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漢風1276 作者:貓跳(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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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1-10-2 23:07: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0 903441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07
424章 威震天下

  江西方面兩個蒙古軍萬人隊在吉州城下贛江之畔全軍北元征宋之戰立下赫赫殊勳鎮國上將軍江西右丞塔出上萬戶江西都元帥忽日格圖力戰而死的消息插上了翅膀不而走。被赤七百里急報飛鴿傳書火籤急等等各種方式。傳遞到了大江南北。傳到了關注戰事的各方勢力耳中。

    大元丞相伯顏的八萬雄師。上一接到塔出軍報的時候。前鋒剛剛抵達徐州。十餘天之,。就連隊伍末的輜重部隊。經徐州入黃河過下邳宿遷。抵達了清江浦。在這裡他們將離開黃河航道。再次進入溝通黃河長江兩大水系的京杭大運河。一直到揚州城南的瓜洲入長江。然後或東下兩浙。西進江西。

    和在徐州時高唱凱歌厲兵馬情形相比。現在大軍之中卻很有些前途未卜慮。蒙古武士們的歌聲沒有那麼激越。鬥志沒有最初那麼熱血沸騰。就連時不時投向伯顏丞相大帳前羊毛大纛的目光。也帶上了一層疑惑不安。種探詢的味道。

    老兵葉憐丹把馬兒到運河邊喝水。蒙古武士愛馬勝過金銀財寶和絕色美女。他小心翼翼拿著鐵梳子替馬兒梳理著鬃毛。看著馬兒的眼光就像當年對著那達慕大會上最年輕亮的蒙古少女

    「馬兒啊馬兒。前些天喝混濁的河水。吃了不泥沙吧?現在好了。這運河裡水還不好。南方有條長江。它的水是清澈的甜水哩!(貓註:中原過度開。宋末元初黃含砂量已經極大。但長江水質還很好)」「哼。長江水甜。咱們還有福氣喝嗎?」哈撒裡氣忿忿的將一塊石頭狠狠的扔向運河水面。似乎要砸爛什麼不確定的東西。

    葉憐丹沒有接過話頭。年輕撒裡卻耐不住了。像是和戰友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的道:塔出大帥麾下。有我們唐兀部好些勇士。像巴特爾哥哥乎都哥哥。都是那達慕大會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漢。塔出大帥也是有名的將軍。連們都被蠻子賊擊敗……」

    「嘮叨什麼呢~!」葉憐丹有些兒生氣了。沒好氣的拔轉頭牽馬走上了堤岸。「我只知道成吉思汗以來。我們蒙古人滅國無數就從來沒有戰敗過!塔出失敗了。可我們會戰敗。大元朝不會戰敗。長生天保佑蒙古人。長生天庇佑伯顏丞相。我們戰無不勝!」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哈撒哧的一聲笑了。他按著面紅耳赤即將爆的老戰友的肩膀。附到他耳邊低低的說了些什麼。「太陽。黑影……」

    「真的?」聽到流`之後葉丹驚的眼睛瞪圓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如果那是真的。太可怕了。簡直就是大元的末日!

    哈撒裡一攤手為難的道:「我不能確定。只是從丞相中軍傳出來的流言咱們唐兀部有幾位兄弟在中軍執守。不過獵犬不會無緣無故的叫既然如此。們還是小心些好。」

    塔出大帥全軍兵敗身死的息之後。蒙古武士們擦拭盔甲磨礪刀槍的頻率。比以前低了許多。倒是時不時有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團。低聲議論著什麼。千戶官蒙力克扯著嗓子大叫大嚷。試圖從新鼓舞起士氣。「兒郎們加把勁兒。到富庶的南方。有美貌女兒華貴的絲香醇的美酒等著咱們。伯顏丞相有令。此次若有斬獲。不入兀魯斯。全都分給兒郎們!」

    成吉思汗天才的創了兀魯斯制度。大部分征戰搶劫的到的財物。都進入兀魯斯的分配體系。按功勞大小等級高低分給每一個蒙古武士——不消說。功勞等級高的那顏軍事貴族自然分的最多。恰恰在第一線浴血作戰的普通蒙古兵。算下來功勞既小等級又低。自然所微薄。

    可這個制度至少保證全軍上下或或少都能分配到戰利品。於是對漠北貧窮的牧民形成了極大的吸引力。他們紛紛放下牧羊鞭。拿起頑羊角弓和大汗彎刀。加入到成吉思汗對外征戰的大軍之中。

    南徵繳獲所的。包括漢國府庫大商人的銀庫。都不入兀魯斯而直接分給將士們。這對第一1,沒有官職的士兵來說。意味著比過去豐厚十倍百倍的收入。足以刺激的他們熱血沸騰。達到瘋狂的程度。

    可這一次。不一樣。歡呼聲雖然有。卻稀稀拉有氣無力。蒙古武士睥天下不可世的氣概。似丟到了九霄雲外。用金錢勉強提起來的士氣。比不上最初自認勝時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來的自然猛烈。

    蒙立克不由的長歎一聲。對即將到來的江南大戰能否的勝這個問題。連他自己心中也沒有堅定的答案。是的。伯顏丞相從來沒有失敗過。以前攻滅歐亞大陸成百上千個國家民族。也沒有八個蒙古萬人隊被擊敗的記錄。這一次應當不會有什麼意外。

    以前也從來沒有過兩個精銳蒙古萬人隊全軍覆沒的

    之前雖然漢軍擊敗大元朝許多聲明赫赫的將軍。可在蒙立克眼中。唆都只是有勇無謀的匹夫。張弘范身為漢人將領沒有嫡系蒙古精兵。李恆是殘暴無道的夏奴。汪良臣屬下鞏昌軍在大元朝的精銳部隊中更是連號都排不上。

    惟有塔出大帥。是古人中數上號的英雄豪傑。揮大軍平定江西荊湖。立下赫赫功。拔襄陽荊湘敗文天祥。智勇雙全。戰必勝攻必克。被譽為南征蒙古諸將中僅次於伯顏丞相的第一人;而他麾下的兩個蒙古萬人隊。皆為從嶺北唐兀部泰赤兀部塔塔爾部中挑選出來以一當十的百戰精兵。

    以百戰名將。統無雄師。竟然被漢軍一舉擊潰。這給蒙古武士帶來的心理衝擊。簡直突破了他底線。更何況。傳言南方的漢人皇帝竟能命令產生天改變固有的運行規律讓白晝變成夜……南下滅宋北上平海都東蒙古擊殺勢都兒哈丹乃顏的驕兵悍將。此時心頭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

    蒙立克的目光。投門前飄揚著羊毛大纛的丞相帥帳。士氣如此低落此時此刻。伯顏丞又有什麼對呢?對一個能變上天運轉的近乎神祇的可怕敵人。相又有什麼辦法擊敗他呢?

    帥帳之中。張偷打量著伯顏。位大元朝的丞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樣的表情昨天的到塔出兵敗身死的消息之後。就沒有任何變化伯顏丞相就像一塊堅固定堅毅的頑石。他的意志如鋼似鐵。彷彿世間一切都不可令他動搖分毫。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此天縱將也!張不禁感歎。父親張范素名將而於伯顏齊倉儲之間的此噩耗。也絕不能像伯顏這樣不動聲色。大元朝第一人。出將入相帝王師。果然名不虛傳!

    昨天到江西戰報。顏沒有立召開軍事會議。所有人都看到。丞相帥帳的牛油大燭。燃了整個通宵第二天深思熟慮之後他才把將軍們召集起來。

    昨天丞相閉門謝客一律見。將們私下也聚在一:商量形勢。蒙古將領如寶音格日圖主張立刻下江西。和漢軍主力正面決戰替塔出忽日格圖報。色目人阿徹蘇則說東下兩浙和範文虎會師再下福建比較好——顯然他是哪裡富庶往哪裡撈而以智勇雙全聞名於世的老將阿剌罕。和刀九拔都張弘范的兒子伯顏丞相的入室弟子張這兩位將軍則沒有表達態度。

    所有的將軍。都徹夜,。等待第二天伯顏丞相的決斷。他們熬紅了眼睛精神疲倦的進入帥帳。滿以伯顏丞相的樣子和自己相差無幾。哪知道。大元丞相神采奕奕沒有半分疲態。威猛的身軀端坐於帥案之後。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

    伯拍著帥案上一本嶄新的線裝書。微笑道:「呵呵。本相昨夜挑燈夜讀南朝關漢卿寫的大漢帝國群英傳》。倒是諧有趣。諷刺我等又是辛辣入骨。讀來頗有陳琳草罵曹檄文而愈頭風之效!」

    將軍們面面相覷。本以為丞相一冥思苦想兵法韜略。誰知他竟有閒工夫讀南蠻子寫的

    蒙古萬戶面露喜色。直著大嗓門嚷道:「原來原來丞相早已有了破敵之策。卻瞞的瞞的末將等好苦!」

    「什麼破敵之策?」

    伯顏此言一出。寶急的直搓手:「塔出大帥兵敗身死。丞相不知道麼?眼下咱們怎麼打。還請丞相示下呀!」

    「塔出兵敗身死。咎由自取!本相須不是塔出。爾等慌亂作甚?!」塔出冷冷的叱責。把天不怕的不怕的寶音嚇的心膽一寒。忽然伯顏眼中精光大盛。捋著鬍鬚意氣昂揚的道:「本相自伊兒汗國西來。平生大小百戰。戰必勝攻必取。手下無一合之敵。滅宋之戰不過掌上觀文。平海都哈丹等輩。如蒼鷹搏兔猛虎撲鹿罷了!

    今本相手提八萬雄師勁旅。仰陛下天威以定江南。糧草豐足後方穩定。陛下又授我處斷全權。滅漢平南易如反掌耳!諸將尚有何說!」

    說罷。伯顏鋒利如刀的眼神。在中諸將臉上一一掃過:「諸君追隨本相多年。功勳卓著果輝煌。滅之後天下混一。諸位皆是我大元朝開國功臣。將來凌煙閣上標名姓。傳萬世而不朽。若是你們當中有誰師老兵疲不願南下。誰願狗熊不願做英雄。相決不挽留。就此填了委任札子。帶著自己部下轉為河南江北行省的駐軍萬戶!」

    伯顏說到做到。拍著帥案上一大-空白委任札子。他身為大元丞相。忽必烈授予全權。生殺黜涉皆聽處置。只要在札子上填了姓名蓋上大印。誰就從朝廷征南軍搖身一變成了河南江北行省的駐軍。就的駐紮不用南下廝殺

    「丞相丞相。你知道俺。不是那等人!」寶音被伯顏的話激面紅耳赤。推金山倒玉雙膝跪下。出雙臂向天禱:「長生天在上。俺寶音若是有懼戰不前的心思。叫我不的好死!」

    「我等誓死追隨丞不滅南朝不北還!」阿剌罕張格日勒圖阿徹蘇……將軍們全都跪下誓。

    「好!」伯顏丞相大笑著站起來。「你我將帥同心同德。將來滅漢之後。於泉州城中凱歌慶!」

    全軍將士驚訝的現伯顏丞相有像慣常的頂盔貫甲戎裝打扮。而是穿著極少在軍中出現的儒服綸巾。乘在逍遙馬上馳而出。意態悠閒。而將軍們騎馬隨在身後。歡聲笑語不停。

    「馬經從嶺島歸。王師到處悉平夷擔頭不帶江南物。只插梅花三兩枝。

    」伯顏興致勃勃。從侍從手中接過酒杯哈哈大笑著一飲而盡:「此是老夫攻破臨安。了宋朝作的詩。想當年南下陽。七年未破。老夫一到襄樊兩城皆克。又當如何?」

    聽到這話的士兵們。不由氣大。對啊。伯顏丞相當年滅宋。最初的七年戰襄樊不下不也是艱難了極點嗎?只等襄樊一下之後的戰局勢如破竹。輕就攻克臨安了宋朝。

    「楚風小兒。借王恂郭守敬測算日之術愚-大元武士。卑劣之極無恥之極!本視此等鼠輩為無物也!待本相大軍一到俱都化為塵埃!」伯顏將第二杯酒緩緩傾入大運河中:「待滅了南朝凱歌而還。當與諸軍在此痛飲」

    原來丞相早已胸有竹!來蠻子皇帝只是使詐罷了!哈撒裡羞愧的低下了頭蒙立克憐丹等蒙古武士。則高高挺起了胸膛重新燃燒起蓬勃的鬥志。摩拳掌要狠狠教一番無恥的南蠻子。

    一騎飛馬將伯顏的信傳到了荊湖。呂師夔和阿里海牙駐軍的長沙。

    江右丞塔出兵敗身死。兩個精蒙古萬人隊全軍覆沒。這個消息傳到長沙之後。北元江東江西大都督大漢奸呂師夔就惶惶不可終日。無數次在深夜裡被噩夢驚。

    是的。他夢到了大威嚴的審判廳。在那裡。全身玄色公服威嚴肅穆的法部長文天。重重的拍響了驚堂木:「呂逆師夔。以宋人依附蒙元。是為認賊作父。替異族屠戮同胞。是為為虎作倀。惡行罄竹難書。罪惡天下皆。今以漢奸黨之罪。判處千刀萬剮凌遲處死!」

    釘上木驢。前有碎敲。後有混打。兩把尖刀-一朵紙花搖。子手把鋒利的剝皮刀舉起……

    出了老大一身冷汗。師夔從噩夢中驚醒。夢中清晰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就和真實生的沒有兩樣。

    天吶。難道我夔就這麼不濟。運氣就背到了極點?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嬌妻美妾黃金玉帛綾羅綢緞美酒佳餚。我還沒有享受夠哇!

    怎麼辦。怎麼辦呢?呂師夔打了最寵愛的小妾。一個人在臥室中走來走去。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也找不出個頭緒。

    就算此時大漢。萬一伯顏丞下江南又打贏了呢?所謂指揮長生天改變晝夜。無非正巧碰上了日食。這種辦法可一不可二。難道每次作戰都有日食不成再。伯顏丞相的大軍自然做了針對的解釋工作。大漢的勝利。是不複製的呀!

    但積極配合伯顏丞相。向江西出兵。這似乎也不是個好主意。

    阿里海牙是二等色目人。官拜參知政事;呂師夔是四等南人。江東江西都督。前的位高官職大。後的位低官小。可阿里海牙本是蒙古水軍萬人隊。上陸的之後馬都缺。戰鬥力小人數都少。呂師夔麾下則是六萬比精銳——當然是和其他膿包相比。比較精銳的新附軍步騎。實力上勝過阿里海牙。兩被形勢所迫合兵一處。之間的上下級關係卻很尷尬了。

    上次江西右丞塔出來軍報。要東西兩路夾擊贛南漢軍。呂師夔就把軍報扔到了茅坑裡。張弘范汪良臣的下場。把蒙元一方處置失去兵權將領的手段。裸裸血淋淋展現出來。現誰還願意拿自家的兵。和大漢死拼?

    東西夾擊。嘿嘿。浙路範文虎范大都督會出兵嗎?就算他出兵。只怕也是進一步退三布。再過三年也走不到贛南。

    塔出打的贏漢軍。自己就打贏了。也不須請援兵。打不過。請了這兩路也費!所以呂師夔就沒有出兵。

    可阿里海牙不幹了。他是色目人。元朝忠臣。怎麼看的過呂師夔這樣鼠兩端的行為?場就聲稱要向伯顏丞相稟報。將來治呂師夔的罪。兩人一下子就鬧翻了。

425章 三寸不爛之舌


呂師夔在臥室中團團轉著圈子,舉棋不定。

    自從塔出右丞戰死的消息傳來,塔出的老朋友參知政事阿里海牙就和呂大都督勢同水火,一再聲稱要上控朝廷,要請伯顏丞相公斷、請陛下處置消極避戰畏敵如虎的呂師夔。

    現在,留夢炎、趙復、葉李諸位老相好,從大都城傳來消息,那位乾綱獨斷的大汗,對此事態度頗為曖昧,至今沒有明確的說法。

    呂師夔明白,大元朝對降將的一貫政策,有無數個成語來形容︰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上屋抽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些成語的含義完全相同,只是死法的區別,究竟是張弘範那樣飲鴆自盡、還是鞏昌汪氏的抄家滅族。朝廷至今隱忍不,原因只有一個︰荊湖地區除了他的六萬新附軍步騎,就只有阿里海牙的一個連船都沒有的蒙古水軍萬人隊——這個萬人隊本來駐紮於珠江口,準備渡海進攻瓊州,漢軍崖山之戰擊敗張弘範、劉深部水軍之後,阿里海牙麾下的旱鴨子水軍就再也沒有出過海,直到漢軍攻克廣州李恆兵敗身死,他們沿珠江北上韶州,一直逃到了長沙。

    六比一,這是荊湖地區呂師夔嫡系和朝廷兵馬的懸殊比例,白癡都知道,塔出全軍覆沒之後,朝廷沒有按照慣例推出替罪羊,原因便在於此。

    「如果沒有這六萬步騎,想必本大都督已被朝廷明正典刑了吧?」呂師夔自嘲的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

    漢元之爭,隨著伯顏大軍南.下,必將分出勝負,伯顏勝,八個萬人隊過江滅漢之後,忽必烈一定不會忘記呂大都督救援贛南不利、陷死塔出右丞的罪過,到時候是步張弘範的後塵,還是效鞏昌汪氏的前車之鑒,就看大汗心情如何了;若大漢勝,也討不了好,最近南方送來的報紙上刊登了必須懲辦的戰犯名錄,忽必烈名列榜,呂師夔現自己的名字,居然有幸列在甲等第二十八名,僅次於兩浙的範大都督。

    「要是漢、元之間能永遠對峙,不分.出個勝負,就好了呀!」呂師夔自言自語的念叨著,可他自己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個是萬里驅馳上帝之鞭,要.混一宇內天下歸元,一個是崛起海東新興帝國,要北伐中原驅除胡虜,他們之間的戰爭,必是你死我活,決沒有半分和解的可能!

    呂師夔像困獸一樣絕望的抓著頭,他感覺大元.皇帝的彎刀,和大漢帝國的絞索,每時每刻都在逼近自己的脖子。

    拍了拍胖得肉球似的腦袋,出身將門熟讀經史的.呂師夔,難得的幽了一默︰「大好頭顱,誰來取之?」

    「稟老爺,有一商客打扮者,自稱廣州故人,登門求.見。」管家一溜小跑著過來,把大紅全帖遞到了呂師夔手上。

    廣州故人?呂師.夔莫名其妙的接過帖子,揭開一看,登時喜形於色︰「請、請,快請!開中門請進來!」

    前廣州新附軍千戶、現漢軍中尉連長林德水滿面春風的走進大都督府,呂師夔早已降階相迎,身上衣冠故意沒換,仍作家居打扮,倣傚倒履相迎的典故。

    「林大人一別經年,如今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林德水則作揖道︰「彼時同朝為官,現在各為其主,非為呂大人安危計,林某決不冒險前來。」

    「唔?以林大人所言,莫非已降了漢國反賊?」呂師夔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然也!」林德水嘩啦一下撕開了商人所穿常服,貼身穿的黑色漢軍制服筆挺,左右肩膀上各有兩顆銅星閃爍。

    客廳內外幾名親衛頓時大驚失色,托的一下跳進來,隔在呂師夔和林德水之間︰「有刺客,保護大人!」

    「小兔崽子們,這是我廣州老友,替大宋扛槍的時候就認識啦!」呂師夔笑著拍拍幾名侍衛,「該幹嘛幹嘛去,林大人乃韓淮陰、霍嫖姚一流的人物,豈會效專諸、聶政之所為?」

    林德水笑笑,在這些親衛面前沒必要掩飾自己的身份和來意,若是呂師夔連貼身親兵都掌握不了,他這江東江西大都督也做不到今天。

    「呂大人鈞鑒︰且不論民族之分、華夷之別,單以形勢而論,如今我大漢敗塔出、定江西,兵鋒直抵江淮,蒙元在江南已無可戰之兵,天下大勢如此,呂兄何不歸順大漢,以全呂氏一門性命?須知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大人早早醒悟才是。」

    呂師夔無奈的笑了笑︰「愚兄本系宋臣,如今投降大元,已被天下人譏為2臣;若是再降漢,豈不成了三姓家奴?愚兄可做不來反覆小人,啊呀~愚兄可不是說的賢弟,幸勿多心!」

    林德水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大漢選人來勸降呂師夔,他以與其有舊自告奮勇前來,本以為形勢已定大勢所趨,可以馬到功成,言語中自然倨傲了些,哪曉得這姓呂的尖牙利齒,竟然繞著彎子把自己罵了進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林德水妻子被李恆yin辱,遭此屈辱性情難免變得激烈,聞言大怒道︰「我漢軍旌麾北指塔出尚且授,呂大人自比塔出若何?」

    呂師夔默然,半晌無言。他麾下六萬步騎,和塔出兩個蒙古萬人隊,誰強誰弱一眼便知,這六萬人和塔出兩個萬人隊作戰,只怕連一天都頂不下來!

    漢軍能殲滅塔出部,你呂大都督手下這點人馬,不夠看!

    林德水挺直了腰桿,如今,他不是被老百姓戳脊樑骨的漢奸新附軍,而是廣州起義有功之臣,堂堂漢軍中尉連長,奉命前來勸降北元的江東江西大都督!

    「林兄何必咄咄逼人?伯顏丞相南下在即,只怕漢軍也頂不住他麾下八萬能征慣戰的蒙古精銳!」呂師夔回想蒙元滅宋之戰中,伯顏丞相揮斥方遒、虎踞鯨吞,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氣概,就不寒而慄,他至少要確定漢元之戰的勝利方是誰,才能做出決定。

    林德水毫不畏懼,起身逼前一步,用激越的口氣說道︰「我大漢皇帝冊封烏仁圖婭公主為第五皇后,盡收遼東之土,全遼已改土歸漢,設流官如內地。乃顏汗麾下十萬控弦之士已為漢所用,不日將乘船南下閩廣,與伯顏丞相作戰!」

    遼東蒙古騎兵能否適應南方的氣候和作戰方式,還是個大問題,東蒙古勢都兒、哈丹死後局勢混亂,乃顏部鐵騎還要起到穩定作用決不能輕舉妄動,林德水只是虛言恐嚇,可聽到呂師夔耳中,就是渾身一震︰天吶,十萬鐵騎!大漢皇帝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指揮那群驕傲的蒙古武士!難道在遼東,他也搞了一次日食預報,把傻乎乎的蒙古武士們騙倒了嗎?

    楚風迎娶烏仁圖婭,大漢收服遼東的事情,呂師夔是知道的,漢軍慣於海上運兵,他也清清楚楚,所以對林德水的話沒有半分懷疑,撓著頭皮盤算開了︰伯顏丞相的大軍,也就和遼東鐵騎的戰力相差無幾,兩者相拼伯顏的勝算也就六七成罷了,添上漢軍閩廣四個師、四川一個師的兵力,他就鐵定落了下風。至於兩浙範文虎,呵呵,笑話,連江西右丞塔出指揮東西分進合圍他就派了個葛明輝,領著八萬人馬一個月前磨到饒州,直到塔出全軍覆沒葛明輝還在饒州「披星戴月、火急進」,難道伯顏南下他就搖身一變成大元純臣,身先士卒浴血奮戰了?扯淡嘛!

