亞老爺嗎?他也坐船到開封來做生意了?只見他羽扇綸巾、青衫儒服,要不是鷹鉤鼻、深眼窩,簡直就是個漢家儒生了!

    開封猶太人的長老反駁道︰「我們是上帝的選民,你怎麼可以拋棄信仰歸化大漢帝國?你死後會下火獄的!」

    「不不不,親愛的約書亞,根本沒有什麼上帝,拆掉教堂,和這裡的百姓一起祭拜炎黃吧。」亞伯拉罕非常裝逼的搖著扇子,點一點對方胸口︰「我們故鄉,迫害我們的阿拉伯人,被蒙古大軍攻進了巴格達,真主在世間的代表,末代哈里被拖出城,裹在毯子裡踩死;更遠的地方,同樣迫害我們的羅馬教皇和聖殿騎士,在拔都汗西征軍的兵威下瑟瑟抖;還有木剌夷、花拉子模,真主、耶穌、耶和華、大梵天、佛陀,都抵抗不了長生天的威力……

    唯有大漢,成為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伯顏、張弘範和許許多多強悍的蒙古武士倒在他的腳下,華夏、炎黃的光芒令長生天黯然失色……如果我們相信真的有天堂,那麼,東方這片流著奶和蜜的土地就是天堂,如果我們相信有耶和華,那麼炎黃就是我們的耶和華!」

    楚風笑著離開了,他知道,「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普天之下,皆要歸化我華夏文明。

正文 488章 傳檄

    艷陽高照,芳草碧連天,蔥嶺以西的古爾丹河畔,回鶻牧民賽力杜幸福的甩著鞭子,放牧著潔白的羊群。

    這裡,不是戰火紛飛的中原,不是海都汗和忽必烈數十萬大軍對壘的杭愛山,而是中亞腹地海押立,強大的窩闊台汗國的都城,四面有玉龍傑赤、撒馬爾乾等巍峨名城守護,有漫漫黃沙作為天然屏障,還有海都汗的三十萬鐵騎雄師,自從六十年前花拉子模被蒙古帝國征服,這裡就再沒有過戰爭。

    蒙古人,長生天的驕子!賽力杜敬畏的看著官道上,身穿綃金質孫服的蒙古武士們來來往往,小心的低下了頭顱。

    想當年呵,祖父口中的花拉子模,也曾擁兵百萬,也曾雄踞四方,龐大的帝國赫一時,摩訶末大帝的聲威比太陽更燦爛,似乎會像當年的盛唐和阿拉伯帝國那樣,在漫長的史詩中鐫刻無上的榮光。

    然而,上帝之鞭把摩訶末打回原型,玉龍傑赤、撒馬爾幹這些不落之城,抵擋不了鐵葉狼牙箭和頑羊角弓,一座座相繼城市陷落,西域各族心目中龐大到難以想像的花拉子模,在蒙古鐵騎狂風暴雨般的打擊下轟然倒塌。

    很快,人們知道了,摩訶末並.不是蒙古征服史上唯一的犧牲品,大金皇帝完顏守緒、大夏皇帝李、阿拉伯帝國哈里穆斯台爾妥姆、基輔羅斯大公、乃蠻的太陽汗……無數強大帝國土崩瓦解,無數君王皇冠落地,只有亙古不變的漫漫黃沙,埋葬了他們曾經的榮光,潺潺的古爾丹河、星羅棋布的綠洲,則像一千年來任何時侯那樣,滋養著各族牧民,只不過他們效忠的對象,從花拉子模大帝摩訶末,變成了窩闊台汗國的海都汗。

    管它那麼多呢!賽力杜甩著長鞭,.計算著羊群的產出,對他這樣的回鶻牧民而言,向哪位大汗、甦丹或者大帝效忠,都沒有什麼區別,既不會有哪位特別慈愛,也不會有哪位特別殘酷。

    咦?那是什麼人?

    一隊頭插白羽、身穿羅圈甲的.武士跑了過去,讓賽力杜奇怪的是,他們身上內襯的竟然是珍貴的絲綢衣服,產自中原漢地的絲綢!

    絲綢!這種珍貴、神奇的布料,來自遙遠的東方,中華,.西域胡商冒著風險,歷經千辛萬苦,往來的駝鈴響遍廣袤的塔克拉瑪干,就是為了得到它!

    回鶻人故老相傳,那裡曾經有一個強盛的王朝叫.做大唐,它的赫赫兵威令最鼎盛的阿拉伯帝國也望而生畏,它的軍隊曾翻越蔥嶺,將觸犯天威的西域王子捉回長安受審,而這種精緻華美的絲綢,就是產自那個輝煌的國度!

    難道那個高高在上的中央天朝,也被蒙古人征.服了?另外,海都汗正和大元皇帝對峙於杭愛山,這些來自中原的蒙古武士,怎麼會出現在窩闊台汗國腹地的海押立?

    賽力杜隱隱感覺到了不安……

    「長生天氣力裡,.大福蔭護助裡,皇帝聖旨」,不遠萬里飛騎而來的使者,還沒有把聖旨的引文念完,就被海都汗揮揮手打斷了。

    「我那位篡奪汗位的好叔叔,如今只怕是計窮力竭了吧?有求於我,還想擺大汗的架子,做夢!」

    海都汗虎踞王帳之中,在他兩旁往下,萬戶、千戶、百戶一級級密密匝匝排開,把都魯、哲別、射鵰兒群英薈萃。

    雖然曾在杭愛山被那位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擊敗,幾乎落到全軍覆沒的地步,但海都有嶺北諸王的支持,有從撒馬爾干到玉龍傑赤這麼廣闊的大後方,還有治下上千個強悍民族的擁戴,他很快舔舐著傷口,恢復了實力。

    如今的窩闊台汗國管轄著河東河西廣袤無垠的土地,回鶻、突厥、古爾人這些素稱強悍的馬背民族向他伏稱臣,三十萬大軍年年叩關杭愛山,兵鋒直指蒙古聖地哈喇和林。

    不世出的絕代統帥伯顏丞相,意外的死在了南方漢地,在海都汗心目中,普天之下已無一合之敵,他的雄師勁旅很快就要殺上哈喇和林,殺進長城以南的漢地,直搗偽汗的大都城,就在這當口,偽汗忽必烈派來了使者,海都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使者對這位西域雄獅的態度,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如今的窩闊台汗國國勢方張,四大汗國中,同在西域的察合台汗國已成為海都的附庸,強大的軍事力量向北深入鄂羅斯的阿姆河流域,向南,海都的兒子撒班駐於哥疾寧之地,瀕臨印度,使德裡甦丹伏稱臣,金帳汗國也和他同氣連枝,四大汗國裡,只有忽必烈大汗親弟弟旭烈兀建立的伊兒汗國仍然忠於大元。

    海都的囂張跋扈,正在情理之中。使者不慌不忙的回敬︰「我大元皇帝、蒙古大汗,是庫裡台大會推舉出來、全蒙古帝國的大汗,而您只是四大汗國之一的汗王,皇帝聖旨,殿下正該跪接才是。」

    海都聞言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庫裡台大會?阿里不哥開過,忽必烈開過,我也開過!我還是全蒙古帝國各汗王的盟主呢!」

    十多年前,阿里不哥敗亡,海都接過了反忽必烈的旗幟,在答剌河畔召集嶺北諸王召開了庫裡台大會,在那次大會上,他被推舉為全蒙古帝國大小汗王的盟主,指揮反忽必烈的戰爭。

    使者笑了,「殿下既然召開了庫裡台,何不自稱蒙古大汗?盟主一說,自偉大的成吉思汗興兵以來,就從沒有過,何從談起呢?」

    方纔還囂張到極點的海都,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晌不言不語。

    他敢自稱大汗嗎?借個膽子也不敢吶!

    現在之所以幾乎所有的蒙古諸王都把矛頭對準忽必烈,就是因為這傢伙召開的庫裡台名不正言不順,違背了蒙古傳統,不是在不兒罕山、斡難河畔的哈喇和林,而是在漠南開平,沒有召集四大汗國大小汗王,而是僅僅有小部分宗王擁戴!

    正因為如此,幾乎所有的蒙古諸王都把忽必烈看成眼中釘肉中刺,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遼東的乃顏,東蒙古的哈丹、勢都兒,金帳汗蒙哥帖木兒還有他自己,這一大群同盟者,就是基於「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原則,結成了同盟。

    但另一方面,不論海都還是蒙哥帖木兒,任何一位汗王要是敢擅自召開庫裡台,自封為蒙古大汗,他立刻就會落到忽必烈相同的下場,成為眾矢之的,四大汗國、嶺北遼東大小諸王,勢必群起而攻之!

    這便是海都召開了庫裡台,卻不敢稱大汗而稱盟主的原因,庫裡台和大汗稱號,越來越成為他的心病,因為他現,覬覦大汗寶座的決不只有自己一個,就算能兵進杭愛山、攻拔大都城,群狼環侍之下,自己也會成為繼忽必烈之後的第二塊靶子!

    蒙古大汗、蒼天之主的寶座,似乎只有一步之遙唾手可得,然而又好像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羞惱之下,海都低聲咆哮著︰「忽必烈這個偽汗,有什麼好得意的?當年偉大的成吉思汗曾經說過,『只要窩闊台有一個吃奶的後代,都比其他人優先繼承』,我是窩闊台大汗的親孫子,只要召開真正的庫裡台大會,我就是當之無愧的蒙古大汗!」

    然而,真正的庫裡台大會是那麼好召開的嗎?且不說各懷鬼胎的伊兒汗、金帳汗,就是中央大元王朝控制下的漠南諸王、分封漢地諸王,能巴巴的不遠萬里跑到漠北哈喇和林,就為了給你當選蒙古大汗捧場子?

    這簡直比重新建立一個蒙古帝國還要叫人為難!海都有時候甚至私下抱怨創下輝煌事業的祖爺爺鐵木真,您老人家幹嘛要留下這麼個為難人的庫裡台大會?

    看出了海都的色厲內荏,看出了他根本就沒有十足的自信,使者微笑著把聖旨交到中亞主人的手中。

    「蒙古帝國汗廷,聯兵四大汗國,先取江南漢地財帛土地子女,再開庫裡台大會推舉蒙古大汗,以征南所得財富,為諸王封賞……」

    海都的瞳孔一瞬間縮到了最小,漢地那叫人垂涎的財富,和蒙古大汗高高在上的寶座,正在向他招手。

    使者離開了,窩闊台汗國的丞相、突厥人納爾設憂心忡忡的提醒海都︰「強大的桃花石汗,河中河西河東的主人,撒馬爾干與玉龍傑赤的保護者呵,偽汗忽必烈的建議包藏著禍心,這裡面一定有陰謀!」

    「陰謀?本汗不怕,伯顏丞相死後,天下還有本汗之抗手嗎?只有漢地的財富,能令全蒙古帝國的大小諸王坐到一塊,召開真正的庫裡台大會,推舉真正的蒙古大汗!」

    海都志得意滿,似乎已登上了蒙古大汗的寶座,他拔出大汗彎刀向下虛劈︰「傳令四方,徵集大軍,隨本汗南下,取漢地財帛,奪大汗寶座!」

    「汗王有令,諸蒙古、回鶻、突厥等部族徵調武士,充實大軍,隨汗王兵進中原!」徵兵官騎著駿馬飛馳而過,各族武士穿上了征袍。

    「汗王有令,諸部族上繳馬匹、牛羊、糧食各種軍需,以供征南之用!」蒙古奧魯官趕走了羊群,回鶻牧羊人賽力杜的長鞭,無力的墜落在草地上……

    蒼涼的牛角號響徹中亞廣袤的沙漠、戈壁,響徹古爾丹河流域,響徹撒馬爾干、玉龍傑赤,像沙粒一樣眾多的士兵,集合在海都的甦錄定戰旗之下!

    漫漫黃沙包圍的巴格達,鄂羅斯伏爾加河下游的拔都薩萊城,伊兒汗阿魯渾、金帳汗蒙哥帖木兒也接到了聖旨,他們作出了與海都完全相同的決定。

    從冰雪之地基輔羅斯,到炎熱的兩河流域美索不達米亞,從極北的捕魚兒海,到印度洋岸邊的波斯故地,士兵從部族中走出,匯聚成小溪,小溪在百戶千戶官手下集中,匯聚成河流,最後在各大汗國的都集合起來,成為一眼望不到邊的海洋。

    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忽必烈用蒙古大汗的寶座和漢地的財富,引誘他們參加南征的大軍,這支軍隊的數量,正在以驚人的度膨脹!

    此時的大漢帝國,全據黃河以南。開封西面的洛陽不戰而降,關陝元軍據守潼關,北面山東山西河北元軍與漢軍隔黃河對峙。

    「忽必烈這是火中取栗啊!」

    侯德富詫異的一看,皇帝楚風正微微笑著,沒有半點緊張。

    巨幅地圖上,標注著四大汗國的軍隊,最近的海都汗、嶺北諸王,已過了杭愛山,正在向哈喇和林進,伊兒汗的大軍還沒有越過蔥嶺,從西域不管走天山南路還是天山北路,都不是一兩天能到的,最遠的金帳汗,在這個時代的地理觀念中實在是遠在天邊,情報司的密探裝成商人,都到了蔥嶺以西的玉龍傑赤,那兒都還沒有金帳汗大軍的消息。

    各路大軍,加上忽必烈暫時不用防備反叛諸王,而能從杭愛山、哈喇和林、六盤山、上都路、應昌府等大營抽調的機動兵力,只怕總數會過五十萬!而且與張麾下二十萬探馬赤軍是由北方各胡族抽調,臨時組建的不同,這五十萬大軍,其中大部分是四大汗國、嶺北駐軍久經沙場、能征慣戰的軍隊,幾乎全由蒙古武士組成!

    龐大的蒙古帝國,統治著三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成千上萬個民族,它全力動員的戰爭機器,是多麼的可怕!空前強大的壓力,讓人想一想都幾乎窒息,陛下卻渾若無事,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毅,還是早已胸有成竹?

    但願是後者吧……連兵部長侯德富,對前景也沒有絕對的信心。

    看出了侯德富的疑惑,楚風冷哼一聲,指著地圖說道︰「忽必烈想把四大汗國捏成一隻拳頭,驅虎吞狼的計謀雖然巧妙,可他忘了一點——四大汗國是建立在武力征服的基礎上,遊牧帝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大、穩固,要對付他們,很簡單。」

    侯德富眼楮一亮︰「就像我們在北方做的那樣,沂蒙山紅襖軍、太行山花帽軍?」

    「對,四大汗國的地底,和北元同樣醞釀著反抗的烈火,只要我們給它一點火星,星星之火就會變成燎原之勢!」

    楚風很自信,因為他知道,四大汗國的統治下,必定有各種不滿的勢力,而煽風點火,正是大漢帝國情報司之所長。

    「各位,咱們至少還有半年的時間來準備這場決定華夏命運,決定世界前途,決定人類歷史的大戰。」楚風自信滿滿,因為他早已下了檄文,而那檄文,必將在四大汗國境內掀起滔天巨*。

    呼羅珊波斯故地,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下游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兩條孕育著古老文明的河流,千年如一日的奔流著,慵懶的陽光穿過椰棗樹蔭,投射到地面,形成斑駁的光影。

    牧人唱著古老的歌謠,騎著駱駝趕著羊群走過,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婦女,頂著汲水的陶罐,娉娉婷婷搖曳生姿。

    這是高壓下難得的輕鬆,凶悍殘暴的伊兒汗阿魯渾,率領他豺狼虎豹般可怕的軍隊,離開了波斯,數量大幅減少的駐軍,呆在城堡裡警惕的守衛著汗國的土地,隨時準備用屠刀斬下反抗者的頭顱,但城市、鄉村中,卻實實在在少了許多橫行霸道的蒙古武士,以至於人們像過古爾幫節一樣高興。

    野獸般的蒙古軍隊,肆意奸yin著美麗的波斯女兒,掠奪百姓的財富,早已被波斯人恨之入骨,可他們有什麼辦法呢?「魔鬼的鐵蹄,踐踏著大地。隆隆的蹄聲,敲擊在心底。無邊的黑暗,籠罩於天際。苦難的波斯呵,你無處逃離!」

    木剌夷山中老人凌厲無匹的刺客軍,拜火教守衛聖火的殉教戰士,哈里麾下獻身真主的馬木留克騎兵,統統倒在了蒙古鐵騎之下,巨大的武力差距,就像強壯的武士和三歲幼兒之間那麼大!

    忍耐,沉默,人們渴盼著波斯能再出一位大流士,重現當年波斯帝國的輝煌,可現實卻是,不管半年、一年、兩年,伊兒汗阿魯渾總會回到這片土地上,使恐怖籠罩人們頭頂。

    唉~但願該死的伊兒汗,永遠不再回來!人們祈禱著真主、光明神等等各種神聖,不放棄最後的希望。

    大街小巷,有人在竊竊私語︰「你知道嗎,光明聖女已經從東土回來,還帶來了大漢皇帝的檄文——擊殺伯顏丞相,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他向波斯來了檄文,許諾給我們自由!」

    「大漢?」人們不熟悉這個名字。

    「大秦、漢、唐、宋,或者統稱華夏,他們現在叫做大漢!絲綢和瓷器的家鄉,富饒的土地,又在過去的一千年,有著光輝的戰績。蒙古大汗抵擋不了他們的進攻,阿魯渾不得不離開波斯,前往救援!」

    聽者的眼楮已開始閃閃亮,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怦怦亂跳︰「也就是說,強盛的蒙古帝國,已在大漢的打擊下落了下風?」

    「對,加入我們吧,在聖女的旗幟下,為了光明而戰鬥!」

正文 489章 風起阿巴丹

    波斯大港阿巴丹。全身包裹著布料的婦女們,在椰棗樹蔭下躲避著正午熾熱的陽光,她們用莎草辛勤的編織著草蓆,這種精美的編織物,在萬里之外的大漢帝國,特別是氣候炎熱的南方各省,受到普遍的歡迎。

    阿巴丹以鹽業和草蓆聞名於世,但最近幾年,這兩個經濟支柱中的前一個,已在大漢海鹽的打擊下徹底破產,所以編織草蓆的婦女群中,漸漸開始有失業的男性鹽工加入。

    信奉光明神的波斯人,被阿拉伯帝國征服的時間並不久遠,新的征服者,伊兒汗旭烈兀則信奉聶思托裡安——基督教的東方分支,綠底黑十字的戰旗不僅僅飄揚在遼東乃顏汗的軍中,也飄揚在伊兒汗國上空。旭烈兀曾和羅馬教廷聯合起來打擊埃及的馬木留克,他的軍隊甚至被稱為「東方十字軍」。

    所以,這裡的人們對可蘭經的態度,還處於信與不信之間,男女相處比後世自然得多。

    就有上了年紀的婦人。和編草蓆的青年男子開玩笑︰「賈胡爾,你不去熬煮鹽巴,卻和咱們女人一樣編草蓆,難道想變成女人嗎?將來會娶不上媳婦的!」

    「甦沙大媽,要是我還熬鹽,將來才娶不上媳婦呢!自從大漢商人來到這裡,鹽巴就不值錢了,你們編的草蓆卻越來越走俏,將來會有更多男人來編蓆子的。而且可恨的蒙古奧魯官,對什麼都徵收高額稅賦,惟有出口大漢的莎草蓆子稅額低,哼哼,他們要討好漢商嘛!」

    賈胡爾抬手指了指港口方向,那兒正有一艘船身修長、船尖利、桅桿高聳入雲、船帆燦若雲霞的龐大漢船,頂桅上高高飄揚的金底蒼龍旗傲視蒼穹,代表著大漢帝國凜然不可侵犯的權威。

    是的,儘管伊兒汗率領軍隊援救他的帝國宗主去了,但汗國沿海各總督決不會和大漢為難,還往大漢帝國貿易代表處加派了保護的兵丁。

    和大漢的貿易,能抽取豐厚的稅收,攆走漢商,只會把他們推向波斯灣對面的埃及,便宜那些可惡的馬木留克。沒人願意和大漢帝國叮噹響的金幣為難,沒人願意把財神推向紅海對岸的敵人,所以,阿魯渾率軍離開後,總督們對漢商越客氣了。

    只不過。一切都得服從大漢建立的貿易秩序,波斯的羊絨地毯、莎草蓆、貓兒眼,細蘭的紅藍寶石和象牙,埃及的黃金和小麥,印度的檀香、長絨棉,大漢帝國只需要這些,而其他的特產,比如馳名世界的印度土布,蜚聲中東的大馬士革鋼刀,還有阿巴丹的海鹽,則在大漢機織布、共析鋼刀劍、精製曬鹽的打擊下瀕臨崩潰。

    從6地到達大漢,要翻越險峻的蔥嶺,要穿過黃沙漫漫的塔克拉瑪干,再進玉門關,河西走廊入長安,波斯商人滿載的駝隊得走上整整一年;可大漢海船從廣州港到阿巴丹,只需要短短的一個月!一艘船裝載的貨物,就相當於幾百上千匹駱駝!

    所以在這場貿易戰中,波斯商人的潰敗簡直理所當然,阿巴丹的鹽業凋敝也順理成章,現在的鹽工賈胡爾加入編草蓆婦女群中。還會引來善意的玩笑,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將會見慣不驚……

    甦沙大媽看了看漢船,悠然神往︰「是啊,聽說那大漢遍地黃金,要不漢商怎麼會這樣有錢呢?只怕總督、甦丹們都趕不上人家的財富呢!唉~要是能去一趟大漢見見世面,大媽我就是死了也值嘍!」

    旁邊編草蓆的女人們,就捂著嘴吃吃笑得歡,有年輕女孩子一推她的肩膀︰「甦沙大媽,您要年輕二十歲,去了大漢怕不紅透半邊天?現在嘛,也許塗厚點粉,還能騙騙喝醉了酒的老水手。」

    「去去去,大媽年紀大了,才沒人要呢!」甦沙大媽的臉微微紅,倒是不以為忤。波斯本土的光明教,鼓勵女性用身體換取財富,當年波斯帝國極盛時,都波斯波利斯龐大的神廟中,無數妙齡女郎接待著四方恩客,祭拜光明神的同時,也替自己積攢一筆豐厚的嫁妝。

    賈胡爾聞言倒是笑笑,對那妙齡女子道︰「漢商不是常招募咱們波斯女子嗎?我瞧阿斯麗妹妹這麼漂亮,就好像侍奉光明神的神女一般,要是去應募,一定能選上,到時候去大漢天朝享福,不是好過編草蓆百倍?」

    大漢,無疑是波斯女子心目中的聖地。那兒有漂亮的絲綢,有精美的瓷器,有豐饒的生活,近來從那邊傳回的消息,一旦被納為妾室,還能入籍,今後就和他們的那啥「公民」相同,便是回到波斯,見總督、甦丹們,竟能分庭抗禮而不須跪拜!

    因為光明教除聖女之外都以身體侍奉神靈的緣故,波斯女子並不注重貞潔,而美艷、富於異域風情的胡姬,在東方的青樓瓦捨頗受歡迎,近來不少漢商過來招募女子,引得阿巴丹人心浮動。

    人類的文明史上,技術從高級文明向低級文明擴散,女人則相反。

    年輕的阿斯麗不過十七八歲光景,碧綠的眼楮、豐潤的紅唇,相貌著實漂亮,聽了賈胡爾的話,登時心思活泛起來︰父親辛勤耕作,大部分出產卻被蒙古奧魯官收走,年幼的弟弟。正在學習文字和算術,預備將來替本城的總督老爺做個小吏,學習的花費也極大,單靠自己編草蓆可不夠啊,對了,還要繳納三人份的人頭稅,如果在本城出賣肉體,微薄的收入還要被伊兒汗的徵稅官搜刮……天殺的蒙古人,天殺的伊兒汗,光明神怎麼不降下天罰的烈焰,把他們的靈魂燒灼成灰?

    但現實讓人無奈。阿斯麗嚮往著傳說中的大漢,卻又不太自信︰「我,我能去嗎?聽說去應募的,都是絕色女子呢!」

    甦沙大媽笑起來了︰「嗨呀,你就放心去吧,要是咱們的阿斯麗還選不上,只除非漢商的眼楮瞎了!」

    漢商招募,都在大漢帝國駐阿巴丹的商務代表處,阿斯麗滿懷希望到了這裡,卻撲了個空︰大門緊閉,內圈漢兵,外圈本城的突厥兵,重重守衛森嚴,沒有一個人進出。

    阿斯麗失望的離開了,她好奇的看了看那神秘的、象徵著財富的大漢商務代表處,心道︰是誰的到來,使漢商關上了大門?

    戒備森嚴的商務代表處內,本城的突厥總督阿史那莫央正面臨著人生中最重要的選擇,炎熱的夏季,他的額頭卻冒著冷汗,渾身冷冰冰的,如墜冰窖之中。

    大漢商務代表處商貿參贊何孝賢悠然自得的捧起德化象牙白瓷杯,輕輕吹開茶花兒,慢慢小口啜飲著。

    自波斯帝國解體,呼羅珊波斯故地就先後被阿拉伯人、塞爾柱突厥人、蒙古人征服,一波又一波的鐵蹄踐踏了這塊古老文明的土地。

    阿史那莫央這個突厥人,是塞爾柱突厥的後裔,阿巴丹地方的豪族。以數萬蒙古鐵騎狂飆巨*般席捲中東的旭烈兀,因為文化和人數的差距,無法直接統治偌大的伊兒汗國,因此他任命各地投靠他的突厥、阿拉伯和波斯人為總督,協助他統治這龐大的國家,阿史那莫央就是其中之一。

    何孝賢緩緩開口道︰「大漢帝國的商船,無論在德裡甦丹國、埃及還是波斯,都受到至高的禮遇,也給你們帶來金燦燦的錢幣;東印度公司控制著印度的棉花、細蘭的寶石、阿拉伯的胡椒,它以掌握的定價權。隨時能讓一位甦丹財,讓另一位甦丹破產;大漢海軍的軍艦,巡行在馬六甲海峽以東的大片海域,南洋總督府的手,遲早要伸到印度洋、波斯灣;大漢的6軍,在東方擊敗了金刀九拔都張弘範,擊敗了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蒙古大汗忽必烈已經計窮力竭,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阿史那莫央不知道張弘範,但他知道伯顏,這位長生天庇佑的丞相大人,本是旭烈兀汗的丞相,入朝忽必烈後受到賞識,便留在大都供職,其後他的赫赫功績,還有亦思馬因和阿老瓦丁擊破東方名城的光榮,更是在波斯故地廣為傳播。

    「伯顏,是那位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嗎?」阿史那莫央驚得瞪圓了眼楮,在他心目中,伯顏已是天下無敵的戰神,這神一般的統帥,竟然被大漢擊敗?那麼大漢到底強大到了什麼程度,簡直難以想像了!

    「不錯,便是你口中那位伯顏,他率領曾在杭愛山擊敗海都汗的雄師勁旅來到江南,卻被我大漢皇帝一戰全殲!」何孝賢頓了頓,語重心長的勸道︰「總督大人姓阿史那,想我中華盛唐時候,突厥人有無數姓阿史那的英雄,替我華夏開疆拓土,以忠勇贏得了信任。總督何不追隨前人,效忠我大漢?倘若立下功勛,朝廷必不吝茅土以封!我們中華有句古話,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望總督早作決斷!」

    我、我……阿史那莫央嘴唇囁嚅半天,也沒吐出一個字來,大漢帝國雖然強盛無比,畢竟遠在東方,當今的伊兒汗阿魯渾,麾下鐵騎勁旅卻隨時可能殺回波斯!

    當年旭烈兀汗兵鋒所及無不摧糜,木剌夷聖戰者、哈里的殉教戰士、光明神的侍從,全都無法抵擋,蒙古大軍的兵威令整個波斯瑟瑟抖,給阿史那莫央心頭,罩上了一層可怕的陰影。

    何孝賢冷冷的看著這個突厥人,心頭已有了三分不屑,阿史那便是狼的意思,以狼為姓的馬背民族呵,波斯甘甜的椰棗是否磨去了你們的稜角?素稱文弱的漢人,敢於前赴後繼獨力抵抗蒙元,前後長達四十多年,便是陳淑楨一介女子,也敢起畬漢義軍奮力一搏;以狼為姓的突厥人,卻不敢在伊兒汗大軍外出、內部空虛,又有外援幫助下作博浪一擊!

    不過,何孝賢還有最後一張王牌沒有打出,現在他翻出了這張必勝的底牌。

    「光明聖女數月前已攜大漢皇帝聖旨到此,於波斯故地召集光明教舊部,即將再樹義旗。總督大人可願意覲見聖女麼?」

    阿史那莫央倒抽一口冷氣,早就傳聞聖女回到了波斯,他派人四下打聽卻一無所獲,只當是謠言罷了。

    哪曉得大漢使節言之鑿鑿,竟然是真的!

    自從大流士建立地跨歐亞的大帝國,給波斯帶來無上的榮光開始,一千五百年來,光明教一直統治著這片土地,即使阿拉伯人用火和劍傳播真主的意志,光明神的火焰也從沒在這片土地上熄滅!強悍無匹的蒙古大軍,能熄滅神殿中的火焰,卻無法熄滅波斯人心底的烈焰!

    大漢帝國的支持,伊爾汗兵力的空虛,再加上光明聖女登高一呼……阿史那莫央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血壓急劇升高,動脈血管中洶湧澎湃,血液衝擊著太陽穴,一脹一脹的頭暈目眩。

    他的聲音在顫抖︰「敢問天朝貴使,光明聖女,此時在何處?」

    「在此。」一個清冷、彷彿不帶任何人類感情的聲音,從帷幕後響起,全身素白、面龐籠罩著一層輕紗的塞裡木淖爾,在侍女阿麗雅攙扶下款款走出。

    阿史那莫央的瞳孔,瞬間縮小成一道縫,聚成一線的目光,停留在塞裡木淖爾潔白柔嫩的脖子上︰她頸項上純金打造的項鏈,作太陽造型,內圈繪著熊熊烈焰,外圈十二道金芒向四周呈放射狀——正是光明教聖物「太陽的智慧」,而她握著的黃金鷹頭杖,則稱為「至高無上的權威」,裝飾著眼鏡蛇形花紋的腰帶,叫做「生命的守護」,被侍女攙扶故而抬起的左手無名指上,帶有一顆小小印章的戒指,上面用古老的楔形文字寫著︰「光明神的印記」!

    潔白的神袍、高貴無暇的神態,四大神聖的法器,雄辯的證明了她的身份,阿史那莫央總督垂下了頭顱,雙手交叉貼在胸口,畢恭畢敬的彎腰致敬︰「光明神在人世間的投影,智慧的化身,地獄惡魔的死敵,驅除一切邪惡和黑暗的至聖至賢呵,我,阿巴丹世俗的統治者,以卑微的姿態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塞裡木淖爾微微一笑,恍如神靈般威嚴,令阿巴丹的總督不敢仰視。她知道,阿史那莫央的謙卑只是表現在嘴皮子上,所謂阿巴丹世俗的統治者,這一句分明是擺明身份,要開盤子講籌碼了。

    不過這樣也好,這位總督大人,顯然已經倒向了大漢,現在的講價還錢,不過是為了得到一個更好的價碼。

    她素手縴縴,取出了離開大漢時,楚風給的聖旨,展平了雙手高舉,光明神的威嚴,和大漢帝國在人世間的權威集於一身,在阿史那莫央的眼中,似乎比真正的光明神還要令人敬畏,以他的身份地位,竟產生了頂禮膜拜的想法。

    當然,他沒有覺,塞裡木淖爾深邃碧綠的眼楮中光華燦爛,正在不知不覺的影響他的心智。

    楚風的聖旨,因為給西域各國各族,所以用詞淺白,塞裡木淖爾又用波斯文翻譯了一遍,阿史那莫央便能看懂︰

    從捕魚兒海到底格里斯河,從遼北水韃靼萬戶府到基輔羅斯,呼羅珊波斯故地,基輔羅斯,玉龍傑赤,撒馬爾干,巴格達,大不裡士,以及所有生活在蒙古鐵蹄之下,為生存而苦苦掙扎的人民應該知道,傳承華夏文明、中央天朝的大漢帝國不會漠視你們被壓迫,不會原諒你們的壓迫者。當你們奮起抵抗蒙古帝國的侵略,保衛生命、財產和自由的時候,大漢帝國將站在你們一邊,像強漢和盛唐那樣主持正義。

    那些面對著頑羊角弓、鐵葉三稜箭和大汗彎刀的威脅,不畏懼死亡而奮起抵抗的起義者應該知道,大漢帝國知道你的潛力:你們民族國家未來的領袖。我們也許諾,只要你們到臨安,到開封,到長安朝貢——就像你們祖先做的那樣,大漢就將以中央天朝的名義冊封你們,授予你們統治的權力,並以強大的軍隊和豐富的財力,保障這種權力。

    而蒙古帝國四大汗國的統治者應該知道,大漢生為華夏的傳人,我們仍然抱有炎黃先哲的信念,「漢皇帝臨御天下,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你們的不義統治,必將在漢軍和各族人民攜手打擊下,化為夢幻泡影……

    「中央天朝的名義冊封你們」,看到這裡,阿史那莫央就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強盛一時的突厥帝國,阿史那的先祖們,就是接受大唐的冊封!

    不奢望重現突厥帝國的榮光,只要得到中央天朝的冊封,就遠比阿拉伯哈里冊封的甦丹、蒙古大汗冊封的汗王更為榮耀,也更為有力!

    「我只有一個問題,」像惡狼一樣緊緊盯著聖旨,阿史那莫央問道︰「什麼時候起兵?」

    塞裡木淖爾微笑著,把那份聖旨珍而重之的收回了懷中,沒有人知道,這位聖潔的光明聖女,是多麼看重楚風寫給她的聖旨——當然,和阿史那莫央看重它的原因截然不同。

正文 490章 釣

    時值盛夏,新落成的大漢帝國臨安皇宮中。小橋流水、蟬鳴聲聲。

    「笨弟弟,傻弟弟!」圓滾滾的胖丫梳著雙丫髻,雪團般可愛,只不過這位可愛的小公主正做著不怎麼可愛的壞事︰她拿著只蟬蛻逗引還在呀呀學語的「小楚風」,好奇的小弟盯著那蟬蛻,簡直比什麼都感興趣,步履蹣跚的追著,偏生胖丫不給,引得他小嘴一癟,哇哇大哭起來。

    可憐大漢帝國的太子爺,為了只蟬蛻哭得傷傷心心……

    「敏兒妹妹,我瞧咱們這位太子爺,將來只怕要被女孩子欺負呢!」涼亭中,雪瑤拿敏兒打趣。輕輕撫摸著微微隆起肚皮,雪瑤也有了身孕。

    敏兒毫無心機,說話也是十足十的大實話︰「是啊,就像楚哥哥一樣,總是被你們合起來欺負。」

    雪瑤聞言一愣,她還沒想好怎麼回答,倒是旁邊的烏仁圖婭把一張栗色的俏臉,羞得通紅。

    草原明珠的小腹也微微隆起。竟和雪瑤同時懷上了孩子。她想起了那個荒唐的夜晚,自己留在雪瑤房中說些體己話兒,哪曉得本來在敏兒房裡的楚呆子,不知怎麼的又摸了進來,居然三個人就……

    她正眼也不敢瞧敏兒,偷偷瞟了她一眼就趕緊收回了目光,心下思忖︰莫非,她都知道了?

    荷塘中紅蓮怒放,花朵隨著微風輕輕搖擺,另一頭的水榭裡,靠著欄杆支起三根釣竿,楚風正和陳淑楨、趙筠兩位大美人釣那蓮池中的金鯉。

    天氣炎熱,陳淑楨這位八閩女兒赤著雙白生生的腳,浸在池水中取涼,輕輕晃動,比嫩藕還要細膩白皙,楚風的心思就從金鯉移到了美人魚身上,看著看著,目光就從人家雙足往上溜,修長而略顯縴細的小腿恍如她家鄉精緻的德化象牙瓷,白嫩溫潤的大腿在輕紗衣下若隱若現,哪兒是叱詫風雲的女元帥?分明是飛天神女下凡塵!

    忽然趙筠吃吃的笑起來,「紅花綠葉白蓮藕,本來這蓮池中蓮葉碧綠,紅蓮怒放,我還道獨獨缺了最末一樣,不曾想淑楨姐姐到這池邊。三般寶物都全了。」

    卻見這位故宋朝的大長公主、大漢帝國的第一皇后,比起和楚風初見之時的青澀,更多了幾分成熟的魅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麗出塵的仙姿中多了一層為人妻子的嫵媚。此時作家居打扮,漆黑的頭披散下來,腦後粗粗的用金環束住,滿頭青絲光可鑒人,更襯得雪膚瑩白如玉、吹彈可破。

    陳淑楨為人霽月光風,灑脫得很,聞言就說︰「筠妹就會打趣,說什麼紅花綠葉白蓮藕,殊不知從我這邊看過去,荷塘、水榭,再把你加進畫中,便是一幅美人賞荷圖呢!」

    「陳姐姐謬讚了,要說畫兒,咱們中間這位才是個典故呢!」趙筠秋波婉轉,在不言不語的楚風身上停留片刻,笑道︰「看。這位一言不的,豈不是姜子牙渭水垂釣待文王?」

    陳淑楨也道︰「半日了也不曾釣到一條魚,依我看吶,還不如用劍刺呢!這呆子不是釣魚,是來被魚釣的。」

    皇宮荷塘中的魚兒,每天定時投喂,從來不缺食物,一尾一尾養得肥肥大大,圓胖可喜,此時還不到它們吃食的時間,自然不會來咬楚風的魚餌。

    「啊~~」楚風伸了個懶腰,「本呆子不會釣金鯉,只會釣美人魚,一、二、三、四、五,一釣就是五條!」

    瞧著楚呆子得意洋洋的模樣,趙筠和陳淑楨恨得牙癢癢,沒見過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怎麼當初鬼迷心竅,就被這傢伙騙了來?

    趙筠想到了當初泉州初見的一幕幕,之後父親秀王兵敗身亡,蒲壽庚降元,自己夜奔泉州城外,誤投軍營中遇到這傢伙……

    陳淑楨則想起了與楚風聯兵北上,援救開府興國的文天祥,怪不得那陣子他大方得很,兵器、糧食、軍餉流水價送,到頭來畬漢義軍成了大漢帝國的第一軍,自己也從大宋的經略閩廣安撫制置大使,變成了他的皇后。看來,從一開始,楚呆子就包藏禍心吶……

    殊不知時光倒轉,一位女諸葛一位巾幗元帥,還是會奮不顧身的自投羅網!而且被騙得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寧往直中取,不向曲裡求,排下銀絲線,願者自上鉤~~」楚風這傢伙說不得,說他胖還就真喘起來了,搖頭晃腦的裝渭水釣客姜太公。

    「這傢伙!」趙筠笑得推了推他肩膀,突然秀眉微蹙,似乎想到了什麼。釣魚,難道他在『釣魚』,等那『願者上鉤』?

    「為什麼中原漢軍四個軍的兵力在黃河南岸止步不前,為什麼遼東騎兵師、骷髏師又止步於寧錦防線,為什麼四川第二師滯留漢中不出秦川?」趙筠把前一段時間總攬全局戰況而產生的疑問,像連珠炮一樣打了出來,最後她疑惑的問︰「夫君意欲何為?」

    陳淑楨也疑惑的看著楚風,最近兩個月,漢軍如火如荼的中原攻略完成之後,就轉入了休整,而實際上當時北元兵力雖不下二十萬。卻被套在哈喇和林、上都路、應昌府、六盤山各大營,中原腹地極度空虛,開封之戰損失很小,洛陽、襄樊、南陽更是傳檄而定,漢軍完全可以借百戰百勝之餘威,將戰線向北方再推一段距離。

    難道,楚風是有意為之?

    「是的,我在釣魚。」

    忽必烈以漢地的財帛子女和蒙古大汗的寶座,來釣四大汗國、嶺北諸王為其所用,楚風何嘗不是在排下香餌釣金鰲?

    他點點頭,看著池中游弋的金鯉。緩緩道︰「蒙古帝國的龐大,出了人類史上任何一個大帝國,我們的任務絕非北逐蒙元出大都,漢軍絕不能止步於長城沿線,因為那樣的話,敵人就會以草原為基地,休養生息,就像惡狼舔舐著傷口,一旦傷口痊癒,他們就會再次南下侵襲!」

    楚風身處的宋末元初,之前的歷史上有匈奴、鮮卑、契丹、女真、蒙古先後入寇中原,之後還會有韃靼、瓦剌、滿洲,七十年後的元順帝北逃,他的殘餘勢力尚能和大明周旋兩百多年,消耗九邊無數人力財力,耗空了大明王朝的國庫,掏虛了大明的身體,以素稱雄主的忽必烈以及此時還勢焰方張的四大汗國,如果漢軍止步於長城沿線,又將是曠日持久的消耗戰。

    宋末、明末,兩次資本主義萌芽被扼殺於搖籃之中,現在的大漢帝國雖然雄踞東亞,楚風卻不敢拿華夏的前途來冒險。只有徹底的消滅那些危險的敵人,我們這個古老文明才會更加璀璨輝煌!

    「不僅要封狼居胥山、飲馬捕魚兒海,還要將那個馬背民族崛起的策源地,納入大漢的統治之下,把野蠻戰勝文明的可能,永遠扼殺!」

    楚風的平靜臉上,竟帶上了一層捨我其誰的霸氣,令趙筠和陳淑楨凜然心折。

    「幾千年來,愛好和平的中原農耕民族之於掠奪成性的漠北草原遊牧民族,總是被侵略、被屠殺,然後反抗、反擊,無論霍去病封狼居胥、醉飲酒泉,還是李靖北擊突厥三千里,都是敵人先挑釁、殘殺我百姓之後,朝廷被動做出的反擊。被侵略、反擊、領土擴張、衰落、收縮、被侵略……但是,我們為什麼不能主動出擊,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問題?四大汗國,哼哼,成吉思汗打下的土地,便作為侵略華夏的賠償吧!」

    陳淑楨驚得瞪大了眼楮,原來楚風的野心如此之大,原來他不僅僅要漢唐故地,還要整個蒙古帝國!

    「不錯,應該是這樣的,」趙筠點點頭,精準的思維讓她很快從驚訝中醒了過來,「忽必烈不僅是大元這個中原王朝的皇帝,還是蒙古帝國這個馬背帝國的大汗,之前設想敵人僅僅是北元軍隊,完全是我們一廂情願。」

    當然!就算四大汗國不聽忽必烈指揮,蒙古帝國的侵略本性,也使他們不可能放過富庶的漢地!

    楚風清楚的記得,明成祖朱棣時期,蒙古帝國繼承者、帖木兒帝國大汗,蒙古史上繼忽必烈之後又一個雄材大略的瘸子,曾在統一中亞、中東,佔領大馬士革,擊敗當時強盛的奧斯曼土耳其並生俘其皇帝之後,率領百萬大軍東征大明,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野心勃勃的帖木兒病死在了東征路上,他的大軍沒能踏上大明尺寸土地。

    但歷史已經被改寫,楚風不敢確信將來的「帖木兒」會不會病死在東征路上,更何況還有韃靼的伯顏猛可、瓦剌的也先太師……不徹底擊敗蒙古帝國,將來華夏的威脅實在太多太多!

    「既然忽必烈想方設法把四大汗國的軍隊調回中原,咱們何不將計就計?與其到漠北尋找飄忽不定的游騎,倒不如收縮兵力、繼續力量,在長城沿線給他們致命一擊!蒙古帝國幅員三千萬平方公里,統治成千上萬個民族,他們本來就坐在了火山口上,一旦主力部隊被咱們消滅,各汗國被壓迫民族的反抗烈焰,就會燒焦大小諸王的屁股!」

    楚風斬釘截鐵的道︰「四大汗國,必須全部消滅,華夏的敵人,我要一一斬下他們的頭顱!然後沿著蒙古西征同樣的路線,去『解放』那些被壓迫的西域各族——到時候大漢兵威之下,從玉龍傑赤到伏爾加河畔,傳檄可定!」

    說到「解放」兩個字,楚風嚴肅的面容就帶上了幾分揶揄的笑意,趙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她笑道︰「就像解放南洋諸島上的猴子們?」

    「當然,漢商會很高興的,我們把原料產地和傾銷市場擴大許多倍。」楚風點點頭,大漢帝國把南洋猴子們從頭人、酋長、大毛拉手中「解放」出來,然後就成了大漢的廉價勞動力、剝削對象,但不管怎麼說,土人的生活終歸比過去好了很多,稱之為解放,倒也不算沽名釣譽。

    「那麼,我們還有多長的準備時間?」受楚風的感染,陳淑楨嚴肅的面色也變得,「四川第二師、遼東的騎兵師、金剛師,還有時間進一步擴充嗎?」

    楚風扳著手指頭算道︰「四大汗國有遠有近,還得算上忽必烈傳檄使者過去、各汗國再動員軍隊的時間……那麼,海都的大軍就在杭愛嶺一線和元軍對峙,他最快五個月就能到;伊兒汗要翻越蔥嶺,不管走天山南路還是天山北路,至少得七個月;金帳汗嘛,當年拔都西征,春天從蒙古草原徵調軍隊,秋天就到了伏爾加河,那麼他從伏爾加河畔的拔都薩萊城到長城沿線,當在一年之內。」

    「一敗再敗,忽必烈這位天之驕子早已膽寒,他決不會犯分兵冒進的錯誤,這一次,他一定會等到四大汗國的軍隊全部集中,才以蒙古帝國的全部力量動進攻。」陳淑楨冷笑道︰「距張敗亡、漢軍兵進中原已有了四五個月,忽必烈的使者早已到了波斯,也就是說,咱們從現在開始,還有八個月的時間厲兵秣馬。楚兄何不早徵兵敕令?」

    楚風苦笑了一下,實際上他也未嘗不有猶豫,現在集中兵力動攻勢,雖然時間比較緊,還是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在漠北各大營駐軍和海都來援前,驅逐蒙元出大都,然後穩固長城防線,像大明王朝那樣依托長城和蒙古草原上的敵人打拉據戰——這樣也最穩妥,短時間內漢軍子弟兵付出的犧牲也最小。

    劣勢就是無可避免的讓蒙古帝國在漠北得到喘息的機會,讓戰爭成為曠日持久的消耗戰,而目前的大漢帝國,正是華夏文明從6地走向海洋,從小農經濟走向資本主義的關鍵節點,這樣的消耗對它會產生什麼樣的負面影響?楚風不願意去賭,但他知道,後世孤懸海上不受外敵威脅的大不列顛完成了工業革命成為日不落帝國,而遭受金帳汗野蠻侵襲的俄羅斯,直到二十世紀初還是一個扶木犁的農奴國家!

    放棄北驅蒙元的時間窗口,把寶貴的時間用來擴軍備戰,執行消滅四大汗國主力部隊的計劃,冒險的成分就大得多,此戰漢軍兒郎付出的代價,也遠遠大得多!

    正因為遲疑未決,楚風才以釣魚來平息心境,試圖解開那團亂麻。

    「這樣的危險,值不值得去冒?這樣的代價,值不值得付出?我賭的不是個人榮辱,而是華夏國運,千萬人的生命吶!」

    楚風喃喃的念叨著,作為一個後世安定社會中成長的大學生、小白領,被命運之舟扔到了宋末這個華夏6沉的亂世,趕鴨子上架般建立軍隊護衛百姓、創辦學校傳播文明的火種、興辦工商富國強兵,和傳說中的文天祥、陳淑楨、6秀夫、張世傑、陳宜中生了種種交集,心智閱歷也逐漸成長,但帝國越大、壓在肩頭的擔子越重,個人的一個決定就能決定歷史的走向、文明的盛衰和千萬人的生命,這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怎麼不讓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呢?

    地位越高、責任越重,看著市面上越來越繁榮,看著大街上熙熙攘攘,南來北往的人流,看著小學校中天真可愛的孩子,那種乾坤一擲,以天下蒼生為賭注的豪情壯志,只怕是全無心肝的惡魔才能生得出來!

    「楚兄,相信自己。」陳淑楨的臻靠到楚風肩上,深情的道︰「當年往空坑援助文丞相,李恆勢焰方張,其後張弘範五路四十萬大軍進剿閩廣,在石鼓山以各山寨民軍抵擋張弘範長驅萬里的鐵騎,還有如天神般不可戰勝的伯顏丞相,不都被大漢踏在了腳下?君統大軍,妾為前驅,有漢軍虎賁數十萬,有6猛以下名將如雲,必能戰而勝之。」

    趙筠則伸出白玉般的柔萸,輕輕握住了楚風的手,「小時候常聽父王說,高宗南渡之後,小朝廷偏安苟且,把長江當作天塹,只知道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然則蒙古帝國未滅,狼居胥未封,漢軍止步於長城之南,和小朝廷偏安江南有何區別?長江和長城,是護衛我華夏的屏障,卻不是炎黃嫡裔止步不前的羈絆!」

    「好、好,兩位夫人都說的好!」楚風的眼楮中沒有了遲疑,比以往任何時侯都要亮,燦若晨星。

    不論長江還是長城,都不是華夏的邊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天才的將軍陳湯在千年前就向世界出了華夏文明的怒吼,難道擁有工業文明、縱橫大洋之上的大漢帝國,開疆拓土、一統寰宇的雄心壯志,還不如千年之前的老祖宗?

    他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對趙筠道︰「替我傳下聖旨,東瀛三島的震天師調回來,加上遼東騎兵師、骷髏師大力吸收乃顏部騎兵,半年內擴編為三個能快機動的軍;四川第二師擴編為軍,按山地步兵編製,準備出秦川威脅六盤山,兵源要徵召荊湘湖廣移民子弟,為了保衛四川天府的田園,他們定會奮力一搏;其餘中原四個重裝步兵軍加強整訓,準備大戰!」

    話音剛落,就聽得胖丫奶聲奶氣的叫道︰「魚兒咬鉤了,爸爸,魚兒咬鉤了!」

    陳淑楨眼疾手快,抓住釣竿往上一提,哈,好大一尾金鯉隨著釣線躍出水面!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08
正文 491章 有「朋」自遠方來

    「啊~偉大的海洋時代已經降臨。我簡直難以置信,一個月前還在宇宙四方之王居魯士大帝的故鄉,今天就踏上了遙遠的中國。刺桐港、光明之城,願天父的神恩庇護你!」

    泉州港口,番漢商客莫名其妙的看著一位身穿絳紅色絲綢袍子,頭頂中央剔光、四邊垂著頭的色目番人,跪在碼頭棧橋上,先是雙手高舉向天,大聲叫喊著什麼天父、神恩的,然後又不停的親吻腳下土地。

    漢商們議論紛紛︰「莫非這人得了失心瘋?雖是個番客,咱也替他出兩塊錢,送到醫院去瞧瞧吧!」

    從波斯過來的海商依波達見多識廣︰「咦,這是羅馬教廷的紅衣主教,怎麼會突然出現在泉州?」

    漢商王德潤饒有興趣的看著紅衣主教,就像看耍猴戲似的,漫不經心的道︰「我只曉得和尚廟有方丈有座有知客,道觀裡有天師有真人有道長,這個紅衣主教是個什麼貨色,當得個小沙彌麼?」

    依波達搖頭苦笑。他從伊兒汗統治下的波斯逃到漢地,才知道什麼是天上人間︰這裡的大漢帝國強盛無比,漢軍的炮艦巡行大洋。就連印度洋上惡名昭彰的黑海盜,也不是他們的一合之敵,百姓生活之豐饒,遠勝過波斯故鄉……唯有一點不好,驕傲的百姓們不大看得起番客,總是用海獠、夷狄等等帶著侮辱性的詞兒稱呼自己,在漢地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依波達知道那些帶著反犬旁的字眼,幾乎都不帶褒義。

    可他們有這個資格!那恐怖的上帝之鞭呵,繼阿拉伯和突厥人之後,又一次摧毀了波斯人的自信;惟有他們能夠抵抗四十多年,並在那位天才的皇帝帶領下,將戰線不斷北推,炎黃子孫有權力傲視四方。

    所以依波達只是平靜的告訴漢商朋友︰「紅衣主教是歐洲僅次於教皇的大人物,每一個都相當於羅馬親王,上帝在人世間的代言人、執掌一切的羅馬教皇,便是由紅衣主教們選出。」

    「哦,原來如此,大約是個番僧頭子吧!」王德潤並不在乎什麼親王,南洋千島萬國,土王滿街走、親王不如狗,那些一國之君們都是大漢的奴才走狗罷了,如果拿普通百姓的公民身份和他換,只怕他立馬跪地下叩謝梵天大神!

    「看他那樣子,神神叨叨的,一點兒也沒有高僧虛懷若谷的氣象,就算修了廟。我也不會拜的!」王德潤很有點看不起紅衣主教。

    依波達快要暈了,在歐洲,一位國王的權勢都不一定能趕得上紅衣主教,這些代表耶和華的牧羊人,隨時隨地都有無數信徒匍匐腳下,紅色的法袍標誌著至高無上的神權;到了中華,卻被人當猴戲看,真正威風掃地了!

    王德潤抬腳走了兩步,突然又轉身回去,在依波達驚訝的目光中,朝堂堂紅衣主教身下扔了幾張零票子,嘴裡還唸唸叨叨︰「兄弟三十多還沒子嗣,賤內在文昌帝君廟許了願,見僧就佈施,見廟就下拜,這番僧好歹也是個僧嘛……」

    依波達哭笑不得,趕緊拉著他走路,「德潤兄,時候不早了,之甫兄、玉瀾兄還在望海樓邊等咱們談那批波斯絨毯的事情呢。」

    「好好好」,比起虛無飄渺的神靈。王德潤更關心實打實的生意,拉著波斯商人依波達就跳上馬車,一路搖著鈴鐺朝望海樓去了。

    突然有人把幾片花花綠綠的紙扔到自己腳下,紅衣主教佈雷默好奇的撿了起來,映著陽光左看右看,歡呼雀躍道︰「啊哈,多麼精美的小畫片!上面畫著的船,形狀簡直就和咱們乘坐的沒有兩樣……咦,怎麼這幾張上的圖案完全相同,好像印出來的……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神奇無比的印刷術?」

    於是碼頭上的番漢商客,就看到一個紅袍禿頂的傢伙,拿著幾張十塊的大漢金鈔看來看去,好似撿到稀世珍寶一樣。

    「哼,沒見過世面的洋包子!」有人朝海裡啐了口。

    大漢帝國繁榮昌盛,軍事上一再勝利,拜教育的逐步普及、關漢卿和說書先生梨園戲子們的努力以及各種報紙的鼓吹,軍心民氣也持續高漲,現而今國貨、土貨是最好的意思,與之相對,沾上「洋」「海」「番」的,則帶著貶意。

    眾多鄙夷的目光,佈雷默渾若不覺,倒是他身旁的馬可.波羅,臉上有些熱辣辣的了。

    乃顏汗戰死、烏仁圖婭成為大漢帝國的第五皇后,遼東改土歸流實行漢制,馬可.波羅這位利用乃顏信仰聶斯托裡安教以便順暢開展工作的貿易代表,就沒必要繼續留在遼東了,同時隨著東印度公司把觸角伸向阿拉伯海、波斯灣和東非沿岸,海上絲綢之路和西方世界的聯繫變得日益緊密。馬可.波羅就以財稅部海關監督的職務,被派駐到泉州,這座刺桐港、光明之城,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

    當然,除了海關監督這份納入大漢官員體系的薪水,遼東貿易的提成和玻璃工業的股份也繼續保留,讓威尼斯商人了大財,所以他非常樂意到這裡來,以便就近照顧自己的玻璃生意。

    在這裡,不僅天竺、波斯,就連非洲那些富有黃金寶藏的地區,也有著日趨緊密的聯繫,當馬可波羅在泉州看見成群結隊穿得五顏六色的黑人時,幾乎認為自己是在波斯灣的霍爾木茲或者耶路撒冷,而不是東方的中國。

    不過這也沒什麼奇怪的,技術進步讓世界變得更小,回想當年從威尼斯乘船到霍爾木茲,兩個月沒有等到來中國的海船,只好走6路翻越險峻的蔥嶺,穿過西域黃沙……足足走了兩年多才從霍爾木茲走到上都路,見到那位凶狠殘暴、好大喜功的蒙古大汗。

    現在呢,皇帝親自設計的剪式船,平均度達到了驚人的十節。從泉州出,到達波斯灣,只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是6路的三十分之一!

    唉~要是能乘船直抵地中海就好了,自己的家鄉,水城威尼斯,到泉州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說不定把新大6那些奇奇怪怪的有袋類動物弄回歐洲展覽,又能大賺一筆呢!

    馬可.波羅搖搖頭驅除了腦子裡的幻想,第一,波斯灣和地中海之間隔著大片6地。紅海雖然和地中海很近,兩者之間的甦伊士卻是6地而不是海洋;第二,十字軍已遭到徹底的失敗,從埃及到大馬士革,全都飄揚著馬木留克的綠色新月旗,基督徒要通過那裡,承擔的風險可不小。

    他又看了看這位教皇尼古拉四世的使者,被駐息辣的南洋總督府送到泉州來,由自己接待,但這位紅衣主教大人,到底是什麼來意呢?(貓注︰尼古拉四世向中華派出使者是史實)

    實在無法忍受旁人看馬戲似的目光,馬可.波羅終於出言提醒「尊敬的樞機閣下,您手中的紙片是大漢帝國的鈔票,一種貨幣。」

    「神奇的帝國!神秘的東方!竟然以毫無價值的紙片作為通行貨幣!」佈雷默突然停下來,腆著臉滿懷期待的問道︰「它的價值是多少?」

    儘管馬可.波羅很不耐煩了,他還是詳細回答︰「您手中的三張十元鈔票,價值約等於一枚威尼斯銀幣,在本地可以購買一套普通的德化瓷器,或者一件棉布襯衣。」

    「哈,真神奇啊,我只是跪著祈禱,就有人送來了財富。歐洲,我們還要用贖罪券,那些傻瓜才回乖乖的掏出錢來,東方,上帝祝福你!」佈雷默興高采烈的把鈔票揣進懷裡。

    此時的歐洲,黑暗的中世紀還沒有離去,無數國王、貴族匍匐在羅馬教廷的腳下,宗教裁判所用火刑架壓制著進步的思想。

    為了盡可能的搜刮錢財,教廷畫出了許許多多紙片,叫做「贖罪券」,聲稱世上所有人都有罪,而購買了贖罪券就能洗清罪孽,死後上天堂;同時各地教堂還找來一些莫名其妙的「聖物」高價出售,什麼耶穌的骨頭,聖彼得躺過的草蓆,聖母瑪利亞生耶穌時的馬槽……真假也沒人知道。反正全歐洲老百姓買的「聖骨」,湊起來能拼成整條恐龍。

    這個時代的羅馬教廷和大小神父、司鐸、主教們,不是很貪財,而是非常貪財!就算烏鴉群中真有只白的,顯然佈雷默也不是那一隻,他又把大漢金鈔摸了出來,仔細的觀察著,若有所思……

    「樞機主教閣下,咱們在羅馬的那位『父親』,給東方帶來了什麼福音?」馬可.波羅將一枚金燦燦的千元金幣塞進佈雷默的懷裡,微笑道︰「您知道,貿易的形勢變化很快,而威尼斯商人總是會提前做好準備。」

    純金的貨幣,而且鑄造如此精美!佈雷默連假意推辭都省去了,將金幣舉到嘴邊貪婪的咬了一口,確認它的純度之後,就緊緊攥在手心,一刻不肯放鬆。

    「伊兒汗阿魯渾和我教廷聯合起來,對付埃及的馬木留克異教徒,但東方傳來了讓人驚訝的消息,強悍的蒙古帝國似乎已經走過了它的巔峰……」佈雷默笑笑,露出一**像吸血鬼的白森森的牙齒,「威尼斯商人都知道,教廷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臨安大漢帝國皇宮基本上原樣複製琉球漢皇宮,輝煌的炎黃盛德殿,楚風大馬金刀踞坐御座之上,給覲見的紅衣主教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東方華夏的皇帝,這個世界上最強盛帝國的主人,世界征服者的征服者,天可汗,南洋諸島的霸主……佈雷默仔細計算著外國人口中,這位中華天子的眾多頭餃,每一個的份量似乎都過了派遣自己到此的「羅馬教區主教、羅馬教省都主教、西部宗主教;梵蒂岡君主、教皇」。

    是的,在此之前,佈雷默早已感受了華夏的光輝,比炎黃盛德殿的巍峨壯麗更早,比臨安城外大漢軍隊的赫赫武功更早,就在他抵達南洋總督府駐地之前,就深切的感受到了——遮天蔽海的軍艦,船帆像雲霞一般燦爛,劈波斬浪,視萬里海疆如通衢大道,大漢國威遠布波斯,羅馬教皇的使者從波斯乘上漢船開始,就知道自己出使國度的強盛。

    在地中海,人們出遠海時都要往裝肉食的木桶中扔一條臭的魚——長時間航海,肉會臭、生蛆,臭魚可以把大部分的蛆蟲吸引來附著其上,人們從木桶中取出魚,肉裡剩下的蛆蟲就少了許多……

    而在漢船上,佈雷默驚訝的現,人們不用幹這種傻事,他們打開一些薄皮鐵疙瘩,就有美味的肉食,那種東西,叫做「罐頭」。

    航海,淡水是十分緊張的,熱那亞和威尼斯的航船上,一隻隻木桶裝水都還不夠,海員必須忍受乾渴。

    漢船,專門的淡水艙裝著整艙的清水,甲板上還有集雨器收集雨水,當淡水供應充足時,船員們甚至可以洗澡!

    這在歐洲,簡直不可想像,佈雷默一直記得當船長邀請他洗澡的時候,他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強盛的大漢,不可輕侮,既然他們的航船到了波斯灣,那麼距離聖城耶路撒冷就已不遠……

    「偉大的中國皇帝,塵世中的至高統治者,來自天父的國度,羅馬教皇的使者向您致意!」佈雷默恭恭敬敬的鞠躬,腰彎到了九十度。

    楚風面無表情,像沒聽到似的。

    佈雷默惶恐了,他不知所措。

    「尊敬的樞機主教閣下,在至高無上的皇帝面前,您應該跪下才是。」馬可.波羅提醒紅衣主教,好歹梵蒂岡和威尼斯都在意大利,算半個老鄉嘛。

    不過,威尼斯商人個個都是猶大,為了金錢他們完全可以出賣上帝,更何況旅行家早已加入漢籍?馬可.波羅非常高興能看到一位尊貴的紅衣主教向皇帝跪拜,而他自己卻可以正大光明的挺直腰板。

    佈雷默猶豫了。

    跪,還是不跪,這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


正文 492章 什一稅和聖城

    樞機主教,光明和神聖的職務。他們來自神的國度,奉行天父賦予的使命,放牧迷失的羊群……這是羅馬教廷對外的宣稱,可身在教廷高層的佈雷默知道,教皇最高無上的寶座下面,躺著的冤魂並不比任何一位暴君少,爭權奪利、內部傾軋,信仰給教廷披上了一層光明的薄紗,但掀開這層薄紗,內部蘊藏的黑暗甚至遠勝過世俗政權。

    宗教裁判所火刑柱的烈焰,殺起教廷的敵人,並不比蒙古武士的利箭、馬木留克騎士的圓月彎刀來的慢!

    為了利益,教廷可以和虛偽的威尼斯商人合作,可以和出賣耶穌的猶大們——腦滿腸肥的猶太商人眉來眼去,至少佈雷默非常清楚,數次十字軍東征,教皇冕下花的那筆龐大軍費,它的幾位主要籌款人的家中,供奉的並非耶穌受難的十字架,而是六角大衛星!

    佈雷默動搖著,但他還不敢貿然下跪。上帝的僕人只能跪拜上帝,而不應該在任何世俗君王前屈膝,如果消息傳回羅馬,教廷的聲譽將會蒙污!自己也很難面對那些老古板的主教、司鐸和執事,「向世俗君王屈膝,侮辱教廷的尊嚴,褻瀆了天父的榮光」,可是非常嚴厲的罪狀啊……

    楚風饒有興致的盯著紅衣主教,這位遠來的佈雷默,穿著的絳紅色袍子,在歐洲顯然是非常昂貴,略帶臃腫的身材、蒼白的皮膚,脖子上鬆弛的皮膚說明一路遠來讓他的體重下降了不少,否則「噸位」還不止現在這點,尤為可笑的是中間剃光四邊留下的型,活像讓人一眼就聯想到教廷所在的位置——地中海。

    「女真武士的型是把中間留下四邊剃掉,喚作金錢鼠尾,羅馬教廷的人卻正好相反,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

    楚風腦子裡胡思亂想,臉上表情卻是十分嚴肅,按趙筠教他的辦法,把眼神焦點放在佈雷默身後無限遠處,於是在紅衣主教看來,大漢皇帝就彷彿神祇一般漠然的注視著天下蒼生,就像羅馬萬神殿中凱撒大帝的雕像那樣充滿了威嚴。

    可憐的佈雷默,內心天人交戰,熱辣辣的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淌。野心勃勃的想開拓東方教區,把上帝的榮光撒布到這個豐饒而強盛的國度,歷經千辛萬苦,穿越異教徒控制下的中東,來到波斯灣,乘船入海漂泊到東方,偏偏遇到了華夏這個驕傲的民族和他們驕傲的皇帝,如果不下跪,這些努力勢必付諸東流……

    馬可.波羅看出了紅衣主教的窘態,他好心提醒道︰「樞機主教閣下,適當的變通是明智的選擇。教皇西爾維斯特一世為了爭取君士坦丁大帝,為了那紙薄薄的『米蘭敕書』所做的犧牲,以及教皇利奧一世對上帝之鞭阿提拉大帝的退讓,難道您都忘了嗎?」

    佈雷默的眼楮越來越亮,於是馬可.波羅加上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大漢皇帝統治著富強的中華之地、南洋的千島萬國和廣袤的新大6,他的威權遠遠過了阿提拉和君士坦丁,而另一方面……」

    馬可.波羅壓低了聲音,在紅衣主教的耳邊竊竊私語︰「據我所知,教皇的利刃、條頓神聖騎士團,根本不是拔都西征軍的對手,早已在波蘭平原之戰中全軍覆沒;中東方面。埃及馬木留克的打擊,則讓十字軍黯然離去,聖城耶路撒冷離開了教廷的懷抱——您要知道,皇帝喜歡遠征海外,如果得到他的幫助,奪回聖城……」

    紅衣主教情不自禁的低呼︰「那我就是下一任的教皇,而且姓名前會冠上聖!聖.佈雷默!」

    「毫無疑問,即使上帝本人,也樂於見到聖城重回主的懷抱。」馬可.波羅笑得很燦爛,標準的威尼斯商人的笑容,他略把腰彎了彎向佈雷默致意︰「請下決斷吧,未來的教宗冕下!」

    有史以來,第一位羅馬教廷的紅衣主教,向東方世界、炎黃嫡裔的君王屈膝,佈雷默雙膝跪地,「偉大的皇帝,光榮的皇帝,繼君士坦丁和阿提拉之後,您是唯一能讓紅衣主教跪下的君王!」

    楚風笑了,笑得很開心,牛逼哄哄的教廷,不一樣俯屈膝?南洋猴子、高麗棒子和倭奴要服軟,偏生你歐洲人不得了?

    哼哼,在遭受蒙元滿清兩次破壞之前,華夏文明一直是世界的領跑者,落後的西方向先進的華夏致敬,理所當然!

    優勝劣汰、物競天擇,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本來就是你們的明。老子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來吧,遠方的客人,說出你的請求,就像你們向耶和華祈求那樣,雖然我無法賜予你們天堂,但塵世中,大漢帝國的權威卻比你們的天父更管用!」楚風搞笑的雙臂展開裝神棍,他在考慮要不要插播台詞︰信楚哥,得永生;信漢皇,原地加滿血復活?

    「中華精美的瓷器、絲綢,便宜到令人無法置信的棉布、呢絨、鋼鐵盔甲和武器,還有胡椒、羅望子、肉桂等等價比黃金的南洋香料,」佈雷默說著說著,貪婪的吞了一口唾沫,接著道︰「都是歐洲人願意用重價購買的東西,維也納和羅馬城中貴婦人的寵愛之物。如果皇帝願意幫助打通紅海北岸或者波斯灣與地中海之間的商路,您能夠得到十倍、百倍的利潤……」

    「所以打下耶路撒冷,再交到教廷手中,只不過是順手而為的小事一樁,對不對?」楚風似笑非笑的看著佈雷默,而朝堂上文天祥、趙筠等大臣們,早已揶揄的輕笑起來。

    佈雷默當即汗如雨下,聖城耶路撒冷的地位。甚至遠勝過教廷所在的羅馬,大漢皇帝會輕易答應替教廷拿下它?

    哪知道楚風話鋒一轉,大度的道︰「我們身處的臨安,由於達的海上交通,讓遙遠的地中海似乎變得和渤海灣一樣近在咫尺,如果能讓東西方直接貿易,何必讓橫在中間的阿拉伯人撿便宜?這條準了!」

    佈雷默喜出望外,再一次跪下。這次可是心甘情願的了,只要漢軍拿下聖城——顯然這是很有可能的,那麼聖.佈雷默聖徒憑借奪回聖城的功績,必定是下一任羅馬教皇!

    「不過。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楚風笑瞇瞇的看著佈雷默,好像一頭盯上了小肥羊的老狐狸,他知道,聖城耶路撒冷是教廷的軟肋,抓住它,就抓住了教廷。

    「今後大漢將聖城交到教廷手中,並以武力保護耶路撒冷的安全,作為交換,教廷必須免除歐洲境內漢商繳納的什一稅!」

    什一稅?!馬可.波羅的眼楮登時瞪得像銅鈴︰教廷要求歐洲所有農夫、商人繳納收入的十分之一作為教會經費,稱為什一稅。表面上看起來和大漢帝國十分之一的商稅相當,可歐洲徵稅的不止教會一家,國王、領族、城市行會,各有各的稅,加起來可不得了!

    如果漢商不繳納什一稅,那麼威尼斯、熱那亞等地的商人,就會憑空多出十分之一的成本,經年累月,蜚聲海上的威尼斯商人,必定慢慢衰落!

    馬可.波羅緊張的盯著佈雷默,忽然自嘲的一笑︰旅行家早就不是威尼斯商人,而是入了漢籍的華商,不爭什一稅,不落了下懷嗎?將來大漢的玻璃製品,只怕會把威尼斯本土的擠得走投無路吧?

    自己的家族,本是開玻璃工坊的,被同行擠兌得做不下去,才來到遠方尋找機會,如果自己滿載漢貨而歸,再低價傾銷,同時還不用繳納什一稅,當年的仇敵會是什麼表情?

    可愛的馬可.波羅想著想著,嘴角的口水就流到了衣領上。

    佈雷默只愣了不到十秒鐘就代替教皇做出了允諾︰「什一稅本來就是信徒向教會繳納的、用於宣揚主的榮光的費用,如果大漢帝國能攻取耶路撒冷,就是為天父做出了最大的貢獻,免除什一稅正是理所當然。」

    「好、好!將來漢商到教廷轄下做生意,卻不許徵收什一稅了,否則我漢軍的槍炮。是要和你們說話的哈!」

    楚風哈哈大笑,從這一刻開始,就決定了整個歐洲的命運,不要說十分之一的差距,哪怕是百分之一,長此以往漢商就會擠得歐洲商人步步後退,歐洲的手工業將逐步凋敝,而大漢帝國的鋼鐵、布匹和陶瓷,必將充斥市場!

    顯然,比起貧瘠落後的非洲、一群猴子佔據的南洋和目前還十分荒涼的大洋洲,相對人口稠密的歐洲,是更好的傾銷市場——事實上從盛唐到大明,絲綢瓷器等國貨就沿著6海兩條絲綢之路傾銷歐洲,直到英國人用鴉片和堅船利炮敲開了滿清的大門。

    得到教廷,這個凌駕歐洲所有國王之上的神權帝國的保證,楚風彷彿已看到若干年後,大漢帝國的絲綢、茶葉、布匹、呢絨、瓷器如潮水般湧入歐洲,「羊吃人」的慘劇,還是如歷史上生過的那樣,在歐洲隆重登場,不過羊毛不是運到英國的毛紡工廠,而是進到漢商的工廠……掠奪資源、傾銷工業品的貿易,會給炎黃嫡裔帶來空前的繁榮,大漢將會成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日不落帝國!

    「我的第一皇后,請草詔吧,」楚風對趙筠說話的時候,笑得像一匹剛剛吞下肥肉的餓狼,讓第一皇后突然有狠狠打他的衝動。

    「皇帝果然喜歡言利啊!」文天祥微微頷,不同於腐朽的理學,大漢新儒學早就把義利相統一,楚風為民爭利,正是大義!

    須花白的財稅部長張廣甫,心頭小算盤撥得劈里啪啦響,聽說漢地出產運到歐洲,價格隨隨便便翻山十倍,這得增加多少歲入啊?!嗯嗯,早則兩三年,遲則七八年,得往那邊派商務代表處了,對了,馬六甲海關的人手也得增加。

    「哈,隨著海上商路的延長,情報司的觸角必須伸得更遠了!不過東印度公司又要大財了,表弟祝季奢應該很開心吧?」李鶴軒盤算著回去好好敲表弟一頓,最近泉州名號望海樓在臨安開了分店,還沒去嘗過呢。

    王大海則抿著嘴呵呵傻樂,他本能的意識到,老婆王李氏的紡織工廠又要擴大規模了,又要招收更多的工人,提供更多的工作機會、更豐厚的工資獎金了……

    趙筠筆走龍蛇,霎時寫好了詔書,楚風接過之後遞給佈雷默︰「親愛的樞機主教,您可以在這份必將東西方史上佔據重要地位的文件上簽子了,記得落款要註明,您是以羅馬教皇全權代表的身份簽下的文件。」

    「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小小的要求。」在楚風略帶詫異的目光中,佈雷默漲紅了臉,鼓起勇氣道︰「能否把貴國精緻的印刷技術,轉讓給我?」

    「不行,絕對不行!」極少在朝會上言的文教部長曲海鏡一蹦三尺高,顧不得朝儀,搶在楚風之前一口回絕,聲音之大,震得炎黃盛德殿內嗡嗡作響。

    印刷術,是傳播知識的利器,它能讓文明更加璀璨奪目,借助先進的印刷術,大漢帝國的識字率節節攀升,小學校、中學校遍地開花,更有那大漢金鈔通行海內,班班種種,全賴印刷術之賜,怎麼能把這種先進技術傳給外人呢?

    曲海鏡並不知道後世的展,但他以科學家的本能認識到,印刷術絕對是科技展的助推器,還是推力最大的那一種!

    和儒門官員對「蠻夷」的鄙視不同,曲海鏡看過歐幾里得的《幾何》,也研讀過亞里士多德的著作,他知道相對永遠沒什麼出息的南洋猴子,遠離華夏文明圈和大漢帝國朝貢體系的歐洲人,也有著對知識的渴求,而波斯商人、猶太商人口中對他們凶狠殘暴行為的描述,並不遜於蒙元。

    也許若干年後,教廷就會成為大漢的敵人,怎麼能把印刷術交給他們呢?

    「啟奏吾皇,國之利器不可輕示於人,印刷術干係重大不可輕傳!」

正文 493章 可愛的印刷術

    印刷術、造紙術、火藥、指南針。是華夏文明送給全人類的禮物,前兩者促進了知識的廣泛傳播和科學體系的出現,火藥成為文明征服野蠻的利器,而指南針使美洲的現成為現實。

    沒有造紙術,很難想像伽利略在昂貴的羊皮紙上進行天文演算,沒有印刷術,但丁的神曲無法傳入千家萬戶,沒有火藥,工業革命的阻礙,騎士和城堡就不會倒下,沒有指南針,哥倫布不會現美洲,也許他會順著大西洋暖流一直抵達南極。

    在四大明的基礎上,歐洲誕生了文藝復興、地理大現和工業革命,然後他們以征服者的姿態來到了東方,向滿清治下虛弱的中華起了挑戰……

    在楚風眼中,這是已經生過的歷史,對印刷術外傳的警惕,他不比曲海鏡低。但另一方面,他實在不相信佈雷默這個羅馬教廷的鷹犬,是為了傳播知識而引進印刷術。

    對曲海鏡擺擺手示意他少安毋躁。楚風笑瞇瞇的問佈雷默︰「請問閣下要印刷術做什麼呢?印刷書籍、傳播知識嗎?」

    「對!」佈雷默斬釘截鐵的點點頭,楚風正在想理由回絕,他又接著道︰「我要用印刷術印出千萬本、萬萬本聖經,把主的光榮和智慧遍灑人間!」

    呃~原來如此!楚風像是噎住了,曲海鏡、文天祥等人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當然,」佈雷默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何況他覺得根本沒必要隱瞞,「印刷聖經之外,我還準備用它印製一批精美的贖罪券出售,我想,能在贖罪券背面配上彩色聖母像,銷路一定更好,人們可以把它帖在牆上,作為一種裝飾品。」

    楚風和滿朝文武,再次無語凝噎——這位紅衣主教,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啊!

    佈雷默期待的看著楚風,自從在泉州碼頭上見到大漢帝國精美的紙幣,他就對印刷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想著無數本裝幀精美的聖經小冊子通行全歐洲——扉頁上還題著聖.佈雷默的花體字簽名,無數張花花綠綠的贖罪券沿著羅馬教廷-主教區-教堂一路飛進農夫家中,而白花花的銀幣則逆向回到教廷,堆滿梵蒂岡的倉庫,咱們的紅衣主教大人就激動得難以自已︰名利雙收啊!普天之下,哪兒還能找到這麼好的事兒?

    楚風有什麼打算?趙筠現,自己夫君的眼珠子又開始滴溜溜亂轉了,這說明他又要拿主教大人當羊牯宰了。

    她猜錯了。這次楚風並不準備宰佈雷默,相反,他非常之大方,以至於全體朝臣都驚訝的看著皇帝,不相信這話是從他老人家嘴裡說出來的︰

    「雖然印刷術對我國非常重要,但是作為東西方之間的次合作,我願意把這種先進技術免費傳授給你。」

    什麼?曲海鏡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雖然這色目番人拿印刷術去印什麼狗屁經文,什麼狗屁贖罪券,只會讓他們的人越來越傻,一顆腦子從木頭的變成石頭,可也不至於白送啊!

    還是趙筠瞭解自己夫君,暗自嘀咕道︰「哼,楚呆子要錢還好了,白送,鐵定騙得更厲害!」

    果然,楚風在御案上找了找,笑嘻嘻的舉起一本書︰「印刷術固然是好,卻也讓種種歪理邪說得以傳播,我大漢就出了這種事,你們教廷可得注意啊!譬如這本吧。上面居然說人體內有兩種血脈,血液從心臟流進一種血脈,在全身轉了個圈又從另一種血脈流回心臟……」

    趙筠聞言笑得像只小狐狸︰歪理邪說?哼哼,這是雪瑤妹妹帶著一大票醫師,還有許多軍醫搶救戰爭中漢軍為刀箭所傷、失血傷員的寶貴經驗啊,扉頁上題著作者陳雪瑤三個字呢!等回去告訴她,看她怎麼收拾你!

    大漢群臣不覺有異,佈雷默卻驚得面無人色︰異端,這是赤裸裸的異端!褻瀆了造物主,褻瀆了伊甸園造人的上帝!在歐洲,此人一定會上火刑架的!

    楚風又舉起了另外一本書,「看,這本異端邪說更不得了,上面說大地是個圓球——這且罷了,他還說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相反,地球和金星、木星、水星、火星一樣,只是圍繞太陽轉圈的眾多行星之一。」

    「看看,你也成異端了,皇上親口說的,沒跑!」侯德富樂得直捅曲海鏡腰眼,文教部長撅著嘴哭笑不得,忽然渾身一震,又好像明白了什麼。

    地球圍繞太陽轉動?佈雷默聽到這句話,簡直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所有基督徒都知道,上帝創造了我們所在的世界,並讓這個世界成為宇宙的中心,這也是古希臘聖哲亞里士多德的說法。

    如果不是太陽繞著地球轉,而是地球繞著太陽轉。那麼聖經中上帝創世的故事,豈不是一個大大的謊言?上帝的伊甸園會轟然倒塌,整個羅馬教廷堅如磐石的基礎,也會土崩瓦解!

    「不,這是謊言,百分之百的異端邪說,應該燒燬傳播邪說的書籍,把邪說的作者送上火刑架!」佈雷默心中,瘋狂的吶喊著。

    就像若干年後教廷對現血液循環的塞爾維特,對堅持日心說的布魯諾做的那樣,佈雷默甚至更加痛恨異端邪說,他對是否引入印刷技術感到猶豫了。

    「看看吧,這些書上的東西,都太可怕了,我正在收集這類書籍,準備下旨禁止呢!」楚風說著就站起來,把兩本書往佈雷默手裡塞,而懵懵懂懂接過書的主教大人,反應過來之後,就像摸到了燒紅的烙鐵,又好比被劇毒的眼鏡蛇咬了一口,飛快的將書甩到地上,渾身瑟瑟抖。

    怕了吧?怕了就好!楚風嘻嘻笑著。他就像幼兒園老師一樣循循善誘,引導著佈雷默朝陷阱裡跳︰「技術進步的威力是巨大的,有利也有害,不過一把刀是殺人還是救人,關鍵看握在誰的手裡……」

    佈雷默眼楮一亮,欣喜的叫道︰「我明白了,印刷術,教廷將會宣佈這是經上帝準許才能使用的技術,除了教廷之外,歐洲的任何人使用它,都是被撒旦迷惑了心智。只有火刑架的烈焰能夠淨化他們被玷污的靈魂!」

    對,太好了,讓神棍永遠神棍下去,腦殘永遠腦殘下去吧!楚風突然覺得,自己像在「賣拐」,而這位佈雷默樞機主教大人的Ic卡、eQ卡、IQ卡餘額都在持續不斷的降低——比用中國聯通手機上寬帶不包流量時繳費餘額的降低度還快。

    不過佈雷默的IQ卡餘額還剩下最後一點沒有清零︰「將來如果有不法漢商攜帶這些異端邪說來到歐洲,教廷怎麼辦呢?我們是否有權將他們投上火刑柱?」

    「如果有這樣的人,就實在太壞了!」楚風驚叫起來,「大漢境內這些異端書籍的氾濫,就已深受其害,難道還要毒害你們嗎?火刑柱的處罰太輕易了,如果有這種罪大惡極的傢伙,請一定要把他按治外法權的規定……」

    治外法權?佈雷默睜大了眼楮,為了東來,他特意學習了漢語,但這個詞顯然出了他的理解水平。

    楚風乾笑道︰「關於治外法權,嗯嗯,一個小東西,寫在雙方的協議中了,貴我雙方合作愉快,這些細枝末節就不用討論了吧?反正有觸犯教廷的人,請務必送回大漢,我們會按照自己的法律來處罰他,對了,我的情報司長,請告訴我,傳播異端、毒害友邦這種極其嚴重的叛國罪,應該怎麼處罰?」

    趙筠捂著嘴差點沒笑出來,楚呆子特意加強了「極其嚴重」四個字的份量,生怕李鶴軒不配合似的,這傢伙,欺負人家西方番客不懂行啊!

    「應該活剮三千六百刀,先割眼皮,再割手指尖,最後沿著四肢一路割到心肝肚腸,總共割三天,最初犯人尚可慘叫哀號。到第二日已聲音嘶啞,第三日則不成*人形……」李鶴軒面容抽搐、咬牙切齒,宛如豐都城裡放出來的勾魂使者,一股森森鬼氣從他身上瀰漫開來,大殿中的溫度陡然下降。

    「好好,這比火刑柱更加嚴厲,更適合懲治異端!要是有漢商冒犯了教廷,我們一定會把他送回大漢懲治!」佈雷默很滿意,他甚至在想,是否回去了也有樣學樣?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大漢自己受害,當然不願意你們跟著倒霉。」楚風眉頭一皺,提出了新的問題︰「不過,哪兒都有異端,如果你們歐洲有人也寫出這些東西呢?」

    「火刑,通通的上火刑柱!」佈雷默右手成刀狠狠向下一切,「我們將用印刷術印製無數的法律條文,張貼在歐洲的每一座村莊、每一間學校,規定凡是傳播異端的,一律火刑處死,決不留情!」

    看來這傢伙的IQ卡餘額不但清零,還扣成負數了……

    比白癡更蠢的佈雷默簽訂協議後離開,炎黃盛德殿中早已笑成一團,不厚道啊不厚道,連文天祥都在捧腹大笑。

    「啊哈,這兩本異端邪說,他們羅馬教廷不要,我們可是當寶貝呢!」楚風珍而重之的撿了起來,一本雪瑤的《血液循環》,一本曲海鏡的《日心說》。

    「阿嚏,阿嚏!」漢皇宮裡,雪瑤連打了兩個噴嚏,這會兒楚呆子做什麼呢,怎麼突然手癢癢想扎他兩針?

正文 494章 親臨遼東

    大漢七年九月,大漢帝國空前遼闊的疆域上。從南到北呈現著不同的景色︰從息辣南洋總督府,到瓊州之間的萬里海疆,烈日於天空中散著熾烈的光和熱,正午時分把生雞蛋埋進陽光直射的沙灘上,只須幾分鐘就能吃上熱騰騰的石滾蛋;

    琉球、閩廣沿海,山間野花爛漫,地頭碩果纍纍,泉州的刺桐枝繁葉茂,溫柔的海風撫慰著遠來的遊子、和煦的陽光溫暖著水手的心靈,山水明媚得恍如陽春三月;

    臨安、開封,樹葉漸漸枯黃,打著卷兒,在略帶涼意的秋風中悠悠飄落,自打「東晉樓船下揚州,金陵王氣黯然收」之後,經歷過無數次水路大戰的焦山、金山江段,又是一片「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流」蕭索秋意;

    遼東之地,則早已迎來了從西伯利亞南下的寒流,定遠堡地處遼東半島和渤海灣交界之處,太平洋暖流和西伯利亞寒流在此交鋒。暖濕的海洋氣候節節敗退,干冷的內6空氣逐漸佔據了上風,兩種氣流交匯的對流層,雲卷雲舒變幻無方,一會兒彤雲密佈,一會兒艷陽高照。

    遼東的蒙古牧民們,逐步減少了外出,馬兒不再瘋跑,關起來養膘,該收割的乾草收集起來,碼成垛,該準備的蜂窩煤堆在了氈房外,計算草料能養活的牛羊,把多餘的賣給漢商,換回漢地出產的白米、麵粉和茶葉,若是富裕一點的牧民家庭,還會多多少少囤上幾箱罐頭,香甜的黃桃、紅艷艷的櫻桃、脆生生的梨子,冬天生上蜂窩煤爐子,燙上一壺漢地來的燒鍋酒,吃幾口烤羊肉,膩了就開個水果罐頭,那才是美到家呢!

    漢商則抓緊了時間工作,冬季來臨前,是生意最好的一段日子。呢絨大衣、鴨絨服、厚棉被這些御寒之物迅走俏,因為要製作過冬食用的醃肉,南洋香料、高度白酒和海鹽也銷路大增。

    黑臉膛、紅臉蛋的牧民。賣了牛羊得到一札札的大漢金鈔,出手比商人在南方的同族們大方得多——習慣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遼東部族似乎沒有存錢的習慣,不把手裡的小紙片換成實實在在的糧食、布匹和美酒,牧民們決不離開定遠堡外的集市。

    當然,漢商們不掏空牧民口袋裡最後一枚銅板,也絕不願意放他們離開,不少漢商通過帝國郵政系統,向老家回了信息︰錢多、人傻、來!

    市面上空前的繁榮,人人抓緊在大雪封路之前完成交易,每天一撥撥的牧民趕著勒勒車滿載著牛羊肉、北方鹽湖的硝石來到這裡,又滿載著糧食布匹蜂窩煤離開,商人們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無論漢商還是蒙古牧民,都抓緊做著手頭工作,平靜的等待著第一場雪。

    但注定遼東的這個冬天不平靜。

    市場空前繁榮的日子持續了不久,天空中就飄飄蕩蕩的落下了大漢七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楚風也乘著二路汽車,不,海上君王號巡洋艦抵達了定遠堡。

    嚴寒的遼東,隨時有可能大雪封路,只要第一片雪花落地。就沒人再敢隨意亂走,定遠堡外的集市三天前還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此時卻已空無一人︰牧民回到了部族,鑽進氈房擁著鴨絨服烤著蜂窩煤爐;漢商們有的帶著全年賺得的利潤,乘船回到溫暖的南方,預備臘月裡和家人好好團聚,留守此地的則把自己裹得厚厚的,關閉店舖躲進了室內,炭火把炕燒得熱熱的,人就像貓兒一樣煨著。

    見此情景,北洋總督劉喜臉上就有些掛不住,悻悻的道︰「陛下,遼東便是這般,一到冬天就沒人出門,市場上鬼影子都沒得一個,前些天世面還是非常繁榮的,整個九月份,定遠堡光商稅就收了三百多萬元。」

    楚風點點頭,目前大漢金鈔的幣值呢,大約相當於他生活那個時代貨幣的十倍,商稅收了三百萬,反推貿易額已達到了三千萬,折合後世的三億,而遼東貿易才開展四年啊!

    「相當不錯,遼東的貿易有很強的季節性,我知道。」楚風微笑著拍了拍劉喜的肩膀。

    威震高麗、日本的北洋總督,就滿臉感激涕零,心頭暖流湧動,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半晌之後才道︰「皇上天恩高厚,臣本布衣寒鄙,蒙陛下簡拔於市井之中、得以身荷重任,皇上知遇之恩、簡拔之德,臣雖結草餃環不能報之萬一!」

    聽了這道酸到了極點的馬屁,烏仁圖婭抱著微微隆起的肚子,笑得直打跌,「劉喜大人吶,記得三年前您到遼東的時候,還是個目不識丁的粗人,識得的漢子比咱帳下的老牧民也不多幾個,誰知道你裝斯文,倒好像讀了幾十年聖賢書的酸夫子!」

    草原明珠向來大大咧咧的口無遮攔,當年乃顏汗派這位公主駐在定遠堡做雙方聯絡使者的時候,劉喜就多曾領教過了,此時聽得她道破,不禁面紅過耳,囁嚅著道︰「惹皇后笑話了,這幾年臣每日裡夜裡挑燈讀書,又請了幾個老夫子,現在已識得小學課本上兩千多個常用字。不瞞您說,方纔那段話,還是老夫子教我說的哩。我覺得文縐縐的怪好聽……」

    楚風詫異的看了看這位潑皮破落戶出身的總督大人,想想也就釋然︰華夏是一個崇尚文化的文明民族,劉喜出身低微,身居高位之後自然以粗鄙不文為恥,奮學習正是理所當然嘛!

    揮揮手示意烏仁圖婭不要再笑,楚風也強忍住笑,對劉喜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劉總督早非吳下阿蒙,不過嘛,剛才那套也太過酸腐了,小聲說一句。不能外傳啊~~」

    楚風壓低了聲音道︰「簡直比文天祥文部長這缸陳年老醋還酸!」

    劉喜聞言先是一愣,然後就呵呵大笑起來。

    出身寒微且不說,還曾淪落為地痞混混,這在大漢匠戶系官員中,也算得相當不堪了,而且若認真論起來,自己並非臨安船場匠戶,而是泉州蒲壽庚、刁老鼠派到琉球島上監視匠戶們的,雖然很早就棄暗投明追隨皇帝,和出身臨安船場的正宗匠戶系,到底隔著層無形的東西,甚至還不如陳淑楨、陳吊眼這些閩廣一帶的後來者和他們相處融洽。

    更不要說文天祥、陳宜中、鄭思肖這些儒門官員了,還在琉球時有次宴會,看著別人吟詩作詞、射虎飛令,他乾巴巴坐著悶頭喝酒吃肉,別提多難受了。

    所以,這也是劉喜不願留在朝中,遠赴北洋任職的原因之一。

    皇帝的態度,也是他的一個心結︰楚風為人那是沒得說,像文天祥這樣該尊敬的尊敬,如匠戶系的官員們,該開玩笑打趣的也不含糊,侯德富、6猛、李鶴軒等人都是笑呵呵的打成一片;但對自己,皇上卻從來都是客客氣氣,和其他的匠戶系官員比起來,就顯得多了點生分。

    不過楚風的玩笑話,已徹底解開了他的心結,他高高興興的道︰「皇上,骷髏、震天和騎兵師擴編的第三軍,分別在正北、東北、西北三個方向,您船上能洗熱水澡,論飯菜嘛御膳師傅也比俺們北洋總督府的炊事兵做得好,俺就不搞什麼接風洗塵那套了,咱們直接看過去,行不?」

    楚風大笑著,用力拍他肩膀︰「好,年輕人就得有朝氣。海上君王號舒服得很,沒有什麼鞍馬勞頓,咱們直接去兵營!」

   

    大漢帝國在遼東的駐軍,分成三個部分,張世傑甦劉義騎兵師擴編的第三軍,從東瀛三島上調過來的黃金彪震天軍,錢小毛的骷髏軍。

    乃顏汗戰死沙場,烏仁圖婭成為大漢帝國的第五皇后,遼東諸部也就改土歸流成了她的嫁妝,乃顏汗的十萬控弦之士也被漢軍逐步吸納。

    遼東三軍中後兩支部隊,大約有三分之一是遼東蒙古牧民子弟,而騎兵為主的第三軍,蒙族戰士接近三分之二。

    第三軍的某間營房中,正在進行一場不大不小的爭論。

    「四大汗國回兵哈喇和林,只怕他們要從不兒罕山、斡難河畔徵調軍隊,將來我們要和兄弟部族作戰吶!」蒙族士兵乃仁台惴惴不安的道。

    同為蒙族士兵的莫日根卻滿不在乎︰「漠北的兄弟部族?你是說巴鄰部還是塔塔爾人?當你富庶的時候他們就攤開手掌心,當你虛弱的時候就狠狠咬上一口,咱們的這些親戚呵,遠遠比不上天可汗的恩德!」

    胡合魯聞言竊喜,他本是追隨乃顏汗族弟納哈出,乃顏戰死,納哈出叛亂妄圖竊奪遼東汗位,卻被楚風輕描淡寫的鎮壓,胡合魯見勢不妙趕緊縮頭,幸虧他是納哈出手下的暗樁,別人不知道,所以才能留在軍中,當然,如今他早沒了百戶官的身份,不過是第三軍的普通一兵。

    對大漢皇帝,他是恨入骨髓,眼珠一轉,挑撥道︰「如偉大的成吉思汗鐵木真,汗號的意思也不過大海一般遼闊,大漢皇帝有什麼能耐,就敢用長生天為號?哼哼,我看這天可汗嘛,也不咋的!」

正文 495章 收買人心

    遼東諸部子弟,因為忽必烈破壞蒙古帝國庫裡台大會制度。而視他為「偽汗」,在乃顏王爺統領下,和元軍時戰時和,前後征戰長達十餘年,雙方大小戰鬥數百場,在東寧府、在定遠堡外,倒下的蒙古武士成千上萬,鮮血染紅了草原……隨著伯顏丞相設伏誘殺乃顏汗以及麾下整支精銳萬人隊,遼東每個部族少則數十、多則數百兒郎永遠埋骨於臨湟的漫漫黃沙,雙方更是結下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蒙族士兵加入漢軍和元軍作戰,既是繼承了乃顏汗的遺志、也是替部族兄弟報仇雪恨,所以他們沒有半點猶豫,前些日子攻擊寧錦防線的戰鬥中,騎兵師、骷髏師和遼東八萬鐵騎並肩作戰,蒙族士兵甚至比漢兵更加熱血沸騰,往往放過一兩輪排子槍,就刺刀見紅衝了上去,差點把統帥部制訂的佯攻牽制變成了攻堅戰。

    不過,此次北元朝廷和四大汗國聯兵出動,忽必烈幾乎是以蒙古帝國的全部力量作乾坤一擲,嶺北諸王、中亞海都、金帳汗蒙哥帖木兒和伊兒汗阿魯渾。以上大小諸王和遼東乃顏部在過去的數十年間同為蒙古帝國的成員,遠世無冤近世無仇,乃顏汗統治遼東的時代,由於有著共同的敵人偽汗忽必烈,雙方關係還頗為融洽。

    那麼漢軍中的蒙族士兵,在面對同胞同族、甚至昔日盟友的時候,他們真的連一絲動搖都沒有嗎?他們端起火槍、刺刀的手,是否依舊堅定?

    答案很明顯。

    成吉思汗鐵木真給了蒙古千年未有的空前輝煌,他的名字響徹草原已達百年,天可汗楚風雖然帶來了文明,和更加燦爛的前景,但時間不過區區五年……

    就遼東駐軍內部蒙族士兵的思想動向,帝國情報司和統帥部軍事情報局,同時向楚風提交了評析報告。

    大漢皇帝在接到報告的次日就登上了海上君王號巡洋艦,越來越盛行的西北風鼓滿了大小斜帆,十天之後海上君王號就出現在了定遠堡西南海域,不及接風洗塵,楚風下船就令北洋總督劉喜為前驅,前往定遠堡正北面的第三軍駐地——這個軍由騎兵師擴編而來,蒙族士兵的比例最高。

    遼東本年的第一場雪,天空中的雪花細細碎碎,踫到人的肌膚就迅融化。

    騎著高頭大馬的楚風,身穿最好的印度長絨棉紡成的棉布襯衣、山羊絨織成的毛衣毛褲,外罩厚實的玄色鴨絨內膽呢子大衣,全是最高級的服裝——誰叫這傢伙的丈母娘,是大漢最大的紡織商呢?王家大娘子親手縫製的衣褲,除了楚風和正在呀呀學語的「小楚風」。全天下再沒第三個人可以受用了,連王大海的衣服,都是從廠裡拿而不是老婆親手縫製,他對女婿羨慕的不得了呢!

    殘秋初冬,天氣尚不是十分嚴寒,就像所有的慈母那樣,臨行前王李氏給楚風準備的衣服,顯然偏厚了一些,此時地上一片銀白,馬蹄踏著瓊漿碎玉叫人興致分外高漲,楚風策馬飛馳跑了性,馬兒鼻孔中噴出大股大股的白氣,騎馬是消耗體力的運動,楚風的額頭也微微汗下,倒覺得細碎的雪花在裸露的肌膚上熔化,涼涼的帶著點刺激,卻也有趣。

    「夫君,我們來賽馬!」烏仁圖婭呼哨著一鞭子抽下,桃花馬四蹄上下翻飛,踏著雪片似有騰雲之態,「小桃花。駕、駕!」

    這匹桃花馬的母親,千里奔馳累死在了臨湟戰場上,烏仁圖婭甚為念舊,便以它為坐騎,名字便取成「小桃花。」

    我靠!楚風嚇了一大跳,同意烏仁圖婭騎馬,便是因為這匹桃花馬出身名種、訓練得益,奔馳之際異常平穩,可如此飛馳,也太過分了吧?

    「烏仁圖婭你敢撒野?別顛壞咱們兒子!」

    「才不會呢!」楚風停馬不前,烏仁圖婭卻快馬加鞭,幾下竄到了前面,甩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孛兒帖身懷六甲還能縱馬飛馳百里之外,我又不是嬌怯怯的千金小姐,怕什麼!」

    想想蒙古姑娘都在馬背上長大,楚風也就釋然,長笑著一甩馬鞭追了上去。兩匹駿馬你追我趕,飛雲掣電般奔向北方。

    「大漢皇帝與第五皇后琴瑟和諧,誠為大漢之幸,遼東諸部之幸!」被甩得老遠的隨行隊伍中,有人如是說。

   

    第三軍大營南面十里的第一道崗哨,十餘名偵察騎兵信馬由韁來回巡查,看似悠閑,卻外鬆內緊,君不見他們每一個人,都睜大了警惕的雙眼!

    駐地南面,是浩瀚的大海和堅不可摧的定遠堡稜堡群體系,所以哨探只到十里外,能用望遠鏡看清定遠堡塔樓的地方就行。定遠堡塔樓高聳入雲,上面的觀察哨配備著大口徑望遠鏡,數十里內的動靜盡收眼底,又有北洋總督代管的統帥部北方行營總指揮部,通過彩色令旗調遣三軍如臂使指。

    要是駐地的西、北、東三面,固定哨放到三十里外,游騎探馬要一直遠出五十里!

    一個偵察騎兵班被派到駐地南面,負責眾多可以和定遠堡守望呼應的游動哨位之一。

    天氣漸涼,普通士兵雖然有鴨絨服、帶絨小牛皮靴御寒,畢竟大範圍列裝的被服不可能像帝國皇帝穿的那麼高檔,一整天守下來,手腳也冰冷僵了。

    「弟兄們,冷得受不了,咱們點堆火烤烤吧!」馬背上的胡合魯搓著手,張開嘴不斷朝手掌呵著熱氣。

    乃仁台朝北面駐地望望,遲疑道︰「軍規說了,游動哨不能點火取暖,白天的濃煙、晚上的火光,都會讓我們提前暴露……」

    「嗨,你這人就是個呆子!」胡合魯不高興的打斷了他的話,「遼東的下雪天,鬼才會出來打仗,三個軍十多萬人。再加一座定遠堡,誰會瘋來打這裡?乃仁台,快去樹籠子底下撿點乾柴火,密匝匝的雪花,兩三里外就看不見火光,點火營裡也不會看見,咱們樂得暖和暖和。」

    在乃顏汗的時代,乃仁台不過是十萬控弦之士中的普通小兵,胡合魯卻早就當過百戶官,所以儘管害怕軍規懲處,乃仁台也不敢反駁胡合魯。只好緊緊的閉上嘴巴,一聲不吭,卻也不按胡合魯說的去撿柴火。

    「不行!」莫日根臉色鄭重的搖搖頭,大聲道︰「軍紀不允許這麼幹,乃仁台,你要敢點火,軍官們是要抽你鞭子的!上個月咱們連只有一個漢兵被抽鞭子,蒙兵卻足足有十五個,可不要再違紀,把乃顏部兒郎的臉都丟光了!」

    蒙兵作戰凶悍勇猛,但草原民族天性自由散漫,對紀律的遵守就差了許多,所以他們在攻打寧錦防線等戰鬥中,立功受獎的固然多,在作戰、訓練中違紀挨了鞭子的,卻也不少。

    莫日根是這個班的副班長,正如「莫日根」是蒙語中智者的意思,他也頗有智慧,平時早看出胡合魯不是個省心的傢伙,所以立刻警惕起來,阻止他生火。

    「是啊是啊,現在比以前已經好多了,又不是很冷,別生火,會犯軍規的!」乃仁台也幫腔勸告著︰「以前咱們只有單衣裡面包烏拉草,現在能穿棉衣、鴨絨服,以前吃乾肉、青稞餅子,現在有罐頭肉,這可比過去好多啦,還是別生火吧!」

    夥伴們都幫著莫日根,胡合魯氣得眼裡要冒出火來。

    莫日根三年前還是個牧奴,遼東諸部改土歸流,他才得以投入漢軍當兵,因為訓練中成績優秀、作戰勇猛頑強,得到了副班長的任命,可在胡合魯看來,就完全是投靠漢人才爬上來的叛徒。

    大元朝分天下子民為四等。蒙古諸部內部同樣有著四等劃分,最高是忽必烈、海都、乃顏、烏仁圖婭這樣流著成吉思汗同樣血脈的黃金家族成員,第二等是有世襲軍功的那顏貴族,忽必烈賜給現任右丞相玉昔帖木兒的稱號「月兒魯那顏」,蒙語意思就是能幹的那顏貴族,第三等是各部族的普通牧民,最低賤的一等,就是莫日根出身的牧奴,顧名思義,替貴族放牧牛羊馬匹的奴隸。

    莫日根得到副班長的任命,聽從上級吩咐,平時為人甚為謙和,對胡合魯這個刺頭也以優容感化為主,哪知道世上偏有人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性子,容讓反被胡合魯視為畏怯。

    被平時看不起的莫日根反駁,胡合魯一下子惱羞成怒,指著他罵道︰「剛斷奶的羊羔挑戰頭羊,你不怕斷了犄角;剛離巢的雛鷹對著老鷹喳喳叫,你不怕折了翅膀!你個下賤的牧奴,無恥的傢伙,不是靠賣身給漢人,你還是個奴隸!小狼崽子爬到了老狼頭上,長生天之下的蒙古草原,哪兒有這個道理?」

    「你!」出身牧奴,是莫日根幼年最痛苦的事情,血淋淋的創口被胡合魯揭開,他氣得滿臉通紅。

    什麼「賣身給漢人」云云,若不是今天漢兵班長生病臥床不起,在場的全是蒙古士兵,他敢這麼說嗎?

    莫日根抽出馬鞭,氣憤憤的道︰「胡合魯,你違反軍規,挑撥離間,我要報告給本連的軍法官,給你重重的懲治!軍規也講明了,外出巡邏值班時執行戰時紀律,你再出言不遜,莫怪我鞭子無情!」

    「哼,仗著漢人的勢力,欺負到老子頭上!老子祖上追隨偉大的成吉思汗,建功立業的時候,你小子的祖上不知道還在替誰牧羊呢!」胡合魯甩著馬鞭子,罵罵咧咧的兜馬離開。

    莫日根氣得火冒三丈,舉起鞭子就要衝上去,卻被乃仁台等幾個弟兄攔了下來。

    「副班長,莫日根大哥,您消消氣,消消氣……」乃仁台費盡了力氣攔住他,把鞭子奪了下來。

    莫日根瞪圓了眼楮︰「乃仁台,我平時是怎麼和你說的?難道你還要幫著胡合魯這傢伙?這可是條養不熟的白眼狼!別攔我,我現在就要執行軍紀!」

    「不、不是的,」乃仁台吭吭哧哧半天,才紅著臉說了出來︰「他、他好歹也是個那顏,莫日根大哥你打了他不要緊,他要到處去說您、您一個牧、牧奴打了他,不知內情的人,要戳您脊樑骨咧!」

    莫日根長嘆一聲,放下了鞭子,胸中憋著的一口氣,卻怎麼的都不消散,胸口漲漲的難受。

    漢軍官兵不管入伍前是蒙古族的那顏還是牧奴,漢族的地主還是佃戶,全都不分民族一視同仁,只有上下級關係,沒有過去的等級。

    但蒙古傳統不是那麼容易清除的,那顏班長打了牧奴小兵,理所當然,牧奴出身的班長敢打那顏出身的小兵,傳揚出去,不清楚內情的外人,還有部族中上了年紀的老人,一定會指責牧奴忘了出身根本,竟然以下犯上。

    乃仁台自然是同情莫日根的,但他更不願意讓朋友落到被部族老人指摘痛罵的地步,所以他才攔下了氣頭上的莫日根。

    「哼哼,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區區一個低賤的牧奴,也敢打我那顏老爺?去你**!」胡合魯得意洋洋的抽著馬匹,自己找到一顆大樹,掏開樹下積雪,從草墊子底下扒出來幾根乾柴,聚攏成一堆。

    「傻頭巴腦的牧奴,你們就凍著吧,老爺自己烤火!」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掏出火刀火石火絨,就聽得大路上馬蹄聲聲,久在草原的蒙古武士,自然能從蹄聲中分辨出,這是兩匹神駿的好馬。

    什麼人啊?這風雪天裡還在策馬奔馳?

    胡合魯好奇的抬頭看去,正好那兩騎也已經跑近,穿過數十丈的風雪,胡合魯一眼就認出來了︰竟然是大漢帝國的皇帝,還有草原明珠烏仁圖婭!

    欣喜若狂,正待高呼皇帝名號再跑過去獻媚討好看看能不能弄點好處,卻見莫日根領著全班戰士,警惕的迎了上去。

    胡合魯眼珠子一轉,陰陰的笑了,已經喊道嘴邊的話,也就吞回了肚子裡︰莫日根,你不是嚴守紀律嗎?倔頭巴腦的,要是得罪了皇帝,看你不倒霉!

    「什麼人!口令?」一聲斷喝,三四名騎兵攔在了大路上,正在飛馳的楚風和烏仁圖婭一提韁繩,馬兒長嘶著人立起來,停住了腳步。

    烏仁圖婭正跑得高興呢,突然被人攔下,不由得吃了一驚,待看清楚是遼東漢軍,她沒好氣的罵道︰「瞎了眼的狗崽子,沒看見是陛下和本公主嗎?」

    楚風則笑嘻嘻的左顧右盼,他現這個班很好的執行了偵察兵游動哨規定,四名士兵阻攔,每一個士兵的右手,都搭在腰間馬刀的柄上,大路兩邊三四十米,還有分散的幾名士兵,端著步槍警惕的注視著這邊的動靜——當然楚風也知道,保安司的高手們,已在遠處用更多的加長重槍管遠射程步槍瞄準了這群士兵,如有異動,保安司的人開槍一定更快。

    最遠處,還有兩名遼東駐軍的士兵跑到了兩百米外,這個距離上目前絕大多數的單兵武器無能為力,如果游動哨遇到強敵全部犧牲,最遠處兩名士兵將會拋棄戰友,鳴槍示警的同時,策馬狂奔回營報告敵情。

    偵察兵的第一要務既不是消滅敵人也不是保存自己,而是把情報快、準確的傳回上級,比起一個偵察班十餘人,一條及時傳回的敵情也許能拯救數萬士兵的生命。

    楚風唯一不理解的,就是獨自待在不遠處、並兜馬朝這邊過來的那名士兵,為什麼聚攏柴火堆起來?偵察兵游動哨不是不允許生火嗎?

    不過,從那個士兵略帶奸詐的表情,和閃爍的眸子裡,他已瞧出了三分內情。

    聽到來人自稱皇帝、皇后,莫日根吃了一驚,他投入漢軍時間不長,確實不認識楚風和烏仁圖婭,所以他按照規定一絲不苟的道︰「我不認識你們,既然自稱皇帝和第五皇后,請您出示證明,加蓋大漢皇帝印璽或者統帥部大印的證明,或者其他足以確認你們身份的東西。」

    乃顏汗的公主、大名鼎鼎的草原明珠可沒有楚風這麼沉穩,她舉起馬鞭就往下抽︰「你瞎了眼,我是乃顏汗的公主、大漢皇帝的妻子,你難道不認識嗎?」

    莫日根一把奪下了鞭子,扔到地上︰「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再說一遍,請出示證件,或者回答口令!」

    烏仁圖婭氣得七竅生煙,遼東蒙古子弟大多識得她,這人如此刁難,難不成是故意的?

    殊不知這個班以新兵為主,就算有個別認識她的,也是當年在千軍萬馬中遠遠看上一眼,哪兒能記得清清楚楚?唯一認得她和楚風的胡合魯,又在旁邊連連奸笑,就是不道破呢!

    烏仁圖婭怒氣衝天,楚風卻是冷眼旁觀,瞧胡合魯的樣子,就又明白了三分。他點點頭︰「各位朋友,我們的證件在隨從身上,隨後就到,請你們少安毋躁!」

    見楚風似乎無意懲治自己的對頭,胡合魯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指著莫日根的鼻子道︰「你這大膽的牧奴,這位是大漢皇帝,這位就是乃顏王爺的公主,第五皇后殿下,還不快下馬行禮,難道想劫駕嗎?」

    烏仁圖婭正在氣頭上,聞言也道︰「總算有人還沒瞎了眼,既然認得本宮,還不快快讓路?你,這個討厭的蒙古兵,給我把鞭子撿起來!」

    聽得胡合魯的說法,莫日根和他的兄弟們一愣,有人仔細看看馬上這兩位,女騎士柔媚中透著一股爽脆的乾淨利落,生得美麗大方,身材健美婀娜,男騎士中人之姿,惟雙目明亮如星辰,足有八九分像遠遠瞧過的楚風、烏仁圖婭!

    「莫日根大哥,好像真是皇帝、皇后哩?咱們、咱們會不會闖禍了呀?」乃仁台惴惴不安的問道。

    胡合魯笑得開心極了,在他看來,莫日根膽敢無視皇帝尊嚴、冒犯了皇帝皇后,毫無疑問,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要是同樣的事情生在乃顏汗時期,一定會被狠狠抽上兩百鞭子!

    莫日根瞧著胡合魯那幅諂媚的樣子,心頭一股火氣升起,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大聲道︰「大漢軍規明明白白,只認證件、口令,便真是皇帝、皇后親臨,沒有證件口令也只能停在這兒,等咱們的人向部隊主官匯報之後,由上級作決定!乃仁台,讓後面的兄弟回去一位,向連長、不,直接向阿爾斯楞師長匯報!」

    「不用匯報了!」楚風舉起右手,輕輕揮動示意道︰「我的隨從們,已帶著證件趕過來了。」

    蹄聲隆隆,皇家禁衛軍和北洋總督府的一干人等,策馬狂奔而來,上千騎士把楚風等人圍在了中央。

    「皇上,這幾個蒙古兵?」劉喜有些擔心,要是當著皇帝的面出了什麼紕漏,雖然他不直接管軍,這領導之責也跑不了啊!張世傑、甦劉義兩位將軍,好不容易練兵備戰的成績,不也被抹殺一大截嗎?

    楚風笑笑,示意眾人不必太過緊張,微笑道︰「這幾位戰士是第三軍的游動哨吧?他們要檢查我的證件呢!」

    「哈哈,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北洋總督劉喜笑瞇瞇的對莫日根道︰「這是咱們大漢帝國的皇帝、皇后呀,這次不認得他們,下次就認得了。喂,我這個北洋總督,你們總是認得的吧?」

    當然認得,這可是遼東駐軍名義上的頂頭上司,還有大群北洋總督府的親兵,早就混了個臉熟。

    莫日根下馬,舉拳於胸道︰「參見大漢皇帝,大漢萬歲萬歲萬萬歲!」

    烏仁圖婭得意洋洋的道︰「這下知道我不是假貨了吧?給我把鞭子撿起來!」

    莫日根不敢違拗,撿起鞭子遞到遼東公主、第五皇后手中,烏仁圖婭接過鞭子,順手就往下抽︰「什麼狗眼楮,連本宮都不認得,叫你長點見識!」

    旁邊楚風手疾眼快,伸手給她攔住了,鞭子抽在楚風手臂上,雖然力道沒有用老,也扎扎實實打了一下。

    「啊!」烏仁圖婭驚呼一聲,楚風皺了皺眉頭,溫言對莫日根道︰「昔日周亞夫細柳營治軍,雖皇帝不得擅入,今天你堅持原則,很好!來人吶,拿我的護照,給他查驗!」

    「我、我不敢……」莫日根嘴唇囁嚅著,楚風一把將護照塞到了他手裡,牧奴出身的士兵,渾身向過電一樣顫抖起來,一個字也沒看清楚,就趕緊遞回了楚風手上。

    堂堂大漢皇帝、牧民口中的天可汗,竟然對攔駕的普通士兵如此隨和,如此遵守軍規,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帝國的最高統治者,按照他自己制定的軍規,把護照給一名牧奴出身的普通士兵檢查!

    莫日根感到了尊重,和從來沒有過的幸福,他甚至覺得,身前這位和藹可親的皇帝就好像自己的兄長一樣,自己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至於你!」楚風指著胡合魯,「那邊樹下的火堆是怎麼回事?」

    沒人敢當面欺騙天可汗,何況紙永遠包不住火,胡合魯還吞吞吐吐想隱瞞,楚風就命令莫日根說出了實情。

    「來人吶,按照軍規,重重抽這傢伙八十鞭子,再開革出漢軍,永不敘用!」

    胡合魯就像一條狗一樣,被保安司的人扒光了衣服按在雪地裡,夾著銅絲的生牛皮鞭子狠狠抽下,一道道血痕觸目驚心的隆起。

    受刑者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眼中充滿了仇恨︰你剝奪了我百戶官、那顏貴族高高在上的優裕,連我作為普通士兵也容不下,還得開除軍籍?豈不是讓我堂堂那顏被牧奴笑話?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三軍駐地,四萬多士兵和他們的馬兒,靜靜的待在雪地裡,任憑雪花鑽進脖子根,也紋絲不動,肅穆的氣氛,甚至讓通人性的馬兒都感同身受,不亂叫亂跳,靜靜的站在主人旁邊。

    大漢皇帝就要檢閱這支軍隊,對帝國所屬的任何一支軍隊而言,得到皇帝的檢閱都是無上的光榮!哪位士兵要是直到退役了還沒有在檢閱場上向皇帝致敬,那是要哭鼻子的!

    蒙古族士兵也非常期待,乃顏汗的公主,草原明珠烏仁圖婭以大漢帝國第五皇后的身份回到了遼東,他們要讓昔日的主人看看,自己這些遼東子弟,在漢軍中衝鋒在前、撤退在後、訓練場上使勁流汗、戰場上不怕流血,絕沒有給光榮回到長生天懷抱的乃顏王爺丟臉!

    「唔,很好,一個軍的部隊,四萬多人馬,步騎炮輜重工程醫療這麼龐雜的兵種成分,駐地散在方圓十多里的範圍內,三極戰備的情況下,兩個時辰就全軍集合待命,不錯、不錯!」楚風一邊從士兵們身前走過,一邊溫言勉勵第三軍軍長張世傑、副軍長甦劉義和騎兵師師長阿爾斯楞等一干軍官。

    得皇帝一語之贊,勝如頭等勛章!張世傑、甦劉義翁婿喜笑顏開,本來繃得緊緊的臉笑成了菊花,緊緊抿著的嘴再也合不上。

    大漢帝國各支軍隊整軍備戰、枕戈待旦,即將和蒙古帝國的幾乎全部軍隊,三千萬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強大敵人作生死對決,以決定整個世界的歷史走向。

    就在八年前,海上行朝四處漂泊,不僅百餘年來渡江北伐的夢想化為泡影,就連宋室最後一塊土地也難以保守,張世傑翁婿幾乎走到了絕望的懸崖邊。

    不曾想,做夢也不曾想到,大漢帝國崛起海東,國勢日盛一日,赫赫兵威令強大的蒙古帝國黯然失色,楚風的威望如日中天,在北方草原上得到了天可汗的稱號!

    「被天可汗,這位足以和唐宗宋祖、秦皇漢武並列,不,遠邁漢唐、華夏重光的君王讚譽,我翁婿在他手下參與這空前的大決戰,將來史書上必然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張世傑眼楮裡散著異樣的光彩,對女婿甦劉義道︰「百戰得勝,華夏光復,你我名垂青史而不朽,皆拜皇上之賜!」

    話音剛落,就聽得遠處砰的一聲響,幾名貼身警衛迅貼在了楚風和烏仁圖婭四面,動作快得像閃電。子彈沒有射中任何人,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竟然行刺皇帝?四萬多人的第三軍沸騰了,如此空曠的地域,沒人能逃脫追捕,很快,刺客被帶到了楚風跟前、四萬各族戰士眼皮子底下。

    被揍得滿頭青包的胡合魯,猶如野獸般  喘息著︰「你讓老爺不好過,老爺就讓你活不成……有種一刀殺了爺……」

    保安司司長法華把一顆麻桃塞進他嘴裡,吩咐衛士們︰「審問清楚,注意別讓他死得太快……」

    「皇帝平安無事,皇帝天祐!」衛士們大聲喊著,宣佈楚風安然無恙。

    滑膛槍在遠處射子彈,要真能命中那才是怪事呢!不過第三軍的士兵寧願相信他們的統帥有天神護佑,他們大聲喊叫著︰「天祐天可汗!」、「長生天庇佑的天可汗!」

    平安無事,並不代表不需要為此承擔責任,烏仁圖婭俏臉煞白,戟指張世傑罵道︰「老匹夫,如何治軍?竟有人在此行刺皇帝,若不是陛下得天庇佑,豈不遭害!」

    張世傑、甦劉義腰桿彎到九十度,戰戰兢兢的道︰「臣等有罪,臣有罪!」

    保安司司長法華替他們辯解︰「第三軍上下四萬多人,出一個叛徒也不算失察,倒是他的主官應該負的責任更大!」

    烏仁圖婭憤怒的揮動馬鞭,怒道︰「誰是他的主官?給我站出來!」

    阿爾斯楞躬身道︰「是臣,臣有罪!」

    烏仁圖婭雙目圓睜,忽然像狂一樣揮動馬鞭,劈頭蓋臉的抽向阿爾斯楞,「我乃顏部的名聲,都被你這蠢貨丟盡了,什麼狗東西,本宮打死你個混帳!」

    阿爾斯楞師長起於寒微,平時治軍和蒙古士兵們同吃同睡,深得士兵愛戴,此時見他被打得狠了,第三軍的士兵個個都有不平之心。

    就有蒙族軍官忘了漢軍規矩,依舊照原先的禮節,跪在烏仁圖婭腳下苦苦哀求︰「皇后,公主,阿爾斯楞並不是有意如此,那胡合魯本是我軍的士兵,知道今天的口令,被皇帝鞭打、開革之後,憑口令混了進來,就算阿爾斯楞師長有失察的責任,也罪不致死,還請您手下留情啊!」

    「還敢狡辯!」烏仁圖婭的皮鞭揮動得更加厲害了,她甚至一鞭一鞭的抽到各位蒙族軍官臉上,打得他們滿臉開花。

    「你們,一個個都是我乃顏部的奴才,如今連主人都認不得了麼?你們都是我的陪嫁,我要打死誰,哪個管得了!」

    烏仁圖婭說的沒錯,蒙族中汗王就是這一族的天、這一族的地,不分那顏、平民還是牧奴,所有人都是他的私產而已,比如貴為右丞相的玉昔帖木兒,在忽必烈面前也自稱「奴才」、「奴婢」。漫說現在烏仁圖婭抽他們鞭子,就是要他們死,也不得有怨言。

    可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何況漢軍制度,和當年的乃顏部早已不同?士兵們漸漸習慣了身為漢軍士兵的平等、驕傲,和輝煌戰功帶來的榮譽,現在烏仁圖婭對軍官的侮辱,簡直就是在侮辱整個第三軍,蒙族士兵們難免同仇敵愾,卻又因為她的身份,毫無辦法可言。

    「夠了,軍中自有軍紀,不可胡來!」楚風皺著眉頭,奪下了烏仁圖婭的馬鞭。

    「你,為了外人,要讓我臉上過不去嗎?」烏仁圖婭使著小性子,要搶楚風手中的馬鞭,「這些軍官士兵,人模狗樣的,不都是我養的狗?要打要殺還能怎樣?」

    聽得此言,第三軍士兵恨得牙癢癢,特別是蒙族士兵,臉上羞愧無地——按蒙古傳統,他們確實是烏仁圖婭的狗啊!

    「你太過分了!」楚風氣得不行,順手一鞭子抽下,烏仁圖婭不防,正中肩頭,打得衣服碎裂,香肩裸露,還隆起了一道血痕。

    你!她不相信似的指著楚風,一跺腳上馬飛馳而去。

    「我的軍隊,就是我的兄弟,大漢帝國堂堂公民,怎麼能肆意侮辱?」楚風臉板得像生鐵,扶起跪著的軍官們,「都起來,我漢軍官兵,膝蓋是硬的,你們是堂堂漢軍官兵,不是任何人的狗!」

    軍官們感激涕零的站起身來,蒙族士兵們更是含著熱淚望著他們的天可汗,乃顏汗的公主把他們當作豬狗,天可汗卻把他們當成堂堂正正的人,則大漢好,還是蒙古傳統的部族制度好,已然顯而易見了。

    「天可汗,天可汗,我們願為你死戰到底!」

    含著熱淚的呼聲,響徹整個軍營,蒙古傳統,讓他見鬼去吧,我們都是堂堂正正的漢軍!

    楚風頻頻揮手致意,張世傑、甦劉義、阿爾斯楞和法華、劉喜偷偷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軍營外,烏仁圖婭嘻嘻一笑,伸指頭在肩上一抹,呵呵,蜂蜜兌硃砂,真像血痕啊!還甜呢!這楚呆子,也會使詐收買人心嘍……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13
正文 496章 錦州風雪

    大漢七年十月,寧錦防線上的元軍終於鬆了口氣。錦州城裡的上萬戶、征東總管府總管甦赫巴魯,那顆懸在喉嚨口的心也落回了胸腔裡,又有興致大宴賓客了——何況,大汗還從汗八里派來了勞軍的使者,送來了美酒、奶酪和乾肉,送來了耀花人眼的金幣。

    室外朔風勁吹,室內歌舞昇平,健美的蒙古女子伴隨著悠揚的馬頭琴聲,展現她們建康而充滿動感的身段,舞姿質樸舒展,倒也別有情調,甦赫巴魯瞇起了眼楮,正在考慮今晚讓哪一位陪睡,是小蠻腰特有勁兒的其其格,還是胸大屁股大的塔娜?

    酸甜可口的馬**酒,香噴噴的烤羊羔肉,一干千戶、萬戶軍官們吃肉喝酒不亦樂乎,酒酣耳熱之際,色迷迷的盯著幾個蒙古舞女,若這幾位不是甦赫巴魯大人家裡的侍女,早被他們一口吞下了肚。

    蒙古武士生性粗疏不講究禮節。就有人嘿嘿yin笑道︰「甦赫巴魯大人好福氣啊,這幾位美人兒實在出色,全是他老人家從勢都兒、哈丹兩個死鬼的部族搜羅來的。瞧那小腰,瞧那脹鼓鼓的胸脯,嘖嘖,冬天往熱被窩裡一躺……」

    東蒙古哈丹、勢都兒兩個部族失去了領,為了爭奪王位,部族內部來了好幾番窩裡鬥,最後遼東方面對臨湟草原鞭長莫及,倒是元廷在上都路、應昌府兩大營駐軍的壓力,讓他們倒向了昔日的敵人,而內鬥導致的衰弱,讓他們不得不討好現任的征東總管府總管,把健美的草原姑娘獻給甦赫巴魯。

    此時聽到部下出言不遜,甦赫巴魯也不以為忤,草原上流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蒙古人並不像漢人那麼講究女子貞潔,成吉思汗的正妻孛兒帖被敵人捉走、侮辱,鐵木真把她搶回來之後繼續做正妻,並不計較。所以聽人這般說自己的侍妾,他反而十分得意,笑呵呵的捋著絡腮鬍子,賽如撿到寶似的。

    「禽獸,禽獸!」欽差遼東宣慰使、大儒葉李搖著頭暗暗嘆息。

    如今漢臣是徹底完蛋了,張弘範、張、汪良臣、呂師夔、範文虎一干統兵大將,死的死降的降,郭守敬、趙孟、王恂聯袂歸漢。隨著漢軍節節勝利,需要漢臣協助治理的漢地也越來越少……

    忽必烈治下大元朝和蒙古帝國的雙駕馬車,屬於正統王朝「大元」的東西越來越少,而四大汗國聯兵來援,「蒙古帝國」的份量則越來越重,蒙古、色目、漢臣三方力量的均衡被徹底破壞,蒙古臣子一家獨大,朝堂之上漢臣們幾乎成了泥雕木塑的擺設。

    「像我這樣的飽學鴻儒,應當留在朝中,或匡扶朝綱,或禮樂教化,怎麼可以配到這苦寒的遼東,和一堆目不識丁的武夫為伍?」葉李心頭非常不平,他認為自己堂堂宰相之才,被欽命差到這遼東來,簡直是大材小用到了極點,「皇上應該留我在朝中嘛,到南征之時替他草一篇文采斐然的檄文,令反賊膽寒號泣,豈不勝於十萬雄師?」

    葉李非常堅定的認為,伯顏丞相和張都元帥之所以失敗。與這兩位出征之前沒有請他寫一篇洋洋灑灑的檄文,有著很大的關係。

    牛油大燭燃起腥臊的火焰,篝火讓大廳內暖烘烘的,馬奶酒和羊羔肉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習慣了的蒙古武士覺得鮮美無比,但從漢地來的葉李,就覺得腥臭無比,簡直連呼吸都困難了。

    他皺著眉頭,扇了扇鼻子前面的空氣,似乎這樣就能有所改善。

    「蒙古女人雖然也有好的,但南方的漢女更美,江南的美人兒,皮膚細滑如奶酪,身子嬌嬌怯怯,渾如潔白小羊羔兒一般可愛!」下萬戶布日固德故意大聲說道,還挑釁的看了看葉李。

    有他麾下的千戶官湊趣道︰「哈哈,萬戶大人曾隨伯顏丞相南征滅宋,不知道睡了多少美麗的漢女?葉大人來自江南,也不知是否認識其中哪位?」

    認識?瞧千戶官猥瑣yin褻的表情,就知道他分明是在問葉李的親戚、姐妹!蒙古武士們哄堂大笑起來,聲浪差點把大廳的房頂掀開,人人揶揄的看著葉李,好像看猴戲似的。

    蒙古武士,什麼時候把漢人儒生放在眼裡?「北人無如耶律楚才,南人無如文天祥」,他們瞧得起的,儒門中也就文天祥、陳文龍這樣鐵骨錚錚的漢子,至於葉李、趙復、留夢炎之流,就在他們的蒙古主子眼裡。也和豬狗一般無二!

    甦赫巴魯假裝什麼都沒聽到,葉李的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白,他的骨頭軟到了極點,可那是討好大元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嘛,可這幾個粗鄙不文的蒙古軍官,他還是敢小小的頂個牛︰

    「幸得布日固德將軍沒有在伯顏丞相、張都元帥兩次南征的點將錄上,否則您還沒見到江南的漢女,倒要去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

    葉李反唇相譏,蒙古武士們頓時洩了氣,八年前他們固然以摧枯拉朽之勢席捲江南半壁,彎刀沾滿了百姓鮮血,包袱裡裝滿了金銀財帛,可八年後,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身兼伯顏和張弘範兩家之長的張都倒在了,還有數十萬能征慣戰的探馬赤軍、蒙古精兵為陪葬,蒙古帝國最鋒利的戰刀,號稱不可戰勝的怯薛軍,也在淮北折戟沉沙!

    剛才還得意洋洋的布日固德,變得黯然失色,他知道兩次南征的點將錄自己都榜上無名,不是運氣好。而是因為不夠資格!

    既不是伯顏麾下常供驅策的左右翼八萬戶,也不是張統帶南征的京畿精銳蒙古軍,他才在滅宋之戰後回到塞北,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

    他紅著臉,向葉李舉起了酒杯︰「蒙古武士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堅持抵抗長達五十年的南蠻子,是我們蒙古帝國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敵人,也是最值得尊敬的敵人,我說錯話了,向你道歉。葉李先生請滿飲此杯!」

    葉李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馬**酒嗆在喉嚨口,酸甜苦辣什麼味兒都有︰靠大漢帝國的節節勝利,才讓自己在蒙古武士們面前贏得了尊嚴,這究竟值得高興,還是悲哀?

    眼楮盯著舞女,耳朵卻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動靜,上萬戶甦赫巴魯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沉聲問道︰「葉欽差似乎很關心南面的戰局?難怪,反叛的南蠻子,都是你的同族嘛!」

    葉李聞言登時好像分開八片頂陽骨,澆下一瓢雪水來,背心冷汗打濕了兩三層衣服︰自打趙孟這反覆小人,拐帶著郭守敬、王恂離開大都城,朝廷對漢臣的信任就越來越低,其中出身北方金朝故地的漢人軍功世侯還好一些,自己這樣南方來的儒生文臣,就是嚴重的懷疑對象。

    名為欽差宣慰使,哪兒有個欽差的份位?既無蒙古制度的羊毛大 、甦錄定大旗,也沒有漢制的節杖、虎符,說到底就是個勞軍使者,名頭好聽點罷了!要是被征東總管府總管、上萬戶甦赫巴魯奏上一本「心懷怨望,妄議軍事,」那就乖乖不得了!

    他趕緊補救,正色道︰「南蠻子自是南蠻子,下官卻早已做了大元朝的過河卒子,儒門有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舉目張,下官讀聖賢書數十年,替皇上家辦事都是忠字當頭,絕無私心雜念,且天地君親師,為效忠君王,連父母之孝都可以捨棄,何況南方反賊不過是同族而已?」

    甦赫巴魯大字不識一籮筐,完全不通儒學。聽了這一大泡馬尿,皺著眉頭莫名其妙,打著哈哈乾笑道︰「天冷,最多再過兩三天北面就要大雪封路,往南走雖然路好些,葉先生也得吹上幾天冷風。乾脆就留在咱們這兒,等開春了再走吧!」

    葉李雙手握拳,面色堅毅無比,好像要到第一線衝鋒打仗似的,「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豈懼山川阻隔?便是爬,下官也要爬回大都城,向皇上覆命!」

    甦赫巴魯心說老兄你至於嗎,不就是個勞軍使者,你回不回去大汗還會放在心上?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他打趣道︰「莫非老先兒害怕漢軍打進來?且不說我這寧錦防線屯紮大軍,城防堅固,如今塞北勢都兒、哈丹兩部降了,海都汗二十萬大軍和杭愛山駐軍下到了上都路、應昌府一帶,隨時能南下遼東,我這裡是穩當得很吶!」

    葉李搖搖頭,婉言謝絕道︰「下官不是此意。大汗洪福齊天,將軍神威赫赫,南蠻子反賊宵小鼠輩,聞風喪膽,只得遠遁塞外,將軍功績直追霍嫖姚、徐世績,惟下官身荷皇命,不得不回京耳。」

    「霍嫖姚、徐世績?」甦赫巴魯睜大了一雙牛眼,不知道那是什麼。

    葉李尷尬的摸了摸鬍子︰「咳咳,這兩位都是我漢人的大英雄,就和哲別、把都魯一個意思。」

    「哦,好、好!」甦赫巴魯舉杯痛飲。

    葉李也舉杯一飲而盡,只不知道,霍去病、徐世績天上有靈,聽得他將華夏民族封狼居胥的英雄,和馬背民族的強盜相提並論,會不會氣得一個雷劈死這不肖子孫?

    將軍們都唱歌、歡笑,和舞女們調笑起來,此情此景,就是和那達慕大會上的熱鬧相比,也相差無幾了。

    怕什麼呢?北面草原上有了強援,寧錦防線的城垣堅不可摧,更何況這樣的風雪天,兩三天之後就會把路封上,不到第二年開春不會解凍,漢軍插翅也難飛過來嘛!

    不學無術的甦赫巴魯喝得醉醺醺的,幾乎癱成了一團泥,布日固德還在勸酒,一杯一杯的給他灌下去︰「長官的名字甦赫巴魯,是猛虎的意思,我聽說第三軍有個傻呵呵的師長,乃顏部的出身,叫做阿爾斯楞,是雄獅的意思。等開春了,咱們大軍討伐,倒要看看咱們的猛虎,是怎麼噬咬對面的雄獅!」

    哈哈哈哈,蒙古軍官們大笑起來︰「阿爾斯楞不是雄獅,他只是一隻小綿羊!上次打咱們錦州,開始還氣勢洶洶,半個月沒打下來,他還不是乖乖滾回東寧府?」

    「報——」,笑聲中,從廳外傳來聲嘶力竭的叫聲,游騎探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的道︰「不好了,將軍不好了,漢軍出現在東西兩面,咱們被夾擊了!」

    啊!怎麼可能!?布日固德手中的酒杯跌到地上,摔得粉碎,醉眼惺忪的甦赫巴魯,也嚇得面無人色,酒醒了七分。

    寧錦防線,從大寧路到錦州沿線設置了數十座堡壘,隨時有游騎探馬巡邏,錦州的地理位置又非常優越,大凌河、小凌河一北一南環繞,漢軍在東面很正常,可他們怎麼跑到西面,寧錦防線的屁股後面去了呢?

    莫非他們生了翅膀?可這風雪漫天的鬼天氣,就是鳥兒也不能飛翔啊!

    漢軍沒有生翅膀,但他們有船。

    遼西走廊,西南面是京畿重地,北面則是廣袤的東蒙古草原和崎嶇的山地,從東北入關,要麼從東蒙古草原腹地繞道數千里,要麼就得走東蒙古和渤海灣夾著的、南北窄而東西長的遼西走廊。

    東蒙古方面,上都路、應昌府一直到哈喇和林都屯紮大軍,遼東漢軍繞道蒙古軍熟悉的草原腹地,顯然不是個好主意;而寧錦防線,真的堅不可摧嗎?

    楚風的回答是︰否!

    大明王朝能堅守寧錦防線數十年,關鍵在於明王朝的海軍掌握了制海權,後金只能在狹窄的遼西走廊上,一個堡壘一個堡壘的硬啃,從最東頭開始,一直啃到最西頭,大小數十座堡壘城市,正常情況下,他們得啃上一兩年、啃壞了牙齒,也不一定能全啃下來。

    元朝騎兵為主的部隊,卻沒有修建那麼多的堡壘,只有大寧路、錦州兩座堅城,海上運兵、前後夾擊,一旦攻克其一,就能滿盤皆活!

    錦州城東二十里,紛紛揚揚的大雪中,楚風騎著高大的阿拉伯戰馬,躍馬揚鞭指著錦州城頭,對身後骷髏軍、第三軍,兩軍合計八萬多漢蒙士兵道︰

    「前進,漢軍士兵!」

正文 497章 十月圍城

    當楚風在錦州城東下達攻擊命令的時候。震天軍的三萬餘兵力也已經在城西做好了攻擊準備,大漢帝國動員了兩百艘海船,黃金彪的震天軍只留下一個師駐守定遠堡,主力部隊在鴨綠江入海口登船,於旅順口外穿過渤海海峽進入渤海灣,繞過了金州、復州所在的遼東半島,登6小凌河口,繞到了錦州的側後。

    鉗刑夾擊、東西合圍,錦州元軍已成甕中捉鱉!

    「該死的漢軍,該死的南蠻子!」蒙古上萬戶、征東總管府總管甦赫巴魯氣急敗壞的跳上戰馬,還沒有消散的酒勁,讓他難以保持平衡,肥碩的身體在鞍橋上搖搖晃晃。

    想不到啊,實在想不到,天空中彤雲密佈,紛紛揚揚的雪花灑下,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只要再過兩三天,就會千里冰封無人煙,誰能想到漢軍居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了大規模進攻?

    「將軍,將軍!」欽差宣慰使葉李從府中追出來。一把抓住正要打馬離開的甦赫巴魯,拖著哭腔道︰「下官皇命在身,分毫不得拖延,還請將軍行個方便,派個百人隊送下官回大都,將軍大恩大德,下官沒齒難忘,將來結草餃環必有所報……」

    下萬戶布日固德冷冷一笑,葉李哪兒是急著回京覆命?分明是嚇破了膽,想腳底板抹油——溜之乎也!

    「晚了~~」甦赫巴魯的臉色也不好看,他倒不是故意為難葉李,這當口,沒那個心情。他抬手團團一指,噴著酒氣道︰「葉老先兒你看,四面城樓上都升起了戰旗,就是四面都有敵襲,看這陣勢,漫說一個百人隊沒法送你回汗八里,就是我這兒三個萬人隊一塊往外衝,這雪地裡馬蹄子打滑,又能跑出多遠?」

    葉李頓時哭喪著一張臉,抖著手不斷的道︰「將軍,唉,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甦赫巴魯倒有些可憐他了,無奈的拍拍這個漢奸的肩膀︰「咱們都被困在城裡,就死心塌地守著。合圍前有游騎跑了出去,咱們就固守等著漠北大營援軍吧!布日固德,走,隨本將上城!」

    看著滿身酒味、羊臊味的蒙古將軍離開,葉李的心頭害怕到了極點︰大漢帝國制定的戰犯榜上他敬陪末座,漢奸榜上則排名第七,但隨著呂師夔、張、汪良臣伏法,範文虎棄暗投明,他的位置已上升到第三,僅次於留夢炎、趙復!

    想想張等人的下場,他已不寒而慄,剛剛在大廳中飲宴微醺的暖意,被撲面而來的朔風一吹,從後腦勺一直冷到了尾椎骨,浸涼!

    打馬而去的布日固德,皺著眉頭思忖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總管大人,漠北三大營和海都汗的軍隊,真能來援嗎?」

    甦赫巴魯回頭看了看這員麾下大將,眼神中充滿了無奈,兩人同時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錯。哈喇和林、應昌府、上都路、杭愛山各大營駐軍二十萬,海都汗麾下窩闊台汗國、察合台汗國聯兵二十萬,鐵騎飛馳日行百里、甚至百五十里都不過尋常事,要在平日,只須堅守錦州十日,或者拼著損失逃到大寧路和那裡的駐軍會合就萬無一失,畢竟最近的上都大營駐軍,過松州、越赤山,八天能到大寧路,十天就能到錦州,到時候漢軍堅城之下師老兵疲,又有大軍來援,只怕不能擊破怎的?

    可漢軍選擇了一個非常巧妙的時間窗口︰遼東的第一場雪!

    再過些天,氣溫進一步降低,在那種屙尿離地兩尺就結冰的天氣,漢軍出來攻城等於找死,可現在還不至於;而漠北各大營駐軍所處的地方更為偏北,早已漫天大雪、寸步難行!

    甦赫巴魯、布日固德並不知道西伯利亞寒流的源地和南下路線,但他們都知道蒙古高原比遼東更偏北,也早進入冬季,可怕的白災,已經讓漠北駐軍徹底失去了機動能力,就算位置最偏南的上都路駐軍不顧一切來援,或許付出一定的代價能穿越東蒙古草原,可東蒙古和遼西走廊之間、從上都路到大寧路、錦州必經之路上,赤山、五峰山、遮蓋山,那些高聳入雲的山峰早已白雪皚皚,冰雪封山飛鳥難過……

    「咱們不是沒有機會!漢軍利用天氣封住了東蒙古各大營南下援兵,可遼東也會越來越冷。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甦赫巴魯舉起彎刀,惡狠狠的劈下︰「十天之後,城外就會冷得人打擺子,只要咱們撐過去,漢軍不撤兵,就得全部凍死!」

    「對!」布日固德拍馬衝向東面城牆,漢軍最厲害的就是火槍火炮,今天這樣的天氣,北風會吹走燧槍引藥池的火藥面,雪花會讓火藥變得潮濕,無法使用火器,有種就和咱們蒙古武士比拚彎刀吧!

   

    城外,楚風一聲令下,軍、師、團、營各級指揮官用旗語、鼓號一級一級下達命令,漢軍從行軍隊列迅展開為攻擊隊形。

    潔白的雪地,頓時被人腳、馬蹄踩成了污泥,雪天的泥濘令錦州元軍放棄了突圍的打算,卻不能給漢軍造成太大的困擾。

    「這小牛皮靴子,真不賴啊!」有士兵小聲議論著,他們是剛剛從江南各地訓練營出來的新兵,這些淳樸的農家子弟習慣了草鞋或者赤腳在水田的爛泥裡踩來踩去,現在這小牛皮靴子,既不進水。乾燥的襪子暖暖和和的,鞋底還有鋼製的小圓釘,如此濕滑泥濘的地面也抓得牢牢的,一點不打滑。

    炮兵連長於小四眉頭皺了皺,吆喝道︰「快些進入射陣位,加把勁兒!還得展開防雨蓬布呢,別忙著說話了!」

    總的來說,炮兵比步兵技術含量高,同時作戰距離也遠一些,戰爭中受到傷害的危險相對較小,所以炮兵們情緒也比較輕鬆。聽到連長招呼,一個個笑瞇瞇的應了聲,加把勁兒牽馬拖拽炮車。

    十二斤重炮帶炮車,重達一千五百斤,用兩匹粗壯雄健的河中馬拖拽,這河中馬產自波斯一帶,雖然不如阿拉伯馬衝刺快、不如蒙古馬耐力好能粗飼,可力氣大、最擅長拖車,被大漢帝國高價收買、海運回中國,專用於6軍中,做十二斤重炮的挽馬。

    漢軍軍馬所用的蹄鐵,也和蒙元有著技術上的代差,就如人穿釘子跑鞋比平底鞋跑得快,漢軍軍馬的蹄鐵上也帶著凸起的小圓釘——重釘馬蹄鐵,需用沖壓機沖壓製造,泥濘的雪地中,蒙元騎兵的馬蹄打滑,漢軍騎、炮兵卻能來去自如。

    「走!」炮兵們甩著鞭子,馬兒拖拽著炮車慢跑起來,寬大、瓖帶齒鐵圈的炮車輪子,給了更大的接地面積和更小的接地壓強,即便雪地中也不打滑,很快就推進到了距離城牆五百米的炮位上。

    十二斤重炮,射程長達一千五百米,不過攻城戰中,距離近些,炮彈對夯土城牆的破壞更大。

    「搭建防雨蓬!」於小四不斷下達著命令,「工兵平整陣地,各炮組開始找水平,傳令兵注意上級規劃的射界,用旗語告訴友鄰步兵、騎兵,不要隨意進入本連射界、遮擋視野……」

    各炮班彈藥輜重組的士兵從輜重車上卸下一卷卷的防雨蓬布——這是王李氏紡織工廠的新產品,織的厚實、緻密,再刷上防水的油料和防火的菱鎂礦粉,就成了水火不侵的野戰蓬布。

    士兵們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下,一根根精鋼打造的預制棚架,用搭扣、套件快聯接起來。構成了骨架,搭上防雨蓬布,一座座野戰炮兵篷就出現在錦州城外,烏沉沉的、令人膽寒的十二斤重炮,就推進了蓬布底下,漫天的雪花,也不會弄濕射火藥。

    戰場指揮官張世傑得到了楚風授予的全權,他壓抑著激盪的心情,按照戰前想定將各種命令一一下達,於小四所在的炮連,很快接到了轟擊敵人城樓的命令。

    「解算彈道諸元!」於小四在作炮擊前的最後準備。

    漢軍各級廣泛開展夜校,軍官則逐步實現全軍校生化,《測圓海鏡》等數學知識在技術軍官中普及,副連長兼觀測手很快就用三角函數算出了射諸元。

    「左前方,高度二十米,側向風力三極,解算方位角xx,高低角xx!準備試射,請連長指示!」

    「開始試射!」

    炮組成員早已裝彈待命,並按剛剛聽到的射擊諸元調整好了火炮仰角、方位角,聽到於小四下達命令,炮長將燒紅的鐵簽子捅進火門。

    炮膛中,硫磺硝石和木炭生著劇烈的化學反應,肆意釋放著高熱和高壓,迅膨脹的火藥燃氣推動十二斤重的炮彈飛出炮口,反作用力讓粗大的炮身震動著向後退去。

    內裝七斤火藥的彈丸,劃破了戰場上空的陰雲,帶著尖利刺耳的嘯音,一頭紮向城門樓子。

    「不好!」城樓上的甦赫巴魯和布日固德同時撲倒,他們沒有想到,漢軍有了防雨蓬,居然能在風雪天裡開炮攻城!

    默默的祈禱著長生天庇佑,只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身下的城門樓子像打擺子那樣重重的抖了幾下,胸腔裡的心臟似乎飛到了天上去,那聲巨震之後,耳朵裡什麼都聽不到,整個腦袋震成了漿糊,好像思維都被震成了一團亂麻。

    「走,將軍,走,城牆上呆不得了!」親兵們衝上來,把懵懵懂懂的兩位蒙古萬戶半拖半拽,跑下了城牆。

    「低了五米,可惜,可惜。」拿著望遠鏡的於小四有些遺憾,他分明看見城門樓子上有幾個穿著萬戶服色的大魚,只差那麼一點兒,就能把他們炸成肉醬。

    觀測手請示道︰「調整了仰角,是否進行第二次試射?」

    「不必!」於小四搖搖手,「直接開始,齊射覆蓋!」

    全連六門十二斤重炮,在朔風、冰雪中出了怒吼,一枚枚開花彈帶著復仇的怒火砸向元軍,與此同時,各部隊所屬的十二斤炮、六斤炮、三斤炮也跟著出了歡快的歌聲,連綿不斷的炮聲像鼓點一樣敲打著錦州城牆,把四面城頭炸成了火海。

    有蒙古士兵推出他們的火炮和床子弩,可他們含硝量過高的火藥早已受潮而不能使用,床子弩的弓弦也受潮變得軟弱,不能正常射。

    是的,弓弦用動物筋腱和絲繩馬鬃等物絞制而成,不能受潮,必須放在乾燥的盒子或者油紙包裡保存,雨雪天受潮之後,弓弦就會變得更軟、更容易拉斷。

    像床子弩這樣的大型弩弓,弓弦受潮變軟,踏撅箭勉強射出一兩百米,就失去了力道墜落下來。

    元軍軟弱無力的反擊,只能給漢軍一場笑料,炮兵們幹得熱火朝天,隆冬風雪裡竟然滿頭大汗,炮火撒著歡,狂風驟雨般滌蕩著城頭,磚石崩裂、彈片橫飛,元軍包裹著羅圈甲、翎根甲的粗壯身體根本無法抵擋,空中像是有一隻無形的魔手,把他們像一具具布娃娃那樣扯得四分五裂、屍骨不全。

    天吶,漢軍炮火如此猛烈,攻勢如此凌厲!布日固德現在終於明白,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為什麼會在南方折戟沉沙了。

    可怕的炮火、無情的火海,沒有一點縫隙可以逃脫生命,就算長生天保佑,也別想在炮火中逃脫性命!

    城頭的抵抗漸漸低沉,城門也被炸得洞開,甚至有幾處夯土城牆在十二斤重炮沛然而不可御的打擊下坍塌了,於是張世傑下達了總攻的命令。

    第三軍的士兵,像潮水一樣湧向錦州城牆,騎兵師長阿爾斯楞手擎金底蒼龍旗,麾下萬餘蒙漢士兵鐵蹄隆隆,組成了第一波攻擊潮頭。

    「漢軍這般厲害?遼東乃顏部蒙古人竟然這般替楚某人賣命?」甦赫巴魯的臉色蒼白如紙,看這城外大旗之下揚鞭躍馬的阿爾斯楞,和他指揮的虎賁雄師,上萬戶這才覺,漢軍的「雄獅」遠遠勝過了自己這頭「猛虎」,人家是鐵獅子,自己不過是只紙老虎!

    守城的蒙古武士們集中在城門兩側,他們用弓箭射出一撥撥的箭雨,可惜箭矢都軟弱無力——受潮的弓弦,能射出就算不錯了,怎麼可能和晴天那樣強勁呢?

    雨雪天,漢軍不能使用步槍,但手榴彈的引線在彈體內,不受影響,騎兵們笑呵呵的任憑箭矢在自己胸甲上叮噹作響,甚至厚棉衣都能擋下這樣軟綿綿的箭雨,同時掏出鞍袋裡圓溜溜的手榴彈,扯下拉環再扔向敵人頭頂。

    借住馬奔跑的度,和馬背上的高度,騎兵們扔的手榴彈簡直像迫擊炮彈一樣,又準又遠,劃著弧線飛到元軍群中,爆炸、爆炸,碎裂的預制破片鋒利無比,高切割著元軍的身體,帶走他們的鮮血和生命。

    肉搏開始了。騎兵師中三分之二的乃顏部戰士,和錦州元軍相比,無論刀法和騎術都不落下風,共析鋼製作的漢軍戰刀,比厚實的大汗彎刀更鋒利、更強硬,沖壓成型的版式鋼甲,則比羅圈甲、翎根甲更為堅固。

    碧血橫飛,人頭和殘肢斷臂四下飛舞,元軍被氣勢如虹的漢軍壓得節節退後,已有部隊瀕臨崩潰的邊緣。

    四座城門都被攻破,潮水般的漢軍源源不斷湧進城中,元軍的失敗已經無法逆轉……甦赫巴魯和布日固德絕望了,他們在遼東為非作歹,欠下的血債纍纍,漢軍必定不可輕饒。

    兩位蒙古武士對視一眼,抽出了大汗彎刀,同時吶喊著向漢軍撲去,很快,就被淹沒在上下紛飛的戰刀之中。就像水泡在浪潮中消逝,堂堂兩位萬戶大人,連個漣漪都沒有掀起,就像狗一樣倒在了漢軍腳下……

    「唉~大漢帝國兵威一至於斯!」葉李整理好衣服,看了看自己身上沒有什麼惹人討厭的地方,再施施然走出了征東總管府大門,對迎面而來的一隊漢軍道︰「我是江南大儒、北元欽差宣慰使葉李,帶我去見你們皇帝!」

    官兵們驚訝的對視一眼,派出幾名士兵,給了葉李一匹馬,帶他見到了城外的皇帝。

    楚風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個著名的漢奸,他在忽必烈帳下吹牛拍馬,用皇道正朔、君臣名分那一套給北元的殘暴通知尋找借口,如果說伯顏、張弘範這樣的人,用大汗彎刀和頑羊角弓替忽必烈鞏固統治,那麼葉李等人試圖給全天下的百姓洗腦,用心就更加惡毒、卑鄙!

    只不過,自稱「大元純臣」,整天講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要報效君恩的葉李大人,為什麼不自殺盡忠,按他自己的理論,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呢?

    楚風揶揄的問道︰「敢問葉李先生,可是學禰衡擊鼓罵曹,準備對我大罵一通,然後向大都城那位皇帝盡忠殉節嗎?」

    旁邊的張世傑甦劉義翁婿,同時噗的一聲笑了出來,葉李這號的軟骨頭,要做什麼還用問?賣身投靠,哦不,應該是棄暗投明吧,可皇上會給他這個機會嗎?

    葉李悻悻的道︰「皇上見笑了。昔日曹孟德不殺草檄文罵曹的陳琳,皇上何不學孟德公?臣雖不才,文采堪與大漢文天祥相比,若蒙皇上天恩大赦,願為文學侍從之臣,替皇上收拾世道人心!」

    說罷,他期待的看著楚風,等待著大赦命令,在他看來,自己江南大儒的名號不輸於文天祥,儒學造詣也非常精深,甚至還悄悄研讀了大漢皇帝寫的新儒學,而自己的罪惡並不算大,直到現在雙手還沒有沾上血腥,得到赦免,似乎在情理之中。

    楚風突然大笑起來,戟指罵道︰「汝竟敢和文天祥相提並論,我呸!文天祥赤膽忠心報效國家,你這號漢奸叛徒投降異族,兩者天地懸隔,還厚顏無恥到如此地步!來人吶,抓起來,將來按戰犯處置,叫他到海外礦井中服苦役吧!」

    錦州既克,大漢帝國遼東部隊通往大都的道路上再無障礙,三個軍十多萬部隊星夜兼程,向忽必烈統治的心臟插去!

   

    大都南城,賣豆腐腦的劉老爹感受到了越凜冽的寒意,朔風吹拂,天上陰雲密佈,也不知雪什麼時候能落下來。

    越往南越暖和,蒙古高原上冰雪覆蓋,遼東還是初冬天氣,遼東冰天雪地的時候,華北平原的深秋才剛剛結束,嚴冬的腳步才剛剛來臨。

    「忍淚失聲問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的開封居民,已經等到了解放他們的王師,可「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的大都百姓,又過了將近一年,還沒有等來大漢帝國凱歌高奏的雄師勁旅。

    朔風勁吹,劉老爹不禁忿忿的罵道︰「臨安、開封,中原百姓都有福氣,偏生我大都城的百姓不是漢人,遲遲等不到漢軍!」

    「唉,老頭子你別罵了,歇歇氣,這漢軍遲早都是要來的嘛!」張寡婦輕輕錘著他的背,對了,現在已不能再叫張寡婦了,因為她又嫁給了劉老爹,兩顆枯萎的心,又重新恢復了生機。

    旁邊小凳子上吃著豆腐腦的茶博士,終日在茶樓裡接觸三教九流,消息十分靈通,聞言表了不同意見︰「那可不一定,漢軍這些天就在黃河南岸停下來了,說是整訓軍隊,北邊遼東諸部打寧錦防線,三個月前也偃旗息鼓了。」

    啊?難道大漢帝國也如過去的南宋那樣,被西湖暖風燻得昏昏欲睡?劉老爹、張寡婦以及周圍支著耳朵聽消息的百姓,臉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茶博士無奈的笑笑,左顧右盼之後壓低了聲音,「聽說啊,忽必烈召集了四大汗國百萬大軍,停在塞外,不日就要南下,大漢帝國正準備和蒙古韃子議和,雙方以黃河為界呢!」

    百姓們一聽,頓時失望到了極點,黃河為界,那不消說,幽燕之地就屬於蒙古人了,大漢軍隊再不會渡河來到這裡了。

    「天吶,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這麼些年,就等到這麼個消息?」劉老爹的臉,皺紋擠到了一塊,幾乎要滴下淚水來。

    「唉,可憐我還納了幾雙鞋墊,預備等漢軍來,就送去給子弟兵們穿呢!哪曉得他們不來了,這不是糊弄人嘛……」張大娘悻悻的道,她也失望啊!

    不說還好,這一說更不得了,百姓們議論紛紛︰

    「是啊是啊,我捨不得吃的甜乾糧餅子,留著等漢軍來吃呢!」

    「我家兩隻下蛋的母雞,也等著他們來,到時候要拿出來勞軍呀!要是不來,唉~~」

    劉老爹聽著這些,心裡面就好像有把牛耳尖刀在抽攪,五臟六腑都痛得不行,眼楮裡一陣酸楚,大顆大顆渾濁的老淚,就在北風中墜落到底面,摔作了粉碎。

    比沒有希望更加痛苦的是,希望來了又走,來了又去,就在你即將抓到他的時候,突然變成了虛幻。

    「媽媽的,這漢皇楚風不是個好東西,就知道自己享樂,不顧著百姓死活!」劉老爹氣滿胸膛,也不管不顧的罵了起來。

    正巧此時有兩個色目混混從旁邊走過去,聽得有人罵大漢皇帝楚風,喜笑顏開的道︰「哈,愚蠢的漢蠻子,你們前些日子還不是趾高氣揚的說什麼漢軍要到?哼哼,爺爺現在告訴你們,四大汗國陳兵塞北,不日就要南下滅漢,你們想要等到漢軍來呀,除非轉世投胎,再等一千年看有沒有指望!」

    本來隨著漢軍在淮揚、中原的節節勝利,大都城裡的百姓也能把腰板挺得稍微直一點,色目混混們也夾著尾巴做人了;可這大半年過去,漢軍並不曾北伐,到等來了四大汗國聯兵來援的消息,一瞬間,漢民又恢復了四等奴隸的本來身份,而色目混混們氣焰比過去更為囂張十倍。

    聽得色目人如此說,百姓們就更把茶博士的小道消息當了真,一個個垂頭喪氣話也說不出來,那兩個色目人嘻嘻哈哈的笑著,把百姓們嘲笑了一番,又各自白拿了幾個饅頭、包子,笑瞇瞇的走掉。

    「大漢皇帝,大漢皇帝呀!我盼星星盼月亮等著你來,等到的就是把黃河北邊的百姓甩掉,只顧著你江南的榮華富貴呀!」劉老爹氣急敗壞,哭著、罵著,一口氣提不起來,當即暈了過去。

    百姓們好一陣舞弄,他才悠悠醒轉,只不過面色灰敗,恍如老了十歲。

    這巨大的打擊,誰能承受得了呢?特別是從南方來的商人口中,知道了江南、開封等地百姓的幸福和自由,再和大都城百姓做牛做馬的辛苦、卑賤相比,巨大的反差讓人的心理實在無法承受。

    但注定悲劇會變成喜劇,劉老爹怔怔的望著天邊,忽然驚呼起來︰「看,東北邊,那是什麼東西?那圓圓的,像顆豌豆的東西?」

    熱氣球,大漢帝國的熱氣球在城東北升起,三個軍十餘萬軍隊已走過遼西走廊,來到了華北平原的大都城外。

    「漢軍,這是漢軍的熱氣球啊!」有人驚叫起來,劉老爹頓時中了魔似的,半晌,喜悅的淚水流過了溝壑縱橫的臉龐。

    大漢來了!皇帝兌現了承諾,沒有拋棄任何人!

正文 498章 忽必烈之困

    大都城東,薊州與通州之間的潮河上。搭建起了寬闊、堅固的便橋,一眼望不到頭的漢軍隊列,從太陽升起的方向潮水般湧來。

    「拿下大都城,活捉忽必烈!」第三軍副軍長,「一呼十萬」的甦劉義高擎著戰旗一馬當先。

    越靠近大都,蒙元偵騎出現得越頻繁,顯然敵人已經得到了消息。前方十里,先遣隊升起了熱氣球,用旗語告訴地面︰京畿地區的敵人正在向大都城收縮,大都北面通往蒙古草原的古北口、居庸關方面還沒有動靜。

    皇上所料不差︰此時關外遼東雪花紛飛,關內華北平原才剛剛秋盡冬來,而長城以北的塞外則已千里冰封!蒙元空有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杭愛山各大營數十萬大軍,平日裡千里驅馳數日便可入關,馳援京畿,如今卻被冰雪凍在了草原腹地,一步也動彈不得——只須再晚上幾天,遼東同樣也會千里冰封,漢軍也無法出動了,皇帝卻利用這幾天難得的時間窗口,奇襲錦州城,飛奪遼西走廊。一舉叩關而入,直趨北元心臟大都城下!

    「皇上並非行伍出身,卻能用兵如神,真天縱英才!」甦劉義敬畏的回頭看了看還在潮河西岸的御輦,回想當年還和6秀夫設計妄圖鳩佔鵲巢,不是可笑到了極點嗎?

    張世傑呵呵大笑,拍了拍女婿的肩膀,「昔日諸葛武侯常言,為將者,不知天文,不識地理,乃庸才也。吾皇年方弱冠,手提三尺劍廓清寰宇,雄材大略就不消說了,借日食克塔出部兩萬精兵,趁天文大潮過採石磯一戰敗伯顏,如今又在東蒙古和遼東入冬封凍的時間差上做文章,令忽必烈塞外各大營數十萬大軍不得赴援,真個上識天文、下通地理,令天地運轉為我軍所用。」

    天地運轉皆為我所用,這世上還有不能戰勝的敵人嗎?

    「蒙皇上恩典,命我指揮此戰,你我翁婿二人洗刷昔日敗戰之恥辱,就在今朝!」張世傑捋著花白的鬍鬚,盯著西面大都城的方向,雙目中精光四射,似乎有熊熊的火焰燃燒。

    張世傑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6軍指揮官。曾以弱勢兵力令氣吞萬里如虎的伯顏丞相無可奈何,焦山、崖山兩次大敗,只不過因為他不通水戰,華北平原上的大兵團作戰,正是他的強項,楚風放心的把指揮權交給了這位一心雪恥的老將軍。

    甦劉義也是感慨萬千,當初海上行朝被追得計窮力竭,從臨安逃到福建,從福建逃到廣東崖山,越逃越遠,北元的追兵卻越來越逼近,自己幾乎陷入了絕望;及到皇上崛起海東,漢軍無往而不利,閩廣收復了,荊湘收復了,四川收復了……如今除了關中之地,已盡復北宋故土,更在南洋開拓萬里海疆,船隊遠達波斯、大食。

    只剩下了燕雲之地。

    燕雲,自後晉石敬瑭割讓給契丹之後,就離開了華夏懷抱。這裡本是荊軻慷慨悲歌的易水,燕太子丹和高漸離的故鄉,卻先後被遼、金、元三代北方王朝佔據,令華夏失去了北方屏障,草原鐵騎可以輕鬆越過燕山,在廣袤的華北平原上任意驅馳,直下開封一路無險可守!

    失去了燕雲屏護,中原的開封就直接暴露在草原鐵騎的彎刀利箭之下,故宋開國太祖太宗都殫精竭慮想收復燕雲,只落得個拭羽而歸;昏庸無能的宋徽宗,為了燕雲之地和金人簽訂海上之盟,雙方合作滅遼,卻引狼入室,被金人擄去徽欽二帝,坐井觀天為天下笑。

    如今,燕雲之地就在腳下、北元國都就在前方,收復燕雲、擊碎蒙古帝國的心臟,這兩大功績,必然名垂青史而不朽!