    扳著手指頭算算賬,似乎大漢的贏面還要大些,呂師夔開始探口風,聽大漢開什麼盤子了︰「林兄,大漢既然有意,試問他給愚兄什麼盤口?這六萬步騎全是故宋就跟著在下的兄弟,愚兄好說,他們可得有條出路啊!」

    呂師夔口口聲聲說自己無所謂,全要弟兄們滿意,實際上暗示林德水︰這六萬兄弟就是我的本錢,要買了去,就看你們出個什麼價。

    林德水不慌不忙,豎起一根手指頭︰「全體兵將按官階,五到二十兩銀子。」

    這年月,銀子相當值錢,這個價碼還算不錯,呂師夔點了點頭。

    林德水豎起第二根手指頭︰「願意回家者,聽憑回家;願從軍者,裁汰老弱留下精壯編入漢軍;願出海墾荒、做工者,大漢予以方便。」

    呂師夔頓時目瞪口呆,鬧半天,大漢是要把咱的兵權奪了呀!這六萬步騎墾荒的墾荒、回家的回家、當兵的當兵,就沒咱什麼事兒了?想了想,老奸巨猾的呂大都督道︰「這些弟兄,都是數年之前就隨著愚兄的,替大宋扛過槍,替大元掄過刀,好歹也是經歷戰陣的老兵了,散了實在可惜,何不聚在一處,仍舊替大漢打江山?愚兄聞得閩廣陳淑楨所部編為第一師,四川釣魚城王立部編第二師,愚兄不才,願仿此二人例。」

    林德水忽然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呂師夔臉上掛不住了,含羞帶怒道︰「愚兄所言,有何可笑?」

    我把你個不知死活的漢奸!林德水差點破口大罵了,好歹想起勸降使者的身份,沒好氣的道︰「閩廣陳總督以故宋經略閩廣安撫制置大使職,開府建衙散盡家財招募義兵,於汀漳屢挫強敵,有大功於民;王立以合州安撫使職,堅守川東釣魚城十餘年,使鞏昌軍不得寸進,使名城堅守三十八年終不陷落。此二人功績昭彰日月可鑒,故授職務、給編製,至於呂大人嘛……」

    林德水頓住不往下說,呂師夔自己全都明白了,饒是臉皮厚,也羞得面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文天祥開府興國**江西的時候,他隨著元江西參政李恆,和文天祥為敵,後來又甘心為蒙元鷹犬,直到廣南之戰,還率兵試圖援救惠州劉深,只是被炮艦隔在西江北岸才僥倖逃脫,所作所為沒有半分功勞,只有天大的罪孽。

    「那、那兵權交出去,愚兄個人如何安排?沙場征戰搏的是個封妻蔭子,敵國之主投降尚且有個歸命侯、安樂公,愚兄在宋為都元帥、在元為大都督,大漢怕也不能待某家太薄吧?」

    林德水豎起了第三個手指頭︰「在下此來,皇帝親**待,呂某人願意降漢,以率部起義之功,和過去漢奸之罪兩相抵消,不賞不罰。若不投降,將來捉住,漢奸罪孽深重,以處死李恆之法在他身上施展一遍,也就罷了。」

    不賞不罰,連個名爵都沒有?呂師夔臉色變得難看到了極點,聽到什麼處置李恆的方兒,又強忍著氣,奈著性子問道︰「且問李恆被俘處死,到底是怎麼個死法呢?愚兄看了大漢報紙,沒有個確切說法,此地北來商客也眾說紛紜不一而足,願賢弟教我。」

    林德水笑笑,淡淡的道︰「無他,也就是五花大綁、口塞麻桃,坐於削尖的木樁之上。以全身重量慢慢下墜,木樁刺入谷道,慢慢刺破腸子、胃,一直從口中穿出,只消兩三天,也就氣絕身亡了。」

    只消兩三天!漫說呂師夔一顆心如同墜入冰窖,四周執守的親兵侍衛,聽了之後渾身冰冷,只覺得春光明媚的正午,頓時變做了寒風呼嘯的數九天。

    呂師夔想想萬一被大漢捉到,要如此這般的炮製,就嚇得三魂去了二、七魄跑了六,一張大胖臉白中泛青,簡直是見了索命的無常鬼。他渾身肥肉篩糠也似的抖起來,上下牙關踫撞咯咯咯直響,好不容易才擠出個笑臉,戰戰兢兢的問︰「林大人所言的刑法,想必是活閻羅李鶴軒李司長使用的吧?」

    林德水老老實實的回答︰「嗯,不錯,除了這招開口笑,還有鴨兒浮水、紅繡鞋、仙人指路、請君入甕諸多種類,一個更比一個別出心裁,包管呂大人見了終身難忘。我大漢皇帝常言,這些刑法過於刻毒,不可施於大漢軍民百姓,惟有屠戮百姓貽禍蒼生的戰犯,可以盡情享受。」

    這下連親兵們都嚇得面無人色,呂師夔更是咚的一頭栽倒。親兵們忙上前掐人中、灌熱茶,舞弄半晌,他才悠悠醒轉。

    趁著呂師夔昏迷不醒,有親兵膽顫心驚的道︰「我等不是戰犯的,大約在礦井中苦幹三年,也就消弭罪孽了吧?」

    「礦井之中暗無天日,自由工人倒好,若是苦役犯,稍有偷懶,監工老大牛皮鞭子抽你背上,打起血口子,潮濕難擋必生蠅蛆,到時候潰爛腐敗……」

    親兵們聽了又是一陣心寒,原來這大漢對漢奸如此嚴刑苛法,簡直就是要人命啊!

    不過,誰叫你當漢奸呢?

    呂師夔悠悠醒轉之後,親兵們一齊跪在他身前,苦苦哀求道︰「大都督,弟兄們隨著您東征西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大漢天兵難以抵擋,不如咱們就,就降了吧!」

    「降了吧,大都督!」

    「求大都督給條活路!」

    古有四面楚歌、吹散江東子弟兵,今日林德水三寸不爛之舌說的軍心動搖,事已至此,還有何說?

    呂師夔無奈的點了點頭,沙啞著喉嚨道︰「罷了,罷了,待漢軍來,某獻城便是!」

    就在林德水走出長沙江東江西大都督府的時候,大漢情報司副司長金泳也來到了兩浙詔討使葛明輝在饒州的行營。

    一個月前,江西右丞塔出命令他火急進的時候,他就在饒州城下,一個月過去了,塔出早成了漢軍的刀下之鬼,他還在饒州。

    畏敵逃跑其疾如風、衝鋒前進其徐如林、搶劫百姓侵略如火、受命進攻不動如山,正是新附軍不折不扣的本色,而兩浙範大都督向來體恤下情愛兵如子,屬下們得過且過,從來不曉得紀律兩個字如何寫法,此風自然大漲。

    兩浙軍的老兵油子們,樂得在饒州呆著,此地雖然不比浙東富庶,可好歹是兩浙路的地盤,比江西窮山惡水,就是人間天堂了!

    葛大帥每日派一個營頭往江西方向跑路,到晚上又撤回來,第二天換另一個營頭,反正八萬大軍有的是輪換,做出副星夜兼程倍道進兵的模樣,自欺欺人罷了。

    一個月沒有進兵,呆在饒州城下,老兵油子們什麼樂呵都鬧出來了,新附軍是有範大都督軍餉的,數量還算豐厚,這兩浙老家也不好使出「搶劫百姓侵略如火」的手段,畢竟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嘛!所以饒州的市面,非但沒有兵過如洗的淒涼,反而比往日紅火了許多,尤其是窯子、青樓,大把花錢的軍官爺們進進出出,連臨安的婊子都奔了過來,掛牌做生意。

    吆五喝六、酒氣燻天,饒州青樓中最大的菊香樓,被官爺們鬧得烏煙瘴氣不成個樣子,可沒有人注意到,兩個壓低了範陽笠兒,行色匆匆上樓的軍官。

    有做上百戶官的老兵油子從樓梯上下來,撞了其中一人,呆了呆又往下走,他摸著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怎麼這人有些兒像葛明輝葛大帥呢?」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12
426章 殺雞儆猴

菊香樓最貴最奢華的天字第一號房間,白白胖胖、笑起來像個彌勒佛的金大官人,已沏好了茶,悠然自得的品味著香醇的西湖龍井。

    葛明輝知道,這位金大官人乃是漢國數一數二的富商,黑白通吃手眼通天,往南一直通到三佛齊,往北連大都城中的留丞相、趙夫子都和他往來,為了漢國貨物通過自己的防區北上,歷年來他送給自己的金銀珠寶,都能車載斗量了。

    此次他通過師爺6松齡,邀請自己到菊香樓一敘,又是打的什麼主意呢?

    「金大官人相邀菊香樓,本官自然恭敬不如從命,只不知大官人有何見教?本官可是和底下小的們一再申明,兩浙地面上誰敢攔金家商隊,誰是就和我姓葛的過不去!」

    葛明輝這話說的地道,就連紹興師爺6松齡都暗地裡叫一聲好,這些年,姓金的就像個散財童子,為他那些貨物通行兩浙,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銀珠寶到葛府,這次相邀菊香樓,想必又是生意上門來了。葛大人話說得很清楚︰咱說到做到讓你的貨物通行無阻,以前的交情就算錢貨兩清了,除開通商之外,另有什麼事情要幫忙,您金大官人還是得把真金白銀拿出來。

    哪曉得這次金大官人態度.不比以往,看似不亢不卑,卻又帶著點滿不在乎的味道,好似把手握八萬軍兵、兩浙範大都督麾下第一重將葛明輝葛大人,都不放在眼裡了。他連茶水都沒有敬奉,只是手指圈椅讓兩位來客坐下,自顧著按照6羽茶經上一看色二聞香三品味的順序,慢慢啜飲。

    6松齡臉上就有些繃不住了,金.大官人和葛大人之間的勾當,是他牽的線搭的橋,如今金大官人失禮,葛大人豈不怪到自己這位師爺頭上?故而他將手中折扇啪的一下合攏,語帶譏誚的道︰「金大官人掌紅吃黑,生意興隆達三江、財源廣進通四海,不知最近是和大都留丞相書信往來,還是身為漳州閩廣總督府的座上賓?學生東翁府上,只怕將來您是不必再走動了吧?」

    6松齡這話中威脅的味道,就.十分明顯了,差不多等於明說「不管你在大都和閩廣有多麼深厚的根子,只要你在兩浙路做生意,就少不得和咱們葛明輝葛大人打交道,所謂現官不如現管,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金大官人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的樣子,反而哈哈.大笑道︰「6先生所言有理。自偽元兩浙大都督範逆文虎以下,兩浙軍已是瞑目待死之人,爾等塚中枯骨,金某自不必再登門拜訪了。」

    6松齡拍案而起,戟指怒道︰「金某人辱我等太甚,狂.悖已極!須知東翁身荷兩浙詔討使重任,勢劍金牌先斬後奏,取爾項上人頭,不過反掌之易!」

    哪知葛明輝已從「範逆文虎」四個字中,聽出了些.道道,當今天下如此稱呼範大都督的,惟有大漢帝國!

    「6先生少安無.躁。」葛明輝扯了扯6松齡的衣襟下擺,待他重新落座,才正色向金大官人問道︰「範大都督麾下二十萬虎賁,雄踞兩浙,黎庶歸心將士用命,進可下八閩,退可守江南,如龍游大海隨心所欲也。先生卻謂我兩浙軍為塚中枯骨,大言炎炎駭人聽聞,試問有何緣故?」

    金大官人呵呵一笑,不緊不慢的道︰「兩浙軍賴江南富商豪族捐輸糧餉,偽元朝廷設江寧提舉常平大使,名為打擊豪強整肅吏治,實為奪江浙之財權,若財賦歸朝廷而不歸兩浙,範大都督二十萬大軍如嬰兒握於蒙元之股掌,絕其哺乳立時喪命,此為死之一者。」

    6松齡和葛明輝面面相覷,的確,範大都督在兩浙,分明是個割據的局面,二十萬大軍全靠各富商大族捐輸報效養活,同時範家軍也保護這些投資者平安渡過亂世,從這個角度而言,範家軍就是兩浙地主富商看家護院的保安隊,兩者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甚而範家軍中葛明輝、吳耀文等大將,本身就是江浙大族的子弟,這也是當年範家軍叛宋降元很少有人反對的原因——只要能保證江南富家大族的利益,不管姓趙的還是姓勃兒支斤的做皇帝,他們根本不在乎,忽必烈、伯顏用優待「儒戶」的政策,成功籠絡了江南士族,也就勸降了範家軍這股藩鎮勢力。

    金大官人則說到了根子上,史上所謂藩鎮割據之輩,兵權、地盤、財賦,三者缺一不可,若財賦被搜刮歸朝廷所有,江南士族凋敝,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範家軍必然走向滅亡!

    葛明輝的臉色,明顯的黯淡下去,但金大官人不準備停下,繼續打擊他的自信︰「兩浙軍兵驕將惰紀律渙散,作戰之時十不當一,雖號稱二十萬,不敵漢軍兩師,不敵蒙元三個萬人隊。亂世之中,擁重兵、據富庶之江南而不知訓練,猶手捧黃金暗夜獨行,取死之道二也。」

    兩位來客的臉色更加難看了,新附軍戰鬥力低下,似乎已經成為思維定式,畢竟歷史上什麼時候有過英勇奮戰的漢奸軍隊?本來就是因為貪生怕死享樂富貴才投靠蒙元異族,要他們替大元朝浴血犧牲,可能嗎?

    兩浙軍自範文虎範大都督以下,精於斂財、政爭、內鬥之術,卻疏於練兵,江南煙花之地又磨光了士卒最後一點血性,當年還能拿刀拿槍衝殺的悍卒,現在全變成了得過且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老兵油子,而且是塗了小磨香油的琉璃蛋那麼滑!打起仗來,只怕連江東江西大都督呂師夔麾下的六萬步騎都不如!

    葛明輝嘴唇囁喏著,想說點什麼,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金大官人毫不理會,無情的繼續說道︰「丈夫身處亂世,當斷則斷,當今漢元兩強爭鋒,是降漢還是死心塌地做漢奸替異族效命,須當早作決斷。兩浙軍範逆文虎,優柔寡斷不思進取,坐擁兩浙膏腴之地卻無尺寸之功,將來漢元分出勝負,大漢以範逆文虎為戰犯榜上第十五名,北元忽必烈則必思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兩浙軍危如累卵矣!範逆文虎自以為坐山觀虎鬥佔盡便宜,卻不知兩虎皆有噬他之心,此取死之道三也。

    有此三死,兩浙軍自範逆文虎以下二十萬人,皆為塚中枯骨,滅亡無日矣!」

    金大官人的話,把兩位來客震得頭暈目眩心頭鹿撞,見葛明輝半晌無言,6松齡也不擺姜子牙張子房王者師的風範了,拖著哭腔扯著他道︰「東翁,東翁,學生此刻方寸已亂,還請東翁拿個主意才是啊~~」

    卻見葛明輝神色木然,眼珠子直愣愣的朝無限遠處聚焦,整個人都成了塊木頭,6松齡連扯帶拍,他才慢慢緩過氣來,兩隻眼楮哀求的看著金大官人,待要起身作揖,不料腿都軟了,剛站起來就癱倒在圈椅上。

    「金、金先生,救我!」

    金大官人笑呵呵的將一塊金光燦爛的東西平平放在茶几之上,葛明輝定楮細看,純金打造的符牌上,明明白白刻著「大漢情報司副司長」八個凸緣篆字。

    「本官大漢情報司副司長金泳!」金大官人的神色變得凜然不可侵犯,他隨後拍出的一張紙,上面只寫著四個字,葛明輝抖抖索索的接到手中,卻似乎有千鈞重。

    不僅是領兵八萬駐浙西饒州的詔討使葛明輝,還有率部五萬駐軍浙東的安撫使吳耀文,甚而杭州兩浙大都督範文虎,都在同一天接到了大漢帝國的最後通牒︰戰,還是降?

    南昌,江西右丞府變成了大漢皇帝臨時行營,同時隨軍北上的閩廣總督陳淑楨、新任江浙總督文天祥,均於此合署辦公。

    楚風翻閱著江西各地傳回的軍報,慶幸自己千方百計獲得了文天祥的幫助。這位萬世景仰的故宋丞相,果然遺愛在民,大有舉旗一揮群山相應的勢頭,塔出全軍覆沒之後江西再沒有成建制的元軍,往往一座數萬人的州縣城,漢軍只消派一個連甚至一個排,打著大漢江浙總督文天祥的大旗過去,登時就是萬人空巷,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還沒開始招兵吧,就有成群結隊的青壯主動找上門來,要求跟著文大人打韃子。

    文天祥丹心照汗青,已成為一面永不屈服的旗幟,不管他活著還是死亡,這面旗幟都永遠飄揚在咱們這個民族的心頭。

    設官署、賑濟難民、組織戰後重建的工作,在文天祥領導下按部就班的展開,不管多麼困難的工作,只要他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江西百姓都會不折不扣的執行,哪怕拆掉自己房子整修城牆,哪怕新開掘的水渠從自家墳頭流過,他們連眼楮都不眨一下,就親自動手幹了起來,他們從心底相信,這位江西人民的兒子,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欺騙自己的父老鄉親。

    閩廣總督陳淑楨指揮,將糧食、兵器、各種物資源源不斷的從閩廣北運,三個師的部隊就地休整、補充從閩廣各地訓練營過來的新兵,緊鑼密鼓的進行大戰之前的準備,在八閩對抗兩浙範家軍的第一師,也就地進行著擴編工作,數不清的槍枝彈藥、軍用被服、帳篷糧餉、大車騾馬,從各地向戰區匯聚,大漢帝國的人、財、物,都被運到了對抗伯顏的第一線。

    漢軍即將和伯顏丞相之間展開的大戰,是漢元興衰的決定之戰,大漢帝國自軍興琉球以來,戰必勝、攻必取,所向無敵,李恆、張弘範、唆都、塔出、汪良臣,這些赫赫有名的名臣宿將,都成為漢軍的手下敗將;伯顏,長生天庇佑的大元丞相,同樣是二十年來未曾一敗,不管堅固無匹的襄樊城,還是漠北風沙中的哈喇和林,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不管是馬步軍無雙無對的張世傑,還是老謀深算的海都乃顏,都非他一合之敵,漢軍和伯顏踫撞,將會綻起多麼燦爛的火花?

    厲兵秣馬、枕戈待旦,漢軍做好了準備,但楚風關心的,還有李鶴軒金泳們進行的工作。

    強龍不壓地頭蛇,伯顏滅宋勢如破竹,深仁厚澤三百餘年的大宋一戰而下,論原因多種多樣,但漢奸叛徒地頭蛇的作用,決不可小覷。

    劉深、汪良臣、張弘範輩,都已授;惟範文虎、呂師夔兩部,一據荊湘,一佔兩浙,如果把南方地圖看作向上攤開的右手五個手指頭,小指四川在漢軍王立第二師手中,無名指荊湖在呂師夔手中,中指江西又是漢軍的地盤,食指兩浙則是範文虎的地盤,大拇指八閩和東海,又在漢軍控制之下。

    犬牙交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是漢軍面對的敵我形勢,範文虎、呂師夔作為漢奸,固然罪大惡極,但若是能策動他們倒戈,則長江以南全無元軍,形勢為之一變,漢軍能集中力量對付那位可怕的伯顏丞相。

    所以,大漢情報司向江南各部新附軍,派出了勸降使者,現在反饋回了勸降對象的答覆。

    李鶴軒向在座諸人介紹情況︰「毫無疑問,塔出被殲,呂師夔範文虎都看到了大漢的強大,以他們的力量而言,都無法獨力對抗漢軍,所以,他們的回復都很客氣,其中以兩浙詔討使葛明輝的答覆最為坦誠,他希望漢軍即刻東進饒州,待漢軍兵到,他麾下八萬新附軍就地宣佈起義。剩下的兩浙大都督範文虎、兩浙安撫使吳耀文、江東江西大都督呂師夔,都表示願意降元,但希望在我們擊敗伯顏,消除他們的後顧之憂,再正式起義。」

    陳淑楨哧的一聲笑了起來,她如羊脂白玉般白皙溫潤的手指,輕輕敲在地圖之上︰「兩浙、荊湖,皆是我大漢囊中之物,只須四川第二師出夔門、我江西軍溯江而上,長沙旦夕可下;同時漢軍自饒州擊兩浙之西,海軍配合第一師從浙東沿海進擊,範文虎必然束手就擒!」

    文天祥看了看陳淑楨,這位皇后兼閩廣總督,父親陳文龍誓死抵抗元兵,被捕後殉節西湖岳王廟,全忠全義宋末第一,他留下的女兒也是這般性格激烈,恨呂師夔、範文虎等漢奸入骨,皇帝提出招降,她第一個不贊成,這會子又舊話重提,要武力解決呢!

    列席會議的許鐵柱、張魁、法本,若不是礙著陳淑楨是個女兒身,都恨不得撲上去親她兩口了,漢軍都是些好戰分子,恨不得今天拿下兩浙、明天攻克大都,若是談判之後漢奸們投降了,豈不是沒了漢軍的用武之地?那皇上拿出文官好幾成的軍餉養咱們,為的是哪般呢?

    李鶴軒壞壞的一笑︰「陳總督說的是,若是給咱們半年,不,哪怕三個月的時間——我相信在座三位師長所部的戰鬥力,絕對能輕易擊潰範文虎、呂師夔所部,要知道,咱們漢軍是擊敗塔出、張弘範的無敵雄師,對付兩個漢奸膿包,真正是牛刀殺雞!」

    這話聽了舒服!法本等人暗暗點頭,對嘛,擊敗範文虎,那還不是跟玩似的?新附軍有名的畏敵逃跑其疾如風、衝鋒前進其徐如林、搶劫百姓侵略如火、受命進攻不動如山,儘是膿包軟蛋,別看呂師夔牛逼哄哄的六萬步騎,範文虎說起來嚇人的二十萬大軍,在漢軍眼中,那是三個字︰不夠看!

    可李鶴軒話鋒一轉︰「但是,咱們沒有時間了。伯顏大軍已過了清江浦,不日就能到瓜洲進長江,東下兩浙還是西進江西,就看他的選擇了,要是那時候範文虎和呂師夔還沒有向咱們投降,戰局就對咱們更加不利了,畢竟蟻多咬死象嘛!伯顏八個硬核桃,加上一堆豆腐渣,可不好吃呀!」

    楚風第一個笑了起來,「對,豆腐渣脹氣,硬核桃磕牙,漢軍的胃口還不能一口吞下他們。」

    陳淑楨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個楚呆子,對漢奸那麼寬大做什麼?依著陳淑楨的想法,不判處死刑立即槍斃,就算範文虎、呂師夔福大命大了。

    楚風也是苦笑,範文虎等人雖然可恨,但要是人家肯以功贖罪,二十萬大軍降漢,則以往的罪過極大,現在的功勞也極大,再說了,提出過於苛刻的條件,也不現實。

    「依著我的本心,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才好,可要是他們能降漢,不是可以減少成千上萬漢軍士兵的流血犧牲嗎?我們的士兵,都是閩廣百姓將辛苦養大的子弟送到軍中,難道我們就忍心,讓他們白白犧牲?只要有可能,就盡量減少損失嘛!」

    楚風的話很有道理,大漢帝國新儒學講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尊重生命成為各界共識,戰爭行為中,有條件下盡量減少己方傷亡,是軍官職責所在,不會有哪個喪心病狂的傢伙,以士卒大量死亡作為晉身之階了。

    「可敵人不投降,猶豫彷徨,我們該怎麼辦呢?」文天祥饒有興趣的問。

    楚風笑笑︰「敵人不投降,就讓他滅亡。是該殺雞儆猴,給他們點厲害瞧瞧了。」

427章 牆頭草的末日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江南各地春光明媚,福州城外的茶山上,窈窕的採茶姑娘們端著簸箕,伸出春蔥般的手指頭,輕輕將茶樹上碧綠的嫩葉摘下。

    年輕漢子們升起了紅泥火炕,煎炒當年的新茶,熱火朝天的勞動著,同時憧憬著新茶賣出,是給女人添一身花衣裳,還是給孩子買個銀子打的長命鎖?

    這兩年隨著漢軍捷報一個接一個的傳來,八閩之地還在元朝掌握之下的南劍州、福州百姓生活也好了許多,因為百姓已敢在暴政面前挺起胸膛,「我們不怕你,殺了我,將來漢軍光復,會替我報仇的!你們,全都逃不脫大漢法司的審判!」

    趾高氣揚的色目商人,不敢再放羊羔兒息凌逼百姓,那些欺男霸女搶掠民財的新附軍,也夾起了尾巴,像喪家之犬,灰溜溜的溜之乎也。

    大漢帝國已讓漢奸叛徒們膽寒!

    「陽春三月採茶忙,妹采嫩茶心想郎~~」茶山上飄飛的歌兒,飄過城牆、飄過街巷,飄進了高牆之後的福州路安撫使衙門。

    北元福州路安撫使王積翁.焦躁不安,福州厚實的城牆、衙門高高的圍牆,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安全感,百姓歡樂的歌聲,在他耳中卻是四面楚歌。

    漢奸叛徒的心思,總是和人民背.道而馳,閩廣、江南、甚至河洛中原父老為大漢的勝利而歡呼歌唱的時候,王積翁卻有末日來臨之感。

    四川、江西,都比福州離汀漳遠.得多,漢軍收復泉州後沒有繼續北上福州,卻挨個收拾了廣州李恆、四川鞏昌軍、江西塔出部,王積翁知道,這不是因為自己運氣好,而是緊鄰南劍州、背靠浙東,有範文虎的二十萬大軍為奧援,一旦戰事不利,可以北退南劍州、過仙霞嶺入浙西,也可沿海走處州入浙東南,或者老天爺開眼,範大都督兵來援,在福州堅城之下和漢軍拚個兩敗俱傷,那就阿唷皇天了!

    可現在呢,大漢兵進江西,塔出大帥整整兩個精銳.蒙古萬人隊,居然全軍覆沒!在漢奸王積翁心目中,塔出是兵神一般強悍的存在,兩個蒙古萬人隊,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強大武力,竟然被漢軍一舉殲滅,則漢軍的戰鬥力達到了多麼恐怖的程度,每當他想到此處,背心就會被冷汗浸濕。

    而隨著塔出覆滅,範大都督把原來駐紮南劍州的.葛明輝八萬大軍調去了浙西饒州,名為救援塔出,實為防範漢軍兵下兩浙,這樣一來,福州的戰略形勢就非常不妙了,孤懸於漢軍第一師虎口之下,隨時有滅亡之虞!

    至於依靠福州新附軍抵抗漢軍?算了吧,那不是.趕鴨子上架,根本就是老鼠挑戰貓!自己手下有幾斤幾兩,王積翁還是清清楚楚的,再次看了看安撫使府邸高厚的圍牆,他長嘆了一口氣。

    降元以來,本以.為安享榮華富貴,哪知道海上行朝突然迴光反照,張世傑兵進泉州、文天祥光復贛南,那陣王積翁慌了神,又和張世傑書信往來,說些身在曹營心在漢,虛與委蛇的空話,然後獻城歸宋。其後唆都大軍南下,他又迎元兵入城,屠盡張世傑留在城中的淮軍將士,就這樣還被劉深李恆告了一狀,大元皇帝忽必烈雖然大度寬容,難免心頭有了疙瘩,這些年屢次要求調走,都沒得到朝廷允許,調蒙古軍、探馬赤軍協防福州的申請,也一再被駁回。

    轉身再降漢吧,宋元之間反覆幾次了,天底下還有誰能信得過你?王積翁重金賄賂,從範文虎親信幕僚那裡得到了一個讓他沮喪萬分的消息︰呂師夔、範文虎、葛明輝、吳耀文……大漢幾乎向所有手握重兵的將領派出了勸降使者,但迄今為止,還沒有一位使者來到近在咫尺的福州!