    「第一軍沿大運河北上,現在只怕已過了河北滄州,不要被他們搶先了。大都城就在西面,賢婿且與老夫比試比試,看誰先到大都城下!」張世傑揮鞭指向西方,豪情壯志溢於言表。

    「好!」甦劉義一鞭子抽下,馬兒長嘶著衝了出去,大笑道︰「老泰山固然老當益壯,不過如今年近花甲,可不要顛散了老骨頭!」

    正副軍長一跑,後面已過了潮河的騎兵師也跟著跑起來。登時萬馬奔騰,勢如山崩般衝向大都……

    就在遼東各軍殺向大都城的同時,京杭大運河滄州以北、清州以南的河段,一艘艘平底河船支著遍刷桐油、烏光油亮的中式帆,尾相接絡繹北進,無數的縴夫在兩岸努力拉縴,更遠一點的通衢大道上,密密麻麻的漢軍士兵,人如虎、馬如龍,倍道兼程北上。

    第一軍軍長陳吊眼斜著一雙眼白多過眼仁的吊眼楮,衝著他的參謀長齊靖遠火︰「怎麼搞的?金剛、斷刃兩軍拿下了故宋都開封,你就得給我把北元都城拿下來!要是被張世傑搶在了前面,第一軍的臉往哪兒擱?」

    當年正牌左丞相同都督文天祥開府興國,尚且被海上行朝排擠,畬漢義軍這種雜牌軍,遭受的白眼就更不消說了,除了給過陳淑楨一個空頭「經略閩廣安撫制置大使」,武器盔甲糧食軍餉一樣都沒有,出身畬漢義軍的陳吊眼,自然對當時行朝掌軍的樞密副使張世傑很有意見。

    這不統帥部下軍令,讓遼東各軍自遼西走廊入薊門、淮北第一軍渡黃河沿京杭大運河北上,南北對進合圍大都嗎?遼東軍過遼西走廊本來就近一點,糧食輜重從遼東定遠堡海運進渤海灣。也比淮北從京杭大運河運輸要便利,陳吊眼想方設法倍道兼程北上,可度還是提不起來,現在他心頭火燒火燎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大都城下。

    齊靖遠瞧著他幾乎要把眼楮瞪出來的樣子,也十二萬分無奈,指著運河兩岸的民夫道︰「現在刮北風頂著船頭,借不到多少風力,運河之中風力還在其次,兩邊需要民夫拉縴,這度就快不起來。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咱們四萬多兵馬人吃馬嚼所費不小,便是士兵們個個有鐵腳板、馬兒們吃乾糧炒豆子,也不能甩了糧草趕路啊!」

    齊靖遠說得對,這是去大都城攻城,不是千里奇襲,如果甩了糧食輜重輕兵倍道而行,就是比張世傑先到了大都城下,也會被笑話︰喲呵,你們是來攻城呢,還是在賽跑?

    「糧食輜重彈藥嘛,我倒有一些,就在前面呢。」陳吊眼調皮的眨了眨眼楮,「估計在楊村。」

    此時,楊村已有了一個團的漢軍士兵,他們本來留守淮北,卻在大軍開拔之後接到了陳軍長的命令,在黃河岸邊登上了閩廣陳家的海船,揚帆北上跨越黃海,連同大批糧食輜重,送到了泥沽(天津)登6,並沿著海河進到楊村,等待著沿京杭大運河北來的戰友。

    楊村?齊靖遠眼楮一亮,驚喜的道︰「軍長你是說泥沽?!你瞞得我好苦!」

    哈哈,陳吊眼大笑道︰「瞞了你這些天,今天說出來才痛快呢!快帶騎兵,拖著三斤炮趕過去,咱們搶在張世傑老兒前面,對著大都城轟忽必烈他***!」

   

    大都城內,千千萬萬百姓已喜極而泣,父親和兒子、丈夫和妻子、兄長和弟弟,緊緊的擁抱到一起,任由淚水肆意流淌。

    「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年復一年的等待,三番五次的希望破滅又重新燃起,終於等來了王師!

    劉老爹和張大娘兩雙蒼老的手緊緊相握,一股澎湃的熱流在他們的血管裡流淌。勝利就要來到,希望就在眼前!

    兩個西域色目混混目瞪口呆的看著東方迎著朝陽升起的熱氣球,白拿來的包子、饅頭早已掉在了地上,看著周圍歡呼雀躍的百姓,聽到他們自內心的歡呼,色目人突然覺,自己欺行霸市的日子,怕是走到頭了……

    第三軍騎兵師的隆隆蹄聲,震動著燕雲大地,堅不可摧的大都城牆,在震動中搖搖欲墜,皇宮光天殿玉階之上的忽必烈,心臟也在劇烈的抽搐著。

    想當年,蒙古帝國鐵騎勁旅橫掃歐亞大6,花拉子模、大金、大食阿巴斯王朝、基輔羅斯,這些強盛一時的帝國轟然倒塌,大元的甦錄定戰旗插遍了幾乎整個已知世界;哪曉得自從南方出了個楚賊——想到這裡,忽必烈狠狠的咒罵了一番,由於深切的恨意,他甚至控制不住面容的扭曲變形。

    自從出了楚賊,自從有了漢軍,大元就江河日下,張弘範、伯顏、塔出、李恆、阿里海牙……燦爛輝煌的將星們一一隕落,南征軍、探馬赤軍、鞏昌軍、蒙古軍、京畿駐軍、怯薛軍……如大漠沙粒般眾多的百戰之師,紛紛倒在了漢軍陣前,廣州、臨安、長沙、成都、襄樊、開封,一座座記載著世界征服者赫赫兵威的城市,又被漢軍奪了回去。

    現在,現在他們竟然直趨大都城下,朕費盡心血營建的汗八里,世界的中心,這座輝煌之城!

    忽必烈不甘心的極目四顧,大都城巍峨壯麗的城垣,在朝陽下熠熠生輝,棋盤一樣橫平豎直的街道,呈現出一種嚴謹的美感,彷彿大地如棋盤、蒼生如棋子,天地都握在掌中。

    這是我的城市,我的汗八里!忽必烈心頭吶喊著,他決不允許這座城市落入漢軍手中。

    「朕,朕的漠北各大營駐軍,調他們來,海都、阿魯渾、蒙哥帖木兒,告訴他們,朕願意和他們和解,讓他們的百萬大軍即日南下,把這些該死的南蠻子碾碎在大都城下,朕要他們粉身碎骨!」

    忽必烈的咆哮一如雷霆般可怕,但留夢炎在內的群臣,卻從這位蒼天之主的怒吼中,聽出了幾分色厲內荏的疲憊。

    曾幾何時,當這位全世界最有權勢的君王,被馬可波羅稱為奧林匹斯山上宙斯神在人世間的投影,他出的威脅是那麼的可怕,簡直就像神諭一樣莊嚴、威力巨大而不可抗拒——高麗人想抗拒這種威脅,他們很快在十萬鐵騎面前屈服;日本人想抗拒這種威脅,第一次神風幫了他們的忙,但人們確信第二次他們不會再有那種好運氣,事實上,幕府已在滅國滅族的威脅下膽戰心驚;故宋,堅強的襄樊、不屈不撓的常州、誓死不投降的興化……無數座城池在忽必烈的怒火中化為廢墟,無數無辜百姓失去了生命。

    大元皇帝、蒙古帝國大汗忽必烈,就像一個終極魔神那麼可怕,倒在他怒火之下的冤魂以千萬計算,如果把殉難者的屍體堆成山,會比大都城的城垣還高,如果把犧牲者的鮮血聚成湖,會比大都三海的水更深!

    可現在,不同了,這位大汗再沒有壓制四大汗國的力量,他不得不和過去的敵人媾和,以對抗南方漢人越來越強大的威脅,他不得不放棄一貫的強硬,宣佈重開庫裡台大會……蒙古大汗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虛弱過!

    「啟稟大汗,」「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恭恭敬敬的跪下啟奏︰「尊敬的大汗、蒼天之主呵,冬天可怕的白災,已經凍住了整個蒙古草原,塞北各大營的駐軍根本無法南下,除非他們的馬不吃草,除非他們的人能頂住凍死駱駝的嚴寒!」

    蒙古武士再強悍也是人不是神仙,農曆十月,南下的西伯利亞寒流以蒙古高原為中心,那裡已經到了零下二十度,就算最強壯的蒙古武士,也不敢在白災天氣裡出外作戰,那不是忠誠勇敢,而是自殺!

    「那麼,朕應當怎麼辦?堅守大都嗎?」忽必烈冷冷的問道。

    「臣以為,還是逃走吧!東北的古北口方面估計有問題了,西北出居庸關估計還行。」玉昔帖木兒回答道。

    「不行,朕不走!朕絕不能逃走!」忽必烈像受傷的野獸那樣嚎叫起來,他感受到了痛苦,和金哀宗完顏守緒、阿巴斯王朝哈里穆斯台爾妥姆、花拉子模皇帝摩訶末當年被蒙古大軍兵臨城下時同樣的痛苦。

    「朕是蒼天之主,朕崛起朔漠、定鼎中原,朕有長生天庇佑!」他絕望的叫喊起來

正文 499章 會師

    「弟兄們,到大都城下吃晚飯!」第一軍參謀長齊靖遠親自帶領軍屬騎兵團。沿著京杭大運河右岸的通衢大道,快馬加鞭向大都疾馳。

    他們從清州開始輕裝急進倍道而行,於楊村會合了從海路過來,早已等待多時的輜重部隊,兩千多人的騎兵團再次輕裝,營帳、糧食、草料、多餘的大炮都甩給輜重部隊逶迤北運,全團就只用馬兒拖帶了兩門三斤炮。

    現而今,軍主力升起的熱氣球上看得清清楚楚,京畿各地元軍被突然到來的漢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如驚弓之鳥般龜縮入大都城,妄圖憑借高厚的城垣、充足的糧草負隅頑抗。除大都之外,北元政權的心臟,京畿地區,已空蕩蕩的沒剩下一兵一卒,大可縱馬疾馳直抵城下!

    挽馬撒開四蹄跑得歡,炮車被拖著飛跑,車 轆轉得好似風火輪,齊靖遠心裡就樂開了花︰雖然此戰由出身故宋朝廷經制軍隊的老將張世傑指揮,但只要搶先一步趕到大都城下,用三斤炮對著城牆轟上一炮,將來軍史上還不得說「第一軍參謀長齊靖遠。向北元敵人的都、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汗八里射了第一枚炮彈,打響了攻克帝都的第一炮」!

    第一軍的基層士兵,很多來自東寧府之戰朱煥手下起義、反正的老淮軍官兵,中層以上的軍官呢,則大部分出自陳淑楨畬漢義軍,當年海上行朝的右丞相陳宜中、樞密使張世傑對義軍多有排擠,第一軍的人難免心有芥蒂。

    在黃河南岸結束休整,接到統帥部軍令之後,很多老部下,包括齊靖遠向陳吊眼表示了不平,可陳吊眼只是大度的笑笑︰「咱們第一軍老在南方打轉轉,山多水多,這一馬平川的燕雲大地上和蒙古人打,我還真有點怵頭。張世傑張軍長馬步軍天下無對,由他指揮,正是揚長避短嘛!你們,都給我回去,和兄弟部隊精誠合作,服從命令!」

    第一軍的輝煌戰績,在閩廣之戰、在四川釣魚城、在長江南岸和淮揚之地,第一軍的軍官們出自擅長山地作戰的畬漢義軍……吸取張世傑指揮6軍百戰百勝,水戰卻一敗再敗的經驗,揚長避短也是楚風和統帥部成員的考慮。

    那時候齊靖遠雖然佩服陳吊眼陳軍長襟懷磊落,心頭難免還是有那麼點小小的失落,當兵打仗,誰不想把自己的名字,永遠鐫刻在軍史上?那可是無上的榮譽啊!

    一路北上。可奇怪了!陳軍長總是莫名其妙的壞笑,幾次三番的「小齊,其實我有事瞞著你,」這話說到嘴邊上又吞了回去,蹲一邊呵呵傻樂,弄得齊靖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陳吊眼的心思。

    服從命令聽指揮,那沒半點問題,你張世傑有什麼命令,咱執行不打一點兒折扣;可攻打大都第一炮的榮譽嘛,還得歸咱們第一軍!

    昨天晚上到的楊村休息一晚,楊村到大都城二百里地,雖說站赤急報有七百里飛騎,可那是單人單騎接力傳遞,大軍開拔日行五十里、騎兵百里,日行二百里就算騎兵也必須輕裝急進,這才在下午到了通州南面。

    「弟兄們加把勁兒,到大都城下放炮給忽必烈報個信!」齊靖遠大笑著揮動令旗,給騎兵團的官兵鼓勁。

    忽必烈,這個殺人如麻的魔君。常州、興化、泉州、揚州……百姓們血淚斑斑,冤魂以千萬計,無論淮揚子弟還是閩廣兒郎,對他都恨之入骨,此時大軍前進的方向就是暴君的巢穴,人人都奮勇向前,憋著勁兒趕路,哪怕鞍韉把大腿兩側磨得出了血,也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更要向馬屁股上加兩鞭子!

    好,好!齊靖遠點點頭,就憑這精氣神,啥都不說了!

    西北面的地平線上,影影綽綽出現了一道粗粗的線條,越向北行,漸漸能看清大都城垣的輪廓,齊靖遠正待大叫一聲「我來也」,就聽得東北方向蹄聲如雷,似有萬馬奔騰!

    「做好戰鬥準備!」

    參謀長一聲令下,士兵們紛紛彈入膛、刀出鞘,警惕的看著北方,僅有的兩門三斤炮也灌上了藥包、炮彈,瞄準了威脅出現的方向。

    不應該啊,京畿各處元軍都在向大都城收縮,一則憑城固守保命,二則護衛他們的大汗忽必烈,這一路行來都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嗯,難道?

    正在思忖,偵察參謀杜元華已從東北面縱馬飛馳而來。這朔風勁吹,他還跑得滿頭大汗,高喊道︰「姐夫,是張軍長率騎兵到了,就在通惠河北岸!」

    啊!齊靖遠傻了眼,望遠鏡中,通惠河北岸鐵騎滾滾如潮水湧來,旌旗招展、鐵甲寒霜,殺氣騰騰奔向大都。

    震天軍、骷髏軍、第三軍這些北方部隊是機動編製,金剛、斬蛇、斷刃和第一軍這南方四個軍是重裝部隊,另外還有個四川第二軍是山地部隊,自己所在的第一軍火炮數量多而騎兵相對少,是一個團的編制,而張世傑第三軍有一個師,騎兵兵源更是三分之二由遼東乃顏部蒙古武士組成,騎術也要好一些,如今他在通惠河北岸,比自己離大都還近些,這第一炮自然輪不到自己來開了!

    有人送上水壺,杜元華喝了口水緩了口氣,心有不甘的道︰「姐夫,可惜了,咱跑得屁股都磨爛了。還是被那張老頭搶了先。」

    「什麼張老頭?要叫張軍長!尊敬長是漢軍上下級的軍禮,你都忘了麼?只當人人都像我這麼好說話?」齊靖遠心情不好,把小舅子一頓狠批。

    他心裡何嘗不失落?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在軍史中佔據一席之地的將軍,不是好將軍,漢軍軍人把榮譽看得最重,就拿一塊勛章來說,且不論退伍後的優待了,就是掛著勛章走在臨安、泉州、琉球的大街上,大姑娘小媳婦投來熱辣辣的目光,就讓小伙子們覺得戰場上捨生忘死有了價值。

    珍視榮譽。追求榮譽,是楚風為漢軍打造的軍魂內涵之一,數百里驅馳、戰敵都的榮譽落空,齊靖遠自然心裡不太舒服。

    可那有什麼辦法呢?大漢帝國動員海運力量,一次運送一個軍就已是極限,這次遼東海上運兵合圍錦州,之後遼西走廊氣候一天比一天惡劣,6上運送輜重越來越困難,遼東定遠堡囤積的戰略儲備物資,還得用船裝載,繞過遼東半島進入渤海灣,再登6海陽、瑞州一帶,直接送到遼西走廊的西端、和京畿接壤處,實在就沒有辦法再抽調海船運送淮北的第一軍,只好讓他們沿著大運河北上了。

    「哼,要是讓我們在楚州乘海船經黃河入海,再登6泥沽(天津)過來,才不會比他們慢呢!」

    杜元華還是有點憤憤不平,這些年,南方的大戰惡戰都是第一軍在啃硬骨頭,張世傑在遼東一直練騎兵沒怎麼打仗,前些日子第一軍打張的時候,他也只是配合襲擾寧錦防線、牽制元軍不能南下救援,哪曉得如今打北元都城,克帝都、滅盛國的當口,他倒跑前面去了!

    「且慢!」齊靖遠揮揮手,制止了喋喋不休的小舅子,「看,他們停下來了。」

    通惠河北岸,傳令兵揮動著雙色旗,用旗語告訴這邊︰戰役總指揮張世傑示下,令第一軍軍屬騎兵團即可趕赴大都城下,展開試探性進攻!

    「這、這怎麼可能?」杜元華睜大了眼楮不敢相信,就算張世傑心甘情願,第三軍騎兵師的弟兄,肯把這個榮譽讓給咱們?

    齊靖遠讓自己的傳令兵用旗語詢問,對方很快回復︰張軍長麾下長途驅馳部隊疲憊。略作休整後即刻便來,你部行!

    「這可奇怪了,張老頭、不、張軍長這還客氣了?」杜元華喃喃的念叨著,打馬走遠。

    齊靖遠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傢伙搞偵察是把好手,其他的嘛,和小孩子也沒多大區別!

    「走,弟兄們,大炮往忽必烈頭上轟他娘的!」他甩著鞭花,一提韁繩,戰馬就潑剌剌衝了出去。

    通惠河北岸,騎兵師師長阿爾斯楞氣急敗壞的衝到了張世傑身前,幾乎扯著喉嚨在吼︰「軍長,咱們明明跑在了他們前面,咋把當先打大都的任務,讓給第一軍了?遼東諸部的弟兄們,哪個部族沒有人死在臨湟?大傢伙兒都憋著氣要揍忽必烈呢!」

    張世傑捋著花白的鬍子,微微笑道︰「第一軍在南方啃了那麼多硬骨頭,這次吃肉還是讓他們先上嘛,否則人家說咱們啃骨頭不去,吃肉就往前湊,這也不好聽嘛。」

    「不行、不行,」阿爾斯楞撓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後想出個理由︰「我配合皇上演戲,臉上被烏仁圖婭公主打的厲害,現在還疼呢!看、看,這兒、這兒,鞭痕都還沒消,怎麼也該讓我頭一個打大都嘛!」

    旁邊的副軍長甦劉義聞言笑了起來,一腳踹到這傢伙屁股上︰「去你的!被小姑娘拿鞭子撓兩下,你也有臉拿出來說,豪爽的蒙古武士,為朋友連命都可以不要,還和友軍計較這些嗎?」

    阿爾斯楞還待再爭,張世傑錘著背咳了兩聲,肺裡的空氣進出好像破爛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咳咳,哎~老了唷,剛才一頓猛跑,初時不覺得,這陣子只覺得胸膛裡火在燒……阿爾斯楞啊,你等一等,等我休息片刻,就立馬去打大都,如何?」

    張世傑一項自誇老當益壯,他會因為縱馬疾馳而疲憊?不像,怎麼都不像!阿爾斯楞眼楮睜得比牛眼還大,可再說什麼都沒用了,難道還能和一位父執輩的老人家爭執?他悻悻的打馬離去。

    待他走後,甦劉義沉吟半晌,斟酌著問道︰「老泰山,咱們故宋過來的,兩朝為將,您馬步軍天下無對,之前在故宋被賈似道活活坑了,到大漢又被派到遼東,卻沒多少用兵的機會,連6猛、陳吊眼這樣的後起之秀,都成了世之名將,您卻……」

    是的,張世傑馬步軍天下無雙無對,伯顏尚且徒呼奈何,無奈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在故宋就不消說了,到大漢之後呢一直待在北方練兵,沒多少機會施展,雖則大漢皇帝楚風不計前嫌,授予大都戰役的最高指揮官職務,可張世傑已近暮年,這樣的機會還會有幾次呢?

    焦山、崖山兩次大敗,是張世傑一生的痛處,而率兵直趨大都城下,打響攻克敵都的第一炮,這樣的榮耀甚至比戰場指揮官更能洗刷失敗的恥辱,重現軍人的榮譽啊!

    張世傑笑笑,大度的擺了擺手,「賢婿,若是別人我便把功勞搶了也罷,偏生這第一軍,那是非得讓他們不可的。」

    「老泰山是說當初與陳總督姑佷的芥蒂?」

    「非也非也!」張世傑大笑著搖頭,「些須小事,陳軍長必不記在心上,第三皇后品行霽月光風,也不消說。我是道伯顏南侵、宋室傾頹,你我二人興兵,還是身為朝廷大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耳;陳淑楨一介女子,散盡家財、招募義兵,以孤軍弱旅迭挫強敵,古今中外都聞所未聞,足令我男兒愧殺!事到如今,難道不應該讓她一讓?吾非讓第一軍,吾讓陳淑楨也!」

    甦劉義緩緩點頭,正在此時,就聽得西面有兩下炮聲傳來,炮聲清脆爽利,正是三斤炮射的特有聲音。

    阿爾斯楞騎著駿馬跑來,臉上的神色已經沮喪到了極點,「老軍長,您休息好了沒有?第一軍、第一軍他們在打大都城牆啦!再不快些去,就被他們打破啦!」

    甦劉義差點沒一嘴口水噴到阿爾斯楞臉上︰大都經劉秉中、郭守敬營建,城垣高厚天下第一,城中守軍至少有七八萬蒙古精兵,要是第一軍的一個騎兵團就把它拿下來了,那今後還打個什麼仗?讓齊靖遠領著這個團,從大都城一路打上哈喇和林,再殺上基輔羅斯,轉頭取了巴格達,不就得了?

    阿爾斯楞也有些臉紅,知道自己太誇張了,這不求戰心切嗎?看著人家在城下放炮,那心裡頭就好像有七八百隻耗子在撓似的,癢的難受,恨不能立馬衝到大都城下面去,跟著放兩炮、打兩槍才解饞呢!

    張世傑看了看手下愛將,哈哈大笑著跳上馬背,「駕!」一鞭子抽下,那馬兒四蹄騰空飛起,好似一道閃電往前衝去。

    阿爾斯楞都差點哭出來了︰這還叫老邁疲憊,不得不停下休息?我看您老人家身體比二十歲小伙子還棒啊!

    「愣著幹啥?還不跟上去!」甦劉義忍著笑,一拍阿爾斯楞的肩膀,後者才恍然大悟,追張世傑去了。

    只有兩門三斤炮,炮聲雖然不密集,炮彈的威力也只能給堅固高厚的大都城牆留下兩道淺淺的印痕,但火炮的響聲已經震動了整座大都城,已然讓城中千千萬萬軍民百姓聽到了大漢帝國的怒吼。

    「聽呀!這是咱們子弟兵在放炮攻城了,他們保的是真龍天子,是來救百姓的呀!」張大娘不停的用手絹擦著眼淚,但淚水不爭氣的奪眶而出,怎麼擦也擦不幹,最後她乾脆放棄了努力,任憑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

    「是啊,是啊」,劉老爹輕輕拍著妻子的背脊,喃喃的道︰「漢軍來了,趙孟國公爺回來了,大漢皇帝真龍天子也要駕到,今後不會有欺壓咱們的蒙古兵,再也不會有放羊羔兒息的色目商人了!」

    此時此刻,他心頭只有一絲隱痛︰兒子,媳婦,要是漢軍能早來那麼幾年,你們現在就還能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城外亂墳崗上淒淒涼涼的一黃土啊!

    四周小廣場上,許許多多百姓扶老攜幼走出了家門,聆聽著城外傳來的炮聲,在他們耳中,這炮聲比過年放的鞭炮還要動聽,簡直像美妙的音樂那樣深入人心!他們聽著隆隆的炮聲,他們已陶醉在炮聲中。

    這不是戰爭的嘶吼,而是自由來臨的禮炮!如黃鐘大呂,振耳聵。

    當然也有人在這炮聲中瑟瑟抖,比如欺壓百姓的色目混混,他們已膽戰心驚,隨著炮聲的響起,他們知道,在漢民百姓聚居的大都南城橫行無忌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還有往日驕橫的蒙古武士,他們像沒頭蒼蠅一樣跑來跑去,給城中顯貴們製造了一種末日來臨的氣氛。

    精銳部隊隨著張南下,在淮北全軍覆沒,留守通州、香河等地的京畿駐軍,顯然無力抵擋漢軍南北對進的四個軍、十六萬全副武裝的鐵甲雄師,他們逃進了城中,卻一時間沒有得到同一的指揮,更給末日危城增添了兵荒馬亂的氣象。

    中書省,新任的參知政事、財政大臣盧世榮頹然坐倒在太師椅上,臉色蒼白帶著蠟黃,得好像經年未曾粉刷的牆壁。

    「完了,完了,全完了!」盧世榮感覺到了末日即將來臨,他替忽必烈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瘋狂搜刮民脂民膏,姓名高踞漢奸榜上第四位,要是落到漢軍手中,還會有什麼好下場嗎?

    可怕,實在可怕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辛辛苦苦積攢財富,努力鑽營往上爬,到頭來卻全都落了一場空,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對,我還有救命稻草,我還有機會!」盧世榮死灰般的眼楮裡突然射出一絲光彩,他不停的低聲念叨著,一再重複的念叨著︰「我還有錢,我拿錢買命,漢軍打這麼多仗,他們國庫空虛,需要錢……」

    與此同時,大都北城權貴聚居的地方,怪石嶙峋、小橋流水,一派江南風光的庭院中,留夢炎蒼老的臉木木呆呆,渾如殭屍一般,可怕的老人斑佈滿了他的臉龐,好像一塊塊烏雲遮住了心靈。

    完蛋了!留夢炎比盧世榮更為明智,他知道一切掙扎都失去了意義,現在就是等著死亡的降臨吧!

    大漢帝國不會饒恕罪人,更不會饒恕漢奸、叛徒!

    「兩浙有留夢炎,實為兩浙之羞,嘿嘿,兩浙之羞啊!」留夢炎昏花的老眼裡,流出了渾濁的淚水,他後悔了,當初為什麼不學李庭芝,不學文天祥,不學陳文龍?最多一死了之,留下萬古清名……

    可是,千古艱難唯一死,對死亡的恐懼讓留夢炎做出了和李庭芝、陳文龍截然相反的選擇,一步錯、步步錯,當死亡的威脅過去之後,對榮華富貴的渴求,又讓他主動和北元朝廷勾搭,並出謀劃策,替忽必烈謀劃怎樣鎮壓南方的同族——那時候,留夢炎稱南方和他流著同樣血脈的炎黃子孫為「南蠻子」!怎樣殺掉更多的南蠻子,怎樣讓南蠻子心甘情願或者心不甘請不願的服從大汗的統治,成為他殫精竭慮思考的問題。

    一樁樁、一件件,留夢炎雖然雙手沒有沾上百姓鮮血,但他的計謀、他的挑唆,受害的百姓何止千千萬萬?

    罪莫大焉,罪不容誅!

    「兩浙之恥,嘿嘿,兩浙之恥啊!」留夢炎反覆念叨著,回過頭來,他現在才現,自己苟活的這幾年,其實和死掉有什麼區別?連兩浙鄉黨都以自己為恥辱,一人之姓名竟然能令一省蒙羞!

    「留夢炎趨炎附勢,範文虎為虎作倀」,這道瓖嵌兩人姓名的名聯,又浮上了留夢炎心頭,範文虎已經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正確地抉擇,獲得了新生,而留夢炎呢?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悔恨交加,留夢炎形容枯槁,已如行屍走肉。

    「大汗,大汗再不走,等反賊合圍,咱們就危險了呀!」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還在苦苦勸告著,無奈忽必烈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無論如何就是不離開他的汗八里。

    這是他統治的中心,帝國權威的象徵,要是離開這裡,什麼正朔什麼天子,不都全完了嗎?

    大儒趙復還留在朝中,葉李完蛋了,留夢炎失去了信心,但他還想賭一把,畢竟四大汗國的軍隊6續趕來,忽必烈在漠北哈喇和林、六盤山、上都路、應昌府各大營還有幾十萬大軍,古北口和居庸關各有萬餘兵力,加起來為數不少,不是沒有翻盤的機會。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趙復用漢人名句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時之恥辱算不得什麼,大汗只要北上塞外,集合嶺北諸王、四大汗國、各大營駐軍,就能湊齊百萬雄師,再徐圖南下進兵,一舉滅漢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玉昔帖木兒點點頭,趙復說的倒也有道理,希望能重新激起大汗的雄心壯志吧!

    「哼哼,祖宗基業被朕弄到如此田地,還有什麼臉回漠北?」忽必烈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簡直就是喪失了所有的信心。

    打擊實在太大了,從掌控全天下的蒼天之主,到坐困大都城中的亡國之君,誰能受得了?忽必烈雖然雄材大略,但他畢竟是人不是神,迭遭打擊之下,心智也難免喪亂。

    趙復嘿嘿一笑︰「想我大元太祖皇帝尊諱成吉思汗鐵木真,崛起朔漠一統天下,前古未有之雄主,也曾有妻子孛兒帖被塔塔爾人搶走,也曾在十三翼之戰敗北,他何曾有過氣餒?大汗,咱們走吧,漠北各大營還有幾十萬大軍,足夠翻盤!」

    對啊,偉大的成吉思汗也不是一直勝利,他同樣有失敗的時候,要是從那時候就一蹶不振,還有後來的蒙古帝國,還有令天下人膽寒的赫赫兵威嗎?

    忽必烈不愧為一代雄主,精神頓時振作起來,猛的從御座上站起,「趙先生說的是,好,召集朝臣隨朕北上!」

    「留夢炎留丞相、盧世榮盧參政等人回府去了,是不是等他們?」玉昔帖木兒問道。

    忽必烈大手一揮,「不等了,不,派人去他們家,抄沒財物,這些不忠不義的傢伙,在危急關頭拋棄朕離開,朕也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

    趙復頓時後背出了一身冷汗,開始的時候他也是想逃走的呀,只不過鬼使神差留下來勸了這半天,卻不曾想逃過一劫。

    玉昔帖木兒卻是喜笑顏開︰「對,用這些奸臣的家財充作軍費,將來在漠北整頓兵馬,等明年開春,咱們再下中原!」

    趙復暗暗感嘆︰好狠,好狠的蒙古人啊,就是這一步走錯,就要被他們抄家滅族!

    忽然又慶幸起來︰幸好、幸好自己選對了路,否則現在還不定什麼下場呢!

    兩個時辰以後,趁著城外的漢軍還沒有完成合圍,趁著夜色,大都城北面城牆悄悄打開,一行人騎著馬兒,奔向西北居庸關方向。

    「大汗逃走了!天吶,大汗逃走了!」有人在深宮大聲叫喊起來,驚駭欲絕喊聲從宮中傳出,傳到高高的宮牆之外,傳到了漢民百姓的耳朵裡,漸漸全城大嘩,沸騰的聲浪傳到了城外。

    張世傑的軍隊已在城外和先期到達的齊靖遠會合,兩位指揮官的手緊緊相握,聽得城中叫喊,張世傑大笑道︰「走,咱們可以準備進城了!


正文 500章 凱歌高奏入大都

    「皇上,忽必烈逃走了。忽必烈這王八蛋逃了!大都城,已經被咱們拿了下來!」第一軍軍長陳吊眼拖著第三軍軍長張世傑,打馬疾馳到通州,向剛剛率領遼東各軍主力部隊抵達這裡的楚風報捷。

    陳吊眼興奮得滿臉通紅,此時北風漸冷,他卻跑得滿頭滿臉都是汗——八年前,故宋國土淪陷十之八九,臨安小皇帝、全太后、謝太皇太后降元,陳宜中主持的行朝沒有尺寸立足之地,只好漂泊海上,如此艱難困苦的時刻,他和姑姑陳淑楨散盡家財起兵抗元,本是存著幾分「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誰能想到短短八年時間,不但恢復了故宋疆域,打過了長江北岸,光復了臨安行在、開封故都,還凱歌高奏入大都,北驅蒙元出朔漠!

    被他拉著來的張世傑,捋著花白的鬍鬚微笑不語。

    忽必烈帶著城中五萬精銳、後宮嬪妃和文武官員,裝載著金銀財寶從北門逃走。城中剩下的雜牌元軍、中下級官吏沒頭蒼蠅般亂撞,在南城百姓配合下,高厚的城牆不再是進攻的障礙,漢軍不費什麼力氣就進了城,正在平定城中混亂的局面,派出一隊隊士兵清查趁火打劫的潑皮混混,嚴禁藉機生事、奸yin擄掠,同是還派出了精銳騎兵,朝西北面居庸關方向餃尾追擊,看看能不能再往忽必烈屁股上踢一腳。

    陳吊眼率第一軍主力沿京杭大運河絡繹北來,等他到時城中已是一片亂象,張世傑托詞要率騎兵追擊忽必烈,把入城安民、面聖奏捷的任務分派給他。

    忽必烈忙忙如漏網之魚、急急如喪家之犬,居庸關又是天下雄關,出關便是懷來、宣德一線,蒙元自居庸關起皆屯紮大軍,層層阻截,且越追越往北,越深入草原朔漠,氣候也愈惡劣;另一方面,無論遼東軍過遼西走廊經薊門入京畿,還是第一軍自淮北經京杭大運河北來,都已人馬困乏,便是漢軍有三頭六臂,也追不上忽必烈啊!能抓住他留下來斷後阻截的部隊,再擴大點戰果,就是運氣好到家了!

    另一方面。入城安民、面聖奏捷,這都是無上的榮耀,張世傑年紀老邁,好不容易得到京畿之戰的指揮權,忽必烈又像泥鰍似的溜走,根本沒有生較大規模的戰鬥,京畿之戰可以說鬧了個虎頭蛇尾——按統帥部參謀們的戰前判研,忽必烈個性極其好大喜功、非常重視這座以他汗號命名的汗八里臣,他極有可能在此與漢軍死拼,那麼圍點打援,至少可以吸引居庸關、古北口兩大營元軍南下救援,尋找到消滅他們的機會。

    盡量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是漢軍的基本作戰原則。

    可惜,一貫自信心爆棚,換句話說就是剛愎自用的忽必烈,居然腳底板抹油——溜之大吉,那麼漢軍固然光復了幽燕之地,攻佔了北元統治的心臟,但卻未能達到在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大軍集結蒙古草原之前盡可能多的消滅敵人的目標。

    所以,張世傑在自己的戰略目標都沒有圓滿達成的情況下,把入敵都、面聖奏捷的機會讓給陳吊眼。這點子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陳吊眼何許人物,當即明白了張世傑的用意,過去畬漢義軍被陳宜中、張世傑排擠的點點不快,頓時就隨著勁吹的北風消散而去,本來北上途中還存著個爭先恐後的意思,這會兒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張軍長遼東苦寒之地訓練士卒,辛苦可想而知,勞苦功高自該入大都。」陳吊眼如是說。

    甦劉義聞言就扯了扯張世傑的衣襟,小聲道︰「老泰山,當年吃賈似道、範文虎的虧,被伯顏破了臨安,到底於您令名有污,這克復大都的不世之功,是不是?」

    「不行,絕對不行,老夫失掉臨安固然雖令名有污,卻能活到現在,親眼目睹大漢兒郎犁庭掃穴、廓清寰宇,比陳淑楨乃父陳文龍、乃叔陳瓚,以及李庭芝等殉節忠烈,卻是好得多了。若陳淑楨在此,當由她入敵都,她既不在,便該著第一軍將士——李庭芝李大帥在天有靈,必以故淮軍克復敵都而欣慰。」

    甦劉義緩緩點了點頭,心頭卻是喟然長嘆︰老泰山,你只說李庭芝,你自己何嘗不是淮軍大帥,何嘗不是死守鄂州、血戰焦山?赤膽忠心。惟天可鑒吶!

    哪曉得張世傑把這番意思和陳吊眼說了,後者更是推讓起來,兩邊僵持不下,只好讓第一軍的齊靖遠和第三軍的阿爾斯楞一塊入城打個前站,兩位軍長則聯袂向楚風奏捷。

    「哦,大都城已經拿下了?」楚風笑笑,似乎對忽必烈的逃走不以為意,在他記憶中,後世那位元順帝也是在常遇春、徐達北進時跑回了草原,而大都城東北面古北口、西北面居庸關這兩條路上,經由宣德府、上都路、應昌府,一直通到了哈喇和林,各大營皆駐紮大軍,想堵住忽必烈,那是不可能的。

    「我想,這個消息傳到郭守敬、王恂兩個傢伙的耳朵裡,他們一定會高興得連干兩大杯。」來自草原的烏仁圖婭,對漢地的學問很感興趣,前一段時間她向王恂、郭守敬兩位大科學家學習了一些數學、天文學的知識,所以知道他們的擔心︰親手營建的大都城,在他們眼中就好像一件精美的藝術品,漢軍北伐當然要鏖戰城下,這無可置疑。但若是讓親手做成的藝術品化為廢墟,心情也實在好不起來。

    「是啊,無論如何,城市不受兵戈之毀,既是郭、王兩位先生之福,更是大都城中百姓之福。」陳吊眼點點頭表示同意,不過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失落︰「可惜忽必烈這個膽小鬼,竟然逃走了!」

    越是凶殘狠辣者,內心就越虛弱,他們不過是藉著橫暴,來掩蓋這種虛弱。

    「忽必烈是梟雄。但不是英雄啊!」楚風若有所思的喟嘆,如楚霸王寧肯自刎烏江,也不願面對江東父老,如李庭芝死守揚州,故宋君王已降元他也決不投降,這等人是英雄;而草原民族沒有那麼多文化積澱,也沒有歷史的重負,勝利時席捲天下不可一世,失敗就拋棄一切逃之夭夭,在蔭蔽的地方舔舐傷口預備著捲土重來,這樣的則只能稱為梟雄。

    「梟雄,英雄?」張世傑慢慢咀嚼著楚風的話,最後不得不點頭承認忽必烈的確是一位梟雄,「草原民族沒有忠孝仁義,也沒有失敗的恥辱,如忽必烈的乃祖成吉思汗鐵木真,先是妻子孛兒帖被塔塔爾人搶走,後是十三翼之戰敗給了扎木合,都沒能阻止他的崛起……這樣看來,忽必烈能屈能伸,也不失為一代梟雄。」

    楚風極目北顧,長城內外、朔漠狼煙,問天下誰主沉浮?夜幕之下,早已不可能看到忽必烈倉惶北逃的身影,但楚風知道,長城以北、草原深處,不兒罕山、斡難河畔的哈喇和林,已有海都和杭愛山數十萬大軍,而伊兒汗阿魯渾、金帳汗蒙哥帖木兒的雄師勁旅,正在從伏爾加河畔、天山南北路朝著這個方向開進!

    「漢軍,還有一段艱難的路要走啊!」

    聽得皇帝喟嘆,陳吊眼略有不服氣的道︰「陛下,咱們漢軍從東海之濱,一直打到了燕雲之地,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八年前,忽必烈還令伯顏揮軍百萬下江南。虎踞鯨吞野心勃勃,如今,他只能倉皇北逃,回到了蒙古帝國崛起的草原。賴陛下洪福、漢軍威武,將來咱們必能實現您北伐檄文上的允諾——狼居胥山,射落天狼之星,捕魚兒海,渴飲匈奴之血!」

    好,很好!楚風很高興的拍了拍這位帳下猛將的肩膀,「年輕人,有志氣!」

    陳吊眼鬱悶的撇了撇嘴,什麼跟什麼嘛,皇上藉著姑姑陳淑楨的輩分,老是裝長輩,其實才年長了兩歲,若論外貌,看起來還比我小幾歲呢!他躬身道︰「啟稟皇上,昔日霍去病弱冠之年封狼居胥,末將今年二十五歲,就算明年打到哈喇和林,也比霍去病晚了三四歲咧!」

    張世傑聞言微微頷而笑,陳吊眼也是實在,不過漢軍之中年輕將領眾多,何況昔年岳武穆也是弱冠之年打下大大的威名,年輕人以霍嫖姚、岳武穆自期,也是理所當然。

    「不錯,陳吊眼便做我的霍嫖姚,」楚風想了想,又手指張世傑道︰「此是白飛將軍!」

    張世傑歸漢時兩鬢斑白,如今頭鬍鬚都已花白,常自謂時日無多,立功雪恥的機會也不多了,孰料楚風以「飛將軍」贊之,那飛將軍李廣古稀之年尚領兵出戰,皇帝如此說法,分明是許他將來領兵出塞外、朔漠擊北虜了。

    驚喜交集,感佩萬分,張世傑只覺得眼楮裡熱辣辣的,淚水只在眼眶子裡打轉,他舉拳於胸道︰「皇上不計前嫌,知遇之恩、簡拔之德,臣只好血戰沙場來報答了。」

    旁邊的北洋總督劉喜打趣道︰「昔日漢武帝興兵擊匈奴,李廣和霍去病一老一少兩位將軍都是不世出的將才,卻互相抵牾。如今咱們的霍嫖姚和飛將軍,卻是不要自己打架喲!」

    眾人聞言都哈哈大笑起來,惟張世傑暗中納罕︰劉喜目不識丁,往年琉球君臣宴會上,總是做個鋸了嘴的葫蘆,如今他居然旁徵博引信手拈來,真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已非吳下阿蒙了!

    「既已克復大都,兩位將軍何不入城安民?」笑過之後,楚風不解的問道。

    張世傑和陳吊眼對視一眼,都不好意思開口,楚風看看也就明白了三分,故意道︰「哦,是我的霍嫖姚和飛將軍都要爭入大都,這青史明標第一功。」

    是啊,蒙元南侵、華夏6沉,炎黃子孫的土地四千年來第一次全部淪陷敵手,忠臣義士無不扼腕嗟嘆,則楚風北伐中原、廓清寰宇,成就帝王之業,而克復敵國都城的功績,將來必是歷史上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只怕說書先生的《大漢開國群英傳》裡,都要大書特書呢!

    可這兩位不是互相爭功,卻是推讓到不可交加的地步!一聽得楚風如此說,都急了眼,搶著把事情說了個明明白白。

    烏仁圖婭聽了不由笑道,拍拍楚風的手臂︰「張老先兒,劉大哥,這入敵都,你們推讓什麼呢?我看,還是我這位夫君最合適嘛!」

    唉呀,怎麼忘了這茬!張世傑和陳吊眼同時一拍腦門︰皇帝本人在此,自己推讓個啥呀!自然該讓皇帝親自提大軍入城,接受滿城百姓的歡呼嘛!

    卻又暗自慶幸,幸好是大漢帝國,君臣雖有統屬,卻互以朋友相待,正如朱文公所言,「君視臣為手足,臣視君為腹心」,不過些須小事,若在故宋朝,「尾大不掉」、「目無君上」、「功高不賞」,這些可怕的帽子隨便扣上一頂,那就萬劫不復吶!

    人們期待的看著楚風,在他們心中,除了這位率領漢軍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讓大漢帝國從海島漁村展到籠括寰宇、威震南洋的龐大帝國的君王,還有誰有資格在入大都的入城式上,高奏凱歌享受萬民景仰的榮譽呢?

    「不」,楚風微笑著,卻是非常堅定的搖了搖手,「和他們比起來,我沒有資格,我連一點資格都沒有!」

    誰?救華夏於6沉,挽狂瀾於既倒,這樣的不世之功,還有誰能過?人們睜大了眼楮,豎起了耳朵,臉上帶著不相信的神色。

    「李庭芝、陳文龍、陳瓚、岳飛……」楚風口中每吐出一個名字,人們的心頭就是一凜。

    確實,他們才是我們這個民族最偉大的人物!除了他們之外,確實想不到還有什麼人能享受到這至高無上的光榮!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18
正文 501章 北驅蒙元入朔漠

    「十萬橫磨如電閃。一霎入幽燕。挾秋霜,揮落日,掃浮煙。烽火斷神州,血浪黃河遠……」大都南門口,嗩吶聲歡天喜地,賣藝者唱起了新編的散曲——《漢皇雪夜克大都》。

    將大都南城分剖為東西兩片,從南到北縱貫這座巨型城市的天街兩側,早已被百姓們密密麻麻的站滿了。

    昨日黃昏漢軍至城下,忽必烈乘夜遁逃,漢軍入城秋毫無犯,還開倉救濟民眾、搜捕趁火打劫的潑皮無賴,大清早城中就恢復了平靜,豆腐腦、油條、蒸饅頭的叫賣聲一如往日,不,比往日更多了幾分喜氣洋洋。

    得知皇帝巳時兩刻舉行入城式,沿街百姓自的組織起來,黃土墊道、清水淨街,早早的等在了大街兩邊,有人手裡捧著皇帝萬歲萬萬歲的龍牌,有人舉著剛剛趕製出來的金底蒼龍旗,有人敲著鑼鼓舞著龍舞著獅子。但所有人都關注著南門外,翹以盼。

    劉老爹和張大娘擠在人群中,忽聽得身後有人招呼,一口京腔京韻︰「喲,劉大爺您好啊!今兒不賣豆腐腦了?」

    看清這是賣大肉包子的喬小二,劉老爹就笑著和他打了招呼︰「是啊,你也不歇了生意,過來迎接皇上他老人家嘛!咦~不對,昨晚上四更天我還聽你和面甩得梆梆響,難道這麼快賣完了?」

    大都南城的窮苦百姓,寅時末、辰時初(早上五六點鐘)就得起來準備一天的活計,為了養活一家老小,誰也不敢偷一天的懶。苦哈哈們起得早,賣早點的就得比他們起得更早,其中又以包子最辛苦,半夜裡就得起床和面、剁餡兒,劉老爹和喬小二是鄰居,早就習慣他家四更天和面甩到案板上梆梆響的聲音了,昨夜也和以前沒有區別。

    大都南城的百姓口袋裡沒幾個銅板,包子賣得慢,就算逢年過節,不到午時末也是賣不完的,所以劉老爹這才有此一問,。

    「劉大爺您只道咱是早上起來賣包子?我告訴您,我那蒸的包子就不準備賣!」喬小二挺著肚子哈哈一笑,賣了個關子,停住不往下說。

    皇帝御駕還沒過來。旁邊等著的人早被他們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聽到這裡就有人打趣道︰「喬二哥,您蒸好的肉包子不賣,莫非是要用來打狗?」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說的什麼胡話?我那包子是給漢軍子弟兵準備的!」喬小二立馬翻了臉,揚起手就要打,眾人聽得這句也就明白了七八分,指著開玩笑的青皮喝罵。

    那青皮自知失言,連忙自打了兩個耳光,訕笑道︰「瞧這張嘴,胡說八道的,怕不要被牛頭馬面捉去拔舌地獄!漢軍爺們個個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等招兵,咱也投漢軍!」

    眾人都被他逗得一樂,也就轉了心思繼續聽喬小二說話。

    原來呀,上半夜裡漢軍入城,他還把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的——雖說漢軍是弔民伐罪的王者之師,可從古到今都有句兵過如洗,誰能保證這些個驕兵悍將,就沒有點那個調調?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一家人趴在窗戶底下。從窗縫裡往外看,只見全副武裝的大兵過了一路又一路,竟然是秋毫無犯,別說奸yin擄掠、白吃白拿,就連進屋討口水喝的都沒有——人家自己背著鐵水壺哩!

    不過,這時候喬小二還有些疑問︰到現在還沒軍爺挨家挨戶派住宿,卻也奇怪,難道他們不進屋住?這大冬天的,漢軍也不是神仙吶!

    到三更天,城裡沸沸揚揚的聲音歇了下去,漢軍小隊在大街上、胡同裡巡邏,大隊就在這天街上搭起了自帶的帳篷,一個個抖開背包裡的睡袋,鑽進去睡覺。

    雖然不是最冷的時候,半夜裡寒風也冷得刺骨啊!有百姓的屋子不住,頂著寒風睡在帳篷裡,這、這是真正的子弟兵,老百姓的子弟兵呀!

    人家、人家為了咱大都百姓,不怕流血不怕死的打仗,從淮北、遼東上千里地的過來,都是爹生娘養的,偏生咱大都百姓就是鐵打的心肝,銅做的肚腸?當即就有百姓,包括喬小二一家人跑上了街,拉著漢軍士兵往自己家走。

    「咱家房子不寬,總有個熱炕頭,怎麼能看著弟兄們,看著救咱百姓的恩人們,頂著北風、冷冰冰的睡在地上?傳揚出去。揚州人、開封人會戳咱大都人的背脊骨啊!」

    然而,好說歹說,官兵們是不會進民宅的,被扯的急了,就憨憨的一笑︰「咱們漢軍有紀律,進城前三天不得進民宅住宿,違者軍法處置。實在沒地方住,也得等入城三天之後,牧民的文官升堂,軍法官、軍需官到齊,再按規定借民房住,另外還得給租金呢!」

    好嘛,話說到這份上,再拉,就是害人家犯軍法了,喬小二隻好悻悻的回到家裡,躺炕上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一想,漢軍兵們半夜裡入城,明天早上一定餓了,終不至叫人家啃乾糧?那咱大都百姓還不得被別處人笑死?!他這就半夜裡爬起來,忙了大半宿。蒸好了幾百個包子,預備一大早送去勞軍……

    「沒想到沒想到,」喬小二不停的搖著腦袋,回憶著兩個時辰前的奇遇,「怕他們忙了小半夜,只怕肚子早就餓了,五更天各位街坊鄰居還沒起床,我就蒸好包子用雞公車推著送去,哪曉得不但沒有送出去,漢軍還給了銀子……」

    喬小二話還沒說完,旁邊就有不知內情的人起哄︰「喬二哥你真鑽錢眼裡去了。漢軍的錢你也好意思收?人家流血賣命,救了咱們千千萬萬的百姓,試問該收咱多少錢,才付得起人家流的血、掉的命?荒唐!」

    「阿唷也,我要送的出去,我要能推掉錢就好@ 鼻切《釁鵒俗蔡燁 案瞻尋鈾腿 思宜闌鉅膊皇眨 俟換岫 圖巧掌鶉人  秩﹞ 桓 桓齙男ˇ凶詠誑  錚 灰換岫貿隼矗 悶婀值牡蹲癰羈  叢 醋白胖蠛玫娜猓 竅鬮叮 踹酢  鐘脅即幼白懦疵祝 兌恍┐攪磽庖桓齟笮┐奶凶永錚 儷褰   褪峭胂閂緡緄拇竺字啵 磽食褂興 勱 捎閆 路梗 剎槐仍勖淺緣牟鈦劍 br />
    聽到這裡,就有人笑道︰「怪不得漢軍不收你的包子,感情人家都準備了好東西,哪兒稀罕你那幾個包子!」

    喬小二點點頭,又話鋒一轉︰「是啊,咱就推著車子走,心說咱這算自作多情吧,不曾想後面來了個軍官,說既然是勞軍的東西,也是大都百姓一片心意,便留下來給士兵們加餐,說罷就硬往咱懷裡塞了塊銀幣。本是勞軍,怎麼能收錢呢?可咱推不掉啊,人家幾個兵上來,一人手裡拿一銀幣往咱懷裡塞,推掉這個推不掉那個,到最後要再不收。咱懷裡就不只揣進一個,是揣七八個啦!

    漢軍弟兄們就吃咱的包子,那軍官又對著他們教訓開了,什麼一飯一粒皆來自百姓,一絲一縷均取自公民,這包子就是大都百姓的一番深情厚誼,就好像家裡父母蒸來給你吃的一般,漢軍兒郎便當視天下百姓為父母,努力殺敵報國,才對得起百姓厚愛……嗨,那時候咱在旁邊聽得呀,只有那麼臉紅了,說什麼大都百姓的情意,可軍官給我的銀幣還在懷裡揣著呢,咱羞得到處找地縫鑽呀,只這天街上鋪的青石板鑽不進去罷了。」

    這喬小二常年市井中賣包子,三教九流都打交道,口齒靈便不說,還很有幾分滑稽,逗得人們都笑,真龍天子,王者之師,真真不同凡響吶!

    劉老爹點頭而笑,他的經歷又有所不同。

    昨天半夜裡就有人敲門,幾位男男女女,其中一名白白淨淨、圓臉蛋微胖的女人,和和氣氣的問道︰「大爺您好,我們是大漢帝國法部、情報司、保安司的聯合調查組,想問問您,這附近有沒有欺壓百姓的惡霸地痞,還幫著北元胡虜殘殺我軍民百姓的漢奸叛徒?」

    怎麼沒有?兒媳婦被放羊羔兒息的色目商人搶走,兒子被活活逼死,就留下年邁的自己,帶著個小孫子苦熬度日,這不是天大的仇恨,海樣的冤屈?

    劉老爹像見到了親人,把苦水倒了個一乾二淨,那女官拿著紙筆記得清清楚楚,足足半個時辰才告辭而去。

    漢軍是要保護百姓,還要替蒙冤受屈的百姓報仇雪恨的,無論南來的過客,還是說書先生的口中,都是如此說,劉老爹並無懷疑,但他的疑惑便是,從來內宮中才用女官,怎麼大漢帝國抓漢奸叛徒、惡霸地痞這樣的事情,還用女人呢?

    不過很快他的疑惑就化為烏有︰又走訪了幾家人,收集了證據後,那女官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兵,衝進了放羊羔兒息、壓迫百姓的色目番商家中,指揮士兵們查抄財物、清點人口,曾經不可一世的西域胡商,被捆成了大肉粽子,垂頭喪氣的押了出來……

    到這時,大仇得報的劉老爹已是老淚縱橫,但他決沒有想到,更加令他欣喜若狂的事情生了。

    那女官連夜在府中清點人口,查驗帳冊——大漢皇帝楚風說過,正義,哪怕能早降臨一分鐘也好!

    正要離開的劉老爹,竟然在色目富商的府門口等到了恢復自由的兒媳婦!原來她並沒有被遠賣,而是留在胡商家裡做奴僕,被漢官查得明白,立刻開釋出府!

    這一刻,劉老爹只覺得大漢真是太好太好了,好得他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無法用任何詞彙來表達感激之情,狂喜到了極點的眼淚,從他溝壑縱橫的臉上流過……

    回到家裡,最歡喜的還是小孫孫,訣別數年之後,母子重又相見,娘兒倆抱頭痛哭到天明,這會子昏昏沉沉的剛剛睡下,劉老爹則和續絃的老伴張大娘來到了天街上,皇上恩澤比山高、比海深,無以為報,只好多磕兩個響頭,祝福他老人家百子千孫、江山萬萬年罷!

    「來了,來了!」靠近南門的百姓喧嘩起來,整條天街上一陣騷動,人人都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往南邊看去。

    一隊全副武裝的漢軍士兵當先開道,盔甲 光瓦亮卻有深淺不一的刀箭傷痕,刺刀寒光閃閃細看卻能現刺穿敵人盔甲時崩缺的鋒刃,當頭一面獵獵飛揚的戰旗,還帶著戰火硝煙留下的痕跡,小牛皮靴子上沾滿了驅馳千里的征塵,在主人用力踢踏下狠狠的踐踏著大地,甩出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這是漢軍各英雄部隊選出的戰鬥模範,有第一軍攻堅英雄連的李世貴,有血戰淮陽連的姜良材,有第三軍所屬定遠堡英雄團的於小四……每一名官兵,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帶著傷疤,傷疤,那是戰火硝煙給男子漢們頒的勛章。

    每一個官兵,身材或許不算高大,站起來卻如泰山般巍峨,體格或許不算雄壯,卻是擊敗了怯薛軍的無敵雄師,在大都百姓一浪接一浪的歡呼聲中,他們堅定如鋼鐵的眼神裡漸漸多了絲絲柔情,就如他們在閩廣、在臨安、在揚州接受家鄉父老的歡呼時一樣。

    對敵人的恨,對百姓的愛,這本是一體兩面。

    咦?正搖著小旗、敲著鑼鼓、舞著長龍和獅子迎接大漢皇帝入城的百姓們,突然停下了歡呼,驚得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開道的先鋒部隊之後,並不是大漢皇帝楚風的御駕,而是許許多多的牌位!

    這是怎麼回事?一位帝王在攻克敵都,收復燕雲這樣光輝燦爛到了極點的日子,不是站在包裹著黃金、瓖嵌著寶石、九重雲霄般華麗高貴的御輦上接受百姓的歡呼,而是讓一堆靈牌走在了自己前面,把光輝和榮耀讓給了逝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漸漸的,抬靈的隊伍走進了,靈座上供著鮮花、火燭,靈位上金漆未干,有識字的秀才睜大了眼楮一一念道︰

    「故宋精忠鄂王岳飛岳武穆之靈位!」

    「故宋狀元公西湖殉節陳文龍之靈位!」

    「故宋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之靈位!」

    「宗澤、李綱、韓世忠、梁紅玉……」

    這些必將在我們這個民族的歷史上永遠散光輝的名字,每一個都是那麼的震動人心,有讀書人已是熱淚盈眶,如瘋如狂的道︰「好啊,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今日宗澤宗爺爺在天有靈,當喜笑歡顏!」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岳武穆您睜開眼看看,如今咱們的大漢,已經馬踏幽燕、直搗黃龍了呀!」

    「文龍公,您赤膽忠心、殉節西湖岳王廟時,可曾想到此時此刻?」天街旁邊酒樓上,替陳吊眼從淮北海運糧草到楊村的老將陳子龍,舉起斗大的酒杯一飲而盡︰「陳瓚叔父、老太夫人,我陳家一門英烈在天有靈……宿願得償,宿願得償,當浮一大白啊!」

    漢軍中走在最前面先鋒隊伍的姜良材,高擎著獵獵飛揚的金底蒼龍旗,緊緊的抿著嘴唇,臉上肌肉宛如岩石般堅硬,一雙虎目卻是淚水肆意流淌,沿著雙頰留下,浸濕了大片衣襟。

    李大帥,隨著您死守揚州,蒙元兵鋒是那麼的凶戾,踐踏了我們家鄉淮揚大地,當您殺身成仁之後,我們卻被朱煥裹挾著投降,去遼東戍守時,以投降者的身份經過了大都,也把恥辱留在了這裡。

    但今天,我們已洗清了污名,淮揚血戰死傷枕籍,我們沒有退縮,我們沒有畏懼,因為您和泰州、福州、泉州殉國的兄弟,都在天上指引著我們前進!一路北來,龐士瑞、王仁、牛大鬍子……他們都倒在了陣地上,他們身上纍纍的傷口沒有一處在後背!我們用鮮血和生命,洗清了令李庭芝大帥蒙污之名。

    現在,我們以解放者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進入了敵人的都城,踏破了忽必烈的虎狼之穴,李大帥、龐士瑞、王仁、牛大鬍子……各位犧牲的弟兄們,請你們見證,我們已履行了誓言!

    忽地心頭一痛,可惜了,媳婦兒,小栓子,你們沒有等到今天……

    姜良材正想到痛處,就見隊伍旁邊人群中,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眉眼間倒有八九成像小栓子,見了他全身盔甲、浴血沙場的樣子也不害怕,竟然叫著「爹爹」撲了上來!

    原來這就是劉老爹的小孫孫,和他母親重逢,哭了一整夜,到早晨才昏昏沉沉睡過去,劉老爹就沒叫他們起來,自個到天街迎接御駕。

    不曾想鑼鼓喧天,把兩娘母吵醒,這不趕緊的過來瞻仰聖駕嘛!

    偏生薑良材和劉家兒子有七八分相似——要不咋劉老爹孫子有些兒像小栓子呢?他虛歲才八歲,昨天見了娘回家,只道爹爹也會跟著回來,這會子昏昏沉沉的,見了姜良材就叫起爹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兒子……」這可是沖犯大軍的罪過,放蒙元統治時,就給你一刀兩斷呢!母親嚇得急了,衝上來抱起孩子,抬頭一看姜良材的面容,卻是愣了一愣,這才明白孩子為什麼突然喊起了爹爹。

    「這位大哥,好像孩兒過世的爹爹~~」不知怎的,這句話脫口而出,劉家媳婦明白過來之後,羞得滿臉通紅,抱起孩子就往人群裡逃,心下撲通撲通亂跳,捂著燙的臉,心道︰唉呀,沒得說這些幹什麼?被人瞧得輕了!

    隊伍繼續前進,姜良材卻如魔怔了似的魂飛天外︰剛才那小孩子,和我的小栓子好像啊,那麼天下百姓的孩子,何嘗不是我的小栓子?當兵報國,保護百姓,就是要保護千千萬萬的小栓子呵!

    姜良材把步子甩得更有力,大旗擎得更高,他誓奮勇作戰,不再讓百姓的孩子,遭到小栓子那樣悲慘的命運。

    歡呼聲如潮水湧動,鑼鼓聲好似春雷滾滾,大漢帝國皇帝的御駕終於到了城門口,楚風此時才在御輦上接受百姓的歡迎。

    「是的,儘管我身為皇帝,但我決不會認為自己有資格排在岳飛、陳文龍他們前面,因為我沒有絕望過,沒有像他們那樣身處死亡和忠貞兩者必選其一的艱難處境。」楚風正和並坐的烏仁圖婭解釋,為什麼讓英烈的靈位走在自己的前面。

    讓烏仁圖婭這位遼東乃顏部的公主坐在御輦上,帝、後並入大都,也是向漠北諸王、遼東諸部表明了政治態度,何去何從,由他們自己好好想想。

    聽了楚風的解釋,烏仁圖婭只是微微笑笑,既然身為遼東諸部的公主,她也有自己的看法︰「夫君啊,似乎您的謙讓,不但激起了極其高昂的軍心民氣,還讓自己的威望進一步提高呢!看,兩旁歡呼的百姓簡直如癡如醉,就算我父汗徹底掌握著麾下部民的生殺予奪,在檢閱他的部族時,也只能從部民的眼神中看到敬畏,而現在,」

    烏仁圖婭指了指兩旁無數涕淚交流的百姓,「我看到了愛,我還看到了以死相報的決心和無比的忠誠,我想,他們今生今世,還有他們的子孫,都絕不會背叛您了。」

    「是嗎?」楚風摸了摸鼻子,政治從來都是黑暗的,如果用正義的手段,取得一些很好的結果,似乎也不能算**人心吧?

    「哼哼,」烏仁圖婭笑了笑,「在遼東乃顏部,為了讓蒙古武士死心塌地替你賣命,我可是自毀形象啊!可憐我草原明珠,如今在遼東只怕早被說成潑婦了。」

    楚風打著哈哈,「嗯嗯,對吧,我的親親小乖乖幫了大忙,夫君重重有賞,這樣吧,今天夜裡,咱們……」

    臉上神色莊嚴無比,軍民百姓只當他在和第五皇后商議國家大事呢!

    烏仁圖婭沒好氣的摸了摸已顯出輪廓的肚皮,翻了翻白眼︰「胡扯吧,到我生了孩子,你還得等大半年!」

    正在調笑,就聽得有人喊道︰「報,啟奏吾皇,留夢炎、盧世榮等漢奸家中,已被忽必烈抄沒一空,家財人口去向不明,惟漢奸們被殺,橫屍當場。」

    哦?楚風笑笑,做忽必烈的走狗就是這般下場?不過狗沒用了,當然是殺掉吃肉嘛!

    「在報紙上登載新聞,好好揭露一下忽必烈的醜行,也為將來想做漢奸的樹一個榜樣。」楚風冷冷的道。

    「另外,問問第三軍,餃尾追擊忽必烈的部隊,到哪兒了?戰果如何?」

    =========================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忽必烈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帶著五萬兵馬、後宮妃子和真金太子,還有搜刮的民脂民膏,向大都西北的居庸關疾馳。

    大都向北到蒙古高原深處,有兩條路︰東北方向出古北口,西北方向出居庸關。

    從大都出,這一路上都有漢軍尾隨追擊,攆著忽必烈的屁股揍,追兵嘛也不多,就那麼幾千萬把人,偏偏咬得緊、追得急,這位蒼天之主三番五次想回頭好好打一場,無奈害怕漢軍大隊追來,一轉身追兵又停下擺陣,真要有什麼三長兩短,自己豈不是送命在這荒郊野外了?

    死守大都,就算被擊斃,也是君王殉國,留個美名傳揚後世,這一跑出來嘛就不同了,要再被擊斃,那就是死在了逃跑路上,千秋萬世擔著個臭名。

    正因為如此,出大都城之後忽必烈跑得特別急、特別快,無論如何,他不想讓自己落到花拉子模皇帝摩訶末同樣的下場,被追兵追殺而死——那實在太丟臉了!

    何況,另外一層,他也想到了漠北各大營的駐軍,此時此刻他重新燃燒起了鬥志,回頭看看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以下的大都城,一時心如刀絞︰這座蒙古大汗汗號命名的城市,可是花費了無數人力物力,傾注了一腔心血,由劉秉中、郭守敬兩位大師歷時前後二十多年才營建好的呀!

    忽必烈決不希望這座城市永遠落到漢軍手中,他暗暗誓︰等著吧,我會回來的,我將會帶著許許多多的士兵,如星辰般閃耀的將軍回來,到那時候,就是這座城市,不,整個漢地所有百姓的死期!

    我要讓漢人的城市化為廢墟,我要讓漢人的農田變成牧場,我要讓他們的男人全部去死,我要他們的女人和孩子成為奴隸!

    忽必烈暗暗下誓言,他決心為了實現這個誓言付出一切代價。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忽必烈身後二十里,第三軍騎兵師在師長阿爾斯楞率領下正急如星火的追擊前面逃亡的蒙古大汗。

    蒙古大汗被餃尾追擊,這在以前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現在卻實實在在變成了現實。

    大漢威武!阿爾斯楞叫喊著,「兒郎們,衝啊,捉住忽必烈,替乃顏汗,替咱們遼東諸部歷年犧牲的弟兄們報仇!」

正文 502章 居庸關

    什麼,漢軍騎兵又追了上來?逃離大都甚為匆忙。攜帶的糧草輜重不多,漢軍餃尾追擊又讓元軍損失不少,再這麼咬下去,鮮血會漸漸流乾的!

    忽必烈輪廓分明、富有草原特色、極具侵略性的臉,一霎時脹得通紅,他感到了極大的羞辱,「停下,全給朕停下,前隊變後隊,後隊做前隊,南蠻子區區萬把騎兵而已,朕要在此和他們決一死戰!」

    「大汗不可!」月兒魯那顏、右丞相玉昔帖木兒一把抓住了忽必烈胯下戰馬的轡頭,惶急的勸諫道︰「漠北還有各大營數十萬兒郎,四大汗國、嶺北諸王的百萬雄師等著您,大汗決不可意氣用事啊!」

    以勸諫有功,剛剛升任左丞相的趙復,一路騎在馬背上顛簸得頭暈眼花,也打起精神勸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汗萬金之軀,身系蒙古帝國之安危、大元天下之存亡。豈可逞一時之氣,與那南蠻子反賊爭匹夫之勇?」

    唉——忽必烈長嘆一聲,這位蒼天之主露出了少有的虛弱,自從楚風的大漢帝國崛起以來,大元就一天比一天虛弱。

    「朕,朕嚥不下這口氣,朕也無顏見四大汗國、嶺北諸王的親戚們吶!」時至今日,忽必烈認為惟有身邊這左右丞相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所以他把內心深處的顧慮說了出來。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趙復先吟了詩,又徐徐道︰「大汗當年師從劉秉中等輩,必然知道杜牧這詩。楚霸王兵敗烏江,虞姬自刎、八千子弟兵戰死,只剩下一人一馬,詩家尚以他不肯回江東、捲土重來為憾事,何況今日大汗雖失了大都,漠北還有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還有身邊這五萬兒郎,漠北更有數十萬控弦之士,只要您一聲令下,便可捨生忘死為您而戰,比當年的楚霸王項羽可又好得多了。」

    忽必烈回思忖片刻,臉色好了許多,何況作為蒙古帝國的一代雄主、不世出的梟雄之才,不像漢人英雄如李庭芝、岳武穆等輩可以為了信念拋棄生命,他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會輕言放棄。

    漠北草原上奉行殘酷的叢林法則。人們只會拜倒在成功者的榮耀之下,而不會在意他過去的失敗。

    「好,全軍急前行,不要管後面的追兵,前方二十里就是居庸關,讓這座關城替我們擋住追兵!」忽必烈大笑著,用力拍了拍趙復的肩膀,「疾風知勁草、板蕩現忠臣,卿孤忠勁節,朕心甚慰!」

    此言一出,趙復不由得擦了把額頭的冷汗,其一,是不是忠臣只有他自己心裡面最明白,若不是優柔寡斷,猶豫著不曾離去,早已步了留夢炎、盧世榮的後塵,其二嘛,那詩勸動了忽必烈,大汗不知道,他卻知道還有一詩也是講的楚霸王項羽︰

    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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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手放開韁繩、僅用雙腿夾住馬背控制方向,腰部強有力的肌肉猛的一拎順勢摘下背著的步槍,用身體擋住呼嘯的風,咬破彈殼,裝彈,推彈入膛,一氣呵成,漢軍騎兵表演著精采絕倫的馬上動作,來自閩廣地區漢家兒郎在各訓練營中學到的射擊技術,和乃顏部蒙古武士群絕倫的騎術相結合,產生了這個時代最具突擊威力的兵種——火槍騎兵。

    前方北逃的元軍,只有五十步之遙,深得曼古歹戰術精髓的元軍後衛,不斷的張弓搭箭、拎腰回身,向漢軍射出一波一波的利箭,無奈鋒銳的箭矢射不穿追騎戰馬前胸的鋼製護甲,更射不穿漢軍騎兵的鍛壓板式甲。

    咽喉、面門要害?別做夢了,顛簸的馬背上做精確射擊,絕非一般人能做到,就是怯薛軍中的哲別、把都魯、射鵰兒,也只能在三十步上用頑羊角弓射中人的咽喉。

    普通的蒙古武士都有兩張弓,兩種箭,步戰以大弓輕箭在百米外拋射箭雨,騎戰以頑羊角弓和鐵葉三稜箭在二十步內取人性命,此時漢軍追兵刻意和元軍後衛保持五十米的距離,頑羊角弓射出的鐵葉三稜箭,半途上就失去了力道,紛紛墜落塵埃,偶爾能命中漢軍騎兵。也被盔甲彈開,間或有那麼一支兩支射到了沒有盔甲覆蓋的四肢,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連漢軍冬季裝備的棉軍大衣都無法洞穿。

    該我們了!漢軍騎兵側身向右擋住迎面風,左手控韁橫在胸前,右手緊握步槍、槍托抵在肩窩,前端架在右手上,視線從照門、準星一直射向敵人背心,這三點隨著胯下戰馬的步伐起起伏伏,待三點向一點重合,而將合未合之際,騎士扣下了扳機。

    砰!砰!砰!爆豆子一般連續不斷的槍聲響起,前方正在縱馬疾馳的元軍,身子突然一僵,後背上就濺出大團血花,整個人就像截兒木頭似的一頭栽下馬背,運氣不好的腳被馬蹬掛住,任由馬兒拖著狂奔,落得個屍骨不全。

    一個、兩個、三個,不斷有元兵翻身墜馬,從大都通向居庸關的通衢大道兩邊,每隔幾步、幾十步,便有一具元兵的屍體。

    餃尾追擊。本是草原民族以騎兵擊潰中原民族步兵的拿手好戲,兩條腿鐵定跑不過四條腿,農耕民族的步兵方陣一旦崩潰,就面臨著遊牧騎兵一邊倒的屠殺。

    可到了漢軍手中,就掉了個頭,步槍的射程、精度都比頑羊角弓強,步槍比弓箭射偏低的毛病,於步兵而言用連綿不斷的三段擊解決,而騎兵作戰步槍的優勢更大——蒙古軍中有步戰百步穿楊的哲別,卻絕對沒有能在馬背上五十步取人性命的射鵰兒!

    屍體、兵器、甲仗、糧草,沿著大道兩側拉拉雜雜扔下不少。這樣沒完沒了的餃尾追擊,實在叫人頭痛,也難怪忽必烈大雷霆了。

    漸漸進入了昌平以北的山區,地形變得高低起伏,山頂、甚至山腰都已有了積雪,時不時有元軍小隊藏身山坡之上,待漢軍騎兵通過時一躍而出,連珠箭流水價射來,待箭矢射盡,便舉起鋒利的大汗彎刀,合身撲下!

    蒙古帝國威震歐亞,絕非幸致,即使到了忽必烈拋棄大都北逃朔漠的時刻,仍然有忠於他的武士,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大汗北逃的時間,也換到了些須漢軍士兵的生命。

    曲折蜿蜒的山地不利於騎兵,這是漢軍腳程中白紙黑字寫著的,阿爾斯楞明白這個道理,他還知道,若不是冬天滿山樹木掉完了葉片,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敵人將更方便的蔭蔽,騎兵師的傷亡還得增加。

    可居庸關和古北口並為京畿北面的鎖匙雄關,要守京畿必須拿下居庸關,就算追不上長腿的忽必烈,也得拿下這座京北咽喉!

    「弟兄們,第一軍拿下了大都城,咱們要是不取了居庸關,第一軍的弟兄們,該笑咱遼東兒郎沒帶種了!」

    阿爾斯楞的叫聲,引來了一陣怒吼,他又問道︰「骷髏軍在通州就轉身往北,去打古北口了,斬蛇軍的弟兄們則跟在咱們身後,準備強攻居庸關,但我得問弟兄們一句,咱第三軍騎兵師的人。是不是孬種,非得等著斬蛇軍的步兵趕來?」

    身後一片山呼海嘯的怒吼︰「不,不是!拿下居庸關,活捉忽必烈,讓他們知道,咱第三軍也是堂堂正正的漢軍,也是能打硬仗的爺們!」

    深黑色的冬季制服、銀光閃亮的盔甲,漢軍騎兵就像一群黑色死神,在居庸關外的群山之間狂 突進,把一切敢於阻攔他們前進的敵人,擊斃、砍翻,踏進泥土之中!

    居庸關的關城上,早已做好了準備,城牆高大巍峨,城頭除床子弩、踏撅箭之外,竟然還有好幾門銅炮——這是忽必烈為了防備北方那些桀驁不馴的叔伯兄弟們,特意設置在此的,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些大炮次作戰,炮口不是對著北方,而是朝著南面,北伐中原、攻克大都,使蒙古大汗倉皇北逃的漢軍!

    離開居庸關的時候,忽必烈特意下馬,仔細看了看北來的車轍、馬蹄印,數十年前,他的爺爺,那位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成吉思汗鐵木真,攻取金中都(即大都,今北京)的時候,就是從蒙古高原南下,過居庸關入的中原!

    想不到啊想不到,僅僅數十年後,蒙古帝國的大汗竟然從原路北逃,失去了祖宗打下的土地,又從這裡逃回漠北草原……

    可、可這又有什麼呢?

    成吉思汗鐵木真一敗於塔塔爾人之手,祖母孛兒帖被搶走為他人妻,二敗於十三翼之戰,生平遭遇了最強勁的敵人,草原雄鷹扎木合。

    然而最終卻是鐵木真笑到了最後,塔塔爾人被他征服,成為他的牧奴,扎木合敗在他的手下,血肉化為了塵土,世人只記得成吉思汗的赫赫武功,對塔塔爾人和扎木合,不過是一笑置之!

    對,朕要做鐵木真,而南面那位不可一世的楚風,不過是塔塔爾人、不過是扎木合而已!朕還有數十萬控弦之士,還有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可以結為奧援,如今的蒙、漢相持,不過和數十年前蒙、金對峙差相彷彿,漢比金多了江南之土、南洋諸島,朕卻比爺爺鐵木真多了四大汗國,幾乎三分之二個已知世界的力量!

    忽必烈狠狠掐著虎口,一陣鑽心的酸麻脹痛強迫他打起了精神,追隨他的真金太子、右丞相玉昔帖木兒、左丞相趙復等人,就突然現大汗重新恢復了蒼天之主的驕傲,他帶著凶光的眼楮一如往日那樣精光懾人,他早已蒼老鬆弛的臉龐變得堅毅如岩石,他的整個氣勢就如一支鋒銳異常的鐵葉狼牙箭搭在了頑羊角弓上,弓開如滿月!

    這位蒙古大汗已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他甚至比年輕時更具挑戰一切的勇氣。

    「走!」忽必烈一提韁繩打馬向北。

    玉昔帖木兒趕緊問道︰「請大汗示下,是否多留兵馬防守居庸關,以免南蠻子追來?」

    「不留。」忽必烈意態雄飛,胸腔中一口氣吐出,好像把這些天的沉鬱一掃而光,聲如春雷綻放︰「漢軍若是敢出關作戰,朕在塞外草原上等著他們!」

    元軍離開居庸關後不到半個時辰,阿爾斯楞的騎兵師就已追到,空無一人的關城讓他們大吃一驚,阿爾斯楞站上城頭,用望遠鏡觀察敵情。

    關外比不得關內,此時大地白茫茫一片,天上彤雲密佈,空中雪花飛舞,漢軍穿越遼西走廊驅馳千里,騎兵師又以輕騎追擊到此,實在無力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出關野戰——要知道,此時漠北各大營駐軍尚有數十萬,惡劣的天氣讓他們寸步難移,漢軍才能輕取大都。

    忽必烈,這位蒙古帝國的大汗,此時在想些什麼,他又會做些什麼呢?阿爾斯楞搖搖頭,實在想不明白。

    數萬元軍、文武百官、後宮嬪妃尾隨他絡繹前行,忽必烈竟是頭也不回,任憑居庸關上代表大元的羊毛大 緩緩墜落,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冉冉升起。

    但陪伴在忽必烈身邊的趙復、玉昔帖木兒和真金太子知道,當這位蒙古大汗重新出現在居庸關外的時候,他身後將會有百萬雄師,挾帶著沖天的怒火,讓關內漢地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此時此刻,忽必烈的心頭怒火熊熊燃燒,從這一刻起,他誓不再朝南方,朝汗八里的方向看一眼,除非率領百萬大軍重新奪回那座城市!

    當然,到那時候,他會下令永不封刀,將留在城中的那些可惡的漢人百姓,那些跟著南蠻子反賊走的四等賤民殺個乾乾淨淨,把他們的房屋夷為平地,把他們的生命奪去!

正文 503章 冬天裡的一把火

    大元皇帝、蒙古大汗處理朝政的大都皇宮光天殿。已成為大漢皇帝楚風的臨時辦公室,此時他正拿著幾分奏折批閱。

    阿爾斯楞輕取居庸關,忽必烈北逃塞外。與此同時,古北口方面的軍報也傳了回來,骷髏軍自通州北上,與敵在古北口關城之下連番大戰,可守關元軍突然在昨晚一夜之間走了個乾乾淨淨,關外滿是車轍和馬蹄印,顯然是朝北方草原腹地去了。

    十月下旬,在關內燕雲之地作戰已略顯勉強,出關追敵那絕對等於自殺,忽必烈北上沿路有各大營接應,有囤積的糧草,漢軍可沒有在隆冬出關作戰的打算,於是第三軍騎兵師的阿爾斯楞和骷髏軍的錢小毛一方面整理軍隊,一面向大都回軍報,請示下一階段的作戰任務。

    「各留一個團駐守、加固城防,主力部隊撤出燕北山區,回大都附近平原地區休整。」完全不必召開統帥部軍情會議,楚風就能乾綱獨斷——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北方大地光禿禿一片。冰雪覆蓋之下連根草都找不到,忽必烈留在漠北各大營的鐵騎,至少在明年開春前絕無可能叩關南下。

    燕北山區土地貧瘠、人口稀少,讓漢軍在那兒喝冷風,還不如回人煙稠密、物產豐饒的大都平原,山東、河北等地的物產可以從京杭大運河北運,經通惠河直抵大都城中的積水潭,江南閩廣等地的糧草、彈藥則走海路運到泥沽登岸,接濟大軍十分方便。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往往被忽略的後勤,恰恰是決戰決勝的關鍵。漢軍歷次作戰,在制定作戰計劃時就特別注意,要麼瀕海,要麼利用通航河段,部隊屯紮、休整地域的選擇,也遵循這一原則。

    大都戰役就此結束,圍點打援的計劃沒成功,預想中的攻堅戰根本沒打起來,漢軍輕易收回了燕雲之地,忽必烈不戰而逃,大漢帝國調動四個主力軍、海上運兵夾擊錦州、搶在大雪封路前的時間窗口搶過遼西走廊,開局打了個滿堂彩,結尾卻有那麼幾分虎頭蛇尾的味道。

    「可惜了,沒有捉住忽必烈……只要他猶豫不決,再待在城中兩個時辰,咱們的大軍就能合圍大都,將這個劊子手消滅在城內!」張世傑頗有遺憾的搖了搖頭。內心中還有一層意思沒有說出︰下屬騎兵師沒能在居庸關內追上、擊敗忽必烈,終歸有那麼點美中不足;可阿爾斯楞已經盡力了,這並不是他的錯,另外嘛,也沒有上司在皇帝面前指責下屬的道理。

    楚風搖搖頭︰「忽必烈是個梟雄啊……他可不是自刎烏江的楚霸王。」

    雖然對歷史知識記憶不是很深刻,楚風也知道元朝末代皇帝元順帝妥歡帖木兒是北逃塞外,以北元和大明王朝長期對峙,元朝胡虜,並沒有「臣死君、君死國」的說法,能於逆境中掙扎、努力翻身,反而是鐵木真、耶律阿保機、完顏阿骨打這些塞北馬背民族英雄的選擇。

    昏庸無能的妥歡帖木兒尚且逃去塞外,素稱雄主的忽必烈,會留在大都抹脖子?鬼都不信!

    甦劉義是甦東坡後人,投筆從戎、以文入武,和老丈人張世傑熬大營出身相比,看問題就有了另外一層見識︰「微臣倒認為此戰已獲全勝。孫子兵法云『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而為之。』此戰我南北兩路大軍狂 突進。搶在大雪降下之前,突然動了攻擊,令忽必烈措手不及,錦州堅城一日而克、漢軍飛奪遼西走廊,京畿駐軍震怖,忽必烈不得不棄大都堅城北逃塞外,豈非不戰而屈人之兵?」

    張世傑聞言連連頷,有此佳婿老懷甚慰啊!皇帝神機妙算,正應了兵書上說的,靜如江海凝清光、動似九天施雷霆,十月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大漢動進攻的可能性一日比一日低,北元的警惕心也一日比一日鬆弛,偏偏此時大漢動了攻勢,令北元措手不及、軍心動搖。於是當漢軍在京畿之地形成絕對優勢兵力後,棄城遠遁就成了忽必烈的唯一選擇。

    烏仁圖婭見張世傑神態變化不定,便在旁邊笑道︰「張老先兒您還道沒攻城,打仗不過癮,可曾見這大都城牆有多高厚?要是忽必烈五萬精兵在此死守,他們也有大炮,咱們漢軍會犧牲一萬,還是兩萬?這可是劉秉中、郭守敬嘔心瀝血設計的城防,號稱天下最為堅固的不落之城!」

    張世傑聽了也是一陣後怕,憑借火氣優勢,拿下大都並不是問題,可問題是漢軍圍城,得在冰天雪地、凜冽北風中待多久?大都城垣高達五丈,底厚三丈、頂部可駟馬並行,女兒牆、甕城、敵台……各種防禦設施一應俱全。又有鑄銅大炮、床子弩,如果強攻,會有多少士兵倒在這巍峨高聳的金湯城池之下?