    被老百姓戳脊樑骨、史書上千載罵名、日夜寢食難安、無數次噩夢中驚醒,榮華富貴沒有享受到,王積翁卻感覺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甚至隱隱有些羨慕那些堅持抵抗到最後一刻的故宋同僚,比如陳文龍、比如李庭芝,至少他們能坦然的面對死亡,而不必苦苦的受煎熬。

    書房掛著的巨幅地圖上標出了一根粗大的紅線,這根紅線從大都城出,沿著京杭大運河朝江南延伸。「伯顏丞相啊伯顏丞相,但願你能快一點打到八閩,擊潰該死的漢軍,到時候我替您老人家牽馬執鞭,也心甘情願!」

    王積翁對天默祝著,拿起沾滿硃砂的毛筆,將紅線往南添了一點兒,伯顏丞相的大軍,已成為這個漢奸最後的救命稻草,當大漢百姓為漢軍的勝利而祈禱的時候,他卻以全副赤誠企盼伯顏早日擊潰漢軍,兵下八閩。

    就在王積翁長吁短嘆,惶惶不可終日的同時,福州城西三十里,漢軍第一師,不,現在應該叫第一軍的主力部隊,已在上將軍長陳吊眼指揮下,從泉州北進此地並梯次展開。

    第一師四川戰後回閩廣,就移防泉州——這裡是閩廣陳氏的老家,陳淑楨的故鄉,畬漢義軍老底子組成的第一師,官兵們的家鄉親人多在漳泉一帶,調他們移防此地,隱含獎掖之意。

    身穿筆挺漢軍制服的小伙子,回家探親往鄉親們跟前一站,上門提親的紅娘媒婆,就能把門檻踩斷,立了功的戰鬥英雄們,騎上高頭大馬,胸前戴著大紅花,在鎮裡漢官陪同下跨馬遊街,那個風光場面更是激得小伙子們嗷嗷直叫,上趕著報名參軍的隊伍,能把各地徵兵處的房子擠倒了!

    江西戰役,怎麼著也該輪到從漢軍建軍就有的三個老漢軍師了,第一師就留在泉州震懾兩浙範文虎,同時接收閩廣各地訓練營出來的新兵以及遼東投誠的兩萬淮軍,擴編為軍。

    軍,是漢軍編制中最大的單位,下設三個師,加軍屬炮兵團、騎兵團、輜重後勤團、工兵團、軍部團,還有獨立的野戰醫院和軍事法院,能獨立展開戰略方向上的作戰任務,全軍官兵達到四萬五千人。

    南方的三個老漢軍師正在江西作戰,率先擴編的榮譽,再次落到了陳吊眼第一師的頭上,原有老兵一萬餘人,加上遼東投誠的兩萬淮軍,各地訓練營出來的萬餘新兵,就把員額填滿了;武器、被服、輜重物資,以大漢的生產能力決不是問題;馬匹,之前從遼東南運,囤積了不少,正好派上用場。

    原漢軍有作戰經驗的老兵,普遍就地提升為班長副班長,原來的班長副班長就地提升排長副排長,幾乎一夜之間,第一師擴編為軍的任務,從紙面上就完成了。

    可久經沙場的陳吊眼知道,全有老兵組成的第一師,摻雜投誠淮軍和大量閩廣新兵擴編為軍,單位員額的戰鬥力將不可避免的出現下降,甚至大幅下降,老兵是軍隊的靈魂,他們在血與火交織的戰場上得到的經驗就是戰鬥力的保證,有槍有炮可以快拉起一支部隊,但任何人都沒辦法憑空變出老兵。

    若是拿現在這支部隊,直接和揮兵南下氣勢洶洶的伯顏決戰,連陳吊眼自己心裡面都沒個底兒,幸好,皇帝從南昌飛鴿傳書,命令起殺雞儆猴的行動,以王積翁的人頭,震懾鼠兩端的呂師夔、範文虎!

    福州是個軟柿子,好捏得很,正好以攻略福州之戰,以戰代練,鍛煉磨合新組建的第一軍。安撫使王積翁,又是個聲名狼藉罪惡昭彰的大漢奸,當年欺騙張世傑,迎唆都入城屠殺福州淮軍的滔天罪行,也該和他算一算總帳了!

    於是第一軍軍長,6軍副帥上將陳吊眼,斜著一雙怪眼,揚鞭躍馬殺氣騰騰直奔福州。

    「什麼,漢軍殺奔城下,就在三十里外?」王積翁瞪大了眼楮,腦中一陣天旋地轉,無力的癱倒在太師椅上。

    他知道為什麼沒有使者前來勸降了,原來大漢皇帝楚風準備殺雞儆猴,呂師夔範文虎他們是猴,而自己就是那只必然無倖的雞!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不到兩個時辰,正午時分漢軍前鋒就抵達了福州城下,如長江大河般翻捲而來的鋼鐵洪流,在城外逐次展開,就形成了一片閃耀著鋼鐵色澤的海洋。

    姜良材已從可恥的漢奸新附軍,變成了堂堂正正的大漢6軍官兵,他撫摸著筆挺貼身的軍服、 光瓦亮的盔甲、烏油黑沉的步槍,只覺得一切恍如夢中。

    三個月之前,他還是遼陽路詔討使大漢奸朱煥麾下,一名混吃等死的老兵油子——自從朱煥出賣淮軍大帥李庭芝投降蒙元之後,麾下兩萬官兵就失去了作為軍人的靈魂,混吃等死成為他們唯一的目標,行屍走肉是對他們最貼切的形容。

    大漢軍隊攻克東寧府,朱煥兩百多斤長滿肥肉的身子,被剝光了衣服拖在馬車後面,在冰天雪地裡活活拖死,凍成了一坨讓人噁心的白花花的結滿冰霜的凍肉。

    元兇惡授,脅從也將到暗無天日的礦井中干滿三年贖罪,可老上司、李庭芝之外另一位淮軍大帥張世傑給了他們重生的希望,編入漢軍,洗刷漢奸的恥辱,延續老淮軍死守淮揚力戰韃虜的光榮!

    所有的淮軍將士,都選擇加入漢軍,因為皇帝前來戰俘營,只親口承諾了一句話,就觸動了這群老兵油子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隨朱煥投降蒙元,你們是不能入祖墳的不肖子孫,是沒臉見家鄉親人的孤魂野鬼。參加漢軍之後,我惟以大漢皇帝的名義鄭重承諾,打過長江,解放淮揚,你們將以漢軍士兵的光榮身份,堂堂正正的回到家鄉!」

    「不,我們不必活著回到家鄉,只須皇帝能給淮揚父老說一聲,『我們沒有背棄他們,沒有背棄李庭芝李大帥,即使被朱煥欺騙、脅迫,我們最終還是以漢軍士兵的身份,戰死在抗擊蒙元的戰場上,』就已經足夠。」姜良材默默的對自己說。

    其後的事情,更加像在做夢,奉命從東寧府攢簇而行,辛苦跋涉到定遠堡,那兒已經停著好些巨大的海船,比淮揚子弟在長江中見到的那些船舶大了許多,潔白的船帆迎風受力,鼓鼓囊囊吃飽了風,在夕陽下閃耀著迷人的金光。

    兵器,不需要帶,全扔掉;衣服,除了身上穿的,一律不帶,漢軍軍官說了,到閩廣會全新的軍服;蓋了好幾年變得破破爛爛的鋪蓋卷,送給遼東牧民,南方比這兒暖和用不著,再說同樣會新的毛毯、睡袋……

    兩萬淮軍打著空手,平生第一遭坐上了海船,乘風破浪直下閩廣,在泉州登6之後,他們被堆積如山的物資,嚇了一大跳︰封著黃油裹著油紙的步槍,每十條用粗大的草繩子捆成一捆,泉州城北臨時營地的棚子底下,不曉得堆了多少!

    嶄新的毛毯、睡袋、飯盒、水壺,跟不要錢似的,往你手裡塞,這可是上好的大漢貨物,在遼東的賣價可是相當不菲!

    每日的伙食更是驚人,大塊吃肉大碗吃糧,最初那幾天,每頓飯都有人吃撐著,沒辦法,苦寒的遼東呆了幾年,南方帶著家鄉味道的伙食,實在太饞人啦!

    唯一不好的,就是這裡禁止飲酒,在遼東這幾年,哪個不是喝燒酒御寒過的冬?一個個練出副好酒量,現在不讓喝酒,倒還有些饞了,無奈漢軍老兵說了,「咱們漢軍以槍炮火器制敵,射的準頭、度很重要,喝酒使人奮勇,卻失去了準確,因此軍中嚴禁飲酒,若不習慣,可以喝茶代替嘛,茶既使人興奮,又能集中精神。」

    姜良材想起來就笑,喝茶,那是公子王孫富家巨室夫人小姐的勾當,俺們大老粗也是喝茶的人?無奈酒癮上來,喉嚨裡癢的慌,只好濃茶灌下去,一來二去,居然戒了酒癮,上了茶癮!

    吃得好,喝得好,惟有訓練嚇人,那什麼仰臥起坐、俯臥撐、武裝越野、三十急射、對抗拼刺,都是非常折磨人的,可一旦想偷懶,平時笑嘻嘻沒上沒下的軍官們,登時就翻了臉,嚇人的鞭子直上直下亂抽!那鞭子可不得了,帶稜生牛皮裹纏熟銅絲,一鞭一道血痕!

    「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句話被漢軍軍官們掛在嘴邊上,老兵們尤其喜歡說這些訓練科目,什麼仰臥起坐啊,俯臥撐啊,都是當年皇帝一手組建漢軍的時候傳下的哩。

    哼,別以為我們不知道,當年組建漢軍由皇帝一手帶過的兵,現在最差也是副營長了,你們這些班排長,那時候還在哪兒呢?

    想歸想,淮軍老兵們訓練還是非常積極的,無他,好歹最少當了五六年的兵,當年還隨著李庭芝李大帥打過韃子,可現在漢軍中,和閩廣各地新兵營出來的新兵蛋子一比,體能、戰術等等好些地方都落了下風,再不勤加訓練,豈不是把老淮軍的臉丟到家了?

    姜良材、龐士瑞和王仁,就是老淮軍出身的三個訓練尖子,沒日沒夜的苦練,讓做新附軍時候養起的肥肉消了下去,腱子肉又重新出現,高強度訓練、大營養強化,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渾身上下有著用不完的勁兒,恨不得立馬衝上戰場,親手斬下蒙古武士的頭顱,洗刷過去的恥辱。

    福州,這是在姜良材等老淮軍心中,一個最想取下目標。當年隨張世傑張樞密南下淮軍,一部分死在泉州蒲壽庚手下,另外一部分就是在福州,被叛徒王積翁迎唆都入城之後血腥屠殺了的!

    以開東寧府城門有功而任排長的姜良材,領著一個絕大多數由淮軍士兵組成的步兵排。看著高厚的福州城牆,他向弟兄們叫道︰「弟兄們,福州里老烏龜王積翁,就是害死咱們南下戰友的元兇。屠殺泉州淮軍的蒲壽庚,已被皇帝替咱們報了仇,福州王積翁,該輪到咱們自己動手啦!」

    當漢軍動第一次炮擊的時候,福州城頭的新附軍就跑了七七八八,很顯然,整整一個軍四萬五千漢軍,讓兵無戰心將無鬥志的福州守軍,從精神上徹底垮了。

    「吹響衝鋒號吧!」陳吊眼意興闌珊的道。他非常失望,看來以福州守軍練兵的打算,已經落了空,敵人軟弱到如此地步,一打就垮,根本就起不到練兵、磨合部隊的預期效果嘛!

    身為基層軍官的姜良材,卻不可能想到這許多,當激越的衝鋒號響起的時候,他率領一個排的士兵,如猛虎下山般撲向了福州城。

    城門洞還沒有來得及用沙包土石堵上,軍屬炮兵團的最新武器,琉球軍工廠最強大的產品——十二斤重炮,第一輪齊射就把城門洞轟開,漢軍的鋼鐵洪流,從洞開的城門處蜂擁而入。

    僅僅二十分鐘,王積翁這個可恥漢奸蒼白的頭顱,就懸在了城門口高高的旗桿上,濃稠的污血,還在從斷口處一滴滴落下。

428章 任你幾路反,我只一路去

杭州城,這座遠東最宏偉的級城市,在高宗南渡之初,人口就過了一百萬,擁有完善的市政設施、公共廁所和下水道——兩百年後,倫敦還是「污水橫流、臭氣燻天的垃圾堆」,而巴黎人口尚未過三萬。

    曾幾何時,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南渡君臣早已忘記了開封、燕雲、關中、河洛父老,尚在金、元鐵蹄之下含淚哀唱︰「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

    偏安江南的故宋君臣,罷斥了臨死猶在高呼「過河殺賊」的宗澤宗爺爺,冤殺了要「直搗黃龍、迎還二聖」的岳武穆,排擠了「長劍倚天氣霧外」的韓世忠,閑置了書下「萬字平戎策」的辛棄疾……於是百年之後,開封父老沒有盼到北伐中原的六軍王師,臨安百姓卻等來了長驅大進的蒙元韃虜。

    現在,故宋行在臨安就在投降北元的漢奸、兩浙大都督範文虎控制之下,雖然兩浙軍兔子不吃窩邊草,還沒喪心病狂到對家鄉父老使出侵略如火的手段,可自打江寧提舉常平大使設置之後,對甦松常、杭嘉湖富庶地區的搜刮日甚一日,最初被盧世榮整肅吏治蒙騙,甚而替他鼓掌叫好的寒門士子,此時也傻了眼︰盧世榮刮完貪官污吏、富商大族之後,榮升中書參知政事主理朝廷財政,新任提舉常平大使色目人桑哥到任,富商大族已被前任搜刮一空,再幹下去就是逼兩浙軍造反了,可朝廷鑄造金銀幣需要大量金銀北運,自然就只能增加搾稅、絲稅、鹽稅、瓷稅,不管是景德鎮的瓷工還是甦杭一帶的機戶,負擔加重了幾倍,鹽價高漲更是讓貧困百姓苦不堪言。

    蒙元這個野蠻的怪獸,終於露出了它猙獰的真面目,不管整肅吏治還是打擊豪強,最終目的都是搜刮民財,而它統治之下的民人百姓,無論貧富都是它搜刮的對象。

    重重黑幕之下,大漢成了唯.一的希望,不收糧稅、只收一成商稅的大漢,「想漢王、迎漢王,漢王來了不納糧」的童謠傳遍大江南北,所以此時此刻杭州城內外的父老鄉親,也像百年來開封百姓那樣問著這樣一個問題︰「幾時真有六軍來?」

    茶樓酒肆中,總會有人壓低了聲.音,卻壓抑不了心頭的歡喜,避開範家軍的耳目神神秘秘的告訴百姓︰「大漢天兵就要到了,他們光復了南昌、光復了福州,很快,他們就會到這裡來!」

    「最後的勝利者到底是漢軍還.是伯顏丞相?老夫的頭顱還能在脖子上停留多久?」兩浙大都督範文虎這樣問師爺。

    同樣身為大漢奸的北元福州路安撫使王積翁城.破身死,頭懸福州西門,消息傳到杭州,範文虎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要知道王積翁在大漢帝國公佈的戰犯名錄上僅僅排在第五十八位,而他範大都督則高踞十五位!

    漢軍來了討不了好,元兵來了呢?忽必烈設提舉常.平大使,早對江南財賦這塊流著油的肥肉垂涎三尺了,況且重文輕武杯酒釋兵權的宋太祖尚且曉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以搶劫和屠殺起家的蒙元忽必烈,倒能放任範家軍獨霸兩浙?

    是必須有個決斷了!

    紹興師爺、範府高參沈育德仔細打量著主人的.臉色,待範文虎兩腮肌肉微微抽搐、顯出毅然決然的神情,他才揣摩著範大都督的心思,探詢著道︰「上次漢使之來,大都督定下以拖待變的策略,不過以學生愚見,現在似乎不容易拖下去了呀!伯顏丞相八萬虎狼之師,咱們兩浙軍二十萬人,連他三個萬人隊都頂不住;大漢第一軍一戰而下福州,設若福州換成杭州,只怕咱們也不能比王積翁堅持更久。」

    說的是啊,範家.軍若是能頂得住伯顏麾下能征慣戰的虎狼之師,當年也不會叛宋降元了,可漢軍的戰鬥力,畢竟從來沒有面對面的交過手,耳聽為虛嘛,範文虎還有些兒疑慮,他猶豫著問道︰「沈師爺,漢使所言,和那幾個福州潰兵說的,有沒有出入?漢軍一天之內就攻下了兩萬新附軍固守的堅城福州?」

    沈育德苦笑道︰「啟稟東翁,事實上,他們花的時間還不到一天。」

    範文虎瞪大了眼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道︰「當年伯顏丞相取襄樊,尚且花了三個月,難道漢軍一個白天就拿下了福州?」

    「嗯,其實沒有用上一個白天。」

    「一個上午嗎?」範文虎的聲音開始顫抖。

    「巳時末攻城,午時初城破,午時二刻王積翁頭懸城門!」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從客廳門口傳來,秘密宿於範府的漢使,已經官服袍帶肅然而來。

    一刻鐘拿下福州!範文虎的心,頓時沉入了深淵,他知道,自己再沒有和大漢討價還價的本錢了,範家軍虎踞兩浙雄視天下的日子,已經走到了盡頭。

    「範文虎、呂師夔都向咱們請降,我大漢皇帝握乾秉坤深體天道,正所謂得道多助,北元忽必烈倒行逆施,眾叛親離,果然失道寡助!」南昌皇帝行營,帝國新任江浙總督文天祥引經據典,拍案而笑。

    儒家典籍中戰爭的至高境界,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深體儒家經典的元朝丞相伯顏,尚且作詩標榜什麼「干戈不染生靈血」,身為儒林大家的文天祥,更是樂意看到江南各地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能免掉一場漢民族同室操戈的慘劇。

    「算日子,伯顏沿著運河到了高郵,不日就要從瓜洲入長江了吧?」楚風在大比例地圖上將八面白色小旗往南移動了一點兒。

    在南方完成了第一軍整編工作之後兼程北上的6軍司令6猛甕聲甕氣的答道︰「算日子,咱們不能在伯顏渡江前趕到了。」

    楚風看著地圖,陷入了深思,半晌之後哈哈一笑︰「沒關係,咱們可以給他設下個圈套,或許能重演韓世忠金山大捷、虞允文采石大捷的故事。」

    皇帝身旁,陳淑楨迷離的雙眼忽的一亮,諸位將領都若有所悟,惟有可憐的烏仁圖婭睜著雙明亮的大眼楮,卻渾然不知什麼虞允文、韓世忠,氣得她小聲嘀咕道︰「夫君真氣人,又在打啞迷了!虞允文是個什麼魚,韓世忠又是口什麼鐘?」

    滿座將領相顧愕然,俄而哄堂大笑,笑聲差點掀翻了行營正堂的房頂。

    高郵,氈房連營百里,戰馬奔跑的蹄聲就如同天邊的滾雷,如林的刀槍刺向天空,雄健的蒙古武士挎著戰刀向南方進。

    這群可惡的南蠻子,竟然膽敢以計算好的日食,欺騙勇敢的大元將士!不管普通士兵哈撒裡、葉憐丹,還是千戶官蒙立克,都義憤填膺的高唱著戰歌,誓死和詭詐的蠻子決一雌雄。

    「停止前進,就地安營!」從丞相大帳方向過來的親兵吹響了牛角號,雄渾的號聲遠遠傳開,各萬人隊、千人隊的號手聽到號音,紛紛從背後取下牛角號,跟著嗚嘟嗚嘟的吹響,將紮營的命令傳遍前後蜿蜒數十里的大軍。

    葉憐丹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天色,春天溫暖的太陽剛從天中向西偏了一點兒,離紮營的時間還早得很哩,這麼早就停下來,難道伯顏丞相體恤士卒,或者是為了休養馬力?

    「前幾日緊趕慢趕,恨不得插翅飛到江南,為何今天又早早紮營?」急性子的哈撒裡一邊從馬背上卸下鞍韉,一邊嘟嘟囔囔的抱怨。

    葉憐丹知道戰友的心思,自從伯顏丞相派人在軍中宣講日食不過是普通天相,狡猾的漢人早在千年之前就能計算,自認為上當受騙的哈撒裡,就恨不得快快抵達漢地,用彎刀割下敵人的頭顱,以敵人的鮮血洗刷他們加在蒙古武士頭上的恥辱。

    「漢人皇帝能驅使長生天」的謠言得以破除,可在漢地生活多年、常聽評書的老兵葉憐丹則有了一層新的顧慮︰

    千年之前,只怕連蒙古這個民族都還沒有誕生,聽智者說,那時候草原還是匈奴的天下,之後才有了鮮卑、突厥、契丹這些先後崛起的馬背民族。就在蒙古人的祖先不知在草原哪個角落放牧牛羊,和白災、野獸搏鬥的時候,漢人就創造出了輝煌燦爛的文明,當祖先還在仰望神秘星空,祈求長生天保佑的時候,漢人就能計算日月星辰的運行軌跡!

    這樣古老、先進的文明,是能夠用頑羊角弓和大汗彎刀征服的嗎?與河中、西域那些弱小民族不同,他們歷史上可是產生過蒙恬、衛青、霍去病、李靖這樣的大英雄,率兵把漠北的若乾草原帝國打得分崩離析,曾經強悍的匈奴、突厥、鮮卑,都永遠的消失了,惟有看似文弱的漢人,卻一直在中原屹立不倒,傳承至今!

    這裡面一定有某種外人不知道的秘密!知識不多的葉憐丹僅憑直覺現,滅漢的征途不會一帆風順。

    他將手放在了哈撒裡的肩膀上︰「親愛的諳達,也許丞相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也許他是要咱們將刀槍磨得更亮。草原上有句老話,修好強弓勁弩才能射落翱翔的大雕,咱們就等著丞相大人的命令吧。」

    哼,南方那群可恥的騙子,除了欺騙之外,他們還有什麼本事能對付大元勇士?心思粗笨的哈撒裡並不知道精確計算日食代表著多麼高深的天文學和數學成就,也不知道這意味著文明的先進和強大。

    不過早一天晚一天到南方,不是什麼要緊事,反正馬力也得休養了……哈撒裡輕輕撫摸著戰馬的鬃毛,將它牽到運河堤下飲水。

    伯顏丞相的中軍大帳,眾位將軍齊集,阿剌罕、張倒是能保持鎮定,可直腸子的蒙古將軍們,人人臉上帶著層掩飾不住的憂色。

    七百里站赤急報將福州陷落的消息傳到軍中,就算白癡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閩廣南嶺、武夷山以南,再沒有大元朝一寸土地,沒有大元朝的一兵一卒,南蠻子叛賊能集中全部兵力,在長江以南、武夷山南嶺以北區域,和伯顏丞相的大軍展開決戰!

    更加可怕的是有流言傳來,兩浙大都督範文虎和江東江西大都督呂師夔,暗中和漢國勾勾搭搭眉來眼去,背棄朝廷的心思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這群養不熟的狗!」蒙古上萬戶寶音一部賽如鋼針的鬍鬚根根豎立,忿忿的罵道︰「南蠻子最無信義,俺願領本部兵,去杭州取範文虎的人頭!」

    範文虎的人頭?伯顏笑了笑,早在出汗八里的時候,大汗就私下傳了秘旨,到兩浙後第一件事就是奪了範文虎兵權,再將範府上下人等抄家滅族。

    範文虎鼠兩端,牆頭草隨風倒,且坐擁兩浙膏腴之地,早就成為大都君臣的眼中釘肉中刺,可笑這傢伙還指望和留夢炎、葉李、趙復等人互為表裡,殊不知這幾位儒學漢臣,都是大汗弄來裝點門面的貨色,根本掌不了實權,漫說庇護範文虎,連通風報信都接觸不到最機密的東西!

    伯顏想到這裡,又有些志得意滿,古今中外若論君臣相得,除了當今聖上和自己之外,只怕就剩大唐李世民和魏征了吧?漢高誅韓信、宋祖雪夜訪普,能推心置腹的,惟有大汗忽必烈和自己呀!

    當然,伯顏知道,這是因為大汗需要自己替他東征西戰討平叛亂,而出身巴鄰氏的自己,也絕無染指皇位的可能。

    心念一轉,回到江南,伯顏又是哂然一笑,滿不在乎的道︰「範文虎倒是有些眼光,若不暗中結好漢國反賊,本相一到江南,就先取他人頭!」

    貪財如命的色目萬戶阿徹菰甦聞言眼楮一亮,趕緊出列和寶音並肩站好,朝上施禮道︰「丞相,寶音大人勇猛無敵,只那範賊經營兩浙頗有年頭,穆聖告訴我們,『戰鬥之前除了擦亮刀槍,還應該叫上信道的朋友,』我願意隨著寶音將軍千里疾馳杭州,一戰擊滅範文虎!」

    這傢伙手下碧眼阿軍戰力之強悍和蒙古軍有得一比,可歷來吝嗇得很,生怕折了本錢,打仗是能躲就躲,怎麼會突然轉了性?難道長生天讓卑劣者變成了勇士?寶音瞪著牛眼不明所以。

    伯顏則心知肚明,天下惟兩浙最為富庶,範文虎世家大族經營兩浙逾百年,積下的金銀財寶堆積如山,這阿徹菰甦哪兒是去打仗,純粹是預備來個黑吃黑,抄了範家的老底。

    「不,寶音、阿徹菰甦,我不準備派你們攻打範文虎,」伯顏笑容中,眼神無比深邃,石破天驚的道︰「因為我根本不打算討伐範文虎、呂師夔!」

    什麼?!寶音、格日勒圖、阿徹菰甦同時驚叫起來,色目萬戶更是瞪大了碧綠的眼楮,不滿的道︰「穆聖說,背棄主人的哈爾比生前受人間的懲罰,死後下火獄。範文虎、呂師夔兩個哈爾比,雖然還沒有公開反叛,但對丞相的傳召推三阻四,這就是反叛,應該嚴懲不貸啊!」

    伯顏傳檄江南,令呂師夔、阿里海牙、範文虎、葛明輝、吳耀文諸位統兵大將到大運河的終點——揚州集合,共商滅漢之戰。

    哪曉得諸位新附軍將領虛言推脫,或者說戰局緊迫無法趕到,或者說漢軍四下流竄不能輕易離開大軍,總而言之一句話兩個字︰不來!

    惟有參知政事阿里海牙從長沙派飛騎傳來密信︰呂師夔有反意,私下有漢國使者往來軍中,恐不日就要易幟,所以他和麾下一個蒙古萬人隊必須留在長沙,監視呂師夔。

    曾幾何時,伯顏率滅宋大軍南下,範文虎、呂師夔等漢將將領,巴巴的趕著來投降,什麼負荊請罪、肉袒牽羊、抬棺請降的肉麻把戲,不曉得玩了幾多,哪知六年之後同樣是伯顏丞相統領大軍南下,這些個動搖不定的傢伙,竟然膽敢違抗命令不來報道!

    難道他們對漢軍的實力,就有如此自信?老將阿剌罕不相信,蒙古萬戶們不相信,就連和父親張弘範在漢軍手上經歷過失敗的張,也難以置信。

    金刀九拔都張弘範五路四十萬大軍圍攻閩廣的時候,陳淑楨還不得不調動各畬、客家山寨民軍攔截,可謂捉襟見肘到了極點,短短數年之後,他們就能對抗伯顏丞相的八萬蒙古精兵?

    無論如何,背叛是必須得到懲罰的,否則受到了姑息遷就的谷粒,大元朝的羊皮紙地圖上就會到處燃燒起火苗,將它的版圖燒得千瘡百孔。

    惟有深謀遠慮的伯顏,有著另外的打算,他睿智的目光掃視著江南地圖,話音擲地有聲︰「範文虎、呂師夔雖有反叛之心,卻無反叛之膽,舉棋不定的時候,按兵不動是他們必然的選擇,所以咱們根本不必考慮他們的動向,只須擊敗正面的漢軍,這些善於隨風倒的傢伙,就會重新前來我的大帳,親吻本相腳下的塵土!」

    只見彎刀的寒光一閃,伯顏丞相斬下了桌子一角,「任你幾路反,我只一路去!」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17
429章 狹路相逢

杭州城內的氣氛,已有些兒不同往日,範家軍的軍營突然不再允許蒙古官員隨意出入,守門軍士聲稱沒有大都督手令任何人不得進入軍營,這是學的周亞夫細柳營的故事。

    笑話,天大的笑話,兩浙軍連細柳營的一根毛都趕不上,要是把範文虎和周亞夫相提並論,要是後者還在世,恐怕會給活活氣死!

    「範大都督要棄元降漢」的流言四處傳播,甦松常、杭嘉湖活躍的色目商人漸漸開始離開,那些杭州城內橫行霸道的西域蕃僧也像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老百姓則阿唷皇天的拜著太上老君、觀音菩薩,只盼這範大都督千萬別改了主意。

    茶館中有人如是說︰「列位,聽說了麼?大漢軍的炮子兒,一顆就是百多斤,落地開花人畜不留,房屋俱化為灰塵!範大都督能降漢恭迎王師,不在咱們這煙花之地興起刀兵,那就再好不過啦!」

    但也有愣頭青反駁道︰「俺聽說漢軍炮子是長了眼楮的,專打城頭上的狗漢奸,決不打到俺們老百姓頭上。」

    「也是,可萬一有那麼一顆打.偏了,還不是咱們老百姓遭殃?我瞧啊,範大都督早投降早好,大漢皇帝能叫太陽星君閉了火輪,才是該坐龍庭的真龍天子,蒙古韃子遲早滾蛋!」

    那愣頭青兀自直著脖子道︰「依俺.的心意,打一打也好,大哥不見城門口範家軍那些狗腿子多欺負人?叫漢軍替俺們出口氣,打死他幾個才好哩!」

    雖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但強拿.強要欺行霸市的事情,範家軍終歸沒少干,愣頭青此言一出,百姓們紛紛點頭稱是,只是個個對天祝禱︰漢軍炮子只往城頭狗漢奸和範文虎府邸落,別招惹咱們平頭老百姓!

    隻身穿便裝混出軍營喝茶的幾個老兵油子,聽了.這話心頭那是冰冰涼,相顧苦笑著惠了茶錢,一溜煙的縮回了軍營。

    唉~還是少幹些喪良心的事兒吧,否則將來漢軍不.和咱們為難,這滿城百姓還不把咱的扒皮抽筋了?

    高牆之後的兩浙大都督府邸,範文虎自然對外.間的流言充耳不聞,他所困擾的,是伯顏丞相來的公文。

    答應漢使棄元.降漢,並不代表立刻在杭州城頭掛出大漢的金底蒼龍旗,那不是等於明告天下︰「我範文虎反了,伯顏丞相您那八萬雄師別西進江西了,直下兩浙來和兄弟我玩玩吧!」

    範文虎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伯顏的八個蒙古萬人隊是實打實的八根金剛鑽,自己的二十萬新附軍卻是一堆豆腐渣!公然降漢,那是把自己架在火爐子上烤啊!

    唯有按兵不動是最佳選擇,所以範文虎在接到伯顏軍令之後借口兩浙不穩沒去揚州,很快,伯顏丞相又回了公文。

    出乎意料,伯顏丞相既沒有虛言恐嚇——那代表他色厲內荏沒什麼能為了,也沒有曲意優容——那代表他沒有底氣,失去了大元丞相虎踞鯨吞席捲天下的氣度。

    相反,他來的檄文大氣磅礡,似乎根本不以範文虎、呂師夔的來去為意︰「字諭範都督文虎、呂都督師夔︰本相手提精兵八萬,欲與漢王楚氏會獵於江贛,麾下阿剌罕、寶音、忽日格圖等輩,皆昔年南征之故人,諸位之故交也,二都督何不移師江上,以觀故人會獵之盛舉?」

    沈育德從範文虎手中接過這封似有千鈞重的檄文,苦笑道︰「原來伯顏丞相竟不以都督為意,此人好大的膽量!」

    伯顏治軍嚴謹,絕無行險之事,檄文上口口聲聲以漢軍為狐兔,自謂狩獵之騎士,非有極大的自信,不能如此托大,更何況移師江上云云,渾不在乎兩浙的二十萬新附軍!

    但範文虎仔細衡量後不得不承認,伯顏有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資本,當年滅宋之戰,同樣是自己統領二十萬大軍,卻被伯顏三個萬人隊一舉擊潰,不得不屈膝降元,如今的兩浙軍和當年大宋朝廷官軍相比,士氣更加低落,士兵更加油滑,而且多年未經戰陣,怎麼能和伯顏麾下南渡滅宋北上平海都、萬里轉戰所向無敵的八萬大軍相抗衡?

    多年以前就是人家的手下敗將,還因此做了漢奸,如今單單是在氣勢上,就比都沒法比啊!至少在兩浙軍心目中,蒙古武士是恐怖、可怕到了極點的惡魔,是他們絕對無法面對面作戰的夢魘!

    「呵呵,什麼虎踞兩浙雄視天下,什麼二十萬大軍,通通都是自說自話,王婆賣瓜啊!」範文虎的笑容,苦澀到了極點。

    本以為自己是天平上重要的砝碼,誰知道人家根本沒把你當盤菜!範文虎的失落可想而知,十天前還想著以兩浙地盤、手中兵權為砝碼,在漢元之間左右逢源求得高官顯爵,現實卻是如此殘酷,大漢只願意功罪相抵,大元丞相則根本不置一詞!

    沈育德小心翼翼的問道︰「漢使就在廳上,詢問咱們是否出兵鎮江,東翁您看?」

    「罷了罷了!」範文虎無奈的揮揮手,無精打采的道︰「不管大漢還是大元,都不差咱們這堆豆腐渣,讓他回復皇帝,咱們兩浙軍心有餘而力不足,將來範某親到琉球負荊請罪,只眼下不能將子弟們的性命白白送在伯顏刀下……」

    伯顏大軍自瓜洲渡過長江,以鎮江為各路糧草轉運處,親自提八萬雄師溯江而上,過江寧、當塗、蕪湖,兵鋒直指南昌,八個蒙古萬人隊的兵力,越了滅宋之戰的規模,既不從東路下兩浙,也不走西路入荊湖,而是直下江西,尋機與漢軍主力作最終決戰。

    大元丞相的戰略意識非常高妙,他清楚知道呂師夔、範文虎等降將,在漢元之戰徹底分出勝負之前決不會輕舉妄動,只須中路突破擊敗漢軍主力,東西兩翼都不是問題。

    何況,塔出右丞在江西戰死,伯顏更加要在此地與漢軍決戰,挽狂瀾於既倒、摧敵鋒於正銳,「金魚玉帶羅扣,皂蓋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斷在俺筆尖頭。得意秋,分破帝王憂」的伯顏丞相,決意以優勢兵力正面擊潰漢軍,讓那群鼠兩端的人看看,天下最強悍的軍力,究竟是崛起海東屢挫強敵的漢軍,還是打遍歐亞無敵手橫掃萬國如卷席的蒙古精銳!

    「唉~」南昌大漢皇帝行營,從來心機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李鶴軒,也長嘆了一口氣,指著兩浙方向傳來的軍報,頗有惋惜的道︰「伯顏自瓜洲從容渡江,若範文虎、葛明輝能派哪怕一個萬人隊過去,憑長江天險,伯顏就沒這麼容易渡江!彭澤大小孤山以下江面,我海軍護衛艦能夠通航,三日後炮艦從長江入海口溯江而上,就能打他個半渡而擊了!」

    文天祥忿忿的道︰「範文虎等人只知保全家族,誠為守戶之犬耳!當年叛宋降元罪孽極大,今日棄暗投明又心懷鬼胎,到底不是正人君子出身!」

    「文大人又迂闊了!」陳淑楨微微一笑,「範文虎、呂師夔,本來就不是正人君子,指望他們能正心誠意的跟著大漢走,那才是笑話呢!」

    文天祥啞然失笑,對叛國投敵的大漢奸,怎麼可能還拿正人君子的標準來要求他們?自己確是迂闊了。

    楚風笑道︰「難道各位都忘記了範文虎、呂師夔現在的身份了嗎?他們作壁上觀,不給咱們添亂,就是隱蔽戰線的勝利!指望漢奸軍背轉身就立馬和他們的主子作戰,不是太為難人了嗎?狗在沒得瘋病之前,是不會咬主子的呀!」

    滿座聞言皆笑,文天祥也笑瞇瞇的捋著鬍鬚,對呀,這群新附軍將領到現在還打著大元朝廷的招牌,本應該聽從伯顏調遣和漢軍作戰的,現在他們雖然不願意出兵助戰,可也不會替伯顏效力了嘛。

    「咱們獨立對付伯顏的大軍,那麼,皇帝還有什麼好主意嗎?」文天祥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轉向了楚風,這位皇帝自琉球興兵以來,無堅不摧無敵不克,每次大戰總會奇謀妙計迭出,如閩廣之戰以海船運兵神出鬼沒,遼東建稜堡抗擊伯顏,江西之戰利用日食……文天祥真心希望楚風這次又能拿出神妙計策,擊敗那位平生從未一敗的可怕敵人,畢竟江西土地貧瘠,多年戰亂百姓流離失所,他作為江浙總督撫政安民剛剛有了點頭緒,轉眼又是兵連禍結,想到家鄉土地又要遭受戰亂之苦,他就十二分的希望楚風能再次拿出神妙莫測的計謀,什麼日食月食天降暴雨之類的,一戰擊敗伯顏,消弭百姓的戰亂之苦。

    6猛、許鐵柱、張魁、法本等漢軍將領,也期待的看著這位率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傳奇統帥,在民間、在說書藝人口中、在戲曲舞台上,皇帝已被神話為呼風喚雨遣神使鬼,如同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他們作為熟知內情的軍官,自然對此嗤之以鼻,但皇帝總會有奇思妙想能讓勝利的天平向漢軍傾斜,以至於漢軍上下都習慣於皇帝在關鍵時刻出現,一舉扭轉乾坤。

    「不,咱們這次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楚風搖搖頭,面色變得嚴肅︰「北元丞相伯顏,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名將,不世出的優秀統帥,他深謀遠慮智計過人,就算所謂金刀九拔都張弘範也不能望其項背。歷數他過去的戰績,不管南下滅宋還是北上平海都,戰略戰術運用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決不給敵人任何機會,想行險使計策,反而會墜入伯顏的彀中,乃顏王爺就是不幸的例子。」

    楚風說到這裡,看了看列席會議的烏仁圖婭,可憐的草原明珠聞言眼圈已微微紅,楚風向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接著道︰「所以,咱們這一戰只能硬踫硬!伯顏想要挽狂瀾於既倒,咱們要摧敵鋒於正銳,兩強相遇,惟有狹路相逢勇者勝!」

    「好一個狹路相逢勇者勝!」書生意氣的文天祥霍地站起,熱血沸騰直欲親自上陣衝殺一番,叫那韃子兵知道我漢家男兒,也有股凜冽不屈的浩然之氣!

    兩強相遇、狹路相逢,北元丞相伯顏親提八萬雄師溯江而上,大漢皇帝楚風御駕親征三個漢軍師順流而下,在長江之南的銅陵,爆了自蒙元南征滅宋以來,華夏熱土上規模最大的戰役。

    拂曉時分,駐軍銅陵以西的楚風率領一班文臣,來到了一座土崗之上觀戰,他們身後豎起了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讓所有士兵都能看到,皇帝御駕親征的旌旗在伴隨著他們戰鬥。

    伯顏也一改往日千里奔襲、大範圍迂迴的戰略戰術,自過蕪湖之後就小心翼翼的沿江而上,糧草輜重都給於萬全的保護,大漢怕他智計百出,他何嘗不怕大漢奇謀妙斷?那位皇帝能想到利用日食擊潰塔出部精兵,還有什麼想不到的?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伯顏能知己,卻不能知彼,他反覆研究了過去的戰例,試圖找到大漢皇帝楚風用兵的思維定式,但除了一些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蛛絲馬跡,實在找不到突破口。

    試探、變換、隱真示假、虛虛實實,雙方都使出了各種辦法,卻無法使對方上當受騙,無論伯顏還是楚風,都鐵了心將軍隊集中密集平推,沒有任何花巧。

    一位多掌握著後世七百年的知識,一位則是這個時代的頂尖統帥,他們都找不到對方的破綻,同時,誰先行險用計誰反而先暴露破綻,於是不使用任何計謀,純粹以力量決雌雄,成為這場智力博弈的唯一結果。

    早在伯顏過蕪湖的時候,楚風就派出了偵察兵,同樣,伯顏也派出了飛騎斥候,在雙方大軍還沒有相遇之前,大漢的偵察兵和蒙元武士中精選的斥候就已經展開了無數場偵察與反偵察的較量,一方是草原天驕,一方是山地猛虎,誰也奈何不了誰,而反偵察圈總會百密一疏讓對方突入,所以當楚風走上土崗的時候,他和伯顏都知道對方的主力就在二十里外,激戰即將爆。

    「挖掘壕溝,豎立鹿砦!」漢軍金剛師連長、戰鬥英雄李世貴率領全連弟兄,頂在了全軍大陣的最前面。

    攻堅英雄連,也是堅守英雄連,此次以三個師兵力阻截伯顏大軍,在此展開陣地戰,李世貴所在攻堅英雄連人人寫血書請戰,終於感動了金剛師法本師長,將他們排在了抵擋伯顏的最前線。

    誰都知道,這裡是九死一生,不,是百死無生的絕地,可攻堅英雄連的官兵們卻好像中了大獎似的,雄赳赳氣昂昂走上了預設陣地,沒能拿到這個任務的部隊,比如毒蛇師的鼓鳴山英雄連,就是斷刃師的鐵血鋼七連,則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把將李世貴他們從陣地上揪下來,再自己頂上去!

    伯顏丞相八萬大軍南下,這很有可能是漢元之戰的轉折點,也就是說,在遼東兩個漢軍師加上八萬乃顏部鐵騎的重壓之下,駐守京畿的怯薛軍和十餘萬蒙古精兵,估計不可能抽調出來再次下江南了,此戰若大漢敗,則前功盡棄,若大漢勝利,則從此開始了北伐中原收復故土的征途!大漢要對北元,征服了歐亞大6上成千上萬民族和國家的戰爭帝國,起主動進攻了!

    可想而知,此戰必將青史留名,男兒一生是老死病榻還是馬革裹屍,是疾病纏綿還是如流星般劃過天際,散光與熱?至少熱血的漢軍男兒,絕對會選擇後者!

    為了民族,為了華夏,也為了後方百姓和閩廣的妻兒父老,攻堅英雄連,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漢軍部隊,更多沒有在史冊上留下姓名的男子漢,肩並肩站到了蒙古武士的鐵騎狂潮之前!

    戰壕挖好了,鹿砦豎起了,一切準備就緒,此時已能看見遠方天地相交處一股灰黃色的煙塵直衝雲霄——那是蒙元鐵騎掀起的塵土!李世貴鋒利的眼神掃視著自己的士兵們︰「我最後問一遍,有沒有家中獨子,有沒有還未成婚未有子嗣的人?」

    「沒有,沒有!」士兵們用盡全身力氣聲嘶力竭的喊著。

    可李世貴知道,實際上他們有不少還沒有成親,獨子也很有幾個,但沒有人願意離開戰友獨自退出。

    「好吧,你們都是好樣的!」李世貴挨個拍拍士兵們的肩膀,說著皇帝的名言,把鼓勵傳遞到他們的心臟︰「若干年後,也許史書上不會記錄咱們,不會記錄咱們在這裡為華夏做出的一切,但我們當中如果有人能夠在敵人的箭雨和彎刀之下倖存,親眼看到北驅蒙元出大都,徹底勝利的那天,在告老還鄉之後,他能夠毫無愧疚的含飴弄孫。

    當孫子讀到歷史書上此戰的描述,並問爺爺是否為戰鬥英雄時,咱們可以無愧於心的告訴他︰

    爺爺不是英雄,但爺爺曾經和英雄並肩戰鬥過!」

430章 雙雄會(上)

著一雙在大草原上射獵狐兔練出的利眼,他指著遠處山岡上飄飛的金底蒼龍旗︰「看吶,那就是大漢帝國的旗幟,他們的皇帝,離我們只有十里遠!」

    哈撒裡聞言心臟畢剝的一跳,似乎把全身血液泵.上了腦袋,左右太陽穴突突脹,雙目中連日趕路本已佈滿了血絲,此時竟然變得通紅。

    離開汗八里之前,忽必烈大汗就頒布了賞格,不論.生俘還是擊斃蠻子反賊偽皇帝楚風者,授世襲那顏上萬戶,分賜牧奴五千戶,黃金一萬兩!

    「砍掉漢軍的腦袋,殺死他們的皇帝!長生天保佑.蒙古人!」蒙立克、葉憐丹、哈撒裡……不管千戶百戶牌子頭還是普通士兵,所有的蒙古武士都狂叫起來,八萬大軍的狂嚎,就像曠野中狼群的呼喊,把死亡的威脅傳遍了大江南北。

    感受著麾下兒.郎沖天高漲的戰意,中軍無數武士重重疊疊圍裹之下的伯顏丞相,滿意的點了點頭。

    大元武士縱橫天下,戰必勝、攻必克,此戰擊敗漢軍,則呂師夔、範文虎必定痛哭流涕的前來負荊請罪,這八萬大軍就可直下閩廣,一舉底定南方。天下歸元,伯顏終於能實現「山河判斷在俺筆尖頭」、「分破帝王憂」的理想了。

    這位丞相沒有身穿大元朝的公服——綃金質孫服,也沒有穿著月白色的儒服綸巾,而是身穿全副白色鎧甲,戎裝貫帶被堅執銳,一手控韁一手輕按腰間刀柄,面上儒雅之氣一掃而空,殺氣騰騰威風凜凜。

    好一個出將入相的伯顏!

    世襲下萬戶張不像寶音、阿徹菰甦等將領必須去指揮自己的直屬部隊,他以下屬、世交、學生的三重身份伴隨伯顏左右,四周蒙古武士沖天的戰意並沒有感染他的情緒,相反,不知怎的卻讓他想到了當年父親張弘範自汀州千里奔襲,卻在鼓鳴山遭遇失敗的往事。

    當初,父親不是傾全力一擊,試圖畢其功於一役嗎?他曾經離勝利如此之近,似乎已唾手可得,卻被一群從來沒有放在眼中的民軍,以生命為代價死死拖在了鼓鳴山下,直到漢軍完成了合圍……

    今天的伯顏丞相,總讓他想起當初的父親,雖然父親手中只有一個蒙古萬人隊,而伯顏手中有更加精銳的八個,雖然父親孤軍突襲深入敵後,伯顏是在內線作戰,雖然父親奇謀有餘韌性不足,伯顏則多謀善斷為不世出的天縱英才,但張的潛意識中,總有一片巨大的陰影讓他警惕,所以在蒙古武士的歡呼聲中,他一提韁繩,慢慢靠近了伯顏丞相,在馬蹄的喧囂中壓低了聲音道︰

    「恕張愚昧,師相如此用兵,勝固然有底定天南之奇效,敗則讓長江之南再無朝廷兵馬,眼見就是個劃江而治的局面,豈不是千金一擲,賭我大元百年國運於一役?」

    伯顏回頭,張見他面色,卻嚇了一大跳,方纔這位丞相在武士的歡呼聲中面色潮紅激動難以自已,頻頻揮手示意,將全軍的戰意調動到了最高峰,怎的現在竟然神色如常古井不波,眼中的狂熱瞬間變成了深邃的指揮和絕對的冷靜?

    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激動過,原來師相多年殺伐征戰,天下蒼生為棋子、大地阡陌為棋盤,心性早已修煉到不動如山的境界!

    見最聰明的學生從震驚中漸漸恢復,並且部分明白了自己的意圖,伯顏才展顏笑道︰「試問賢佷有何妙計,可輕取漢軍?」

    張聞言又是一愣,除了正面硬踫硬,有什麼辦法能穩勝漢軍呢?

    偷襲後方,戰略大迂迴?算了吧,大宋的行在是臨安,大漢的都城卻是琉球,便是你千里大迂迴攻取了汀漳,他們還能退回琉球,憑借海上優勢抵抗,大元鐵騎永遠無法越過浩瀚大海去攻打琉球!

    分兵進擊斷敵糧道?漢軍糧草由閩廣北運,江西轉運,糧道途經之地,要麼是鄱陽湖、贛江水系,要麼是贛南山區,都不是蒙古鐵騎隨意縱橫馳騁的地區,分兵攻略反而給漢軍留下各個擊破的機會!當年的張弘範、李恆、唆都,都是吃了這個虧,還能重蹈覆轍嗎?

    離間計、反間計、圍魏救趙計……這些計謀都有這樣那樣的破綻,一旦被漢軍抓住,反而會讓自己陷入困窘之境地,張冥思苦想,卻驚人的現,在神出鬼沒作戰方式大不同於以往對手的漢軍面前,沒有任何計策的成功率能高於五成!

    「難道,我們竟然沒有辦法可想,只能直接硬拚一條路可走?」張有些兒不服氣,他自幼熟讀兵書,又經父親張弘範一代名將教導,如今居然對漢軍無計可施,怎麼著都有些不甘心。

    伯顏笑了︰「諸葛一生惟謹慎,須知為大將者,不求奇謀妙計,不求勇武人,唯有謹慎二字,可保百戰不殆!楚風,一代人傑,咱們任何行險都必被他看穿,反而落了下風,但他何嘗不是對咱們一籌莫展,除了死戰之外別無他法?」

    如果說伯顏是整支軍隊的大腦,老將阿剌罕和學生張就是它的左右心室,三人曾經聚在一處,仔細研究漢軍過去的戰例,試圖瞭解自己的對手,究竟是個什麼性格,善於行險還是為人謹慎,多謀善斷還是優柔寡斷?但各種渠道彙集的信息卻自相矛盾,有資料說楚某人在佔城、日本等處殺人盈野流血漂櫓,乃是殘忍暴虐雄材大略之主,猶秦皇漢武也;可另外的信息卻說他勤政愛民仁義厚道,雖販夫走卒亦可當面斥其過錯而無絲毫羞惱,又有漢之文景、宋之真宗仁宗之遺風。有人說他頗有匠氣不知變通,以帝王之尊親自動手修整機械,可又有人說他深曉世間一切世故人心,設立之法律皆以厚賞重罰引人入彀,養老金、廉政公積金、三十畝新墾地私有等政策天下皆知其利……

    信息越多,楚風這個人的面目,在伯顏等人心目中卻是越來越模糊不清,他們只能知道一點︰此人神機妙算世間無雙無對!

    伯顏不知道楚風身後強大的統帥部參謀團隊,不知道沙盤作業兵棋推演量化分析,所以他只能認為,楚風是和自己不相上下的,不世出的絕代名將!

    高手過招,誰先動,誰就先露出破綻,誰就失敗;兩位絕代名將的交鋒同樣如此,誰先使計,誰就露出了破綻,對手針對破綻後制人,你就落到了萬劫不復之地!

    所以不使用任何計謀,不冒險,憑實力說話,面對面的硬拚,不僅是漢軍的選擇,也是蒙古軍的選擇。

    「既然如此,咱們何不採用更穩妥一點的戰略?比如,從淮揚之地徵調地方駐軍,形成更強大的兵力,或者駐軍瓜洲,等待更好的出擊時機?」張提出了另外一個疑問,他不理解師相為何如此急於和大漢決戰,甚至到了迫不及待的地步。

    雄姿英的伯顏丞相,似乎在一瞬間老了十歲,信馬由韁馳騁了半晌,他才略帶落寞的道︰「賢佷,還記得你父親,我的老朋友張弘範指揮五路四十萬大軍合擊閩廣之事麼?那時候,傾漢國之兵,能對抗幾個蒙古萬人隊?」

    張恍然大悟,短短數年前,兩個蒙古萬人隊的兵力,就讓漢軍捉襟見肘,不得不犧牲大量民軍才把父親拖在了鼓鳴山下,斗轉星移,現在的漢軍卻能以不到一半兵力擊潰塔出部兩個蒙古萬人隊,並在長江之畔迎擊伯顏丞相的八個萬人隊!