    都是爹生娘養的棒小伙子,白白犧牲在堅城之下,豈不可惜!想到這裡,張世傑不禁老臉微紅,頗有點不好意思。

    甦劉義幫著老丈人圓場︰「皇上此戰用勢用得好,以大勢相逼,號稱什麼蒼天之主的忽必烈,也不得不乖乖讓出這座大都城。皇上運籌帷幄之中,吾等決勝千里之外,大漢如何不興,北元如何不亡?」

    「嘿,聽說甦東坡甦學士不會拍王安石馬屁,才被貶了官,甦將軍倒是吸取先輩的教訓嘛!」烏仁圖婭笑嘻嘻的,甦劉義也知道自己著相了,不由自嘲的一笑。

    「唉~可惜忽必烈這個狗賊逃走了!」烏仁圖婭看著光天殿中掛著的那副巨大的羊皮紙地圖,大漢帝國佔據的中原漢地雖然人煙稠密、物產富饒,但就面積而言,不過是東亞一隅,蒙古草原、關中之地、玉門關以外的廣袤西域、北元宣政院所轄的藏區十三萬戶、河中之地的玉龍傑赤和撒馬爾干、呼羅珊波斯故地的伊兒汗國和直抵伏爾加河畔拔都薩萊城的金帳汗國,蒙古帝國龐大的疆域仍舊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大漢的領土。

    三千萬平方公里、上萬個民族。無論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如何勾心鬥角,但他們都是蒙古帝國的成員,大漢的死敵!

    楚風輕輕抓起烏仁圖婭柔軟的小手,她的父親乃顏汗被伯顏所殺,她當年隨乃顏入京,也曾被忽必烈看中要納為妃子,對那個可怕的屠夫,她早已恨之入骨,忽必烈逃走,其實烏仁圖婭心裡更不好受。

    所以楚風只是笑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滿不在乎的道︰「這位大元天子、蒙古大汗,其他倒也罷了,就是腿長嘛!看為夫怎麼把他捉住,像野獸一樣關在籠子裡,運到臨安展覽!」

    烏仁圖婭聽得只覺得比喝了蜜還甜,癡癡的看著楚風,決沒有人會想到,剛勁婀娜的草原明珠會有如此溫柔的一刻——草原女兒崇拜強者,也只有強者能享受她們的溫柔。

    張世傑年老,又是長年累月熬大營的將官,卻不懂得小兒女心思,只當楚風輕敵,便出言勸道︰「皇上不可輕敵!漠北駐軍皆為百戰精銳,只是在冰雪覆蓋的冬季無法離開駐地出戰,這才讓我們輕取了京畿之地,若是存著一絲一毫輕視的心態,只怕將來要吃虧呢!」

    楚風聞言悚然一驚,確實,固然方才有寬慰烏仁圖婭的意思,不過一次接一次的勝利讓自己難免產生了一些飄飄然的想法,然而到目前為止,大漢帝國在中原漢地的疆域只不過剛剛恢復到北宋的水平︰比北宋多了幽燕之地,少了關中、山陝,滿打滿算也就和素稱文弱的宋相持平,要是比起強漢盛唐,設北廷都護府、安西都護府,勢力遠達中亞各國,「犯漢者雖遠必誅」,盛唐則與阿拉伯帝國爭雄中亞,那實在差得太遠太遠!

    楚風沉思不語,甦劉義卻只道老丈人說錯了話惹皇上不快,心頭暗暗叫道︰老泰山啊老泰山,皇上對咱們兩位故宋降將不計前嫌,知遇之恩、重任之隆,都是世所罕有,而皇帝英明神武、雄材大略,七八年間不但廓清寰宇。還完成了大宋兩位開國君王未能實現的夙願——恢復燕雲,這已是垂名於千秋萬世的不朽事業了,還待怎的?要知道,霍去病封狼居胥,李靖、徐世績北逐突厥,這都是千載難有的事情,至少大宋享國三百年就沒有過,岳武穆想直搗黃龍也被秦檜破壞,皇帝能做到如此,就是非常了不得啦!

    所以他上前一步,替皇上辯護,也是替老丈人遮掩道︰「天下之百姓,苦戰已久,如今大漢帝國全得長城以南,山陝、關中可令第二軍出四川漢中,斷刃、金剛兩軍從河洛叩關而入,必能一舉砥定天下,到時候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好生一個萬國來朝的太平天子!」

    哦?你真的這麼想?楚風睜大了眼楮看著甦劉義,張世傑更像是不認識似的看著自己的女婿。

    甦劉義腦門上汗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這麼說會得罪皇帝,那麼說會得罪老泰山,偏偏兩邊都不好得罪啊!

    這可不是個好事情,搞不好成了風箱裡的耗子——兩頭受氣。

    甦劉義想了半天,如果是故宋朝,他一定會顧左右而言他,然而在「君視臣為手足,臣視君為腹心」的大漢,還是說實話比較好。

    「漢軍上上下下,哪個不想建功立業,哪個不想報仇雪恨?許北元鐵騎入關來打咱們,就不許咱們出塞去打他們?」甦劉義說到這裡臉上突然一紅,咬牙接著道︰「可、可末將昨日在市井中閑逛,體察民情,聽得茶樓酒肆中百姓們紛紛言道,大漢真龍天子即位,胡虜也驅除到了長城之北,咱們終於能過幾天太平日子云云……」

    「漢軍呢?有沒有厭戰之心?」楚風臉色轉為鄭重。

    「沒有,半分沒有!」甦劉義連連擺手︰「閩廣士兵、淮揚子弟、遼東兒郎,無不和忽必烈結下了血海深仇,他們要報仇雪恨,要建功立業,只怕仗打少了。昨日半夜末將巡行營中,尚聽得士兵竊竊私語,害怕忽必烈北逃朔漠之後,皇帝偃旗息鼓,從漢武帝變成漢文帝呢!」

    原來如此!北方百姓飽經戰亂,實在被接踵而至的遼、金、元害得苦了,希望過幾天太平日子,也是情理之中,無可厚非,只要多加引導也沒什麼麻煩,倒是漢文帝、漢文帝的說法引得楚風哈哈大笑,「咱們文也要,武也要,大漢帝國既要內修仁政,又要外拓封疆,不過百年之後,後人會給我上一個什麼謚號呢?文武雙全,嗯,會不會是漢斌帝?」

    漢斌帝?這下輪到張世傑、甦劉義噴飯了,兩位不苟言笑的名將,捧著肚子笑得人仰馬翻,甦劉義半晌才止住笑,對楚風道︰「何嘗有斌這個謚法?便是叫文成武德,雖然不合謚法,也比這個斌字好得多。」

    這下輪到楚風鬱悶了,文成武德,我還日出東方咧!

    「阿嚏,阿嚏!」一陣北風吹進寬闊的大殿,楚風連打了兩個噴嚏,無奈的摸了摸鼻子,這後世的北京城裡住,是得通暖氣的呀!

    「走,我的小美人,武德已經修了,咱們回南方,搞搞文成吧——在明年開春之前,還有三個月時間!」

    楚風牽起烏仁圖婭的玉手,草原女兒不講禮法,自然大大方方,倒是張世傑、甦劉義把眼神轉到了其他方向,心頭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皇上留步!」北洋總督劉喜這才想起了困擾已久的問題,「此城漢名大都,塞北各族蒙語稱為汗八里,敢問皇上,如今大漢承天受命、握乾秉坤,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都城也以臨安為唯一,此地似乎不應再稱都。」

    「嗯嗯,漢名就叫北平吧,北方平定。」楚風撓了撓頭皮,接著道︰「塞外諸部蒙語嘛,還是叫汗八里。」

    還是叫汗八里——大汗的城市?可這裡已經沒有蒙古大汗了呀!劉喜一頭霧水。

    烏仁圖婭回過頭,手挽楚風,笑聲像銀鈴般灑落︰「難道你忘了,這位大漢皇帝在北方被稱作什麼?哼,劉喜大笨蛋!」

    天可汗,天可汗!劉喜恍然大悟,汗八里送走一個蒙古大汗,迎來了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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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臨安新城中一處軒敞的房舍裡,一群七長八短的人正在聚會,他們的服裝有農夫的短衣,有商賈的錦衣華服,也有儒生的鶴氅綸巾,他們來自城市、鄉村的三教九流,有地主富商,也有販夫走卒。

    「天下兵戈紛紛擾擾,不知幾時才得休息啊!」雞皮鶴的老者作悲天憫人狀。

    白白胖胖的富商也道︰「聽說四大汗國聯兵來戰,要是漢軍一個不謹慎,被胡虜又打過江來,可怎麼得了?」說到這裡,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家中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和積聚的金銀細軟,要是毀於兵火,那就太可惜啦!

    鶴氅綸巾的書生,大冬天的還故作瀟灑的搖著羽扇,若在別處,早被冷嘲熱諷一番,可現在沒有人嘲笑他,反而等著他表意見。

    「昔日漢武帝北逐匈奴三千里,霍去病封狼居胥,固然赫赫武功,令匈奴數十年不敢南下牧馬,可國內民生凋敝、十室九空,百姓哪得個好處?」書生緩緩搖著羽扇,搖頭晃腦的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我們要帷幄上奏,我們要公車上書!眾人興奮的叫起來,商人盤算著這次可以給同行樹個什麼榜樣,將來會不會生意更好做一些,書生想著自己能不能以直言面君博得萬世流芳,農夫則想的很簡單,他只是希望不要有太多的百姓子弟,大好年華的兒郎,像自己的兒子那樣倒在戰場上。

    沒錯,他們就是臨安的諫議員們,諫議諫議,有諫有議,此時議論得明白了,便提出來向皇帝勸諫,雖然是否採納由皇帝乾綱獨斷,但只要提出來,就是出了自己的聲音嘛!

    這段日子,各地諫議院如雨後春筍般紛紛成立,諫議員們從最初的唯唯諾諾、不敢言,到現在爭先恐後,只經歷了很短的時間——當他們現諫議院中所有言不受司法裁判,而大漢帝國的各級官僚系統也給於了適度尊重,並且抓出了幾個貪官受到百姓擁戴後,這種轉變就自然而然了。

    於是剛剛回到臨安漢皇宮的楚風,就收到了這樣一份奏折,希望能化干戈為玉帛,和蒙古帝國展開談判,雙方以長城為界,互不侵犯,同時開展朝貢貿易。

    奏折上甚至隱晦的提到,如果朝廷允許,臨安商戶願意輸誠納款,湊一筆「歲幣」給蒙古帝國,不需要皇上再自掏腰包。

    「諸位臣工看看,這道諫議折子如何說?」楚風把折子抖給了江浙總督文天祥。

    不看則已,一看連鬍子都翹了起來,文天祥氣炸了肺,這位養氣功夫非常好的故宋丞相、儒門大師,竟然大聲咆哮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小人吶,小人,討論政務得失、查點貪贓枉法的諫議院,如何許這些混帳進來?微臣建議,今後諫議院中只能招收退役軍人和儒門文官,還有經過帝國公辦學校教育的公民,把這些三教九流的雜色人等排除在外!」

    難怪文天祥生氣,在故宋時他就是主戰派的中堅力量,親眼目睹了金、元胡虜用武力威脅搾取宋人的歲幣,又用歲幣來養肥自己,最後用大宋的歲幣武裝了軍隊來打大宋,搾取更多的歲幣、土地和子女,直到將你徹底滅亡。

    這些臨安商戶,難道是頭腦昏了,還說什麼輸誠納款,這簡直就是通敵賣國!經歷了蒙元南侵的痛楚,曾被伯顏丞相扣押在軍中,文天祥對北元作戰的決心最為堅定,他根本不能容忍這樣的言論,手指法華道︰「保安司長,你看這樣的漢奸言論,是不是該抓起來好好審問?」

    諫議院中言不受司法制裁啊!文天祥這位前任法部長,連這個都忘了?法華面有難色,不好直接反駁,便拿眼楮看楚風。

    楚風倒不像文天祥那麼大反應,他只是哈哈一笑,「咱們不能說話不算話嘛,何況諫議院把民間的聲音——哪怕不是大多數,而只是少部分人的聲音反映上來,也是好事情啊!」

    文天祥氣哼哼的,鄭思肖等儒門大臣都對那份奏折生了氣,一個個鼓著腮巴子好像癩蛤蟆似的,有人更是暗自思忖︰莫非皇帝不想打仗了,就與蒙古帝國沿長城為界?不過,就算現在漢軍停下腳步,大漢帝國的疆域也過了故宋,雖然不能遠邁漢唐,可那又算什麼呢?畢竟大宋也享國三百年嘛!

    武將們則一點都不擔心,他們知道這位皇帝的秉性——從帶他們屠滅山越人莽岳全族,他們就已經深切的知道了。

    是的,如果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子孫的皇位,似乎沒必要打下去了,大漢帝國到今天已經過了故宋,臉皮厚一點,往自己臉上帖點金,什麼盛世啊、千古一帝啊,倒也不是全無根據。

    可楚風不會,他並沒有什麼雄材大略,甚至很多次在十字路口也曾經徘徊過,但到了今天,讓華夏之光普照四方,摧毀我們文明前進道路上的一切敵人,這樣的信念已經在他心頭堅固無比。

    每當看到胖丫、小弟這一雙兒女的天真可愛,楚風心頭就有一個黃鐘大呂般的聲音響起︰成都之屠、常州之屠、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留不留頭、南京大屠殺……讓這一切見鬼去吧!

    曾經的歷史上,我們這個民族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文明之火兩次遭受毀滅的厄運,曾經遙遙領先的文明,在二十世紀初竟然成為了落後的代名詞!

    就像所有的父親那樣,總是寧願自己苦一點、累一點,也得讓孩子無憂無慮,上朝前,楚風就對著咯咯歡笑的小弟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句他這個年齡還聽不懂的話︰「老爸替你把四面八方的敵人消滅乾淨,讓你快快樂樂的做個太平天子。我來做秦始皇,你來當宋仁宗吧!」

    提三尺劍剪除四方妖邪,上天注定楚風成為替華夏抹去灰塵、重新綻放光明的先驅。

    「不,我的文總督,和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的要求截然不同,諫議院就是要傳遞民間最真實的東西。歲幣,故宋有這回事,交納稅幣買平安已經是人們的慣常思維,如果說大漢崛起的琉球、閩廣已經逐漸淡泊,但新光復地區,有這樣思想的人還為數不少,至於沿長城為界嘛,故宋北方邊界還不到長城沿線,所以剛剛從故宋子民變成我大漢公民的人們,滿足於此也無可厚非。」

    「那,那也不該讓他們如此放肆啊!」文天祥還是憤憤不平,從來都是讀書、應舉、做官,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哪兒有讓老百姓自己選的道理?雖然諫議員不算官,可也和官差不多了嘛!

    楚風笑笑,開解道︰「然則這些諫議員選出來,於我們的吏治有沒有好處?他們自己對百姓有沒有好處呢?」

    文天祥默然,他作為江浙總督,其實非常關心轄區諫議院這個新生事物,派人四處打聽,瞭解很多。

    從古到今,都是天子設百官、百官牧萬民,哪兒有讓老百姓來選官的道理?——雖然諫議員並不是帝國官僚體系中的一員,但百姓們還是按照習慣認為諫議員就是官老爺,從選戰中候選人略帶諂媚的笑容和挨家挨戶承諾許願的過程中,他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就連範老爺這樣大斗進小鬥出的角色,也一改往日作風,修橋鋪路積德行善,以前見了苦哈哈們,他一張大胖冬瓜臉直仰到天上去,現在呢?那笑得是渾身肥肉上下亂顫,讓人疑心他要抖下二兩肥油來!

    而且,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諫議員客觀上也起到了反腐倡廉的作用,比如還是那位令文天祥討厭到了極點的範老爺,有次到港口轉手貨物,卻被港口稅關上的小吏敲詐,若是以前,區區幾個錢範老爺便交了走路,可這次他把這事拿到了諫議院討論,形成諫議折子交到了臨安府,又行文廉政局,一下把小吏抓住了不說,還順籐摸瓜抓出一個長期盤踞在稅關,吃拿卡要、以權謀私的貪污團伙!令主管財政的張廣甫面上無光,一連三次掀起了稅務大檢查,讓大漢帝國財政系統為之一清。

    你說這諫議院的設置,能不好嗎?可它造成的麻煩,似乎也不小啊!

    文天祥皺起了眉頭。

正文 504章 諫議院引發的爭議

    大漢帝國的朝堂沒有太多的朝儀。大小臣工可以暢所欲言,文天祥、鄭思肖、王大海、張廣甫、李鶴軒、侯德富等人議論紛紛,很快形成了兩種意見。

    儒林名宿、孔孟弟子們認為,讓目不識丁的販夫走卒進入諫議院,公開指摘朝政得失,實在是有辱斯文。

    這些諫議員提出的議案往往從自己、從自己所處的小團體出,而不顧及國家整體利益,比方說,市井商人出身的議員就一再要求降低商稅,同時認為地主從農民手中收取的糧食地租,即便不出售也應該徵收商稅,而地主的要求則截然相反,要求增加商稅、補貼農業……

    這兩類的諫議員們,似乎永遠無法達成一致,一旦議案中涉及稅務問題,就會引起曠日持久的爭論,並以雙方疲憊不堪收場。

    儒門對君子的要求是「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報效國家要做到奮不顧身,像這些市井之徒,為了蠅頭小利就爭的臉紅脖子粗,各自的見識又是管中窺豹只見一斑。於他自己或者選他的人有利就支持,無利就反對,根本不顧國家大事,實在是鄙薄到了極點。

    所以他們提出,今後諫議員應該通過科舉考試選拔,至不濟也得要求有相當於國立小學畢業生的文化水平。

    王大海、張廣甫等人則提出了另外一種意見︰既然皇上曾經說過,稅收是公民購買政府服務的支出,那麼納稅多的人自然應該享有更大的話語權,現在讓一些納稅額全年不過幾塊、幾十塊的也成了諫議員,對他們這些年納稅幾十萬、幾百萬的人指手畫腳,憑的什麼呢?

    其中楚風的老岳丈、大紡織商王李氏的丈夫,警部長王大海的言最有代表性︰「楚哥兒,您瞧,您做了皇上,我還叫您楚哥兒,不算暨越吧——皇上您念舊,我心裡都裝著呢。論商稅這事兒,我家大娘子開的織布廠、毛紡廠,每年交稅都上百萬,其中還有您股份,說到交稅您說多少是多少,從來沒少交一分錢呀!偏生諫議院裡幾個年交稅幾千萬把塊的,也有臉瞎咧咧什麼降稅降稅的,他也配?我看,既然軍隊、官員都是稅賦養活的,那麼諫議員就得按納稅多寡來,反正咱們王、祝、陳、鄭、洪幾個大商家都是您一手扶持的。還有東印度公司都是您的大股份……今後誰要敢對您說長道短的,咱先問問他交稅有咱多嗎!」

    這一下不得了,儒林臣子都傻了眼,要按交稅多寡來選諫議員,全天下的寒門士子不都絕了指望?當下兩派吵了起來。

    百代都行秦政治,自秦始皇一統天下開始,官僚體系的運作都不受體系外的監督,無論監察御史還是儒林清議,都附著在體繫上而不自成一體。楚風設諫議院,以一句「納諫在民」為理論基礎,規定帝國官員不得擔任諫議員,使其完全獨立於官僚體系之外,這種全新的體制自然會讓人不習慣,就算來自民間的匠戶系官員,就算以忠孝仁義自我約束的儒門大臣,都難免對它帶著敵意,而希望將其納入自己的固有體系。

    楚風呵呵一笑,若是以科舉選拔諫議員,那麼和儒林清議有什麼區別?只怕諫議員們見面就是師承何人,房師、座師哪位,之乎者也一番。在往後就開始黨同伐異……若是以納稅額選拔,更不得了,底層百姓還有個出頭的日子嗎?

    正思忖間,兩派大臣已吵得不可開交,文天祥和王大海一個大叫義利之辯、世道人心,一個說納稅多貢獻就大,爭得面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誰。

    「照我說啊,這兩種辦法都不好,無論寒窗苦讀,還是繳納稅賦,都來得輕易了。」這剛剛吵到半路上,兵部長侯德富又插了一腳,他提出了第三種方案︰按軍功分配︰「昔日大秦以軍功封爵,遂東向滅六國統一天下,北擊匈奴千餘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馬,南擊百越,開湖廣、南嶺萬里山河,如此赫赫武功,全從商鞅變法設二十等軍功封爵始。如今我大漢帝國要與強大的蒙古帝國沙場爭衡,惟有施法秦制。以軍中授勛為依據,退伍回鄉則為諫議員,監督地方官府,如此以來,自然人人奮勇爭先,國中尚武風氣必遠邁漢唐,吾皇必能開邊萬里!」

    剛聽了前面兩句,文天祥就知道要糟。

    大漢帝國正處於戰爭狀態。舉國最重軍功,軍人地位也最為高尚——雖然現役軍人品級最高三品,低於文官兵部長的品級,但俸祿高、提拔快,退伍後進入庶政官僚系統就不再受品級的限制,現在帝國各級政府中就有不少退伍軍人,中央做到局長、地方做到州縣的比比皆是,像侯德富這位文職兵部長,就是從現役軍人轉職來的嘛!

    象徵榮譽的勛章制度、忠烈祠供奉、報紙上的宣傳,都把軍人的社會地位提得很高,考慮到目前軍事是帝國各項事務的重中之重,那麼這個建議在朝堂上通過、在民間受到歡迎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了。

    文天祥著急了,他接二連三的朝著女婿使眼色,可乘龍快婿侯德富像是沒看到似的,把要說的話全說了出來。

    這小子,回去得收拾他,連老丈人都不放在眼裡,是可忍孰不可忍……文天祥板著塊臉,很不高興。

    侯德富也是無奈啊,皇上剛才使了個眼色,我能不出頭嗎?唉,回去只好陪老泰山大人下十盤棋,連輸十次。他老人家應該消氣了吧?

    正想著呢,身後有人扯了扯衣襟下擺,回頭卻是李鶴軒這傢伙捂著嘴直樂,嗨,這個地裡鬼,什麼都瞞不過他!

    無奈楚風還看著這邊呢,侯德富只好硬著頭皮道︰「商人的金錢是汗水換來,書生的學問是墨汁,戰士的勛章卻是拿血換的,試問汗水、墨汁能和鮮血相比嗎?如果選諫議員,應該按軍功來算!」

    朝堂之上嘩的一下炸開了鍋。剛才還互相指摘的兩派,一起把矛頭對準了侯德富。

    「聖賢的思想比武夫的刀劍更有力量,華夏的偉大不是源於她的武力,而是她的文化!」鄭思肖白淨的面皮脹得通紅。

    「沒有農夫耕地、商人辦廠、工人生產,哪來漢軍的糧餉、刀槍和盔甲!」王大海義正詞嚴。

    眼見侯德富成了靶子,楚風心裡偷著樂呢,臉上還得裝出副正大莊嚴的神色,雙手向下虛按,大聲道︰「別爭啦,都別爭啦!」

    大漢帝國的朝堂之上雖然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但對這位光復華夏、力挽狂瀾的開國之君,人們都給予足夠的尊重,很快吵嚷聲停歇下來。

    「商人、書生、軍人,都覺得自己貢獻大,誰也不能說服誰,咱們為什麼不能讓他們共處一室,各種階層的想法互相砥礪、互相融合,就如咱們剛才那樣呢?方纔我的大臣們,不一樣也爭的面紅耳赤嗎?」

    楚風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官員們都有些臉紅,確實啊,笑話商賈、地主和農夫們為了點蠅頭小利爭的不可開交,可自己不也為了派系利益互相爭論嗎?誰又比誰高一截呢?

    文天祥還是有些不服氣︰「這且罷了,可咱們這些大臣,畢竟要麼世受國恩,要麼飽讀聖人經從全局、從朝政得失的高度議論,持的是君子之爭;現在三教九流選進來的諫議院,卻是烏七八糟的,什麼人都有,不是太過褻瀆了嗎?而且老臣以為,應當選擇有德耆宿進入諫議院,而不是這些販夫走卒!」

    哦,真的如此嗎?楚風笑笑沒說話,他身邊的趙筠言了︰「文伯伯,您還記得當初賈似道搞打算法的事情嗎?」

    文天祥聞言一怔,打算法這事他是清清楚楚。

    賈似道是個大奸臣。但他也不是個白癡,他非常明白一個道理︰如果大宋朝完蛋,他這個大奸臣也得不了好,難不成忽必烈還肯讓他當大元朝的權相?

    所以他搞了個打算法,主要是清理全國各地各級官僚、地主的財富、田地,收攏起來為國家抵抗蒙元所用。這法本來是好法,可人們一則不相信賈似道,二則也捨不得拿錢出來,生生的把這個辦法擱在半空中廢掉了。

    文天祥卻知道打算法確有可行之處,要是能切實推行下去,招募、裝備起一支精銳大軍,再藉著李庭芝、張世傑兩位傑出統帥的指揮,大宋再拖幾年,甚至運氣好拖到海都難、伯顏北上,大宋朝說不定就不會亡了。

    想到此處,文天祥也就明白了趙筠的意思,「不僅賈似道的打算法,王荊公變法何嘗不是好事?於民間推行卻全然走了樣,可惜呀,可惜!」

    楚風笑了,無論秦代行法家,還是後世歷朝歷代的外儒內法,「法」,也即制度,是治理國家的根本,但不管什麼樣的制度,執行者都是人而不是機器,在執行過程中就難免有各種各樣的偏差,而且越到基層這樣的偏差越大,本來的仁政,反而可能成為害民之政——這是自上而下,向上級負責的官僚體系無法避免的弊病。

    惟有諫議院制度,自下而上,把民間最基層最真實的情況以諫議折子的形式反饋回來,則朝政得失全在其中!

    「至於諫議員們出身各別、良莠不齊嘛,我好像沒規定必須採納他的諫議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何況,你們手頭掌握得有報紙的,同樣可以和他們筆戰,大家筆頭上論輸贏——相信真理越辯越明。」

    楚風狡鮚的笑了笑,諫議院只是他給帝國政治體制中埋下的一顆種子,這顆種子什麼時候能夠芽,成長,全在控制之中,要是有居心叵測的人想憑借這個體制做點什麼,制裁他的辦法,有的是!

    大漢帝國的印刷機轟隆隆的開動,無數張印著生動圖畫、配上文天祥親自撰寫的文章的報紙,出現在臨安城的大街小巷,隨著剪式船和長江、京杭大運河、黃河、錢塘江幾大內河水系運到了大江南北、黃河上下。

    報紙上的圖案,是隨軍記者的鉛筆素描,淮揚之地被張踐踏的慘烈場面,活生生的出現在人們的眼前︰赤身露體的女屍、被焚燒的家園、還有襁褓中的幼兒被武士們挑在大汗彎刀的刀尖……

    《揚州之屠》,文天祥用他的如椽大筆活靈活現的描寫了李庭芝殉國之後,揚州城遭到的毀滅命運,文字生動、催人淚下,就如他此前所寫的《指南錄後序》一樣,令人無法忘懷。

    豪傑扼腕、壯士嗟嘆,這樣慘烈的場面,已經承平的臨安人並不陌生,常州之屠、揚州之屠就生在身邊。

    「遼人起於塞外,金人起於遼東,蒙古起於朔漠,長城並不曾擋住他們南下的步伐,草原鐵蹄一次次踐踏了我們的家園。敵人可以越過長城進入中原腹地,我們為什麼不能出塞擊敵?惡狼並不會放棄它的獵物,它只是待在隱蔽處悄悄舔舐傷口,等待著下一次出擊!」

    臨安府諫議院中,諫議員崔世安朗讀著這段話,眼中已是老淚縱橫︰「我混蛋,我傻呀!不捨得年紀輕輕的兒郎們像我兒子那樣血染沙場,卻不知道韃虜怎麼會乖乖待在塞外喝風?遼人、金人、蒙古人,都想來搶咱們的中原花花江山啊!」

    報紙上的圖文,深深的激怒了諫議員們,他們都是老老實實的百姓,並不是有什麼深刻政治思想的大政治家,講太多的大道理他們不會明白,倒是這樣直觀的圖文,讓他們分外清醒。

    「歲幣,買不來和平,盟約,換不來友善,只有出擊塞外,徹底消滅敵人,消滅這個戰爭的策源地,我們才能一勞永逸,給子孫後代一個和平環境!」

    出塞,這是諫議院下一個議題!
正文 505章 高利貸

    中原初定,大漢帝國的行朝沒有按計劃回到溫暖的琉球度過冬季。而是留在了臨安就近指揮機宜。

    南下的西伯利亞寒流跨越蒙古高原、吹過黃土高坡、翻越中原山川、渡過黃河長江,到達西湖邊的臨安時,早已失去了它的凜冽,西太平洋溫暖潮濕的氣流沿著喇叭形的杭州灣一路湧到了臨安城下,將南下的冷空氣堵了回去,使得隆冬季節的臨安,山水之間也泛著一層青黛。

    皇宮東角樓上,楚風點頭嘆息道︰「大都此時已滿天飛雪、朔風勁吹,室內不生火炕便能凍掉鼻子。江南卻於隆冬中猶帶春意,頻頻有暖風自杭州灣上吹來。如此錦繡江山,怪不得歷代草原英雄們都伸長了手,以搶佔中原為畢生之目標!」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山獻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趙筠吟誦著柳永的名句,嘴唇豐潤、秋波婉轉,絕美的姿容令人目眩神搖︰「當年金主完顏亮看了柳三變這《望海潮》。便生了下江南搶這花花江山的狼子野心,諸如完顏兀朮、忽必烈、耶律德光輩,有此心者層出不窮啊。」

    「所以我一定要出塞,犁庭掃穴廓清寰宇!」楚風攬著趙筠的縴腰,臉上笑盈盈的,誰能想到,他口中輕輕巧巧說的事情,足可與霍去病封狼居胥、李靖北擊突厥前後輝映的壯舉呢?

    角樓旁邊一株紅梅盛開,趙筠滲出縴縴玉手往那旁逸斜出的一枝上掐下兩朵把玩,只見她膚色瑩白如玉,塗著蔻丹的指甲比紅梅更艷。

    「漢武帝北逐匈奴三千里,霍去病封狼居胥,然而為了籌措軍費,國內弄得十室九空,富戶凋敝、中人破產、貧者賣兒蠰女,雖有犯漢者雖遠必誅的光彩,也留下了好大喜功、窮兵黷武的惡名……」

    趙筠有些擔心的看看楚風,「夫君,你可不要做漢武帝哦!」

    這話,有所指。

    漢軍在戰場上高歌猛進,但火器化近代軍隊就是一部吞金巨獸,正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漢軍士兵的盔甲、被服、武器就不消說了,每人每天消耗的火藥、鉛彈、軍用食品、糧草軍餉就是個無底洞。

    火藥,給了農耕民族和遊牧民族公平作戰的機會,遊牧民族花十年時間培養的精銳騎士,哲別、把都魯和射鵰兒們。和農耕民族花三個月時間培訓,剛剛訓練營中走出的手持步槍身穿板式甲的新兵相比,在戰場上佔不到什麼優勢。

    但財政支出則完全相反︰遊牧民族從小學習騎射,培養精銳武士的成本並不由忽必烈,而是由草原上的整個民族承擔,從軍之後,也以劫掠為斂財手段,忽必烈甚至不必給他們軍餉,只要許諾攻下漢地的城池,任他們放手搶劫就行了;大漢帝國的士兵,則要花去高額軍餉,和巨大的裝備、訓練、作戰費用,目前漢軍達到了八個主力軍、三十多萬人的兵力,按每人每月五兩銀子計算,單出去的軍餉每月就得一百六七十萬銀子,折合一億六千萬大漢金鈔!

    財稅部長張廣甫已經多次抱怨國庫要見底了,老頭子打了那座「金山銀海」的主意,被趙筠攔了下來——其實張老頭子也是說說而已,金山銀海是大漢帝國紙幣信用的根本,焉能輕動?財稅部長不過是抱怨洩一下罷了。

    可財稅部長都一籌莫展了,情況自然是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趙筠知道這老頭子從來不亂咋咋呼呼的,有什麼事情都處理得妥妥帖帖,一旦真叫起來,必定到了揭不開鍋的程度。

    「內庫呢?皇帝授權我隨時動用內庫金銀,便拿給你填補如何?」當時趙筠這樣問張廣甫。

    老頭子只是苦笑︰「也就皇后您不清楚自己家的銀子錢,海外開採金銀、紡織貿易、玻璃這幾項款子,財稅部已經連續三個月沒往內庫解送了,老頭子都給您挪用啦!」

    趙筠不禁失笑,大漢皇帝的內庫並不完全獨立於財稅部,各筆款項都由財稅部核算、解送,自己這個皇后呢又不太關心自家存著的錢……楚風下令漢軍受傷、陣亡兵員的撫恤費用和立功受勛者退役後的額外津貼都由內庫撥給,如今上游斷水三個月,淮揚、中原、燕雲三大戰役的傷亡撫恤也不小,下游還在不停放水,池子裡剩下的,只怕也見底了吧!

    趙筠看了最新的財務報表,如今大漢帝國的財政狀況,已讓這位掌管工商部、在楚風外出期間事實上主理朝政的第一皇后有些擔心。

    呃~楚風摸了摸鼻子,嘻嘻一笑道︰「怎麼會是漢武帝?我都說過了,文武雙全,是漢斌帝嘛!」

    雖然是第二次聽到這個笑話,趙筠還是笑得花容失色、雲鬢散亂,小拳頭一下一下擂著楚風的背︰「就你壞,人家說正事呢!」

    侍女紅鶯趕緊轉過了頭去,臉上的笑容卻是遮也遮不住。

    當大漢帝國的第一皇后還是故宋的玉清郡主時,她就是郡主娘娘親如姐妹的侍女,兩人一起經歷了和這位大漢皇帝相識、相知的全過程,誓要陪伴郡主一輩子的她,四年前也在皇上和郡主的介紹下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帝國財稅部的一位儒林出身的局長。青年才俊、前程似錦。

    然而她卻總覺得和夫君相處缺了點什麼︰那位儒林士子決不會和夫人如此調笑,更不會讓夫人在外拋頭露面,就算現在這個宮內女官的職務,還是郡主和她誰也捨不得誰,這才保留的呢!

    唉~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那個「他」,不能像楚風這樣隨性、自然呢?聽說「他」和同僚們在勾欄瓦捨、青樓楚館也有風流才子的名聲,可為什麼回家就像個小老頭子似的?要是「他」能這樣對我,那該多好啊……

    紅鶯想著自己的心事,一時望著遠處的西湖癡癡出神,便沒注意旁邊的動靜,忽然有戎裝貫帶的女兵,粗聲粗氣的通報,倒把她嚇了一跳。

    「啟稟皇上,陳子龍、祝季奢、鄭子、範文虎等人求見!」

    哦,說曹操曹操就到,楚風刮了下趙筠可愛的鼻子,「我做不做漢武帝,會不會留下窮兵黷武的名聲,就看這幾位配不配合啦!」

    趙筠心頭一驚︰當年漢武帝常年維持大軍和匈奴作戰,缺乏軍糧軍餉,便以各種名目搜刮商賈,令富戶敗家、中人破產、貧者賣兒蠰女。莫非楚風打的這個主意?這些富商雖由你扶持而起,但人家也是辛辛苦苦守法經營,歷次出兵徵集糧餉、被服,調動海船運兵,人家都欣然配合,可稱得上「義民」兩個字了,還要搜刮他們,未免太過分了吧?

    「富戶雖然錢多,也是人家辛辛苦苦流汗水掙的,咱們不好再額外要求吧?」趙筠扯了扯楚風的衣襟,略帶擔憂的道︰「我大漢以工商立國。惟保護好私人資產權益,才能令商人放心投資工商、開辦廠礦,令朝廷稅賦豐沛,同時吸納產業工人,轉移農村多餘的壯丁,降低地主租稅……此牽一而動全身,不可輕易動搖啊!」

    楚風一怔,忽然咧嘴微笑,輕輕拍了拍趙筠青絲如雲的小腦瓜︰「都想到哪兒去了?咱們又不是梁山好漢,替天行道、劫富濟貧麼!」

    到此的富商當中,諸如鄭子、陳子龍、祝季奢等人還好,範文虎心頭就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

    自打背元降漢,眼見著張弘範、李恆、汪良臣、呂師夔這些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他抱定了明哲保身的宗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什麼事就交給管家去辦理,過去的門生故舊、軍中舊部上門拜訪,十次有九次要吃範大都督的閉門羹。

    心頭有愧,範文虎對大漢朝廷是一個高舉緊跟,要修學堂,贊助,要降田租,降,要在長江、大海上運兵運糧餉,給船……

    也不知是因為兩浙軍作為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兔子不吃窩邊草,對家鄉百姓還沒做太過分的事情,還是給天下人樹個千金買馬骨的樣子,範文虎降漢以後雖然被剝奪了一切職務,軍隊也全部解散,但除此之外沒有另外的折辱,文天祥寫著的對聯固然語含譏誚,不過貼在門上倒也沒有人上門來罵了。

    對比同被大漢報紙痛罵,「留夢炎趨炎附勢,範文虎為虎作倀」中的留丞相,巴巴的北上,跟著忽必烈想換個榮華富貴。到頭來卻被忽必烈利用完了,就像塊垃圾一樣扔掉,不,是抄家滅族,把財物全部掠走!

    留夢炎的可鄙下場傳回臨安,範文虎聽了之後背脊上出了好大身冷汗,範家軍「坐擁兩浙、雄視中原」,忽必烈就不忌諱?若不是趕緊的投降了大漢,只怕北方那位凶狠的君王,遲早會把「尾大不掉」的帽子扣到範大都督頭頂上——範文虎沒有想錯,事實上另外一個歷史軌跡,蒙元滅宋統一天下,兩浙範家軍再沒有了左右逢源的資本,忽必烈下令征伐日本,在第二次征日作戰中,颱風讓範家軍全部葬身魚腹,範文虎隻身逃回,這才去了蒙古大汗的心病。

    範文虎不是傻瓜,他慶幸自己做出了明智的選擇,皇帝甚至讓他承包了部分軍糧供應合同,讓他從他所熟悉的江浙大地主中間徵集糧食,再集中供應給漢軍,雖然利潤很薄,但田地裡的出產有了銷路,另外更讓範文虎感覺到朝廷的善意,感覺到自己還有些用,所以他非常欣慰。

    可今天皇帝突然傳召,範文虎畢竟做過漢奸,正是心頭有鬼,見了紙人都怕,一路上陳子龍、祝季奢幾位和皇帝走得近的漢商互相說說笑笑,沒人和他答腔,範文虎就一路上低著頭自己尋思︰

    那位倒霉族叔,幾次三番勸他收斂,偏又去當什麼諫議員,聽說這次給皇帝上個折子,說什麼北伐糜費軍餉,花去無數漢軍兒郎的生命,倒不如和蒙元以長城為界,反正長城以北不毛之地,大漢也收不到稅賦,與國無益,末了還說什麼假若蒙元要歲幣,臨安各家大商戶、江南各富家巨室願替皇上出了這份錢。

    **!範文虎知道這事當時就在家裡罵了娘,叫了那位倒霉崔的叔叔來,也不管什麼輩分高低了,當面就罵了個狗血淋頭——你當富可敵國這四個字是好的?且不論皇上開海外金銀礦,還有那東印度公司壟斷麻六甲海峽以西的貿易,可謂日進斗金,便是你家裡錢真比皇上多,那皇上才容不得你!

    江南富戶,哼,江南世家大族,葛明輝葛家、吳耀文吳家,誰摻合你這事了?沒事亂上折子,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範文虎一頓罵,把他族叔嚇得三魂去了二、七魄飛走六,磕頭如搗蒜只求族長佷兒救一命……

    這次被叫來,範文虎猜想十成有九成是為了那不爭氣的族叔。

    「請坐,看茶!」大漢帝國的皇帝,楚風依然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範文虎心頭卻是先入為主,只覺得皇帝每一個笑容都帶著別的什麼意味,每一個動作都有點像要動殺心。

    嗨,可笑那傻頭傻腦的族叔初時還和自己理論,說大漢帝國是講法律的,諫議員在諫議院裡議論朝政、遞交諫議折子,都受法律保護,不受任何形式的追究、懲罰,還說他在海關上被稅吏敲詐,到諫議院了折子,廉政局很快就過去查清了真相,還逮出一大串貪污腐化的犯罪團伙。

    範文虎就笑了,大漢帝國是講法律,可情報司、保安司的人會沒辦法讓你屈打成招?李鶴軒能讓大黑熊承認自己是隻兔子——紅繡鞋、鴨兒浮水、請君入甕、仙人指路,哪一樣你熬得住?到時候再找個該死的北元探子來指證,看你怎麼倒霉!

    一席話說的範老爺心肝肚腸都嚇破,在地上軟癱成了一團泥……範文虎雖然不才,也有幾分梟雄見識,無論大元朝還是大宋朝的經歷,蒙古大汗忽必烈、丈人賈似道和學生陳宜中的所作所為,讓他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法律可言。

    楚風和諸位商人寒暄著,問問遼東方面的生意因為大雪停下來,開春是否加大規模?南洋方面南洋總督陳宜中打擊海盜是否得力,東印度公司在麻六甲海峽以西的貿易,和德裡甦丹國、伊兒汗國、大食的生意進行的如何?

    範文虎卻是坐立不安,好生生的太師椅子好像上面長了釘子似的,屁股怎麼放都不舒服,是跪下請罪嗎,會不會顯得太突兀?然而自己先請罪似乎好些,等皇帝提到那不就被動了嗎?

    偏生另外幾位漢商都是皇帝扶植的心腹,和楚風談笑風生,也沒人來理睬範文虎,讓他心頭惴惴不安到了極點。

    卻聽得楚風問長問短寒暄之後,提到大漢帝國目前的財政困境︰「諸位,你們現在都比我有錢吶!訓練營三個月、甚至一兩個月就能呼啦啦把部隊拉起來,可軍裝、軍餉、軍械、軍糧,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我現在窮啦!」

    北宋的《武經總要》上記載,要培養一名合格的弓手需要訓練兩年,要培養一名騎兵還得加倍,這是冷兵器時代的訓練標準;但培養一名合格的步槍手,慢則三個月、快則一個月,在戰場上就能勝過冷兵器部隊——要知道,後世的義務兵服役時間才短短兩年、三年,要是像冷兵器時代的弓手、騎兵,這點時間還沒走出訓練營呢!

    這正是楚風的軍隊越打越多,能快擴編的道理,有地方上的新兵營訓練新兵,新兵直接進入軍隊,由各部隊的老兵負責帶,這樣以老帶新,很快就能形成戰鬥力,部隊就像滾雪球一樣的展壯大。

    人力成本上農耕民族也有優勢,雖然經歷了蒙元慘無人道的屠殺,炎黃子孫仍然比漠北風沙中成長的馬背民族多得多,楚風用高額軍餉可以很快徵集到一支大軍。

    於是,限制部隊規模和進攻距離的唯一條件,就落到了金錢上。

    「皇上您窮,那咱們都衣不蔽體了。哈哈,皇上真會說笑。」鄭子只當楚風開玩笑呢,和北元打這麼久的仗,國庫從來沒枯竭過,那金燦燦的金山銀海現在還擺在冬都琉球城,前一陣子還聽說要在國都臨安照原樣再做一個呢!

    祝季奢聞言也來打趣︰「皇上您要真缺錢,把東印度公司的股份賣點出來,一下子就不缺錢了嘛!」

    楚風哈哈大笑著拍了拍祝季奢的後背︰「***,喪天良了。當年我借錢給你,從阿合馬手上贖回一家老小,這事還沒算完呢,倒算計起老子的股份!」

    「皇上有句話叫施恩不望報……」祝季奢一臉幽怨,像大便憋住了的表情,讓楚風心頭一陣惡寒,心說這傢伙還真「怨婦」啊!不過老子不喜歡那個調調~~

    別看祝季奢現在談笑風生的,其實他只覺得楚風拍在後背的手,簡直有千斤之重!

    這位雄材大略的君王,初見時還只是琉球島上小漁村的一個鹽販子,以曬鹽法制得了大批食鹽,和自己做貿易——那時候祝家生意在內6,南下泉州本是布的一枚閑棋,若不是自己海上力量不強,甚至有可能對這位皇帝來個黑吃黑呢!

    誰能想到,這個比自己還年輕的男人,能從那麼個小漁村起家,泉州蒲壽庚、大宋海上行朝、北元的鐵騎勁旅,都無法阻擋他前進的步伐,大漢帝國像朝陽一般從東海之濱冉冉升起,熾烈的光輝照耀四方,廣袤無垠的南洋成為大漢的內湖,中原天下成為漢軍與北元逐鹿的沙場,金底蒼龍旗的身影,甚至開始覆蓋著遙遠的天竺、波斯!

    皇帝不是當年的鹽商,自己也不是當初祝家支房的小輩,而是掌管全家生意、隨時數百萬元大漢金鈔進出的族長了。

    但和這位揮雄師勁旅,北逐蒙古大汗忽必烈入朔漠,收復燕雲之地一償華夏四百年夙願的不世君王相比,區區富商祝家的掌門人,又算得什麼呢?

    在楚風面前,他越來越感覺到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可楚風總是非常隨和的讓他以老朋友的身份相處,但事實上身份地位的差距,無論楚風的態度多麼和藹可親,祝季奢仍然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趙筠在旁邊看得分明,祝季奢等人看起來談笑自若,何嘗不是戰戰兢兢?再看自己的夫君,談笑間自然而然,身為上位者的氣度就出來了,豈是故意做作?

    她正好奇楚風準備如何解決財政危機,哪知道就有人撲通一聲跪下了,倒把她嚇了一跳。

    範文虎跪地下磕頭如搗蒜,義正詞嚴的道︰「皇帝為華夏黎庶殫精竭慮,北伐塞外實為我天下百姓,我等江南富戶豈能不知好歹?若軍費有所不足,我範家願意出銀百萬兩!」

    哦?楚風睜大了眼楮,莫名其妙,我還沒開口呢,你就巴巴的送上來,這也太輕鬆了吧?

    不過,老兄你理解錯了。

    楚風擺手道︰「範文虎,你先別著急嘛,我這個軍費是缺一點,但向各位攤派還不至於。」

    鄭子等人聞言,此時都鬆了口氣,他們雖然願意幫助皇帝,徵集糧餉、船隻時效力,但北伐的軍費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啊!中原新定,各家的工廠、店舖,都在瘋狂擴張,流動資金非常缺乏嘛!

    哪曉得範文虎聽了倒會錯了意,留夢炎的下場就在眼前,想不跟著忽必烈跑,倒被抄家滅族,搶走了全部財物,落得個人財兩空。如今皇帝說用不著向各家攤派,當然,除了攤派之外皇帝還有另外一個辦法可以得到軍費︰

    抄家!

    鄭子、祝季奢,這些人都是皇帝的心腹,抄家的命運自然不會落到他們頭上,可要籌集軍費也不是兒戲,說不定,說不定……範文虎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了「殺雞儆猴」這個詞兒,並且他越想越悲哀︰很明顯,這些皇帝扶植起來的商人是猴子,而自己就將是那只殺了嚇唬猴子的雞!

    範文虎心頭有鬼,反而自己嚇自己,登時嚇得屁滾尿流,花白頭的腦袋在角樓的木板地面上踫得砰砰響,「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草民族叔範業大胡言亂語,上什麼諫議折子,都是他豬油蒙了心,自己認不得自己有多少斤兩……皇上北伐中原,出塞擊敵,都是為了咱老百姓好,區區一點軍費,我範家願意破家捨財……」

    這人一旦鑽進牛角尖,就是你趕著不走、打著倒退的局面,楚風無奈的摸摸下巴,沒辦法得罪了,抓著範文虎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範先生,那什麼諫議折子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那什麼族叔摻合在裡面……」

    啊,那麼現在皇上知道了?範文虎心頭那個懊悔啊,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嘴巴扇了,趕緊的道︰「反正皇上一句話,我範家馬是瞻,罪人的族叔得罪了皇上,回去我就開祖宗祠堂,懲治這廝。

    「聽我說完!」楚風終於怒了,打斷了範文虎的話頭。

    他從文天祥遞交的奏章中知道,雖然按照規定諫議員並不是大漢帝國官僚體系中的一員,可所有的百姓幾乎都按照習慣認為諫議員就是官老爺,從選戰中候選人略帶諂媚的笑容和挨家挨戶承諾許願的過程中,他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如今的大漢百姓已在官員們身前挺直了腰板︰你們怕廉政局,廉政局歸諫議院管,諫議員呢?是我們選出來的!

    範老爺這種爭議性人物,也一改往日作風,修橋鋪路積德行善,什麼好事都做,只希圖下次繼續當選;以前他見了苦哈哈們,一張大胖冬瓜臉直仰到天上去,現在呢?那笑得是渾身肥肉上下亂顫,見誰都裝出副笑羅漢的嘴臉,沒得帶上了幾分噁心,甚至是諂媚的笑容。

    「範老爺既然得到了百姓的好評,那麼就是一個稱職的諫議員,為什麼要開祠堂懲治他!?」

    楚風沒好氣的放下了範文虎,「請各位到這裡來,並非為了別的,而是我想讓各位幫我行國債。」

    「國債?」人們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那算個什麼東西。

    範文虎剛剛知道不是自己那個族叔闖的禍,登時心安了許多,湊上前問道︰「敢問陛下,您說的那國債是什麼?」

    「一種利息比銀行利率高,由國家行的債券。」楚風想了想,又道︰「你們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高利貸,國家行的高利貸。」

    高利貸?所有的商人都驚得呆住了,他們實在不能想像,大漢帝國這樣一個如日中天的大帝國,有著南洋各處外貿收入,有著呂宋島和日本的金山銀礦,為什麼還要付出高利息去借錢呢?

    範文虎不禁唏噓感慨︰大漢帝國有槍有炮,要是皇帝明說搜刮,就算搶咱們也行啊,偏生要借高利貸,這是為什麼呢?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23
正文 506章 國債

    「莫非,夫君要學周赧王。來一出債台高築?」當著外人的面,趙筠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楚風 ,只不過語氣雖然輕鬆,明媚的秋波卻中帶上了一層憂慮。

    以國家的名義借債,這在過去數千年間的任何一個王朝,都決不是一件好事情,趙筠的記憶中,周天子周赧王曾向商人借款,後因還不上款項,只好在王宮中築起高台、藏在上面躲債,留下了債台高築這個成語。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毫無疑問,在傳統政治思維中,一國之君需要靠借貸來維持國家支出,顯然意味著王權衰落到了低谷——就趙筠的內心而言,她倒寧願楚風直接搶這幾個商人富戶算了,至不濟也是個漢武帝,要真淪落到借債為軍費的地步,就成周赧王啦!

    「夫君且隨我來。」見楚風還沒心沒肺的呵呵傻笑,趙筠把他拉到了一邊。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夫君借債是授人以柄。非謀國之計,倒不如手段狠辣點,讓法華的保安司……若是顧忌往日情份,」趙筠頓了頓,檀口中銀牙一挫,秀美的臉龐罩上了一層寒霜︰「為光復華夏之大計,臣妾願替夫君擔下這個罵名,君只管放手做去,百年之後,世人皆以臣妾為呂雉,而君為漢高!」

    此言一出,彷彿空氣溫度都下降了不少,數丈外的範文虎雖然沒聽到半個字,卻覺得一陣陰風襲來,第一皇后若有若無的朝這邊看了一眼,那冷厲的眼神讓他如墜冰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糟糕,難不成這位故宋朝的大長公主,要報復俺老範當年叛宋降元的往事?範文虎心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沒辦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做過虧心事的,見了草繩當毒蛇,聽了鼓聲怕打雷,也難免範文虎疑神疑鬼。

    楚風聽了趙筠的話,倒是有點小感動。腹黑女,果然是故宋天家出來的腹黑女啊!不過這個時代的人最重名節,趙筠這種身份地位所在乎的也就一個名傳後世,自污清名的毅然決絕,何嘗不是願意為他犧牲一切?什麼原則,什麼縝密的思維,在維護他的前提下,全都可以拋棄!

    「好啊,把他們抓起來,家財全部充公,咱夫妻做一對攔路打劫的山賊,我是山大王,你就是壓寨夫人!」

    楚風一本正經的說著,趙筠早聽出來這話裡調侃的味道了,正待再次勸諫,楚風哈哈一笑,輕聲道︰「不過,那麼做和忽必烈搶阿合馬、留夢炎的財產,有什麼區別嗎?相信我一次吧,政府行國債不但不是王朝末世的象徵,反而是這個皇朝有信用、有實力的體現。試想一下,若不是蒸蒸日上的強盛帝國,誰願意購買你的債券?像新柯沙裡、高麗、倭國這些國家,要是行國債呀,只怕鬼都不會上門!」

    咦,這話也對啊!趙筠仔細一想,比如被大漢帝國滅掉的新柯沙裡,樸成性、金日光、王三家割據紛爭不斷的高麗,還有那足利家時名義上為國王對大漢帝國伏稱臣,底下又有細川、今川、毛利各大名虎視眈眈的東瀛倭國,試想他們要對外舉債,有哪個商家願意冒著血本無歸的風險借給他們?又有哪個不怕吃虧的百姓願意認購他們的債券?

    要是大漢帝國的國債能夠順利行,正說明民間看好大漢的前景,認可這個如日中天的帝國啊!

    連趙筠這樣的聰明人,都轉了好大個彎才明白這個道理,楚風卻早已知道——這還拜進大學校園推廣信用卡的人所賜,後世的信用評價正是你信用越好,信用卡的額度越高,越能借到錢嘛!

    成功的說服了趙筠,楚風走到商人中間,準備和他們談談包銷國債的事宜,鄭子卻先一步提出了疑問︰「本來皇上是小人的救命恩人,又扶助小人的生意從小到大、與國同長,便是結草餃環也難報答皇上的大恩大德,不過在商言商,小人的疑惑不吐不快——如今大漢所用金鈔,不過是用紙印的,皇上要缺軍費,只須讓銀行多印鈔票就行了。何必再國債呢?」

    楚風一怔,這個問題在後世根本不成其為問題,所有的國家都印製鈔票,同時也行國債……

    想了想,楚風笑了︰「忽必烈就是這麼想,也這麼做的。結果,他失敗了。」

    很簡單,濫鈔票會引起貨幣貶值,而在紙幣行的初期,這對貨幣信用絕對是致命的,忽必烈的至元鈔就倒在了貨幣貶值的門檻下,最終不得不行金銀幣來代替,金銀幣是以本身的貴金屬價值來保證貨幣購買力,這實際上已經失去了信用貨幣的意義,本質上和直接稱量金銀來用並沒有什麼區別。

    國債則沒有這個問題,它以未來的國家收入為擔保,借現在百姓的錢來用,並不增加貨幣總量,不涉及貨幣貶值的問題。

    楚風把後世粗淺的金融知識講了一遍,這些理解不過是中學政治課本和報紙上常看到的東西,加上他自己的理解而已,就這樣還怕各位商家理解不了。

    「嗨,原來如此!」洪梅氏滿不在乎的道︰「以前大宋官家會子。就要拿銅錢做母,會子當兒,如今皇上家印的大漢金鈔是金銀做母,鈔票當兒。有多少母,才能有多少兒,皇上行債券,而不是亂印鈔票詐哄百姓,可比賈似道賈老賊好得多了!」

    呵呵,誰說金融學起步於西方?那是他不知道人類史上第一種紙幣誕生在中國!楚風還怕不容易解釋清楚,哪曉得這個時代的人們都有關於紙幣、通貨膨脹以及準備金的基本概念。

    要知道,從四川地區行紙幣「交子」算起。到宋末元初,中國人已經使用了兩百年的紙幣!

    「母」指準備金,「兒」則指行的紙鈔,多麼形象而又深刻的說法,精闢的漢語很早就把後世專家們研討的課題,用母子關係精確而又鞭闢入裡的表達出來了。

    「第一期我準備行五億元,折合白銀五百萬兩,或者黃金五十萬兩的國債,一則希望各位能購買一些,二則嘛,希望你們遍佈全國各地、海外諸島的店舖,在國家銀行之外,還能夠包銷一部分。」楚風豎起三根手指頭︰「不讓你們吃虧,目前大漢帝國銀行存款年利率是百分之五,這個債券定為百分之七,高了兩分利,各位替我包銷的部分,我再讓一分利。國債以財稅部歲入、內庫收入做保,包括馬六甲稅關商稅和東印度公司所得,以及皇室從海外開採金銀礦所得收益。」

    「哈,皇上這是壓上全副身家了,咱們要不識趣,豈不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嗎?」洪梅氏笑嘻嘻的道︰「老身倚老賣老搶個先,這國債我自己認一千萬,再包銷三千萬!」

    「我四千萬!」

    「祝家包銷八千萬!」

    ……

    各位商戶爭相認購、包銷,範文虎看得不知該搖頭好還是該點頭好,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皇上好像是在和眾商戶做生意似的,看上去似乎全無帝王的威嚴;然而宋亡之前,為了應付財政困難,賈似道濫紙幣「會子」,搞得州縣官吃粥、老百姓餓肚,皇上不肯濫紙幣,卻是取信於民的仁政啊!

    「姑姑,姑父!」聽見角樓下人叫,範文虎低頭一瞧,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正仰著臉望樓上看。

    仔細一打量。範文虎心頭巨震︰這、這不是宋末帝,離開臨安時才六歲的趙嗎?大漢皇帝竟讓他出入宮中?!

    趙筠滿臉喜色,招手道︰「兒,快過來拜見你姑父!」

    趙   上了角樓,對楚風鞠了個躬,少年變聲期的聲音略帶沙啞︰「姑父,您好!」

    「哈,小男子漢了嘛!」楚風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不錯不錯。今年該小學畢業了吧,聽你姑姑說成績不錯,是想上商貿學院呢,還是軍事學院,或者到藝術學院去做個才子?」

    故宋海上行朝的楊太后並不是趙的親生母親,他父親宋度宗早逝,母親不過是地位卑賤的嬪妃,也早早病逝了,如今正是父母雙亡的孤兒,從這個角度說,趙筠這位姑姑,和他於血緣關係上比楊太后還親的多呢!

    6秀夫不出仕為官,只在學校裡教書育人,順便教導故主成才,四五年過去,大漢帝國的國勢蒸蒸日上,立國琉球、站穩閩廣、開拓南洋、收復臨安、光復開封、直搗大都……大漢帝國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故宋的遺老遺少們何嘗不是欣喜的看到自己未償的夙願,在楚風手中變成了現實?他們的心態也在逐漸逐漸的改變。

    早在數年前,6秀夫就和趙孟一塊說服了故宋帝師鄧光薦,讓趙和普通孩子一樣進入小學校學習,之後他又鼓勵趙去見姑姑趙筠,認下這門親戚,說服楊太后和鄧光薦的理由也很簡單︰故宋朝把土地全丟給了北元,是大漢一寸一寸拿血打回來的,什麼復國的話頭,提都不要提了;倒是故主趙,死抱著個故宋末帝的帽子,楚風寬宏大量且罷了,就怕有哪個從龍心切的傢伙,拿這個做文章,羅織罪名構陷於他,反而會害了他性命哩!

    倒不如大大方方的,以一顆平常心對待,反而能安身立命,讓過去種種隨風而逝,面向未來吧……

    趙筠把佷兒拉到一邊佷兒問長問短,這小傢伙第一次入宮覲見姑父、姑母的時候才十歲,還戰戰兢兢的害怕呢!

    其實呀,趙筠早就想去看看這位堂兄的兒子了,可彼此身份地位的改變,貿然前去會不會令楊太后等人難堪?考慮再三她躊躇未決,倒等到趙孟、6秀夫帶著趙入宮覲見,教她好一陣歡喜。

    臨安方面,被忽必烈捉去的謝太皇太后,早在幾年前就過世了,全太后不知所終,小皇帝聽說是被逼著出家做了喇嘛,師從那什麼吐蕃僧人八思巴,此次漢軍克復大都之後暗中搜尋,也一無所獲;海上行朝這邊,宋端宗趙也在颱風中受驚而死,那麼故宋皇室嫡裔就剩下這孤苦零丁的趙了。

    身為故宋大長公主,趙筠豈能不念親情?最初她還害怕楚風,或者他手下的從龍之士,比如李鶴軒、侯德富等人有斬草除根的念頭呢,哪曉得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和楚風說了,人家就一句︰「血打的江山要拿血來換,要是區區一個毛孩子就能號召天下,就能把我偌大一個大漢帝國推翻,那我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回想當時楚風俾倪蒼生的豪邁氣概,正和佷兒談話的趙筠,臉上不禁浮現出一陣心折,也沒聽清趙說些什麼。

    「咳咳,姑姑在聽麼?」趙喚起姑姑的注意,少年的臉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的道︰「6夫子說了,咱們故宋海上行朝一干人得以在崖山逃得性命,沒有落入張弘範的魔掌,全賴姑父所賜,這樣恩德實在是、實在是舉國難償之債,可謂國債也。佷兒今後只有好好報效姑父姑母,才可清償一二了。」

    是啊,6秀夫說得沒錯,楚風於行朝有救命之恩,行朝呢?前面對他猜疑排擠,還想搞鳩佔鵲巢的計謀,最後不得已宣佈退位,大宋也沒有了尺寸土地,這個江山是人家楚風帶著漢軍流血犧牲打下來的,和大宋半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故宋海上行朝的成員,都欠了大漢一筆債,一筆很難償還的債務呵!

    「你有此心就好了……」趙筠笑著,寬慰著拍了拍少年的手背。

    範文虎在旁邊看得呆了,舊朝君王的下場,宋太宗是怎麼對付那位南唐李煜的?難得,難得,大漢皇帝宅心仁厚至此,難得呀!

    不欺負前朝孤兒寡母,還會欺負百姓嗎?這國債買,該買~!

正文 507章 遺老遺少

    大漢七年的臘月。楚風行國債籌集到了價值五百萬兩白銀的軍費,後方的糧食、槍械、被服、罐頭、彈藥,通過長江、京杭大運河、黃河水系,通過東海、黃海、渤海海路,源源不斷的運向前方。

    駐紮開封附近地域的金剛、毒蛇、斷刃三軍兵分三路,一出風陵渡叩潼關,一北上山西,一沿漢水北上漢中;四川第二軍山地部隊於風雪中越秦嶺,這些巴山蜀水間成長、釣魚城堅守的兒郎們,帶著四川人民的復仇怒火,出劍門進關中。此四路大軍十六萬兵馬,日夜不停,一時間關中各地一日三驚,蒙元的統治搖搖欲墜。

    關中、山陝戰火兩天,江南的臨安卻是難得的靜謐,冬季的杭州灣依然船影翩翩。

    臨安新城東南,西湖北岸棲霞山腳,距離岳王廟不遠的地方,新落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院,紅牆翠瓦、亭台池沼佈置得別具匠心,頗有一番江南園林那種具體而微的美感。

    「諸君請看。這便是窗含西嶺千秋雪,」九曲迴廊中,趙孟興致勃勃的引著客人們參觀,只見他推開一扇朱漆雕花的窗子,棲霞山頂上那層晶瑩剔透的白雪就歷歷在目了。

    棲與西同音,正是一語雙關、恰到好處,6秀夫長笑著捋了捋頷下烏黑的鬍鬚,連連點頭道︰「甚好。既已有了窗含西嶺千秋雪,趙兄何不把『門泊東吳萬里船』向在下等指示分明?」

    趙孟聞言一怔,忽地大笑起來︰「果然瞞不過你6夫子,諸位走這邊,請看!」

    往前疾趨幾步,趙孟伸手在圓扇宮門上輕輕一推,霍然洞開,鵝卵石鋪就的花徑通向小小的水池,池邊青石打成的石舫玲瓏可愛,正是門泊東吳萬里船。

    趙孟和6秀夫,一位江南才子領袖,一位儒門宗匠大師,同時出了會心的笑聲。

    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的心情,則遠沒有兩位老友那麼好︰

    故宋末帝趙在琉球完成了小學學業,正好大漢帝國收復了江南,漢軍高歌猛進開始了北伐,大漢從琉球遷都臨安。臨安,是趙、故宋楊太后等人的故鄉,於是這些漂泊海上、歷盡艱辛的人們也想搬回來居住。

    不過,故宋的皇宮是回不去了。那兒已經成為了博物館,開放供所有公民參觀,楊太后便托小叔趙孟尋一塊地買下來,起造宅院居住。

    這不,宅院已經落成,趙孟便帶著一干人等參觀,將來這裡就將是趙和楊太后的居處,毫無疑問,一直陪伴在趙身邊的鄧光薦和6秀夫也將住在這裡。

    趙孟這位胸中有大丘壑的才子親自設計、監造,宅院的面積雖然不大,卻十分精緻華美,據說起造宅院的工匠就是替楚風建造新漢皇宮的同一撥,趙筠很滿意他們的施工質量,所以又介紹給了堂兄弟趙孟。

    這,都沒什麼,不好的是這宅子的佈置,不僅僅是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還有什麼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什麼雲橫秦嶺今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全都是天南海北、這如畫江山的著名景致!

    山川如此,情何以堪!鄧光薦不明白趙孟為什麼要這樣設計,難道他還存著個恢復大宋山河的志氣?

    鄧光薦心頭畢剝一跳。渾身的血液一熱,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趙孟和趙筠的親緣關係更近,便是大漢帝國的繼承人、第二皇后王敏兒所生的小太子,也是叫趙孟一聲舅舅!他似乎沒有必要幫著大宋復國——哪怕大宋的親王,也不一定趕得上大漢的國舅呢,可別忘了秀王趙與的遭遇!

    所以鄧光薦出言試探道︰「孟賢弟設計的這座宅院,正是匠心獨運,將天下山川景致包絡其中,固然是好;不過如今大漢立國,咱們故宋的遺老遺少正是身居嫌疑之地,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賢弟將這故國山川納於此間,怕是有心人要說你志圖恢復呢!」

    趙孟一笑,鄧光薦完全會錯了意,這裡固然是將大江南北的故宋山河納於其中,不過並非志圖恢復,而是相反。

    「非也非也,」他搖著頭,牽住佷兒趙的手,拉他到石舫中坐下,問道︰「此石舫與木船有什麼區別,你可知道?」

    剛剛從新漢皇宮中回來,趙到這新落成的宅院參觀一下未來的居處,只見樓台水榭都十分精緻,不輸於皇宮大內,心下自是歡喜。此時正是少年人心性,聞言想也不想便答道︰「木船會動,這石舫卻停在岸邊不能動。」

    「對。說得對。」

    趙孟手指不遠處的棲霞山,山腰一座飛簷斗拱的建築有翼然入雲之勢,此時隆冬,饒是杭州灣地氣溫暖出外也凍得夠嗆,卻見那建築前面一道石階,上上下下的百姓往來如織,人人手提香花、寶燭、紙錢、檀香,竟是人頭攢動、門庭若市。

    「趙吾佷,可知那又是什麼?」

    趙雖早年離開臨安,但這座全中國人都應該知道的建築,他還是非常清楚的,聞言肅然起敬,正色道︰「此是先帝高宗時候的武昌開國公、加贈鄂王精忠岳武穆之墳,天下盡人皆知,叔叔何有此問?」

    「這便是了!」趙孟遙指岳王廟道︰「咱們故宋朝南渡以來,誅殺忠臣良將,風波亭上屈死岳飛父子,倒是那秦檜、賈似道、韓@幸桓杉櫚車谷儷璞鋼粒 綰尾皇 甦餿緇  劍克雜奘漚 甦 航ㄔ諂芟忌較隆髯雍希 胊勞趺硐嘍裕 聳喬笆虜煌 笫輪 Φ囊饉肌!br />
    原來如此!鄧光薦聽到這裡,心頭不禁有些失落。

    趙孟又踩踩腳下的石舫︰「這石舫不會動,所以不能遨遊大江大海。只能一輩子停泊在在池塘中;只有順應水勢,乘勢而動的木船,才能順流逆流、翱遊四海!」

    聰慧的趙聞言若有所思,趙孟知道自己擔心的其實並不是這個十三歲的孩子,當年海上行朝漂泊不定,他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幼童,吃夠了顛沛流離的苦頭,所謂大宋皇帝的寶座,在外人看起來金碧輝煌,可於他有何益處?只怕他躲都來不及呢!

    倒是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趙孟饒有深意的看了看這位白鬚飄飄、面容清瘦的老人,後者的目光和他對視了一剎那。便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趙孟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位老朋友,什麼時候才能從過去的幻夢中清醒過來?

    =================

    臨安故宋皇宮,已改成了博物館,巍峨高峻的正門上,楚風親筆題寫的「故宮博物院」五個笆斗大的金字,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臨安除西湖八景之外,又多了一處景致,逛故宮,看宋官家住的地方,成了外地人到臨安必去的景點。

    文人書生想唏噓憑弔這個深仁厚澤三百年,一朝轟然倒塌的王朝;熱血青年們想看看韓@斜忻募邢錚 咦謨肭罔礱苣鄙焙υ婪傻鈉 睿還媚鏘備久親罟匭暮簀淖〈Γ 催叢指霾恍藎 追紫胂笞約閡 親魑 澄換實鄣某楨佑諂渲校 檬鞘裁囪櫻 苤  素緣車耐Υ永辭亢貳 br />
    不過和絕大多數人獵奇、喜慶的心態截然相反,也有人面帶沮喪、好像死了爹娘。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一位面容清瘦的男子,太過瘦削的身子套在寬大的棉袍子裡面,空蕩蕩的晃來晃去,難免讓人疑心他的棉袍是偷來的。

    葉旭,這位故宋朝的青年御史,當初年紀輕輕就以直言敢諫、面斥賈似道而聞名天下,如果故宋能堅持到現在,或許他會是第二個陳宜中,當然,也有可能是賈似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誰又能說得準呢?

    不過他沒有前面兩位那麼好的運氣,葉旭以屢驚人之語剛剛成名,故宋朝就日薄西山,走到了盡頭,也不知是忠心耿耿,還是為了躲避元軍的鐵騎彎刀。葉旭一直隨駕行朝不離不棄。

    崖山大敗,隨駕到了大漢帝國,年紀輕輕的葉旭也想有一番作為,所以他離開楊太后、趙母子,和其他故宋舊吏一塊報考了大漢官員,並被錄用為科員。

    「我堂堂故宋朝的御史,直言犯君而聞名天下,大漢竟不識人重人!」葉旭滿腹牢騷,根本無視行朝舊吏除了早與楚風打過交道的文天祥、陳宜中之外,連張世傑、甦劉義這樣的世之名將,都是在漢軍中從連排長做起!

    的確,新王朝取代舊王朝,原有的文官體系一般會得到保留,魯肅曾對孫權說,投降曹操之後,你就只能做一個歸命侯,我們這些東吳舊臣反而能做一州一府的長官……就在當世,驕傲自大到了極點的蒙古大汗忽必烈,都「以漢法治漢地」,任用留夢炎、趙復、葉李、範文虎等輩。

    可葉旭不懂得,大漢帝國並不是簡單繼承故宋的政治體制,它有著自己專屬的東西,不同於這個時代的內容,所有的舊官吏,必須經歷一個重新學習的過程,才能融入大漢政府七部二司這部精確的行政機器。

    能從科員做起,就已是優待了!

    大部分人接受了現實,少年得志的葉旭卻仍在緬懷「輝煌」的過去,哪怕他個人的所謂「輝煌」,正伴隨著大宋王朝的轟然倒塌。

    有這樣消極的心態,工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葉旭因為怠工、對前來辦事的百姓蠻橫無理等過錯,連科員的職務也失去了,可就像他的一貫表現那樣,他又把這筆賬算到了大漢帝國頭上,算到了漢皇宮中的楚風頭上。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他時常在破敗不堪的家中,不顧妻子的勸阻和驚懼的眼神,惡狠狠的朝著臨安新城漢皇宮的方向破口大罵。

    與之相反,大宋皇宮改成的博物館,則是他每個月必來的地方,憑弔一番、唏噓感概,再回家寫下幾篇感懷傷逝的詩詞,葉旭還暗自得意︰這些亡國詩詞,說不定將來可以和李後主前後輝映呢!自己不就能名傳後世了嗎?

    哪怕家中的米缸越來越空,哪怕身上的衣服越來越破,葉旭仍然樂此不疲……

    「咦,那不是葉旭葉先生嗎?」宋文昭、駱醒忠、於孟華三對夫妻聯袂到博物館中參觀,眼尖的宋文昭第一眼就看見了葉旭,這位前輩身為故宋御史面斥賈似道、犯言直諫的時候,他們還是泉州小山叢竹書院的學生,毫無疑問,都把他當作偶像崇拜呢!

    能在臨安遇到這位昔日的風雲人物,也是幸運啊!儘管現在身份地位掉了個頭,宋文昭等人早已成為大漢帝國的四品官員,或掌握朝廷某部所屬某局的大權,或作為使者派駐外國,殺生與奪猶勝該國君王,但儒門出身的人最認前輩後輩,對葉旭這位故宋朝就成名的、少年得志的進士,宋文昭仍然恭恭敬敬的執後輩禮節︰「末學後進宋文昭,見過前輩葉師兄。」

    泉州小山叢竹書院是朱文公朱熹創辦的,葉旭則是朱熹隔著四五代的弟子,所以宋文昭要稱他一聲師兄。

    駱醒忠、於孟華都躬身行禮,三位夫人也道了聲萬福,哪知葉旭怪眼一翻,沒好氣的道︰「各位早已飛黃騰達,說什麼末學後進?倒是葉某走背時運的,該給諸位做徒子徒孫才對。」

    宋文昭和駱醒忠對視一眼,無奈的苦笑,本來駱、於兩位,加上王峻、龐泰,對率先背叛舊儒學,投入皇上新儒學懷抱的宋文昭頗有排斥,可現在這麼些年過去,連文天祥、陳宜中這些儒門大師都講新儒學了,自己也都做到了四五品的大員,還像小孩子一樣,爭那些個閑氣做什麼?幾位的關係,早就恢復了正常,師兄師弟叫得歡呢!

    可他們不爭,有人要爭,比如現在這位葉旭葉先生吧,當年也是一風流才子、聞名遐爾的青年御史,小山叢竹學生們的偶像,到如今卻越來越落拓不堪,滿肚子牢騷氣,見面就沒個好。

    畢竟是名義上的師兄,且不說別的,就是儒門清譽也不容許宋文昭對他不恭,所以堂堂新任南洋總督府兵局長,可以調動大漢帝國海軍駐紮南洋的分艦隊,可以調動息辣總督府直屬步兵團,剿殺南洋、印度洋海盜,令海水變為赤色、海盜聞風喪膽的宋文昭,踫了一鼻子灰也得裝作什麼都沒生,訕笑道︰「葉先生就會說笑,咱們所學晚于先生,出仕晚于先生,真真正正的末學後進。方才先生,是打趣在下了。」

    南洋總督府的局長、駐高麗的全權代表、大漢帝國財稅部的副局長,在這幾位成功者面前,葉旭根本無法控制心頭的怒火,或者妒火,此時他已被火焰燒得頭腦熱,彷彿當年面斥賈似道,犯言直諫君王一樣,一連串誅心之論不假思索就說了出來︰「哼,要論孔孟之道,你們連門都沒進,也不配稱我的末學後進;若論鑽營投機、蠅營狗苟的勾當,在下連諸位的腳趾頭都趕不上,更不敢受著前輩兩個字!你們做大漢皇帝的走狗,我自當我的伯夷、叔齊!」

    「走吧,我們沒必要和他多說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宋文昭的妻子憐雲扯了扯丈夫的衣襟,當年被蒲壽庚搶去培養成「內計室」——也就是準備將來奉獻給某位權勢人物的「女秘書」,若不是大漢皇帝楚風攻破泉州城、將蒲壽庚明正典刑,自己哪得和夫君破鏡重圓?

    且不說別的,按照以往的慣例,蒲府所有的財帛子女,皇上都可以作為戰利品分給有功將士,或者自己享用,但他卻毫不猶豫的把蒲壽庚搶奪的子女、金銀還給了泉州百姓!

    如此大恩,憐雲自然視楚風為重生父母,夫妻倆竭力工作報效朝廷,葉旭對自己的夫君夾槍帶棒,她能忍,葉旭辱及大漢皇帝,她絕不能容忍!

    一直沒有說話的於孟華,也苦笑著對宋文昭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文昭兄,咱們還是走吧!」

    若在數年前,於孟華無論如何也是要和葉旭爭執那麼幾句的,可現在他已成熟了許多,現在他眼中,葉旭越來越像一隻演馬戲的猴子,甚至都提不起興趣來看看他下一步的表演了。

    葉旭見眾人被他罵得怕了,不由得更為得意︰「走吧,走吧,眾人皆醉我獨醒,眾女嫉余之峨眉兮,謠諑謂余以善yin,呵呵……」

    牽著丈夫走過幾步的憐雲,聞言回頭道︰「據我所知,葉旭葉先生也曾在大漢帝國政府任職科員,方才先生所謂伯夷叔齊,又吟誦屈原名句,只不知伯夷叔齊可曾拿過周天子的工資,屈大夫可曾在秦國做過小吏?」

    葉旭聞言張口結舌不能回答,只得戟指憐雲道︰「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您食指、中指朝前指著我,女子,是說我麼?」憐雲嫣然一笑︰「那麼你無名指、小指曲著指向自己,便是以自己為小人?」

    葉旭氣得呆了,戟指而罵,卻不是正好兩根曲著的手指指著自己!略呆了呆,再看憐雲,早已走得遠了。

    做官做不過人家,連最擅長的罵人,以面斥君王聞名的本事,都被婦人所恥笑,葉旭真是羞愧無地,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葉先生果然忠於大宋君王,不愧為忠臣烈士啊!」

    一個猶如金屬摩擦,生硬、刺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葉旭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西域胡商打扮、光著個腦袋的人笑盈盈的站在身後,耳朵上還垂著碩大的金環,把耳垂拉得幾乎吊到了肩膀上。

    「忠臣烈士不敢當,只是不敢昧著良心趨炎附勢罷了。」葉旭難得謙虛兩句,其實自己心頭明白,只有文天祥、陳宜中知道他的底細——當年行朝令文天祥開府興國恢復江西,文天祥不知道葉李的底細,上奏要調這位赤膽忠心的御史和自己一塊上前線拚命,葉旭卻是拼了命的往後退,哭求陳宜中免掉自己這個要命的差使。

    此事文天祥還不一定知道,就算知道,這位謙謙君子也不會給第二個人說,倒是陳宜中最為可慮,不過他身為南洋總督,駐在萬里之外的息辣,哪兒會到這裡來揭穿自己?

    所以在外人面前,葉旭樂得裝一裝忠臣烈士,當下話裡頭雖然謙虛,神色卻儼然以伯夷叔齊自居了。

    來人見他這個樣子,也便笑笑,低聲道︰「先生可有心去見一位故人?」

    故人?要麼是文天祥陳宜中這樣飛黃騰達的,要麼是6秀夫、趙孟這樣甘於平淡的真君子,和葉旭這樣的偽君子可合不來!

    葉旭知道不會有什麼故人瞧得起自己,他也知道沒什麼故人會神神秘秘的找個西域番商來和自己說話,所以聽了這話,對來人也是淡淡的︰「相識遍天下、知心有幾人?葉某性情孤介,卻沒有幾個使喚西域番商的故人,罷了罷了。」

    來人神秘的一笑︰「葉大人連這皇宮死物都憑弔感傷一二,難道活人卻不願意去見?」

    活人?葉旭心尖子上潑剌剌的一跳,按下激動不已的心情,他問道︰「何處故人,難道是這皇宮中的麼?據我所知,一位駕崩、一位不知所終,一位早已退位做了大漢公民,莫非閣下是6秀夫、鄧光薦派來的?呵呵,那兩位正人君子,卻不是你這般藏頭露尾的勾當!」

    那西域番商怪腔怪調的答道︰「是不是,葉先生隨我走一趟不就知道了?聽說臨安城裡有拐帶婦女、兒童的,葉先生這身板,卻值不得幾文錢,不怕被我拐了吧?」

    葉旭混到現在,也是爛命一條,哪兒怕什麼生死?聞言他大笑道︰「且罷,就隨你去去又如何?」

    這一去就遠了,出城之後七拐八拐,在故宋皇陵不遠處的破廟裡,葉旭見到了故人︰一位身穿破舊袈裟,光著腦袋,做吐蕃僧人打扮的少年。

    「哈哈哈哈,這就是故人?葉某離開臨安也有七八年了,七八年前你這小哥才三四歲吧,如何認得葉某?」葉李哈哈大笑著,不過聲音越來越小,眼中的驚奇、甚至是驚喜越來越濃。

    到最後,他像見到了鬼似的,伸出手指頭想指小喇嘛,卻又不敢指,側著臉問西域番商道︰「這、這位小哥端的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葉旭,大宋天子在此,你還不跪拜麼?」來人的聲音依然如金屬摩擦一般刺耳、難聽,在空寂的古廟中迴盪,卻帶上了一層威嚴,彷彿具有某種可怕的魔力。

    也不知怎麼一回事,剛剛還自詡孤高的葉旭,膝蓋頭就不由自主的一軟,身子就撲倒在地,號啕大哭起來︰「果然,果然是您,八年過去了,臣還認得您的天顏!」

    原來這小喇嘛不是別人,正是被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俘虜,和全太后、謝太皇太后一塊,隨伯顏丞相大軍北上,後來不知所終的宋恭帝趙顯!

    印著葉旭探詢的目光,那西域番商微微笑道︰「我,乃是大元國師八思巴徒弟,大元敕封江南釋教都總統楊璉真珈!」

    楊璉真迦是黨項人,吐蕃番僧,大元國師八思巴的徒弟,至元十四年被忽必烈封為江南釋教都總統,掌江南佛教事務。次年,在參知政事、提舉江南財稅盧世榮支持下,盜掘錢塘、紹興故宋皇帝陵墓,竊取陵中珍寶,棄屍骨於草莽之間。

    盜賊們打開宋理宗的棺蓋時,一股白氣衝出,只見理宗安臥如睡,珠光寶氣,縈繞其身。棺底墊著織棉,包著金絲網罩。棺中的寶物被搶劫一空後,歹徒又把理宗的屍體倒掛,撬走口內含的夜明珠,瀝取腹內的水銀。理宗原想保護自己的屍體不朽,卻不知落到如此的下場。

    據史料記載,楊璉真珈得到「馬烏玉筆箱」、「銅涼撥銹管」、「交加白齒梳」、「香骨案」、「伏虎枕」、「穿雲琴」、「金貓楮」、「魚影瓊扇柄」等諸多珍寶,而帝王屍骨卻拋棄在草莽之間,淒慘到了極點。

    聽得楊璉真珈的名字,葉旭氣得怒火滿胸膛,正要叫喊,又怕這吐蕃僧人難——自己身體瘦弱,可不是他的對手,何況還有小皇帝投鼠忌器!

    葉旭很快給自己找到了不動手的理由,但他逞嘴皮子功夫還是要逞的︰「你這混蛋僧人,劫持我大宋歷代皇帝屍骨,又捉了我大宋皇帝在此,意欲何為?葉某雖手無縛雞之力,也要和你一決生死!」

    「葉賢弟不必操之過急。」

    一個蒼老而又熟悉的聲音,在破爛的帷幕後響起。

正文 508章 陰謀

    陽光透過破廟殘缺不全的瓦頂。斑駁的投射而下,在老人身上形成了光怪6離的視覺效果,葉旭仔細揉了揉被陽光晃花的眼楮,這才看清老者的形貌。

    「鄧、鄧大人!」葉旭驚奇的叫道。

    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在葉旭驚訝的目光中,神色肅然的脫下了外套粗布棉袍,露出內裡穿著的緋紅色朝服——故宋高級文官的朝服,雖然因為時間流逝,因為漂泊海上的潮濕、琉球夏天的炎熱讓這件衣服褪色不少,但從挺擴的衣領上仍能看出主人十分仔細的收藏。

    羊脂玉帶、展角鏷頭、金魚袋、粉底朝靴,鄧光薦以一種莊嚴神聖的態度,把這些離開人們記憶已有不少年頭的東西一一穿上,當他完成了這項工作後,穿著打扮就和十年前在臨安城三更待漏上朝面君時一模一樣,只可惜衣冠的陳舊配著主人的老邁,加上斑駁的光影,使他的莊嚴神聖之外透著一股邪氣,猶如這破廟中殘舊破敗、落滿了灰塵,卻努力張口目做出嚇人姿態的泥塑鬼神像。

    郊外破廟,大元國師八思巴座下弟子、江南釋教都總統楊璉真珈,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已變做小喇嘛打扮的故宋皇帝趙顯,這一切已讓葉旭驚得呆了,結結巴巴的問道︰「鄧、鄧大人您這是?」(貓注︰楊璉真珈劫掠宋皇陵,以及宋恭帝趙顯做喇嘛此兩事載於正史,非小貓杜撰)

    鄧光薦並沒有回答,他恭恭敬敬的走到趙顯——最後一位坐過臨安皇宮龍椅的大宋皇帝身前,疾趨、振衣、山呼、舞蹈,按照全套朝儀三叩九拜,彷彿故主坐著的不是朽爛的蒲團,而是金燦燦的龍椅,這裡不是臨安城外荒郊裡的破廟,而是大宋朝金碧輝煌的宮殿。

    蒲團上坐著的趙顯神遊天外,對一切都沒有反應,和破廟中泥雕木塑的神像沒什麼區別,十一二歲的年紀,神情卻似老僧入定、古井不波,只在眸子裡偶爾閃動一下困惑、無奈的眼神。

    三四歲就被伯顏丞相大軍俘虜北上,在北元狼穴中生存,過著寄人籬下的日子,又被逼迫出家為喇嘛僧,楊璉真珈只許他讀誦吐蕃經文,卻不準他說漢話、看漢書,可憐一個小皇帝,幼年學的漢語忘了個乾乾淨淨,人情世故、天下萬物一概不知,小腦袋裡裝著的全是吐蕃佛經!

    白蒼蒼的鄧光薦卻是激動得難以自已,趙顯平淡、甚至顯得有些木訥的神情。在他看來正是人君應有的穩重、曠達。

    「好,好啊!」鄧光薦已是涕淚交流,「老臣自臨安一別經年,卻不想還有再見皇上的福氣,當年離別時聖上不過三歲,容貌尚未長開,如今看起來,這面貌輪廓,一如度宗先帝爺啊!」

    鄧光薦在此婆婆媽媽,楊璉真珈很有耐心的等了一會,他不著急,因為他已等了許多年。單單是盜掘宋皇陵的那點財寶,根本無法讓這個吐蕃僧滿足,他還希望得到更多的東西,比如大元皇帝、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寵信,比如吐蕃十三萬戶都總統,比如大元國師!

    終於,待鄧光薦停下了抽噎,楊璉真珈才緩緩開口,那種叫人極端不舒服的嗓音猶如梟鳥的鳴叫︰「鄧大人,小僧已把你們的皇帝帶來了。也請你坦承以對吧!咱們之間,沒必要藏著掖著的。」

    「好!」鄧光薦拍了拍手掌,破廟四面傳來悉悉索索的衣袂摩擦聲,上百人出現在了破廟四面,有的做農人打扮,有的挑著雜貨、搖著貨郎鼓,有的短衣長褲工人打扮,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全是精壯的漢子,每一個人的眼神中都閃著懾人的寒芒!

    鄧光薦看著這些子弟,微微有得意之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宋朝深仁厚澤三百年,便是一朝轟然倒塌,終歸有一些力量得以倖存。他,先帝宋度宗的心腹、托孤顧命的大臣,就是掌握這股力量的人!

    「我想,我應該離開了,之後的事情,要由你們完成。」楊璉真珈轉身就走,剛剛走了兩三步,又回頭怪笑道︰「鄧大人,記得你的承諾——待宋帝登位,須向我大元稱臣、納貢、南北以長江為界!」

    葉旭驚訝的張開了嘴巴,從一開始,他就猜到了結局,但他沒有想到,北元的胃口如此之大!

    如今大漢帝國兵進關中、山陝,和北元交戰的地區基本上是在黃河以北、長城以南,其中最北面的燕雲之地。已佔據了長城上的古北口、居庸關等段,楊璉真珈的條件卻是要雙方以長江為界,那麼漢軍新近收復的燕雲、河洛、山東、淮揚等中原江山,就得全部拱手相讓!

    另一層,即便是故宋復國成功,到時候來個不認賬,楊璉真珈又拿什麼來保證鄧光薦一定會履行承諾呢?

    南宋雖然偏安江南,長江以北的淮揚大地還在朝廷的控制之下,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就是死守揚州殉國成仁,更何況開封等中原地區,雖然已經丟失百年,仍然是大宋朝名義上的國都,而臨安一直只是「行在」!

    聽得楊璉真珈肆無忌憚的話語,鄧光薦手下的精壯漢子們眼神中都有怒火閃動,可他們的領,故宋帝師只是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哈哈,鄧大人,小僧也不怕你毀約,只要你們記得臨安大宋皇陵中歷代皇帝的骸骨在我手上,要是有什麼差池,小僧一怒之下,說不定就會拿幾個頭蓋骨,做成尿壺玩玩!」楊璉真珈笑得非常得意。前年在盧世榮支持下劫掠皇陵,便早就布下了伏筆。(貓注︰正史載楊璉真珈用宋帝頭顱做成法器,亦有民間傳說指頭蓋骨被義士調換)

    鄧光薦臉上怒氣一閃即逝,這位老人緊緊抿著嘴唇控制自己的感情,他手下的精壯漢子們,人人臉上變色,惟有小皇帝趙顯,彷彿世上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木木呆呆猶如泥塑。

    「不過,也說不定,趙構、秦檜君臣眼看著徽欽二帝在北國冰雪裡坐井觀天。也要殺掉一心北伐的岳飛,區區幾個頭蓋骨,想必……嘖嘖,你們宋人吶……」吐蕃僧楊璉真珈雖然狡猾,心胸卻頗為狹小,臨走把鄧光薦好好一頓嘲笑,以洩前兩天雙方談判積聚的怨氣。

    他仰天大笑著,手指趙顯和鄧光薦︰「不過,我還是放心。這徒兒也許是趙構,你鄧大人倒不像秦檜!」

    鄧光薦微微笑著,目送囂張到了極點的楊璉真珈離開,溝壑縱橫的臉上肌肉抽搐著,好一陣才慢慢平復。

    勾踐能臥薪嘗膽,韓信能忍胯下之辱,為了復國大業,暫時忍受小人得志,又有什麼呢?

    將來班班青史,只會記載我鄧某的一片忠心!

    鄧光薦緩緩轉過臉來,看著葉旭,後者已嚇得顫慄——大漢帝國保安司、情報司的酷烈手段,令楚風的每一個敵人膽戰心驚。

    但是骨子裡那一股冒死鑽營的膽氣,又支撐了葉旭沒有倒下,畢竟有直斥先帝和權相賈似道的勇氣,哪怕明知大宋朝不殺文官、諫臣,可犯顏直諫那也得有幾分膽色嘛!

    他的聲音中隱隱帶著期待︰「在下手無縛雞之力,鄧大人若欲行此事,葉某有何能為?況且鄧大人保的是衛王,並非顯皇帝,今日之事?」

    鄧光薦突然提高了聲音,好像在朝堂上和人爭辯,又好像在和內心的魔鬼辯論︰「老夫乃是大宋帝師,並非益王、衛王私相授受的師傅。當年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困守臨安,令益王、衛王出海,後諸大臣組成海上行朝,先後擁立二帝,是延續我大宋江山社稷而為之;如今顯皇帝尚在人世,則益王、衛王並無名分。老夫身為大宋帝師,自該輔佐顯皇帝!」

    其實,不是鄧光薦不想輔佐海上行朝的衛王、退位宋末帝趙,而是被6秀夫、趙孟捆在了手腳,加上趙在海上顛沛流離、九死一生,聽到「復國」兩個字,好像見到鬼似的,根本指望不上啊!

    「葉御史,請你到這裡來,是為了記錄,記錄我們這次九死一生,不,萬死一生的冒險!」鄧光薦的眼神中突然爆出奇異的光彩,彷彿有某種魔力突然注進了他早已垂垂老去的身體,臉龐上的老人斑在陽光閃耀下,好像吞噬生命的癌斑,病態的興奮,令葉旭嚇得退後了一步,踏在朽爛的門框上,出吱嘎的聲響。

    「請你把這一切原原本本的記錄下來,讓後世人知道我們的努力」,鄧光薦握住了葉旭的手,兩隻手都在顫抖,前者因為激動,後者則有興奮與畏怯交織。

    「還請你以我的名義草擬詔書,假如我們成功,那將是大宋復國的鼓樂;如果我們失敗,那就是我們的墓誌銘!」

    ===================

    正月初三,冬天的腳步漸漸離開臨安,西太平洋上溫暖潮濕的空氣沿著喇叭形的杭州灣吹到了臨安城中,和煦的春日暖陽撫慰著人們在戰爭中受到創傷的心靈,世間萬物在這春日普照下悄悄生長。

    臨安新城的新漢皇宮大門開啟,前呼後擁的馬車隊魚貫而出,馬車廂上退光黑漆刷得能照見人影兒,印著金漆的龍型紋飾——正是大漢皇帝的標誌。

    除了前導、後衛,車隊中間,同樣的御駕馬車共有六部,皇帝身在哪部由他自己在上車前臨時決定;車隊行駛之時,每兩部之間相隔五丈,即便是使用炸藥、手榴彈,也難以同時摧毀相鄰的兩架馬車;帶著金龍徽章的皇家衛士左右遮攔,每一位都是南少林高手法華親自挑選、訓練的精幹衛士,有人的槍法能在百米外射中飛鳥,有人的刀術施展開來水潑不入,他們都警惕的掃視著四方,隨時準備用生命來保護大漢帝國的腦、光復華夏的英雄……

    大漢皇帝出行的儀仗或許比不上浩浩蕩蕩的蒙古大汗,但安全、實用則遠遠勝過,若是有哪個敵人癡心妄想刺殺楚風,等待他的必將是可恥的失敗。

    此時第三部馬車中,楚風正一臉憊懶的表情斜躺著,腦袋枕在趙筠柔軟修長的大腿上,而美麗端莊、清雅若仙的第一皇后,無奈的剝著開心果,一顆一顆送到這傢伙嘴裡。

    「嗯,味道不錯。」楚風趁美人兒喂開心果,伸出舌頭在她縴縴玉指上一舔,也不知他是說開心果味道不錯呢,還是趙筠的手指味道不錯?

    雖然早就成了夫妻,卻一個主外戰、一個主內政,總是聚少離多,即便有了胖丫,趙筠還宛如少女般嬌羞,登時就有一團紅暈浮上了白皙的臉龐。

    「楚呆子,你倒好,哼哼,味道不錯,你是想著這開心果味道不錯呢,還是在說送它來的那一位?」

    呵呵,呵呵,楚風乾笑幾聲,知道打翻了醋罈子。

    開心果原產波斯,宋時中原還沒有種植,塞裡木淖爾在波斯即將動手,動之前她托漢船帶了一包開心果給楚風,就是他現在吃著的這些。

    「萬里迢迢,禮輕情意重啊,我看這位紅顏知己,大約就是咱們的第六位妹妹吧?」趙筠吃吃的笑著,剝了一大把開心果,一下子塞進楚風嘴裡,咱們這位楚呆子冷不防嘴裡塞了這麼大一把,嗚嗚啊啊的叫著,吞也吞不下,吐又有點捨不得——這年月,後世大行其道的開心果還稀少得很,不容易吃到呢!

    趙筠是看得自己樂了,幾個開心果而已,瞧楚呆子進退兩難的模樣!

    卻不料這傢伙生就一張大嘴,嚼巴嚼巴的也就慢慢嚥了下去,末了還伸出舌頭上下一舔,嘻嘻笑道︰「嗯,味道好,娘子剝的味道更是不一般,帶著靈芝味道!」

    趙筠徹底無語……

    「啟稟皇上、皇后,趙府邸已到!」車窗外有衛士叫道。

正文 509章 輕描淡寫

    當大漢皇帝的車駕由遠及近。最終停在宅邸大門前的時候,鄧光薦的心臟差一點從腔子裡跳了出來,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可蒼老的雙頰上浮起病態的紫紅,出賣了他的內心世界。

    幸好,此時激動的不止是他一個。

    故宋楊太妃、海上行朝宋末帝趙母子倆早已等在了門前,準備迎候大漢皇帝——崖山之戰中,他們的救命恩人。

    亡國之君、前朝后妃會有什麼下場,楊太妃心知肚明,大宋兩位開國皇帝是如何對付蜀主孟昶、南唐李煜的,普天之下盡人皆知,唯有大漢皇帝霽月光風,不計前嫌,優容行朝一干人等,回想前塵往事,直叫她感激涕零。

    另外一層,作為養在深宮的婦道人家,她一直只是先帝宋度宗的偏房妃子,並沒有謝道清太皇太后、全太后那種母儀天下的野心,國破家亡之際帶著兩個三四歲的小孩出海,不過是為了保留先帝爺的一點血脈罷了。相比海上行朝的顛沛流離,她更希望過現在這種平淡、安逸的生活。

    比起繼母,趙的心思更為單純,他幾乎是毫無保留的崇拜著姑夫。他的父親宋度宗早在伯顏破臨安的數年前就亡故,那時候趙和另外兩兄弟都還在襁褓之中,根本記不清父親的容貌,相形之下姑夫楚風反而更為親切,何況這位大漢皇帝少年英雄,篳路藍縷興起於東海之濱,數年間囊括天下、雄視八荒,收復故宋行在臨安、都開封,光復河洛燕雲,正是趙這樣的少年人最崇拜的對象。

    要知道,在琉球小學校上學期間,他和別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對楚風崇拜得五體投地,學校自編自演的保留劇目《大漢皇帝破泉州,海獠蒲氏償血債》,自從好幾年前熟悉楚風的王虎子升學離開,近距離見過楚風數面的趙就成為了當仁不讓的一號主演。

    大宋?誰會懷念大宋?是的,印刷術、指南針、航海星圖、火藥……它勤勞智慧的人民創造了最燦爛輝煌的文明,岳飛、辛棄疾、虞允文、李庭芝、文天祥……它的忠臣烈士層出不窮,只可惜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江南暖風頻吹,君臣喪失了氣節,從風波亭上的那一幕開始,百餘年間把這一切生生葬送!

    就連曾在幼時有過故宋皇帝身份的趙。也只記得宋給自己帶來的是海上顛沛流離,是從臨安到福州、從福州到泉州、從泉州到崖山的不斷逃亡,帶給自己的是痛苦和恥辱……惟有漢,把戰線不斷推向北方,帶給人們的是一個勝利接著另一個新的勝利!

    所以,搬進新宅,又正逢新春佳節,在師傅鄧光薦的攛掇下,趙央著母親給趙筠寫信,邀請皇帝夫婦到府上一遊。

    沒想到,很快得到了回應︰皇帝將在大年初一檢閱他的百戰百勝的軍隊,大年初二攜敏兒回王大海家,初三就排到了趙家裡。

    哈,要是同學們知道皇帝姑夫親自到我家來,只怕要羨慕得把眼珠子掉下來吧!冬日的暖陽把趙的臉蛋曬得紅彤彤的,他踮起腳尖,翹以盼。

    6秀夫呢,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臨危受命隨駕出海、漂泊海上的艱難困苦、鳩佔鵲巢的陰謀、抱著小皇帝趙跳海自盡的決絕……這一切前塵往事都已經隨風而逝,現在他不是什麼大宋朝的直學士院、參與樞密事、左丞相,而是大漢帝國的一名普通小學國文老師。同時兼任趙的家庭教師。

    只有趙孟,作為趙筠的堂兄、楚風的便宜大舅子,也是趙的叔父,被嫂嫂楊太妃請作陪客,和鄧光薦的激動、6秀夫的淡然不同,他的臉上總掛著一層神秘莫測的笑容,從鄧光薦的角度看去,似乎帶著譏誚、嘲諷的味道。

    「今日的一縷英魂,昨日的萬里長城。

    無官方是一身輕,伴君伴虎自古雲。

    歸家便是三生幸,鳥盡弓藏走狗烹。

    子胥功高吳王忌,文種滅吳身份。

    可惜了淮陰命,空留下武穆名……」

    趙孟搖頭晃腦的哼著小曲,也不知是誰作的,偏生每一段都直直的戳到了鄧光薦的痛處。

    這位近枝宗室趙孟,偏偏和楚風、趙筠走得很近,還曾是北上蒙元大都城,在忽必烈老巢裡做文章的人物,與情報司也多有往來!想到這裡,鄧光薦心頭一凜,出言試探道︰「孟賢弟,皇上駕臨前朝君王府邸,這份心胸卻是難得,只不知待會兒賢弟如何引見?這宅院修在棲霞山正對著岳王廟,又有江山無數美景納於其間,其中的意味,只怕要賢弟才能分說明白。」

    趙孟若有所思的看著遠處駛來、正在慢慢停穩的車駕,悠悠的道︰「鄧大人講,還是愚弟講。有什麼分別?倒是鄧大人準備好了麼,待會兒可不要出什麼紕漏。」

    「紕漏?什麼紕漏?」鄧光薦的臉色,一下子白得可怕——實事求是的說,他並不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陰謀家,至少陳宜中誘殺殿前指揮使韓震時,還能做到舉重若輕面不改色。

    趙孟頗有些異樣的看了看鄧光薦︰「府中的菜蔬可準備停當了,伺候的人是否妥當?這些問題,難道鄧大人都沒有考慮?」

    原來是指這些!鄧光薦乾笑著敷衍過去,待車駕停穩、趙孟的注意力到皇帝御駕上,他才抽冷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

    「大漢皇帝、皇后駕到!」皇家衛士打開了馬車車廂。

    ==========

    葉旭坐在馬路對面的茶肆,單獨雅間裡四樓臨街的座位上,這是新開張的酒樓,鋼筋混凝土結構輕易做到了四層樓的高度,在葉旭挑選的這個位置上,視線一覽無餘。他興奮而又緊張的看著大漢皇帝的車駕遙遙而來,而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已在趙府邸布下了天羅地網!

    朝中文武百官,皆是大漢皇帝親信,軍中虎賁兒郎,盡為大漢盡忠死節之士,想要打他們的主意,無論琉球匠戶村的老人、錦田山下的遺民、泉州南少林的倖存者還是收復故土的淮軍兒郎,都只會用一個字回答︰呸!

    所以鄧光薦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只能選擇皇帝外出、楚風手握的力量最薄弱的時候動手。

    最薄弱的時候,就是皇帝從馬車下來,到走進趙府邸的這一小段路,不到五丈的殺戮之路。

    因為馬車內襯有防彈鋼板,且一模一樣的六駕馬車,誰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在哪一部上;因為趙的府邸已被保安司的官員們密切檢查了一遍,並安排了大量密探雜處僕婦、下人中間,從買菜、洗菜、菜下鍋到端上桌都有無數雙眼楮盯著,根本沒法做手腳,現在為止,府中至少安插了兩百名密探。明暗哨位無數!

    唯一的機會,便是皇帝下馬車到進府中這小小五丈距離上,制服他,或者殺掉他!

    鄧光薦手中的力量無法和大漢帝國相比,趙府中並沒有埋伏人手,相反,他把所有的力量放到了府外這條街上,葉旭知道,那賣豆沙年糕的漢子,挑著的擔子裡藏著鋒利的牛耳尖刀,賣青菜小販的扁擔,其實是一支偽裝得非常好的、鋒利無匹的長矛,作廚師打扮、蹲在小販身前,在他擔子裡挑挑揀揀的壯碩漢子,懷裡則揣著一部體積縮小,威力卻絕對沒有縮小的神臂弓!

    一切都已佈置停當,殺掉或者劫持楚風,控制大漢帝國掌握庶政的第一皇后,同時也是大宋朝大長公主的趙筠,對她曉以利害,爭取她的配合,或者劫持她令皇家衛隊投鼠忌器,在混亂中,鄧光薦和身披黃袍的趙顯,將帶著趙筠直衝新漢皇宮,上演一幕黃袍加身的好戲。

    對,一切都和三百年前趙匡胤陳橋兵變一模一樣,北周天子孤兒寡母不得不讓位,若是楚風斃命,他餘下的孤兒寡母又有何能為?大宋三百年深仁厚澤,只須皇帝在宮中往龍位上一坐——當然最好有趙筠的配合,不過如果沒有,關係也不大,到那時候只怕皇帝萬歲萬萬歲的呼聲,就不是衝著楚風,而是衝著大宋天子趙顯了吧?

    我等從龍之士,不但活著加官晉爵。時候也會以忠於故主的美名流傳後世啊!

    和煦的陽光照在葉旭因為興奮而扭曲,甚至顯得有些猙獰的臉上,大宋皇帝復位、昭告皇天后土普天之下的表文,以及向北元稱臣納貢、劃江而治的金冊,他都交到了鄧光薦手裡,此時他身前準備好了酒菜,還有上好的湖筆、宣紙,他隨時準備記錄必將在歷史上留下重重一筆的瞬間。

    「大漢皇帝、皇后駕到!」皇家衛士打開了馬車車廂。

    於是葉旭就清清楚楚的看到,風姿若凌波仙子的趙筠,宛如新婚小妻子一樣緊緊挽著楚風的手臂,二人攜手從第三部馬車中走出。

    「哼,大宋朝的公主、郡主,要麼嫁科舉出身的青年才俊,要麼嫁功臣世勛,楚賊一介武夫,還不是憑武力強奪!」葉旭搖頭晃腦的嘆息著,在他心目中,趙筠這樣出身高貴、美麗多才的女子,只應該嫁給他這樣的文學才俊,怎麼能嫁給個莽夫嘛!聽說那楚賊寫字都缺筆少畫,如此粗鄙不文!

    「不過,前朝公主,新朝嬪妃,本是尋常事耳,只可惜……」葉旭暗自感嘆著,決定在記錄反漢復宋的大業之餘,也替「可憐的」趙筠寫幾宮怨詩詞。

    豈不知趙筠要知道自己就這麼被代表了,那才鬱悶呢!此時她挽著心上郎君的手臂,心頭甜絲絲的︰母親早逝、父親秀王趙與力戰蒙元而犧牲,此時的近枝親屬就剩下堂兄趙孟、佷兒趙和堂嫂楊太妃等人了,她在泉州時都害怕回到秀王府那座空空蕩蕩的宅邸,如今臨安卻有了親戚可以往來,這裡豈不是如自己的娘家一般無二嘛!

    楚風正月初三就陪著自己「回娘家」,有這份心意,夫復何求?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趙筠幸福的咀嚼著魚玄機的名句,就在眾人略有驚訝的表情中,將楚風的手臂挽得更緊了。

    故宋帝師、禮部侍郎鄧光薦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對面四樓上的葉旭,也激動得屏住了呼吸。

    鄧光薦迎了上去,就在楚風身前一丈遠的地方停下,恭恭敬敬的彎腰鞠躬——此時,扮作路人的手下雖被皇家衛士擋在外圈,但猝然難,仍有不小的機會突破防線,將楚風當場擊殺!

    尤其是那支特製的神臂弓,鄧光薦特意吩咐,在箭頭上淬了烏頭堿,這種見血封喉的劇毒,會瞬間殺死一頭大象!

    鄧光薦彎腰鞠躬,這就是動手的信號!

    他等著那驚天動地的一刻,葉旭也等著那石破天驚、改天換地的一刻,此時楊太妃衷心感激,趙激動不已,6秀夫彷彿察覺到了什麼異樣,正準備走上前說些什麼,趙孟的嘴唇邊上,卻浮現出了詭異的笑容……

    時間如果在這一刻定格,楚風從容自信的微笑,趙筠的甜蜜幸福,趙真誠的崇拜,楊太后自內心的感激,6秀夫的疑惑、驚愕,趙孟的神秘莫測,鄧光薦和遠處盯著這一幕的葉旭的緊張與期待,就如同達芬奇的那幅名畫,《最後的晚餐》中耶穌和十二門徒的表情同樣精彩。

    誰是出賣耶穌的猶大?

    有騷動,有怒吼,驟然難,皇家衛士們似乎措手不及,鄧光薦成功的機會越來越近,他的老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趙筠花容失色,楚風似乎略有驚詫,趙上前一步擋到了楚風身前,楊太妃驚懼的抓住了兒子,趙孟卻是悲憫的搖著頭,宛如大徹大悟的佛陀……人們方才定格的面容迅扭曲、變形,彷彿靜止的時空在那一瞬間破碎。

    有人從懷裡抽出了神臂弓。

    射,射死他!讓毒液進入這個篡位者的心臟,毒死他!鄧光薦和葉旭的內心同時吶喊起來,在他們眼中,楚風並不是恢復華夏江山、令千千萬萬百姓脫離苦海的英雄,而是篡奪大宋皇位,令三百年江山轟然倒塌的奸佞小人。

    是的,在他們這種人的腦中,哪怕秦檜、韓@小 炙頻饋 〈筧 庋募槌跡 疾蝗緋緲啥瘢 僑餃 患乙恍盞慕 驕陀Ω們 鑀蚴來 氯 湊鍘襖瘛彼娑 牡燃噸刃潁 齬撓澇蹲齬 衽┐撓澇段衽  齷實鄣模 簿陀澇蹲氯 還 飧齷飾皇竊諉曬糯蠛固菊婧禿霰亓業氖種寫 校 故竊詿笏胃咦謖怨故種寫 校 膊還芮罷叩男綴薟斜  笳叩吶橙蹺弈塴br />
    「綱常」、「天道」,在他們眼中比一切都重要,以至於鄧光薦的心目中,選擇性的忘記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他好像覺得咱們這個華夏民族,從炎黃二帝開始就是宋室江山似的。

    射呀!鄧光薦興奮的怒吼起來。

    射呀!茶樓上的葉旭手中湖筆飽蘸濃墨,往雪白的宣紙上寫道︰「暴秦無道,遂有壯士作博浪一擊,王莽篡權,遂有綠林赤眉蜂起。今漢主楚風奸佞卑鄙,奪我大宋江山,猶操、莽之行也……」

    但他們很快從希望的巔峰跌入了失望的谷底,那支神臂弓根本沒有射出,它的主人竟然將它遠遠的拋開,然後面朝皇帝雙膝跪下,大叫道︰「啟稟大漢皇帝,罪人張鴻豹不敢欺心,這般無禮皆是鄧光薦指使!」

    再看看那些和皇家衛士們推推搡搡的壯漢,早已全部跪下,大叫饒命,而剛才還如臨大敵的衛士們,此時臉上都掛著譏嘲的笑意,無數道冷冰冰的目光,匯聚到鄧光薦的身上,就像在看一個白癡。

    「你、張鴻豹,你!」鄧光薦氣滿胸膛,到此時此刻,他才現掉進陷阱的不是楚風,而是自己!

    趙筠驚訝的看著楚風,秀美的眸子裡滿是疑惑不解,彷彿在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時候,當事人能說得更清楚,楚風笑而不答。

    張鴻豹卻知趣,不打自招︰「吾等早受招安,鄧光薦卻豬油蒙了心,令吾等到此刺殺大漢皇帝,劫持皇后,再以故宋顯皇帝復位……」

    聽到這些,趙筠越驚訝了,趙顯,趙顯是怎麼回事,不是被擄掠去了北方,音訊全無嗎?

    鄧光薦卻是踉踉蹌蹌,身子搖擺得像秋風中的螞蚱,早受招安、哼哼,好個早受招安,原來這些人都早就投入了大漢的懷抱。

    「時移世易,伯夷叔齊無法阻擋武王伐紂的大軍,鄧大人想憑一群死士就推翻我大漢帝國,重掌這萬里江山,不是太過兒戲了麼?」趙孟悲憫的看著這位老人,幾次三番的提點,只可惜他執迷不悟。

    楚風甚至承諾過,如果鄧光薦在最後一刻放棄,大漢都會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皇上已寬宏大量到了如此地步,趙孟知道鄧光薦咎由自取,自己絕不可能再幫他什麼了。

    有人青衫儒服、綸巾鶴氅,施施然從街道對面的小巷中走出︰「鄧大人,請走吧,在下李鶴軒,早已在情報司天牢中,替閣下準備好了雅致、精潔的房間,想必您會滿意招待的。」

    是的,進了情報司的人,都會對李鶴軒的招待非常滿意。

    李鶴軒只帶了兩個人,他們大搖大擺的走過來,而鄧光薦手下的壯漢們,看到大漢帝國情報司長和他這兩位手下,就像綿羊見到了獅子,匍匐在地上瑟瑟抖,恐懼得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踏進地獄的門檻!

    鄧光薦悲哀的苦笑著,此時此刻才現,原來自己是最愚蠢、最可笑的一個!他唯一的不平,就是張鴻豹和他所帶弟兄們的背叛。

    「你,張鴻豹,你有何面目見先帝於九泉之下?我大宋須不虧負於你!無恥小人,卑鄙懦夫!」

    李鶴軒笑嘻嘻的看著這一幕,甚至示意兩位準備捉拿鄧光薦的助手暫停一下,顯然,背叛與欺騙,這種令人作嘔的場面非常能滿足他陰暗可怕的內心,讓他感覺到難得的愉悅。

    鄧光薦是自忖必死所以豁出去了,張鴻豹卻是要活下去的人,他忍耐著,直到忍無可忍,終於站起來怒吼道︰「夠了!」

    鄧光薦怔了一怔,卻沒料到他此時還有臉反駁。

    「我是為了榮華富貴?自伯顏丞相破臨安算起,大宋滅國七八年了,我張鴻豹可曾出賣過兄弟,可曾投入北元的懷抱?以兄弟的身手,往北元軍中取個哲別、把都魯的勇號,混個百戶千戶應該不難吧?」

    鄧光薦無言以對,張鴻豹是故宋宮中侍衛統領,真正的大內高手,亂世中若是憑一身本事取功名富貴,真正探囊取物也。

    「鄧大人你也看到了,我沒有!」張鴻豹又道︰「若論貪生怕死,哼哼,貪生怕死,當年張世傑準備死戰臨安,我領兵在外堵截阿術的大軍,身被九創,可是貪生怕死麼?」

    是的,外圍的兄弟們,在李鶴軒出現時瑟瑟抖,猶如老鼠見了貓兒,惟有張鴻豹鎮定自若,令李鶴軒都感到驚奇,特意多看了他幾眼。

    大漢帝國情報司負責對外碟報和反間諜工作,他們查到針對皇帝的陰謀,尋常的偵破工作並不足以讓李鶴軒親自出馬,但涉及皇帝本身,他就得及時出現了。

    在眾人眼中恍如凶獅般可怕的李鶴軒,在楚風和趙筠的面前卻如小白兔一樣的乖順,不管手段多麼酷烈,不管多麼令大漢帝國的敵人聞風喪膽,但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君王手中的利劍,如果沒有了用劍的人,寶劍再鋒利又有何用?夜夜龍泉壁上鳴,空等著終老一生吧!

    惟有楚風在正面戰場上一個接一個的勝利,惟有大漢帝國經濟繁榮國勢蒸蒸日上,才給了他揮的舞台,正如關漢卿由一個落拓文人變成享譽天下的劇作家,沒有遇到楚風之前,李鶴軒只不過是一個空有王霸權謀,卻連半個兵都沒有的嘴上英雄!

    所以他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皇帝的神色,現楚風正一邊安慰趙筠,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這邊的一幕,於是李鶴軒就放心大膽的讓鄧光薦和張鴻豹繼續表演。

    「我既不貪生怕死,也不是追求功名富貴,如果、如果鄧大人要求我們殺的是盧世榮,範文虎,或者忽必烈本人,莫說九死一生,就是十死無生,兄弟也沒有半分怨言!」

    張鴻豹啪啪拍著胸脯,似乎一解胸中塊壘︰「可你偏偏要我殺大漢皇帝,率領漢軍北伐中原,收復了華夏山河,光復了李庭芝大人殉國的揚州,光復了咱們故宋歷代先皇安葬的開封,光復了大宋三百年沒有收復的燕雲之地!

    他救下的百姓千千萬萬,他讓河洛、中原、江南、湖廣的百姓不再被蒙元鐵蹄踐踏……就是這樣一位大英雄,大豪傑,你要我殺了他!」

    張鴻豹最後的反問讓鄧光薦無法作答︰「更何況,還要和蒙元欠下劃江而治的條約,還要稱臣納貢!這和先帝高宗爺為了偏安江南,和秦檜密謀殺害岳武穆,有什麼區別?兄弟們,但凡有個人心的,能允許嗎?」

    「不能,絕對不能!」跪著的故宋皇宮衛士們齊聲叫了起來,他們絕非貪生怕死,他們只不過不想殺害天下百姓的救命恩人!所以當大漢情報司查到之後,所有人都選擇了棄暗投明——甚至有好幾個人已在此前準備好投案自了,對情報司官員的到來,他們連一點兒驚詫都沒有表現出來。

    是楚風讓他們把戲演下去,看看這件事究竟能牽扯到多少人,有多少人會瘋狂的認為,一家一姓的江山社稷,比全天下百姓的性命,比華夏文明的傳承還重要。

    答案令他滿意,就連趙也沒有站到鄧光薦一方,到目前為止,除了大街對面茶樓上那雙讓人很不舒服的眼楮,還沒有第二個喪心病狂的人。

    「那麼,大宋朝就徹底完蛋了?」鄧光薦喃喃的念叨著,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二十歲,生命的活力迅而徹底的從他蒼老的身體裡流逝。

    兩位訓練有素的助手逼了上去,抓住了鄧光薦乾柴一樣瘦弱的手臂,對這位老人他們在痛恨之餘,對他的堅持還是有那麼兩三分敬意,各為其主吧。

    「老先生,請走吧,但願你能配合情報司的工作,也能少吃點苦頭!」

    楚風轉過臉,略帶悲憫的對李鶴軒道︰「最後,下手利落點,他已經年逾古稀了。」

    「是!陛下!」李鶴軒也覺得,這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折磨起來似乎並不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快感了。

    哪曉得鄧光薦聞言,渾身戰慄起來,轉過頭,眼神如幽幽的鬼火︰「楚風,你真的認為我需要你的可憐嗎?」

正文 510章 吐蕃僧

    李鶴軒在情報司天牢替鄧光薦準備的房間注定空置。因為後者已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死亡得乾脆、利落,彷彿是一道看不見的雷電帶走了他的生命,一瞬間心臟就停止了跳動。

    「是烏頭堿,他咬碎了含在嘴裡的蠟丸。」情報司的官員用一件精緻的銀質小工具撬開了屍體的嘴,略聞了聞氣味,就非常肯定的作出了判斷。

    非常遺憾,只慢了一步,就在他伸手準備錯開罪犯下頜之前一剎那,這個老人咬碎了早就含在嘴裡的蠟丸,烏頭堿,這種可怕的毒藥,鄧光薦準備了兩份,一份塗在刺殺楚風的箭矢上,一份裝進蠟丸含在自己口中。

    不成功,便成仁,他非常決絕。柳枝帶上了嫩綠色,鳥兒開始鳴叫,春日和煦陽光的灑下,鄧光薦的身體卻在春日中慢慢變冷。

    楚風嘆息著搖了搖頭,殊無破獲謀逆大案的喜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頑固不化,大約這就是必然被時代拋棄的人吧!然而,和留夢炎、呂師夔等背叛者相比,至少,這位老人堅持了自己的信念,自始至終。

    楊太后緊緊的抱住了趙,身子抖得好像風中殘燭,這個可憐的女人,青年守寡、國破家亡、出海逃生……長在深宮的她吃夠了人間的苦頭,這個孩子雖然不是親生骨肉,卻是先帝留下來的唯一骨血,要是漢皇起了斬草除根的心思,可怎麼得了?

    趙筠寬慰的拍了拍她的後背,示意嫂嫂放心,又笑盈盈的對趙道︰「你還不謝過姑父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楊太后瞪大了眼楮不明白怎麼回事,旁邊的6秀夫卻早已心知肚明了,嘆息著道︰「鄧光薦想擁立顯皇帝,所謂天無二日、地無二主,顯皇帝要登位,刺殺了大漢皇帝之後,就得輪到兒啦!老友呵老友,自行朝入海,和兒朝夕相處逾七年,為了故宋的一個名分,連兒你也下得手?」

    楊太后母子這才恍然大悟,她推了兒子背心一把。「去,謝過你皇姑父。」

    「臣佷拜謝皇姑父救命之恩!皇姑父又救了佷兒一次!」趙感激的向楚風施禮。

    楚風笑笑,往他腦袋上摩挲兩下。

    李鶴軒卻背過身擋住趙筠、趙孟、6秀夫等人視線,對著楚風惡狠狠的比了個一刀兩斷的手勢。

    斬草除根?楚風沒好氣的搖了搖頭,手臂不經意的朝四面擺了擺︰四周,曾經死忠於故宋的勇士們,前朝最後的殘餘力量都已經投降了大漢,大勢所趨、人心所向,這個帝國屬於我,屬於流血流汗光復華夏的全體漢軍、屬於簞食壺漿的天下百姓,誰也奪不走!

    江山社稷盡操我手,雄師勁旅為我所用,朝堂文武盡心竭力,天下萬民孺子歸心,我豈會畏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陽光灑在楚風的身上,彷彿替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習慣身處暗影之中的李鶴軒,不由自主的退後了兩步。

    大漢帝國的情報司長暗暗點頭,他早知道是這個結果了,皇帝之所以能擊敗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國,之所以能令無數人傾心追隨。對信念的堅持,也許就是原因之一吧!

    敏感的6秀夫,雖然不知道楚風和李鶴軒的交流,已讓他的故主從鬼門關上打個轉又回到了人間,但他還是看出了點端倪,不由得點頭贊嘆︰「大漢皇帝大仁大義,果然不輸於堯舜禹湯,可笑老夫當初還想定什麼鳩佔鵲巢的計謀,豈止天道不可逆、人心不可違,天命在漢,天命在漢吶!」

    趙筠白了他一眼,又轉過頭癡癡的看著楚風,難得的露出幾分小兒女態,悠悠的道︰「堯舜禹湯不敢比,只不過王莽尚且不殺孺子嬰,曹丕不害漢獻帝,難道我夫君,堂堂大漢皇帝,連王莽、曹丕也不如麼?6夫子忒也淺白。」

    吐蕃僧楊璉真珈、宋恭帝趙顯,還有一直躲在茶肆樓上的葉旭,全被逮捕了起來——情報司早已在他們身邊布下了天羅地網,這些人自以為螳螂捕蟬,卻不料楚風早已布下了黃雀在後。

    趙顯,鄧光薦給他換上了儒服,衣領裡面的黃色領子,暴露出外套底下的帝王冕服,鄧光薦甚至讓人給他織了個套戴在頭上,以掩蓋這位出家喇嘛的光頭。

    「顯、顯兒……」楊太后揉了揉眼楮,驚訝的叫起來。方要吐出喉嚨口,又覺得顯皇帝三個字十分不妥,趕緊改成了「顯兒」,說罷她哀求的看著楚風,但求情的話實在不敢說出口。

    謀國奪位的篡逆之罪,十惡不赦,絕無赦免他的可能!

    她想錯了,楚風只是嘆息著搖了搖頭︰「這個十三歲的孩子,被楊璉真珈活活養成了個小番僧,漢語都忘得乾乾淨淨了。他什麼也不知道,他沒有罪過,楊夫人、趙孟,你們給他正常人的生活吧!」

    楊太后聞言欣喜若狂,像護崽的老母雞,一把抱住了趙顯,不停的呼喊著他的乳名,趙顯最初還是那幅木木呆呆的模樣,但漸漸的面色有了變化,空洞的眼神中有了一星半點的神采,大滴大滴的淚水流下。

    「可憐,」楚風搖著頭,「謝太皇太后、全太后以為投降就能保全性命,保全榮華富貴。到頭來屈辱的身死異鄉,留下的孩子也成了這般模樣,卻為的什麼?!」

    抵抗者,陳文龍、李庭芝雖然死了,卻活在我們這個民族所有後輩的心裡,投降者,如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如留夢炎、呂師夔等輩,不但在世時受萬人唾罵,還禍延子孫,何苦來哉!

    葉旭已嚇得魂飛魄散。到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激動、興奮早就拋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害怕了,但他畢竟是故宋朝直言犯諫的御史,心頭還有那麼兩分膽氣,又自忖必死,樂得裝一裝硬骨頭,便衝著楚風叫道︰「漢主,你篡奪大宋皇位,將來斑斑青史記載分明,葉某誅殺亂臣賊子,雖死猶生!」

    楚風根本不屑一顧,勝利者不受指責,因為歷史掌握在勝利者手中。

    倒是趙孟耐不住性子,上前戟指喝道︰「狗賊!你也不看看,故宋失去了華夏疆土,這每一寸土地都是漢皇領著大漢軍隊,流血犧牲打回來的,說什麼篡權奪位!我等故宋宗室尚且對大漢皇帝忠心耿耿,你有什麼資格指責吾皇?」

    「是的,若干年後,大漢國史上會寫的分明,陛下是光復華夏的大英雄,你們才是篡權奪位的小人!」6秀夫的面色沉毅如鐵,他指著四面遠處圍觀的百姓,每一位的臉上都帶著憤怒的火焰,如果這火焰有溫度,葉旭早已成為焦炭!

    「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民心即天意,試問天下蒼生若知道你們復國之後,要和北元簽訂協議,割讓長江以北的大片疆土和千千萬萬百姓,我想,你們的名字會和中行說、秦檜、劉豫等人一同遺臭萬年!」

    6秀夫話音剛落,李鶴軒就嘻嘻笑道︰「明天的大漢國家報上,就會全文刊載今天的事情。你們的行為立刻會大白於天下。」

    葉旭聞言就像被抽掉脊樑骨的癩皮狗,一下子癱在了地上,自忖必死無疑,支撐他精神的唯一支柱,就是作為忠臣烈士名傳後世,可李鶴軒的話讓一切成為泡影,不要說後世,便是眼前,葉旭、鄧光薦等人就會被永遠釘上歷史的恥辱柱!

    「大漢皇帝饒命!」那個恍如金屬摩擦的怪聲響起,只不過聲音裡多了惶恐、畏懼的味道,非但不像以前那麼陰森可怕,反而像小丑表演一樣可笑。

    楊璉真珈跪在塵埃,磕頭如搗蒜,只怕他在大歡喜佛、白度母菩薩面前磕頭的時候都沒有這麼虔誠過。

    「我是大元國師八思巴的弟子,吐蕃十三萬戶之一,北元御賜的江南釋教都總統!宋皇帝的屍骨、寶貝,我都還給你們,只求饒我一命!我回到吐蕃,一定讓漢吐兩邊永遠安寧,不興兵戈!」

    楚風皺了皺眉頭,他最恨那種挾洋以自重的傢伙,大漢帝國打下南洋千島萬國,打高麗日本,多少國王、酋長、土司的血肉成為了泥土,這廝求饒便罷了,偏要吐一大串什麼弟子、萬戶、國師的,找死!

    「聽這話裡頭的意思,不讓你回吐蕃,便要興起刀兵?」

    見大漢皇帝笑盈盈的,似乎態度有些軟化,楊璉真珈的自信又回來幾分,吐蕃,在盛唐時就和強大的唐王朝連年征戰,那天可汗唐太宗還不是把文成公主嫁給吐蕃贊樸松贊干布?雖然現在吐蕃早已衰落,抵抗不了大元鐵騎,只好乖乖納入北元宣政院的管轄,不過地處高原,易守難攻,實在不是個用武之地,有八思巴國師大弟子、吐蕃十三萬戶的身份,量他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楊璉真珈乾笑了兩聲,乾脆從地上爬起來,笑嘻嘻的對著楚風,一張嘴噴出老大一股口臭味道︰「大皇帝說的也是,俺那吐蕃人都只認得八思巴國師和在下,若是在下在漢地有個什麼差池,他們一時激憤,只怕要釀出禍事呢!」

    楚風點點頭,「那麼,要保證漢吐之間的和平,你能做什麼?你又想要什麼?」

    楊璉真珈見楚風口氣鬆動,不由得心頭大喜。

    歷來吐蕃僧學佛卻學不到佛法的清靜無為,反倒惹是生非、欺壓良善,仗著蒙元相信番僧,任用八思巴為國師,他們在漢地胡作非為,民間怨聲載道,只為了強奪財物、欺男霸女。

    楊璉真珈盜掘宋朝皇陵,除了要宋皇屍骨以奇貨可居,何嘗不是貪圖豐厚的隨葬品?潛到南方來,和鄧光薦勾結,也是為了得到忽必烈的寵信和賞賜!

    瞧這樣子,似乎漢皇害怕多面樹敵,再想想高寒的吐蕃高原易守難攻,楊璉真珈就有了底氣︰「聞得漢皇寬仁,小僧便也不多求,只要黃金白銀、綢緞表裡若干,再以宋室宗女賜公主號,嫁給在下,便可保漢吐永遠和平,小僧也將在白度母菩薩、大歡喜佛面前替皇上轉經祈福。」

    「要求不多嘛!」楚風不怒反笑,楊璉真珈這樣不知進退的傢伙,真正不是可恨,而是可笑了,傻的可笑!

    「來呀,李鶴軒,把這傢伙押到天牢裡去,記得別讓他死得太快!」

    李鶴軒像惡狼見到了小白兔,用野獸吞噬獵物之前那種目光打量著楊璉真珈,這個吐蕃僧可比鄧光薦年輕、強壯多了,肯定能多經受幾種刑罰吧!

    楚風笑笑,在有利於工作的前提下,適當滿足手下人的嗜好,顯然有益於提高他們的積極性,人盡其才嘛。

    楊璉真珈已經嚇得面無人色,他不是不害怕,他只是欺軟怕硬罷了,剛才大漢皇帝還笑盈盈的,怎麼一瞬間翻臉了?

    「皇上饒命,饒命啊!小僧胡言亂語,您……」

    「走吧!」兩位情報司官員這次吸取了教訓,伸手先錯開了楊璉真珈的下頜,然後四肢手從他肩膀開始一路順著往下溜,二十根手指頭彎、曲、鉤、點、撥,動作好似秦淮河上花牌反彈琵琶般迅捷,令人眼花繚亂。

    僅僅兩三秒鐘,強壯的楊璉真珈就現自己兩隻手臂完全失去了知覺,像兩根麵條一樣軟軟垂下,他驚駭欲絕的感覺到,每一處關節都被錯開,連動一動小手指頭都做不到!

    等待自己的將會是多麼可怕的結局,楊璉真珈連想都不敢想,眼前一黑,乾脆暈了過去。

    「請問皇上,是否起駕回宮?」保安司副司長、皇家衛隊隊長蕭平請示楚風。

    「為什麼回宮?咱們是年初三走親戚,路上遇到點阻隔而已,怎麼能就這樣打道回府?」大漢皇帝春風滿面的問楊太后和趙︰「難道,不歡迎嗎?」

    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趙筠比半小時前更加甜蜜的挽起了楚風的手臂,恍如小鳥依人,歡快的鼓樂重新鳴響……

    今天,是大年初三!

    最後看了一眼像條癩皮狗一樣被帶走的楊璉真珈,楚風冷笑一聲︰哼哼,北元忽必烈都成了手下敗將,區區吐蕃十三萬戶,癬疥之疾耳!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27
正文 511章 信鴿

    正月初五,北方大地還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藉著杭州灣的暖濕氣流臨安城已早早迎來了春的腳步,市面上行人漸多,還不時有梳著沖天炮的倭人、長著大餅子臉的高麗人探頭探腦的走過——臨安,這座馬可.波羅筆下「宛如天堂般輝煌燦爛,美麗以致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城市,早在數百年前就是宋、高麗、東瀛三角貿易的中心,如今大漢帝國成為東方各國的宗主,他們更是抱著三分朝聖、七分敬畏的心情,到這裡來感受中央天朝的繁華與強盛。

    茶樓裡,更是人聲鼎沸,只不過不像街面上的興盛、繁榮,這裡的人們臉上都帶著憤憤不平的神色。

    「鄧光薦這傢伙,七十多歲的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幹這般大逆不道的罪過,還有半分人心肝麼?」諫議員崔世安抖著張報紙,雖然他大字不識一籮筐,可剛才方秀才把文章讀了一遍,這下可好,算是捅了馬蜂窩,崔老爺子登時氣得臉紅筋漲,太陽穴突突直跳。瞧那樣子,要是鄧光薦、楊璉真珈站在他面前,準得被他活活撕了。

    大漢報紙上披露了鄧光薦、楊璉真珈等人挾持故宋恭帝趙顯,企圖暗殺楚風奪取皇位的全部經過。

    當年兒子替大宋朝賣命,抵抗蒙元犧牲在了戰場上,到謝太皇太后降元中間還有一年的時間,大宋朝非但沒有個說法啥的,該納的糧、該交的稅,也沒少一個銅子;倒是大漢皇帝,給兒子定了烈士,修了高高的紀念碑,還給自己這個烈士遺屬撫恤錢……每當想起兒子在戰場上壯烈犧牲,到頭來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和顯皇帝卻不聲不響降了元韃子,崔世安就為兒子感到十二分的不值,十二分的委屈。

    「憑什麼?」崔世安氣憤的揮動著手臂,「他們要降元,就把咱們臨安千千萬萬老百姓扔給了韃子兵,大漢打走了韃子、收復了臨安,救了咱們闔城百姓,他都降元做了俘虜的,憑什麼回來,又有什麼臉回來搶皇位!?」

    是啊,是啊,茶客們連連點頭,就算沒崔世安那麼激動,但他們對大宋朝甩下百姓,在臨安沒做什麼抵抗。謝太后一夥降元、行朝一夥出海,平白把百姓們甩給韃子兵這事,心頭都是有那麼幾分怨氣的。

    「還是大漢皇帝的新儒學說得好,天生蒸人,樹之以君,所以對越天地司牧黎元……」方秀才搖頭晃腦的說了些四言八句,現四周靜悄悄的一片,人們都睜著雙眼楮怔怔的看著自己,這才覺這是茶館,不是國文課堂上背書。

    他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換做白話道︰「所謂君王受的天命,就是百姓納稅,君王用來養官、養軍隊,保護百姓。如故宋謝太皇太后那樣,收了咱們的稅、征了咱們的糧,還押了咱們的兄弟、兒孫去當兵,到頭來他們卻一降了之,把咱們扔到韃虜虎口裡,則百姓交稅、納糧、當兵為的什麼?」

    茶客們聞言都點頭道︰「對對對,像大漢皇帝這樣,勤政愛民、承天受命的君王。才是真龍天子哩!如今真龍天子出世,韃虜忽必烈就一日不如一日了,鄧光薦卻巴巴的把江北萬里山河送到韃子手裡,真個無恥!」

    碼頭上算帳的龐師爺,也把折扇一拍︰「故宋朝廷太也不堪,有張世傑、文天祥這般忠臣良將也不會用,只曉得用那賈似道、巫忠、丁大全,還有更早的韓@小罔懟 虐畈 踉 贍懿煌觶俊br />
    然而也有老派、厚道的人搖搖頭,遲疑著說︰「這報紙上寫的,也不見得就是真的,大宋朝畢竟深仁厚澤三百餘年……」

    方秀才冷笑一聲,把報紙抖得嘩嘩響,聲音也咄咄逼人,和他爭論起來︰「第一,報紙上絕對沒胡說,您沒看這下面,故宋直學士院、左丞相6秀夫,故宋近枝宗室趙孟寫的譴責書,對了,要是這兩位您還信不過,報紙背面還有故宋末帝趙和楊太后寫給大漢皇帝的感謝信——那鄧光薦喪心病狂,為了推顯皇帝即位,連海上行朝的末帝趙都當作攔路石呢!」

    宋末三傑之一、與文天祥張世傑其名的6秀夫,以孤介清高聞名於世,並誓一輩子只做教書育人的老師,不再出仕為官,他的話,誰能反駁?更別提還有深入北元虎穴的大英雄趙孟。以及楊太后和故宋末帝母子的聲明了!

    臨安人天天看著上面這些人的車轎來來往往,前天當街生刺殺案之後,皇帝楚風還按照原計劃在趙府上盤桓了半日,飲酒賞景後一行人又到不遠處的岳王廟拜祭,這是臨安百姓看得清清楚楚的,什麼「趙母子被逼無奈寫下感謝信」、「譴責書並非6秀夫親筆」這種話,提都不要提!

    「看,這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方秀才念著故宋楊太后和末帝趙的聲明書︰「謝太皇太后降元,行朝出海逃亡,是自棄大宋三百年江山也,至崖山之敗已山窮水盡,幸蒙大漢皇帝搭救,此莫大之恩……今日大漢國土,每一寸皆為皇帝率漢軍官兵流血犧牲而收復,宋室傾覆於蒙元,而華夏重光於大漢,此公論也,今後再有所謂反漢復宋者,非為我故宋社稷,而為其狼子野心,其心可誅!我故宋宗室當效故秀王趙與、宗子趙孟,效忠大漢、掃清胡虜。盡忠盡節……」

    「對嘛!」龐師爺微笑著,習慣的搖了搖折扇,儘管天氣一點也不熱,人們還穿著裌襖。「楊太后說得明明白白,不是俺們百姓拋棄了大宋,是大宋不要咱們百姓了,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如今是大漢從韃子手裡救了咱們,咱們當然做大漢的百姓嘛!像鄧光薦這樣,為了逼著咱重新做回大宋百姓,還要和蒙元簽訂協議。稱臣納貢、割江北萬里江山給北元,這不是漢奸麼?」

    「什麼,長江以北都割給韃子!!!」一位擠在後面的茶客,大概是後來的,聽得這句立馬怒吼起來︰「**他鄧光薦辣塊媽媽的!老卵殺雞的嚼蛆……」

    眾人抬眼看去,這人一身商賈打扮,滿嘴罵人的揚州土話,毫無疑問,是提早來到臨安府,準備明前、雨前收購西湖龍井的揚州茶商。

    這揚州府在長江以北,要是按鄧光薦的辦法,不是割給蒙元韃子了嗎?稱臣、納貢、割江北,稱臣是皇上家自己的事情,於臨安百姓無關,納貢,大宋朝過去幾百年間納貢也納得習慣了,割江北,對一般臨安百姓的生活而言,威脅似乎還沒有迫在眉睫,所以他們還能心平氣和的討論——當然,他們已氣憤難平,但和這揚州茶商比起來,足可算得「心平氣和」了!

    聽說要把家鄉揚州府割給蒙元,那茶商一跳八尺高,把鄧光薦祖宗十八代罵了個狗血淋頭!

    當然,這樣的罵聲,隨著商隊和郵政驛站把報紙傳遞到河洛中原、燕雲河北,早在九泉的鄧光薦如果聽見,只怕要被活活罵醒……

    臨安新宋皇宮中,楚風聽了情報司、保安司最近幾天的輿情調查。

    「我們應該給鄧光薦一塊特大號的華夏重光勛章,以表彰他的卓越貢獻!」楚風笑嘻嘻的對李鶴軒、法華道。

    大漢起於琉球、鼎興閩廣,然後次第北伐,收復四川、江南、湖廣,然後是淮揚、中原、燕雲,南方瀛、瓊二州,閩廣之地,經營已久。設立政府、招工招兵、減租減息、海外拓殖等工作開展得相對深入,歸附大漢的民心也比較穩固。

    長江以北的新光復地區,比如燕雲,從遼朝算起已在胡虜鐵蹄下三百多年,開封河洛自金兵南侵也有了百餘年,比起深仁厚澤三百多年的故宋,大漢畢竟是一個新生政權,儘管施行了種種招攬民心的政策,但難免有部分群眾心存疑慮。

    這下可好了,自打報紙上公開鄧光薦要把江北割給蒙元,大漢帝國在北方的支持率嗖嗖的往上竄,那些存著個正朔之別、春秋之義的腐儒,還有各種心懷疑慮的人,原本對大漢的信心還不是那麼堅定,一見了鄧光薦的陰謀,頓時變成了大漢的死忠。

    畢竟,哪怕是白癡也不願意回到蒙元鐵蹄之下,去受二遍苦,遭二道罪。

    江浙總督文天祥的心情則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作為故宋、大漢兩朝大臣,他很不希望宋室的名譽被敗壞,不過得知詳情之後,他還是去請老友6秀夫寫了事情經過說明登在報紙上——至少要說清楚,這些事情是鄧光薦一手策劃,而顯皇帝早已成了個連漢語都聽不懂的小喇嘛,完全是他們的傀儡,而楊太后、趙則是完完全全的犧牲品,在鄧光薦的暗殺黑名單上,他們的位置緊接著楚風。

    這樣,大宋還是保住了清名,宋,只是無能,敗於蒙元鐵蹄,守不住這江山,卻不是要出賣燕雲的兒皇帝石敬唐、賣身事敵的劉豫張邦昌。

    也許這是我替大宋做的最後一件事吧!不負故宋不負漢,這是文天祥做人的準則,而楚風對宋室遺屬的寬宏大量,顯然沒讓他失望。

    「要不要,老臣和張世傑也各寫一篇文字,刊在報紙上,以正視聽?」文天祥試探著問。

    文天祥、張世傑和6秀夫是世人公認的三大忠臣,這樣做無疑能進一步更加說服力,但不像6秀夫終身不出仕為官,文天祥和張世傑還在大漢朝中任職,難免被某些心胸狹隘的人認為是「詆毀故友(鄧光薦)」、「阿諛事主」,於他們本人的清名卻有些妨礙。

    楚風微笑著搖了搖頭,他從來不勉強臣下做違心的事,無疑,文天祥不惜自污,一則替故宋洗刷污名,說明趙、趙顯以及所有宗室都沒有參與此事,純係鄧光薦陰謀策劃,二來也要擺明大漢得國之正、天命所歸,連故宋大忠臣都做了大漢帝國的朝臣。

    不負故宋不負漢,好一個磊落風骨的文天祥!若是那些有了新皇,就把故主詆毀成臭狗屎的軟骨頭,我楚風才瞧他不起呢!

    不過,楚風並沒有這個打算,他已有了更好的辦法,完成民心的徹底轉移。

    「李鶴軒,那位倒霉摧的吐蕃僧,可曾死了?他盜走的故宋歷代皇帝遺骸和隨葬寶物,追回來了嗎?」

    此次破獲大案,全滿追回所有遺骸、寶物,李鶴軒高興得心花兒都開了,但在楚風面前,這位令大漢所有敵人膽寒的煞神,從來都是謙遜到了極點︰「賴皇上洪福,遺骸和寶物都追回來了,那吐蕃僧楊璉真珈嘛,已動過了二十三般大刑,不過皇上沒叫他死,他怎麼敢死呢?」

    楚風哈哈一笑,這馬屁拍的,我又不是閻王爺,楊璉真珈死不死管我何事?

    殊不知李鶴軒已有了「活閻羅」的煞名,如此論起來,他的主人、大漢皇帝楚風,算作閻王爺還小了點,至少得是地藏王菩薩!

    「文大人,臨安皇陵裡埋著的南宋歷代皇帝,雖然於我華夏沒什麼大功勞,也比不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不過終歸是我中華天朝的歷任天子,他們陵墓被毀,也叫咱們這個民族臉上無光。既然這次尋回了故宋皇帝的骸骨,就得重新安葬才是,您公務繁忙,只怕抽不出什麼時間,不如讓6秀夫負責整修宋皇陵墓,重新安葬骸骨,到時候讓您主持落葬,讓趙、趙顯等故宋宗室前來觀禮。」

    楚風說著就笑瞇瞇的問道︰「6秀夫聲言不替我大漢出仕做官,可這整修故宋皇陵,他總不會推脫吧!」

    「不會,萬萬不會!」文天祥已是喜形於色,從故宋左丞相到大漢帝國的江浙總督,雖然是順天應人,深受傳統儒門燻陶的內心卻總覺得有些兒虧負故宋,如今若是能令被楊璉真珈盜走的歷代宋皇屍骨重新安葬,那就算對故主盡忠盡職,真的到「蓋棺定論」啦!

    李鶴軒則和法華同時一豎大拇指,用剛剛能讓楚風聽見的聲音,「小聲」嘖嘖贊嘆道︰「皇上,英明啊!蒙元盜掘宋皇陵,我大漢皇帝卻讓被盜骸骨重新入土為安,這一正一反,天下人心還不盡歸我大漢?」

    楚風又好氣又好笑,啐了口道︰「兩個兔崽子,別拍馬屁啦!文總督,我已通知了侯德富、趙筠、鄭思肖他們,待會兒咱們好好商議一下,怎麼處置西南各土司,吐蕃十三萬戶。」

    「處置兩個字,好大的氣魄,有宋一朝都施行羈縻制度,懷柔為主,皇上卻覷得吐蕃十三萬戶如泥豬瓦犬!」文天祥內心贊嘆著,然而不得不承認皇帝有這個資本,橫掃天下如卷席的蒙古大軍,在漢軍的陣列前卻如冰消雪化,無數名臣宿將成為漢軍的刀下之鬼,一代雄主忽必烈不得不北逃塞外,那麼區區吐蕃十三萬戶、西南各土司,又算得什麼呢?

    =========================

    初春一月,乍暖還寒,河北燕雲的第一軍、第三軍、骷髏軍、震天軍四個軍共十六萬部隊組成了統帥部東面行營,在大都一帶休整、備戰,準備迎接開春之後的大戰;中原大地的漢軍以河洛地區的斬蛇軍、斷刃軍、金剛軍和駐四川第二軍組成了統帥部西面行營,則過風陵渡、叩潼關,逐步將關中地區的敵人擠壓、合圍。

    不過,四川北部山區,崎嶇的蜀道阻擋了外界消息的傳入,和如火如荼的中原、商貿繁盛的東南沿海、積極備戰的河北燕雲,彷彿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廣元府北面的一處山間平壩,張老爹正坐在田坎上喘著氣,儘管山區的風還很冷,但看著平壩上開出來的肥沃田地,張老爹就感到心曠神怡,渾身都充滿了幹勁,熱烘烘的。

    「爹,我歇歇哈,實在累得不行……」兒子張定遠訕笑著,坐了半拉屁股到田坎上。

    張定遠的眼楮頓時睜得老大,脫下爛草鞋就要朝兒子頭上打︰「你個喪命敗家的東西,要不是因為你,老子都在成都府開了幾十畝水田,哪個還到這山裡面來!還不去給我開田!」

    對了,他們都是湖廣填四川的移民,前幾年一家人走過了千里萬里來到四川,都過了釣魚城了,誰知道張定遠水土不服得了重病,只好留下來休養了小半年。

    這小半年不要緊,成都府附近的上好水田,竟然被6續到達的移民佔領完了,新設置的移民點就遠在南充、射洪、遂寧這些地方——大漢帝國的規劃是盡快把移民散開到各縣,以便充實整個四川,盡快搭起地方政權的架子,所以成都府安排了部分移民之後,儘管還有不少土地,就開始把後來的移民往各縣安排了。

    於是,張老爹一家就到了廣元府,和另外十多家人一塊在這裡的山間平壩上開墾、生活,紮下了根。

    現在呢,也難怪張老爹著急,二兒子這麼大了,還沒有個女子招進門做媳婦,不多開田,多打糧食換錢,再起造了好房子,誰家閨女肯進門?更多的女子願意留在成都府平原上嘛,湖廣填四川過來的,願意到這邊山裡來的不多。

    張定遠倒是滿不在乎的笑笑,如今大漢帝國給移民的補助是很高的,坐在家裡種田,得到的收入不比沿海地區進工廠做工人的工資低,姑娘們不願意嫁進來,是她們還不知道這裡的山清水秀,呵呵,老爹不知道,山下面那村子的秀姑,已經送來我一個繡花荷包呢!

    輕輕按了按胸口,鼓鼓的荷包還在,張定遠就有了信心,這裡有山有水有田地,還有漂亮的姑娘,無論如何,都比在閩廣老家種田好,要交六七成的田租不說,你能租到三十畝水田?

    「我的,是我的。是我先看到的,姐姐給我!」

    「不給,就不給,是我抓到的!」

    大哥大嫂的一雙兒女鬧鬧嚷嚷著跑過來了,小弟弟滿臉淚花花,指著姐姐手裡的鴿子,向爺爺哭訴︰「爺爺爺爺,姐姐欺負我,這鴿子是我先看到的!」

    「是我抓到的!」小姐姐像撿到了多麼珍貴的寶貝,把一隻雪白的鴿子緊緊捂在手裡。

    「哈,有鴿子!」張老爹佈滿皺紋的臉都笑開了,哄著孫女,拿過了鴿子,肥肥壯壯的,看上去似乎很好吃呀。

    「好運氣,聽說鴿子燉湯大補啊!」

    小姐弟一聽這話就傻了眼,同時哭起來︰「爺爺不要吃鴿子,鴿子多乖呀,給我們玩呀!」

    張老爹把臉一虎,正要嚇唬孩子,二兒子張定遠從他手裡把鴿子接了過去,仔細看了看道︰「爹,只怕這鴿子咱不能吃咧!」

    張老爹對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兒子可沒什麼好臉色,頓時一張老臉就垮了下來︰「不能吃,不吃供著當祖宗!」

    「您仔細看看,這鴿子腳上有環,怕不是那說的什麼信鴿哩,大漢皇帝的鴿子,你老人家也要吃?」

    張老爹聞言接過鴿子,仔細一瞧,果然,腳上有一隻不大不小的鋼環套著,上面還有細如蚊足的字。

    「兒啊,你不是到鎮上那啥夜校讀了幾天書嘛,這來瞧瞧,寫的什麼?」

    張定遠不瞧也知道,笑道︰「是國家信鴿、郵政傳遞,上交有賞、吞沒必懲。鎮上漢官說過,這都是驛站的鴿子,咱們可不能吃呀!」

    大漢的驛站,就是蒙古人搞的站赤,元代在全國交通線上都設置了「站赤」,以便「通達邊情,布宣號令」。

    成吉思汗時倣傚中原驛傳制度,在其境內設立驛站。經過歷代蒙古大汗建設,逐漸形成了嚴密的驛站系統,到忽必烈建立元朝以後,全國各地設置站赤,構成以大都為中心的稠密的交通網。站赤分6站和水站。6站又有馬站、牛站、車站、轎站、步站之別,北方使用雪橇地區間有狗站;水站中又有海站。6站間的距離,從五六十里至百數里不等。如果站程相距較長,中間又置有邀站以供使者暫息。每站當役的上戶及所備馬、牛、舟、車等交通工具的數目,視其繁忙程度而定,從兩三千戶到百餘戶不等。步站置有搬運夫,專司貨物運送。管理站赤的中央機構,在世祖初年為中書省右三部,至元七年(127o)設立諸站都統領使司,後改名為通政院。

    大漢帝國擊敗蒙元之後,繼承了它的這一站赤體系,並有所展,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在七百里加急快馬之外,又新設了信鴿傳書。

    我國很早就開始使用信鴿,五代後周王仁裕在《開元天寶遺事》著作中闢有「傳書鴿」章節,書中稱︰「張九齡少年時,家養群鴿,每與親知書信往來,只以書系鴿足上,依所教之處,飛往投之,九齡目為飛奴,時人無不愛訝。」可見我國唐代已利用鴿子傳遞書信。

    張九齡是廣東韶關人,從此以後,閩廣各地廣泛養殖信鴿,在各個港口的海商之間傳遞信息,只不過此時還是私人所有,揮的作用有限,同時軍中也設有「蟲蟻師」負責馴養信鴿,陳淑楨的畬漢義軍中,多有閩廣山寨善於養鴿的人,所以她的軍隊很早就使用了信鴿,也就把這個方便的通訊技術傳承給了後來的漢軍。

    一個政府的統治力,決定於信息傳遞度,楚風深明此理,但這個時代明無線電報還是太過前了,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同時,意圖恢復漢唐疆域,試圖把華夏的光輝遍灑南洋、高麗、東瀛、漠北、西南和中亞,大漢帝國空前廣闊的疆域必須有一種能夠比驛馬更快的信息傳遞手段,於是,信鴿就成了必然的選擇。

    大漢帝國接收元朝留下的站赤系統之後,在每一個驛站除了保留傳統的驛馬,以便在陰雨、雷電天氣不耽誤信件傳遞,同時添置了信鴿,用以在內6緊急傳遞情況。

    顯然,大漢帝國的信鴿不僅飛行度比蒙元的七百里加急快報更加迅,在天空飛行的鴿子,也比驛馬更能適應西南山區的複雜地形,它們可以輕易的飛越山嶺。

    各基層政權的官員,深入而又廣泛的宣傳了大漢帝國的信鴿制度,避免無知百姓偶然抓到信鴿,卻把它拿來燉湯吃了。

    張家兒女捉到的這只鴿子,神情萎靡不振,咕咕咕的小聲叫著,顯然是在飛行途中得了什麼病,才會被兩個小孩輕易捉到。

    聽到兒子說這是大漢帝國的信鴿,張老爹像是被火烙到了手,嗖的一下縮回了手——開玩笑,大漢國法無情,厚賞重罰,要是犯法了,罰款都教你害怕!

    「爹爹不須害怕,兒把這信鴿送到鎮上去,說不定還有賞賜呢!」張定遠心裡卻是在想,能順道去看看秀姑了!(!)

正文 512章 土司

    廣元府龍州縣廟子埡鎮衙門裡。鎮長許書平正伏在一張光板白木的桌子上寫寫畫畫,這座小小的衙門陳設極其簡單,卻無一不是有用的東西︰

    正堂公案後面懸著「憲法欽定,依法辦事」的條幅,提醒公座上的官員也提醒前來辦事的百姓,大漢皇帝欽定的憲法至高無上,官吏若敢自恃權力而踐踏法律,必將受到嚴懲。

    條幅底下的公案、公座用無漆白木製作,象徵「天地神明不可欺(漆)」,而且並非像歷朝歷代的衙門那樣設在高高的石階上,而是與地面相平,進衙門辦事的百姓,對官員們是平視而不是仰視。

    大堂兩側,破天荒的設立了兩排座位,不管是司法審判時旁聽的人員,還是到此辦事、等候的百姓,都可以坐在上面休息。

    除此之外,只有公座背後一部大書櫃,裝著用印刷術大量印製、散著油墨清香的大漢帝國各種法律、各種政策文件,這些都可以供百姓自由查閱,官吏們的行為是否合乎法律和政策的規定。當時就一目瞭然。

    大堂之上,就是這麼些東西,簡單,有用為準則。

    大漢帝國史無前例的把政權機構延伸到了鄉鎮,達的本土經濟、海外殖民地的貴金屬採掘和遠達東非沿岸的海上絲綢之路,源源不斷的稅賦收入充實了國庫,也供養了一個空前高效的行政體系,若論效率的高低,或許只有以嚴刑苛法聞名後世的秦朝堪可比擬,但在規模上也無法望大漢帝國之項背。

    當然,光有錢還不行,但楚風非常幸運的來到了宋末,故宋三百餘年科舉取士培養了龐大的士人群體,保守估計以百萬人計,而北元以弓馬取天下,數十年不開科取士,聽到大漢招考官員的消息,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士人們幾乎像過江之鯽一樣蜂擁而至,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大漢的懷抱。

    儒門弟子的終極理想是「為帝王師」,而不是「為帝王」,和最高權力合作是歷代儒門的現實選擇,後世的明太祖朱元璋以八股文取士,沒人說半個不字,現在的楚風用新儒學和大漢法律取士,士人們自然要主動去讀《四書新解》、《五經新編》和《大漢欽定憲法》。

    有錢、有人,楚風很快就有了他所希望構建的政權體系,庶政官員們緊隨著漢軍北伐的腳步。把這一體系建立在所有的光復區。

    七品以上,要麼任用故宋時期有清名的官員,如文天祥、鄭思肖、曾淵子等等,要麼以琉球、臨安政法學院畢業生充任,或者科舉考出的進士直接任用,或者舉人經學院培訓除授;七品以下基層官吏,則三分之一選用本地賢良包括地方上的起義抗元領袖,三分之一留給漢軍傷病退役中下級官兵,三分之一給科舉出身的秀才。

    唐朝時候,科舉一科取士不過數十人,到百餘人已是極多;故宋朝喜養士,也不過數百人;大漢帝國的行政機構延伸到鄉鎮,遠比唐、宋規模龐大,臨安科場一年取士數千,還在四川、荊湖、閩廣、中原等地新開「恩科」,讓士人們就近考試、就近做官,免得長途往來耽誤時間,以便盡快建立完善基層政權。

    除了臨安的「正科」,閩廣、荊湖等地的「恩科」,另外還有沿海各地開的「番科」——番科不是錄用番人,而是取會番語、瞭解番事夷情的人。充實到南洋總督府、北洋總督府,分派高麗、日本、呂宋、三佛齊、佔城等國事務。

    乖乖不得了,大漢皇帝如此重士,各地讀書人都是感恩戴德︰大宋朝已是深仁厚澤到前所未有的了,可一科不過數百人;大漢呢,每年各地加起來上萬!

    食君之祿就得忠君之事,既然做了我大漢帝國的官,就得替皇上替百姓辦事,對昏官贓官貪官庸官楚風可不客氣,被諫議院、廉政局盯上的,一經查實該免職的免職,該治罪的治罪,罪大惡極的,殺頭!

    這不,第三軍軍從成都平原出,沿德陽、綿陽一路北進,經廣元取漢中入關陝,大軍過境地方事務也變得異常紛繁複雜,原籍四川重慶府、恩科取為從八品鎮長的許書平,就趴在桌子上寫了老半天的文件,累得腰也酸、眼也花。

    「唉~漢官不好當,這大漢官家的五兩紋銀,也不好掙啊!」許書平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話雖如此,但五兩紋銀、或者五百塊錢,已能讓一家人生活得舒舒服服了,娘子穿上了綢緞衣裳,兒子不再整天嚷嚷著要吃肉——這小子肉都吃膩啦!

    儘管大漢官員的錄取率比故宋高了幾十倍,可考上漢官還是很不容易的呢,別看小小從八品。也是個朝廷命官啊!

    許書平非但不會感到厭煩,正相反,他還非常得意呢!

    四川被蒙元屠戮極度慘烈,猶勝過淮揚、常州,說什麼十室九空、簡直是千里無人煙!倖存者不是大山深處的山民,就是逃到合州釣魚城一帶,堅持到最後的人,基數就小、這裡面讀過書的人就更少了。

    所以,四川各地官員,要麼是大漢從別處派來,要麼是在移民中招考的,像許書平這樣的「老四川」官員,真正比大熊貓還珍貴,也難怪他有些得意。

    看著公案上一大堆的文牒,什麼郵政宣傳、什麼採買軍需蔬菜、什麼嚴防北元探子……許書平的頭都大了,坐下怔怔的咬著毛筆的桿兒,自言自語道︰「下午,下午等老席回來,我就把所有的事情推給他!對,我要下村裡普法,還要宣傳郵政。」

    可許,就算押著蔬菜到大軍裡去的副鎮長老席回來,以本地賢良錄用的那傢伙。也不認得半個字,這些文牘最終還得自己動手……

    「天吶,我還要教老席認字嗎?那簡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許書平抓狂的撓著腦袋。

    腳步聲打斷了衙門的寧靜,警察小魏帶著位青年農民走了進來,許書平認識他,因為大漢朝廷規定各鄉鎮長必須本人親自負責夜校,所以許書平認識這個上夜校的積極分子︰張定遠。

    「鎮長大人,我佷兒抓到這只帶著腳環的鴿子,大概,是一隻郵政信鴿吧?」張定遠將咕咕叫著的雪白小生靈遞到許書平手上。

    「對,有腳環。這是一隻信鴿……」許書平看著鴿子腿上的腳環,眼楮突然一亮︰「啊哈,張定遠,這可不是一隻普通的信鴿,它傳遞的是緊急軍情!我們應該盡快把它交給軍隊……對,我要『親自』交給軍隊!」

    許書平笑得很開心,因為他終於有正當理由離開這一大堆文牘了,緊急軍情,無論廣元府的諫議院還是縣裡的廉政局,都不能說這是擅離職守。

    「可、可副鎮長老席還沒有回來,」警察小魏猶豫著,看了看公案上一大堆待處理的文牘。

    這是個非常惱火的問題,不過難不倒許書平,他眼楮一眨就想出了辦法︰「沒關係,你會寫字,等席副鎮長回來,你念給他聽,他拿主意,你們倆合作完成嘛,嗯嗯,這是個好辦法,合作完成!」

    許書平拍了拍小魏的肩膀,趁他還在怔忡,拿著鴿子就走,好像後面有鬼在追。

    「咦,小魏呀,回去,不要送了。唉~你怎麼不聽話呢!」許書平說著說著回頭一看,不是小魏,是張定遠陪著笑臉。

    「咳咳,許鎮長,大軍不是在昭化、棉谷嘛,我陪你去吧!這荒山野嶺的,雖然大軍開了路,荒郊野外也怪人的,兩個人走總比一個人走好嘛。」

    張定遠笑得很燦爛,他剛剛去秀姑家裡問過了。秀姑和母親、弟弟一塊,到昭化那邊的移民村舅舅家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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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元府昭化、棉谷一帶,人喊馬嘶、旌旗蔽日,第二軍主力北上,已過了朝天嶺,不日就要兵進漢中,兵鋒直逼長安,留在這裡的有兩個團的主力部隊,加上大批輜重後勤部隊。

    成都平原物產豐饒,有都江堰灌溉,自古以來號稱天府之國,土地肥沃、水利達,剛剛過來幾年的湖廣移民和釣魚城的倖存者們,就把那裡的農業生產恢復起來,成為第二軍北伐的大後方。

    成都平原往北呢,就是地形錯綜複雜的龍門山地段,自古由川中取漢中的必經之路,所以第二軍軍長王立把後勤轉運基地設在廣元,以便供應北伐大軍。

    此時雖然主力早已北上,可漢軍是近代化、火器化的軍隊,裝備的騾馬、炮車、輜重、彈藥極多,閩廣生產的槍炮、成都平原的農產品、江南的被服等等等等後方的物資源源不斷從成都方向運到廣元,又從這裡運往戰火兩天的川北、漢中,所以廣元一帶人喊馬嘶,極其熱鬧。

    風塵僕僕趕到這裡來的許書平、張定遠兩位,倒是一點也沒有旅途勞頓的樣子,開玩笑,前者經歷過蒙元南侵逃難,一直逃到釣魚城的艱難困守,後者經歷過湖廣填四川的千里跋涉,這幾十百把裡山路簡直不值一提!

    許書平很高興,因為他成功的擺脫了案牘之勞形,獲得了兩天體力的鍛煉、腦力的休息;張定遠也很高興,因為大軍駐地往西面二十里就是秀姑舅舅居住的移民村子,雖然從來沒有去過,但一路問著去找,就能見到秀姑了。

    軍營轅門,向執勤官兵說明來意,兩位跋涉了山路的客人被引到營房中休息,用鐵皮筒裝熱水,吊起來往下澆的淋浴,稀奇的軍用食品,還有漢軍後勤部門貌似忙忙亂亂,實則非常緊張有序的工作,都讓他們大開眼界。

    「怎麼漢軍、漢軍好像不是很著急呀?」張定遠倒有些奇怪了,好酒好菜的招呼著,卻不急著取這加急軍報,難道漢軍軍官們這麼不重視?可他們紀律森嚴、作風嚴肅,不像這樣的人呀!

    許書平也覺得奇怪,摸了摸頷下的幾根鬍子,若有所思的道︰「莫非,他們對我們有所懷疑?可我有漢官的告身文牒,還有大漢公民的護照啊!」

    「那可遭了!別把咱們當成北元探子吧!」張定遠一拍大腿叫起了撞天屈︰「啊呀不得了,做漢奸,大漢是要殺頭的,咱們要被冤枉了,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咧!」

    「誰說要冤枉你們?」留守此地的第二軍第三師師長樊忠笑瞇瞇的走進來。

    張定遠只見這位將軍一部絡腮鬍子,想必戰場上非常威嚴吧,此時卻笑得瞇起了眼楮,十分的和藹可親,於是心裡的害怕也就煙消雲散。

    「唔,先得感謝老鄉啊,對,這位許鎮長,也感謝你!」樊忠從許書平手裡面接過鴿子,看了看腳環,不過似乎並沒有馬上打開查看的意思。

    「二位送軍鴿過來,有功,我會按照規定向四川省府上報,給你們請功。這裡還有應該給你們的獎賞,大漢金鈔五百元,和獎狀一幅,請拿去吧!」

    獎狀?許書平眉花眼笑的接了過來,這東西可是政績呀!指不定將來陞遷都有幫助呢!