    漢國展之迅,漢軍進步之迅猛,實在出人意料,再假以時日,他們還會創造什麼樣的奇跡?

    「留給大元朝的時間不多了,本相不能給漢國更多的機會!或許……當初南方未曾大定便提兵北上平定海都,戰略上是一個錯誤。」伯顏悠悠長嘆,蒙古人的內訌,給了楚風寶貴的時間,讓他以一隅之地展到如今席捲南中國的地步,為什麼匈奴、突厥、鮮卑這些草原民族,總是其興也勃、其亡也,強弓駿馬馳騁天下之後卻在內訌中迅倒下,唯有漢人的中原王朝能夠世澤綿長?楚風,又為什麼能在短短時間內,率領南方的漢人向縱橫歐亞無敵手的蒙古鐵騎起挑戰?

    伯顏隱隱約約觸及到了文明差異的核心,他確信,如果留給漢國更多的時間,在某個關鍵轉折點之後,大元朝將會不再有任何機會!

    他看了看遠處高高飄揚的金底蒼龍旗,暗暗對著長生天祝禱︰楚風,但願你是我此生中最後一個值得尊重的對手,此戰之後必由大元一統天下,皇統垂萬世而不朽!

    十里外的山岡上,楚風似乎感受到了遠方那道如利箭般射來的目光,是伯顏,望遠鏡中羊毛大 之下,頂盔貫甲由無數蒙古武士團團簇擁的統帥,一定就是那位在遼東多次交手,卻無緣會面的伯顏丞相!

    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是當世蒙古人中第一等的英雄,是他一手覆滅了享國三百餘年的大宋,使華夏自炎黃二帝開始,四千年來第一次全部淪陷於異族之手,當佛羅倫薩的但丁用《神曲》揭開文藝復興和工業革命、資產階級崛起的序幕之時,華夏卻在異族的鐵騎踐踏之下呻吟掙扎!此後雖有朱洪武驅除胡虜恢復中華,無奈文明的進程已被打斷,中華文明有史以來第一次開始落後於西方,那個有幸因蒙哥汗死在釣魚城下,而免遭蒙元鐵騎蹂躪的歐羅巴!

    伯顏是蒙古人的英雄,卻是中斷華夏文明進程的罪魁禍,蒙古大汗忽必烈和他的丞相伯顏,南征滅宋掠奪土地和財富,同時也影響了整個世界的文明進程,把本可以燦爛輝煌凌駕西方文明之上的華夏,變成了第四等的奴隸,把華夏創造的火藥、印刷術和指南針傳播到西方,使歐洲人能利用它們完成地理大現,完成資本主義的第一次原始積累,與之同時,華夏的文明之光卻逐漸黯淡……

    「來吧,伯顏丞相!」楚風暗暗的握緊了拳頭,牙齒輕輕咬著嘴唇,「我來,我見,我征服!既然上天要我站在這個地方,歷史就不會重演!」

431章 雙雄會(中)

當伯顏縱馬高崗將戰區一覽無餘時,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元丞相也不由得失驚道︰「背水列陣?漢王欲效韓淮陰乎?」

    對面漢軍陣地背靠長江,沿扇面展開,圓弧形的一面對著元軍的方向,縱橫交錯的壕溝、鐵絲網、鹿砦、拒馬,組成了嚴密的防禦體系。

    「背水列陣、人自為戰,此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計也!」張點點頭,佩服漢王破釜沉舟的膽氣,但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此戰的勝利者必將是伯顏丞相。

    漢軍用計了!

    用計,就有破綻,背水列陣為以弱勝強之法,漢軍破綻就在此處!

    壓在心頭的巨石瞬間土崩瓦解,張年輕的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漢王用兵神鬼莫測,或許可比韓淮陰;師相穩紮穩打百戰不殆,卻不是那位趙王歇!千年前韓淮陰背水列陣可敗趙王歇,千年後漢王故計重施,卻難敵得過師相大軍如潮攻勢,此戰我大元必勝!」

    伯顏點了點頭,兩軍交鋒出.奇制勝,但行險之計可一不可二,火器、日食種種奇招,南下途中自己都做好了應對準備,漢王還想故計重施,卻是不可能了。

    「傳令阿剌罕將軍率左翼四萬戶.動進攻,不惜一切代價,在日落前拿下漢軍外圍陣地!」

    「嗚——嘟——」,隨著伯顏丞相一聲令下,.上百位蒙古武士同時吹響了牛角號,在蒙古草原上顯示人類征服自然的力量而顯得蒼勁有力的號音,挪到大江之南的漢地卻成為帶著濃重血腥味道的殺伐之音,如漠北戈壁上群狼的嚎叫響徹大地,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叱詫嗚咽,似乎也被這驚天動地的殺伐之音壓得黯然失色。

    閃電之後,必有驚雷。

    伴隨著牛角號蒼涼綿長的號音,伯顏丞相的黑色.羊毛大 緩緩向前傾斜,遙遙指向背水列陣的漢軍陣地,「長生天保佑蒙古人!」如怒海湧浪的喊聲中,阿剌罕率領左翼四個萬人隊離開本陣,起了攻擊。

    四萬全副武裝的蒙古武士,鬆鬆的帶住韁繩,信馬.由韁的小步跑起來,群馬跑,度慢慢提升,四個萬人隊分作四波,初時尚似錢塘湧潮,當馬兒從便步小跑變成撒蹄狂奔時,已如崑崙雪崩,而第一波次抵達漢軍前沿陣地兩里外,蒙古武士開始鞭笞馬匹作最後衝刺的時候,十六萬隻馬蹄同時踐踏大地,天崩地裂的馬蹄聲好似驚雷滾過天際,一時間竟有泰山傾頹、北海顛倒的威勢!

    隨著馬背起起伏伏,灰白色的死亡浪潮一頭撞.向漢軍陣地,與此同時,漢軍的火炮開始言,震耳欲聾的炮聲中,血色的浪花在元軍灰白的浪潮中閃現,一朵、兩朵,無數朵……

    彈指一揮間,至.少五個百人隊的蒙古武士倒在了血泊中,緊隨其後的戰士決不會停留,甚至不會特意控馬避開地上還在掙扎的夥伴,任憑馬蹄將他們踏成肉泥。

    塵歸塵、土歸土,長生天賜下的生命,回到長生天的懷抱,大地滋養的身軀,以血肉回報大地,草原男兒戰死疆場,本是命中注定。

    付出成百上千生命的代價,蒙古武士衝到了漢軍陣地之前,大元崛起朔漠,五行屬金,尚白,軍中俱用白色,漢軍威震海東,五行屬水,尚黑,軍服俱用灰黑色,兩軍血與火的踫撞,就像灰白色的浪潮撞上了黑色的礁石,濺起鮮血和生命凝成的浪花。

    蒙古武士從馬背上射出第一輪箭雨的時候,漢軍也以拒馬、鹿砦、壕溝、鐵絲網為掩護,射出了第一篷鉛彈。羽箭升上天空,鋒銳的箭頭劃著道道寒光自天而降,噬咬著拒馬、鹿砦、石頭、泥土和漢軍士兵穿著盔甲的身體,漢軍的陣地上就突然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莊稼,不斷有人受傷倒地,然後很快被箭雨釘穿四肢、頸項;但在這之前,以每秒四百米高飛行的步槍彈丸,於空氣中激起陣陣激波,讓彈道所經之處的空氣生肉眼無法見到的、奇異的扭曲,然後平平扎進元軍陣中,擊穿他們的羅圈甲、翎根甲、連環鎖子甲或者生牛皮甲,將他們的骨骼和五臟六腑攪成一團爛泥。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支軍隊,在火器的打擊之下早已面臨崩潰,但這是十三世紀八十年代的蒙古精兵,剛剛橫掃歐亞滅國無數的天下第一強軍!他們不但沒有退後,反而在鮮血的刺激下激了蒙古武士骨子裡強悍、嗜血的本性,狂叫著更加奮不顧身的衝上!

    頂在陣地最前列的攻堅英雄連,遇到了成軍以來最可怕的敵人,伯顏麾下的蒙古精兵,俱是多年沙場廝殺的悍卒,他們迎著槍林彈雨猛衝而來,如飛蛾撲火似的,毫不畏懼死亡,以萬人隊為單位輪番衝擊,不斷把箭雨向漢軍陣地傾瀉。

    「各排輪流放槍,集火射擊!」連長李世貴大聲下達著命令,統帥部制定的6軍操典上明確指出,燧滑膛步槍單對正面平移敵人的命中率極低,必須排槍集火射擊以保證命中。此時敵人哇哇怪叫著,以千人隊、百人隊為單位,在陣地前方橫著奔馳來去,即時以李世貴全軍聞名的槍法,也連續兩次沒有打中敵人。

    特別是那個身穿黑色盔甲的元軍百戶官,不停的哇哇怪叫著挑釁,還手起一箭正好射到傳令兵小郭沒有盔甲保護的大腿上,讓他受傷不輕。李世貴兩次瞄準他射擊,預備替小郭報仇,卻因為敵人馬快,又是和自己成九十度橫向平移,兩次都沒有打中,氣得他暴跳如雷,好在常年作戰的經驗讓他很快鎮定下來,出了齊射命令。

    「左前方八十米黑色盔甲百戶官!瞄準,射!」一排長張金早就現了那個非常拉風的元軍百戶,口令出,攻堅英雄連的陣地上就爆出了一陣  啪啪炒豆子似的槍聲,剛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元軍百戶官,突然身子頓了一頓,胸腔飆出血泉,然後就像快笨重的石頭,從馬背上一頭栽到,同時他附近的五六名元兵也跟著跌下馬來,眼見不活了。

    二排、三排輪流放槍,當三排射完畢的時候,一排士兵又咬破紙彈殼、填充彈藥、推彈入膛、打開機頭、往火池裝上引藥,再一次做好了射準備……

    週而復始的排槍收到了預期效果,連綿不絕的彈雨射出膛,織就了一張綿密的火網,元兵雖多,卻像飛鳥撞上刺網,紛紛被打落馬下。

    元軍從統兵大帥、萬戶官一直到最基層統領十人的牌子頭,都有臨機應變的能力,他們從草原上圍獵野獸的活動中,提煉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戰術體系,所以現盔甲加排槍對騎射構成極大威脅之後,各級指揮官自動下達了應對命令。

    幾乎沒有經過變陣的準備時間,蒙古武士的攻擊潮頭就離漢軍陣地更近了,他們放棄了威力強大卻頻率較低,且無法洞穿漢軍板式共析鋼盔甲的大弓,從背後取下輕便,卻更加致命的頑羊角弓。

    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箭矢快逾閃電,三十米,頑羊角弓射的鐵葉狼牙箭幾乎以接近直線的軌跡,射向漢軍士兵沒有盔甲保護的咽喉、面門和四肢,李世貴攻堅英雄連的陣地上,相鄰的鼓鳴山英雄連、鐵血鋼七連的陣地上,不斷有士兵冷哼著,軟軟倒下,可陣地上沒有人退卻,沒有人畏懼,所有生命還留在軀殼中的士兵,都像機器一樣精確的重複著裝彈、瞄準、射擊的全套動作,就像紡織廠的工人織布、就像鋼鐵廠的工人煉鐵,同樣的有條不紊,渾若不是在彈雨紛飛、碧血盈天的戰場之中。

    「蒙古精兵,果然天下無雙!」土崗之上,迎風招展的金底蒼龍旗之下,李鶴軒嘖嘖贊嘆著,「不過我漢軍勇士保家衛國,為了身後的閩廣湘贛百姓、家中父母妻兒而戰,在軍心士氣上已勝了遠離家鄉為了搶劫而戰的韃虜一籌!」

    一方是拚死保衛家鄉,一方是為了搶掠而戰,前者有對親人的愛和對敵人的恨,後者卻只有對金錢財帛赤裸裸的貪慾,軍心士氣高下立顯。

    文天祥點點頭,深有感觸的道︰「老夫為故宋丞相時,率義軍北上臨安抗擊蒙元,曾有人問為何而戰,老夫答曰『吾為大宋天子守土』,彼時曾自謂俯仰天地而無愧,豪情萬千矣。惟數日前老夫又問漢軍一兵為何而戰,他所答之話,卻又比昔年老夫所言豪邁十倍、切實百倍!」

    「吾為大宋天子守土!」已是正氣凜然擲地有聲,可與「天地有正氣,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交相輝映,什麼話又能勝過文天祥所言呢?父親陳文龍忠君愛國,盡忠西湖岳王廟,要他來回答也不過如此了,陳淑楨疑惑的看著世伯,不明白還有什麼話,豪情壯志猶勝於此。

    文天祥解開了大家的疑惑︰「他答曰︰吾為自己守土!」

    陳淑楨、李鶴軒的眼楮同時閃耀出智慧的火花,唯有烏仁圖婭似懂非懂,以探詢的目光掃視著眾人。

    李鶴軒對楚風深深一揖到地,由衷的道︰「昔年淮陰侯背水列陣,全軍十餘萬人上下人自為戰,遂敗趙王歇;今皇上令閩廣湘贛之民耕者有其田,遂全國上下千千萬萬人皆為自戰,此高下立判,吾皇遠勝韓淮陰也!」

    猶勝韓淮陰嗎?楚風摸了摸鼻子,當初實行新墾地每戶分配三十畝的政策,只為了加開瓊州、瀛州,可沒有想這麼多東西。

    不過,海外移民開瓊州、瀛州,執行了每戶三十畝地的政策,贛南、閩廣某些地區因為蒙元屠殺而變成無人區——比如興化全城數萬人被屠,就有了許多無主土地,漢國主持把這些土地分配給沒有土地的貧苦農民,這些人心存感激,紛紛讓子弟報名參軍,形成了一波一波參軍高朝,招兵處根本不愁招不到士兵,這事也是有的。

    更何況移民海外,和在內地分配無主土地,直接緩解了人多地少的矛盾,人力和土地的供需關係生了逆轉,地主們不得不一再降低地租,加上大漢不收農稅,農民生活自然比過去好了許多。

    之前的王朝更迭,底層民眾只認為「給誰納糧都一樣」,大漢卻讓他們看到了和過去王朝的天壤之別,為了保護新分配的土地,為了保護大漢帝國給予的幸福生活,人們自覺自願參加漢軍,站到了抵抗元兵的第一線。

    他們不是為楚風而戰,不是為軍餉而戰,更不是像蒙古武士那樣為了搶掠財富而戰;他們是為了自己而戰!

    「韓信背水列陣,全軍十餘萬人受逼生死關頭,不得不人為自戰;夫君施仁政,全國上下自覺自願作戰,兩者高下真雲泥之別!」陳淑楨的解釋,讓烏仁圖婭恍然大悟,遼東乃顏部,不也是為了同樣的原因,而聚集到楚風的金底蒼龍旗之下,和他們的同族奮勇作戰嗎?

    儘管早已習慣了崇敬的目光,楚風仍然不自在的撓了撓頭皮,只有他知道,這不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問題,也不是仁政與惡政的區別,而是文明和野蠻的對抗,進步和落後的較量!大漢的優勢,並不體現在步槍、手榴彈和盔甲,也不體現在軍艦、大炮上,而是整個體系的勝利,全面的領先!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最後遙指著遠方伯顏象徵死亡的黑色羊毛大 ,「不管伯顏多麼天才,不管敵人多麼強大,我堅信守護者將戰勝劫掠者,文明必將戰勝野蠻!」

    是的,不管這個王朝把人分作四等的殘酷壓制,還是另一個王朝留不留頭的血腥鎮壓,淮泗起義民夫額上的一抹紅巾,和武昌城外的一聲炮響,都將他們徹底埋葬,文明終將戰勝了野蠻。

    楚風在心中,輕輕對自己說︰「我只是讓勝利提前八十年,讓華夏道統不致中斷!而戰場上,那些以生命為代價,替我們這個文明爭取存續機會的人,那些注定在歷史書上不會留下隻言片語的普通士兵,才是真正的英雄。」

    「敵人奔馳太快,不要浪費手榴彈!」李世貴的眼楮已有些紅,弟兄們投擲的手榴彈,延時引信讓它在數秒之後爆炸,但高奔馳的蒙古武士早已逃出了爆炸範圍,高飛射的彈片不能傷到他們的毫。

    三十米本是手榴彈揮威力的絕好距離,可蒙古武士用飛奔馳,讓漢軍投擲的手榴彈徒勞無功,只偶爾瞎貓撞上了死耗子,正好有不長眼的蒙古武士遇到爆炸的手榴彈,被爆炸連人帶馬炸成血肉模糊的一團——當然,對射時蒙古武士使用疏散隊形,這種機會並不多。

    「兔崽子們,手榴彈留到敵人衝鋒肉搏時用,別當地瓜扔了!」

    曼古歹、漫射和鑿穿,是蒙古帝國縱橫歐亞無敵手的三大法寶,使用前兩者時都是疏散隊形,唯有肉搏鑿穿是衝擊力大的密集陣型,那時候用手榴彈的效果好很多。

    漢軍前沿陣地都放棄了投擲手榴彈,轉而耐心的和蒙古武士對射,一方射術群絕倫,甚而有哲別、射鵰兒使出連珠箭法,箭矢在空中幾乎尾相接,狂風暴雨般席捲漢軍陣地,更加上橫向奔馳給箭矢增加了側向旋轉的力道,鋒利的狼牙箭往往劃著弧旋,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扎到漢軍士兵的咽喉、四肢;一方排槍威力巨大,無論多麼堅固的盔甲,都在高飛行的鉛彈面前成了紙紮的、泥糊的,連人帶馬轟成血葫蘆,更有輕重火炮不停出怒吼,霰彈肆無忌憚的收割著蒙古武士的生命,在二十萬焦耳動能推動的彈丸面前,強悍的蒙古武士,變得脆弱,變得不堪一擊,他們強壯的身體被炮彈撕裂,就像瓷人在青石上摔得粉碎。

    重重衛護中、羊毛大 下的伯顏丞相現,強悍的鐵騎,就像海潮衝擊著礁石,卻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他的神色依舊波瀾不驚,彷彿世間一切盡皆握於掌中,緊緊抿著的嘴微微張開,出了命令︰「炮擊!」

    因為工藝差距,大元朝用鑄造法製造的火炮,射程和漢國鍛-鏜造的同類產品相比要低一些,所以無法直接展開炮戰,唯有前方鐵騎吸引住漢軍火力,大元的炮兵才能推近到能和漢軍炮兵對射的地方。

    相比汗八里工匠營用精銅鑄造火炮以及培養合格炮手的巨大花費,犧牲部分底層蒙古武士的生命,在伯顏眼中是非常划算的。

    沒有人能指摘他的行為,因為作為炮灰衝出的第一攻擊波中,就有伯顏出身巴鄰部的不少子佷,那位身穿黑色翎根甲,被排槍射落馬下的百戶官,就是他嫡親的佷兒!

    這位丞相對敵人冷酷無情,對自己人同樣冷酷無情,張偷偷瞧了瞧師相,父親曾言一將功成萬骨枯,果然並無半點虛假,慈不掌兵啊,慈不掌兵!

    「嗚嘟~嗚嘟~」牛角號的聲音變了個調子,羊毛大 在空中起起伏伏劃了個小圈,從左翼四萬人隊陣型之後,三千名蒙古武士推著許許多多黃澄澄的大炮,衝向了漢軍陣地,他們將在八百米外,向漢軍炮兵動報復性反擊。

    前方忠勇的蒙古武士,用生命給他們換取了言的機會,所有的蒙古、色目炮手都知道,唯有盡快將炮彈砸到漢軍炮兵陣地上,才能避免炮彈落到自己頭上,所以他們的動作異常迅,將炮身固定之後,打開彈藥箱,將成袋的火藥面向炮眼裡倒,然後把圓溜溜的炮彈塞進去……

    「忽必烈下了血本啊,咱們炮兵,怕是要吃點虧了!」楚風面帶憂色,看著自己的炮兵陣地。

    故老相傳慈不掌兵,儘管某些傳言中楚風是位殺人盈野流血漂櫓的殺伐之君,但七百年後的記憶讓他一直做不到漠視士兵的傷亡,所以他從來不直接擔任戰場指揮官。

    6猛在另外一座山岡上——為了避免干擾這位6軍司令的指揮,楚風特意率文臣們站到了較低處的另一座山頭,把這座視線最好的山岡留給6猛。

    「韃子想和咱們炮戰麼?好吧,讓他們如願以償。」6猛興奮的傳下命令︰「各師、團屬炮兵以六斤炮射開花彈壓制敵方炮火,營、連屬三斤炮繼續以霰彈向敵騎兵作彈幕射擊!」

    八百米的距離,不懂彈道學和三角函數的蒙古武士,以肉眼直接瞄準,也能讓部分運氣好的炮彈落到漢軍陣地上,但實心鐵球彈在地面上蹦幾下就失去了動能,一頭栽進了泥土中;漢軍卻有射表、標尺,能將大部分炮彈射到元軍大炮附近,六斤炮開花彈內裝的三斤高含硝火藥猛烈爆炸,楚風從望遠鏡中清晰的看見,有的元軍炮手被飛射的彈片削掉了腦袋,頸中鮮血噴出數尺之高,有的被彈片擊中了胸腹,出現老大一個血窟窿,還有更多的人被爆炸的巨大聲浪震得七竅流血,木木呆呆如同行屍走肉般傻著,全然忘記了開炮還擊,然後被接踵而來的炮彈炸成碎片,就連沉重的鑄銅大炮,也被爆炸的衝擊波掀飛,在空中飛舞著落下,將來不及躲閃的炮手壓成肉泥……

    「射,射,長生天保佑蒙古人,兒郎們再快些,炸掉漢軍火炮,咱們才能活命!」北元炮手軍萬戶阿老瓦丁高叫著,不少士兵在他的呼喊之下恢復了神智,開始重新裝填,向漢軍陣地起了第二輪反擊。

    咚,一幸運的炮彈正巧命中了漢軍某處炮兵陣地上的彈藥箱,引了連環爆炸,那個陣地部分陷入了混亂,射向元兵的炮火暫時減弱了一些。

    「看見沒有,長生天是在咱們這邊,真主安拉也會保佑咱們,繼續射擊,不要停,不要害怕!」阿老瓦丁興奮的高叫著,跟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

    阿老瓦丁是色目人,原籍西域木裡,屬於呼羅珊波斯的一部分,伊兒汗旭烈兀西征,他的家鄉被蒙古人踐踏,至元八年(一二六八)大汗忽必烈遺使徵集回回炮匠,阿老瓦丁、亦思馬因於是應詔來中原,造成聞名於世的回回炮。至元十一年元兵渡江伐宋,平章阿里海牙攻襄樊,阿老瓦丁攜回回炮破襄樊、潭州、靜江等城,立下赫赫戰功。

    本是蒙元鐵蹄之下的被征服者,卻為虎作倀和蒙元韃虜同流合污,以漢地軍民的鮮血為晉身之階,阿老瓦丁成功做到了炮手萬戶府萬戶。

    當火炮,這種威力勝過回回炮的武器出現之後,阿老瓦丁詳細研究了一番,波斯數學也頗有獨到之處,製造回回炮對彈道學也有粗淺認識,他很快明白了火炮的射遠離和使用技巧,郭守敬逃走之後,他就成為了大元朝使用火器的第一人,此次伯顏丞相南征,他自告奮勇率領剛剛組建不久的炮手軍隨軍南下,滿打滿算要在戰爭中再立新功,以屠殺南蠻子博取大汗的歡心,說不定,哪天多多賞賜些黃金下來,就再好不過了!

    「打呀,好,全都瞄準右前方二百丈外,蠻子火炮最多的地方開火!你,炮口壓低一點;你,火藥裝多點!」阿老瓦丁碧綠的眼楮變得通紅,漢軍陣地上綻放的血色火花,在他眼中就等於大汗賜給的錠錠黃金,他簡直恨不得赤膊上陣,親手把漢軍陣地炸飛上天了。

    「***元兵,炮打得很不錯啊!」楚風點點頭,這個時代能有如此炮兵水準,算是相當厲害的角色了。

    情報司長李鶴軒附到他耳邊,輕輕的道︰「敵軍炮手萬戶府萬戶,色目人阿老瓦丁,善於用回回炮,昔年攻破襄樊、潭州等處,皆是此人之力。如今學會用火炮,也相當厲害!惟愛財如命,若皇上有心,微臣可使計將此人納於麾下。」

    楚風本有幾分愛財之心,一聽說此人是攻打襄樊、潭州,造成江南百姓死傷無數的罪魁,就立馬失去興趣,沒好氣的道︰「這個人嘛,我只要死的——活的也給我弄死!」

    李鶴軒立刻用旗語,向6猛傳達了命令。

    要他死還不容易?6猛讓傳令兵將命令下達到各炮兵陣地。

    阿老瓦丁忽然覺得有些兒不對勁,怎麼敵人的火炮轟擊力度突然降了下來,似乎全都在調整射擊角度?他們要幹什麼呢?

    不到一分鐘,阿老瓦丁就知道了原因,因為他已經看到無數黑洞洞的炮口,從各個方向各個距離上指向自己所在的這片陣地!

    和當年用回回炮轟擊襄樊城牆,而宋軍無力反擊的情形不同,火炮本是漢軍的看家本領,阿老瓦丁和漢軍炮戰,不是班門弄斧、孔夫子門前賣書、關帝廟門口耍大刀麼?

    無數炮彈,帶著襄樊、潭州被屠百姓的冤魂,帶著仇恨的烈焰離膛而出,鋪天蓋地的飛向阿老瓦丁所在的這處炮兵陣地。

    完了!這是大元炮手軍萬戶府萬戶阿老瓦丁腦海中最後一個意識,隨後的巨大爆炸中,他就完全徹底的以分子形態回歸了自然。

432章 雙雄會(下)

失去了阿老瓦丁的指揮,元軍炮兵經歷了短暫的混亂,不過他們很快恢復了組織,炮擊的頻率非但沒有降低,反而有所提高。

    所有炮手軍官兵都明白,往後退,伯顏丞相中軍親衛的彎刀將毫不留情的斬下自己的頭顱,正前方,漢軍炮兵的開花彈正不停砸向自己的頭頂,惟有拚死一戰,在被漢軍開花彈炸上天之前先把對面的漢軍陣地轟翻,才會有唯一的生路。

    忽必烈下了血本,阿老瓦丁攜來的鑄銅火炮足有三百門之多,由十個千人隊十座陣地上使用,漢軍陣地除了背靠長江的一面,其他各面都有元軍炮兵陣地,儘管漢軍使用定裝藥包,士卒也訓練有素,射頻率明顯高於元軍,開花彈的威力更是遠勝實心鐵球彈,可一時半會沒辦法消滅如此之多、且陣地分散配置的元軍火炮。

    元炮手萬戶府的部隊,在阿老瓦丁死後,像一群炸了窩的馬蜂,瘋狂的向漢軍陣地沒頭沒腦的射炮彈,他們飛快的裝彈、射,甚至不作基本的瞄準,只要炮彈落到對面陣地上就行,漢軍的傷亡開始急劇增加。

    圓弧形外圍陣地的最前沿,攻堅英雄連的那片新月形陣地上,早已碧血橫飛死傷枕藉。連長李世貴親眼見到一彈道低伸的實心彈落到前方硬質地面上,然後向斜上方躍起,黑色的陰影朝著自己的陣地猛撲而來,度快的驚人,只在人的視野中留下一道若有若無的殘影,然後陣地上就炸開一篷血雨——漢軍士兵配備的鍛壓共析鋼盔甲,可以抵擋鋒利的大馬士革彎刀,可以防禦頑羊角弓射出的鐵葉三稜箭,但世間任何盔甲都無法抵擋以四百米每秒度飛射,攜帶著十四萬焦耳動能的炮彈。

    一位不幸的士兵正好擋在.了炮彈飛行的軌跡上,堅固的板式盔甲在巨大的動能前不堪一擊,瞬間完成了變形、破碎的全過程,旋轉著的炮彈撞擊、摩擦著血肉,並將碎肉和濃稠的血四處拋灑……

    「三斤炮,咱們連的三斤炮啞巴了?」.李世貴眼楮通紅,聲嘶力竭的吼道︰「別打韃子騎兵了,兄弟們排槍侍候好,炮兵給我把韃子銅炮敲了,快——!」

    炮兵班長也急了眼,「連長,韃子.銅炮離咱們六百米,霰彈打不過去,實心彈和開花彈用處不大啊!」

    霰彈最大射程只有四百米,對六百米外的敵人沒.用;以排槍作彈幕射擊的漢軍步兵陣型密集,容易被實心彈擊中,但元兵炮位則非常分散,用實心彈很難打中;不同於六斤炮內裝三斤火藥威力巨大的開花彈,三斤炮的開花炮彈實際上就是手榴彈,威力太小不適合遠程炮戰。

    三斤炮作為連級裝備,本就是步兵輔助武器,師團.所屬的六斤炮才是遠程攻堅、炮戰對抗的大口徑火器,此時漢軍各師屬炮兵營、團屬炮兵連的六斤炮,正以連綿不斷的集火射擊將一個又一個元軍炮兵陣地淹沒在火海之中,但敵人的火炮實在很多,短時間內尚無法完全肅清。

    曾幾何時,漢軍炮兵打得北元各處軍兵魂飛魄.散,現在居然也有元軍炮兵施展威風的場面,張興奮的道︰「只要炮手萬戶府的炮兵再打半個時辰,咱們就能讓左翼四個萬人隊撤下來,讓右翼四萬人隊展開鑿穿陣型了!」

    伯顏丞相微笑.著看了看這位得意門生,還是少年氣盛,有些兒沉不住氣啊!

    張父親張弘範雖為大汗忽必烈下令飲鴆自盡,但張家北方世侯家學淵源,皆從紫金山儒門天下一家之學說,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張並不以大汗賜死父親為仇——何況大汗下達命令之後立刻後悔,只不過沒有來得及追回詔命,而且之後他一再表示了懊悔,並且多次賞賜張家以示榮寵,作為補償,張不但繼承了父親世襲萬戶的職位,還由世交伯顏收錄門牆,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這個軍門世侯出身的年輕人,對大元朝並無半點怨憤,他把父親的死,全算在了漢國、算在了楚風頭上︰若不是鼓鳴山之戰終結了父親張弘範金刀九拔都的不敗之名,焉有大汗一怒之下出了那道令大元朝痛失長城的詔命?

    張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麼擊敗漢軍,他要洗清父親被漢軍擊敗的恥辱,重新奪回張家戰無不勝的榮譽!方纔所言「讓右翼四萬人隊展開鑿穿陣型」,雖未明言,但躍躍欲試之態,分明是毛遂自薦,要做指揮突擊的大將。

    伯顏對這位得意弟子的想法,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他看著遠處把炮彈射向漢軍陣地同時自己也漸漸淹沒在火海之中的炮手們,長嘆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這樣的仗,大元朝可打不起幾場了……」

    張心頭猛的一震,被戰場氣氛感染有所迷失的心境頓時恢復清明,遠處炮手軍損失慘烈,色目萬戶阿老瓦丁的大旗所在處,已被炸成了一片火海,想必這位攻破襄樊、潭州諸城的功臣,已不在人世了吧?

    郭守敬叛逃、亦思馬因早死、阿老瓦丁也送了性命,大元朝的炮兵指揮官,已經一個也不剩了,將來誰來指揮炮戰、訓練炮手、鑄造火炮?

    帝國以傾國之力鑄造了這些火炮,訓練了這些炮手,火炮被掀翻,好在黃銅還在,只要擊敗漢軍,就能收集起來回爐重鑄;但這些訓練精良的炮手,再過多久才能又訓練出一批?色目炮手的招募銀子,可是相當不菲啊!

    火藥、炮彈、銅炮和炮手訓練費用都是天價,大元朝的財政狀況已是捉襟見肘,這樣花費巨大、簡直是燒錢的炮戰,只要再來上三五場,朝廷的府庫恐怕連官吏薪俸都不出來!

    幸好,幸好,張安慰著自己︰此戰之後,漢軍精銳盡失,底定南方的征途上,再沒有這樣傷亡慘重、花費巨大的炮戰了。

    「我放出了戰爭的魔鬼!」楚風對自己默默的說。

    火藥武器,是人類史上的一個飛躍,它讓文明有了和野蠻公平決鬥的機會,但它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讓人類在腥風血雨中自相殘殺,雖然現在還只有燧滑膛武器,但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定裝子彈、底火、來復槍、榴彈炮、加特林機關鎗、馬克沁機關鎗、強化炸藥、大口徑加農炮等等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武器,必將或先或後粉墨登場,無數人將會死在火藥的烈焰之下。

    技術從高等文明向低等文明擴散,是人類史上的必然規律,印刷術、造紙術、火藥和指南針傳到西方,便是這一鐵律的絕好證明。漢軍使用了火炮,蒙元必然也依照漢軍走過的道路,竭盡全力裝備自己的炮兵部隊——技術壁壘和保密措施,讓漢軍總能保持一定的技術優勢,但只要有基本的鑄造技術,蒙元的火炮總會登上歷史舞台。

    「我只不過讓金屬火炮出現的歷史,提前了二十年!」楚風的眼楮緊緊盯著遠處的元兵陣地,那裡有一門火炮正在射,從炮口噴射出毒辣的火焰,如果它被用於攻城作戰,曾經抵抗蒙元的中流砥柱,比如襄樊、比如釣魚城,將不再堅不可摧!

    「所以我必須親手將敵人埋葬,讓這種可怕的武器,沒有機會被用於對華夏百姓的屠殺!」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漢軍師、團屬炮兵以六斤炮那威力巨大的開花彈,將一半以上的元軍炮兵陣地炸成如月球表面一樣,佈滿了坑坑窪窪的彈坑,不過元軍仍有上百門鑄銅火炮不斷向漢軍陣地上射著炮彈,某些前沿陣地出現了巨大的傷亡。

    就在此時,山崗上觀戰、指揮的人們驚詫的現,遠處敵人一直待命的四個萬人隊,排出了鋒銳的箭矢陣型——這是使用鑿穿戰術的前兆!

    「陛下,是否讓6司令下令,暫時放棄炮戰,讓師、團所屬的六斤炮加入到攔阻射擊?」文天祥是文官,沒有作戰指揮權,但對面的伯顏丞相是他的老對手了,當年就是伯顏打到臨安城下,將以右丞相身份入營談判的文天祥扣押,並隨軍北上,幸好文丞相吉人天相尋機逃回,不過自此之後他就記住了伯顏這個蒙古侵略者猙獰的面目,此時一心想著擊敗老對手,關心情切,所以生怕6猛一味蠻幹,讓伯顏撿了便宜。

    元兵到現在還沒有以鑿穿戰術正面突擊展開肉搏,很明顯,他們在等待時機,當漢軍前沿陣地被炮火覆蓋,鹿砦、拒馬被大部摧毀的時候,那四個積蓄力量的萬人隊,就會動雷霆一擊!那時候,一切都晚了!

    但楚風微笑著搖了搖頭,似乎並不擔心,他轉身問王恂︰「先生預計,元軍這樣高度的炮擊,還能持續多久?」

    王恂看了看鐘表,不緊不慢的答道︰「每分鐘射兩,現在已有五十分鐘了吧?大約再有兩三分鐘,就會有爆炸6續出現了。」

    「切~」烏仁圖婭說著剛從楚風嘴裡學來的口頭禪,甚至向王恂豎了豎中指,讓楚風差點笑倒。

    「你測算日食倒也罷了,難道還能請天兵天將下凡,把元兵火炮弄炸?騙人不羞,王恂神棍!」

    誰知烏仁圖婭話音剛落,遠處元兵陣地上,就有一門大炮忽然轟的一聲炸裂開來,就像一朵巨大的煙花,高熱的火藥氣流席捲陣地,將附近好些元兵燒成了焦炭。

    這、這不可能!一定是踫巧有炮彈打到了,對,一定是這樣!烏仁圖婭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判斷,就驚訝的現,好幾處離漢軍炮兵陣地較遠,雙方無法展開炮戰,所以一直只能炮擊漢軍前沿步兵陣地的元軍炮位,接二連三生了猛烈的爆炸!

    長生天吶,王恂除了測算日食,還能讓敵人的火藥爆炸?烏仁圖婭驚訝至極,明媚的眼楮瞪得溜圓,殷紅豐潤的小嘴張成了可愛的o型。

    不過很快她就又找到了原因︰「這是你昨天說的定時炸彈,對,一定是那定時炸彈!」

    楚風設計製作了鐘表,並在各級6軍指揮官和航海事業中廣泛使用,這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實際上隨著冶金技術和機械加工技術的展,製造傻大粗笨的鐘表——並非精密的瑞士名表,一點也不困難,什麼飛輪、游絲之類的零件,做大一些工藝要求就相對簡單了,漢軍目前使用的鐘,就有一尺高、半尺長寬。

    王恂南歸見到鐘表,頓時著了迷,他看出這種精密計時儀器在天文學上的巨大應用前景,所以深入的研究,並準備和郭守敬合作,用鑄造精密天文儀器的經驗和大漢優良的加工機械,來製作更加精密複雜的鐘表。

    昨日楚風軍議,無聊的烏仁圖婭去找不參加軍議的王恂,想問問下次日食是什麼時候,進帳就看見他在擺弄一部鐘,王恂告訴她,如果把鐘的條和燧裝置聯動,就能造出一種能在指定時間爆炸的定時炸彈,由於條儲能的限制,時間範圍是一天之內。

    所以現元軍炮兵陣地上多次不明來歷的爆炸,烏仁圖婭立刻想到了定時炸彈,對,王恂一定是昨天在那些地方埋好了炸彈,算好時間引爆的!

    楚風笑了,王恂也笑了,大天文學家連連搖手道︰「怎麼可能?我能算到日月星辰的運行軌跡,能算出日食的時間,可我決不能算到伯顏什麼時候讓炮兵動進攻呀!更何況,阿老瓦丁是隨機選擇的炮兵陣地,我怎麼知道該把定時炸彈埋到那兒呢?」

    這話也對呀,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楚風笑著將望遠鏡遞給了她,「仔細看,也許你能現點什麼。」

    烏仁圖婭將信將疑的接過望遠鏡,仔仔細細的觀察元軍炮兵陣地。十倍望遠鏡的視野中,兩千米外的敵人陣地一下子被拉到了眼前,烏仁圖婭清清楚楚的看見敵人,元兵像沒頭蒼蠅似的跑來跑去,他們不敢退後,因為退後就得面對丞相中軍蒙古武士的彎刀,他們只得硬著頭皮往炮膛裡灌著火藥、炮彈,指望能多打中幾個漢軍來墊背。

    轟轟轟,一連串的炮聲中,有一聲顯得特別響亮,那門火炮像火山爆似的四下炸開,方圓兩三丈的範圍頓時成為了烈焰地獄,倒霉的元軍炮手或者被炸得四分五裂,或者在烈焰炙烤下成為一團漆黑的人形焦炭。

    看清楚了,完完全全的看清楚了,那門炮是自己從中間炸開,沒有漢軍炮彈落下,也沒有地下埋的什麼定時炸彈爆炸,就是它自己爆炸的!

    烏仁圖婭放下望遠鏡,卻更加迷惑不解了。和篤信聶斯托裡安教的父親不同,她連長生天都不怎麼相信,王恂預測日食的事,更是給她灌輸了初步的科學理念,所以她更加不解,沒有鬼神相助,為什麼炮會無緣無故的炸開?

    「這事,還得歸功郭守敬、趙孟兩位。」楚風笑著揭開了謎底。

    當年這兩位在大都時,用計讓忽必烈增加了火藥中的硝含量,這樣火藥燃燒度更快,炮聲更響,看起來威力更大,忽必烈完全沒有懷疑,直到他們歸漢,也一直沒有更改火藥配方。

    硝含量過高,火藥容易受潮,這在釣魚城之戰中就幫助了守軍,讓南下助戰的怯薛軍對釣魚城的炮擊足足推遲了兩天;但元朝並不知道,硝含量高的火藥作火炮射劑,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硝含量越大的火藥,燃燒或者爆炸的度越快,力道越猛。黑火藥的配方,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作為推進劑時,它需要降低硝含量,燃燒相對平穩,讓炮彈在炮膛中比較均勻受力,形象的說,就是炮彈被「推」出炮口的;而蒙元卻被誤導使用了硝含量高的火藥,爆炸劇烈,這樣炮彈瞬間受力極大,是被「炸」出炮口的。

    均勻推動,炮膛受壓小,使用壽命就長;猛烈炸出,炮膛瞬間受壓太大,使用壽命就短。

    蒙元鑄銅火炮未經鍛壓,鑄造時內部留下許多微小的縫隙、孔洞,瞬時高壓下炮身生金屬形變,炮彈出膛壓力消失,在彈性作用下炮身又回到原來的形狀,這樣一來一回就生了金屬疲勞,那些縫隙、孔洞就會變成致命的裂縫,炸膛就不可避免的生了……

    郭守敬等人歸漢之後按蒙元鑄炮方法進行了試驗,大約連續高射一百,就會6續出現炸膛,所以王恂能作出較為準確的預測。

    元軍方面隨著炮兵陣地上接二連三的炸膛,已經陷入了混亂,後方列出鑿穿陣型的蒙古武士,也迷惑不解,甚至有人開始向長生天祈禱︰遠離漢軍炮兵陣地,只是射擊敵人前沿步兵陣地的大炮也無緣無故爆炸,莫不是長生天降下了天罰?

    就連睿智的伯顏丞相也陷入了困惑。

    沒有機械幫助,手工製造火藥的成本極高,財政枯竭的北元朝廷無法承擔太多的訓練經費,所以炮手萬戶府的炮兵們,訓練時從來不會一口氣打上一百炮彈,從伯顏到阿老瓦丁到普通一兵,都想不到百之後居然會出現炸膛!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21
433章 伯顏的真面目

四個萬人隊輪番衝擊不停射出箭雨,每個萬人隊前衝只放五箭便退後休息,待另外三個萬人隊輪番衝擊之後方才再次展開突擊。

    以車輪戰術消耗漢軍的有生力量,這是草原上狼群圍獵野馬、黃羊的慣常戰術,蒙古武士汲取了狼的智慧,但他們比狼群更凶悍,頑羊角弓和鐵葉三稜箭也比狼的尖牙利爪更為致命,何況他們身後還有不斷鳴響的鑄銅大炮,一旦炮彈落到漢軍步兵陣中,就是一道殷紅的血槽……

    李世貴帶著的攻堅英雄連,已有過一個步兵排的戰士,永遠長眠在了他們守衛的陣地上,餘下的士兵也過半帶著或輕或重的傷勢。

    對射或許還能堅持兩個時辰︰火槍射消耗的體力比開弓放箭小得多,連續百次射擊最多槍托抵住的肩頭水腫劇痛,但最精銳的蒙古武士,在一場戰鬥中也只能射出二十箭,然後雙臂就會酸軟得像麵條一樣,丁點力氣都使不出來。也就是說,以四個萬人隊輪番衝擊的敵人,總共也就能射出最多八十輪箭雨,在持續作戰的能力上,漢軍遠勝元兵。

    但這樣機械的對射,還能持續多久?李世貴看到遠方元軍本陣,另外四個萬人隊排出了箭矢陣型,摩拳擦掌準備衝鋒,他們的角弓背在背上,左手控韁,右手攥緊了大汗彎刀!

    元軍的進攻必然是雷霆一.擊,鹿砦炸毀、拒馬傾倒,損失慘重的前沿陣地必然被鐵蹄踏平,李世貴堅信漢軍將贏得最後的勝利,但他知道自己,以及陣地上全連還剩下的兄弟們,無法活著看到這場勝利了。

    前方一直用羽箭糾纏不休的四.個萬人隊,以疏散隊形從兩翼退開,另外四個養精蓄銳已久的萬人隊,則從三里多之外緩緩開始了加,鐵蹄聲震響天地,盔甲與武器踫撞,金鐵交鳴之音懾人心魄……

    「弟兄們,上刺刀!」李世貴忽然笑.了笑,「爺們,胸膛挺直了,待會兒被砍倒撞飛之前,好歹捅死他一兩個!」

    「戰直了」、「戰直了」,士兵們小聲互相提醒著,神色平靜.安詳,一如在琉球皇宮門前接受皇帝檢閱,面對成千上萬百姓歡呼時那樣。

    「一入攻堅連,九死一生全帶傷」,軍中盡人皆知。不管.鼓鳴山英雄連還是鐵血鋼七連,作為尖刀部隊傷亡率都高得驚人,能進到這些部隊的,無不是和韃子有著血海深仇的人,他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來吧!李世貴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池州城那.個世外桃源般平靜的小院,那位姑娘死後慘白的面容,在他眼前閃現。

    「當年懦弱的我,.沒能保護你免遭韃子蹂躪,今天,是我用血來洗清罪孽的時候了!」

    出乎意料,地動山搖的進攻還沒有進入鞭馬加的階段,就在兩里外漸漸的放慢了度,伯顏丞相積蓄已久勢不可擋的一擊,竟然半途而廢!

    李世貴怔怔的看著遠處的羊毛大 斜斜劃著圈兒向後傾斜,牛角號吹出了淒滄的長音,蒙古武士們紛紛撥轉馬頭奔回本陣;當然還有他沒有見到的,比如蒙古武士們長出了一口大氣的放鬆神態,比如伯顏丞相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

    炸膛,成了壓垮元軍炮手的最後一根稻草,面對隨時可能被燒成焦炭或者炸成碎肉的威脅,他們寧願接受伯顏眾軍親衛的彎刀,所以他們丟下滿地大炮轉身逃走,炮戰停止了,漢軍六斤炮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元軍騎兵進攻路線,而伯顏丞相不得不下達了停止進攻的命令。

    「為什麼,為什麼停止進攻?!」蒙古上萬戶寶音打馬飛奔直入中軍,向著張怒氣沖沖的問道。

    這股怒氣,本應衝著伯顏丞相,但寶音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放肆,所以他只能把火氣向張。

    伯顏的面色本已非常難看,不過僅僅一瞬間他就恢復了常態,古井不波的面容昭示著他鋼鐵般的意志︰「是本相下達的命令。寶音,有什麼火,衝著本相。」

    寶音神色一滯,伯顏丞相不收蒙古人為徒,卻把張整天帶在身邊,他和幾個蒙古將領自然有所不滿,私下裡也了幾句牢騷,大約是傳到丞相耳朵裡去了吧,剛才丞相話裡分明有見外的意思了,叫他好不委屈。

    推金山倒玉柱,寶音魁梧的身軀一下子矮了下去,雙膝跪地,像敬奉神明一樣虔誠的向伯顏叩拜︰「丞相恕罪,丞相是咱們蒙古人的大英雄,大汗的臂膀,野狼不敢挑戰狼王的尊嚴,寶音也不敢半分違拗您的意志!只不過,只不過……」

    寶音突然脖子一擰,不服氣的道︰「只不過炮戰輸給了蠻子,就要退兵避戰,丞相啊,咱們蒙古人在草原上崛起,東征西戰滅國無數,可不是靠的火炮呀!」

    伯顏點點頭,微笑著將他扶起,這才解釋道︰「並非全為炮戰失利。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右翼四萬人隊整隊列陣之初是為一鼓作氣,若此時動進攻,必定如猛虎出籠勢不可擋;然我軍火炮不斷炸膛,眾軍目睹之下難免心存疑慮,士氣已衰;漢軍陣地堅固,炮火猛烈,我觀其陣地之設,大陣套小陣、環環相扣,形如新月而狀似魚鱗,似為劉寄奴所遺卻月陣,我軍士氣已衰,無法戰決,一旦兩軍交纏必定落入三而竭的境地。」

    張聽得伯顏之言,雙眼頓時一亮,漢軍背水列出弧形陣,原來一則傚法韓淮陰背水一戰,二則學的劉寄奴卻月陣!難怪第一次見到漢軍陣型時,既眼熟,又想不出來歷。

    南北朝時,南朝宋帝劉裕劉寄奴以卻月陣大敗北方胡族鐵騎,後世辛棄疾有詞贊曰︰「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那卻月陣便是行水軍樓船於大江大河,6師沿河岸列圓弧陣型如新月,弧形朝外對敵而河岸為弓,樓船張強弩,步兵憑車陣,水6配合威力無窮,曾以二千七百步卒大破三萬精騎。

    弧形最能抗壓,這種陣型沒有側面可以突破,無論蒙古鐵騎從哪個方向衝擊,都將面對嚴陣以待的漢軍步炮兵協同防守,騎兵的戰術機動優勢便無從揮,實在是非常適於堅守的陣型。

    寶音也是個粗中有細的統兵大將,聽到這裡,興奮的道︰「丞相說那劉寄奴的月亮陣難以攻破,只為它河上樓船厲害,替他守住了月亮陣的弓弦。如今蠻子江上無船,咱們卻有自京杭大運河上一路過來運送糧草輜重的大船,何不命水軍從背後捅他一刀?」

    伯顏苦笑,還是張替他答道︰「所謂南船北馬,咱們運河船運多靠拉縴,士卒不習水戰,在這浪湧波聚的長江之上,根本連站都站不穩,如何與漢軍作戰?何況漢軍火炮厲害,咱們船還沒開過去,就成了人家的活靶子,滿船士卒全得餵了魚鱉。」

    伯顏長嘆一聲,千算萬算,算不到漢軍把滔滔長江當作了穩固的後方,算不到有船的元軍,卻無法和沒船的漢軍水戰!

    差距,先進和落後的差距,絕非一兩名天縱英才能夠消弭,伯顏甚至想到了百年前那位高呼「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的金國皇帝完顏亮,百萬大軍不也是在虞允文的車船強弩下土崩瓦解,以致兵敗身死嗎?更早的時候,還有投鞭斷流的前秦苻堅,叱詫嗚咽的滾滾長江,中原漢地的大江大河,屬於東晉、大宋和大漢,而不屬於前秦、大金和大元!

    大元朝的丞相,蒙古帝國的蓋世英雄,平生第一次有了疲憊不堪的感覺。

    張也在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華夏文明自炎黃二帝至今已流傳四千年,不管東周時候「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如縷」,還是東晉南渡五胡亂華、金兵南侵宋室偏安,這片土地從來沒有完全淪陷於異族之手。

    管仲、冉閔、謝安、祖、岳飛,每到民族危亡之際,就有蓋世英雄橫空出世,延續著先祖傳下的文明火種,華夏文明總能坐斷東南傳薪火;草原上崛起的強悍民族,不管匈奴、鮮卑、契丹還是大金,卻總是天步維艱,辛辛苦苦建立的王朝,瞬間就灰飛煙滅。

    兩相比照,強盛無匹的大元,真的能征服大漢,征服這個傳承四千年的文明民族嗎?歷史上從來沒有過先例,而大漢的國運日盛一日,那些承天命而生的蓋世英雄,也越來越多的匯聚到金底蒼龍旗之下︰文天祥、陳淑楨、張世傑……當然,還有那位天縱英才的楚風,令大都皇城中蒼天之主忽必烈食不甘味睡不安枕的一代人傑!