    五百元!張定遠眼楮都花了,這可是一位從八品官員的月工資,或者一位農夫三個月的收入啊!他想接,然而又有些不好意思。

    見同來的夥伴如此,許︰「張定遠,夜校中我是怎麼教你的?忠君愛國!漢軍是救咱們老百姓的,送只鴿子來,還能收他們的錢?」

    張定遠的臉騰的一下紅了,手也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

    「誰說不能收?」樊忠的臉笑得更好看了,「這是規定,必須的!你不收,是害我違反規定呢!」說著他就把張定遠背著的手捉出來,將五張百元鈔票放到他手上。

    大漢帝國的治國理念是把義利統一起來,作了好事就要賞!如果送掉隊軍鴿回部隊,不給賞賜的話,確實有部分百姓會不計較個人得失送來,但也不排除有另外一部分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不這麼做,「子貢受牛」的故事,大漢的新儒學上有長篇論述。

    張定遠和許書平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笑呵呵的離開了,樊忠用一根針在那腳環上輕輕一挑,取出薄如蟬翼的紙卷,用放大鏡照著看了,取了密碼本來翻譯,最後笑著扔進了火堆。

    這份軍報,對他已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大漢帝國的郵政信鴿,凡傳遞緊急軍報,都有三隻鴿子、三隻腳環,必須每隔一個時辰重複放飛一隻,這樣三隻鴿子不管出現什麼意外,總能有一隻到達目的地——何況各郵政站距離從百十里到數百里不等,每站取腳環、換新鴿子,所有的鴿子都在固定的兩個站之間飛行,熟悉天氣、地形,飛不到目的地的情況很少很少。

    張定遠和許書平送來鴿子,但早在兩天前就先後有兩隻鴿子帶著同樣的軍報到了軍營,樊忠早就做出了相應的部署。

    方才鼓勵兩位送鴿子來的朋友,不說破這個內情,為的就是將來百姓撿到鴿子都能送回——無論是否真的有用,至少百姓的協助,給信鴿郵傳系統增加了又一層保險係數。

    哪知道樊忠回自己營房剛剛睡了一個下午覺,起床把公務處理了一會兒,看看天色漸漸晚了,準備到各營巡查,兩位送鴿子的朋友,又氣急敗壞的跑回了軍營。

    張定遠已是聲淚俱下︰「不好,松潘羈縻州的土司,把我的未婚妻秀姑捉走了!」

    羈字原義,為馬絡頭;縻字原義為牛。羈縻,喻牽制聯繫之意,藉以形容天子與邊疆四裔之關係,羈縻不絕。

    我國於邊疆設羈縻州,開始於唐。蓋因唐之先世,生活早已胡化,而唐高祖、唐太宗父子,俱胸襟豁達寬仁,對於過去中國的夷夏觀念極為淡薄,對於邊疆四裔,都愛之一如華夏,待以恩德。高祖武德初,臨塗羌內附,置臨塗等三縣。領謝龍羽內附,以其地置州,是為廣設羈縻州之張本。太宗貞觀三年(公元六二九),黨項羌酋長細封步賴臣服,任之為軌州刺史。貞觀四年,唐將李靖平東突厥,俘頡利可汗,以其地分置定襄都督府,領德州、執失川、甦農州、拔延州等四州;雲中都督府,領舍利州、阿史那州、綽州、思壁川、白登州等五州。各以其領為都督刺史,是為唐大量設羈縻州之開始。

    大宋朝沿用唐朝制度,也設羈縻制度,只不過故宋疆域前所未有的狹小,對外戰爭特別是北方戰爭也失敗得多,對羈縻州土司的控制也鬆懈下來。

    湖廣填四川,基層政權逐步建設,還沒有涉及到四川山區各地土司的問題,目前雙邊是採取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互不干涉。

    那松潘羈縻州土司叫做黨虎,便是個不安分的角色,不知怎的把到移民村子探親的秀姑給抓走了。

    張定遠忐忑不安的看著樊忠,心頭七上八下︰大軍北伐,樊將軍軍務在身,況且許鎮長也說了,大軍調動也不是一兩句話的事情,總要上峰下命令才行,等那時,秀姑還有命在嗎?

正文 513章 必誅

    松潘羈縻州土司黨虎所在的連雲寨。張燈結綵、鑼鼓喧天,寨門口黨虎一身大紅吉服、胸掛大紅花,一張黑津津的油臉,面對著眾多賓客,笑得露出一嘴黑黃的板牙︰「各位請,裡邊請!兄弟寨子裡新做的犛牛肉乾巴、酥油茶,嘗嘗味道怎麼樣。」

    前來道賀的官員、寨主、頭人絡繹不絕,人人拱手行禮︰「下官恭賀黨虎土司梅開五度!」「土司大人春風得意,白度母菩薩保佑!」

    穿著漢袍官員們,若看或青或紅的袍服,倒依稀有那麼幾分漢官氣象,可左右肩膀上披著獸皮、頭戴著狐狸毛的帽兒,則暴露了他們羈縻州土官的身份。大宋完蛋了,大元快完蛋了,大漢還管不到這裡來,羈縻州土司黨虎就是他們的土皇帝,如何不竭盡全力討好呢?

    各土司、頭人、寨主們,一邊道賀一邊將禮單呈上,每份禮單呈上,就有奴隸娃子嘿喲嘿喲的抬著箱籠物件進門,黨虎袖中的禮單越來越厚。大嘴也越笑越開,幾乎要咧到腮幫子上。

    不過在大街對面來來往往的吐蕃、黨項各族百姓嘴裡,卻是另一番光景,有隨著主人挑著禮物遠道而來的奴隸娃子,擦著額頭的汗水,順口問旁邊拴馬的娃子︰「土司大人是納的哪家閨女?不是你們寨子裡的吧?」

    老爺和老爺們說話,奴隸娃子和奴隸娃子是一家,拴馬的娃子布哈傻呵呵的笑著回答︰「當然不是,聽說是從山下面漢人村子搶來的漢女。」

    漢女!隨主人過來的娃子們同時倒抽一口涼氣,聽說東邊的大宋換成了大漢,人還是那些人,皇帝卻換了一家,東征西戰南伐北討,打得蒙古人都洩了氣,前些天山下面大軍過境,一個個像天兵天將似的,黨虎土司老爺敢搶他們的女人?

    拴馬的娃子還是傻呵呵的笑著,像背書一樣說︰「昨天土司奶奶也是拿這話問老爺的,老爺說了,漢人再厲害,只要不惹他們當官的、有錢有勢的就行,窮苦老百姓還不跟咱們娃子一樣,誰來管你死活!」

    娃子們一聽都點頭嘆息,以前大宋朝的官家老爺,土司們也是不大敢招惹的,不過一般老百姓、行腳商人,還不跟麵團似的。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就有黨虎寨子裡的另外一個娃子阿黑,張望一下周圍沒別的人,看著大門口的土司老爺,眼楮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他捏緊了拳頭,低聲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咱們老爺第四個奶奶,就是幾年前趁蒙古人打進四川,下山搶的逃難的宋、宋人!半年前上吊死了,這才又去搶的五奶奶。」

    眾娃子聞言點頭,連聲道︰「是啊,大漢再厲害,也不會管窮棒子死活的,他們老百姓還不和咱們娃子一樣啊,只好自求菩薩保佑了。」

    「唉,佛爺爺白度母菩薩在上,保佑她下輩子投胎到頭人家吧!」

    連娃子們都不擔心主人的命運,站在寨門口歡迎賓客的黨虎就更不擔心了,大漢皇帝新立,哪兒有空管個小老百姓的死活?便是真有地方官查過來,只消以松潘土司的名義向大漢皇帝上一道朝貢表章,表明松潘歸服王化。只怕漢皇不但不追究,還要大大的賞賜呢!

    黨虎身上流著吐蕃、黨項兩族的血液,但就像川西地區所有土司家族那樣,從小延請漢人教師,學漢話、寫漢字,所以他非常瞭解漢人的朝廷︰為了裝點盛世氣象,為了營造四夷來朝的氣氛,他們可以支付相當高昂的代價,區區幾個普通百姓的生命,絕對比不上朝廷的臉面重要。

    有恃無恐的黨虎,正在待價而沽,等著漢官屁顛屁顛的捧著花紅表裡、金銀賞賜,到這裡來冊封自己,然後歡天喜地的拿走一份輕飄飄的、半文不值的朝貢表章,卻好像無價之寶似的。

    「小乖乖,等著我吧!」他看了看後院那邊的土壘房子,yin笑著舔了舔因為高原山區氣候而非常乾燥的嘴唇,已有點迫不及待了。

    黨虎家後堂的一間土壘房裡,一切都是紅的,紅彤彤的龍鳳花燭、紅彤彤的緞子被面、紅彤彤的鳳冠霞帔,惟有秀姑往日如同紅隻果的小臉,此時卻白慘慘的冷得怕人。

    和張定遠的山盟海誓,山清水秀的移民新村,正迅而不可阻擋的離她遠去,地獄惡魔獰笑著向她張開了血盆大口,無可挽回。

    沒人知道,新娘子的吉服下面悄悄藏著把鋒利的瓖銀鞘牛耳尖刀,伸到了衣服底下,那柄尖刀。被小手抓得緊緊的、緊緊的……

    ===============

    「小兄弟,你的運氣好啊!」黨虎土司山寨下面三里外一處隱蔽的山坳,第二軍第三師樊忠師長舉著部望遠鏡,身後一個營四百多全副武裝的步兵,靜悄悄的猶如一座無聲的森林。

    運氣好?張定遠自己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

    秀姑探親,和幾位姐妹到山上采野菜,卻被土司帶著人搶走,這顯然不是什麼好運氣;但皇帝前兩天來的命令,又是正衝著各地土司去的,樊忠師長早已做好了準備,不用地方政府上報、不用上峰下軍令,一聲令下就帶著士兵們趕到了這裡。

    要是沒有軍隊正好接到命令這茬事,單靠幾個警察可搞不定黨虎,案件就得在地方上官員手裡轉個圈再報到軍中,時間至少多得拖上一兩天呢!

    這樣說起來,又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樊忠放下望遠鏡,拍了拍張定遠的肩膀︰「小兄弟,不要急,一個土圍子而已,很快就能拿下來。時間還不到八個時辰,但願你那位心上人,沒有受到傷害吧!」

    緊急軍情,信鴿會連放三隻。儘管其中有一隻意外沒有到達目的地,但樊忠收到了另外兩隻,大漢皇帝楚風的軍令、檄文早在三天前就傳達到了軍中,並作好了全盤部署。

    「蒙元畢,四海一。天下車書混同,華夏九州豈容化外猖獗?著西南地方駐軍分遣使者曉諭各土司……第二軍第三師不再入關陝,作進兵吐蕃之準備……各土司若有不服王化者,生殺黜涉由許各部隊長官自行決斷,每到一地,亦可殺雞儆猴以宣示我大漢帝國之威嚴,恩威並用、剿撫齊下。臨機應變可也……」

    殺雞儆猴嘛,附近以這個松潘土司黨虎最為囂張凶狂,而且第一軍第三師從廣元經川西進吐蕃,黨虎正好擋在前進路線上,又兼有吐蕃和黨項兩族血統,以前就在宋和吐蕃之間鼠兩端,蒙元入川又受了北元宣政院的土司官職,如此小人,樊忠正好拿他開刀!

    偵察兵過來回報︰「黨虎寨子建在山坡平台上,四面設有哨樓值守,很難偷襲,只能強攻。」

    強攻,呵呵,強攻就強攻,漢軍連開封、大都這些重鎮都取了,還差這個土圍子?樊忠笑呵呵的下達了命令︰「全軍前進,開到黨虎的狗窩前面去!」

    黑色的制服,閃耀著銀光的鎧甲,高高飄揚的金底蒼龍旗,威嚴肅穆的漢軍隊伍大搖大擺的從山腳下開來,正站在寨子門口迎客的黨虎,和他的賓客們頓時傻了眼。

    「漢人,漢人會為了一個村姑,大動干戈?」賓客們張口結舌,怎麼都不敢相信,要知道這裡正位於蜀中北上山陝的要道,商旅很多,以前大宋朝的時候搶劫漢人商隊的事情各個寨子沒少做,前些年藉著蒙元入川,百姓四散逃難,有幾個寨子還趁火打劫,一方面向北元稱臣納貢,一方面強奪難民財物,捉宋人來做奴隸娃子,也沒見宋、元兩邊的官府道半個不字啊!

    當然,大宋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能全力守住川東釣魚城就算不錯了。怎麼管得了山區百姓?北元呢,一路燒殺劫掠,從來沒把四等奴隸看做它的國人,四川二百五十多萬戶百姓,被殺得只剩下十五萬戶,這些黨項、吐蕃山寨擄掠宋人百姓為奴隸,還免得蒙古武士們動手殺呢!

    早已習慣了中原王朝的軟弱可欺,習慣了無法無天,各土司、頭人們根本沒想到,漢人竟然會派遣大軍來討伐,他們連半點準備都沒有。

    「怎、怎麼辦?娃子來呀,抬我的滑竿,送老爺我回山寨!」

    「黨虎土司大人,兄弟我先走一步,您自便,自便!」

    一時間山寨裡亂紛紛的,有人要走,有人要守,還有人給娃子們使著眼色,趁亂把送來的綢緞表裡又抬回去。

    川西山區的土司們不是白癡,他們打不過蒙古帝國的鐵騎勁旅,不得不對忽必烈伏稱臣,然而大漢帝國能趕走蒙元全佔四川,和大漢正面對抗,豈不是以卵擊石?

    松潘土司黨虎心膽俱寒,軟軟的跌坐到了大寨門檻上,他實在想不到,為了一個平平常常的農家女子,大漢帝國竟然會興師動眾,到這鳥不拉屎的山裡討伐自己。

    寨下緩坡,一個山地步兵營已展開了攻擊陣型,第三師師長樊忠看著黨虎的山寨,嘴裡冷冷吐出七個字︰「犯漢者,雖遠必誅!

正文 514章 連雲寨

    「不要怕,大家不要慌。官兵是來討賀表和稱臣文書的,本老爺立馬給他們寫!」松潘土司黨虎急得在寨門口直跳腳大喊大叫,聽到他的話,亂紛紛的賓客們又恢復了鎮定,歷朝歷代的中央朝廷,都是使者把花紅表裡、御酒金花送來,拿一份稱臣納貢的賀表就喜滋滋的離開,如今大漢朝廷擺出這個架勢,那就寫賀表,稱臣,納貢嘛!

    納貢方物,不過是些犛牛肉乾巴、犛牛角之類的東西,朝廷的賞賜則是精美的蜀錦綢緞和白花花的銀兩、黃澄澄的金錠,土司們還能大賺一筆呢。

    中央朝廷強大,各土司稱臣納貢賺回賜,中央朝廷衰落,就趁火打劫搶掠商隊、農莊,川西北土司的生活,千年以來都是這麼的美好——當然是建立在邊區窮苦百姓血淚的基礎上,無論漢、吐蕃、還是黨項。

    果不其然,眾位頭人、寨主聽得官兵來討賀表、貢物。登時就放了心,有人就回想若干年前,大宋軍隊也曾氣勢洶洶的來到這裡,還不是用一張廢紙加幾塊犛牛肉乾巴,就把他們糊弄走了?

    見眾人鎮定下來,黨虎抹了把頭上的冷汗,「本土司立刻寫文書,稱臣、納貢、討敕命,各位切勿慌亂。」

    賓客們頓時定下心來,想到這邊賀表一上,那邊朝廷的世襲土司敕命就下來,這黨虎還是松潘的土皇帝,就有人笑嘻嘻的討好︰「那是,那是,黨家土司世鎮松潘,不管大宋大元還是大漢,中原哪家天子坐了龍庭,這松潘還是黨家天下嘛!」

    黨虎聞言又得意起來,叫過管家︰「告訴官兵,咱們松潘土司歸服王化,這就稱臣、上表、貢方物……」說罷故作鎮定的擺擺手,眉頭微皺道︰「這裡的漢軍將官倒是好大喜功,隨意啟動大軍,將來有的是文官要參他擅啟邊釁的罪過呢!」

    管家黨忠垂著手、彎著腰,腦袋點得像磕頭蟲︰「對,對,老爺說的是。將來咱們使銀子到廣元府、四川行省的衙門裡去,不怕不革掉他的功名,哪怕他黃沙百戰,也叫他丟了前程!」

    黨虎笑了起來,岳爺爺說過,只要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怕死,大宋江山就能保得萬萬年,但要文官不愛錢,那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呢!

    雖然大漢新立,還沒有摸到他們衙門口的大門朝哪邊開,可黨虎只曉得天下烏鴉一般黑,絕無有銀子送不出去的可能;而武將「好大喜功」「擅啟邊釁」的罪過,緊跟著就是「以戰自固」、「居心叵測」……

    管家派了個土兵,捧著象徵歸服王化的方物——犛牛肉乾巴屁顛屁顛的跑下山坡,黨虎瞇起了眼楮,望著山坡下面金底蒼龍旗後的漢軍軍官,陰險的笑了起來,算計著怎麼整治這個不識時務的愣頭青傢伙,是不是在弄掉他的烏紗帽之後,再派人半道上劫殺,給他個一刀兩斷……

    不過他沒有笑多久。砰砰砰三聲槍響,捧著犛牛肉乾巴的土兵身上就綻開了兩大朵殷紅的血花,身子似乎頓了一下,隨即仰天栽倒。

    賓客們驚得半天合不攏嘴巴,這霹靂一般可怕的武器,就是傳說中的火槍?實在太快,太可怕了,簡直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黨虎張口結舌,他想呼喊,卻只能從喉嚨裡出嘶嘶的聲音,終於他淒厲的叫喊聲衝出了喉嚨︰「土、土兵,準備守寨!」

    松潘羈縻州土司麾下,也有好幾百土兵,黨虎大叫著逃回寨門內,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就命令管家關門、守寨,幾百號土兵上了寨牆,彎弓、長刀對準了山坡下面的漢軍官兵。

    「偵察兵去看看,剛才那傢伙捧的什麼東西?」樊忠放下了望遠鏡,土司莫名其妙的派了個土兵,捧著團黑漆麻烏的東西衝下山來,兩軍對壘,漢軍操典上從來不會給敵人近身搏擊的機會,所以三名神槍手在一百五十米的距離上同時開火,有兩子彈同時命中了可憐的土兵,讓這個傢伙做了個枉死鬼。

    「報告師長,好像是一塊犛牛肉乾巴!」偵察兵說罷,有些賤賤的笑起來︰「看上去味道不錯,可惜沾了人血。不中吃了。」

    各部隊的偵察兵都是軍中精銳,天不怕地不怕的壞小伙子,在師長面前也敢開開玩笑,當然,打一群羈縻州的土兵,似乎也用不著太緊張。

    「格老子,給我爬開!」樊忠一個騙腿踢到偵察兵屁股上,笑著下達了命令︰「部隊繼續前進,推近到寨牆前方一百五十米,再以排槍彈幕掩護,交替前進!」

    崎嶇不平的山坡,無法整理成嚴整的作戰隊形,而且為適應山地作戰,駐在四川的第二軍配備的騎兵、炮兵都有減少,考慮到此次作戰的強度,樊忠根本沒帶騎兵炮兵,就這一個山地步兵營,乾脆以班排為單位形成一個個微型方陣,交替掩護前進,倒有些像後世的散兵線了。

       一陣弓弦彈響,寨牆上的土兵們射出了箭矢,可惜他們用於山區射獵的弓箭,射程遠遠趕不上蒙古武士在草原上彎弓射鵰的大弓。箭矢要麼半路上軟軟墜地,要麼在漢軍盔甲上輕輕彈開,連個明顯的劃痕都不曾留下。

    砰砰砰、砰砰砰,從寨牆外一百五十米開始,各班、各排按主官命令交替射排槍,十枝、數十枝步槍同時攢射形成的彈雨,潑剌剌澆到夯土包磚的寨牆上,與後世小口徑、高初的步槍子彈相比,滑膛槍射的碩大鉛彈丸,雖然彈道不穩定,命中率不高。但短距離上的停止作用好到了極點,高飛行的軟鉛彈丸在接觸寨牆的一瞬間像爆米花一樣的膨大變形,把攜帶的動能完全釋放,砸到寨牆上就跟小炮似的,打出一個一個深度不大、面積卻非常寬大的坑,一時間磚土迸飛,煙塵迷眼,松潘羈縻州土司所在的連雲寨,正面寨牆籠罩在了瀰漫的灰塵中。

    「停止射擊!」樊忠命令士兵們停下射擊,並站上了一處土包,習慣性的舉起望遠鏡觀察射擊效果,事實上,漢軍已推近到一百米的距離上,這個距離,就是一直跟在樊忠身邊的張定遠,用肉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天吶,那是一幅怎樣的地獄圖景!剛才正面寨牆上還站著小二百土兵,就在連續五輪的排槍射擊之後,寨牆上就沒有剩下任何一位能站直身子的人了︰

    滑膛槍沒有膛線,射的鉛彈並不旋轉,射入人體之後四處亂轉,肆無忌憚的把動能傾瀉而出。有的土兵胸口中彈,那兒變成了一個可怕的血洞,張定遠可以非常清楚的看見敵人白色的胸椎骨;有人頸部中彈,頸椎骨被子彈攜帶的動能折斷,腦袋軟軟的耷拉下來,以一個非常奇怪的角度垂到胸口;有的人頭部中槍,花白的腦漿混著殷紅的鮮血,形成令人怵的粉色,不過比起那些一時間還沒有死去的人,他們實在太過幸運了。

    是的,在正面寨牆上偏右的一段,就有一名士兵腹部被子彈命中,也許是吐蕃高原邊緣的武士有著驚人的生命力,也許是他「幸運」的沒有被射中腹部大動脈,總之,這個肚破腸流的人一時半會還沒有死去。青色的腸子和其他暗紅的、深綠的各色內臟流了出來,這個頑強的土兵正徒勞無功的把這堆腸腸肚肚往空蕩蕩的腹腔裡塞,但傷口的巨大、以及疼痛造成的肌肉痙攣,使內臟一次又一次的流了出來,而他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往回塞,直到生命力流失殆盡,黑紅的臉變成死灰色……

    以膽大自詡的張定遠不由自主的摀住了嘴巴,他有一種想吐的感覺,他實在想不到,身邊這些一路上說說笑笑,甚至年紀比自己還小,臉上或多或少帶著稚氣的漢軍官兵,能造成這樣可怕、甚至說噁心的場面。

    樊忠笑笑,拍了拍他的脊背︰「小兄弟,這還是遠距離放槍呢,要是面對面的搏殺,呵呵。」

    其實,哪一個新兵第一次殺死敵人,不是噁心半天,往往回來還會好幾頓都吃不下飯呢!讓新兵槍斃罪犯、殺掉頑抗戰俘、打掃血肉橫飛的戰場,是漢軍讓他們迅成長為老兵的不二法門。

    當然,能快擴軍,還多虧了這個火槍。樊忠看了看弟兄們手裡拿著的「燒火棍」,心說多虧了這玩意,按程序裝彈,三點一線瞄準,幾個月時間就能熟練掌握,不像弓箭,非四年不能出師,長矛也得練習一年以上,而且面對面搏殺對心理素質的嚴酷考驗,更是讓許多新兵倒在了即將成為老兵的門檻上。

    樊忠並不知道,後世解放軍兵役時間只是兩年,而更多施行兵役制度的國家,把這個時間縮短到一年半、一年,新兵在幾個月裡就得學會基本的作戰技能——是熱兵器讓這一切成為了可能,熱兵器時代,手持衝鋒鎗的士兵如果有面對面的機會,完全可以屠殺一群裝備手槍的元帥,而冷兵器時代,絕對沒有哪位新兵,能夠有機會手刃身經百戰的把都魯和哲別們。

    看著歡快的士兵們,樊忠不由回想起釣魚城的苦戰,那時候要是有這種犀利的武器,只怕許多戰友們就不會倒在釣魚城的城垣之上,而是和自己一樣,好生生的活到今天吧……

    牆頭上橫七豎八的倒下了小二百具屍體,樊忠準備吹響衝鋒號起總攻了,就在這時,城頭上生了變故。

    奇怪的大桶,被偷偷摸摸的運到了寨牆上,這一次土兵們學乖了,他們放低了身體,用寨牆上的女兒牆掩護著自己,讓漢軍的槍彈多數落了空。

    顏色斑駁的木桶,有白木的,有刷了漆的,不過漆也掉得差不多了,看上去十分骯髒,這是些什麼東東?難道是某種恐怖大殺器?

    又有一名神神叨叨的吐蕃僧,穿件留一手露一手的僧袍,歪戴著頂掃把帽子,捧著件用紅綢布包著的東西,摸摸索索的爬到寨牆上來。

    饒是樊忠膽大心細,此時心裡頭也不禁有點兒毛,該不是像戲文《漢皇帝轟天雷破城,蒲壽庚丟命斬元神》裡那樣,吐蕃喇嘛一聲佛號,就有金剛力士下凡相助吧?

    「兀那官兵聽者,達爾巴菩薩在此,妖邪退避!」喇嘛僧怪腔怪調的一聲大喝,扯起了紅綢布,一尊金光閃閃、面容卻分外猙獰可怕的密宗護法神達爾巴出現於寨牆上,惡狠狠的瞪著寨外數百名漢軍士兵。

    與此同時,若干木桶打開,黃黃黑黑的東西華麗麗的潑了出來,隨著山風,一陣惡臭直往漢軍士兵的鼻孔裡鑽。

    一時間,漢軍士兵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麼回事。

    「哈哈,怕了吧?」黨虎躲在寨牆後面,高興的手舞足蹈。

    管家黨忠點頭哈腰的奉承︰「漢軍全仗邪術厲害,咱們這破邪的秘法,還是格薩爾王傳下來的,不管大小妖邪統統消滅,只怕他們立馬就得丟盔棄甲了吧?」

    見寨外漢軍呆若木雞,賓客們也只當妖邪被密宗法術破了,一個個跳上臭烘烘的寨牆,從懷裡掏出隨身攜帶的轉經筒、降魔杵和各種法器︰「達爾巴在上,快快收了這伙妖邪!」「黑白度母菩薩保佑,官兵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大歡喜佛施展神威,將這伙妖邪送下地獄去!」

    哈哈哈哈~~包括樊忠在內的漢軍全體官兵,同時狂笑起來,感情這伙吐蕃、黨項土司們,把咱們當成妖魔鬼怪了!咱們老祖宗在唐朝時候明的火藥,幾百年前的北宋就使用了震天雷、突火槍,這伙蠻夷竟然當成邪術,真正井底之蛙,坐井觀天!

    「弟、弟兄們,唉呀他**的太好笑了,」樊忠笑得直不起腰,有氣無力的一揮手︰「進攻,給老子進攻,敢反抗的,格殺勿論!」

    如潮水般的漢軍衝上,又好笑又好氣的士兵們一大片手榴彈扔上去,鎏金達爾巴和吐蕃僧同時被炸得粉身碎骨,寨牆上可憐的土兵們成片成堆的被手榴彈和步槍子彈撂倒,只不過這一次四下飛濺的除了他們自己的血肉,還有骯髒不堪的糞尿。

    擊敗過縱橫歐亞大6,橫掃天下無敵手的蒙古大軍,漢軍拿下這個土圍子完全不在話下,司號員吹響了衝鋒號︰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

    =============

    城中,不知道生了什麼事的秀姑,聽到這種熟悉的聲音,頓時明麗的眼楮裡流下了滾熱的淚水,流過塗了脂粉的臉龐,沾濕了鮮紅的嫁衣。

    和湖廣填四川的移民們不同,秀姑家是原籍廣元的本地人,當蒙古鐵騎橫越秦嶺入川,瘋狂屠殺各地和平居民的時候,一家人隨著逃難的百姓隊伍,逃到了川東重慶府,重慶淪陷,又從重慶逃到了合州,合州淪陷,他們又逃到了釣魚城。

    然而,四川雖大,釣魚城已是最後的堡壘,逃難的百姓們現,到此自己已無路可走,逃無可逃!

    合州安撫使王立將軍率領子弟兵們浴血奮戰,大宋的旗幟仍然高高飄揚,釣魚城的堅守前後歷時四十年,但隨著怯薛軍帶著火炮出現在城下,人們知道,城池的陷落已是時間問題,自己留在人世間的時間也開始了倒計時。

    那一天早晨,是四川盆地難得的陽光明媚,和煦的風穿過林間,吹拂到人們的臉上,將士們在城牆上浴血奮戰,以命搏命。

    最後的時刻到了,城內的百姓們,已準備好了潑上油的柴火,要麼把繩索繫上了房梁,還有人守在了水井邊——他們從成都逃到瀘州,從瀘州逃到重慶,從重慶逃到釣魚城,這裡已是他們生命的最後一站,逃累了的人們,已沒有心思在蒙元屠刀之下屈辱的活著,不屈的四川軍民,二百五十多萬戶之中已有二百四十萬戶在此之前粉身殉國,他們是最後的一批!

    就在最後關頭,就在人們即將點燃火油,長笑著將頭顱掛上草繩,或者向水井中縱身一跳的最後關頭,城外響起了穿雲裂石振聾聵的樂聲,激越的聲音壓倒了北元大軍蒼涼的牛角號,直刺人們的耳膜,使他們渾身一震,彷彿隨著樂聲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爬上高處的百姓,欣喜若狂的現城外敵軍背後,出現了黑衣銀甲的大軍,鎧甲耀日、刺刀如林,金底蒼龍旗高高飄揚,昂挺胸的司號兵正鼓著腮幫子吹響那黃澄澄的小號,那種激越高亢的音樂也就永遠印入了包括十四歲的秀姑在內的所有釣魚城軍民的心底︰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

    在松潘土司黨虎的寨子裡,秀姑平生第二次聽到了這種永誌難忘的號聲,她已喜極而泣,她一把扯下了身上的嫁衣,把這屈辱的枷鎖,狠狠踏在塵埃!

    與此同時,沒有上寨牆而僥倖逃脫性命的松潘土司黨虎,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白癡都能看出來,漢軍這個陣勢分明是要拿他開刀了,而區區土兵,怎麼可能是這些曾經擊敗蒙古大軍、如狼似虎的漢軍士兵的對手?

    「媽媽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老子要死,也得這連雲寨上下數千人陪葬!」黨虎腦袋裡,突然冒出了漢人塾師講過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八個字,他揮舞著戰刀,對管家黨忠吼道︰「快,快組織娃子、男人,不,老人、小孩和女人也得上寨牆,給我擋住外面這些官兵!」

    擋,是擋不住的,可黨虎老爺就是松潘的天,松潘的地,這天地都要垮了,老百姓還想好好的活著?做夢!

    黨虎手下的土兵們,在漢軍面前就是一堆廢物,但在弱小的百姓,和習慣了唯唯諾諾的娃子們面前,他們就威風凜凜得緊了。這不,一個個橫眉毛綠眼楮的闖進吐蕃、黨項各族老百姓家裡,用戰刀架脖子上,把他們全都逼了出來,或者衝到柴房、馬廄,用皮鞭抽打著娃子們,押到了寨子當中的空地上。

    「土司老爺有令,百姓殺一個官兵得賞銀百兩,娃子殺一個官兵得自由,殺兩個和百姓一樣賞!」

    不管怎樣孤陋寡聞,百姓們總能聽到寨外乒乒砰砰爆豆子一樣的槍聲,能看到土兵們驚慌失措而蒼白無血色的臉,能看到土司老爺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威風,連滾帶爬讓他漂亮的衣服沾滿了塵土、扯破了幾個大口子,帽子也不知道掉哪兒了,總之,狼狽到了十分不堪的地步。

    就算川西北的山寨極端封閉落後,總有漢地的貨郎們帶著這裡急需而不能生產的針頭線腦、食鹽、綢緞布匹過來販賣,而土司們也得對這些貨郎客客氣氣,所以百姓們至少知道大漢兵威甚至過了可怕的蒙古帝國,憑這幾個老弱婦孺和他們作戰,無異於送死!

    有婦女摩挲著七八歲小孩的腦袋,哭成了淚人兒︰「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白度母菩薩在上,讓我替他去擋官兵,放過我兒子吧,小扎西那多還不到八歲呀!」

    土兵看了看大管家黨忠,後者臉色陰沉的點點頭,土兵就毫不客氣揮動長矛,刺穿了婦女的肩膀,然後猛的一抽,鮮血便像泉水一樣噗噗的留出。

    那穿著破爛的婦女,像是不相信似的看了看肩頭的傷口,過了兩三秒鐘才感覺到椎心刺骨的疼痛,她不再說什麼,咬緊牙關,扯下衣服包紮著傷口,黃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的淌下,她的孩子在旁邊,已駭得上下牙咯咯咯打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有人敢去幫這位可憐的婦女,只有奴隸娃子阿黑將拳頭捏得緊緊的,但看著周圍百姓們或者畏懼或者漠然或者麻木不仁的表情,只好無奈的鬆開。

    對松潘地區、特別是土司駐地連雲寨的黨項吐蕃百姓而言,松潘土司黨虎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地,沒有誰敢反抗土司,因為最輕微的不馴服,就會被處以挖眼、剝皮等等酷刑,可怕的「站籠」,讓人活活站死,另外斷手、斷足、灌燒熱的鉛、刺心等等可怕的刑罰,無一不讓人心膽俱寒。

    土司家的佛經,抄寫在人皮上,土司家佛堂的法器,用奴隸的頭蓋骨製成……數百年的高壓讓這裡的人們早已失去了自我,他們沒有了分毫反抗意識,土司的意志就是他們的意志,哀求,已是婦女在母子天性驅動下敢於做出的最大膽的舉動。

    「你們,都是我的奴隸,幾百年來都是我松潘土司黨虎家的奴隸,我要你們死,你們就得死,我要你們活,你們才能活!」黨虎瘋狂的揮舞著戰刀,無論在漢軍面前顯得多麼脆弱多麼不堪一擊,在螻蟻般的百姓們面前,他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土司老爺,生殺予奪一言而決。

    漢軍已攻破寨門,一道金屬色的浪潮向這邊席捲而來,黨虎眼楮裡有了瘋狂的血色︰「給我頂上去,殺官兵有獎,本土司老爺重重的賞!」

    百姓們被土兵們逼著迎了上去,就像羔羊被驅入虎口,黨虎的笑容猙獰可怕︰「來吧,漢軍!數千百姓死於你們刀下,給我陪葬,而仇恨將會永遠在這片土地上流傳!」

    集體無意識的百姓,就算明知是死,也被人潮捲著不由自主的迎向漢軍,而見到這樣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情況,漢軍士兵們漸漸放慢了腳步。

    可哪怕腳步再慢,兩股人潮也有撞上的一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突然,連雲寨亂紛紛的人群中,有一個聲音大聲叫道︰「阿波們(大叔)、阿姆們(大娘),咱們不能走了!漢軍不殺百姓,只殺害人的土司!」

    啊呃~有人搶台詞了。第三師師長樊忠鬱悶啊,剛剛把這話給軍中通事說了,讓他用吐蕃話、黨項話喊呢,就有人搶先一步,不管那麼多,漢軍這邊的通事也跟著喊了起來。

    是奴隸娃子阿黑,他站在人群中,大聲道︰「漢軍是不殺老百姓的,只要咱們不和朝廷作對,他們就不會濫殺無辜!犯罪的是土司黨虎,不是咱們窮苦百姓和娃子!」

    跟在人群後面的大管家黨忠,做了個殺人滅口的手勢,土兵們拿著武器阿黑擠了過去,可百姓們有意無意的擠在一塊,擋住了他們的步伐。

    松潘土司黨虎見狀,瘋狂的叫囂著︰「別聽他胡說,白度母在上,漢人來了就要把咱們吐蕃人黨項人全殺光,快些上,和他們拼了,咱們才有一條活路!你們是相信一個奴隸娃子,還是信我土司老爺?」

    百姓們猶豫了,幾百年來松潘黨家土司的統治是那麼的牢不可破,好像真成了松潘百姓的天和地,儘管事實擺在眼前,他們也不敢相信,或者長期的奴隸生涯讓他們失去了獨立思考的能力。

    阿黑急了,他揮手大叫道︰「我是宋人、不,是漢人,我是被黨虎抓來的漢人,你們都忘了?我是十年前被抓來的漢人!」

    對,阿黑本不是這個寨子裡的黨項、吐蕃人,而是黨虎抓來的漢人百姓,強逼他在這裡做奴隸娃子,已經有十年了,百姓們習慣了他在馬廄、柴房揮汗如雨,早已忘了他的出身來歷。

    正因為是被抓來的奴隸娃子,整天想著逃出火坑,阿黑才想方設法的和到寨子裡來賣貨的貨郎們擺談,知道了不少山外面的事情。

    逃,附近幾十里都是松潘土司的地盤,是絕對逃不掉的,阿黑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大漢能管到這裡來,能把自己救出火坑,只不過以前大宋都對這些化外之地施行羈縻制度,官府對此鞭長莫及,任憑土司們作威作福,就算大漢崛起,又幾時能到這裡來,自己又幾時能逃出火坑?

    沒想到,實在沒想到,一個平平常常的漢女,竟引得大漢官府大動干戈,興兵來討伐松潘土司,阿黑距離自由,只有一步之遙了。

    「黨虎土司自身難保,咱們不要替他賣命了,」阿黑大聲叫著,漢軍那邊的通譯也叫道︰「黨虎還要受朝廷敕命才能做土司,土司再大也大不過朝廷,如今朝廷官兵來伐,百姓切莫執迷不悟,快快躲開!」

    這句話說到了百姓心口裡去,是呀,土司是松潘的天、松潘的地,但就算白癡、弱智也知道皇帝比土司大,如今天朝皇帝要捉土司,黨虎眼看就得送命,何苦給他陪葬?

    百姓們開始四散逃走,土兵的長矛、戰刀再也無法阻擋潰散的人流,特別是漢軍也挺著明晃晃的刺刀衝了過來。

    「我是漢人,我是漢人!」阿黑眼中熱淚盈眶,向著解救自己的軍隊迎了上去,就在此時,空中嗖的一聲,箭矢破空而至,狠狠射向他的右肩。

    師長樊忠不顧軍法官的警告衝在最前頭,低烈度作戰,倒下的土兵數以百計,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一名漢軍官兵犧牲,所以軍法官也暫時放棄了原則,讓這位以忠勇聞名的將軍從在了第一線。

    「小心!」樊忠撲了上去,但已晚了一步,不能穿透漢軍盔甲的箭矢,卻深深扎進了阿黑的肩膀。

    疼痛和失血,讓阿黑的神智逐漸陷入了昏迷,但在昏迷之前,他還來得及告訴樊忠︰「將軍,我不是奴隸娃子,我是漢人,我也不叫阿黑,我、我叫周致遠!」

    媽媽的,龜兒子土司,敢把咱們好好的老百姓抓來當奴隸娃子!將周致遠交給軍醫官,樊忠怒火沖天,一把將帽子摔到了地上︰「傳我命令,抵抗者格殺勿論,誰要放走一個敵人,軍法從事!」

    黨虎所在的連雲寨座落在山崖的緩坡面,除了防守嚴密的正面寨門,其他幾面都是易守難攻的懸崖峭壁,不過這樣的地形遇到擅長正面突破的漢軍,就成了甕中捉鱉,堵住正面大寨牆,細細的搜捕之後,黨虎、黨忠等一干人等,還有外來賀喜的頭人、寨主,都被押到了寨子中間的空地上,全寨百姓則四面團團圍住,看看壓在自己頭上數百年的土司老爺,究竟是個什麼下場。

    張定遠並沒有歡天喜地,相反卻有些悵然若失,秀姑告訴他,這兩天多虧了那位受傷的奴隸娃子阿黑,不,是被搶來的漢人周致遠周大哥關照,否則她早已上吊自盡,而預備在最後關頭使用的那柄小刀,也是她央求之後,周大哥冒險從窗戶邊遞給她的。

    「所以,周大哥受傷之後,我應該照顧他恢復。我們不能做忘恩負義的人!」秀姑如是說,正好漢軍沒有護士,正好軍醫官忙得不可開交,於是秀姑就沒有到這空地上來,而是按照軍醫官的吩咐,替周致遠上藥、包紮。

    是的,咱們堂堂正正的人,就得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但讓張定遠難以釋懷的是,秀姑看著昏迷不醒的周致遠的眼神裡,明顯有那麼一丁點,對,儘管是那麼一丁點不同尋常的東西,張定遠也非常敏感,因為這種東西以前只屬於他一個人。

    「唉~看看,看看這事鬧的!」張定遠不斷搓著手,可又毫無辦法,難道還能對昏迷不醒的救命恩人吃飛醋?他恨恨的看了看黨虎,要不是黨虎這王八蛋,秀姑還好好的待在山腳的村子裡,哪兒會出這一碼子亂糟糟的事兒?如果手裡有把刀,張定遠會毫不猶豫的把這個土司的腦袋砍下來。

    漢軍用木頭壘砌了一座檯子,土司黨虎和他的一干黨羽們被五花大綁著捆在木柱子上面,附近各寨前來送禮的頭人、寨主,則被漢軍監押著待在檯子底下的側面,一個個灰頭土臉,全然沒有了平日裡的趾高氣揚︰如今,命都不曉得能不能保住,唉~寨子裡的金銀財寶,還有嬌滴滴的大小老婆們,不知道要便宜哪個傢伙了!

    百姓們看著這一幕,有人興高采烈,有人惶恐不安,更多的人是漠然,麻木不仁的那種漠然,不過所有人的眼楮裡都帶著恐慌,那種封閉落後地區窮苦百姓對未知事物的恐慌,故有生活被打破而產生的迷惘。

    是啊,過去是松潘黨家土司統治這裡,給土司完糧納稅,觸怒了土司老爺就得受懲罰,剝皮、斷手雖然可怕,不過數百年日復一日都是這麼生活,祖祖輩輩如此,久了也就習慣了,這些漢人軍隊打進來,把土司老爺抓了,他們雖嘴上說不殺百姓,今後又會怎麼做呢?

    見師長樊忠將軍帶著人走來,松潘土司黨虎瘋狂的吼叫起來︰「松潘的百姓、娃子們,你們是我黨虎家的百姓,黨虎家的娃子,我身上流著黨項和吐蕃的血,刑罰雖然厲害,也不會你們無緣無故的施展,倒是這些漢人,會吸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

正文 515章 分錢分糧分女人

    連雲寨的吐蕃、黨項各族百姓和奴隸娃子們。可不像中原漢地的百姓會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恰恰相反,在西南貧瘠、封閉的山區,經過土司家族數百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統治,他們早已麻木不仁,早已習慣了皮鞭、站籠和剝皮刀之下的「平靜」生活,對任何可能改變這種平靜的外來力量,都有一種近乎本能的牴觸。

    眼見騎在脖子上敲骨吸髓的土司老爺被官兵五花大綁,百姓和奴隸娃子的眼神中最多的是麻木不仁,表情則呆若木雞,待黨虎叫囂「漢人會吸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人群中開始有疑惑、甚至憎恨的目光,投向漢軍士兵……饒是第二軍第三師師長樊忠從瀘州神臂城、合州釣魚城開始身經百戰,此時心頭也難免有點怵,「恩威齊施、剿撫並用」,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大漢帝國要得到川邊、吐蕃,一味血腥殺戮可不是正道!天道從來看不透,人心自古最難得。

    幸好,「剿」由軍人負責。「撫」則有文官襄助,面對西南地區和吐蕃高原新的情勢,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楚風並沒有一個相機行事、全權決斷就把問題全甩給樊忠,而是讓統帥部西面行營的金泳襄助此事。

    帝國疆域的廣闊,加上通訊技術的相對落後,使情報工作加倍艱難。李鶴軒坐鎮臨安,憑借達的海運和長江、黃河、京杭大運河等大江大河組成的內河交通網,掌控帝國大部分直轄區以及高麗、日本、南洋諸島的情報工作,並通過駐外商務代表處和東印度公司遙制馬六甲海峽以西的天竺、波斯、大食;西部內6則鞭長莫及,交由情報司副司長金泳,沿著大軍北進的步伐,逐步建立、完善情報網絡。

    正好金泳待在廣元府,楚風便令他襄助樊忠,並在命令中授予機宜,讓他照此行事。

    「妙,此計真正奇妙無比,吾皇洞悉人心,真個神目如電!」金泳看了楚風的處置方略後拍案叫絕。

    現在,他就要把這一套好好用出來了。

    「這位大人是我大漢帝國統帥部西面行營的金泳金大人,戰後庶政便由他全權負責!」樊忠退後一步,讓金泳的位置更加突出。

    金泳,大漢帝國情報司副司長,和李鶴軒並列為兩大煞神的金泳?張定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和耳朵,傳說中的李鶴軒、金泳兩位,青面獠牙、形容猙獰,比什麼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都可怕十倍。哪曉得這位金副司長一路隨軍前來,只覺得他白白胖胖,笑起來像尊彌勒佛似的,只道他是隨軍通譯或者軍需官呢,沒成想居然是令無數人膽寒的情報司副司長!

    「嗨,這豈不是應了說書先生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見面不如聞名,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張定遠非常失望,他覺得這位金大人不像個成天在看不見的戰線上逞威的英雄豪傑,倒有些像個和氣生財的胖掌櫃。

    當然,張定遠的感覺並沒有錯,八年前在泉州碼頭初識楚風的時候,金泳是徽州祝家打入泉州蒲家的臥底,而他的表面身份,正是蒲家派在泉州港的管家掌櫃!

    風雲際會、龍虎神變,楚風扶搖直上、大漢君臨萬邦,金泳也以從龍之士的身份,成為帝國情報戰線上的第二把手。

    拿下松潘土司黨虎,是大漢帝國進軍吐蕃的第一步,最終政治解決的意義遠大於之前的軍事佔領,所以楚風不但分派樊忠以師長身份親自指揮一個山地步兵營。還令金泳這隻老狐狸來完成善後工作。

    「咳咳,各位鄉親,大漢皇帝是全天下老百姓的救星,漢軍是天下萬民的子弟兵,弔民伐罪、替天行道。令天下百姓盡得平安飽暖,打倒蒙元侵略者,剷除一切土豪劣紳,就是大漢的國策……」

    金泳先說了一大通沒營養的廢話,直讓百姓和奴隸娃子們昏昏欲睡,也讓樊忠、張定遠大搖其頭︰這些話對漢地百姓說,那絕對是一陣陣雷鳴般的掌聲,久在蒙元鐵蹄下掙扎的人們,說不定已經熱淚盈眶了;可吐蕃、黨項各族百姓根本不知道啊,他們還不是木木呆呆的傻站著,甚至有人開始打哈欠了!

    誰知金泳瞇縫小眼楮滴溜溜一轉,話鋒也跟著一轉︰「所以,松潘土司黨虎家查抄出來的糧食、布匹、乾肉、食鹽和茶磚,本是從各位百姓和奴隸娃子身上搜刮而來,我大漢皇帝悲天憫人,不與民爭利,這些戰利品全都物歸原主了,寨子裡的每個人都可以領一份!」

    這下不得了!通譯把這話翻作吐蕃話說了,嘩的一聲響,偌大一個寨子頓時沸騰起來,百姓們不斷的互相詢問,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

    從古到今,一個土司滅了另外一個土司,一個頭人破了另外一個寨子,這種事也不是生過一次兩次了。可戰利品從來屬於勝利者,怎麼會分給失敗者的部民和奴隸娃子?

    然而漢官的話絕非哄騙,已有漢軍官兵66續續把黨虎家的東西搬出來堆在廣場上,絲綢、布匹、獸皮、食鹽、糧食、乾肉,堆積如山。

    百姓們的眼神中,已有了瘋狂的光芒——松潘土地貧瘠、山多地少,人民生活非常困苦,上頭還有土司老爺敲骨吸髓的盤剝,所以普通民戶只能維持在溫飽線上下掙扎,如今看了這麼多糧食,還有寶貴的食鹽,更有漢官聲稱要分給自己,叫他們如何不激動?

    金泳的嘴邊露出譏嘲的笑意,黨家松潘土司數百年積攢所得,當然不止這一些,但金銀財寶之類的東西,可以運回去充實大漢的國庫嘛,這些不便保存的乾肉,比漢軍軍用茶葉質量差了不止一個等級的粗劣磚茶,還有質量遠遠及不上江南閩廣新式紡織廠機織布的土布,拿來收買民心已足夠了。

    「一個一個來,只要是人都能領一份!」這話音剛落地,數千寨民就像瘋了似的往前衝。別看他們開始還抖抖索索戰戰兢兢的,在糧食、食鹽這些生存必需品面前,全都失去了理智,是漢軍揮舞著皮鞭在人群中不斷 啪炸響,才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難怪這裡的百姓們激動,川西北地區嚴苛的生存環境,讓這些生存必需品比別的地方分外珍貴,甚至值得用生命來交換。

    有婦女抱著漢軍給的糧食,哭得天昏地暗,漢軍官兵不知道,但寨子裡的人都清楚︰前年大旱。她的娃娃活活餓死,要是隨便有幾斤糧食,也不至於啊!

    也有斷了右手的男人,用剩下的一隻左手拿著錦緞和布匹涕淚橫流,不斷把這漂亮的錦緞擦到臉上,被眼淚和髒兮兮的頭弄得又油又皺——這個奴隸娃子斷了的那隻手,就是因為不小心弄髒了土司老爺的錦緞衣服,而被施以斷手之刑,生生砍下來的呀!

    有人怯怯的問︰「小孩可以領嗎?」

    「可以。」金泳和善的點點頭。

    「不管多大都可以?」

    「不管多大。」

    這人狂喜的跑回去,「婆娘,快把咱們家的次任、乃仁、哈吉、贊卻……統統帶來。」

    於是,次任、乃仁、哈吉和贊卻們都被母親帶來了,地上走的一串,最小的孩子由最大的姐姐抱著,母親懷裡還抱著兩個!

    吃奶的娃娃被抱著來了,躺床上起不來的老人被抬著來了,忽然有人大哭著捶胸頓足,打破了這一片喜慶的氣氛。

    張定遠慈 患晃歡親永洗蟺牡誠釓 斯鱸詰厴洗沸囟僮悖 薜媚牆幸桓銎嗖遙骸盎斷卜鷦諫希 詘錐饒鈣腥諫希 業男 錄 穩視矗 鬮 裁床輝緙柑燉吹餃聳潰 埠枚嚳忠環荻 餮劍 br />
    瞧她那樣子,要是有辦法提前叫孩子來到世間,她會不惜一切代價這麼幹的。

    漸漸的,人群中有了歡聲笑語,拿到東西的百姓們,看著漢軍士兵的眼神裡,就多了幾分親切、感激。

    土司黨虎和他的管家、狗腿子們看著這一幕,心疼得都快碎了,這些糧食、布匹、食鹽,都是花大力氣才積攢下來的好東西,現在全分了出去,如何不心如刀絞?更氣人的是,漢軍拿黨家土司的東西來收買黨家土司的部民,竟然無恥的做起了無本生意——偏偏這無本生意的算盤打得 啪響。已有不少百姓心甘情願的「上了當」!

    黨虎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但他還沒有絕望,這些都是浮財而已,黨家土司經營松潘羈縻州數百年,實力可不是這些能分到人手裡去的東西。

    金泳很快讓他絕望了,因為他手裡拿著一方小小的、非常精緻的牛皮匣子,而松潘土司黨虎的心臟,也在那一刻抽緊了︰他,這個笑彌勒似的漢人,是怎麼找到這玩意的?我可是藏得非常隱秘啊!

    殊不知,一個漢軍情報司副司長想找的東西,一萬個松潘土司也藏不住。

    金泳笑瞇瞇的打開小牛皮匣子,就在匣子蓋兒揭開的那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匣子上,所有的松潘百姓都屏住了呼吸。

    黨家的地契、賣身契、奴隸文書和驢打滾高利貸的借條!

    金泳站在木頭搭建的高台上,大聲道︰「黨虎是非法的統治者,他的整個統治都是邪惡、不公正的,沒有得到大漢皇帝的冊命,也不被大漢帝國承認。所以從現在起,各位欠黨家的債,一筆勾銷,租黨家的地,歸租戶所有,以及全部的奴隸娃子,都恢復自由!」

    說到做到,當金泳把這些字據投入木台上熊熊燃燒的火盆裡去的時候,人們才明白了這個火盆的作用。

    綁在木柱上的黨虎眼楮都紅了,不停的瘋狂掙扎著,這可是黨家土司統治的基石啊!「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他狂叫著,想搶回火盆中的字據,但一切都是徒勞,雪白,或者因為年代久遠而變成黃黑色的字據,在烈焰中化為紙灰,並在山風中飄飄蕩蕩,就像送葬的紙錢。

    靜,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意想不到的沉默之後,不知道是誰帶頭,人群中爆出山呼海嘯的歡呼聲——特別是黨家內宅的侍女、奴婢被還他們的家人之後,這種驚人的浪潮更加經久不息。家長和女兒抱頭痛哭,被黨虎捉去的少*婦和丈夫破鏡重圓,年輕的婢女與牧羊的小伙子緊緊相擁……

    早在意料之中,金泳還笑嘻嘻的給他們畫大餅︰「大漢帝國會統治這裡,偉大而神聖的皇帝,會給你們公正和安樂,不久之後,就會有漢官到這裡來,登記你們的土地和房屋,並讓你們的生命和財產,受到大漢皇帝的保護。」

    再沒有顧慮,再沒有遲疑,「大漢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的喊聲經連雲寨百姓口中脫口而出,震動了連雲寨,震動了松潘羈縻州,震動了整個川西北山區!

    黨虎絕望了,他知道,這裡的百姓決不再是松潘羈縻州黨家土司的奴隸,而變成了大漢皇帝的忠心臣民,即使自己有機會逃出生天,黨家基業也算徹底完蛋了——並且永無翻身的機會。

    張定遠驚得目瞪口呆,就這樣,就這麼簡單,剛才還對漢軍畏懼、戒備的吐蕃人、黨項人,就全部倒向了大漢皇帝的懷抱?快,實在太快了,簡直是立竿見影!

    樊忠則記住了金泳所作的每一件事,他知道,今後進軍吐蕃,這樣的程序會成為經常性生的事情,打敗敵人不難,難的是怎麼把敵人的根挖斷,植下大漢帝國的基業!

    前來賀喜的附近寨主們,開始還只道是陪著倒霉,現在他們才明白過味兒來︰天吶,大漢帝國如此作為,偌大一個松潘土司黨虎家,萬貫傢俬、成群奴僕、千傾良田,還有固若金湯的連雲寨,頓時冰消雪化成了無根浮萍,而半天之內人心就全歸了大漢皇帝——他老人家還沒花半分本錢!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30
正文 516章 一抓就靈

    浮財中的糧食、鹽巴、獸皮、棉布被連雲寨的百姓和奴隸娃子們分了個一乾二淨。地契、租約、賣身文書、驢打滾高利貸借條全部付之一炬,就連後宅中蓄養的奴婢、侍女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松潘土司黨家這株在川北山區生長數百年的參天大樹,就這樣被大漢帝國輕而易舉的連根拔起,乾淨利落得連點渣滓都沒有剩下。

    有組織的分配已經結束,金泳帶來的幾名情報司官員,在抄家這項工作上非常富有專業作風和敬業精神,他們帶領漢軍把黨虎的土司宅子細細搜查了兩遍,但凡有用一點兒的東西都拿出來分給了寨民,最後才允許人們進入土司宅子。

    但和這裡的吐蕃、黨項寨民比起來,如果說大漢帝國情報司官員的抄家技術屬於大學本科,那麼山民們至少是博士後水平,他們以不放過一針一線的勁頭,進行著瘋狂尋寶大作戰,比如土司家堆放磚茶的倉庫,漢軍士兵把所有的磚茶都搬走、分了,可番民們仍然從牆上、地上刮著茶末灰兒,直到刮下來的東西有九成九不是茶末而是泥土,他們才極其不甘心的罷手。

    破爛的籮筐、女人撒尿的夜壺、一點兒殘餘的鹽巴……大漢帝國情報司的副司長金泳金大人,饒有興致的看著吐蕃、黨項番民們你爭我奪,猶如一群辛勤的工蟻。

    「戰利品都分給這些番民。咱們不是貓咬尿泡——空歡喜一場?」第三師師長樊忠手指狂歡的番民,悄悄問的金泳。

    大漢帝國以農工商立國,新儒學講求義利統一,漢軍雖嚴禁騷擾百姓,卻有搜刮新佔領區官衙府庫和敵人、漢奸家宅的優良傳統,每到一地,漢軍就會配合情報司、保安司官員搜捕漢奸叛徒、蒙古將領和色目奸商,並將他們的家宅抄查一空,戰利品全部上繳國庫後,其中會有一部分作為基礎軍餉和作戰津貼之外的獎勵分給部隊,當然,這也是楚風用來提高漢軍士氣的一種手段。

    金泳回頭笑笑︰「放心吧,黨虎的金銀財寶,以及象牙佛像、金絲唐卡之類值錢的東西早已運了出來,並且上了軍需官的帳薄。何況,邀買民心比一次的戰爭所得更重要,將吐蕃、川邊納入大漢的懷抱,將來改土歸流設置大漢官衙,這裡會給朝廷帶來源源不斷的稅收。」

    這裡會有稅收?樊忠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的吐蕃、黨項部民們,一個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就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還能從這裡收到稅?

    「我軍抄查黨家土司所得的金銀細軟,初步估計價值大漢金鈔二百五十萬元,要真沒有一點油水,黨家土司如何積聚起這筆財富的?」金泳笑呵呵的,就像一尊笑羅漢。「樊師長莫要忘了,這裡是由川中入吐蕃的茶馬古道!」

    茶馬互市!樊忠的眼楮一下子就亮了,當年大宋缺馬、吐蕃等地缺茶,雙方在邊境上以茶葉和馬匹互相交換,其中的賺頭極大,如今大漢雖有遼東馬、大食馬,不再缺乏馬匹了,但吐蕃產出的金銀、銅器、象牙雕刻、犛牛肉、乳酪和冬蟲夏草、雪蓮花等名貴藥材,運到中原漢地都是值錢的貨物啊!另一方面,內地生產的鹽巴、機織布匹、瓷器、鋼鐵工業製品和茶葉,不也是吐蕃急需的東西嗎?

    沿川邊西進,控制吐蕃高原,不僅有天下一統的政治考慮,有作為川中屏護的軍事意義,還有著巨大的經濟利益。

    忽然一陣哭聲打斷了樊忠和金泳的交談,慈  吹臣彝了鏡募易宄稍泵欽詵派罌蓿旱臣疑仙舷孿倫笞笥矣儀扒昂蠛籩遼儆心敲窗偈 湃耍 還絞韉光┼  透盡 徑冀枳派盞袈羯砥醯幕崤芰順鋈  琶羌撇幻畋懍鎦 躋玻 褂腥順沒鶇蚪俜錘暌換鰲A 郴 牧礁魴±掀哦幾爬舷 媒諾裝迥ㄓ塗  恕  緣臣藝獍偈 湃說較衷塚 褪O鋁聳 父鋈耍 渲杏械郴 拇罄掀牛 約白優 甯傅戎畢笛 住br />
    他們是黨虎的至親,如今家破人亡,想走也沒地方去了,眼見偌大一份傢俬化為烏有,他們簡直痛徹心肺,坐地上捶胸頓足的嚎喪。

    不過,來來往往的番民沒有人同情他們,甚至還有膽大的奴隸娃子藉故撞上去,往土司老婆身上摸一把,然後眉花眼笑的離開——土司老爺用皮鞭、剝皮刀和燒紅的鉛汁對付奴隸娃子,也就別怪娃子翻臉不認主,瞧漢軍的威武陣勢,白癡也明白如今松潘的天不在屬於黨家,而屬於大漢皇帝啦!

    黨虎竟敢劫掠漢民百姓當作奴隸娃子,阿黑,或者應該叫做周致遠的遭遇,使漢軍士兵們深恨黨家土司,所以負責監押黨虎家人的士兵,遇到有人藉機報復上來踢打兩腳,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土司家人要敢反抗,皮鞭子就劈頭蓋臉的抽下去,一群人直叫喚,好似鬼哭狼嚎。

    樊忠不由嘆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黨虎若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金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這點報復算什麼呀,他還要往火上澆一瓢油呢!這第一把火燒得越旺,這裡的吐蕃黨項部民才越對大漢忠心,什麼土司、頭人數百年統治的影響,才能乾淨利落的瓦解,從人心中瓦解。

    「殺了我,有種給老爺一個痛快!」被綁在木柱上的黨虎恰到好處的叫了起來,親眼見到家產被洗劫而空,地契文書被燒成了紙灰,小老婆也跟著當年未嫁時的老相好手牽手了,這位昔日威風凜凜的土司老爺,氣得眼楮比兔子還紅,但看他呲牙咧嘴的一幅凶相呢,又有些兒像藏獒。

    「老爺來送你歸陰罷!」金泳笑得很奸詐,就像一隻千年老狐狸,還是越老越胖的那種。

    一刀給你個痛快,嘿嘿,那太便宜啦!

    一些奇奇怪怪的抄沒物資,被漢軍官兵送到了木台上,而對土司府剩餘財產的搜刮也告一段落,人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木台,大部分人走出土司府來到小廣場。目光重新聚集到金泳的身上。

    只見這位漢官舉起了一件白森森的東西,上下兩個圓弧,就如兩個碗、碗底相連接的造型,兩麵碗口蒙著皮,分明是一個腰鼓的造型,看那鼓身非木非金,好似象牙雕刻的,卻有帶著人的慘白,遠不似象牙的月白、溫潤,又有一根鼓槌也是相同的質地,鼓身與鼓槌上皆瓖嵌琉璃、貓兒眼、金剛石等七寶。華貴非常。

    「這件東西,你們可知道是用什麼製成的?」金泳將鼓和鼓槌高高舉起,讓所有人都能看到。

    不需要證人,全連雲寨的人都知道,那是人皮鼓和人骨鼓槌,鼓面是剝下奴隸娃子的人皮硝制而成,鼓身則是兩隻人顱骨上下相扣,那鼓槌是人的大腿骨製成!象牙

    這件寶物是土司黨虎用來供奉大歡喜佛的法器,也是他震懾此地百姓的工具,對它的來歷,所有番民都清清楚楚。

    漢軍士兵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陰森恐怖的法器,觀看這一幕的農家子張定遠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驚嘆道︰「什麼,用人骨來製造法器?這土司毀壞別人陵墓盜掘屍骨,真正是胡作非為!」

    難怪張定遠這麼想,幾年前吐蕃僧楊璉真珈在江南提舉常平大使盧世榮支持下盜掘宋皇陵,還把故宋皇帝的屍骨做成法器,當時還沒有佔領江南的大漢帝國,也在報紙上進行了連篇累牘的揭露,各地說書先生們、梨園才子們,還依此為背景創作了雜劇、書目,可謂盡人皆知,此時得知這面裝飾華麗的鼓系用人骨製成,張定遠第一個反應就是土司盜掘屍骨。

    但他想錯了,如果說楊璉真珈是竊賊,那麼松潘土司和其他的吐蕃十三萬戶簡直就是強盜豺狼!

    有和貨郎們打過交道,能聽懂些須漢話的當地百姓,聞言用半生不熟的漢話憤憤不平的道︰「漢人兄弟,你說錯的啦,這個土司老爺嘛,是拿活的奴隸娃子殺掉的,兩顆人腦袋,做成法器的嘛!」

    什麼?殺掉活人來做法器!大漢皇帝東征西戰南伐北討,所戰無不流血漂櫓,也只把異族侵略者的頭顱壘成京觀以儆傚尤,區區一個松潘土司,竟然把自己同族的人活活殺掉。還把頭顱和皮做成法鼓!

    張定遠和附近的漢軍士兵們,都有些怔忡,竟有三分不敢置信,那吐蕃部民兀自唸唸叨叨︰「鼓是殺掉娃子做的嘛,鼓面還是活扒的人皮,土司老爺說這樣才能用得久嘛……」

    「***黨虎,***松潘土司!」張定遠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心說這號窮凶極惡的壞人,真真該千刀萬剮!

    台下的吐蕃、黨項百姓,想起黨虎土司活扒人皮的酷烈,想起他用人骨做法器的可惡,議論聲就從嘈嘈雜雜變得越來越大,人人都有了幾分怒色。

    好,煽風點火正是金泳所長,他放下人骨鼓和鼓槌,拿起了另外一件東西︰一本經文冊頁,封面上鎏金大字的吐蕃文,翻開之後,內頁儘是密密麻麻的金字,似乎神聖而莊嚴。

    「這一本經文,眾位可知道是寫在什麼紙上的?」

    和經常敲擊用來威懾百姓的人顱骨鼓不同,這本經文藏在黨虎供奉黑白度母的佛堂,密不示人,很少有人知道這件「寶貝」。

    金泳笑笑︰「還是讓黨虎的親信來告訴各位吧!」

    黨虎內宅的親信小廝,也是他按漢人規矩附庸風雅設置的書僮,戰戰兢兢的被帶到了台上,漢軍怎樣許諾的沒人知道,反正他現在已成為了前主人審判大會上的證人。

    「這、這是活活扒下人皮做成的人皮經文!五年前,不是有三個欠了債的百姓,還有兩名不聽話的奴隸娃子不知去向嗎?」感受到黨虎射來凶狂的目光,小廝頓了頓,但在金泳和善的笑容鼓勵下,他還是努力一口氣說完︰「其實他們並不是失蹤,也沒有像大家猜的那樣,被賣到其他寨子做娃子,而是讓土司老爺活扒了人皮,再殺掉的!那年,南迦真大師——就是今天上午站死在寨牆上的吐蕃僧,告訴老爺要用人皮經文祈福,老爺便殺掉了那五個人,剝去皮來做經書!」

    綁在木柱上的黨虎,罪行大白於天下,此時他已臉色蒼白如紙,吐蕃頭人們最喜歡用人皮、人骨製作法器,自以為這樣就可以保佑他們萬世萬代的統治,可誰也沒有想到,當大漢帝國的光輝照耀到川邊和吐蕃高原的時候,這些法器反而成為了他們濫殺無辜的罪證,把他們的罪行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轟的一聲響,台下百姓頓時就炸開了,即使土司窮凶極惡,用炮烙、剝皮、斷手、斷足、站籠這些恐怖的刑罰來震懾百姓,究竟也有個章法,可像黨虎這樣為了祈福,就肆無忌憚的殺掉百姓剝去人皮,實在算得上駭人聽聞了。

    人人眼中都帶上了憤怒的火焰,人人心頭有復仇的渴望,這,正是金泳希望達到的效果。

    可以收官了。

    金泳面色嚴肅的問吐蕃黨項部民們︰「大漢帝國皇帝授權我,就地審判偽元宣政院制封的松潘羈縻州土司黨虎,現在我想問問松潘百姓,對這個殺害你們親人、霸佔你們妻子女兒、搶奪你們辛苦所得的豺狼,應該怎樣懲治他?」

    「殺殺殺!」

    「剝了他的皮!」

    「把他骨頭敲碎去餵狗!」

    憤怒的聲浪一浪接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殘暴的統治讓這裡的部民麻木不仁,可一旦大漢以君臨天下的強勢姿態解除了束縛,那麼仇恨的火焰就會像火山爆一樣沖天而起!

    「高,實在是高!」樊忠對金泳豎起了大拇指,「先是分糧分地分女人,把實實在在的好處交到各族部民手中,然後就這麼輕輕撩撥幾句,這些從來不曾沐浴過大漢光輝的吐蕃黨項百姓,就成了吾皇的忠實臣民,看,如果給他們機會,他們可以把黨虎活活咬死,而面對大漢皇帝,他們能心甘情願的跪下去,親吻吾皇腳下的塵土!金大人神機妙算,收攏人心,更勝過咱戰場上拚殺。」

    金泳笑嘻嘻的搖著渾如彌勒佛的腦袋,兩隻胖胖的手左右亂搖︰「啊呀,本官可不敢貪天功為己有,這可是大漢皇帝在命令中親自授予機宜,待此地事了,本官還要將經過詳細上報,形成制度,以便將來進兵吐蕃,就能按部就班的施行呢!」

    楚風出身工科,由於固有的思維方式,他治下的大漢帝國採用標準化、模塊化的治理方式,而琉球匠戶系出身的官員更是有著匠戶那種嚴謹的作風,所以帝國施行軍事條令條例化、庶政法律政策化,不是由各位官員自由揮,而是按條條款款來執行。

    第一次遇到的情況,比如這次進軍吐蕃,就會派金泳、樊忠這樣的精兵強將來執行,執行過程上報、形成制度之後,就能分給各級官署各部隊,按部就班的執行,不再摸著石頭過河了。

    這樣做,有利於龐大的帝國迅鋪開各項工作,有利於帝國的行政、軍事機器飛運轉,同時各級官吏的權力被條條框框限制,決不可魚肉百姓;如果要說這麼做的缺點,就是有一些機械、古板,不會變通的傢伙,在工作中難免鬧出一些不大不小的笑話。

    總而言之,到目前為止,楚風的治國方式還沒有遇到大的問題,而各級官員也很樂意繼續執行下去——只要依法辦事、按制度規定辦事,絕大多數時候不會出錯,也就不會被廉政局和諫議院盯上。

    「所以,咱們的名字也許會出現在未來的吐蕃政策文件中,說不定,將來樊師長還會和甦定方一樣,揚名後世呢!」金泳笑著拍了拍樊忠的肩膀,這位師長粗中有細,在堅守釣魚城期間屢立戰功,皇帝選擇他進兵吐蕃,正是用人得益。

    樊忠倒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腦袋,他手指在百姓怒吼中面色慘白、瑟瑟抖的黨虎,和他的大管家黨忠,問道︰「是不是現在就宰了這傢伙?」

    「節約幾顆子彈吧,呃~或者節約一點磨刀石,」金泳還是笑得像彌勒佛一樣和藹、慈祥,可木柱子上面的土司老爺,早已駭得心膽俱寒,甚至不敢和他對視。

    「來人吶,把他們鬆開,送到他的部民手中!」

    公審大會的高朝來臨了,窮凶極惡的黨虎和為虎作倀的黨忠,這喪盡天良的兩主僕被推到了人群中,早已被煽動得怒火沖天的百姓和奴隸娃子們,用牙齒咬、用手撕扯、用腳踢,很快就把這兩個傢伙變成了肉泥……

    可怕、實在太可怕了!十餘代辛苦經營數百年的松潘土司,就這麼輕而易舉的被漢軍連根拔起,黨虎這位百姓眼中松潘的天、松潘的地,竟然被他自己的部民活活撕成了碎片!羈押著的附近各寨寨主、頭人、族長們,見此情景一個個嚇得面無人色——他們的所作所為,和黨虎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只是還沒敢和大漢帝國公開對抗而已,要是大漢軍隊到他們的寨子裡也這麼搞一下,那麼他們必然步松潘土司黨虎的後塵,毫無疑問。

    現在,他們對那位看起來很凶、長著一部大鬍子的將軍,反而不是那麼畏懼了,相反,那位一直笑瞇瞇的,看著很有點兒像大歡喜佛的胖子,在他們眼中卻已如地獄魔王般可怕,怕到了骨髓裡。

    可、可這位可怕的魔王,正衝著這邊來了!

    金泳笑嘻嘻的,不像翻雲覆雨的情報司副司長,倒像個和氣生財的胖掌櫃,「各位土司、頭人、寨主,遠道而來的朋友們,大漢帝國的招待如何?唉呀,茶水不熱了,換上熱的來……」

    只不過,當他的目光接觸到某位頭人的時候,那人渾身打擺子簡直就像篩糠似的,身上穿著厚厚的皮裘,也感到刺骨的嚴寒。

    金泳知道自己用不著繼續裝了,他收起了虛偽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怕,為什麼怕?大漢皇帝的敵人,對他畏懼萬分,大漢皇帝的朋友,卻在華夏光輝中如沐春風。你們是大漢皇帝的敵人,還是朋友?」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還不順桿爬就是徹頭徹尾的傻瓜了!眾位頭人膝蓋一軟,在地上   磕頭,只怕比黑白度母菩薩面前磕得還要畢恭畢敬,聲音也帶著哭腔︰「我們要做大漢皇帝的朋友,不不不,我們沒資格和偉大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做朋友,我們要做陛下最忠誠的獵鷹和細犬!」

    金泳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們能明白就好,別以為山高皇帝遠、別以為經營得久就能抗拒漢軍,要知道大漢帝國君臨萬邦,疆域遠至萬里之外的馬六甲,高麗、東瀛、三佛齊、佔城等國無不伏稱臣,年年納貢,如今兵進吐蕃高原,吐蕃十三萬戶尚且要納入朝廷管轄,爾等偏僻蠻夷,距離成都不過數百里而已,大漢軍隊隨時可飛兵至此,取爾等項上人頭!

    至於你們奴役的部民,要是有人妄圖煽動他們反對中央朝廷,那麼今天你們也看到了,大漢隨時能讓他們成為你們這些老爺的死敵!甚至不需要漢軍出手,他們就要制你們死命!」

    打蛇打七寸,這些土司、頭人、寨主們,敢於負隅頑抗,第一憑借山高皇帝遠,第二是有一群愚昧、頑固不化的部民可以驅策,憑借他們對抗朝廷,然而這兩條都化為泡影,吐蕃腹地何等遙遠,漢軍尚且要去,這川邊又算什麼?部民就更靠不住了,君不見黨虎土司是怎樣被他的部民們搬空了家產,又被活活撕成碎片?

    土司們就像被抽掉脊樑骨的癩皮狗,全都服了軟︰「臣服,我們萬世萬代臣服於大漢朝廷,決不敢有二心,只求這位大人上報皇帝,給咱們留一條活路,就萬分感激不盡!永在佛菩薩面前,替皇帝和大人轉經祈福!」

    「好!」金泳提出了條件︰「第一,解散所有土兵,等待大漢派遣流官、警察和地方軍駐紮;第二,自去土司、頭人、寨主等等封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都是我大漢皇帝所有,爾等焉敢自稱什麼頭人?第三,給所有奴隸娃子恢復自由……」

    這條件可不寬鬆啊!土司們面面相覷,解散土兵,他們沒有了槍桿子,就成了空心大蘿蔔,自去封號,也就是說今後改土歸流,大漢皇帝連冊封、敕命都不會來了,眾人也就從土司變成了普通百姓,給奴隸娃子恢復自由,更是一筆巨大的損失。

    當下就有人哀叫起來,「吾等永遠忠於大漢皇帝,願在佛前泣血盟誓永不背叛,可大人您提的幾個條件,是否太苛刻了一點?」

    不苛刻!不過,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金泳也不是全無一點變通的,他拿出了後手,一枝烏油油的步槍,一枚金燦燦的千元金幣。

    「這,是步槍,在攻打連雲寨中漢軍使用的武器,或許你們可以再看看它的威力。」金泳說著就對外放了一槍,單是巨大的聲響就把眾人耳朵震得嗡嗡作響,再一看,碩大的軟鉛彈丸把屋簷崩缺了好大一塊,嚇得土司們戰戰兢兢。

    「這,精美的錢幣,是大漢的貨幣,如果和大漢的商人們做生意,你們就能得到它!」金泳將金幣放到一位頭人的手心,「黃白帶灰對半金,七青、八黃、九五赤」,這九五成色的赤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晃花了頭人們的眼楮——他們不是沒有黃金白銀,但這樣鑄造精美的錢幣,還是第一次看到。

    步槍代表的戰爭和金幣代表的財富之間,頭人們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人們依依不捨的送別漢軍,他們要回廣元府休整,下一次到這裡來,將不再是一個營,而是第二軍第三師的一萬多鋼鐵勁旅!馬奶酒、酥油茶和犛牛肉乾巴,這些吐蕃、黨項百姓眼中最寶貴的東西,奉獻給了解放者,人們圍著火堆載歌載舞,歡慶新生。

    見此情景,金泳連連點頭,他語重心長的告誡樊忠︰「師長,大漢帝國的將軍,請您務必牢記,大漢帝國是吐蕃各族人民的解放者,絕不是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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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安漢皇宮,趙筠拿著飛鴿送回的奏章,對楚風計策佩服得五體投地之餘,又有隱隱的畏懼︰幸好,中原漢地的地主們守法的多,皇帝只用海外拓殖和工商業轉移勞動力,來降低地租,而不是像吐蕃、川邊這些土司,數百里橫行不法,所以用這種撩撥人心的辦法來對付他們!

    楚風笑得很燦爛,這種辦法不是他的原創,「階級鬥爭,一抓就靈」,解決幾個小土司,哼哼哈嘿

正文 517章 內政

    龐大的帝國,各種事務龐雜無比。方方面面的奏折雖經過選擇,仍然有老大一疊在楚風的案頭堆成了小山。

    進軍吐蕃,盛唐時強悍的吐蕃帝國早已土崩瓦解,現在的高原由互不統屬的十三萬戶管理,可謂一盤散沙,不得不臣服於北元,並受宣政院管轄,軍事上根本不可能對擅長山地作戰的四川第二軍第三師構成威脅;政治上,解決松潘土司黨虎的經驗,「殺雞儆猴、分化瓦解、恩威並濟、剿撫齊用」的十六字方針迅奏效,說明楚風的思路沒有問題;那麼後勤就成為了決定吐蕃攻略成敗的重中之重。

    昔年盛唐時,設安西都護府管轄中亞,能以大軍在玉門關外萬里之遙與最盛時期的阿拉伯帝國一爭雄長,中原兒郎的腳步遠達裡海之濱,若不是安史之亂,憑借高仙芝、李嗣業及麾下驕兵悍將的赫赫武功,說不定大唐已在呼羅珊波斯設下了新的都護府……

    但以盛唐天可汗的英明神武,吐蕃卻一直未曾臣服,與唐在隴右地區、河西走廊作長達數百年的拉據戰,大唐擊敗了遠比吐蕃強大的突厥、薛延陀,遠比吐蕃先進的高勾麗。強悍的唐軍卻一直無法在高原站穩腳跟。

    是大唐的軍隊弱小嗎?不,怛羅斯戰役中兩萬唐軍就敢向十萬阿拉伯聯軍起衝鋒,由於盟友背叛而失敗撤退後,剩餘千人的唐軍竟以武勇令數萬阿拉伯軍不敢追擊!

    是大唐的將領無能嗎?薛仁貴、李靖、高仙芝、封常清、甦定方等等名將滅國無數,多少稱雄一時的遊牧帝國,在他們如火如荼的攻勢下土崩瓦解,更有出使天竺的王玄策,「一人滅一國」,以使者身份、數十從騎,縱橫捭闔借力打力,幾乎是輕而易舉的攻拔了整個印度!

    吐蕃之所以難平,全在道路險阻、高原氣候惡劣,後勤轉運極其困難!關於這點,楚風有著後世的記憶︰那些青藏汽車兵,是以怎樣的犧牲精神,在險峻之極的盤山公路上行駛……

    無論屏護關中河湟,還是攻拔六盤山北元大營,進而控制天山南北、蔥嶺東西,都不能允許吐蕃十三萬戶在高原上居高臨下的威脅大漢帝國的側翼。

    而一旦掌控吐蕃,經濟利益倒在其次,先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不再是走廊,而和吐蕃高原連成一片,不再受側翼居高臨下的威脅,未來大漢可以專心經營西域,打通6上絲綢之路,收復天山南北的漢唐故地。

    其次,天竺長絨棉已是大漢帝國紡織業的基石。除了通過海洋殖民貿易之外,若是能通過吐蕃高原從6地上直接和天竺接壤,大漢的態勢將會更加有利。

    「後勤、後勤……」楚風不停的念叨著,腦仁兒都有點疼了——我容易嗎我,就後世一剛畢業學生,跑到這沒寬帶沒電沒汽車的時代,要放二十一世紀,一條青藏鐵路就什麼都解決了,何至如此為難?

    想想現在這條件,把補給運上高原,難啊!

    「其實,我倒有套解決方法,」趙筠嫣然一笑,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睡蓮靜悄悄開放,讓人生不起一點兒褻瀆之心,「困難的事情你都辦成了,簡單的怎麼會不明白?莫非陛下是在考臣妾?」

    楚風撓著頭皮叫苦︰「唉呀夫人耶~您有什麼辦法請說,莫要為夫費神了。」

    趙筠掩口輕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吐蕃險峻不過地利而已,咱們大漢帝國卻盡得川邊民心,區區轉運有何難哉!」

    「你是說?」楚風的眼楮一下子亮了。

    內地人不習慣高原氣候。運輸方式也事倍功半,然而大漢帝國無論是搞「階級鬥爭」弄掉土司邀買民心,還是震懾頭人、寨主、族長們不得不傾心歸漢,總而言之是收攏了原羈縻州轄地的人心,既然人心在漢,何不出錢僱傭當地百姓替朝廷修路、運糧?當地人適應高原氣候,家裡又養著擅長在高原上負重遠行的藏馬、犛牛,讓他們來做這項工作,絕對事半功倍!

    川邊、吐蕃百姓窮苦,只要大漢能實打實的拿出真金白銀,讓百姓們買到漢地產出而吐蕃必須的磚茶、蜀錦、糧食、布匹、鹽巴,相信這些百姓會非常踴躍的參與,到時候非但大漢的後勤運輸得到了保障,得到實惠的沿途百姓,對大漢朝廷的忠心還要再上一層樓呢!

    「妙、此計甚妙!」楚風撫掌大笑,心頭塊壘消去,賊心就生了出來,趁著趙筠不防備,抱著她柔軟的腰肢,狼吻就在香噴噴嫩生生的臉蛋上一頓猛啃︰「獎勵我的聰明老婆,再獎勵,來,嘴一個!」

    波*波一陣狂轟濫炸,饒是內書房中並無第三人,方纔還端莊清麗的第一皇后,白嫩如玉的臉龐登時一片緋紅,兩汪秋波也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霧。

    身體越來越軟,心跳越來越快,趙筠知道再不出手就又要被這呆子霸王硬上弓了。趕緊硬著心腸在他腰間軟肉上狠狠一掐。

    哦   !楚風一陣怪叫,「不得了,謀殺親夫啊……」

    正鬧得不可開交,就聽得門外女兵高聲通傳︰「民政部長鄭思肖鄭大人覲見!」

    楚風和趙筠這兩位立馬從糾纏不休變成了正襟危坐,面部表情也迅調整到位,好像神龕上供著的兩尊神像。

    惟有趙筠嫩臉上的紅暈還未曾消去,眼波中的柔媚也依稀殘存,楚風在一旁直樂,趙筠剛揮了揮小拳頭以示威脅,這傢伙反而一本正經的道︰「形象,注意形象啊!」直把母儀天下、同時也是無數青年夢中情人的趙筠氣了個半死。

    民政部長鄭思肖捧著奏折,幾乎是一步三跳的走進了內書房,說話的聲音都好像飄在雲端︰「太、太好了,根據匯總出來的統計數字,去年江南、閩廣、荊湖各地,以及南洋的三佛齊、佔城,糧食都取得了大豐收,如今糧食在倉庫裡堆得滿滿的。這已是連續三年豐收了,要是再這麼下去,只怕開元年間的盛況就要出現!」

    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這是詩聖杜甫筆下的開元盛世,如今年年豐收。不是盛世到來的象徵麼?