    父親張弘範師從紫金山學派大儒、出使故宋被扣十餘年不變節的「大元甦武」姚樞,奉行「天下一家」思想,為了夢中的皇道樂土,也為了張家的榮華富貴,斬下了無數同胞的頭顱,以父親曠世之才,仍然一敗崖山二敗鼓鳴山,伯顏丞相真的能逆轉乾坤嗎?

    張不敢想下去了,他不停提醒自己︰「你和大漢有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大元崛起漠北,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皇帝忽必烈英明神武,丞相伯顏雄材大略,他們一定能戰勝懦弱無能的南蠻子,一定能替父親報仇雪恨!」

    當張和伯顏陷入深思的時候,寶音也沒有閑著,他忽然咋咋呼呼的叫起來︰「丞相,有辦法了,您當年不是繞過鄂州直取江南嗎?咱們去打福建,打廣州,不管這兒的漢軍了!」

    伯顏簡直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當初各路大軍分略四川、襄樊、淮揚,三路大軍同時進攻,旌旗從長江之頭連到長江之尾,自己的中路軍繞過鄂州,還能從淮揚各處大軍取得聯繫、互為呼應;如今左右兩翼的範文虎、呂師夔都心懷異志,相互沒有呼應聯繫,糧草轉運不及。

    另一方面,臨安距離長江流域不遠,江南運河也溝通了長江水系和錢塘江,這才能千里迂迴直下臨安,如今大漢核心統治區為八閩兩廣,遠在南方數千里之外,且有梅嶺、武夷山阻隔,要想揮兵長驅大進,只除非馬兒長了翅膀!

    至於漢軍新打下來的江西各地,伯顏可不敢隨意分兵攻略,長江一線的漢軍沒有肅清,孤軍深入就意味著後路斷絕!

    漢軍吶,漢軍!大元的雄師勁旅就像獅子咬刺蝟,無從下口。

    當著阿剌罕、張等愛將的面,伯顏丞相反覆念叨了一盞茶的時間,面色陰晴不定變了好幾次,最後才下定決心︰「咱們以六個萬人隊在此圍而不攻,拖住漢軍不能移動分毫。阿徹菰甦率一個萬人隊攻略贛中諸地,格日勒圖率一個萬人隊往荊湖打,和阿里海牙取得聯繫,把他那個萬人隊從呂師夔手下給本相帶過來!」

    這,對於目前的戰略形勢,似乎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嘛。眾將皆有不解之色,惟有世事洞明的老將阿剌罕面露悲天憫人的神情,而張則大驚失色!

    他們都猜到了伯顏如此命令的原因。

    只見這位大元丞相面部肌肉微微顫抖,眼神卻從動搖漸漸變得堅定,略帶沙啞的低沉嗓音在中軍帳中迴響︰「漢軍主力在此,荊湖、江西必定空虛,阿徹菰甦、格日勒圖二將軍一路攻城略地,各城破後永不封刀!」

    永不封刀?格日勒圖倒也罷了,愛財如命的阿徹菰甦簡直大喜過望,恨不得抱住伯顏狠狠親上幾口才好,這位丞相一直不許多造殺孽,決不投降而被攻克的城市,往往也在入城兩三個時辰之後宣佈封刀,讓兒郎們搶得好生不快意,這次怎的轉了性子,允許大開殺戒了?

    嗯哼,漢地百姓本是四等豬羊,豬羊肥了不宰殺,叫兒郎們吃素念佛麼?大搶特搶,才是咱們大元軍隊的本色嘛!阿徹菰甦只覺得此時的伯顏丞相,是如此的可親可愛。

    「不可啊!」張雙膝跪地,抱著伯顏的大腿苦苦哀求。

    張弘範雖為大漢奸,用漢地軍民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金刀,但他或許是深信天下一家學說,或者根本就是沽名釣譽,總是盡量不屠殺百姓——當然,反抗激烈的城市,他是照樣大屠特屠,不拿同胞當人看待的。

    可畢竟比純粹的蒙古將軍們少造了許多殺孽,所以張弘範自詡大元開國功臣,恬不知恥的要勒石紀功、要留名凌煙閣。

    張自然繼承了老爹的那一套,他只想攻破漢國,學伍子胥鞭屍楚王那般,將擊敗父親累他飲鴆自盡的反賊楚風推上斷魂台;若是多造殺孽,雙手沾滿百姓鮮血,張家如何洗得清漢奸的罪名?天下一家以救濟百姓為要,如今變成屠殺百姓,豈不是自打耳光?

    「丞相,咱們多圍困幾天,他們撐不下去的,何必屠殺無辜百姓?他們都是大元的子民啊!」

    「既是大元子民,便當忠君愛國,如何在反賊漢軍到來之際,既不殉難而死,也不向北逃往朝廷治下?其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伯顏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學生,神情堅定得就像一尊花崗岩石像。

    張像不認識似的看著這位敬愛的師尊,敬天愛民、弔民伐罪、清正廉潔,是這位大元丞相常常掛在口邊的,「擔頭不帶江南物,只插梅花一兩枝」、「精兵百萬下江南,干戈不染生靈血」,是他的自詡,可現在,彷彿變了一個人,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殊不知,伯顏是大元朝的丞相,還是蒙古帝國的丞相,而江南士民百姓是大元朝的四等子民,卻不是蒙古帝國的子民!

    他們在蒙古帝國的身份,和漠北草原上的牧奴沒有任何區別,在伯顏眼中,隨時可以為了帝國大計而任意犧牲,保留百姓,是為了帝國強盛,屠殺百姓,同樣是為了帝國的延續!

    「末將領命!」格日勒圖和阿徹菰甦單膝跪地,興奮的朝伯顏丞相拱手為禮,湘贛之地雖然飽經戰亂,但比漠北、遼東富庶了不曉得多少倍,更何況如今兩省空虛,守軍匱乏,這個任務既有大大的油水,又毫不費力,實在是一等一的優裕差使。

    「去吧,記得每座城池,至少給我留下五十名活口!」伯顏一句話,就宣判了湘贛之地數十萬,也許上百萬無辜百姓的死刑。

    留下五十名活口?阿徹菰甦和格日勒圖愣了愣,還是色目萬戶反應靈活,灰綠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連忙答道︰「末將記得,定當在每城留下百十人,宣揚我大元天兵的赫赫天威!」

    「干戈不染生靈血,嘿嘿,好一個干戈不染生靈血!」伯顏面色鐵青,念叨著滅宋之戰寫下的詩句,走出了中軍帳。

    張站起來了,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這位丞相的決定,他看了看遠處那面金底蒼龍旗,心頭只剩下了最後一個疑問︰大漢皇帝以護民為第一要務,他會為了湘贛百姓,自亂陣腳,給伯顏丞相一個勝利的機會嗎?


434章 勝負手

    銅陵漢元兩軍對壘,戰場以西的池州城內,老兵苗烽知道,自己已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池州屢被兵災,所謂兵過如洗,自打當年伯顏滅宋大軍渡江,這座城市就不知被洗了多少次,伯顏、阿里海牙、塔出……每一位蒙古將軍率兵經過,池州的土地就會被掛上三尺,百姓早已窮苦不堪,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是這裡的常態。

    既無漢軍官署,又非兵家必爭之地,因為漢軍主力隨軍攜帶糧草作了背水列陣的準備,這裡甚至連轉運糧草輜重的功能都不具備,當然,要轉運糧草有一條浩浩長江,只有精神病才會從6路走池州,這座城市在這略上就是一塊雞肋,不,根本是光骨頭,連點肉渣都不帶!

    正因為戰略戰術上池州對雙方都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漢軍只在這裡留下了醫療營和尚未傷癒歸隊的傷兵,苗烽便是在擊滅塔出之戰中負傷離隊的一位漢軍班長。

    任誰都沒有想到,伯顏會對這裡下手。

    來了整整一個萬人隊,現敵人是以貪婪和殘忍著稱的碧眼阿軍之後,苗烽就知道闔城軍民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事實也確實如他所料。當輕.傷官兵和醫療營中的男性軍醫,與城內青壯肩並肩走上城頭,卻被數倍、數十倍於己的敵人淹沒之後,搶劫和殺戮就在城中各處,沿著東南西北四座城門和十字交錯的主幹道展開,毀滅的烈焰在城中各處肆意張揚,滾滾煙柱沖天而起。

    女醫護兵李香梅怔怔的看著重.傷的苗烽,這個漢子身先士卒,在激戰中腰椎受傷雙腿癱瘓,本應送往閩廣後方醫治,他卻跟軍醫官軟磨硬泡,說什麼「您既然說有可能兩三天好轉、有可能兩三年康復,也有可能一輩子站不起來,那說不定明天我就能從病床上爬起來,重新投入戰鬥呢?」幾句話讓軍醫官哭笑不得,只能默認讓這位戰鬥英雄留了下來。

    軍中惟有師級以上單位設置.獨立醫療營,有女醫護兵,女性特有的溫柔和愛心,讓傷病員們減輕了痛苦,李香梅便是琉球小學畢業之後,入國立醫院實習半年,然後加入的漢軍,說起來第四皇后陳雪瑤院長,還是她的授業師尊哩。

    參軍之後,李香梅的第一個病人,就是苗烽。這個老.兵的樂觀和豁達,勇敢與驕傲,還有她替他更換繃帶、處理傷口時,鐵血男兒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羞赧,讓她的芳心第一次沉淪……

    「本來,你們可以退到安全的南昌,不必和咱們這些.臭烘烘的傷兵呆一處的。」苗烽的神情很是沉痛,他不害怕死亡,但他為愛人惋惜。

    按照戰前部署,醫療營本應轉移到西面更加安.全的南昌城內,但戰前醫療營的軍醫、護士們向上級抗議︰救死扶傷是軍醫的天職,將士們在銅陵一線浴血奮戰,咱們不能隨軍衝殺在第一線,就已感慚愧,怎麼能躲到遙遠的南昌城內?大戰之後,銅陵戰場上負傷的戰友們,還能等咱們從數百里外的南昌趕來救治?

    就這樣,醫療營.才留在了銅陵以西數十里的池州,一旦前方戰事稍停,他們就要趕往銅陵戰場搶救傷員,可誰也沒想到,元軍竟然毫無意義的把池州作為了攻擊目標。

    「說什麼呢?難道咱們醫護兵不是漢軍戰士?」李香梅俏皮的指了指肩頭閃爍著的銅花,溫柔的握住了苗烽略顯粗糙的大手。

    一瞬間,紅暈爬上了少女的臉龐,儘管兩人早已心心相通,但如此出格的舉動,還從來未曾有過呢!

    可她早已下定了決心,當苗烽近乎條件反射的將手往後抽的時候,她反而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愛人的手。

    「說起來,咱們還應該感謝那些貪財的色目士兵,若不是他們急著沿街搶掠,咱們早就……」

    微弱的抵抗,讓進攻者徹底放鬆,他們正沿著大街一路燒殺搶掠,暫時還顧不及設在城市中心地帶的醫療營。

    苗烽感激的看著愛人,嘴唇囁嚅著什麼也說不出來。他是個大山中走出的漢子,憨憨的、傻傻的,只有在提到戰場、槍炮、手榴彈的時候才精神百倍,可以滔滔不絕說上一整天,但和心愛的女子相處,他卻笨得跟頭牛似的。

    感激與惋惜的神色,在他眼中交替閃現。感激,美麗大方、識文斷字的女學生,能愛上自己這個大山走出來的大老粗,能不計較自己癱瘓的雙腿,這已是黃金般珍貴的情誼,而即將手牽手走完生命的最後幾分鐘,更是上天賜下的幸福;惋惜,自己雙腿沒有任何感覺,只怕將來不會有希望站起來了,廣州之戰、吉州大戰,兩次受傷,和犧牲的戰友比起來已是天幸,死,沒有什麼好怕的,好些戰友們在地下等著呢!但香梅,她才十七歲,正是如花的年紀,年輕、建康、美麗、聰慧,就要生離死別,如何不叫人痛惜?

    從愛人雙眸讀出了複雜的含意,李香梅微笑著念道︰「縴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餘音未了,七八名阿徹菰甦麾下的碧眼阿軍士兵闖進了病房,青春美麗的李香梅,頓時讓他們呼吸加,灰綠色的眼中射出了貪婪的光,一路上搶了許多高門大戶,卻不料家家窮困潦倒,百姓也只剩下老弱病殘,只此處找到位美艷如花的姑娘,如何不樂翻了這幾個色目兵?

    「我的,她是我的!」阿軍士兵互相推擠著擁了上來,許多骯髒的手,伸向一身白袍聖潔無暇的李香梅。

    美麗的漢軍女兵垂下頭,和愛郎目光交纏,柔情蜜意盡在不言中,苗烽寬慰的一笑,同時將一直緊握著的導火索,用力扯下。

    阿軍士兵們驚駭欲絕,因為他們現,那位美貌的漢人女子身後,被白色床單遮蓋著的東西,竟是捆紮起來的大堆手榴彈!

    灰綠色的眼珠裡,貪婪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恐懼,直到猛烈的爆炸將一切化為灰燼……

    「伯顏,我本當他是個值得尊重的對手,一位真正的蓋世英雄,但沒有想到,大元丞相如此無恥下流!」楚風雙目紅,直欲噴出火來,他對伯顏的所作所為,沒有感到恐懼,卻是深深的不齒。

    池州陷落,建德陷落,湖口告警,彭澤告警!伯顏分出兩個萬人隊,分略附近州縣,屠殺沿途百姓,而這些地方在短短兩月之前還是大元江西右丞塔出治下,這些地方的百姓還是向大元朝交稅納糧的子民!

    伯顏如此行為,第一不是為了劫掠糧餉,戰爭剛剛打響,他南來時順著京杭大運河運來的糧食還堆積如山,消耗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而江西州郡在塔出治下,可謂十室九空民不聊生,只要漢軍暫時不救濟錢糧,就相當於堅壁清野的效果,根本搶無可搶。

    第二不是為了打擊漢軍士氣,不管垓下之圍劉邦四面楚歌吹散八千子弟兵,還是張弘範敗文天祥於梅州,都是打下了敵方根據地,而漢軍士兵來自閩廣,最多贛南,江西北部是剛剛從塔出手中光復的,軍中沒有贛北子弟,伯顏就算抓住贛北百姓也來個四面楚歌,只能讓漢軍更加同仇敵愾,卻不能動搖分毫士氣。

    第三連劫糧道、斷後路都談不上。漢軍背水列陣,6地上被塔出三面包圍,完全是自己放棄了糧道、後路,還用你巴巴的去劫去斷?

    元軍大肆燒殺搶掠,贛北百姓血流成河,其目的只有一個︰逼漢軍離開設防陣地,主動決戰!

    「夫君,蒙古帝國的字典裡,沒有道義,只有勝負。」烏仁圖婭說罷,面上已帶著羞愧之色。

    曾幾何時,作為黃金家族的後裔,她也只相信武力、征服、屠殺、搶掠,和建立在滔滔鮮血、纍纍白骨上的光榮。

    楚風來到遼東,將華夏的文明之光灑向蒙古草原,她才慢慢的開始變化。成吉思汗、忽必烈的時代,蒙古草原上的牧民在白災中苦苦掙扎,大漢的商業貿易卻讓他們得到了飽暖,烏仁圖婭才知道原來殺戮不是光榮,征服帶不來幸福。

    不過,蒙古武士的英勇善戰,蒙古帝國消滅成千上萬民族、國家的赫赫武功,還是讓她感到驕傲,直到今天,伯顏丞相竟然以無辜百姓的生命為籌碼,要挾漢軍出戰,讓她第一次為同族感到羞恥。

    事實上,蒙古大軍在征伐大金和花拉子模等許多戰役中,就以當地百姓為人牆,推近到城牆跟下動進攻;在黑海之濱的卡法,他們甚至把患病而死的屍體,用回回炮拋入城中,使守城軍民傳染瘟疫。

    這些所作所為,烏仁圖婭早就一清二楚,但她從來沒有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妥,惟有今天,她有了如坐針氈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華夏文明的理念,已經讓草原明珠生了改變,從為蒙元軍隊屠殺百姓感到羞恥的這一刻起,她不再是黃金家族的公主,遼東草原上的明珠,而是大漢帝國的第五皇后。

    文天祥的面容沉毅如鐵,聲音似黃鐘大呂般響起︰「伯顏的行為,除了敲響他自己以及北元偽朝的喪鐘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作用!天命無常、歷數有歸,惟上天有好生之德,蒙元逆天而行,正所謂『吾日暮,故倒行逆施』,其覆亡之期不遠矣!」

    「都說順天應人,天命不就是民意嗎?」陳淑楨白皙如玉的臉龐,因為憤怒而帶上了一團紅暈,「伯顏所作所為,令天下人進一步看清了北元的真面目,素稱清正廉潔,假惺惺作詩說什麼干戈不染生靈血的伯顏,尚且自食其言,則北元君臣是一夥什麼人,也就昭然若揭了!楚兄北伐中原,百姓必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伯顏是在加北元的覆滅!」

    「只可惜贛北百姓,在塔出手下苦苦掙扎,好不容易等到漢軍光復,卻又遭了伯顏毒手!」楚風長嘆一聲,看著遠處伯顏中軍的黑色羊毛大 ,目光中已帶著深深的怒意。

    大漢的統治基礎、工廠、商業、農田,全在閩廣二省、瓊瀛兩州,江西、荊湖、四川這些新光復地區飽經戰亂一片凋敝,目前是既不徵稅也不徵兵反而要救濟錢糧、組織戰後重建,所以就算伯顏把贛北打成血海,也對大漢毫無用處。

    楚風是為同胞遭受的苦難,和伯顏的殘暴,感到十二萬分的憤怒!

    他看著對面軍陣高高飄揚、象徵戰無不勝的羊毛大 ,默默誓︰「快了,快了,過不了多久,我必將你的羊毛大 斬斷,踏在污泥之中!」

    「哈哈哈,伯顏丞相果然厲害,此計一出,漢軍還不震惶駭懼,臣服於我大元天兵的赫赫天威之下?」格日勒圖領兵直下荊湖去了,阿徹菰甦則帶著屠殺池州等地之後劫掠的婦女、幼童,回到了銅陵向伯顏丞相覆命,這群婦孺老幼,將用來向漢軍示威,讓他們瞧瞧大元天兵的厲害!

    伯顏滿意的點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身旁的得意弟子張,緩緩開口道︰「阿徹菰甦將軍辛苦了,張將軍,待會兒由你協助阿將軍,把這些老幼婦孺,排成*人牆,向漢軍陣地逼去!」

    張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在讓人窒息的靜默中,終於屈服了︰「末將領命!」

    在張和阿徹菰甦離開後,睿智著稱的老將阿剌罕則進前一步,貼著伯顏耳朵道︰「丞相鈞鑒,如今我軍靠江立營寨,雖然從江上船隊補給方便,可萬一……」

    「萬一漢軍炮船入江?」伯顏笑了︰「漢軍海船俱為尖底,尚且過不了採石沙洲,我軍現在銅陵,如何會有海船到此處?」

    確實如此,元軍從大運河運送糧草輜重,都是用的平底內河船,才能通行無礙,漢軍海船是尖底——這點瞞不了人,畢竟干船塢上建造船隻,是眾目睽睽之下的,沒法作假,漢軍中決不可能突然冒出一堆內河平底船。

    阿剌罕放心了,他走到帳外,觀看張如何行事,對這位年輕有為的故人之子,他總是另眼相看,只希望他能如伯顏丞相所願,徹底成為大元朝的忠勇國士。

    對,伯顏並沒有放棄張,只是希望他完成從世家武將向當世名將的轉變——慈不掌兵!

    數百位贛北百姓,在元兵彎刀逼迫下站成了一道人牆,這道人牆之中,有年輕的婦女,有滿面皺紋老態龍鐘的老人,還有七八歲的兒童和襁褓中的嬰兒,鋒利的彎刀抵在後心,使他們不得不向數里外的漢軍陣地慢慢走去。

    耀武揚威的蒙古武士,用百姓的身體作為擋箭牌,肆無忌憚的毆打、折辱著百姓,稍有反抗,輕則皮鞭重則彎刀,人牆緩緩推進,在他們身後,留下了一道道殷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張緊緊咬著嘴唇,他知道,此戰之後漢奸的帽子,將會牢牢的扣在自己頭頂,終身再沒有機會取下!

    可他也知道,父親張弘範一生忠於大元,是被漢軍擊敗之後兵敗身死,他也知道,北方軍人世侯張家全家上下三百餘口,都在大元皇帝忽必烈的彎刀之下,這柄彎刀隨時都能讓張家萬劫不復,他最後還知道,只要追隨大元,獻出自己的一片忠心,用同族同胞的鮮血和生命作為進身之階,自己很快就能爬到高位,就像父親,就像董文炳、史氏兩萬戶那樣。

    所以他站到了人牆之後,和阿徹菰甦一起,指揮士兵們押著人牆向前推進,向漢軍陣地推進。

    怎麼辦?打還是不打?不打,敵人將毫無阻塞的衝上陣地,展開對漢軍並不有利的肉搏,打,對面的人,全是贛北百姓,剛剛簞食壺漿敲鑼打鼓迎接漢軍光復家鄉的贛北百姓吶!

    前沿陣地上,戰鬥英雄李世貴握著槍,本來非常穩定的手,開始抖,他不得不把手指從扳機上挪開。

    人牆每前進幾步,他就朝身後看看,希望上級能來針對性的指示,可不知道連續向後看了多少次,那道人牆已到了五百名外,早已進入火炮射程,漢軍的輕重火炮並沒有開火,衝鋒號、信號旗,也沒有任何反應。

    李世貴已能看清百姓臉上痛苦、淒惶的神色,以及他們身後蒙古武士裂開的血盆大口,碧眼阿軍泛著青光的猙獰眼珠。

    就在此時,江面東方,隱隱約約出現了船隻的輪廓,李世貴心臟開始瘋狂的跳動起來,他操起望遠鏡,急不可待的將目鏡轉向東方。

    浩瀚長江之上,懸掛著金底蒼龍旗的龐大船隊,正鼓滿了風帆,乘風破浪溯江而上!

    「不必理會人牆,立刻展開進攻!」楚風的臉微微抽搐兩下,很快恢復了平靜,「傳令各部,對伯顏麾下將士,不允許接受他們的投降,所有戰犯就地擊斃

正文 435章 天文大潮,沒有任何機會!

    飄揚著金底蒼龍旗的船隊,排成三、四艘並行的陣列浩浩蕩蕩逆流而上,伯顏知道,勝利的天平正在迅並且無法阻擋的向漢軍傾斜。

    漢軍船隊規模極其龐大,像小山似的巨大海船,高高的桅桿直指天際,重重疊疊的白帆在東方升起的朝陽映照之下,閃耀著莊嚴的金色光芒,鋒利的船犁開長江的滾滾波濤,三四艘並排前進,前後排只相距兩三個船身,艦隊之、尾竟然相距數十里之遙,那簡潔的流線型船身、鋒利尖銳的剪刀船、舷側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無不昭示著強大的武力和不可挑釁的威嚴。

    土丘之上,極目遠眺睿智的大元丞相,也被眼前的壯麗景色驚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後才吶吶的道︰「西晉樓船下揚州,金陵王氣黯然收。當年西晉滅東吳,樓船千艘下金陵,也不過如此了吧?」

    「丞相尚有如此閑情逸致!」智謀百出的老將阿剌罕,笑得很苦,比黃連還苦,「末將只不明白,尖底海船過不了採石磯,難道漢軍戰艦是從天上飛過來的?」

    漢軍艦隊船隻,俱是吃水深的剪式船,這種讓北元水師吃盡了苦頭的船型,早已被蒙古將軍們熟知,偏偏無法行駛尖底海船的採石磯以上江段,竟然出現了剪式船!不管虎視天下雄材大略的伯顏丞相,還是聰明睿智老成持重的阿剌罕將軍,全都大眼瞪小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惟有張緊緊咬著嘴唇,師.從紫金山學派得授的水文知識,讓他迅找到了答案,只不過,一切都已經晚了。

    「昨天是三月十五,月亮圓了……」

    月亮圓了?伯顏和阿剌罕、寶音、阿.徹菰甦迷惑不解的目光,都聚集到張的臉上,儘管在漢軍艦隊出現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輸了,但他們要輸個明明白白,他們無法理解,漢軍艦隊出現在採石磯以上江段,和月亮有什麼關係。

    「大潮,每逢月圓的大潮……」張長.嘆一聲,他現在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諸葛孔明要說「為將者,不知天文,不識地理,乃庸才也!」他也明白了,靠強弓鐵騎征服天下的蒙元,為什麼三十多年無法攻破釣魚城,為什麼素稱文弱的宋,能在如巨*潮水般的死亡攻勢之下堅持到最後,堅持到整個歐亞大6幾乎全被蒙古人征服,他們還能在海上行朝、在釣魚城、在淮揚抵抗。

    或許這便是漢國報紙上所說的,文明的力量吧?

    現在,張看著伯顏的眼神,已沒有半分尊敬和崇.拜,因為在剛剛的一瞬間,他懂得了文明和野蠻的差距不啻天淵之別。

    「天文大潮,」楚風給迷迷糊糊的烏仁圖婭解釋,「錢塘.江大潮,想必是知道的吧?」

    烏仁圖婭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對對對,我聽說.當年金兀朮下江南,不知道錢塘江大潮,人馬到江邊飲水,被大潮淹死了好多咧!」

    「不僅錢塘江,長.江、珠江等等河流都有海潮,惟杭州灣呈喇叭形,海水倒灌特別厲害,錢塘江潮天下聞名罷了。長江自然也是有海潮的,我們身在銅陵,還往上遊走,到彭澤縣城北面江心有座小孤山,海潮到那裡才回頭。」

    烏仁圖婭恍然大悟︰「哈,我知道了,定是漢軍艦隊趁著海潮湧動通過的採石磯!嗯哼,什麼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我看他是個大笨蛋,連這個都不知道!」

    忽見陳淑楨、文天祥、王恂等人都戲謔的看著自己微微笑,烏仁圖婭心念一轉就知道又說錯話了,若伯顏丞相笨到如此地步,如何會東征西討大小數百戰而無一敗績?