    鄭思肖作為傳統文人,最關心民間疾苦,當年蒙元鐵騎南侵,江南士民塗炭,紛紛出海避難,他曾以八罐茶葉從三佛齊土王手中換了一塊土地,安置出海的故宋難民,此地便稱為八罐茶,位於後世印尼都雅加達附近。

    正因為鄭思肖關心民間疾苦,品行又非常高尚,楚風才任命他為民政部長。如今得到糧食大豐收的統計數據,意味著百姓安居樂業、衣食無憂,他自然高興得手舞足蹈。

    楚風點點頭,這個時代的信息傳遞度非常之慢,畢竟糧食產量不是緊急軍情,不可能使用寶貴的信鴿傳遞,帝國的疆域又前所未有的廣闊,民政部能在春耕前統計出前一年的糧食產量,已是非常不錯了。

    「皇上洪福齊天,炎黃初祖保佑,我華夏剛從戰亂中走出,不,戰爭還沒有結束,就能有這般豐產,真正天祐吾民啊!」鄭思肖難得的拍了拍馬屁。

    楚風也是一樂,其實哪兒是什麼天祐啊,就拿這個時代普遍種植的糧食作物佔城稻來說,黃河以北不能種植,河南江北之間一年一熟,長江以南一年兩熟,而瓊州也即是海南島南部,還有南洋群島和中南半島上的佔城、三佛齊、新柯沙裡等地,地理位置在北迴歸線以南的赤道區域,終年陽光普照,水稻可以達到驚人的一年三熟!

    大漢的統治區包括了甦湖熟天下足的江南地區,包括了魚米之鄉的荊湖,包括了盛產水稻的閩廣,更史無前例的佔據了佔城、三佛齊、新柯沙裡這些全世界水稻最高產的地區,要是糧食還不豐收,那還有天理嗎?

    「多餘的糧食,要是不盡快消化,會爛在倉庫裡呢!」鄭思肖說完就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僅僅十年前,因為戰爭消耗和交子貶值,南宋的統治區已經出現了「人家如破寺,十室九空。太守若頭陀,兩粥一飯」的情形。孰能想到,短短十年之後,大漢帝國的民政部長,會因為糧食過多而愁?

    楚風哈哈一笑,缺糧是個大問題,糧食多了還不容易解決?「除了興建倉庫存儲一部分,以應不時之需——當然,有南洋這座大糧倉,咱們不必存太多。其他的糧食,可以用來釀酒嘛,我可是聽說吐蕃、蒙古、南洋還有西域人都非常喜歡飲酒,咱們大漢的酒決不會愁銷路的。」

    鄭思肖聞言就笑了,吐蕃、蒙古這些民族的百姓,不是非常喜歡飲酒,而是嗜酒如命!釀酒又是利潤十分高的行業,故宋就施行搾賣制度,也就是朝廷專營,並收取了很多酒稅,作為年年征戰的軍費。

    鄭思肖的養眼楮滴溜溜一轉,試探著問道︰「那麼,是朝廷按照故宋辦法施行搾賣,還是由皇上和商人們合股開辦?」

    楚風倒也罷了,趙筠瞧著鄭思肖這位正人君子,此時臉上那幅「賊眉鼠眼」的樣子,就覺得十二萬分的好笑——他哪兒是問搾賣還是商辦啊,分明是問釀酒所得入財稅部官庫還是皇上家的內庫!要是施行搾賣,酒稅和專營折子的收入,自然由財稅部收取,要是皇上和商人們合辦,收入當然就進了內庫,除了十分之一的商稅,財稅部官庫所得就不多了嘛!

    毋庸置疑,文官們總是費盡心機想掏空楚風的內庫,而大多數時候,他們也達到了目的。

    這次,楚呆子會讓他們滿意嗎?趙筠似乎以局外人的心態,饒有興致的看夫君如何表態,渾然忘了她自己就是內庫的掌舵人。

    楚風搖搖頭,鄭思肖有些兒失望,趙筠還是無所謂。

    誰知楚風的意思並非兩人所想,他提出了第三個辦法︰「你們儒家門徒,老說不與民爭利,如何在釀酒上一心想著搜刮民財呢?煉鋼、紡織這些工業,還有東印度公司的海上殖民貿易,這些技術含量和資本投入都太大,普通民商無法承受,我才以內庫資金投入,以利於高展;釀酒並沒有什麼高深不可測的東西,民間小作坊就能做,味道還不見得比大廠差,何不放開讓民間經營?咱們收十分之一的正常商稅就行了嘛。」

    原來皇上有此心!鄭思肖不禁為自己的想法臉紅了紅,趙筠則想到了另外一層︰若是放手把商貿交給民間,則必然有無數商販攜帶酒、茶、瓷器等貨物進入吐蕃、蒙古,互通有無、互相往來,各族人民長期接觸,不是利於長治久安的大計嗎?

    「臣照辦!」鄭思肖高高興興的鞠了個躬,正準備離開,又轉過身,興奮的道︰「對了,方才臣高興過頭,都忘了還有兩事。皇上請看這兩個折子。」

    哦?楚風翻開第一份奏折,大漢帝國民政部畜牧局來報告,新大6北岸三處已經建設完成的居民點,移民已達到七千多人,各派駐一個連的軍隊戍守,當地零星可見的土人雖然凶悍,卻極其原始,根本不可能是漢軍的對手,殖民點的興建一切順利,開荒、拓殖有條不紊的進行中,有處殖民點還現了高品位的鐵礦,將來要是在附近現煤礦,就能就地冶煉鐵器,為生產服務。

    但更令人高興的,是畜牧業的大展,空闊的新大6草肥水美,極其適合畜牧,以農耕為主的移民們,除了種植自己食用的糧食蔬菜之外,主要幹起了畜牧業︰放牛、放羊,其中羊的繁殖數量已達到了五萬隻,並且從遼東招募了擅長放羊的蒙族百姓作為技術指導,現這裡有寬闊的草原、卻沒有嚴寒的白災,牧民們幾乎以為到了天堂。

    畜牧局預測到明年,往新大6方向運送移民、然後駛回的漢船將不再是空船返程,而是裝滿了羊毛,供給大漢帝國境內雨後春筍般興建的毛紡廠使用。

    嗯嗯,楚風表示滿意,澳洲在後世被稱為羊背上的國家,正該展畜牧!

    馬政,第二份奏折也是皇帝必須親自過目的——在坦克出現之前戰馬就是最強大的突擊武器,即使到了拿破侖時代,騎兵的突擊力和機動力,仍然是戰場上決定勝負的關鍵因素之一,同時民間商貿需要交通工具,馬車也是很好的選擇。

    故宋時代,人煙稠密、人多地少的江南地區,存在人馬爭糧食爭土地的問題,人都吃不飽,拿什麼來養馬?加上沒有優良馬種,因此只能年年茶馬互市,將戰馬來源這一關係到國家安全的問題拱手讓人。

    帝國民政部畜牧局報告,如今大漢帝國糧食豐產,有多餘的精飼料餵馬,又有中南半島北部的滇馬、四川的川馬、乃顏部的遼東馬、大食的阿拉伯馬等各具特色的優良馬種,這些馬匹有的耐力好,有的能走山路,有的爆力強,有的挽力大,互相雜交之後又得到不少優良品系,大大改善了中國的馬種。

    有此,帝國南方各地不但辦起了軍馬場,還有許多民戶自願餵馬,大漢以工代賑轉移勞力,在各地官道的基礎上修建了許多平坦的通衢大道,馬車普及對馬匹的需求也非常之大,民戶養馬利潤豐厚,於是有條件的家家戶戶都養起來馬兒——故宋馬政勒逼「中人破產捨業」,大漢馬政卻令百姓自願養馬。

    如今,大漢帝國的馬兒總體上已過了草原上馬背民族,畜牧局報告,分析北方燕雲戰役繳獲的北元馬匹,大漢軍馬除了耐粗飼料一項上還比不過元軍的蒙古馬,其他各項,包括爆力、挽力、短程衝擊度、馱載重量和身高腿長等各方面領先,達到了全面越!

    「太好了!」楚風擊節贊嘆,從泉州滅亦思巴奚開始注重軍馬,八年的努力終於有了豐厚的回報,草原上馬背民族,所倚仗的無非騎射兩項,射,哲別、射鵰兒也無法對抗漢軍的火槍火炮,騎,如今大漢軍馬已全面越了蒙古馬,則騎射兩項大漢都有了壓倒北元的資本,也有了出塞和他們在莽莽草原上一爭雄長的實力!

    忽必烈,你在北方草原上還過的好嗎?楚風問候這位屠夫、劊子手,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去草原上,和這位華夏的大敵,欺凌屠殺北方無數漢家兒女,將人民分作四等,施行奴役和殘酷政策,並且直到今天還躲在草原上,對著中原漢地虎視眈眈的蒙古大汗,報一箭之仇了!

    正義這種人類史上稀缺的東西,並不是永遠不會來到人世間,但他到來的時候,一定會讓罪惡無處遁形,讓光明普照世間

正文 518章 庫裡台

    早春二月,江南早已鶯飛草長。蒙古高原上還是乍暖還寒,不過嚴冬的冰雪早已消融,在雪水的滋潤下,青嫩的牧草破土而出。

    剛剛過去的那一個冬天,是忽必烈一生中感覺最寒冷的冬天,漢軍雪夜入大都,把這位蒙古大汗忽必烈趕出了燕雲之地,當年成吉思汗鐵木真長驅萬里,乃是經居庸關入的中原,可誰也沒想到,短短半個世紀後,他的孫子忽必烈又從居庸關倉皇北逃,在上都城蟄伏渡過了這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季。

    元上都路,在金代稱金蓮川,築有景明宮。是歷代金朝皇帝避暑的地方,如今大汗駐陛,又是開春之後的吉日,城中來來往往的商旅、牧民極多,有漠北諸部的牧人,也有西域到此的番商,街道兩旁的建築既有飛簷斗拱的中華傳統風格。也有繪著金漆的蒙古大帳,還有帶圓頂的清真寺……

    街市雖不如大都漢地的繁華,卻融合了融合了蒙古、漢、色目三種文化,也算得塞北勝景了,忽必烈在行宮高台上審視著這座親手營建的城市,不禁唏噓萬千。

    三十年前年蒙哥即大汗位後,忽必烈曾以皇弟之親,受任總領漠南漢地軍國庶事。為了便於管理漢地事務,忽必烈把藩府從蒙古腹地斡難河畔、不兒罕山腳下的哈喇和林,南移至到草原南緣的金蓮川,他在負責統治漢地之後,進一步擴大了與漢人士大夫的接觸,也受到更多的漢文化的影響。

    二十五年前,忽必烈命劉秉忠在金蓮川築開平府,作為藩邸。當時蒙古國的都城在哈刺和林。忽必烈在選擇其藩邸地址時,考慮到「會朝展親,奉貢述職,道裡宜均」,因而把它確定在地處蒙古草地的南緣,地勢衝要的開平,既便於與和林的大汗相聯繫,又有利於對華北漢人地區就近控制。

    當然,這在某種意義上,開平府、也即是後來的上都城,代表著他和哈喇和林的大汗分庭抗禮,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都城」,從這個意義上說。究竟是代表著輝煌頂峰的大都城,還是跡之地的上都城在忽必烈心目中更重要,或許連他自己都難以回答。

    定鼎中原之後,忽必烈在上都與大都之間修築四條驛道,經古北口、居庸關等雄關要塞聯接著蒙古草原和華北平原,從上都往北循帖裡干驛道又可交通漠北,這位蒙古大汗把上都作為帝國的第二都城,每年當華北平原烈日當空、大都城暑熱難耐的時候,他都會回到涼風習習的上都,在這裡處理帝國的各項事務,一直待到深秋才南返。

    可這一次,上都城的牧民們破天荒在嚴寒的冬天迎接了他們的大汗,破天荒見到了蒙古大汗不是鐵騎雄姿氣吞萬里如虎,反而丟盔棄甲、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模樣。

    忽必烈不是盛夏到塞北來避暑,而是在嚴冬裡被漢軍一路驅趕著逃出了居庸關,又在冬雪中千里跋涉,狼狽不堪的來到這裡,從萬戶千戶到普通士兵,一個個宛如活鬼——這還是沿途居庸關、宣德府各大營駐軍協助,以囤積的糧草接濟呢!否則只怕上都居民眼中的景象,還要淒涼幾分!

    「大汗。我大元崛起朔漠、兗有天下,實非幸致、全系天定啊!」左丞相趙復強顏歡笑,指著比大都城小了不止一圈、矮了不止兩尺的城垣,故意裝作信心百倍的樣子︰「大汗您請看,此地處桓州以東,灤水以北,正是龍盤虎踞、天子所都,王氣沖於霄漢,豈不正是王者之所居?」

    趙復這話說的自己都不相信,在他這位江南才子,或者準確的說是老才子的眼中,上都城不僅胡漢雜處亂哄哄的,空氣中還總是瀰漫著一股馬糞和牛奶混雜的腥羶氣味,怎麼能和輝煌壯麗的大都,或者精緻美麗宛若天堂的臨安相比?

    但上了賊船容易,下來就難了,因為一念之差,留夢炎、盧世榮這兩個漢奸沒高舉緊跟眼前這位瘸腿的蒙古大汗,忽必烈一聲令下就被抄家滅族,現而今趙復連告老還鄉都不敢提出來,因為家鄉已是大漢帝國的轄區,告老還鄉,豈不正和投降敵國劃了等號?

    忽必烈一言不,臉色冷如寒冰,趙復不斷的阿諛奉承著,額頭已有汗珠子浸了出來,旁邊極目遠眺南方的右丞相、「月兒魯那顏」呼圖帖木兒,見狀不禁有些好笑。

    大元帝國的左丞相,這是一個多麼令人垂涎欲滴的職位。當年伯顏為右丞相,而參知政事呼圖帖木兒為了左丞相的寶座,結連太師伊徹查拉、中書右丞托克托、同知樞密院伊爾把剌、御史大夫伊氏帖木兒等勛貴舊臣為黨羽,費盡千辛萬苦到頭來卻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卻是何苦來哉!留夢炎一輩子老謀深算,也功虧一簣,最後關頭觸怒大汗被抄家滅族。相比趙復拍拍馬屁就坐上了左丞相的寶座,這些人豈不是太虧!

    不過,趙復這個左丞相也是個有職無權裝點門面的貨色,什麼忠貞不二、什麼大元純臣,什麼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全都是狗屁!這趙復向來膽小如鼠,當初分明是他不敢回家,一直跟在大汗身邊,倒躲過了抄家滅族的災禍……

    另一方面,忽必烈這位蒙古帝國的大汗還有個大元皇帝的身份,與蒙古帝國以力服人用強弓彎刀征服世界不同,這是中原正朔王朝的標誌,忽必烈以天子居中華、四夷來朝的前提條件,但到現在大元朝已經丟掉了長城以南的傳統漢地,退居關外,也就失去了中原正朔王朝的資格。

    同時北方紫金山學派的郭守敬、王恂南逃歸漢,江南投降過來的留夢炎、葉李一個被忽必烈殺掉一個做了漢軍的俘虜。要是大元皇帝身邊連一位影響稍大的漢臣都沒有,只怕忽必烈也不好意思再打著大元皇帝的退光漆招牌了。

    從這個意義上講,趙復這個漢奸文人,竟然成為了大元皇朝在理論上得以存續的必要條件,得出這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結論,玉昔帖木兒自己都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慨嘆,以及哭笑不得的感覺。

    忽必烈並沒有注意聽趙復說的什麼,蒼天之主的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是的,上都城,三十年前他在這裡取得了北方持「天下一家」思想的漢人士大夫的支持,為大元皇朝的建立打下了基礎。二十五年前年。那位總喜歡好勇鬥狠的哥哥,蒙哥大汗死在了釣魚城外,死在了釣魚城守軍的七稍炮之下。

    死得好!當時得到這個消息,忽必烈幾乎欣喜若狂,次年他不經過蒙古傳統的庫裡台大會,就在開平即大汗位,與留守和林的幼弟阿里不哥生了爭奪汗位的戰爭。

    依靠漢地豐厚的人力物力,以開平作為前沿基地,歷時四年,終於戰勝了阿里不哥,直到現在,忽必烈還記得得到前軍擒獲阿里不哥的消息時,自己是多麼的激動。

    後來,他把開平府這個跡之地升為上都,以取代哈喇和林,但這時帝國的統治重心已轉移到中原漢地,把都城設在蒙古草原南緣已嫌偏遠,因此在二十年前年又改燕京為大都,定為帝國的都城,而將上都作為避暑的夏都,形成兩都制的格局。

    每年四月,忽必烈便來到上都避暑,八九月秋涼再返回大都過冬。在上都期間政府諸司都分司相從,以處理重要政務,皇帝除在這裡圍場狩獵外,忠於忽必烈的嶺北諸部召開庫裡台大會、祭祀長生天的活動都在這裡舉行。

    「朕,三十年前能在這裡登上蒙古大汗的寶座,三十年後朕也能再次奪回失去的東西!」忽必烈捏緊了拳頭,對著南面漢地方向惡狠狠的揮動︰「朕不老,朕仍能日食隻羊、飲酒斗余,朕還能盤馬彎弓馳騁疆場!楚風小兒奪我大都,朕必報此仇!」

    奪你的大都?趙復的態度依舊畢恭畢敬,不過沒人現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笑意︰大都城的設計營造,由劉秉中、郭守敬師徒完成;修築大都城的費用,乃是搜刮中原漢地百姓;民夫則是從河北、山東各地徵集的漢地百姓。這分明是漢地百姓民脂民膏所建設,如何成了你的大都城?

    「唉呀,我這是怎麼了?」趙復覺得奇怪。自從留夢炎、盧世榮被抄家滅族,心裡就總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偏生這些念頭又和以前看的大漢報紙上的新儒學不謀而合,更是令舊儒學上鑽研數十年的趙復莫名其妙。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趙復默默的念叨著,忽然又有一個怪念頭湧上心間︰像忽必烈這樣的草原民族的大汗,殘殺百姓、荼毒生靈,絕非中原正朔皇朝的有道君王所為,則大逆不道四個字,究竟從何談起呢?

    突然有奸細的太監嗓音在身後響起,驚慌失措到了極點︰「大汗,大汗不好了!真金太子又暈了過去,太醫說、太醫說只怕……」

    啊?剛才還躊躇滿志的忽必烈,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到了極點。

    真金是忽必烈的次子,由於長兄朵而只早卒且未婚無嗣,蒙古人習慣上將其視為忽必烈的長子。

    二十年前,年僅十九歲的真金受封燕王,守中書令,不久又兼樞密院事,北元從此定制,非太子不得出任樞密使。十年前,真金被正式冊立為太子,這是元初政治的一件大事,因為之前的歷代蒙古大汗都由庫裡台大會推舉而不是由前任指定——即便指定,也要走庫裡台的程序,忽必烈在立儲一事上,再一次背棄了成吉思汗鐵木真定下的蒙古傳統。

    真金,這位精通蒙語、漢語和藏語的元朝太子,曾經師從紫金山學派大儒姚樞、出使宋朝被扣十餘年不投降的「元朝甦武」郝經,真金一生都在忠實地踐行漢法、反對蒙古帝國的制度,他活著時,儒臣們將他視做「漢法派」的中流砥柱,無論北派紫金山諸人還是江南投降的留夢炎、葉李、趙復都與他親厚。真金以忠厚仁慈聞名於世,和乃父忽必烈的名聲完全相反。

    原本的歷史上,體弱多病的真金太子會在一年後因病去世,終其一生沒能等到繼承忽必烈的皇位,楚風兵進燕雲,忽必烈倉皇北逃,真金的命運並沒有生改變,並且因為雪夜奔逃受驚受寒,他突急病,不得不停下在上都路休息過冬。

    要知道,最初忽必烈是想著回到哈喇和林,同時一路上收攏上都路、應昌府、六盤山、哈喇和林各大營駐軍,然後在蒙古崛起的聖城、成吉思汗鐵木真的都城哈喇和林與四大汗國會盟。為了真金太子,忽必烈這位鐵面無情的蒙古大汗竟肯改變計劃,在上都路停留過冬,則他對太子寄予的厚望也就可想而知了,如今聽到噩耗的痛苦,也可想而知了。

    一言不,忽必烈急匆匆的走,不,應該是跑進了真金太子養病的宮殿,伏在了床前。病床上的太子已是彌留之際,臉色蠟黃沒有幾分血色,身體也瘦弱不堪,遠遠不如他強壯如虎狼一般的父親。

    「好、好,快些死掉吧!」忽必烈口中的「月兒魯那顏」,也即「能幹的那顏貴族」玉昔帖木兒,此時心頭吶喊著,恨不得真金快些死掉才好。他打心眼裡不喜歡這個整天學習漢法的蒙古太子,蒼鷹怎可學母雞,狼王怎可學習獵犬,蒙古太子何必去學漢人的禮法?大汗卻被感情蒙蔽了眼楮,為了這個病殃殃的太子,一再停留在上都路,放著六盤山等地駐軍不去收攏,豈不是因小失大!

    趙復卻是失望到了極點,昔日朝中儒臣同氣連枝,又有江南的呂師夔、留夢炎等人互為表裡,今天好一場樹倒猢猻散,七七八八都各自飄零,要是連朝中唯一同情漢法、稍有仁心的真金太子也一命嗚呼,那無論如何,將來自己這個朝中唯一的漢臣,肯定得不了好。

    被忽必烈握著手心,真金太子的眼皮掀動兩下,緩緩睜開眼楮,說話已是有氣無力︰「父皇,兒臣不孝……將來,將來您兵下江南,必定天下歸一,兒臣只求您……」

    趙復臉上一喜,他知道真金要說什麼,玉昔帖木兒不耐煩的摸了摸鼻子,他也知道真金要說什麼,忽必烈作為父親更知道兒子要說什麼,但他的心腸早已硬如鐵石,故意長笑著站起身來,大手有力的一揮︰

    「是漢軍害我孩兒從大都城中奔出,驚嚇又兼受了風寒,才落到如此田地。孩兒放心,父皇取了江南,必殺盡南蠻子替你出氣!」

    咳咳、咳咳,病床上的真金劇烈的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一雙泛黃的眼楮,直直的盯著忽必烈。

    「對不起,孩兒,是父皇不該叫你學漢法,漢法是用來管理漢地百姓,就如牧羊人用獵犬放牧牛羊,卻不是教我們自己相信的!」忽必烈在心頭默默的說著,他學習漢法,是為了制治漢地軍民百姓,不料真金太子學習期間,卻被輝煌燦爛的華夏文化深深吸引,真的相信了紫金山儒門「天下一家」的思想。

    這怎麼可能!忽必烈想起什麼天下一家就笑得肚子疼,特別是在朝堂上還真要裝裝樣子的時候︰試問羊和狼說咱們是一家人,你不要吃我,狼會相信嗎?特別是狼王,還得牢記狼群中還有許多虎視眈眈的競爭者,當你和羊做朋友的時候,他們會笑得非常開心,同時張開嘴,露出鋒利的獠牙!

    不過,忽必烈相信自己的赫赫武功天下無敵,他誓替繼承者剪除一切反對力量——在本來的歷史上,他竟然奇跡般的做到了,那麼忽必烈本人將會以唐宗宋祖自詡,真金太子則成為守成的漢文帝、宋仁宗,為忽必烈留下文成武德的聲譽。只不過真金的早逝,讓這一切化為泡影。

    病床上的真金,已到了死亡來臨前的最後關頭,他用祈求的眼神看著忽必烈,希望父皇能實踐老師郝經、姚樞的「天下一家」思想。

    但他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孩兒放心罷,好好休養,待朕統帥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和六盤山、哈喇和林、杭愛山、應昌府各大營,百萬大軍入關取了江南,將你送到溫暖的南方療養,必定能恢復的!」

    忽必烈看著垂死掙扎的真金太子,眼神中已有了難得的愧疚︰對不起,我的孩子,我是蒙古大汗、大元皇帝,而偉大成吉思汗說過,「人生最快樂的事是戰勝敵人,追逐他們,搶奪他們的東西,看他們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yin辱他們的妻女!」作為蒙古大汗,我不能軟弱!

    接觸到忽必烈鑒定如磐石的眼神,真金知道希望已經落空,他眼中的光彩一瞬間就黯淡下去,生命的跡象從床上這具身體迅的消失。

    忽必烈站起身來,好像丟了魂似的悵然若失,眼中難得的流下了兩滴老淚。

    「你一生殺伐征戰,不知道殺了多少百姓的兒子,如今自己的兒子死在病床上,你可知道了失去兒子的痛苦?」趙復在肚子裡腹誹,當然,他也只敢腹誹。

    「真金太子已經回到了長生天的懷抱,還請大汗節哀順變!」玉昔帖木兒假惺惺的勸慰著,心裡卻樂開了花。

    這位月兒魯那顏並非有高不可攀身份的勛貴功臣,而是年青一代蒙古人中憑實力、靠戰功升到高位,他希望能有一位心如鐵石、所向無敵的大汗,帶領蒙古走向新的輝煌,而他就在這個過程中建功立業、名傳後世。

    從各方面看,忽必烈都是草原語境中絕對的英雄豪傑,對,嚴酷的白災、貧寒的遊牧生活,讓弱肉強食、爾虞我詐成為草原英雄的不二法門,在這方面,能殺害一母同胞的親弟、肆無忌憚的屠殺漢地數百萬乃至上千萬無辜百姓的忽必烈,正是繼成吉思汗之後當之無愧的頭一號大英雄!

    可惜這位大英雄在真金太子一事上太過婆婆媽媽,在玉昔帖木兒看來,真金這種孱弱、無能,不敢肆意殺戮的傢伙,根本就不該繼承血與火凝結成的蒙古帝國,也不配那把數千萬陰魂盤繞的大汗寶座!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真金太子一命嗚呼,大汗總該北上哈喇和林,收攏各路大軍了罷?

    希望他能重新變成那位令三千萬平方公里土地上,成千上萬個民族膽戰心驚的鐵血大汗!帶領蒙古諸部,走向成吉思汗之後新的輝煌頂點!

    知道大汗的心情壞到了極點,玉昔帖木兒小心翼翼的問道︰「大汗,」

    看著床上心愛兒子冷冰冰的屍體,忽必烈握緊拳頭,手指甲深深的刺進掌心,生疼。突然間,蒙古大汗的表情恢復了鎮定,就像一頭猛獸找回了自信,但他的回答讓玉昔帖木兒大吃一驚︰「不,朕不去哈喇和林,朕也不去應昌府、六盤山大營,傳旨過去,讓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和各大營的將軍們,到這裡來見我!」

    「大汗,不可啊!」玉昔帖木兒幾乎要抓狂了,他甚至覺得大汗是因為失去兒子而喪失了理智,如今朝廷新敗,從大都帶過來的兵馬,加上沿途收編駐軍,上都路也只有五萬兵馬,且不說四大汗國有多少兵在漠北過冬,就是統帥各大營駐軍的將軍,也難保不生二心啊!

    忽必烈眼光掃過玉昔帖木兒,比刀劍更鋒利,他的聲音就像天邊的沉雷滾過,甚至比大都皇城光天殿中更加充滿了威壓︰「朕是蒙古大汗!蒼天之主!朕在哪裡,庫裡台就在哪裡,讓他們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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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19章 誘惑

    第一個趕到上都路的。是率領十萬元軍駐軍嶺北杭愛山,對抗海都大軍的皇孫鐵穆耳,真金的兒子,除了十萬能征慣戰的精銳軍隊,他還帶來了曾攻破揚州、泰州,殺害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的兇手——平章政事阿術。

    阿術,北元和伯顏齊名的不世名將,伯顏丞相擊敗了海都之後迅南下平漢,輔佐皇孫鐵穆耳的阿術則一直留在杭愛山對抗蠢蠢欲動的海都,時年五十五歲,正是智慧與武略的巔峰。

    鐵穆耳,久在塞外軍中,英武飛揚酷似忽必烈,全然不像乃父真金太子;阿術,更是絕世名將,南征伐宋威震天下,北上杭愛山接替伯顏,令海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玉昔帖木兒看著這兩位,不禁替忽必烈和自己捏了把冷汗,對面正是未來的一對明君賢臣,正好接替現任的大汗和自己這位現任的右丞相!而且。他們有這個實力,君不見他們身後十萬帶甲貔貅?

    「好,不愧是朕的好皇孫,你父親真金太子的好兒子!能在最短的時間趕到上都,朕心甚慰!」忽必烈渾若無事,就像一位疼愛孫子的爺爺那樣,熱情的擁抱著鐵穆耳,大笑著拍他的背︰「好孫子,有心,爺爺很高興,既然你父親英年早逝,爺爺就讓你來繼承這個大元朝!」(貓注,歷史上確實由鐵穆耳接替忽必烈,史稱元成宗,但是過程嘛當然……)

    什麼?鐵穆耳驚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之下,把疑問的眼光投向了阿術。

    杭愛山在漠北腹地,近乎西域了,天氣比上都路更為嚴寒,得知父親真金太子病勢沉重,鐵穆耳心急如焚——當然不是出於孝心……

    反正海都和其他各大汗國已經暫時和解,於是,剛剛解開封凍他就率領十萬大軍傾巢而出,沿著溝通漠南漠北的「帖裡干驛道」往上都路方向跑,走了打扮程在半路上遇到忽必烈來的信使,才知道父親已經去世。

    皇孫,不值錢。皇子,也不值錢,從太祖皇帝成吉思汗鐵木真那兒傳下來的皇子皇孫海了去,好多留在漠北冰天雪地裡啃羊骨頭!

    鐵穆耳不想啃羊骨頭,他想漢地的花花世界,他還想坐一坐大元皇帝的寶座,當然這不是癡心妄想,因為他的父親是真金太子,還因為他是真金太子的長子,如果忽必烈傳位給真金,那麼他就會順理成章的成為大元帝國的第三任皇帝。

    可真金的死,讓這個機會變得渺茫起來,他那位春秋鼎盛的爺爺,可不止真金一個兒子!若是皇位傳到了某位叔叔手中,他這位佷兒還有可能指望的上嗎?

    所以,鐵穆耳和阿術定下了計謀,一旦有變,玄武門之事何嘗不能在上都路重演?

    然而千算萬算,算不到爺爺忽必烈竟然剛見面就定下了繼承人的名分!鐵穆耳實在大出意外,竟然一時亂了方寸,只好拿眼瞧自己的謀主阿術。

    只怔忡了一剎那。阿術就反應過來,雙膝一曲跪倒,誠惶誠恐的叩︰「恭賀吾皇選定皇太孫,恭喜皇太孫千歲!」

    鐵穆耳懵懵懂懂的跪了下去,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或許早已習慣了軍旅生涯,早已習慣了漠北的風沙,但朝堂上的權謀之術,他還遠遠沒有學到。

    玉昔帖木兒終於知道大汗為什麼有恃無恐了,他高興的跪了下去,趙復也跪了下去,忽必烈的五萬軍隊和鐵穆耳帶來的十萬大軍齊刷刷的跪下山呼萬歲……

    半個月之後,蒙古大汗忽必烈等到了從漠北趕來的四大汗國、嶺北諸王,也等到了他駐紮在六盤山、哈喇和林、應昌府各大營的軍隊。

    「當年拔都汗西征,春天還在蒙古草原,入秋就到了伏爾加河畔,如今咱們回來卻走了將近一年,當真不如祖宗們@ 苯鷲屎姑Ω縑徑τ  畝砸煉拱 郴 底牛  成鮮 耷 貳 牙 謀砬椋 嚳矗 購苡行┬鏡靡飴br />
    這是一座巨大的木製宮殿,或者說一輛級大的馬車,忙哥帖木兒砍伐俄羅斯境內的參天大樹,製作成了這架長八丈、寬兩丈的移動宮殿,碩大輪子比人還高,竟然有十四對之多!馬車上架設高高的金帳,由數百匹馬兒輪番牽引,從伏爾加河畔的拔都薩萊城,一直來到了萬里之外的蒙古草原上!

    躺在豐乳肥臀的俄羅斯白種美女懷裡的伊兒汗阿魯渾,臉色頓時就不那麼好看了。忙哥帖木兒邀請他到這座移動的金帳中飲酒娛樂,先是帶著炫耀的意味叫出這些美艷的俄羅斯美女,又提當年拔都西征的度,要知道,總得來說伊兒汗國越蔥嶺過天山南北路,還是要比金帳汗國從拔都薩萊城過來近一些,兩邊卻都是開春才到的這裡,忙哥帖木兒分明是在譏笑金帳汗的軍隊行動遲緩。

    忙哥帖木兒笑得很開心,金帳外牽引的,除了馬匹,還有若干強壯的俄羅斯蠻族武士,這些身高體壯猶如棕熊的男人,卻被他長鞭驅策著任意所為,正昭示著金帳汗的強大無比!哼,見了忽必烈就要他新開庫裡台大會,到時候老子要做整個蒙古帝國的大汗,你們,都不配!

    伊兒汗阿魯渾只是笑笑,滿滿的喝了幾口茶,有意無意的問道︰「不知王兄麾下的那些俄羅斯蠻族武士,除了身高體壯,究竟有什麼本事?」

    忙哥帖木兒得意非凡︰「這些俄羅斯蠻族武士,個個都凶悍無比。可以赤手和猛虎、棕熊搏鬥,肉搏真正凶悍絕倫。當然,論騎馬射箭都不是咱們蒙古武士的對手,否則如何整個基輔羅斯都做了我金帳汗的附庸?」說完,他終於忍不住得意的心情,哈哈大笑起來。

    阿魯渾倒不在乎,慢慢的問道︰「既然王兄說肉搏無敵,何不讓他們來比一比?」

    比就比!忙哥帖木兒知道麾下這些俄羅斯武士都是從蠻族各部中精挑細選的高手,能赤手生裂虎豹,肉搏決不輸於任何人,不過既然是阿魯渾主動提出。他還是挑選了一位身高兩米、體重至少三百斤的彪形大漢,砍著柄足有五六十斤重的巨大斧頭。

    阿魯渾的人來了,幾乎讓忙哥帖木兒笑背過氣去︰一位渾身黑袍,裹著面紗,連男女都看不出來的小個子。

    「這就是您的代表?恐怕我要給他收屍了。」忙哥帖木兒狂笑起來。

    但喊出比武開始的口令之後,金帳汗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儘管俄羅斯武士的大斧頭有開山裂石的威力,揮動之際出懾人的狂風,可那伊兒汗國波斯故地來的黑衣人,就像一道鬼魅一樣動作快得驚人,無數次斧頭貼著他的鼻尖掠過,卻不能傷他分毫。

    漸漸的,體壯如牛的俄羅斯武士動作越來越慢,那黑衣人卻像穿花蝴蝶似的在重重斧影中穿梭自如,再往後,俄羅斯武士的喘息聲就像打雷一樣鳴響,黑衣人這才停止了貓捉耗子的戲耍——儘管這「貓」的身材比「耗子」還小得多。

    銀芒一閃即逝,俄羅斯武士不敢置信的摸了摸喉頭,細細的血線,然後他就  嘶鳴著,龐大的身軀如山崩般倒下了。

    「這是呼羅珊波斯故地,山中老人木剌夷刺客派的高手!」現在輪到阿魯渾得意了,他笑瞇瞇的問那黑衣人︰「黑蛇,你既然有如此厲害的武功,木剌夷又有無數的殉教戰士和必死刺客,如何被我蒙古帝國平定,乖乖做我的奴隸?」

    黑衣人的臉色平靜如常,就像萬年寒冰一樣不被任何外界事物侵襲,聲音也是鋸木頭般的沙啞、不帶任何感情︰「懸崖峭壁間的鷹巢,抵擋不了比飛蝗還多的箭雨,殉教戰士的武勇,戰勝不了橫掃世界的蒙古鐵騎!我的汗,偉大的無敵的汗,你是波斯的主人,如果我們不服從,你能讓波斯變成地獄!」

    阿魯渾笑了,忙哥帖木兒臉色變白了︰和金帳汗征服的野蠻無知只知道硬踫硬的俄羅斯蠻族相比。伊兒汗征服的呼羅珊波斯故地和巴格達、大不裡士,則有著光明教殉教戰士、木剌夷必死刺客和阿拉伯帝國哈里的宗教戰士,這些奇詭的、悍不畏死的神秘武力,都沒能阻擋住伊兒汗征服的步伐,則伊兒汗的強大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王兄,不要執迷不悟了,拔都薩萊城遠在天邊,憑借遠來的七萬武士,就像得到大汗的寶座,未免太過輕鬆了點,」阿魯渾拍了拍忙哥帖木兒的肩膀,前者一直忠於忽必烈,因為伊兒汗國的始祖旭烈兀就是忽必烈的親生弟弟,而且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親密,正和阿里不哥相反。

    忙哥帖木兒心有不甘,忿忿的道︰「難道,最終的勝利者只能是海都?這位控制窩闊台汗國、察合台汗國的中亞霸主。」

    是啊,萬里迢迢為著蒙古帝國大汗的寶座來到這裡,到頭來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誰又能心甘情願呢?

    「我的王兄,走一步看一步吧!」阿魯渾勸解道︰「至少,攻下漢地之後,精美的瓷器和絲綢,亮閃閃的黃金白銀,還有那江南溫柔美麗的女子,會讓你不虛此行的。」

    忙哥帖木兒聞言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相對於土地這種農耕民族寸步不讓的根本利益,以及附在土地上的統治權,遊牧民族並不那麼在乎,拔都攻下基輔羅斯,攻陷波蘭都之後,並沒有在那裡建立穩固的統治,而是燒殺搶掠一番又退了回來,據說是因為釣魚城下蒙哥大汗的死亡讓他停止了對歐洲的進一步侵略,不過,金帳汗統治下的基輔羅斯,也沒有施行直接的統治,而是讓俄羅斯王公們自行治理,每年把美女、金錢送到拔都薩萊城的金帳汗手中就行了。

    征服,意味著搶錢、搶糧食、搶女人,像忽必烈這樣直接施行漢法建立中央王朝統治漢地,本來就是蒙古帝國中的異類。

    所以忙哥帖木兒聽到金銀、美女之後,爭奪大汗寶座的心也就熄了幾分,轉而想︰要是忽必烈夠大方,滿載而歸的話,似乎也不錯……

    上都路,自成吉思汗分封子弟,建立蒙古帝國以來,從來沒有這麼齊全的庫裡台大會,拔都薩萊城的金帳汗、巴格達的伊兒汗、中亞的海都、嶺北諸王,全都到了這裡,除了遼東諸部之外無一遺漏。

    其中,嶺北諸王各懷鬼胎,海都是堅定反對忽必烈,金帳汗左右搖擺,伊兒汗則忠於大元,面對這樣複雜的局勢,忽必烈將會怎樣召開大會呢?

    各大汗國、嶺北各大營駐軍、諸王部下的控弦之士,黑壓壓排到了十多里之外,巨大的方陣令天地為之動容,彷彿揮一揮手,就會掀起狂風,一人流一滴汗水,就會成為暴雨!

    除了蒙古精兵,伊兒汗阿魯渾還帶來了波斯木剌夷的刺客,金帳汗忙哥帖木兒有俄羅斯強壯如熊的武士,中亞霸主海都則從沙漠各族選拔了無數奇能異士,他們全都集中了自己所能集中的力量,投入到這場空前絕後的豪賭當中。

    賭蒙古帝國的國運,賭天下江山誰屬!

    高台上,只有忽必烈和四大汗國、嶺北諸王的領袖,他誠懇的告訴這些蒙古帝國的後裔︰「我,只想在征服漢地之前保留大汗的身份,一旦平定南方,大家公**績,最大者為蒙古大汗!」

    海都還沒有開口,忽必烈突然踢開了兩口碩大的箱子,這位大元皇帝的珍藏就呈現在無數人的眼前︰一口箱子裡,裝滿碧綠的祖母綠,晃花人眼的金剛石,紅得可愛的珊瑚珠,比牛眼還大的貓眼石,更有無數的赤金、白銀,另外一口,則裝著秀麗無匹的錦緞,忽必烈親手拿起來,抖開給人們觀賞,蜀錦、甦繡,色彩絢麗如夢似幻……

    「蒙古大汗的寶座,我讓出來,漢地的財帛,我呈現在各位眼前,」忽必烈的聲音裡充滿了誘惑︰「隨我南征吧,權力和財富屬於你們,我分文不取,只要大漢的滅亡!

正文 520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

    蒙古大汗、元朝皇帝忽必烈允諾南征成功之後召開真正的庫裡台大會。以戰績決定大汗寶座的歸屬,戰爭中劫掠中原花花世界的金銀財帛、子女土地則進入兀魯斯分配體系,成為有功者的賞賜。

    統治三分之二個已知世界的蒙古大汗寶座、佔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中原財富,任中一樣就能讓蒙古武士們垂涎欲滴,兩樣加起來,就連中亞霸主海都、伊兒汗阿魯渾、金帳汗忙哥帖木兒也無法抗拒誘惑——何況,以戰績決定汗位歸屬,正是古老的蒙古傳統,草原上弱肉強食的歷史,遠比「蒙古」這個民族更為源遠流長。

    「南征、南征!」「萬歲、萬歲!」上都城外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塞外各大營駐軍,黑壓壓的龐大軍陣中,爆出前所未有的渾如雷鳴的歡呼聲,蒙古武士的眼楮紅了,波斯人的眼楮紅了,俄羅斯蠻族的眼楮都紅了︰走過伏爾加河草原,翻越高聳入雲的蔥嶺,不遠萬里跋涉到此,所為何事?

    中原漢地,盛產華貴的絲綢,美麗勝過少女的肌膚,不論在波蘭、在基輔羅斯還是在巴格達。都是貴婦人的最愛,價值過黃金;精緻絕倫的瓷器,阿拉伯的土王和歐洲的大公們,會一擲千金買下,作為傳家之寶!

    攻進中原花花世界,搶劫她的財富,劫掠她的子民,正是四大汗國無數武士不遠萬里來到上都路的原因,唯一的原因!

    現在,忽必烈滿足了他們的願望,這位大汗允諾率領他們劫掠漢地,就如成吉思汗曾經帶給蒙古帝國的榮耀和財富。

    所以,他們歡呼的聲浪,就如雷霆鳴響!八十萬大軍的歡呼聲中,高台上的忽必烈就如神祇一般俯視著、微笑著,一如當年的成吉思汗。

    中亞霸主海都忽然現,也許,自己走錯了一步棋……

    ===========

    忽必烈大會諸汗國、諸王於上都,即將大舉南侵的情報,通過大漢帝國嚴密佈控的情報網絡,很快送到了臨安新漢皇宮的華夏重光殿,楚風的手中。

    「***忽必烈,打不死的小強啊!」楚風悻悻的罵了句,儘管他對忽必烈重振旗鼓再度南下早有預感。

    前一段時間,不管街頭巷尾民間議論,還是朝會上群臣計議,都認為忽必烈僅僅率領數萬兵馬在嚴冬中北逃。而漠北諸王從來鼠兩端,四大汗國更是覬覦蒙古大汗的寶座,這樣一來,忽必烈很有可能死於汗位爭奪,樂觀的分析,大漢帝國和蒙古帝國之間的戰爭會因此而結束。

    當然,這樣的分析迎合了長期戰爭之後渴望和平的心理,畢竟自故宋立國以來三百餘年,和遼國爭燕雲、和西夏爭河湟、抗金、抗元,土地日蹇、戰亂日甚,大漢好不容易北驅蒙元入朔漠,於是渴盼和平的軍民百姓,自然願意相信「忽必烈亡於內訌,蒙古帝國不戰而敗」的論斷。

    但來自後世的楚風知道,這位被自己一路趕著北逃的大汗,在原來的歷史軌跡上實打實的是一位雄材大略的君王,除了兩次征日都中了「神風」這個頭獎,他一生中幾乎就沒失敗過,何況數十年後以懦弱無能著稱的元順帝妥歡帖木兒尚且能在漠北和大明王朝長期對抗,忽必烈一代梟雄,豈會死於內訌?

    大漢帝國。生來就是蒙古帝國的掘墓人,楚風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建立了海島上的微型政權,就把忽必烈當作平生最可怕最終極的敵人,儘管數年浴血征戰消滅了忽必烈麾下如沙粒一般眾多的驕兵悍將,除掉了北元如星辰般閃耀的名臣宿將,但楚風幾乎本能的察覺到,華夏面臨的危機還遠遠沒有過去!

    原本的歷史上,百年後明太祖朱元璋驅逐胡虜、恢復中華,成吉思汗的繼承人、中亞帖木兒帝國皇帝「跛子」帖木兒,在擊敗當時令歐洲列國畏懼的奧斯曼土耳其並俘虜其皇帝之後,曾率領百萬大軍東征,意圖翻越蔥嶺進攻大明,然而疾病讓他一命嗚呼,最終沒能踏上華夏尺寸土地。

    楚風改變了歷史的走向,帖木兒之前的忽必烈,比他更有名也更有梟雄氣概、同時也是一個跛子的蒙古大汗,徵集了四大汗國、嶺北諸王的軍隊,統治三千萬平方公里、成千上萬個民族的蒙古帝國的幾乎全部精銳,陳兵百萬於長城以北,隨時南征,猶如一柄鋒利的大汗彎刀懸在了華夏的頭頂,一枝閃著寒光的狼牙箭搭上了開如滿月弓弦,對準了炎黃子孫的心臟!

    所以,在大漢國家報上,楚風表了題為《論持久戰》的社論,指出草原上的威脅一日不解除,華夏就一日不得和平,蒙古之前有匈奴、鮮卑、羯族、柔然、突厥、契丹,就算忽必烈真的一命嗚呼。今後也必然會有第二個「耶律阿保機」、「完顏阿骨打」和「勃兒支斤.鐵木真」!並且蒙古諸汗國也必定不會放過中原這塊肥肉,他們當中必定有「妥歡帖木兒」、「跛子帖木兒」、「也先太師」和「伯顏猛可」!

    是的,忽必烈之前的歷代大汗,鐵木真、窩闊台、蒙哥,哪一位不是竭盡全力征服中原?其中的蒙哥大汗,還親自站死在了合川釣魚城下!就算忽必烈死於內訌,繼任的大汗會不南征,放著中原花花江山讓炎黃兒女們安居樂業,他在漠北草原喝風咽雪?

    做夢罷!

    惟有堅持戰鬥,徹底將草原、西域納入華夏的懷抱,才能一勞永逸的解除這個巨大而可怕的威脅……

    當時,《論持久戰》民間、儒林甚至朝堂還有小部分人沉浸在勝利的回味中,對楚風的論斷將信將疑,但現在,事實證明了他的判斷——和大漢帝國一而再、再而三的輝煌勝利面前陶醉的世人相反,楚風這個擁有後世七百年歷史經驗的穿越者,是一位事實上的「先知」,這個時代只有他知道,華夏一亡於蒙元,二亡於滿清,百年前祖宗們拖著大辮子、面黃肌瘦神情萎靡的東亞病夫形象,於他還歷歷在目!

    「唉~我只是一個普通人,為何要把這副重擔壓在我的肩頭?」華夏重光殿的御座上。楚風看著忽必烈即將南下的情報,不是畏懼,不是驚訝,而是一種厭煩,想把忽必烈這個打不死的小強抓在手裡活活捏死的念頭。

    臨安有五位如花似玉的嬌妻,其中兩位已身懷六甲,一雙可愛的兒女整天逗得他開懷大笑,沒事偌大的漢皇宮裡轉轉,繁花似錦、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飛簷斗拱,再回想前世盤算高房價下多久能攢足付做房奴的生活。現在這小日子,不要太舒服噢!

    偏偏一群豺狼在漠北虎視眈眈,叫你不得安生,簡直比嗡嗡叫的蒼蠅、到處亂竄的老鼠還叫人討厭,鬱悶啊~~

    江浙總督文天祥、中原總督陳淑楨、兵部長侯德富、民政部長鄭思肖、警部長王大海、財稅部長張廣甫等等一干大漢名臣,以及趙筠和烏仁圖婭兩位皇后,都像怪物一樣看著楚風,等待著他的決斷。

    無他,事態的展和他的判斷簡直吻合到了絲絲入扣的地步,就連篤信儒家「敬鬼神而遠之」的文天祥,甚至都覺得這位皇帝是不是得了什麼《太平天書》、《玄女符》,夜觀天象,掐指一算便知前五百年後五百年!

    楚風並沒有急著表意見,他把奏章放下,「列位,都談談咱們怎麼應對?侯德富,你這個兵部長來說說,忽必烈手中的籌碼究竟還剩下多少,這最後一把,他能甩出多少賭注?」

    「杭愛山、哈喇和林、上都路、應昌府、六盤山各大營駐軍,都是對抗海都、震懾嶺北諸王的精銳,加起來至少二十萬,忽必烈北逃自己手上還有四萬,伊兒汗徵調呼羅珊波斯、巴格達、大不裡士各軍十萬,金帳汗從拔都薩萊城帶來七萬,海都遍征中亞各族軍隊二十萬,嶺北諸王手下的控弦之士七七八八加起來也得算他二十萬,」侯德富扳著手指頭算了一會,得出了最終結論︰「此戰忽必烈孤注一擲,能投入八十萬大軍!」

    嘶~朝堂上響起了一陣細微的抽氣聲,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得到北元八十萬大軍隨時南下的消息,群臣難免倒抽一口涼氣︰這個數字是伊兒汗征服呼羅珊波斯加上兩河流域,建立龐大的伊兒汗國的兵力的二十倍,是拔都擊敗德國波蘭聯軍、令多瑙河水為赤色的蒙古西征軍的十倍,是鐵木真滅金大軍的八倍,是當年蒙哥汗五路南侵的六倍。是十年前伯顏丞相南征滅宋大軍的三倍!

    大漢帝國固然有著輝煌的勝利,但要擊敗這樣史無前例的龐大軍隊,四大汗國麾下這支征服了幾乎整個世界再回到東方來的鐵騎勁旅,談何容易!

    「關鍵還不在數量,而在於敵人的主動,」侯德富面帶憂色,這個問題他難以解答︰「敵人在漠北草原,漢軍主動出擊沒有地利可言,相反,取攻勢的忽必烈卻能選擇戰爭爆的時間和地點,完全掌握了主動權!」

    群臣默然,苦苦思考著這個問題,只有楚風笑嘻嘻的看著烏仁圖婭,因為她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33
正文 521章 會挽雕弓如滿月

    大戰在即,草原明珠烏仁圖婭已身懷六甲。仍然列席了戰前會議。她看了看楚風,夫君即將和殺害父汗乃顏的兇手作蒙古帝國崛起以來的最大決戰,這讓馬背上長大、從小盤馬彎弓射大雕的她感覺到臨戰前的興奮,相對兵部長侯德富的擔憂,她倒是自信滿滿︰「不,忽必烈的軍隊雖多,主動權卻在我們手中!」

    烏仁圖婭此言一出,無論文天祥、鄭思肖這些從故宋時期就和蒙元多次交手的一代名臣宿將,還是侯德富、6猛、侯德祿等追隨楚風的腳步逐漸成長的大漢帝國新一代將星,都有些不以為然。

    草原上的精銳蒙古武士,從三歲開始騎小馬、五歲開軟弓、九歲用小弓射獵狐兔,十一歲就跟著成年人獵殺野狼,從小在馬背上長大,騎**絕來去如風,千里驅馳只當等閑。若漢軍出塞,遼闊的草原上怎麼抓得住這些來無影去無蹤的騎士?若漢軍防守,則忽必烈任意選擇進攻的時間和地點,豈不是完完全全掌握了主動權?

    文天祥搖搖頭,他當年以故宋左丞相、同都督身份開府興國指揮江西戰役,深知敵人的優勢︰「第五皇后所言差矣。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漠北胡虜要南侵。在我中原燒殺劫掠,就可以不帶任何糧草從燕雲一路打到閩廣;我漢軍要出塞,漠北可搶不到什麼東西,華北河洛關中則殘破久矣,抽不出多少糧食,軍糧還得主要從江南徵調,萬里轉運。單單是這條,就夠中原陳總督和主政江浙的老夫喝一壺了。」

    「是啊!」侯德富也面帶憂色︰「不出塞,咱們是被動挨打;出塞,又是在敵人的地盤上作戰,地利盡歸忽必烈,人和也不屬於大漢,要知道,從盛唐算起,中央朝廷的軍隊已有五百年沒有踏足長城以北了!」

    宋朝三百多年,最強盛時都沒能收復關內的燕雲,其後更是偏安江南,宋之前的五代十國紛爭不休、晚唐國力衰落,加起來至少有五百年的時間,中原朝廷的軍隊沒有出過長城!

    固然,大漢帝國掌握著先進的戰爭技術,組成了高效的火器部隊,但兵法有雲,先慮敗而後求勝,如果單憑一腔熱血,什麼都不考慮就貿貿然投入戰爭,只怕漢軍在閩廣之戰、鼓鳴山、甚至亦思巴奚之戰中就已成為了歷史遺跡。被後人在史書上簡簡單單的記一筆「琉球民楚某興義兵抗元,兵敗身亡於某地,其忠義可憫」了。

    「剛才,侯部長算過,忽必烈手下有了八十萬大軍,這個驚人的數字。我想,這既是他的優勢,又是他的劣勢。你們沒有在草原上生活過,可不知道那兒產出多麼貧瘠,還有漠北的白災多麼可怕!冰天雪地裡,寒風冷到骨子裡去,一旦干牧草吃完,牛羊牲畜就成片成片的倒下,唉唉叫著,比什麼都可憐……」

    烏仁圖婭幽幽的說著,幼年可怕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即使坐擁十萬控弦之士的遼東乃顏汗,在這可怕的天災中也是那麼的軟弱無力……她感激的看了看楚風,是這個被牧民們稱為天可汗的男人來到遼東,興起了繁盛的海上貿易,用糧食、煤炭、鴨絨服和棉衣交換牛羊、硝石。這才讓部民擺脫了白災的威脅呵!

    「高產的佔城稻不能生長,大多數地方連小麥都不生,最多有蕎麥、青稞,單靠放牧牛羊,草原的承載力是非常有限的,當年成吉思汗征伐四方,軍隊從來沒有過二十萬,自從滅金佔據了中原、滅西夏佔領了河湟,蒙古帝國的軍隊才變得越來越多……」

    聽到這裡侯德富已經恍然大悟,不顧朝堂禮儀,興奮的打斷了烏仁圖婭的話︰「對,忽必烈固然有八十萬大軍,但他斷斷養不活這麼多兵馬,他只能盡快下中原!咱們完全可以在長城以南以逸待勞!」

    「對呀!」文天祥激動的一拍大腿,誰說這位故宋丞相「好戰而不知兵」?他侃侃而談︰「當年蒙古帝國征服俄羅斯、呼羅珊波斯、中亞和兩河流域,是一路搶掠過去的,邊打仗邊燒殺搶掠,搶到了萬里之外,建立伊兒汗國、金帳汗國之後,則是靠波斯、俄羅斯的出產養活他們的軍隊!

    如今他們從四大汗國回到草原上,人馬可以過來,糧草卻斷斷不可能自巴格達、拔都薩萊城萬里迢迢轉運,也不可能搶劫草原上的牧民——那都是漠北諸王的部下。同時忽必烈又丟了中原漢地糧食產區,八十萬大軍擠在草原上,單靠草原出產的糧食,他決不可能撐過今年夏天!」

    換句話說,忽必烈必須在夏收之前打進中原,否則八十萬軍隊不用漢軍去打,自己就會變成餓莩!飢餓的馬群會像蝗蟲群一樣。把漠北草原啃成不毛之地!

    簡單的分析,就把忽必烈明著強大實則窘迫的處境擺在了眼前,北元進攻的時間段,就在春夏之交,必須的進攻路線則直指長城以南的產糧區,那麼,戰爭爆的時間地點並不由忽必烈決定,而是完全在漢軍的掌握之中了。

    文天祥自問明知漠北草原冬天白災難熬、平時產出有限,可沒有實打實的草原生活經驗,怎麼會想到忽必烈的現實處境?

    他不由欣賞的看著烏仁圖婭,心道這位出身草原的皇后,果然給大漢幫了大忙,感嘆道︰「第五皇后不僅深明大義配合吾皇收服遼東諸部,還熟知漠北草原的內情,有皇后襄助,吾皇威加塞北、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若是別人,得這位身歷宋、漢兩朝的第一名臣兼儒門大師的一語之贊,只怕心花兒都開了,烏仁圖婭卻是不好意思的沖趙筠吐了吐舌頭——她知道,無論自己收服遼東歸漢,還是陳淑楨沙場血戰,但要說對皇帝幫助最大的女人。還是這位主理庶政的故宋公主、第一皇后,數年如一日硃筆簽批奏章,待夫君外出征戰便統轄文武留鎮國都……

    楚風臉上微微帶著點笑意,心頭卻是樂開了花,倒有些對過世的乃顏汗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傢伙把人家女兒拐了,十萬控弦之士接收了,地盤也全歸了大漢,不得不說乃顏汗這份嫁妝實在重得很吶!

    侯德富站在老泰山文天祥身後,悄悄對楚風豎了個大拇哥,又翻著手掌上下一晃,意思是︰「皇上您牛啊。五個老婆都收拾得伏伏帖帖,昔日 頭 腦的草原明珠,變得這麼為你著想!」又拿手指指文天祥,哭喪著臉指了指自己︰「小弟我就不行啦,就一個文柳娘,還被她吃得死死的,還和老丈人同朝為官,時時得注意讓著他老人家……」

    趙筠倒不虞有他,經歷了蒙元南侵、故宋滅亡、家破人亡的變故,楚風已是她唯一的親人,又怎麼會像那些長在深宮的婦道人家一樣,以後宮爭寵為人生目標呢?她微微笑著搖了搖頭,表示並不介意。

    烏仁圖婭放了心,草原公主爽朗的笑著,「文總督、侯部長,不怪你們沒有想到,只有草原上生活過的我才清楚呢!偌大一個草原,能養活三十萬兵馬就是極限了,你們內地生活的人沒有親身經歷過,自然不會往這頭想嘛!」

    那麼,忽必烈南下的目標區域,基本上就是那麼幾塊了,大漢完全可以做到針鋒相對!

    「傳下戰爭檄文吧,」楚風對趙筠點了點頭︰「全國全軍總動員!」

    ==============================

    冬季休戰,回家探親的於小四把琉球種地的父親、母親,還有妻子翠翠一塊接到了臨安,一家人在街面上走走瞧瞧,無論來自泉州鄉下小漁村的父母,還是內6深山中的翠翠,都為這裡的繁華興盛而震驚。

    很早以前,他們認為泉州、這座光明之城已是極大的了,殊不知琉球城後來居上,更比泉州要大,待到了臨安,才知道這座城市更為華美壯觀。

    對,琉球固然有海東勝景,婆娑的椰子樹、大張如傘蓋的棕櫚四季常青。琉球海峽的潮水翻波湧浪,四方商旅往來如織,工廠工人、開荒農夫絡繹不絕,但和臨安的美比起來,畢竟少了那麼幾分歷史積澱。

    杭州灣上吹來西太平洋上的暖風,冬天的臨安並不比琉球冷多少,這裡有西湖的美景,雷峰夕照和甦堤曉月,有建築精美而富有東方神韻的故宋皇宮博物院,更有埋葬岳武穆三十功名塵與土,後則一代名臣陳文龍殉節的棲霞山嶽王廟……

    和琉球商貿面向南洋和印度洋,番商多為灰綠色眼珠的波斯人、斷紋身黑皮膚的南洋人、裹著頭巾每天做禮拜的大食人不同,臨安是中華-東瀛-高麗三角貿易的中心,於老根和老伴,還有翠翠好奇的打量著街面上來來往往的商客︰

    有梳著沖天炮的倭人,踩著木頭鞋子嘩啦嘩啦響,也不知大冬天的他們腳趾頭會不會凍掉,濃妝艷抹的倭國女人個子小小的還不到中華人肩膀高,臉上塗得慘白,乍一看還以為白日裡見了活鬼。不管男女,見了大漢公民就把腰兒呵得彎彎的,腦袋快垂到地下去了。

    但要是以為他們老實,就有老輩人告誡子佷︰別看這些倭人現在伏伏帖帖裝孫子,那是被大漢滅了國,如今的倭國王足利氏是大漢的臣屬,他們才如此伏低做小,要知道換了故宋末年,這些倭人可是提著把倭刀到處亂撞,有事沒事就拔刀嚇唬人的!

    長著大餅子臉的高麗人,瞇著個成了細縫的眼楮,探頭探腦的走過,總叫人覺得他們有些兒賊眉鼠眼,每到一處店舖都成為掌櫃、夥計嚴防死守的對象,特別是肉鋪更要加倍小心,誰叫高麗棒子窮的慌,什麼牛肉啊排骨啊五花肉啊在他們眼裡都是寶貝,冷不防就要偷走一塊咧!

    臨安,這座馬可.波羅筆下「宛如天堂般輝煌燦爛,美麗以致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城市,早在數百年前就是宋、高麗、東瀛三角貿易的中心,如今大漢帝國成為東方各國的宗主,他們更是抱著三分朝聖、七分敬畏的心情,到這裡來感受中央天朝的繁華與強盛。

    當然也有些宵小鼠輩,到這裡來渾水摸魚,當然,大漢警察的皮鞭和警棍,會給他們留下難忘的紀念,保百姓們安居樂業。

    這不,於小四一家人正在綢緞鋪子裡看綢子,於老根正在咧咧︰「咳咳,老了,這些年拚死拚活做田,這累得半截身子埋進了土,就得把後事準備好嘛。老大替你爹你母親我做了兩口退光漆的柏木棺材,老二一家用大理石打了墓碑,老三呢出錢做法事,俗話說忠孝不能兩全,你小四在外替咱們皇上打天下,到時候也不知能不能回來送終……現在給爹扯幾匹綢子做身壽衣吧,也算盡了孝。」

    老伴笑著把他肩膀一拍,笑得滿臉皺紋都開了︰「嗨,你個老東西,還要穿綢子壽衣,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本來就是個泥腿子,愣要裝老員外!小四,別理他,你爹命賤,長著呢!什麼死啊活的,都是老糊塗了瞎咧咧。」

    於小四心頭一陣酸楚,娘是寬慰兒子呢!爹老了,當年領著兒子們一口氣開出百五十畝大田,現而今兩鬢斑白、脖子上青筋暴起,腰也彎了背也駝了,只怕剩下的日子確實不會太多了。

    在家時,於小四隻覺得爹趕著兒子們開大田,比地主監押長工做活路還要狠三分,那陣多討厭他哩!可離家久了才知道父母那一份牽掛,給四個兒子蓋屋、娶媳婦成家、送大哥二哥的孩子上學唸書,爹娘做這麼多,哪有一件是為了自己?不都是替兒孫勞碌嗎?

    於小四握著於老根的手,一時有些哽咽︰「爹

正文 522章 八千里路雲和月

    好好的,這哭啥呢?」於老根早已衰老。臉上斧削刀劈的皺紋越深了,只有眼楮中的神采分外光亮︰「亂世中,你老子活了將近六十歲,本來一畝地都沒有的窮光蛋,托大漢皇帝的福,在琉球有了一百五十畝肥得流油的大田留給兒孫,這輩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就叫我現在死了,臉上也是帶著笑哩!」

    脾氣又臭又硬的於老根,難得的流露出幾分慈愛,摸了摸小兒子頭頂毛茸茸的漢軍短,臉色一正︰「爹以前糊塗,現在可明白了,咱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都是大漢皇帝和朝廷給的,小四你在戰場上,可不許給爹丟臉!」

    「孩兒記住了!」於小四用力點了點頭。

    呀!翠翠突然驚叫起來。

    怎麼回事?

    只見一個穿著敞胸露懷的袍子,踏著雙木屐,腦袋四面頭剔掉、只中間梳著個沖天炮的倭人武士,喝得醉醺醺的東倒西歪,也不看清楚路,或許根本就是故意的。逕自往翠翠身上撞過來。

    站綢緞鋪門口的夥計想來拉,可那醉醺醺的倭人武士力大如牛,哪兒拉得住他?翠翠往東躲,他也往東,翠翠往西嘛,他也往西!

    媽的,這倭奴小鬼子也敢到我中原天朝來撒野?於小四不假思索,一記拐子腿就踹到倭人心口上,把這小矮子踢得撞到了櫃檯上,跌得七葷八素。

    「八格牙路!」倭人氣急敗壞,藉著酒勁就把腰間的刀拔了出來。

    掌櫃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想當年這些倭人可是無法無天吶,雖然近來老實了許多,可一旦起瘋來,也不得了啊!

    「叫警察,快叫警察!」他推著嚇呆了的小夥計往街上跑。

    於小四是炮兵,並不擅長白刃格鬥,又有父母雙親和妻子在此,投鼠忌器,不禁心頭有些怵。

    那倭人武士喝得六七分醉了,見於小四退避他越得意,將手中倭刀虛劈,斬在空中嘶嘶的響,猶如毒蛇吐著信子。

    「翠翠,你帶著爹娘先出去!」於小四抱起一匹綢子,攔在了倭人前面,準備和他拼了。

    「八嘎。你的死啦死啦!」倭人怪叫著將倭刀掄圓了劈下!

    就在千鈞一之際,門外大街上傳來了尖利的「嗶—嗶—」聲。

    警哨,警察來了!

    倭人聽得這聲音,渾身不由自主的震了一震,手中握著的倭刀也就鬆了下來,於小四抓住時機抱著綢緞就砸下去,倭人本來有了五六分醉意,反應慢了,這下被砸中手腕,噹啷一聲響,倭刀掉地上還砸了他自己的腳背,疼得倭人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不過,還有苦頭要吃呢!

    兩名巡警跑得滿頭大汗,端著上著刺刀的步槍就衝了進來,見倭人沒了武器,他們才小心的抖掉藥池中的火藥,把扳機復位——對正在行兇的暴力罪犯,大漢帝國的法律規定可以就地擊斃!

    兩柄明晃晃的刺刀對準了倭人的心口,兩名巡警厲聲喝道︰「警察!以大漢皇帝的名義逮捕你,頑抗格殺勿論!」

    倭人是藉著酒勁兒才敢在百姓們面前逞威風,見了穿制服、端步槍的警察用黑洞洞的槍口、明晃晃的刺刀對著自己。登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酒勁兒也消了七八分,趕緊跪著舉起雙手︰「我、我和他們開玩笑的,我的良民大大的!」

    警察可不由分說,一個繼續拿刺刀頂著他胸口,一直把他頂到了牆上,鋒利的刺刀尖兒戳破了衣服冷冰冰的頂在胸口,倭人嚇得面色蒼白,再沒有了半分威風,老老實實的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另一名警察則掏出小指頭粗細的警繩,上去就給倭人一記頂心腳,再捉著他雙手狠狠捆了起來,因為用力,繩子勒太緊,疼得倭人直叫喚。

    待捆好了,一名警察持槍警衛,另一名警察取下腰間的鞭子,刷刷刷先抽了七八鞭,劈頭蓋臉給倭人來了頓下馬威,生牛皮鞭子抽破了和服,打得他身上橫七豎八的血痕,一陣陣鬼哭狼嚎。

    對於小四等人,警察們則分外客氣︰「幾位公民,請隨我等走一趟,將口供錄了好依法懲辦這個罪犯!」

    往臨安警察局走了趟,倭人被關進了監獄等待審判,於小四一家人則錄了口供離開,翠翠心有餘悸。還緊緊的抓著丈夫的衣襟,唯恐他有什麼危險。

    綢緞鋪的掌櫃和夥計落在後面七八步遠,那掌櫃對著夥計連連慨嘆︰「想當年,這些倭人可是強橫霸道得很吶,不輸於後來的蒙古兵,衙役們怎麼敢管?老百姓吃了虧還不是啞子吃黃連——有苦難言!也是我大漢皇帝天威赫赫,讓這些跳樑小丑不得不畏服,嘖嘖,今後咱有什麼事兒啊,還得第一個就去請警察!」

    談話聲順風傳到了於小四的耳朵裡,是啊,倭人窮凶霸道,任意欺負老百姓,蒙古兵燒殺yin虐,放在前些年,常州那麼多人被殺的一乾二淨,誰為他們主持公道?

    只有大漢,讓老百姓活得堂堂正正,能挺直了腰板做人!不要說那一百五十畝地,不要說每年的軍餉,單單是為了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就該替大漢皇帝賣命,就該流血流汗保這個朝廷!

    「號外。號外!」旬日出來勤工儉學的報童,抱著一大撂報紙從臨安新城的三合土大道上跑過,「韃子忽必烈八十萬大軍陳兵漠北,我大漢皇帝下令諸軍備戰,全國總動員!」

    忽必烈要南下了!

    於小四叫住報童,掏出五毛錢買了份報紙細細的看,當年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農家子,在軍中夜校已認了不下兩千個常用漢字,看看報紙完全不成問題。

    於老根兩口子還不知道剛才報童喊的意味著什麼,他們還眉花眼笑的交談著︰「小四行啊,都能認字讀報紙了。成秀才公了!」

    在琉球紡織廠上班的翠翠,卻知道「全國總動員」的含義,她有些擔憂的看著丈夫,把丈夫的胳膊挽得更緊了。

    「休假,結束了。」於小四輕輕扳開妻子的手臂。

    碼頭,執意要把父母和妻子先送上開往琉球的班輪,於小四像一尊石像一樣,默默的矗立在棧橋上,海面,一艘張著潔白船帆的漢船正徐徐起錨、張帆,掉轉船頭出泊位,於小四的視野中,二層甲板上有三個身影是他的牽掛,年邁的父母尚能自持,只用慈愛的目光依依不捨的撫摸著兒子,年輕的妻子早已淚流滿面,像所有的琉球女人那樣,不停揮動著手絹向丈夫告別。

    遠去、遠去,海風吹飽了船帆,漢船行駛如離弦之箭,乘風破浪直駛琉球,漸漸的,最後一點白色的帆影也消失在了海天相接處。

    轉身,挺胸,抬頭,於小四甩動著有力的雙腿,現在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了。

    他登上了去北方的海船,船行的方向和年邁的父母、摯愛的妻子背道而馳,他沒有再往南方看一眼,因為他深知,父母妻兒在後方幸福的和平生活,需要自己在前線浴血拚殺來保衛!

    僅僅一天之後,大漢皇帝楚風的傳檄就通過郵政體系的飛鴿傳書,送達了淮揚之地。

    浴血搏殺、屢立戰功的第一軍血戰淮揚連連長姜良材,正陪著戰友劉國泰一塊探視家鄉親人。

    劉國泰當年被朱煥等漢奸脅迫著投降了元朝韃虜,在北上遼東之前他曾經悄悄回鄉探視過妻兒,哪知道屋子裡。鄉紳、族長、村裡的老人都來了,連九十三歲的老老族長都來了,妻兒披紅掛綵,看得出來,他們都哭過,但他們現在笑得很開心。

    因為所有的人都以為劉國泰已在泰州,隨著李庭芝大帥殉國升天了!家鄉妻兒父老披紅掛綵,慶祝劉家出了他這麼一位光宗耀祖的大英雄,和李大帥這樣的忠臣義士一同殉國,在所有人看來,是老劉家無上的光榮,全族全村湊錢,為劉國泰修建了衣冠塚,修建了忠烈牌坊……

    妻兒全族公養,老劉家光宗耀祖,劉國泰躲在僻靜的角落,親眼看見父親親手把自己的牌位,供在了族裡的祠堂上,和歷代祖宗待在一塊……

    可是,家鄉的親人們都錯了,他們以為劉國泰死了,可他還活著,他還像豬狗一樣的活著!

    「我還能回家嗎?我還敢回家嗎?」在遼東的時候,劉國泰曾如此泣血自問。

    可他回來了!以漢軍解放者、戰鬥英雄的光榮身份,穿著制服、帶著勛章,由縣太爺陪著回到了家鄉!

    劉家所在的村莊幸運的躲過了掌櫃的大屠殺,正在冬季的休息中,劉家老父親躺在門口竹子躺椅上曬著冬日的暖陽,見了披紅掛綵敲鑼打鼓的隊伍,正和帶孫子的兒媳婦說這是哪位戰鬥英雄回到了家鄉?哪知馬背上戴著電火花的就是劉國泰!

    最初的一瞬間,他們幾乎認為見到了鬼魂,劉老爹對兒子掐了又掐摸了又摸,實實在在的手感讓他打消了疑慮,那一刻,淚水在蒼老的臉龐上縱橫交錯。

    誰也沒想到,就在知縣和諸多父老鄉親面前,劉國泰跪在了父親腳下︰「孩兒,孩兒不孝,孩兒沒有和李大帥一塊死在戰場上,倒是、倒是隨著朱煥那廝投降了北元……」

    什麼?戰鬥英雄還有這樣的往事?從鄰居、村長一直到知縣大老爺,全都呆住了,那喧天的鑼鼓都被這句話驚得停了下來。

    你、你!老父親已氣得說不出話來,顛顛的拄著拐棍就往祠堂跑,「老子,虧老子還把你牌位供在祠堂裡,供在祖宗們一塊,這、這辱沒祖宗啊!」

    「老人家,且慢一步!」姜良材攙扶住了劉老爹,告訴他︰「我是第一軍血戰淮揚連連長姜良材,劉國泰的上級領導,請老人家能不能聽我們把話說完?」

    姜良材!聽到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周圍的父老鄉親們轟得一聲炸開了︰這位戰鬥英雄的鼎鼎大名,早就聽說過無數遍了,半年前說書先生的《漢皇帝揮兵進淮揚,陳淑楨紅衣戰金山》這個段子就聽得耳朵起了繭巴,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聽下去,而這段子裡,就有血戰淮揚連連長姜良材的名字!

    「大英雄啊!」劉老爹看看姜良材,又看看跪在地下的兒子,不由得老淚縱橫,又生氣又愧疚。

    「其實,我,也是在泰州投降北元胡虜的,也曾隨著朱煥去遼東!」

    姜良材此言一出,驚倒了一大片,就連送戰鬥英雄回鄉探親的知縣大老爺和他的僚屬們,都驚得大眼瞪小眼︰只知道報紙上、戲文裡、書目中,姜良材這名字如雷貫耳,哪知道他也曾投降北元呢?

    「是的,我投降過北元,被朱煥等人蒙蔽、脅迫,但也因為我的怯懦、我的貪生怕死!」姜良材娓娓道來,將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殉國的忠貞不屈,朱煥的醜陋可鄙,阿術及其麾下蒙古軍的凶殘狠毒,一一道來,還有其後被迫北上遼東苦寒之地,在那裡的日夜痛悔和泣血哀嘆;漢軍到來後,張世傑的約定;還有漢皇楚風如何令他們獲得新生,如何約定了洗刷恥辱,立功回鄉的過程,還有那淮揚之地的連番血戰,龐士瑞、王仁的壯烈犧牲,後來雪夜入大都、北驅蒙元出朔漠的光輝戰績,大都百姓對解放者的殷切期盼,盛大的入城式……

    林林總總一直說到了現在,不僅百姓們,就連見多識廣的知縣都沉浸在戰火紛飛的歲月裡,最後姜良材指著劉國泰︰「他,誓不立第一等戰功徹底洗刷恥辱決不回鄉,在揚州渡江血戰中,他輕傷不下火線,榮立三等功,尚覺得無顏見家鄉父老;

    淮北殲滅張之戰,他身先士卒,冒著箭雨衝鋒陷陣,身被五創,榮立二等功,猶嫌未足;

    雪夜襲大都,在攻克大都城垣的戰鬥中,以劣勢兵力率先突入皇城,打進了忽必烈皇宮的光天殿,卻被躲在暗處的蒙古武士一箭射中肩頭,差一點就光榮犧牲。至此,以入敵都榮立一等功,蒙我大漢皇帝親手授予了一等華夏重光勛章,他才有臉回到家鄉。」

    說著說著姜良材就掀起了戰友的衣襟,劉國泰抓著他的手,但姜良材搖搖頭,堅持著掀開了他的衣服。

    只聽得嘶的一聲,四周百姓、官僚們倒抽了一口涼氣︰只見劉國泰的身體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長的一條斜斜從肩膀上劃到胸前,顯然是被大汗彎刀劈傷,圓的短的疤痕,明顯是羽箭射中留下的痕跡,還有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看不出來歷的傷痕,這些縱橫交錯、織成網連成片的傷疤,加起來竟然比完好無損的肌膚面積還要大!單單他這一身傷疤就好像說書先生口中的九紋龍一般無二!

    傷疤是男子漢的勛章,劉國泰身體上千瘡百孔的傷痕,簡直比胸前純金打造的一等華夏重光勛章還要熠熠生輝!

    再沒有懷疑,懷疑變成了信任,再沒有鄙視,鄙視變成了崇拜,無論男人、女人、老人還是孩子,全都用最尊敬的目光看著跪在地上的劉國泰,他雖然跪著,在人們心目中卻比站著還要高大。

    林林總總的傷疤,比漢軍的功勞簿更詳實的記錄了劉國泰的輝煌戰績,當年被朱煥等人脅迫降元的恥辱,早就被這一個接一個,大大小小相重疊的傷痕中流出的鮮血,洗得乾乾淨淨,再污穢的靈魂,都已變成黃金般閃耀。

    「兒子,我的好兒子!」劉老爹已是淚如泉湧,他扔掉枴杖,一把抱住了兒子。

    媳婦抱著的兒子,也用稚嫩的嗓音叫道︰「爹爹,爹爹!」

    大團圓的結局,只有姜良材稍有悵然若失的感覺,不過他很快就從這種負面感覺中恢復過來。

    是的,親愛的妻子、可愛的小栓子已死在了張的屠刀之下,可我們戰友,我們華夏民族不還有許許多多溫柔善良的妻子,聰明可愛的孩子嗎?為了保護他們,流血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呢?

    因為淚水,姜良材的眼楮變得模糊不清,似乎出現了數月前大都入城式上,那個抱著自己喊爹爹的小男孩,還有他那位羞澀又溫柔的母親……

    傳檄,大漢皇帝的傳檄到了!陪著劉國泰在家鄉待了不到十天,以戰鬥英雄身份休假的姜良材,就接到了地方官來的調令文件。

    全國總動員,和整個蒙古帝國的大決戰!

    按照命令,各部隊休假官兵應盡快趕往軍中,傷病官兵則可以留下來,雪夜入大都,劉國泰受傷之處雖然外面已經好了,裡面的筋骨還沒有恢復,常常酸疼、使不上力。

    所以,姜良材準備獨自離去,他想讓這位九死一生、負傷纍纍的戰友留下來。

    月夜,剛剛離開劉家半里,姜良材現路邊有一個黑影,劉國泰笑嘻嘻的站在那兒︰「此戰,怎麼少得了我劉國泰?」

    月下,兩位生死與共的戰友並肩踏上了征程,他們從遼東走到閩廣,從閩廣走到淮揚,從淮揚走進了北元統治的心臟大都城,王仁、龐士瑞等等等等戰友永遠倒在了這條漫長的征途上,但塞北的敵人還在猖獗,敵人一日未滅,活著的人就必須繼續走下去。

    默默無言的明月,見證了八千里路浴血轉戰,也見證了大漢皇帝楚風傳檄全國總動員,從遼東到閩廣,從長江頭的四川到長江尾的兩浙,無數華夏男兒揮別妻兒踏上征途的毅然決然。(!)

正文 523章 忽必烈︰南下!

    大漢八年、北元至元二十一年三月。漠北漠南草原上芳草碧連天,又是風吹草低現牛羊的季節,忽必烈駐陛的上都路的東面兩百里外,有一處叫做可木兒溫都兒的肥美草甸子,起伏的山丘是湟河和落馬河的源地,這裡土肥水美、芳草青青,牛羊比別處分外肥壯。

    連片的蒙古包前,老人們編織著氈毯,溝壑縱橫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姑娘們一邊用老大的木奶桶打著酥油,一邊唱著屬於春天的歌兒,高亢的歌聲飛上了雲霄。

    這片草原屬於一個叫做「月息」的小部族,漠北嚴酷的生存競爭中,他們根本無法和乞顏部、巴鄰部這些大部族相抗衡,草場一天比一天縮小、越冬的困難一年比一年難熬,直到最近幾年趕著牛羊、架著勒勒車,遷徙到片東蒙古草原邊緣的福地。

    為什麼這水肥草美的地方,竟能被這樣一個弱小的部族佔據?

    乞顏部,是黃金家族所屬、成吉思汗出身的部族,巴鄰部,則有伯顏丞相這樣的名臣宿將和許許多多南征伐宋立下戰功的那顏貴族。他們在從成吉思汗開始歷代大汗的征伐戰爭中,獲得了極大的好處,單單是兀魯斯分配的戰利品,就足夠讓他們躲過可怕的白災,讓四方小部族和零散牧民前來投靠,部族也滾雪球般展壯大,所以,這些強大的部族對蒙古帝國忠心耿耿。

    然而乞顏部、巴鄰部等等部族越壯大,月息部等廣大弱小部族的生存空間就越狹窄,他們不得不逐漸離開草原腹地,向邊緣地帶遷徙。

    可木兒溫都兒草甸,地理位置上實在太過靠近遼東——隔著松嶺山脈的赤山、五峰嶺、獅子巖一線山地以及山脈腳下的松州城,就是遼西走廊上的大寧路,從遼西沿著落馬河溯流而上,很容易就能到這裡。

    自從遼東乃顏汗和東蒙古的勢都兒、哈丹先後起兵,與「偽汗」忽必烈連年征戰,遼東遼西東蒙古戰火紛飛,巴鄰部、乞顏部等等大部族有無數兒郎在元朝怯薛軍、京畿駐軍以及伯顏丞相麾下各萬人隊中,也就是和乃顏、勢都兒、哈丹作戰的主力,兩邊自然結下了深仇大恨,巴鄰部、乞顏部自然不會把營帳搬到靠近東蒙古和遼東的可木兒溫都兒草甸,除非他們想把留在草原部族的老弱婦孺送到敵人的掌心。

    倒是弱小的月息部,因為部族中沒有幾個那顏軍事貴族,分不到兀魯斯的戰利品,也就不願意出兵替忽必烈賣命,於是也就和東蒙古、遼東諸部前世無冤今世無仇,反而能放心大膽的跑到這裡來放牧。白撿了一片水肥草美的大牧場,而各大部族也順勢默認了這個現實,以月息部作為各部勢力範圍的緩衝區。

    藉著地處交界區、漠北草原部族和南方定遠堡交通往來的要道,月息部還悄悄和漢商們做著生意,剛剛過去的冬天,兀魯斯又是一如既往的沒有分給他們越冬度白災的物資,可藉著和漢商交易,用羊毛、硝石換來的糧食、羽絨服、棉衣,月息部居然舒舒服服的渡過了這個冬天。

    「唉~這樣的日子不要太好哦,長生天的眷顧,不會永遠在一個部族頭上呀!」氈房門口做著紡氈毯的老人家,經歷過被大部族排擠、草料糧食不足、冬天白災中苦苦掙扎、老人和婦孺接連死去的慘痛,對如今的安樂竟有些惴惴不安。

    比起一無所有,剛剛得到溫飽的人們更害怕失去現在的一切。

    漢商吳定南在旁邊走過,聽見這句話,便轉過頭笑瞇瞇的說︰「哈,老人家,您就放心吧,多織幾塊毯子,不就能多換些糧食?越冬就不難了嘛!」

    「是啊是啊!」蒙族老人連連點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邊織著氈毯一邊尋思︰南邊大漢的東西無一不精巧絕倫,無一不便宜好用,就說他們的布吧,聽說是什麼機器織造的,質地細、又用得久,那呢子絨毯也比這氈毯好得多,部族中幾乎都不自己織毯子,而是賣羊毛換呢絨毯子了。

    偏生漢商來,說咱們的手工毯子是什麼工藝品,要收購,價格還比他們賣的機器織毯貴!這不是長生天降下來的大好人嘛!

    幾位蒙族老人抓著吳定南的手,絮絮叨叨的感謝了一番,這位遼東定遠堡過來的漢商和他們寒暄了一陣子,才訕笑著離開。

    看著草甸子上潔白的羊群,接天連雲的碧草,還有那分外高遠的藍天,吳定南不由嘆道︰塞上風光,果然別於中原,吾皇何時能將此地納入漢土,令天下車同軌、書同文?

    「刺兒-都!」牧人巴別兒並沒有注意到吳定南有些怔的目光,他愜意的揮動著長鞭,龐大的羊群就在頭羊帶領、牧羊細犬驅趕下,咩咩叫著緩緩移動,遠遠看去,簡直就像一大片潔白的雲朵。

    不過,巴別兒的心思可沒放在羊群上,心愛的姑娘哈絲其其格就在不遠處打著酥油,就像有根羊毛線繫在心尖尖上,意中人的一笑一顰都牽動著他的心。

    兩個年輕人已經商量好了。待夏天羊兒剪了羊毛賣給吳先生,就買了綢緞布匹,按照草原上的規矩,用五頭牛、五匹馬、五十隻羊和五百斤鹽巴去向她阿爸提親……

    可注定亂世中沒有世外桃源,西面上都路的方向,傳來了隆隆的蹄聲,月息部族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年邁的族長趕緊跑了出去迎接。

    「大福蔭護助裡,長生天庇護裡,皇帝聖旨!」耀武揚威的使者,眼皮子都不夾這個小部族的族長一下,作為高貴的那顏貴族,兀魯斯制度下的寵兒,蒙古帝國的支柱巴鄰部的武士,怎麼可能看得起這樣一個小部族的族長?

    他冷冷的宣讀著聖旨︰「為平息南蠻子叛亂,大汗徵調漠北漠南各大營、四大汗國、嶺北諸王八十萬大軍,著月息部貢獻糧餉牲畜︰馬一百匹、牛五百頭、羊五千隻、酥油五千斤!」

    老族長聽到這個消息,直接暈了過去,人們的臉上都帶著憤憤不平之色,可草原上沒人敢違抗大汗的命令,何況可怕的八十萬大軍就在西面兩百里外的上都路!

    巴別兒的羊群一隻也沒有剩下,這個憧憬著夏天提親的年輕人一轉眼就變得兩手空空。哈絲其其格和許許多多姐妹們忙碌半個月辛辛苦苦打出的酥油,也全裝上了勒勒車——就連運送酥油的勒勒車也是從部族徵用,毫無疑問,這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頃刻間變得一無所有的兩位年輕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欲哭無淚。

    「唉~北元朝廷對自己人尚如此橫徵暴斂,則當初在漢地燒殺yin虐之慘毒,由此可見一斑了!」漢商吳定南感嘆著,他並不害怕忽必烈的使者,作為漢商他從盧世榮開南北貿易始。就有了北元朝廷給的文牒,畢竟草原上也需要漢地的糧食、鹽巴,不僅各大營駐軍、嶺北諸王十分歡迎商隊,任何部族都必須嚴格保護往來商旅,一旦頻繁出現襲擊商隊的事情,沒有商人敢到這裡來貿易,對大小部族可都是場滅頂之災!

    哈絲其其格羨慕的看著吳定南,喃喃自語道︰「要是咱們都能像他這樣,不害怕大部族欺凌,不害怕朝廷強征牛羊,那多好啊!」

    「快了!」巴別兒捏著拳頭,看著使者滿載而歸的隊伍,眼楮中似要噴出火來,他知道南方的遼東諸部,就早已從這樣的痛苦中解脫,沐浴著天可汗的榮光……

    上都路行宮中,接到外派使者的回報,忽必烈的心頭卻好不焦躁,在專屬於他的精緻宮殿中來回踱著步子,似有什麼難以決斷的問題壓在心頭︰本來陳兵漠北,就是想吸引漢軍到草原上來決戰,可漢軍雖然總動員,卻一直嚴守長城以南地域,絲毫不為所動,這下反而輪到忽必烈著急了。

    前一段時間派各支軍隊向古北口、居庸關、野狐嶺佯攻,都沒能引漢軍出塞追擊,消息傳來,忽必烈越的焦躁。

    中亞霸主海都汗的口氣裡帶著十二分的譏誚︰「偉大的汗,英明的汗,請問咱們什麼時候能殺向南方,劫掠您口中富庶無比的漢地,搶奪溫柔美麗的南蠻子姑娘?」

    金帳汗忙哥帖木兒和漠北諸王聞言都點頭稱是,就連一直惟忽必烈馬是瞻的伊兒汗阿魯渾,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這位大汗︰

    各大汗國的軍隊從蒙古帝國三千萬平方公里的疆域匯聚到不兒罕山、斡難河畔,單靠蒙古草原貧瘠的土地,可養不活八十萬大軍,剛剛過去的冬天。非但哈喇和林、六盤山、杭愛山各大營囤積的糧草被吃了個罄盡,就連草原各部族通過盧世榮主持的南北貿易、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越冬糧食,也被連騙帶嚇的搜刮個精光。

    如今軍糧已不多了,要是再不南下,這八十萬大軍就會從令南蠻子恐懼的強大武力,變成令蒙古草原無法負擔的沉重包袱!更令這位蒙古大汗害怕的是,如今在一些中小部族裡,已有暗流湧動……

    楚風,楚風你為何不上當!?你不是要封狼居胥、要飲捕魚兒海嗎,為什麼我在漠北草原布下陷阱,你卻不跳進來?

    忽必烈快要抓狂了。

    儘管知道揮兵南下會讓漢軍擁有內線作戰的優勢,儘管知道漢軍火器部隊非常擅長守城,儘管還想等一等、引一引,**漢軍北上,可忽必烈已無法再等下去了,他粗大的鼻子抽搐著,惡狠狠的吐出兩個字︰南下!(!)正文 524章 終、始

    距離臨安城東南面不遠、瀕臨杭州灣南緣的紹興。城市居民傾城而出,十里八鄉的鄉親們也扶老攜幼來到了攢宮,這裡正在舉行盛況空前的故宋歷代君王安陵落葬儀式。

    南宋九個皇帝中的六個都葬在紹興,後人稱為「攢宮」。南宋的陵園建築大體沿襲北宋,但是北方淪陷、國力衰弱,規模自然遠遠不如河南鞏縣北宋陵,既沒有高崇的陵台,也沒有神道兩側制做精美的石雕——不過以南宋歷代君王的昏庸無能而言,這樣的陵墓已大大越了他們應該享受的待遇。

    數年前,總統江南釋教的吐蕃僧楊璉真珈在提舉江南常平大使盧世榮的支持下,遍掘諸陵,盜取陪葬財貨、挖掘宋帝遺骸,江南六陵遭到了徹底洗劫,攢宮陵區到處被撅得坑坑窪窪,南宋歷代君王們宏大的墓穴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隨葬珍寶一洗而空,就連下葬短則十年,長則百餘年的屍骨也被可惡的楊璉真珈挖出,預備做成法器來「魘鎮」江南人民。

    南宋君王們偏安一隅,幻想著在鐵蹄下苟且偷生,到頭來落得個身死國滅。祖宗之地淪陷敵手,最後連屍骨也不能保存的可恥地步!

    大漢皇帝楚風志圖恢復,北伐定鼎天下,又從楊璉真珈手中奪回了歷代宋皇的屍骨和被盜珍寶,「馬烏玉筆箱」、「銅涼撥銹管」、「交加白齒梳」、「香骨案」、「伏虎枕」、「穿雲琴」、「金貓楮」、「魚影瓊扇柄」等等華夏民族智慧的結晶被安放在故宋皇宮博物院,面向全體國民公開展覽,而宋皇屍骨則由6秀夫主持整修陵墓之後祭奠、安葬。

    觀禮的人群中,百姓們議論紛紛︰「新朝皇帝奪回前朝皇帝的屍骨,再休整陵墓入土為安,這樣的事情,也是本朝皇帝寬仁厚道,才有的新鮮事啊!」

    「哼,宋官家偏安江南不思進取,放著父兄被金兵擄掠去坐井觀天,也不想著直搗黃龍,反而風波亭上害死了岳武穆,到頭來連自己屍骨都保不住,卻是何苦來哉!」也有人遠遠看著棺材不屑一顧,聲音大得老遠都能聽到。

    當然,這些話兒也通過布在百姓中的密探,傳到了祭篷中高坐的情報司司長李鶴軒、保安司司長法華的耳朵裡,兩人自是相顧一笑。

    李鶴軒輕輕搖著折扇,總是陰雲密佈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笑意︰「咱們那位主子,宏略王霸、志圖高遠,非雄猜之主。你我二人既然食君之祿,就該忠君之事,有些皇上不方便做、不屑去做的事情。難免兄弟擔待幾分。」

    隔著幾個位置,前來觀禮的文天祥、鄭思肖詫異的看了看這邊,不明所以,惟有法華知道,李鶴軒令人在各大民辦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刊載匿名文章,以狂生口氣指點江山,說什麼故宋君王闇弱,國土日益淪喪,到頭來非但不能保靖安民,連自己屍骨陵墓都無法保護;如今大漢皇帝握乾秉坤、承天受命,不但北驅胡元入朔漠,就連故宋皇帝的被盜屍骨都奪了回來重新安葬……

    文章中貶宋揚漢的味道非常濃,文天祥、6秀夫等人私下都懷疑這些文章的來歷是否出於漢皇的授意,不過料想楚風絕非如此無聊之人,文章又是刊載於商營報紙上,便也沒再探詢作者來歷。

    楚風制訂的帝國權利體系中,情報司與保安司互相制約,李鶴軒做的手腳,自然瞞不過保安司司長法華,他知道這事之後只覺得哭笑不得︰時至今日,李鶴軒李大人還忘不了南唐被趙宋所滅、李煜受盡羞辱後被牽機藥害死的仇恨。雖然因趙筠身為第一皇后、趙孟為國立功,以及政治上彌合江南江北、新儒舊儒之間的裂痕,而不好公開表達出來,但一有機會,他就要暗中貶低一下故宋,彷彿這樣就出了口惡氣似的。

    泉州南少林出身的法華,雖入紅塵殺伐之中,身上總帶著點禪學修為的淡然,在他看來,李鶴軒的所作所為已有了點惡作劇的味道,誰能想到這位令敵人膽戰心驚的情報司長,還有這樣的惡趣味呢?

    不過,李鶴軒做的事情,終歸是替大漢皇帝收拾人心,而且故宋空有勤勞智慧的百姓,沈括筆下神妙的工藝技術,八字軍、岳家軍等忠勇將士,李綱、宗澤、虞允文、辛棄疾這些層出不窮的忠臣良將,卻苟且偏安於江南,讓李鶴軒罵一罵也好——至少文章中「不抵抗,如南宋歷代皇帝者,非但不能保家保身,死後還要屍骨無存;奮力一搏,或如李庭芝殉國成仁,或如吾皇救國成功,終留清名於萬世!」這句話就深得人心,法華細細品味,似乎還有、著一層禪意呢。

    無論百姓還是官員、士子中的議論,正和法華所思所想暗合。落葬前的輿論宣傳不僅有李鶴軒推動的商辦報紙,市井說書藝人的嘴裡開始流行《吐蕃僧盜宋皇陵,情報司智擒盜墓賊》,梨園中也有了《帝陵骨》的回目,大力鞭笞鄧光薦一干亂賊奸黨,同時對大漢得國之正、天命所歸大肆宣揚。

    藉著為故宋歷代皇帝落葬的宣傳,無異於把新舊兩個時代,奮起抵抗和苟且偏安的結局放到全國百姓眼皮子底下做了個活生生的對照,不抵抗,連皇帝的屍骨都保不住,則百姓將在敵人的屠刀下遭遇什麼樣的磨難,想想都不寒而慄;追隨大漢皇帝楚風,踏上反抗之路,也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法華和李鶴軒,帝國的兩大情報巨頭之間,既競爭又合作的關係,讓雙方相處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好講,一個少年學禪,一個性情陰險,都不是那種今天天氣哈哈哈的人,一時間兩人端坐椅子上無話可講,而其他的大臣們也像躲避瘟疫似的遠離李鶴軒,祭篷中三五成群的交談議論。倒讓兩位情報巨頭這裡成為一處靜悄悄的黑洞。

    幸好,財稅部長張廣甫的到來打破了這種尷尬,法華主動問道︰「張部長,現在咱們的財稅收入可能支撐戰爭所需麼?國債行情況如何?」

    張廣甫就怕沒人問呢,一問他就眉飛色舞,花白的眉毛都要飛出來了︰「好,非常之好!幾乎所有售賣點都排起了長隊,商民百姓爭相認購。」

    漫說報名參軍的人數越來越多,母親教兒打豺狼、妻子送夫上戰場的場面每一天、每一座城市都在上演,就連大漢國債的行量都飛上漲。

    對,最初國債這種東西還不能得到民間承認。讓百姓接受國債遠遠比讓他們接受紙幣大漢金鈔更難,因為故宋的交子、會子,北元的至元鈔,早在大漢行紙幣之前,咱們的老祖宗已經使用了兩百年的紙幣啦,他們才不會像馬可波羅這些傻老外、洋老冒一樣,驚嘆紙幣的方便快捷呢!

    可另外一方面,國債這種東西百姓們就不熟悉了,印象中歷朝歷代缺錢了就是強徵稅賦來解決,哪兒有皇帝向百姓借債的道理?

    所以大漢朝廷行國債,反而不容易得到民間理解,在祝季奢、王李氏、閩廣陳氏等各大商家踴躍認購的帶動下,行量有一個飛躍,但面向普通百姓的零售額一直是在緩慢上漲。

    到李鶴軒藉著安葬宋皇屍骨,暗中推動輿**勢,軍心民氣持續高漲的情況下,張廣甫適時推波助瀾,大講國債與軍費的關係,這一下子不得了,國債的銷售量直線上升!

    有兒子參軍打仗的,買了國債洋洋得意的炫耀著︰「咱們兒子就在前方打仗,保家衛國揍韃子,這國債是花在軍費上的,皇上軍費充裕了,也讓我兒在前方吃得飽、穿得暖、彈藥充足,好狠狠揍豺狼呀!」

    沒有兒子在軍中的人不樂意了︰「咱兒子雖不在軍中,也是在軍械廠造槍造炮供應前方,在大田里勤扒苦做,收了糧食賣做軍糧。這認購國債,咱也不能藏著掖著的!」

    就這樣,財稅部長張廣甫就見各地國債銷量嗖嗖的往上竄,快見底的國庫又逐漸充盈,樂得他晚上睡覺都笑醒,以致於一妻一妾都懷疑老頭子是否在外邊勾搭了狐狸精……

    寒暄中,祭奠落葬儀式開始了。

    故宋大長公主、大漢第一皇后趙筠,海上行朝退位末帝趙,深入虎穴的英雄、近枝宗室趙孟。故宋海上行朝楊太妃作為宗室代表參加葬禮,而前朝丞相6秀夫主持了儀式。

    鼓樂奏響,棺槨被故宋宗親抬著緩緩走入墓道,看著幽深的墓道漸漸吞沒了棺槨,眾人都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葬,在華夏歷史上有著特殊的含義,而得到了最大的重視,歷朝歷代皇帝都不吝巨大代價,替自己修建規模宏大的寢陵,而祖宗陵墓被掘,對一個家族而言是最大最可怕的詛咒。

    「漢皇替我找回祖宗屍骨,又妥善安葬,這樣大恩大德……」趙孟怔怔的想著,自南歸以後就沒有擔任實際職務,但他現在想結束這種閑雲野鶴的生活了。

    「一個時代結束了。」墓道石門緩緩關閉,主持落葬儀式的6秀夫親自填上了第一鏟泥土,「蓋棺為定、入土為安,老夫已為大宋做到了全始全終。那麼,現在我應該為大漢、為華夏子民盡心竭力了吧!」

    ============

    楚風並沒有出席紹興宋皇陵祭奠、歸葬儀式,因為他在遙遠的北方,主持一場規模更為宏大、氣氛更為肅穆的祭奠。

    陝西中部縣北,山體渾厚,氣勢恢宏,山腳潺潺沮水環繞,山上蒼松古柏四季常青。橋山之巔古柏森森,偶有古舊的石人石馬,可以看出這是一位帝王的陵墓。

    這位帝王,可遠比昏庸懦弱的南宋君王們更有資格受到後人頂禮膜拜,因為他姓公孫,號軒轅氏,乃是誅戮蚩尤、征服三苗,南蠻北狄東夷西羌鹹以畏服,開我華夏五千年的人文初祖——軒轅黃帝!

    古柏森森、蒼松翠綠,惟陵園傾頹,因為歷代華夏皇帝都到此祭奠初祖,從漢武帝到宋仁宗都不例外,可金兵南侵攻破開封,宋室南渡偏安,女真人自然不會承認這位華夏先祖,黃帝陵已有百餘年無人祭奠,陵園也漸漸荒蕪殘破,華夏先祖軒轅黃帝天上有靈,見胡馬南侵、炎黃後裔慘遭荼毒,不知是否會痛罵故宋君昏臣奸,辱沒了炎黃先祖的榮光?

    今天,黃帝陵在沉寂百餘年後,再一次迎來了華夏正朔皇帝的祭奠。

    剛剛過去的冬天,四川第二軍出劍閣,河南金剛、斷刃、毒蛇三軍叩潼關,漠北封凍、各大營駐軍無法南下,單單憑北元關中駐軍,如何抵擋得住漢軍這幾個能征慣戰的虎狼之師?大部被殲滅,少數則逃往西北方的六盤山大營。

    楚風自二月下旬離臨安,走黃河水路進開封,過風陵渡、潼關西行入關中,在蒙古帝國諸路大軍即將南下之際,他率統帥部西面行營四個軍主力北上抗元,路過黃帝陵前來祭奠。

    陵墓雖然古舊殘破,卻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跡,與想像中的殘垣斷壁相去甚遠,楚風不由得有些驚喜,問隨同身邊的陳淑楨︰「金人挖掘開封宋陵,元朝楊璉真珈又盜臨安皇陵,何以黃帝陵所在之地淪陷金人手中百餘年,卻能安然無恙?」

    陳淑楨一身紅衣勁裝,分外妖嬈,不知羨殺了多少軍中兒郎,她遙望橋山頂的皇帝陵,朗聲道︰「宋皇闇弱,便做了鬼金人、蒙元也不怕他,任意掘。而我軒轅黃帝戰蚩尤、滅三苗,威靈赫赫四夷臣服,金人、蒙元焉敢放肆?夫君豈不聞『胡馬秋肥塞草黃,彎弧直擬犯漁陽。歸鞭卻避弓閭水,知是嫖姚舊戰場』,霍去病千年以降,那南侵的胡馬尚避走弓閭水霍嫖姚的古戰場,何況我軒轅黃帝之寢陵!」

    四千年過去了,軒轅皇帝的赫赫威靈,竟能讓凶悍的胡虜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損壞黃帝陵的一草一木,則我們炎黃嫡裔,不能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有何顏面見祖宗於九泉之下?

    楚風聞言感慨萬千︰好吧,偉大的軒轅黃帝,炎黃子孫的人文初祖,保佑您的子孫後代,追尋您戰勝蚩尤,平定四夷的腳步,踏上復興之路吧


正文 525章 嫡裔

    大漢八年三月下旬。北元皇帝、蒙古帝國大汗忽必烈出了南征的命令︰以伊兒汗阿魯渾、金帳汗忙哥帖木兒二十萬兵馬為東路軍,自臨湟、全寧南下取遼東;

    皇太孫鐵穆耳攜平章政事阿術統杭愛山、六盤山駐軍,加上中亞霸主海都合兵三十萬為西路軍,進犯在剛剛過去的冬天被漢軍收復的關中甘陝;

    忽必烈本人則以漠北哈喇和林、上都路、應昌府各大營及京畿駐軍殘部,督率嶺北諸王,三十萬兵馬浩浩蕩蕩殺向三個月前被漢軍佔領的大都。

    三路大軍皆為能征慣戰的精銳之師,此戰統治三千萬平方公里、成千上萬民族的蒙古帝國精銳盡出,南下大軍達到了空前的八十萬,詐稱一百五十萬。

    這支軍隊來自漠北草原,來自中亞的玉龍傑赤和海押立,來自呼羅珊波斯故地和兩河流域,來自伏爾加河畔的拔都薩萊城……不僅有純正的蒙古武士,軍隊中還有著許許多多的幫兇,體壯如牛的俄羅斯蠻族、神秘詭異的木剌夷刺客、騎著駱駝使用圓月彎刀的沙漠騎兵……

    蒙古帝國的疆域空前龐大,它征服了當時已知世界的三分之二,無數個民族成為它的奴隸。當年,四大汗國的創始之主率領著帝國的鐵騎,離開蒙古草原踏上世界征服者的道路;現在,為了中原宗主大元朝、為了蒙古帝國的榮耀,他們又沿著同樣的路回到了草原,並驅策著亞歐大6上被征服的民族。把屠刀砍向了中原華夏的胸膛!

    此時,大漢皇帝楚風正率統帥部西面行營麾下四個軍主力自長安北上抗元,途經陝西中部縣橋山黃帝陵前往祭拜,同時,也是最恰當的戰前動員。

    蒼松翠柏黃帝陵,沿著墓道拾級而上,身後十餘萬大軍黑壓壓佈滿了山岡,楚風的內心隱隱有風雷鳴響。

    「傳說黃帝問道於廣成子,在此乘龍升天,那麼對即將到來的、決定炎黃子孫命運的空前大決戰,會不會有什麼啟示自天而降?宋江都有九天玄女授天書,我志圖恢復華夏,是不是黃帝祖爺爺啊廣成子老神仙啊,也下界授本天書?」

    楚風笑著搖了搖頭,自己的幻想實在太過不切實際,這是歷史穿越,可不是修真仙俠……

    隨行官員簇擁,十餘萬大軍肅立,更遠處到此瞻仰真龍天子的百姓,以及隨軍轉運糧草的民夫不下三十萬,無數道目光匯聚到楚風身上,看著這位光復華夏的大英雄,如何祭拜華夏的人文初祖。

    軍樂隊準備好了鼓號。黃帝伐蚩尤,伶倫作樂前歌後舞,風伯雨師為助、天女蒼龍為和,華夏初祖的音樂本來就是殺伐征戰之曲,大漢新制不用羽葆鼓吹。以軍樂祭黃帝,正是一以貫之。

    鼓手握緊了鼓槌,號兵將銅號舉到唇邊、空氣吸入腹中,陳淑楨、法本、6猛一干名臣宿將做好了準備,楚風收攏雜七雜八的胡思亂想,努力將心情平復到空靈、平靜的時候,就在這節骨眼上,從遠處竟然傳來了一陣爭吵,在空寂肅穆的氣氛下分外刺兒,打亂了他的思緒。

    楚風的眉頭皺了皺,身邊的名臣宿將們盡皆變色︰大漢皇帝雖說寬仁,但並非懦弱優柔之主,而是殺伐果決的開國之君,誰敢在祭奠華夏初祖軒轅黃帝的儀式上胡鬧,不是嫌腦袋太重了嗎?

    金剛軍軍長法本更是一張臉黑了下來,因為他現傳出爭吵的不是別的部隊,恰恰是他麾下大名鼎鼎的榮譽部隊,攻堅英雄連!

    各軍榮譽部隊,包括由釣魚城宋軍為底子改編的四川第二軍,下屬的「死守釣魚城頑強鋼七連」、斷刃軍下屬的「敢打敢拚浴血同安營」,當然還有金剛軍麾下的攻堅英雄連……這些榮譽部隊的官兵。全都胸前掛著亮  的勛章,站在各部隊的前列。

    幾十萬人,揮袖若雲霞、呼吸如風吼,若是後面部隊中有些喧嘩倒也罷了,根本傳不到楚風耳中,偏偏是站在隊伍前列的榮譽部隊中爆出了爭吵,正準備祭奠黃帝的君臣們,那是聽得個清清楚楚。

    阿彌陀佛,當著皇上他老人家的面,這不是給佛爺爺上眼藥嗎?法本對楚風控背躬身道聲恕罪,轉身就把嗔戒拋到了九霄雲外,睜著一雙虎目,鐵青著一張臉走過去。

    也不見這位南少林第一高手如何運氣用力,只見他就這麼   的走過去,踏足之處的黃土就陷下去半尺深淺,左右文武都是相顧赫然,知道法本已動了真怒。

    楚風面色看不出喜怒,微微對陳淑楨點了點頭︰「衝動是魔鬼啊,這傢伙……要問清楚再處置,另外,讓他不要在黃帝陵前行軍法,擾了咱們祖宗的清淨。」

    陳淑楨莞爾一笑︰「楚兄放心,要是這頭 牛不服啊,待會兒我點暈他就是了。」

    隨駕記錄此戰戰況的關漢卿,聞言竟是舌不下,看看法本虎背熊腰、昂昂烈烈的大將風範,還有地上踩踏的深深足印,已是戰場上一等一的猛將,然而在小蠻腰、紅酥手的大漢皇后口中說得輕輕巧巧。擒下法本就好像是撲蝴蝶、戲貓兒一樣輕鬆平常。

    「怪道她能陣斬蒙元殺人魔王唆都父子、高麗擊殺阿塔海揚威異域……」關漢卿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了,看著陳淑楨的眼神竟有些癡傻,被她略略有些覺了,趕緊收回目光轉向別處,暗下決心,定以陳淑楨為原型再創作幾部戲曲。

    攻堅英雄連的連長李世貴,正和漢軍合作承包商亞伯拉罕、工商部顧問馬可.波羅兩位色目人吵得不可開交︰

    「我們堂堂炎黃嫡裔,前來祭拜人文初祖,你們這些番人怎麼也湊了來?快快離開這裡,不要誤了咱們的正事!」

    幾位士兵在連長授意下推推搡搡,想把這兩個高鼻深目的傢伙推開︰咱們炎黃二帝,什麼時候有了這號雜種子孫?分明是西域來的色目人,怎麼混到這裡來祭拜黃帝?

    馬可.波羅大叫大嚷︰「我是大漢皇帝的顧問官,我是欽點的朝廷命官,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

    承包商亞伯拉罕更是用字正腔圓的漢語抱怨不休︰「子曰,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夷狄之有君不若華夏之亡也……夫聖君在位,四夷者遠來朝也……」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漢軍後勤部門極其達,輜重後勤部隊從軍開始,師、團、營,一直下到連;隨軍民夫則由地方官組織,到部隊後施行軍事化管理,商業化付薪酬;除此之外。後勤環節中還有關鍵一環,便是承包商。

    不管海上徵調民船運兵,還是6地行軍徵調軍糧,單靠軍隊、行政兩套體系仍有不足之處,楚風便實行了承包商制度,純商業化運轉,作為有效的補充,比如結束不久的大都戰役,從遼東定遠堡運兵、運糧入渤海灣,有償徵調的民船就是採用的承包商形式,讓範文虎承包江南軍糧徵購。自然也不例外。

    除了軍糧、海運這樣的大宗項目,還有協助修建軍事工程的專業施工隊伍,從遠處販賣活牲畜、新鮮蔬菜的商人……這些承包商都依附在漢軍這部軍事機器上,為漢軍的戰爭服務而獲取利潤。

    當年泉州城的亞老爺,早已加入了漢軍承包商的隊伍,還是最特別的一種,可謂無本生意︰精明的猶太人精通各族語言,他從開封、泉州各處的同族中招募了幾十名精通波斯、大食、突厥、畏兀耳、吐火羅、吐谷渾等國語言的博學之人,組成了一個翻譯公司隨軍行動,大漢帝國即將和四大汗國來自亞歐大6三千萬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各族武士作戰,那麼翻譯公司的生意必然無本萬利。

    早已熟讀四書五經,繳納稅賦、定居再通過新儒學的考試加入了漢籍,亞伯拉罕認為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大漢公民了,自然應該參與祭拜黃帝的大典,而他的老朋友,威尼斯商人、大旅行家馬可.波羅不僅加入了漢籍,還蒙大漢皇帝授予了官職,兩人這才聯袂登上山來,準備參與祭奠儀式。

    一路上,周圍百姓投來詫異的目光,亞伯拉罕不已為怪,反而有些得意的晃動腰間裝護照的小鋼筒——不再是無根浮萍一樣的猶太人,而是和你們一樣的大漢公民啦!

    哪曉得還沒上到山頂,就被這群大兵給攔住了,聰明的亞伯拉罕雖然讀了一肚子的漢書,可這次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非但沒有達到目的,兩邊反而越吵聲音越大,把前面祭奠的大漢皇帝楚風都驚擾到了。

    「怎麼,怎麼回事?」法本陰沉沉的臉,讓亞伯拉罕打了個寒噤,竟然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倒是馬可.波羅畢竟和他同朝為官,雖然除了遼東各將之外和軍中諸人並不熟悉,也咋著膽子道︰「尊敬的法本將軍,帝國皇帝的利劍呵,請您給我們主持公道。我們是大漢公民,您的士兵卻阻攔我們祭拜黃帝。」

    「不,你們不是!」哪怕鐵面無情的法本軍長在此,李世貴也要堅持自己的看法︰「你們是色目人,黃帝是俺們漢人的祖宗,可不是你們的!別的可以容讓,自己祖宗也能讓嗎?」

    滿心要執行軍法的法本,一時間竟有些糊塗了︰要說不讓這兩位祭奠吧,人家是咱們大漢公民呀;要說讓他們祭奠,這高鼻深目、金碧眼的,分明不是炎黃嫡裔嘛!

    他脫下軍帽,撓著光頭,難以作出決斷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4:36
正文 526章 世界之戰

    老和尚遇到了新問題。我佛如來說眾生平等,孔聖人說內華夏而外夷狄,大漢皇帝說帝國公民一視同仁……法本腦子裡亂糟糟的,只覺得讓不讓馬可.波羅和亞伯拉罕參拜黃帝陵這個問題,簡直比南少林過去那位老住持打的機鋒還要叫人撓頭。

    「尊敬的將軍,作為您的朋友,我不等不非常誠摯的告誡您,軍人不能干預政務。涉及大漢公民國籍和待遇的問題,應該由民政部官員負責。」馬可.波羅說著就要帶上亞伯拉罕走過去。

    攻堅英雄連連長李世貴一下子就火了,他以目示意,神槍手小郭就攔在馬可.波羅身前,用肩膀狠狠頂了他一下。

    有宋一朝,朝廷固然懦弱無能,但先進的文化、達的經濟,讓宋人普遍有著高度的民族自豪感︰大遼和西夏的女子到開封青樓中賣笑,寧願貼錢也非得嫁給宋人,日本女人乘船到江浙沿海,挑選宋人中的帥哥一夕**,稱為「度種」,認為可以改善後代人種,金兵南侵凶橫猖獗。卻有一位大金皇帝因自己沒有生為宋人而抱憾終身,蒲壽庚掌泉州兵馬財稅大權,但小山叢竹的士子卻蔑稱他為「海獠」!

    大漢帝國崛起海東,戰場上一掃三百年之頹勢,軍心民氣持續高漲,無論李世貴還是神槍手郭鷹,都打心眼裡有些看不起色目人,此時又怎麼肯讓兩個外人來祭拜咱們華夏子孫的祖先?

    馬可.波羅被郭鷹的肩膀頂了一下,胸口生疼,驚訝的退後一步。

    讀了一肚子新儒學典籍並以此自豪的亞伯拉罕,則搖頭晃腦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夫君子者,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法本打小兒做和尚,念的般若波羅蜜訶多,唆都屠了泉州南少林,他破戒當了兵,則學的正面突擊、迂迴包抄、後勤保障、思想動員,哪兒明白這些彎彎繞的新儒學?聽亞伯拉罕一扯三千里,一時只覺得頭都大了。

    當兵的都是直腸子,亞伯拉罕掉書袋,比那山西老陳醋還要酸上幾分,四周的官兵們都聽得肚子裡冒酸水,炊事班的官兵更是私下開起了玩笑︰待會兒可得多蒸幾籠飯,否則壓不下胃裡泛起來的酸水!

    猶太人倒是洋洋得意,大漢制度,凡蔥嶺以西、遼東以東、瓊涯以南、大漠以北的外族。取得公民資格必考新儒學,這些之乎者也的東西,可比《塔木德》和《托拉》的難度大多了,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呀!譬如南洋島上的黑猴子,只知道整天拜毗濕奴,拿上書本就傻了眼,考場上嚇得屁滾尿流拜大神的都有,也沒幾個能通過,倒是聰明的猶太人有不少過了關。

    得意歸得意,不過對士兵們攔著不讓參加祭奠,亞伯拉罕心頭還是打著小鼓的。

    試想猶太人自埃及法老開始,先後被巴比倫、波斯、羅馬帝國、大食帝國奴役,好像那無根浮萍一樣受盡了顛沛流離的欺辱,好不容易蒙大漢皇帝開恩,授予了公民權,無論泉州的亞伯拉罕一族還是開封的「藍帽回回」,凡加入漢籍的,無不把大漢公民的身份視若珍寶,此時士兵不讓他參加祭祀,亞伯拉罕自然又委屈又心酸……

    啊,偉大而神聖的大漢皇帝正朝這邊過來了!亞伯拉罕和馬可.波羅面有喜色。準備向他傾訴自己的遭遇。

    李世貴、郭鷹和士兵們也躍躍欲試,他們認為無論如何,皇帝不會偏袒色目人的。

    「原來是血緣傳承和近代國籍制度之間的矛盾。」楚風聽了雙方的解釋,微微搖頭。

    無論繳納稅賦額度、居住時限和通過新儒學考試,都是近代國籍制度中加入國籍的條件,番邦人士取得大漢公民權,便按這些條件操作,一旦加入了漢籍,平時法律、稅收等方面自然享受公民待遇;

    但傳統祖先觀念上,金碧眼、高鼻深目的亞伯拉罕和馬可.波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炎黃二帝的嫡傳,咱們中國人又特別講究祖宗觀念,兩個「外人」要來祭拜自己的祖先,這當然會引起士兵的反對。

    楚風皺了皺眉頭,整理著思路,尋找彌合兩種觀念的契機。

    倒是陳淑楨替他捏著一把汗,附耳低語︰「楚兄仔細了,我漢軍中非炎黃嫡傳者甚多,瓊涯島民、遼東蒙古,甚而黨項、吐蕃……」

    漢軍起於閩廣,畬漢義軍中畬人便佔了一半,開瓊州,自瓊涯投軍的有好些民族,廣南西路的山寨,也有不少人參軍,四川第二軍第三師自川邊進兵吐蕃,各寨翻身的奴隸娃子投漢軍的也為數不少,多為吐蕃、黨項人,而遼東各軍中奉楚風為天可汗的蒙古武士就更多了!

    陳淑楨自小兒讀書。就聽得父親故宋狀元公陳文龍講「和番難,撫夷難,令四夷歸心難上加難」,閩廣陳家數代苦心經營,才得了畬人、客家的傾心歸附——而這兩個族群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番、夷,是南遷漢人的後代,至少自認為是南遷漢人的後代。

    倒是陳淑楨一句話提醒了楚風,他笑笑,手指郭鷹道︰「嗯,說亞伯拉罕和馬可.波羅不是炎黃嫡裔,那麼,這位兄弟又是哪一個民族的後代?」

    郭鷹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自豪的報道︰「報告吾皇,金剛軍第一步兵團三營二連,皇上親授榮譽番號攻堅英雄連士兵郭鷹,嫡傳漢家兒郎!」

    啊呃~楚風篹晰E攏 饈勘諍謔菔藎 聿陌 【 罰 質譴用齬愕厙鞅隙嗟慕鷥站勘 暈 歉鯡慈嘶蛘咼縟耍 南萌思沂嗆杭業沾 br />
    別的大臣且罷了,陳淑楨大概猜到楚風的用意,不禁莞爾一笑。恰似冰山上的雪蓮綻放,她湊到夫君耳邊低語,呵氣如蘭︰「前面左邊那位少尉,就是畬人,右邊第三個士兵是苗人。」

    原來如此啊!楚風嘿嘿乾笑兩聲,指了指陳淑楨所說的兩名官兵︰「你們兩個,原本可是漢家嫡傳?」

    大漢皇帝親口垂詢,這可是多大的榮幸啊!少尉藍耀庭頗有些自豪的道︰「啟稟吾皇,俺本是畬人,參加畬漢義軍,蒙皇上恩典恢復了漢籍!咱們全體畬人都恢復了漢籍。」

    另外一名士兵則有些不好意思。感受到楚風鼓勵的目光,他鼓起了勇氣小聲道︰「俺,俺是苗寨裡的,投軍殺敵加入的漢籍。」

    「英雄不論出身。」楚風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戰績如何?」

    哪知道這下不得了,那士兵竟然渾身顫抖起來,楚風正想問他是不是了癲癇,士兵又不抖了,雙目無神喃喃自語道︰「俺的娘呃,真龍天子親手拍了俺肩膀……」

    楚風還不知道,什麼熱氣球、火槍火炮、新式煉鋼法這些奇跡,光復華夏的傳奇功績,在說書先生和梨園才子的藝術加工下,他已經成為姜子牙一般的史詩級人物,漢軍官兵就是和他面對面說上一句話都要激動得半夜裡睡不著覺,何況親手拍了肩膀?

    連長李世貴畢竟見多識廣,連忙指著士兵胸口亮  的勛章、獎章介紹︰「黃土根,大漢六年九月參軍,江南戰役中斬伯顏麾下百戶一、牌子頭二、武士一,榮立二等功,淮揚之戰又擊斃怯薛軍一,榮立三等功,開封之戰登敵城,奪旗兩面……」

    「好,很好!」楚風點點頭,問李世貴︰「然則黃土根是炎黃嫡傳呢,還是投軍殺敵加入的漢籍?」

    李世貴一時愕然,半天沒回過味來。這個時代,南方各少數民族和漢人同樣實行農業生產勞動,奉行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農耕民族準則,並且羨慕華夏文明,自宋代起就有不少人「冒籍」,也就是通過造假從「番籍」加入「民籍」(宋代民籍特指漢民)。

    這樣,南方各民族就和盤馬彎弓的馬背民族拉開了距離,漢軍中各民族士兵也不顯得有什麼特別,就連李世貴、甚至黃土根自己都忘了,他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炎黃嫡裔。

    於是。楚風提出了問題︰「難道,馬可.波羅、亞伯拉罕和黃土根、藍耀庭這樣的戰友,他們加入了大漢國籍,而不是炎黃嫡裔,又當如何呢?不讓他們參與祭奠嗎?」

    這下子,所有人都啞口無言,陷入了深思。

    「我想,炎黃一脈嫡傳的子孫,固然應該來祭拜祖宗,但新加入漢籍的同胞,嗯,怎麼說呢,」楚風略一思忖,便半開玩笑的笑道︰「好比一個大家族,我們是長房嫡孫,他們也是偏房同族,譬如亞伯拉罕、馬可.波羅這樣的,至少也是個上門女婿,祭奠老祖宗,能不讓上門女婿參加嗎?」

    全軍十幾萬人,民夫、百姓二十多萬,聞言轟得一聲笑了起來,確實,如果說黃土根算偏房的族兄弟,馬可波羅這些加入了漢籍的色目人,至少也是個上門女婿啊,祭拜先人,上門女婿也是有份的嘛!

    皆大歡喜,盛大的祭奠儀式開始了。

    參與祭奠的,不僅有一脈嫡傳的華夏兒女,還有瓊涯、閩廣、遼東的各族子弟,有來自萬里之外的威尼斯人、猶太人和波斯人,民夫和承包商中還有南洋諸島,佔城、三佛齊、天竺、大食的遠客,他們在楚風的帶領下,向華夏先祖軒轅黃帝致以了誠摯的祭奠。

    「四夷歸服,四夷歸服啊!」關漢卿在日記本上寫道︰從來沒有這樣多、故鄉這樣遙遠的各族前來祭奠我華夏先祖,惟有大漢帝國,把傳自軒轅黃帝的榮光遍灑中原、南洋、東洋,遍灑極樂之地五印度……

    楚風則恭恭敬敬的向著黃帝陵行禮︰我明白了您的啟示,蒙古帝國不是有來自三千萬平方公里上的被征服各族的武士嗎?我大漢帝國也有整個亞歐大6上的力量!

    忽必烈,就讓我們來進行一場曠古絕今的世界之戰吧!

正文 527章 決戰前一刻

    厚重的歷史翻到了大漢八年四月的第一頁。忽必烈集中蒙古帝國所有能集中的精銳︰漠北各大營駐軍、嶺北諸王、四大汗國,合計八十萬大軍分三路南下,意圖一舉消滅國勢方張的大漢帝國。

    楚風飛檄全國總動員,後方所有民用工業轉產軍工,鋼鐵廠鑄犁為劍,紡織廠停下民用服裝趕製軍服,食品廠開足馬力生產軍用罐頭……一切經濟活動轉到為漢軍這部戰爭機器服務的中心上。

    省、州、縣、鄉各級政府機構徵兵入各地訓練營後集中開赴二線為補充預備隊,同時征夫徵糧調運前線,長城沿線飛馬傳檄堅壁清野,兵民或入堅城固守,或入深山躲避。

    遼東。

    各部族的牧民百姓,扶老攜幼退守東寧府、錦州、大寧、高州,填埋水井,拆毀氈房,用勒勒車運走酥油、黃餅、羊毛和一切有用的東西,哪怕一顆麥子、一粒鹽巴、一滴水都不給敵人留下!

    「這,這是漢人的城市啊!」遼東雖久為乃顏汗佔據,瀋陽、錦州、遼陽各地城市居民仍以漢人為主,各部族牧民常年遊牧於草原之上,外敵來犯也是遊走避讓,並無守城之事。此次接天可汗楚風檄文入城堅守,不少人還是平生第一次踏足城市之中呢!

    闊別熟悉的草原牧場,人人心頭都有點忐忑︰陌生的居民,陌生的城市,會怎樣對待我們這群托庇於屋簷下的客人?

    噴香的米酒,熱騰騰的鹹魚湯,城市早已做好了接待準備,大漢帝國的官員們笑盈盈的打消了牧民的顧慮︰「來吧,大漢的城市屬於我們,也屬於你們。遼東諸部的兒郎在漢軍中浴血奮戰,他們留在草原牧場上的老弱婦孺,大漢定要照顧妥帖!」

    黃土高坡。

    一戶農家的女主人正在愁︰「柱子哥,這些罈罈罐罐可帶不走啊!」

    黃土高坡的地形支離破碎、溝壑交錯,生活極其不易,這一家子的東西,無論水罐罐還是雞籠籠,在女主人眼中都是珍貴的東西,哪一件她都捨不得;可退往山裡的一路上,不是 就是 ,不是 就是 ( 、 、 均為黃土高原被降雨沖刷形成的破碎地形),上坡下坡不停歇,就算有個雞公車兒,咋個裝得下、弄得走這許多東西嘛!

    女人不禁抱怨起來︰「這好日子才過了兩三個月,大漢就又折騰咱,和蒙古人開仗,還不是俺們老百姓遭殃……」

    「放屁!」出遠門前,男人把硬邦邦的鞋底在門檻上磕得撲撲響。傾倒著鑽進鞋裡的沙粒、黃土,他頭也不抬,悶聲悶氣的道︰「婆娘甭瞎說,朝廷讓咱們進山,還不是為了咱老百姓好,難道你不怕被韃子擄了去?這嘛時候了,你還記掛著罈罈罐罐,莫不是等著韃子兵把刀抹脖子上,才消停了?!」

    女人想想韃子兵的可怕,頓時打了個寒噤,前村的花花、後寨的六丫,那都是當年沒跑得及,死在韃子兵手裡的!待韃子走了,鄉親們回來,只見屍身光光的倒在村口,渾身上下佈滿了青紫的傷痕……

    「走,快走!」女人催著男人快些離開,現在只有山裡才保險了。

    依依不捨的離開家園,女人長嘆了口氣︰「唉~~這躲韃子的日子,要等到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快了,快了。」男人瞧了瞧女人略微有些隆起的肚皮。暗暗下定了決心︰為了女人,為了女人肚裡的孩兒,照顧小傢伙生下來,就立馬投漢軍,揍韃子!

    大都南城。

    劉老爹和張大娘收拾家當,裝了輛太平車兒,小孫孫坐車上,老兩口前頭拉,兒媳婦後面推。

    當年忽必烈建大都,南城是漢民百姓居住的地方,街道狹窄房屋破舊且不說,連城防都基本上沒有設置,和城牆高厚、巍峨壯麗的北城相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

    即將到來的大戰,按朝廷要求堅壁清野,所有百姓退入北城堅守,這不,劉老爹一家人就用太平車兒推著家當往北城去呢!

    剛交四月天,華北平原上空的太陽還只是溫溫熱,兒媳婦禾姑的臉龐卻紅得像熟透了的山東大隻果,額頭、兩鬢汗水漣漣。

    大都地形平坦、街道平整,照說太平車兒推著該不怎麼費力,可劉老爹的豆腐腦攤、張大娘的小麵攤,全副家當都在車兒上,連磨豆漿的石磨子都捨不得丟下,這得多重啊!

    老人家最是敝帚自珍,石磨子是他用了幾十年的老夥計,想著大都南北城就這麼幾里平路,再累也有限。便裝到了車兒上,哪曉得這太平車兒裝了不下千斤,雖說平路,哪裡推得動?

    還沒走幾步,一家四口就累得氣喘吁吁,本來坐車上的小孫孫甚是懂事,也下車幫著推起來,但車兒只減了小孩子幾十斤的體重,下車推動的力量也沒過二十斤,走了半里路,漸漸又推不動了。

    這家就剩下了兩個老人、一個弱女子、一個小孩,加起來還趕不上兩個壯勞力,要推千斤的車兒,再是平路也難呵!

    此時街上逃往北城的百姓忙忙亂亂,軍隊也忙著加固城防,兵荒馬亂中,竟沒人注意到這家人的困窘……

    眼見公公婆婆兩顆花白的腦袋在前面一起一伏的用力,禾姑心裡面別提多難受了,這要是孩兒他爹沒被放羊羔兒息的色目人逼死,多個壯勞力,哪兒會這樣為難?

    幾次三番想勸公爹放棄這許多呆笨重物,想起公爹把石磨子放上車兒的不捨,又開不了口。她只好努力的推動車兒,可柔弱的肩膀擔不起太大的重量,咬碎了銀牙,車兒前進的度仍比蝸牛還要慢上三分。

    天吶,這樣推下去什麼時候是個盡頭?長期營養不良讓禾姑的身體十分虛弱,她的眼前已有黑影浮動,開始頭暈眼花了。

    忽然,車兒好像輕了許多,恍惚間身邊多了個人影子,正在幫著推車呢!

    禾姑睜開眼一瞧,頓時喜上心來。不是寶兒他爹還是誰呢?她一把抓住了丈夫的肩膀,生怕一眨眼他又消失不見。

    「爹爹,爹爹回來了!」寶兒興高采烈的叫起來。

    「我、我……」姜良材尷尬的撓了撓腦袋,身邊的劉國泰捂著嘴巴呵呵直樂。

    血戰淮揚連連長姜良材在淮南鄉下接到全國總動員的傳檄,立馬和戰友劉國泰從揚州乘船經京杭大運河北上,一帆就到了通州,下船趕回大都城中駐地,半道上就見了一家百姓堅難的推著車兒,上去幫忙推車吧,女子抓住他肩膀,才現是入城式上突然出現,抱著自己叫爹爹的孩子和他的母親。

    「我想,你們認錯了吧?」姜良材尷尬的看了看禾姑抓著自己肩膀的手,掙扎也不是,不掙扎也不是。

    聽到和丈夫迥異的淮揚口音,禾姑才愣怔著鬆開手,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楮,定楮細看,果然不是丈夫,卻是入城式上見到的那位漢軍官長。

    秀麗的禾姑,立馬像觸電似的縮回了雙手,臉上登時飛起兩團紅雲,本因勞動而紅的臉蛋,這下子更是從雙頰一直紅到了耳朵根上,紅得能滴下水來。

    饒是姜良材赤膽忠心的男子漢,見了這般情景也不由得心頭一蕩。

    禾姑被色目人抓走,數年沒有見過丈夫,寶兒年幼亦會認錯,劉老爹卻是親手把被色目富商打死的兒子埋在郊外的亂葬崗子裡,便是老眼昏花,他也斷斷不會錯認兒子,回頭見姜良材怔怔的看著兒媳婦,一向乖巧聽話的兒媳婦竟然滿臉通紅,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好賊子,光天百日的調戲民女麼?大漢真龍天子在位,朗朗乾坤,須不怕你逞兇!」劉老爹鬍子一翹一翹的。指著姜良材大罵。

    姜良材一時倒不知該怎麼替自己辯護了,劉國泰促狹的捅了捅他腰眼,又朝禾姑努努嘴,更是讓戰鬥英雄哭笑不得。

    「老劉啊,人家是幫你們推車,你兒媳婦錯認人啦!」有挑著擔子的旁人笑瞇瞇的幫腔,還停下來仔細打量兩下︰「嘖嘖,這位軍官爺們,真個有七八分像老劉家兒子。」

    謝天謝地,有人解了圍。姜良材趕緊把事情解釋了一通,劉老爹待要不信,小孫孫還牽著人家衣角叫爹爹呢!

    姜良材和劉國泰堅持幫劉老爹一家推車到了大都北城,曾經的蒙元貴官府邸,早已成為漢軍營地和安置入城百姓的避難所。

    做事全始全終,待劉老爹全家人安頓下來,姜良材二人才告辭離去,盡快歸隊準備戰鬥,但剛走了幾步,他們又被人叫住了。

    禾姑雙手拎著衣角,臉似乎比推車時更加紅了,她吭吭哧哧半晌才擠出幾個字︰「這、這位官爺,能、能不能留個姓名,自從上次城門口見了您,我家寶兒就整天哭著要爹爹,半夜裡總哭醒,您能不能、能不能……」

    姜良材大手一揮,爽朗的笑道︰「沒關係,我叫姜良材!待此戰結束,我便到你家,接寶兒出來玩!」

    「那、那太好了,謝謝您!」禾姑像受驚的小鹿,飛快的逃走了,但她的眼楮裡有希望的光彩在閃動。

    姜良材轉身向軍營走去,渾身充滿了力量,對即將到來的大戰,他有著必勝的信念,因為他答應了禾姑,勝利之後就再一次去見寶兒。

    允諾,給予人力量

正文 528章 決戰(一)

    蒙古帝國八十萬各族鐵騎勁旅如潮水般從草原南下。挾成吉思汗鐵木真及拔都汗、旭烈兀西征滅七百餘國之餘威,殺氣靡空、投鞭斷流,聲聲鳴鏑帶著死亡的囂叫,響徹了自河套到遼東的廣袤地域,肆無忌憚的宣示著赤裸裸的死亡威脅︰蒙古大汗忽必烈已傳下大扎撒令,攻入漢地之後,永不封刀!

    大漢帝國的百戰之師,則針鋒相對的北上抗擊。崛起海東以來斬唆都、敗張弘範、擒李恆、克塔出、滅伯顏、誅張、逐忽必烈,收高麗、平東瀛、下佔城、覆新柯沙裡,實為征服萬里海疆、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的龍之爪牙,沒人能阻擋這支王者之師前進的步伐︰北元如大漠沙粒般眾多的武士,被漢軍踏做了一黃土,如繁星般燦爛的名臣宿將,紛紛從長生天的夜空中隕落!

    兩股洪流終於在長城沿線,東起河套西抵遼東的萬里北疆迎頭對撞,牽涉亞歐大6上成千上萬民族,改寫人類歷史進程之空前大決戰,幕布正緩緩拉開,血與火的交響曲即將奏響,英雄將在輝煌中昇華為星辰,不可戰勝的神祇終會走下神壇。即使最睿智的先知也無法在這巨大的歷史洪流中獨善其身,命運女神已把兩個帝國放上了天平,天平的兩端,一端是野蠻,另一端是文明。

    全人類的命運,也被放上了命運天平,哪怕是波斯神廟中日夜祭拜光明神的智慧祭司,天竺沉醉於吠陀經文中的婆羅門大主教,還是羅馬教廷自稱能得到天父啟示、預言一切的教宗冕下,都無法知道這場曠世之戰的結局,高踞億萬信徒之上、如神明般深邃的眼楮,此時都驚恐不安的關注著世界之戰的進程。

    德裡甦丹國的印度教神廟,大梵天、毗濕奴和濕婆神巨大的神像前,德裡甦丹的宰相看著婆羅門祭司慢吞吞的翻動吠陀經文,忍不住擦了擦腦門上的油汗︰

    德裡甦丹國雖然受大食帝國阿巴斯王朝哈里冊封,但末代哈里穆斯台爾妥姆,早在旭烈兀汗攻破巴格達之後,就被裹在毯子裡縱馬活活踩死,如今蒙古帝國四大汗之一的伊兒汗國,佔據天竺以北的呼羅珊波斯,與德裡甦丹國僅僅隔著一條印度河,隨時都能南下,到時候,印度慢吞吞的戰象、軟綿綿的竹弓,可擋不住蒙古帝國的彪悍鐵騎、強弓利箭!

    海上,大漢帝國氣勢洶洶,南洋總督府把馬六甲海峽以東的廣袤南洋變成了大漢的內湖。海峽以西,東印度公司的手越伸越長,在海上抗衡如日中天的大漢帝國,德裡甦丹漸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北方6上有蒙古,南方海上有大漢,夾在兩大帝國的夾縫中,德裡甦丹不好受啊,那麼,在交戰雙方分出勝負之前下定賭注,說不定還有機會借力打力,否則只怕將來會有亡國滅種的危險!

    一個是驅馳萬里所向無敵的上帝之鞭,一個是四千年文明輝煌燦爛的無雙華夏,前者令德裡甦丹的宗主、阿拉伯帝國的哈里死無葬身之地,後者在數百年前的盛唐,就有一位叫王玄策的將軍征服了五印度……勃兒支斤.忽必烈,楚風,誰將是未來的蒼天之主?

    平素比較相信真主的宰相大人迦那辛格,在清真寺的大毛拉口中沒有得到明確啟示,病急亂投醫,他找到了印度教神廟中的婆羅門。

    終於,婆羅門大祭司關上了吠陀經的︰「宇宙之創生,摩訶梵天遮比其那,星河之毀滅,摩訶濕婆大神通……大漢與蒙古之交鋒,惟有神知,吾不可說不可說……」

    嗨,這不廢話嗎?迦那辛格氣得一甩袖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婆羅門大祭司此時方才睜開昏花的老眼,嘿嘿乾笑兩聲,身處此無量劫局中,又怎麼看得破局?你我皆是凡人吶!

    羅馬教廷,神聖無比的鐘聲分外悠揚,燦爛的皇冠、潔白的法袍,教皇馬丁四世顯得那麼的聖潔、光明,就好像天堂派往人間的天使,威嚴、高貴,不沾一絲塵埃。

    沒人在意,至少教廷中沒人在意,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上,燒死了多少高貴的靈魂,贖罪券和「聖物」買賣,又是如何將骯髒的金錢,從農夫、礦工、牧民和鐵匠的口袋裡掏出來,源源不斷的流入教廷的庫房,流入教皇、紅衣主教、司鐸和牧師的腰包。

    派往東方的使者佈雷默正在接受教皇單獨的垂詢,看上去老邁龍鐘的馬丁四世,此時卻是目光炯炯,他思考著提出了問題︰「大漢帝國,那個東方巨龍。真的能夠戰勝長生天之下,信奉薩滿邪神的蒙古帝國?他們,是無堅不摧的*禍,可怕的上帝之鞭啊!」

    想當年,所向無敵的拔都汗,率領軍隊征服俄羅斯之後,跨過波蘭平原,向著多瑙河、向著西歐進軍,波蘭都克拉科夫、匈牙利都布達佩斯先後淪陷,獻身於天父的無畏戰士條頓騎士團,裝備重鎧、健馬的重裝騎士,在鋪天蓋地的箭雨中潰不成軍,整個歐洲在上帝之鞭的威脅下瑟瑟抖……

    不是大宋那座叫做釣魚城的神跡之城,令蒙古大汗蒙哥死於城下,拔都被迫引兵東還,也許,現在的西歐已是蒙古帝國的第五個汗國了吧?

    所以,教皇很難相信大漢帝國能夠戰勝可怕的上帝之鞭。

    「尊敬的陛下,天父在人世間的代言人,您卑微的僕人不得不誠摯的提醒您,當年正是宋人在釣魚城下奇跡般的勝利,挽救了萬里之外的歐洲!」

    佈雷默的回答,讓教皇陷入了深思。紅衣主教略帶興奮的聲音,在梵蒂岡宏偉的殿堂間迴盪︰「……大漢帝國是華夏的傳承者,這個偉大的國度,還有她慷慨的皇帝楚風陛下,許諾在未來可以期待的時間內,將會把聖城耶路撒冷這份厚禮送給教廷……」

    耶路撒冷?!一直如頑石般堅定、沉毅,甚至在梵蒂岡的高高穹頂下顯得分**沉的馬丁四世,頓時再也保持不了平靜,他潔白法袍下的身體,已經因激動而劇烈的顫抖!

    波斯光明教總部,隱秘的洞窟之中。塞裡木淖爾坐在黃金製作的寶座之上,像天鵝一樣潔白柔軟的頸項,戴著光明教聖物「太陽的智慧」,而她握著的黃金鷹頭杖「至高無上的權威」,細膩絲質長袍包裹著柔軟縴細的身軀,盈盈一握的腰肢上繫著黃金腰帶「生命的守護」,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用古老的楔形文字寫著︰「光明神的印記」!

    四大聖物作為裝飾物,恰到好處的襯托出聖女出塵絕世的清麗容顏,熊熊燃燒的聖火給塞裡木淖爾鍍上了一層神聖不可侵犯的光暈,彷彿整個人身處太陽的光輪之中,令人不敢仰視。

    更何況,她的身邊還放著大漢皇帝的聖旨,東方最強大帝國的皇帝,擁有無上威權的中央天朝,他允諾冊封所有追隨天朝腳步,反對蒙古征服的抵抗者!

    至高的神權和現實的皇權相結合,塞裡木淖爾已成為呼羅珊波斯地下的君主,阿史那莫央為的突厥、阿拉伯和波斯總督們,還有十名全身包裹著純白長袍、頭戴尖頂罩帽只露出兩隻眼楮的光明教長老,都在她身前誠摯屈膝俯,誠摯的親吻著聖女腳下的塵土。

    起義,即將動,塞裡木淖爾面朝東方,虔誠的跪在了聖火之前,沒有人知道她並未祈求光明神的庇護,而是在內心默默祈禱︰萬里之外的強悍男子呵,你可不要忘記,遙遠的波斯,還有人記掛著你!

    就在塞裡木淖爾跪在聖火前祈禱的那一刻,遙遠的東方,楚風心頭似有感應般輕輕一跳,他身前的巨幅地圖上畫了兩道紅線︰第一道是大漢和蒙古兩大帝國交戰的長城沿線,第二道則是包括四大汗國再內,整個蒙古帝國的遼闊疆域。

    漢元兩個中原王朝爭奪天下的戰爭,終於在楚風有意放縱和忽必烈的孜孜以求下,如願以償的演變成世界之戰。本來歷史上,七十年後坐視大元滅亡的四大汗國、嶺北諸王,現在已派出軍隊來到草原,南下長城沿線。

    既然來了,就不要走!楚風冷冷的笑著,手指頭在蒙古帝國的廣大疆域上輕輕滑過,滑過嶺北,滑過中亞的玉龍傑赤、撒馬爾干,滑過伏爾加河畔的拔都薩萊城,繞過一個大圈,停在了波斯。

    無花果、椰棗、開心果的味道,是那麼的甘甜……現在,塞裡木淖爾的事業,想必也到了關鍵時刻吧?算起來,波斯倒是此戰的一個破局之劫手呢!

    於是,帳中群臣就見到他們「握乾秉坤、承天受命」的皇帝,在即將到來的曠世決戰前,嘴角竟莫名其妙的露出了一絲笑意。

    只有陳淑楨看著他的手指頭停頓的位置,就知道了緣由,她沒好氣的哼了一聲,提醒楚風注意她的存在。

    「報~」偵察兵舉著金牌直奔賬前,翻身落馬,喘著氣報道︰「渭州以東、涇水南岸,我金剛軍先頭部隊,已與六盤山南下之敵交火

正文 529章 關中

    「太好了!」馬可.波羅興奮的站起來。摘下帽子對楚風鞠躬行禮︰「睿智的皇帝,您的預言又一次變成了現實!」

    陳淑楨微笑著,握緊了楚風的手。

    早在戰前,楚風就判斷貧瘠的草原絕對養不活八十萬大軍,忽必烈的糧倉必定空空如也,那麼蒙古帝國諸路大軍南下的目標,一定會衝著大漢帝國幾大糧、牧區︰

    東路,遼東諸部是忽必烈的宿敵,近來得海上貿易之利,牛馬好生興旺,且與遼東隔鴨綠江相望的高麗,也是北方著名的水稻產區;

    中路,大都不僅是大元帝國的都,而且燕雲之地還屏護著身後的齊魯大地,為北方傳統糧食豐產區;

    西路,沃野千里的關陝,秦、漢、唐賴以崛起的關中沃野,早在宋初就因水土流失而產量下降,大科學家沈括考察後認為「關中疲敝久亦,非耕戰之地」,不過和其他黃土堆積、支離破碎的地區相比。渭河平原的八百里秦川仍然農業達,更有其後的漢中之地,號為西北小江南,沃野千里,糧食高產。

    忽必烈的南下大軍,必定奔這幾路去,相反,較為利於騎兵衝擊的中原地區,大漢帝國相對空虛的腹心,反倒決不會是他的目標︰宋室南渡以來,金人不修河防,中原地區飽受黃河洪泛之苦,且蝗災、旱災接踵而至,河南最為多,雖經大漢帝國開倉賑濟,又撥巨款以工代賑興修水利,但數年內尚難見成效,忽必烈真要敢兵下河洛,只怕搶完百姓手中那點微薄的糧食,漢軍四面一圍,守住東面淮揚、西面潼關、南方襄樊,北元八十萬鐵騎立馬就得餓死在開封城下。

    可判斷歸判斷,大漢帝國東西兩面行營集中了除進兵西藏的第二軍第三師之外的全部八個主力軍,要是忽必烈真要別一別苗頭,往中路來個胡攪蠻纏,對兵力不足的漢軍而言,倒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威脅。

    前些天。統帥部幾個小參謀對楚風的判斷還有不同看法,但現在,他們剩下的就只有佩服了。

    「狗改不了吃屎。」楚風輕蔑的撇了撇嘴,手指地圖朗聲道︰「蒙古帝國從劫掠起家,偏生這此又是餓著肚子來搶咱們,不直趨幾個糧食產區才怪了呢!」

    陳淑楨點了點頭,「烏仁圖婭分析過,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只怕忽必烈的大軍和草原上的各部,都把肚子餓癟了。」

    蒙古帝國強大的武力,可以橫掃天下如卷席,但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冰天雪地的漠北草原上憑空變出糧食來,於是開春之後忽必烈的進攻方向也就固定了。

    美麗的女將軍,溫柔的看著楚風。

    此戰大漢帝國的部署,是以統帥部西面行營四個軍,迎擊皇太孫鐵穆耳攜平章政事阿術統杭愛山、六盤山駐軍,加上中亞霸主海都合兵三十萬,自六盤山南下進犯八百里秦川的西路軍;

    以統帥部東面行營轄下張世傑、甦劉義第三軍,偕遼東諸部動員的控弦之士,憑堅城固守,對抗伊兒汗阿魯渾、金帳汗忙哥帖木兒二十萬兵馬的東路軍;

    統帥部東面行營轄下第一軍、骷髏軍、震天軍由6軍司令6猛統一指揮。堅守燕雲一線,拖住忽必烈本人統帥,以漠北哈喇和林、上都路、應昌府各大營及京畿駐軍殘部,及嶺北諸王部下控弦之士組成的三十萬中路軍。

    「楚兄,戰事果如你所預料,不過我漢軍西面行營十餘萬王者之師,如何敵住鐵穆耳、海都、阿術三十萬虎狼之軍?楚兄所言田忌賽馬之策,我西面行營可是關鍵劫手呵!」陳淑楨明麗燦爛的目光,掃視在楚風臉上,讓他感到輕微的酥麻。

    忽必烈三路下中原,兵力有強有弱,大漢正好用了祖先故智,以田忌賽馬的辦法,最強對最差,最弱對最強︰遼東方向一個主力軍對陣二十萬兵力,差距最大,只能死守待援;中路燕雲次之,三個軍對三十萬,可以稍有輾轉騰挪;西面行營四個軍對三十萬,最有可能率先突破,一旦待解決西路軍之後,楚風便率全軍東進,擊燕雲忽必烈之側背,再入遼東邀擊阿魯渾、忙哥帖木兒。

    只不過,陳淑楨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楚風堅持認為三十萬西路軍是敵人最弱的一環?要知道,無論中亞霸主海都麾下武士,還是鐵穆耳、阿術督率的杭愛山、六盤山駐軍,皆是

    「很簡單。金泳搞到的這份兵力配置表上,已經昭示了敵人的破綻。」

    拿起表格,這份北元各路軍兵力配置表標明了敵人各部隊的番號、主官,可那是很久以前就拿到手的呀!陳淑楨又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畢竟是軍中女將,楚風略加點撥她就看出了門道︰

    「鐵穆耳、阿術和海都」,杭愛山駐軍和海都是多年交戰的敵人,「伊兒汗阿魯渾、金帳汗忙哥帖木兒」,一個忠於北元,一個卻想另立門戶,「忽必烈、嶺北諸王」,大汗和老王爺們的關係從來都不好,當年的乃顏、勢都兒、哈丹起兵,諸王就和他們暗通款曲,雙方秋波頻傳。

    這樣看來,全是互不統屬、互相牽制的配置!

    「龐大的蒙古帝國,雖然不能說是一盤散沙,但忽必烈違背成吉思汗遺旨,強奪汗位的行為早已讓它四分五裂,蒙古人之間戰爭流的血,並不比漢元之戰流的血少。」楚風直到此時才笑呵呵做出了解釋︰「他不放心任何人,任何人也不放心他,所以只能是這樣一個不尷不尬的配置!」

    聰明的陳淑楨立刻明白了為什麼敵人的西路軍是最弱一環︰東路的伊兒汗和金帳汗雖有分歧卻不致命。中路忽必烈尚有餘威震懾嶺北諸王,惟有西路的鐵穆耳、阿術和海都,兩邊連番大戰,結下的仇恨比海還深!

    「忽必烈也是無奈之舉呵……」楚風笑道︰「海都這個最大的敵人,不用最放心的皇太孫鐵穆耳把他死死看住,只怕這位蒙古大汗半夜都要被噩夢驚醒!」

    當然,這樣做必然會產生的某些問題,就是漢軍勝利的契機了……

    「王立、許鐵柱、張魁、法本,給我全軍壓上!」楚風威風凜凜,「虎軀一震」下達了命令,不過接下來壞笑著加了句。完全破壞了這傢伙的統帥形象︰「各部隊注意啊,遇上鐵穆耳咱們狠狠打,打疼他;海都嘛,嗯嗯,是我過世老丈人乃顏汗的舊相識,各位可得客氣幾分吶~~」

    ========

    渭州以東、涇水南岸,蒙古帝國西路軍三十萬鐵騎正沿著涇水,如死亡的狂潮般向東南方滾滾而下。

    目標很明顯,東南面八百里秦川的腹心,咸陽、長安!

    先頭部隊,已在前方和漢軍交火,所有的蒙古武士都瘋狂的鞭打著戰馬衝向戰場,唯恐落到了後面︰海都轄下中亞軍隊,和杭愛山、六盤山駐軍水火不容,晚到戰場上,被恥笑且不說,只怕漢軍那些值錢的裝備、漂亮的高頭大馬、整齊的軍裝,以及水壺、軍靴這些在中亞和嶺北很難得到的好東西,就要被對方搶得一乾二淨,連渣滓都不剩下了。

    無論驕橫的大元漠北駐軍,還是中亞霸主海都汗麾下摻雜畏兀耳、突厥、吐火羅血統的武士,都沒有和漢軍交過手,他們只是從傳說中知道了對手裝備的精良、軍隊的「富庶」,比如漢兵穿的鋼甲,在草原上就遠比翎根甲還要值錢,只有大小王爺們能得到一兩套……

    相對漢軍的赫赫威名,自恃武勇的武士們根本沒有放在眼裡︰三十萬敵十餘萬,接近三倍的對比,以蒙古武士盤馬彎弓射大雕的神技,難道還不能戰而勝之?笑話!

    駕!吐火羅牧人賽力杜狠狠的抽著鞭子,跟隨大隊向前猛衝,他本是海押立郊外草原上牧人,被「偉大的海都汗,玉龍傑赤和塔什干的主人」徵調到了軍中,他也想從漢軍的屍體上得到一些值錢的戰利品。

    是的,羊群被海都汗「徵集」,或者說搶走了。自己也半推半就的被征到了軍中,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中亞各族只知道服從強者、劫掠弱者,海都汗是長生天下數一數二的強大存在,不跟著他去漢地撈一把,難道還辛辛苦苦牧羊掙錢?

    「啊,漢軍!富庶的漢軍,傳言中最軟弱的中國人組成,卻有著最值錢的武器裝備!」遠處漢軍身穿 光瓦亮的銀色鋼甲,在賽力杜眼楮裡不斷放大、放大,他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乾燥裂開的嘴唇,同時拔出了圓月彎刀,嘴裡嗚嘟嗚嘟的怪叫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天下無敵的蒙古軍竟然在退卻?賽力杜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生疼,這不是夢。

    亂糟糟往上衝的蒙古軍,遇到了堅強如磐石的漢軍陣列,火炮轟鳴、排槍齊射,沒有做好準備的蒙古軍前鋒,就像浪花撞上了礁石,紛紛向後退卻。

    「加把勁兒,上報大漢天子君恩,下衛家鄉報父母!」攻堅英雄連連長李世貴守在最前面的陣地上,不斷給麾下士兵們打氣。

    「揍韃子,保大漢吶!

正文 530章 決戰三︰挑撥

    睥睨蒼生的蒙古軍。在漢軍嚴整的防禦陣地前遇到了劈頭而來的打擊,死亡的巨*撞上了萬古不變的巖礁,四分五裂著向後退卻。

    不管是漠北杭愛山、六盤山大營駐軍,還是雄踞中亞的海都汗,都從來沒有過和漢軍交手的經歷,兩邊的前鋒萬戶都狂妄自大的認為,漢軍將像絕大多數的農耕民族軍隊那樣,在漫山遍野而來的鐵騎衝擊波下潰不成軍。

    但他們估計錯了,用鋼甲、火槍、近代化作戰體系和華夏精神武裝起來的漢軍,守在涇水兩岸,陣地堅如磐石、穩如泰山,倒是元軍各族武士們滿心想著爭奪漢軍值錢的武器、豐富的輜重,第一波攻擊隊形亂糟糟的不成個樣子,遇到突如其來的火器打擊就有些怵頭,戰馬嘶鳴、士兵嗚哩哇啦的怪叫著向後退卻,曼古歹、鑿穿、漫射法,這些蒙古軍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經典戰術,竟然一樣也沒有揮出來。

    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驕傲的飄揚在陣地上,在副軍長兼一師師長仇滅虜率領下先期展開阻擊陣地的金剛軍第一師官兵,也不冒然離開陣地追擊擁有優勢兵力的敵人。只不過人人都對著敵人的屁股伸出中指——當然,這是從大漢皇帝那兒一層層流傳下來的經典動作。

    最前沿陣地上的攻堅英雄連連長李世貴則心如明鏡︰敵人進攻時爭前恐後確實亂了隊形,但突遭打擊下,蒙古軍撤退的時候看上去亂糟糟的一團,卻以小隊為單位交替掩護,整個陣型暗含著某種奇異的韻律,顯然雖敗不亂,仇副軍長沒有下達追擊命令,是非常準確的判斷,接下來的命令,想必應該是「固守陣地,迎接下一步更為艱難的戰鬥」!

    李世貴沒有判斷錯誤,因為三面巨大的羊毛大 從西北面六盤山的方向遙遙而來,北元皇太孫勃兒支斤.鐵穆耳,中亞霸主海都汗,平章政事嶺北行省右丞紫金光祿大夫阿術的中軍營帳已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

    什麼?三十萬大軍長驅大進,同時射出利箭就可以遮蔽藍天,同時飲馬能喝乾河流,無堅不摧的前鋒竟然折了銳氣,戰便有頹敗之相?

    海都和鐵穆耳同時瞪大了眼楮,怎麼也不敢相信。

    征服了中亞數不清的民族,疆域遼闊無比,將玉龍傑赤、撒馬爾罕、海押立等不落之城握於掌中的霸主,平生戰無不勝,緊盯蒙古大汗寶座,除此之外目無餘子,他根本沒想到。自己從中亞大漠帶來的雄師勁旅,竟然戰就嘗到了苦澀的滋味。

    北元皇太孫更是震驚,雖然知道伯顏、塔出等等蒙古史上有數的絕世名將折在漢軍手中,可在他看來,無論利用天文大潮偷襲側背,還是以日食欺騙對手,都是不入流的奸詐詭計,在西北漫漫黃土地上的正面決戰,農夫組成的漢軍絕不應該是馬背上長大的蒙古軍的對手!

    事實給了他狠狠一記耳光,當中軍大帳前進到能看清戰場局勢的位置,他驚訝的現,麾下的六盤山大營精銳駐軍,竟然第一波攻擊潮頭就被打了回來,漢軍的開花彈還在追著蒙古武士的屁股揍!

    海都和鐵穆耳麾下的兩位先鋒萬戶官——因為誰也不放心誰,無論先鋒後衛都是兩邊各出一位。

    這兩位萬戶跪在了帳前,請求饒恕。

    鐵穆耳責怪著自己麾下的萬戶︰「為什麼不準備好攻擊陣型,鑿穿呢,曼古歹呢,漫射法呢,為什麼都沒有用,就像炸了窩的馬蜂一樣衝上去。又像螞蟻被水淹一樣退了回來?」

    海都冷眼旁觀,不過眼神中已流露出輕蔑的笑意。

    「斬了!」阿術嘴裡突然冒出兩個字。

    鐵穆耳驚得半晌說不出話,這麾下萬戶官可是六盤山駐軍中有名的猛將,作為皇太孫他還想先小懲大誡,再戴罪立功,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徹底收服他呢,怎麼說殺就殺?

    「為將者,但知貪功冒進,貪財好利,不知勒束部下,驟逢敵手便失了方寸,折損我大軍銳氣,不斬此人何以明正軍紀?」阿術面無表情,說的話音也是平平淡淡,直到最後才略略提高了一點兒聲音︰「斬了!」

    那萬戶官面如死灰,被幾名親兵拖了出去,須臾間人頭呈了上來。

    海都略有詫異的看了看阿術,心頭不由嘆服道︰果然是和伯顏丞相齊名的南征伐宋英雄,淮揚破李庭芝的名將!

    跪在他身前的海都系先鋒萬戶官,眼見剛才還和自己爭先恐後搶功勞的對手,霎時就見了閻王,頓時沒了求生的希望,叩道︰「末將和他同罪,不敢求饒,請汗王處罰罷。」

    阿術則示威似的,挑釁的瞅了瞅海都,又拿眼看了看跪地上的萬戶官,彷彿在說︰我已明正軍紀。你海都汗可甘心落於人後?

    海都卻是咧嘴一笑,鐵穆耳和阿術常年掌控杭愛山駐軍,這平夏六盤山卻並非他嫡系,阿術斬六盤山大將,用的是快刀斬亂麻之策,既能藉機收編此人麾下諸軍,又是堂堂正正的明正軍紀,震懾軍心,當此大戰之時,效果可比鐵穆耳恩威並用慢慢收服更加直接了斷。

    不過,要老子斬麾下大將麼?老子的將軍可是從海押立帶過來的心腹嫡系,並非你們想要奪軍權的六盤山旁系!

    海都並不上當,不但不罰那萬戶,反而從搭著高高大帳的巨大馬車上走下,輕輕拍著萬戶官的肩膀︰「阿拉坦,與不熟悉的敵人次交鋒,失敗了不怪你。智者說過,勇士在哪裡失去了榮譽,就在哪裡奪回來,我的黃金,請你準備下一次衝鋒吧!」

    這萬戶官名叫阿拉坦,正是黃金的意思,海都的話中一語雙關。分明是說「你在我眼中猶如黃金般珍貴,如何會因無心之敗而妄加誅戮?」

    聽得高高在上的中亞霸主口中說出這句話話,阿拉坦登時只覺得血往頭頂湧,感激涕零下伸手向天︰「我,甦爾那部的阿拉坦,向長生天誓,今生今世為偉大的海都汗戰鬥到流乾最後一滴血!」

    海都狡鮚的衝著阿術笑了笑,後者臉上的表情頓時凝固了,他悄悄附到皇太孫鐵穆耳的耳邊,低聲道︰「這個海都,可是個勁敵啊……」

    蒙古武士是人不是神。戰馬是牲畜不是摩托車,乾旱的西北原野上,三十萬大軍要吃喝拉撒,要有穩定的水源,所以他們必須自六盤山沿著涇水南下,而漢軍擋在了河岸上,蒙古武士們就必須在野戰中正面擊敗漢軍。

    於是,蒙古軍的進攻又一次展開了,為了避免落入兩軍作戰協同困難的誤區,他們採用了由海都和鐵穆耳麾下各萬人隊輪流衝擊的戰術。

    剛剛斬殺了六盤山大將,再以六盤山駐軍衝擊,就有動搖軍心的可能了,鐵穆耳令嫡系的杭愛山駐軍動了進攻。

    鐵騎佈滿了涇水南岸,剛剛先鋒萬戶官被明正典刑,阿術的動機固然不那麼單純,但鐵穆耳麾下諸軍已是心下悚然,各萬戶千戶百戶們半分也不敢怠慢,陣型排得齊齊整整,弓上弦、刀出鞘,端的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打頭陣的萬戶官,手中厚重的大汗彎刀向下虛劈,瘋狂的嚎叫︰「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嗚嘟——嗚嘟——,蒼涼的牛角號響徹了涇水南北,蒙古軍方陣最前方一個萬人隊就像雪崩一樣衝了下來!

    「炮班,準備攔阻射擊!」李世貴下達著命令,當然,早在他連屬三斤小炮言之前,軍屬炮團的十二斤重炮、師屬炮營的六斤炮就已經在蒙古軍中炸開了花。

    這一次,杭愛山駐軍明顯經過了精心準備,他們的隊形非常分散,以十人制的牌為單位,散開在寬大正面上,開花炮彈造成的傷害遠不如上一次嚴重。

    近了,近了!

    李世貴看得清清楚楚,蒙古武士的前鋒已踏過了陣地前方的一塊臥虎石,而那塊石頭是他戰前帶兵故意挪動到那兒的,正好標定了陣地前四百米的距離。

    以地形地物標定距離。提前裝定設計諸元,正是漢軍步兵操典中的經典戰術技巧,相當於提前做好了裝彈、瞄準的工作,只需要點燃火門/扣下扳機,炮彈/子彈就會準確的覆蓋敵人所在的區域。

    李世貴緊盯著狂奔而來的蒙古兵,當大約有一整個百人隊踏過那塊臥虎石的時候,他下達了命令︰「霰彈射!」

    炮班的士兵將燒紅的鐵簽子捅進了火門,兩門被殘忍爆菊的三斤炮瞬間爆了高朝,炮口中猛烈的噴出鋼與火的烈焰,密密麻麻的霰彈鉛丸爭先恐後的衝出炮膛,呈扇面擴散,掃向四百米距離上的蒙古騎兵。

    軟鉛彈丸攜帶著強橫的動能,狠狠的和蒙古武士的身體來了個親密接觸,有人瞬間被打得屍骨不全,有人連人帶馬成了血葫蘆,還有人驚訝的現,按傳統姿勢向斜下方伸展的手臂,連同握著的大汗彎刀都不知去向,惟有上臂處白森森的骨頭茬子主人,提醒剛才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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