    「若有海潮便能讓尖底海船過採石磯,熟讀兵書視江南地理如掌上觀文的伯顏豈能不知?」楚風哈哈大笑著道︰「世人都知尖底海船過不了採石磯,惟郭守敬、王恂二位治水名家,熟知江河水文,算到月圓時天文大潮,海水倒逼江水猛漲,我大漢艦隊可以通過採石磯淺灘!」

    每逢月圓之後的農曆八月十六日至十八日,太陽、月球、地球幾乎處在同一直線上,所以這天海水受到的引力最大,海水上漲迅猛,倒逼江水上漲,形成天文大潮。對此現象,華夏文明的先民早已熟知,到東漢時候科學家、哲學家王充就在《論衡.書虛篇》提到「浙江、山陰江、上虞江皆有濤」,宋末元初的郭守敬、王恂更是熟知,雖然受時代局限沒有從天體引力角度解釋天文大潮,但他們早已熟知月圓和大潮的對應關係。

    郭守敬、王恂在北元時曾經負責疏浚京杭大運河,他們手上有著全套水文資料,所以能準確預報漲潮時間和強度,大漢艦隊就按照預報,趁著昨天的天文大潮,安全而又出人意料的通過了採石磯,上到了銅陵江段。

    長江漲潮不如錢塘江大潮有名,採石江段以上又素來不通尖底海船,饒是伯顏老於用兵,如何想得到漢軍艦隊會趁天文大潮,冒險通過採石磯呢?

    齊裝滿員的第一軍,已提前在東面丁家洲江段搭建棧橋登6,完成了戰術展開,大漢海軍二十餘艘軍艦則帶著數百空載民船繼續西進,能開炮的雖然只有二十來艘軍艦,可這些民船也能壯壯聲色,給北元軍隊以巨大的心理壓力嘛!

    「動員如此之多的民船,組織如此規模龐大的海上遠征,侯德富辛苦了!」楚風看著江面上漂浮的大小數百艘民船,想到兵部長侯德富後方動員工作,著實不容易啊。

    當年背信棄義擄掠身為談判代表的大宋左丞相北上,伯顏是文天祥最為切齒痛恨的敵人之一,眼見此獠兵敗就在頃刻,文天祥抬頭挺胸意氣風,朗聲道︰「皇上握乾秉坤順天應人,故而漢地不讀詩書、不知禮義的商賈,尚且踴躍捐輸報效,將船隻借予朝廷運兵;想當年故宋賈老賊行『打算法』整理軍備,法是好法,只舉國上下無人信他,最終只好不了了之。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人誠不我欺!」

    陳淑楨在旁邊肚子都快要笑疼了,這位文世伯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過迂闊,哪裡是踴躍捐輸?分明是皇帝給借船商人減免稅收、情報司提供商業情報、頒貿易特許等等優惠措施,這些人才一聽說朝廷用船,就上趕著巴巴的跑來,你不要他還直往你手上塞,連淡水、糧食、水手薪資都提前備好了,帆、索、篷、舵都換成新嶄嶄的,否則還不好意思拿出手!

    忽而又轉念一想,不以權力凌逼商民百姓,報效朝廷必有獎賞,這不是合乎「道」的要求嗎?一味要求別人奉獻,最終會讓甘於奉獻者虧盡家財,而慳吝者笑到最後;凡利於國家、民族之行,朝廷必有獎賞,最終會使無私無畏者得到應有的回報,怯懦、吝嗇的人,卻一無所得!

    論語上「子貢贖人」和「子路受牛」兩個故事,不正是如此嗎?「楚兄不要求人們無私奉獻,卻達到了獎優罰劣的效果,正與道統環環相扣啊!」陳淑楨如是想。

    「到現在這一刻,作為大漢皇帝、統帥部的最高統帥,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接下來該讓6猛司令官布命令了。」楚風走下了山坡,或許,是他不願意面對被蒙元作為人質的那群無辜百姓。

    以百姓為人質,逼迫他們列成*人牆,然後躲在人牆之後接近對方陣地、城牆,是蒙古軍隊的一貫做法。命令軍隊在人牆前退後嗎?理智告訴楚風,此例不能開,否則今後每場戰爭,北元軍隊都會拿老百姓為籌碼——而在整個中原戰區的範圍堅壁清野,將會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蒙古武士們總能捉到他們需要的人質,一千、一萬、十萬,都不是問題。

    惟有無視人牆的存在,向元兵起無差別的打擊,最後施以最嚴厲的懲罰,如此才能讓他們放棄以百姓為質的做法,才能讓今後的戰區百姓,逃脫被擄掠、殘殺、充當炮灰的悲慘命運。

    但理智和良心在某些時候存在著矛盾,儘管傳言中早已成為殺人盈野流血漂櫓的曠世殺星,楚風還是不能釋懷讓無辜百姓為戰爭犧牲的負罪感。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以帝王之尊,遠離戰場第一線的楚風尚且如此,親手將槍彈射向人牆的李世貴,更是有大股大股的烈焰,在焚燒著他的心臟。

    儘管努力瞄準人牆之後的元兵,排槍射的彈雨仍然將可憐的百姓連同他們身後的蒙古武士,如割韭菜一般的成片撂倒,雙方僅僅百米距離,李世貴甚至能清楚的看見百姓在彈雨下恐懼的眼神,和他們粗布衣服上綻放的朵朵血花!

    該死的韃子,遭瘟挨天殺的韃子!李世貴一邊射擊,一邊任憑眼淚奪眶而出,長年的軍旅生涯讓他知道不得不這樣做,但親手殺死無辜百姓的負罪感,卻一刻不停的折磨著他的靈魂。

    好在,這樣的折磨持續不久,後方炮兵指揮官強忍酸楚,下達了覆蓋射擊的命令,六斤重炮的一輪轟擊,那排人牆和無恥的躲在百姓身後的元兵,就從戰場上徹底消失了,彷彿根本沒有出現過一樣。

    可那些百姓的的確確出現在戰場上,就在一分鐘之前,他們還呼吸著空氣,沐浴著陽光!所有漢軍士兵都真真切切的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看著對面元兵的目光中,就帶上熾烈的火焰——如果眼神有溫度,它早已令鋼鐵熔化!

    土岡上的6猛,讓傳令兵用旗語下達了新的命令,新月形陣地的東翼原地不動,西翼向南方攻擊前進。

    釘在東翼最前沿陣地上的攻堅英雄連沒有動,西翼斷刃師的官兵則慢慢離開陣地,排成了利於揮火力的大小方陣,開始向南面的敵人卷擊。

    伯顏施行正面突破戰術,大部分精銳兵力擺在東面,南面的敵人震驚於漢軍龐大的船隊,軍心動搖之下突遭打擊,頓時節節退後,向東方的主力靠攏。

    「也許我們還有一戰之力,也許我們還能從南方繞道逃脫!」直到此時此刻,伯顏丞相還沒有完全放棄,東面來路已飄揚著第一軍的旗幟,北面長江上漢軍炮艦黑洞洞的炮口正在指向自己,西面漢軍新月形陣勢的西端正在慢慢向南延伸,顯然,他們想三面夾擊擊敗自己。

    格日勒圖的萬人隊去了荊湖,這裡只剩下七個萬人隊,而漢軍有一個軍另三個師,總兵力近八萬,已然過了元軍,但令勝利的天平更加傾斜的,是火力上的巨大差距︰元軍炮兵一部分在炮戰中被殲,一部分因為炸膛飛上了天,已失去作戰能力;漢軍6軍的炮兵基本保持著戰鬥力,軍艦上的大炮更是可怕,一艘最小的護衛艦就裝炮三斤炮二十門,過兩個步兵營的裝備數量,驅逐艦裝六斤炮三十門,火力強度過一個步兵團!

    元軍靠在岸邊的內河船隻,在漢軍炮艦威懾下要麼逃竄要麼放倒了桅桿緩緩退走,漢軍炮艦正慢慢靠到岸邊,現在已打開了舷側炮窗,露出密密麻麻、令人不寒而慄的炮口!

    要吃掉我伯顏的大軍,沒那麼容易!伯顏丞相雖敗不亂,顯示出了一位卓越統帥的本色,「阿剌罕,率軍阻擊東面之敵,寶音,你帶一個萬人隊頂住西面,阿徹菰甦、張,隨本相從南面突圍!」

    深入敵境、後路斷絕,張分明看見漢軍軍艦炮口威懾之下,從京杭大運河一路伴隨大軍南下的輜重船隻,紛紛打起來白旗,並乖乖的讓開江邊水道,以利漢軍炮艦抵近射擊岸上的元軍。

    失去了船隊,拿什麼渡過浪濤奔湧的浩蕩長江?要知道生在大草原上的蒙古武士們,可沒有一個會游泳的啊!便是從南面逃出,也絕無機會回到大元治下的土地了!

    但伯顏的命令,於情於理都無法拒絕,他讓巴鄰部的格日勒圖領兵去了荊湖,讓親信嫡裔的蒙古將軍阿剌罕和寶音留下來抵擋漢軍,卻讓漢人張和碧眼回回阿徹菰甦跟隨自己向南撤退,如此胸襟氣度又使人心折。

    「伯顏丞相不愧為大元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可為什麼連他,以及御賜金刀九拔都的父親、勇猛無敵的唆都、狡如狐猛如虎的李恆,都不是漢軍的對手?」張對報父親兵敗鼓鳴山之仇,已經沒有了多少信心。

    陳吊眼率第一軍的戰士們終於趕到了戰場,自福州乘船入海,沿兩浙路海岸一路北上,進長江入海口,又趁著天文大潮平安過了採石磯,輾轉數千里,為的就是今天這一刻︰站到伯顏丞相的身後!

    現在他可以自豪的宣佈,伯顏退回鎮江,渡江自瓜洲入運河北上的退路,已被自己麾下的第一軍嚴嚴實實的堵住,伯顏再沒有機會回去了!

    「弟兄們趕緊的,捉住北元丞相,可是天底下頭一號的大功,誰要放走了伯顏,立功就得等將來北伐大都捉忽必烈了!」陳吊眼哈哈大笑著,指揮全軍三個師呈品字型展開,從二十里長的寬大正面,向伯顏大軍起全面進攻。

    正當此時,江心的炮艦也靠到了岸邊,海軍司令侯德祿親自指揮,一輪輪炮火帶著正義的懲罰,鋪天蓋地砸到元兵頭頂,將他們撕裂、碾碎,徹底消滅!

    大漢為圍殲伯顏丞相,出動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武力,排出了最「奢華」的指揮官陣列,6軍司令6猛、副司令陳吊眼、海軍司令侯德祿,他們年紀輕輕卻早已令南洋諸國、高麗、日本聞風喪膽,如今為了消滅伯顏,這位所謂長生天庇佑的大元丞相,竟然一齊出現在贛北銅陵,長江之畔。

    「向南,向南才有出路!」一個軍另三個師,再加上二十餘條炮船,至少一千門火炮動的打擊,是任何血肉之軀都無法承受的,元兵被炸上天空,就像一群破爛不堪被一個無形的巨人撕扯、拋灑,變成血雨肉泥。

    排著整齊隊列的步兵,放出一陣陣炒豆子般的排槍,將舉著彎刀衝鋒的蒙古武士一一撂倒,即使有漏網之魚衝到了漢軍陣列之前,刺刀和鋼甲也沒有給他們任何機會。

    伯顏丞相治軍嚴格,麾下又是南征北戰的精銳之師,如此惡劣的戰況還沒有崩潰,已是一個奇跡,阿剌罕和寶音在兩翼不惜一切代價猛打猛衝,試圖給伯顏丞相留下逃命的機會。

    他們知道,如今大元朝的最後希望,就是這位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只有拚死保住他,大元朝才能迴光反照!

    率領五個萬人隊的殘餘兵力,伯顏開始向南方攻擊前進,試圖衝出一條血路。

    可正南方居然出現了一面旗幟︰大漢兩浙詔討使葛明輝!

正文 436章 天翻地覆

    「大漢兩浙詔討使?」

    華麗轉身啊,簡直是華麗麗滴搖身一變!楚風看著望遠鏡中繡著金線、在陽光下分外鮮明的旗幟,大笑著問文天祥︰「請問江浙總督統屬之下,有這位葛明輝葛大人嗎?是琉球匠戶出身,還是漳州科舉考上來的?」

    文天祥無奈的捋捋鬍子,失笑道︰「葛明輝這牆頭草,看風色的眼神倒是不錯,大元兩浙詔討使改稱大漢兩浙詔討使,只動了一個字,只須把原來旗幟上那個『元』字挖下來,補上個漢字,倒省了許多事!」

    殊不知飛馬過來通稟的紹興師爺6松齡滿頭大汗的跑了半天,趕到土丘之下就聽到文天祥這句,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東翁葛大人留在鎮江的眼線見漢軍大隊遮天蔽海而來,大隊入長江口,遂飛馬趕往軍中報信,眼見勝負已分,趕緊連夜改換旗號前來助戰,搏個封妻蔭子的功勞。日頭趕得急了,連夜把旗幟上的元字挖下來,換上的漢字,可不走近了細看是瞧不出來的,這文天祥難道是諸葛亮一流人物,能行六丁六甲、知前後之事?若非如此,他焉能隔著這麼遠,知道旗號是以舊換新的貨色?

    不敢怠慢,他滾鞍下馬叩頭道︰「臣待罪偽元兩浙詔討使府參軍6松齡,覲見大漢皇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風哈哈一笑,負手自顧著.眺望遠處戰況,對這反覆小人不屑一顧。陳淑楨自來對漢奸叛徒沒什麼好臉色,看著6松齡冷冷的道︰「你家葛大人倒是看得好風色!這大漢兩浙詔討使的旗號,是朝廷下的公文,還是皇帝傳的秘旨?」

    伯顏南征,葛明輝、吳耀文隨著範.文虎範大都督,從大宋守土官將,搖身一變成了大元開國功臣,榮華富貴唾手而得;等到大漢北進中原、決戰長江,伯顏陷入絕境,葛明輝又重施故技,自封為大漢兩浙詔討使,來打伯顏這條落水狗了。

    6松齡聞言一驚,跪在地上偷.眼瞧這位美人,但見她身形婀娜健美,粉面微露嚴霜,兩灣秋波如剪,長眉斜飛入鬢,全副甲冑腰挎寶劍,端的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好一位巾幗英雄!

    想必這位就是提十萬義軍,為故宋經略閩廣安撫.制置大使,大漢鼎革之後的閩廣總督陳淑楨吧?她可是陣斬唆都父子、擒李恆敗張弘範的一代名將,如今開府閩廣,上馬治軍、下馬治民,又是皇后之尊,6松齡如何敢放肆?只得又磕了一個響頭,擺出副披肝瀝膽的忠臣模樣,指天劃地的道︰「東翁與罪臣當年不幸陷於北元偽朝,尤關雲長土山之困也,本欲一死以報效君上,無奈天地翻覆神州6沉,欲留有用之身以待明主。今皇帝崛起海東立國閩廣,內施仁政、外拓封疆,誠承天受命之主,故東翁與罪臣無時無刻不渴盼皇帝提兵北上,欲起兵歸漢,猶嬰兒之望父母也。身在北元心在漢,此心蒼天可鑒,日月可表……」

    媽呀,漫說陳淑楨聽得胃泛酸,楚風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似笑非笑的道︰「如此說來,你家葛大人倒是個頂好的大忠臣了?」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6松齡眼中淚花閃動,差點兒痛哭失聲︰「東翁與罪臣心事,惟皇上可知。幸賴皇上提兵北上驅除韃虜,才給罪臣棄元歸漢的機會,皇帝對葛大人和罪臣,實再生之父母!6某粉身難報,惟有來世結草餃環,再投皇帝麾下效勞……」

    罷了罷了,葛明.輝巴巴的趕來助戰,好歹是將功贖罪,咱總要給個千金買馬骨的姿態,倒不好太過刻薄。楚風轉念一想也就釋然,「起來吧,所謂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你們兩浙軍本鄉本土,倒是兔子不吃窩邊草,沒怎麼禍害老百姓,瞧這點上我就給你們一個機會。過去種種已隨風而逝,倒要看看你那位東翁,是如何替大漢作戰的,立功有賞、犯錯要罰,莫謂我大漢朝廷言之不預也!」

    6松齡聽得皇帝這番有打有拉的教誨,剛剛平復的心臟又是一陣亂跳,背後汗出如漿。

    兩浙軍自範文虎以下,打仗從來是出工不出力,葛明輝自然不會例外,當然,麾下的老兵油子比上了菜油的琉璃蛋還滑,將領要他們浴血死戰也難。

    出兵之後,昨夜商議時葛明輝還是想照老樣子辦,是6松齡勸他千萬別在大漢皇帝駕前耍小聰明,否則新賬老賬一起算,到時候鐵定倒霉!倒不如拚死作戰,給大漢皇帝一個見面禮,既洗掉漢奸污名,又能得了聖眷,還能顯示兩浙軍的價值。

    葛明輝連連點頭稱是,決意死戰以報效大漢,6松齡離開前,全軍上下已了雙份餉銀,飽餐了酒肉,做好死戰的準備。

    「天幸,天幸!」6松齡趁人不注意,飛快的擦了把額頭冷汗,「看來大漢君臣都不是好糊弄的,將來還是老老實實做事罷。」

    南面十里外,兩浙軍將士看著葛明輝葛大帥,都有些啞然失笑的感覺,好多年沒見過葛大帥頂盔貫甲挎刀提槍的場面了,如今瞧他左邊腰上掛著岳武穆的龍泉寶劍,右邊腰上挎著尉遲恭的水磨鋼鞭,雙手端著張翼德的丈八蛇矛,胯下乘著呂奉先的赤兔千里馬,一幅千里赴敵決勝疆場,直要陣前逞威手刃敵寇的模樣,知道他底細的,沒一個不笑。

    好幾年來,這位葛大帥出兵必帶小妾,倚紅偎翠好不瀟灑,每日進兵二十里就要停下歇息,夜夜笙歌旦旦而伐,連帶軍中兵將們,不是飲酒嫖ji,就是擲色子賭錢,什麼軍紀、什麼訓練,那是一毫都不曉得的。

    哪知最近幾天,葛大人似乎轉了性,不做風流大帥,要做汾陽郭子儀、南陽諸葛亮了,勒逼著全軍厲兵秣馬枕戈待旦,好似滿天下就屬兩浙軍最能打仗似的。

    算了吧,什麼「虎踞兩浙、雄視天下」的範文虎範大都督,什麼二十萬大軍,都是糊弄人的,兩浙軍的老兵油子們都知道,自己深得風林火山四大要訣,打仗便是腳底板抹油——溜之乎也,要那麼些光面子活計做啥?反正不管和漢軍哪路精兵對陣,咱們最終都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直到昨天傍晚,還沒人知道這次出兵是為了攻擊伯顏丞相,那位被稱為長生天庇佑的大元丞相,滅宋之戰虎踞鯨吞席捲江南半壁的伯顏!當葛明輝把全軍將校召集起來宣佈這個決定的時候,很多人走上來摸摸他的頭——大帥一定是燒了,高燒。

    但把雙方形勢、利害對比擺明之後,兩浙軍的將校們一致認為應該賭一賭。

    他們都是江南各地世家大族的子弟,被提舉常平大使盧世榮搜刮狠了,對大元朝那是恨得牙癢癢,如今漢軍戰勝伯顏就在頃刻,切不論將來北伐中原勝負如何,至少有個劃江而治的局面了——東晉、南宋那是有先例的,搞不好大漢也會來這麼幾百年,誰能說得準呢?自己替蒙元扛槍,那就是大漢劃定的漢奸,就算投降之後按政策既往不咎,可從手提重兵的大將變成田舍翁,又有幾個人能甘心情願?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倒不如狠狠博一博,漢軍接二連三的勝利,似乎讓伯顏留在他們心頭的可怕印象,消減了許多……

    於是很久不經戰陣的葛明輝,率領八萬大軍趕到了這裡,堵在了伯顏南逃的路途上。

    親兵們騎在馬上跑來跑去,大聲呼喝道︰「弟兄們聽真了,生擒伯顏者,葛大帥自挖腰包賞黃金萬兩,斬伯顏之頭者,賞黃金五千兩!」

    嘩啦啦,葛明輝站在土丘上,一腳踢翻了口大箱子,滿箱子的黃金,耀得人眼楮都花了。

    有老兵油子在底下竊竊私語︰「哼,那要有命花才行,我瞧咱們這些人要打敗蒙古精兵吶,就一個字,難!」

    但也有人被黃金激起了凶性︰「他***,伯顏並不是哪吒,有三個腦袋六隻手!他也只有一個腦袋,老子就不信咱們這麼多人,還有八九萬漢軍,就打不過韃子兵!」

    話雖如此,真正站到了橫衝直撞而來的五個蒙古萬人隊前面,看著由遠及近越來越近的那面羊毛大 ,聽著如同悶雷般炸響的蹄聲,和那沖天而起的煙塵,兩浙軍的兵將們不由得兩股站站,伸直了脖子直吞口水,若不是葛大帥那萬兩黃金壓陣,他們早就作鳥獸散了。

    咦,奇怪,往日耀武揚威的蒙古武士,怎麼全成了喪家之犬、漏網之魚?他們隳突乎南北,叫囂乎東西,卻不再保持著有衝擊力的鑿穿陣型,或者三五成群,或者以百人隊千人隊聚集成大群,像炸了窩的馬蜂,亂紛紛的瘋跑。

    當然,站得高、看得遠的葛明輝知道原因,北方的長江邊上,好幾十條漢軍炮艦舷側露出密密麻麻的炮口,不斷向元軍屁股後面射炮火,而身穿鐵甲手端刺刀的漢軍步兵,則排成密實的隊形,從東、北、西三面驅趕元軍,就像牧羊犬驅趕著羊群。

    伯顏丞相已氣得想吐血,葛明輝的到來讓勝利的天平更加傾斜,漢軍一方兵力已達十六萬之多,還得加上長江中好幾十條炮艦;而元兵損失慘重,只剩下不到六萬人了!

    身後東西兩面寶音和阿剌罕還奮力抵擋著合圍的漢軍,伯顏率領五個萬人隊殘餘的四萬多武士,向南面奔逃,在急轉直下的局勢和炮火轟擊的威脅下,就算精銳的蒙古萬人隊也難以保持戰鬥力,他們能聚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突圍,已是伯顏治軍嚴格加上威信素重的效果了!

    不過這樣的部隊,已不再是南下滅宋、北上平海都的那支百戰精兵,他們忙忙亂亂,他們失去了作戰的勇氣,他們現在只為逃命而戰,蒙古武士的精悍之氣,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

    一位兩浙軍的士兵,抽冷子戰戰兢兢的遞出了長矛,出乎他的意料,馬上那位鐵塔般的蒙古武士,居然被這一矛刺了個透心涼,滿口噴著鮮血跌下馬來,眼見不活了。

    「天,天吶,我殺了韃子兵,我竟然親手殺了韃子兵!」士兵驚得目瞪口呆,往日比魔鬼還可怕的韃子兵,原來也是血肉之軀,原來也能被長矛奪去生命!

    刷!緊跟而來的蒙古武士伸出彎刀,將這小兵的頭顱削飛,然而更多的兩浙軍士兵受到了鼓勵,這群蒙元治下的四等奴隸,居然使用弓箭、長矛,將頭等主人們紛紛刺落馬下,甚至有膽大的軍官,指揮部下士兵站到了元兵馬隊之前,將長矛尾部插進地面,矛頭斜斜挑向前方,形成了一排排的拒馬槍!

    蒙古武士們彷徨了,猶豫了,他們平生第一次知道,原來被視為四等奴隸的新附軍,竟然也能奪走自己「高貴」的生命!有人畏怯的看了看那面迎風招展的大旗,「大漢兩浙詔討使」,那個「漢」字周邊的顏色有些不同,分明是新換上的,難道僅僅是把元換成漢,新附軍就能從一堆豆腐渣變成硬核桃?大漢皇帝,會傳說中可怕的魔法,能讓懦夫變成勇士,綿羊變成雄獅?

    看到了蒙古武士的猶疑和動搖,江南家鄉受夠了蒙古人、色目人這一二等主子荼毒的新附軍們,頓時膽子大了起來,畢竟他們當年也是大宋朝的經制軍隊,曾經和北元敵人真刀真槍的幹過,此時久違的血性慢慢恢復,作戰不再束手束腳,在葛明輝指揮下竟然打了個有聲有色,一時間不知有多少蒙古武士被斬落馬下。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伯顏慨然長嘆,看了看身後,阿剌罕和寶音的士兵越來越少,時間已不多了。他一拍張的後背︰「本相先去,世佷當思父仇未報,留下有用之身!」

    愕然的張和早已心懷鬼胎的阿徹菰甦,驚詫的看著伯顏披掛甲冑,在親兵簇擁下舉著羊毛大 ,殺奔陣前。

    須花白的伯顏丞相,在中軍精銳親兵們圍裹簇擁下,舉著那面象徵不敗戰績的羊毛大 出現在蒙古武士陣前,親兵們大聲喊叫著把他的話傳遍全軍︰「草原上的英雄們,成吉思汗的臂膀和鷹犬們,我們被狡詐的漢人包圍,我們被無恥的葛明輝出賣,老夫慚愧無地,惟有作為鑿穿陣型的箭頭,替你們打開通路!」

    亂紛紛的蒙古武士們安靜了下來,他們是縱橫天下的強兵,是保持數十年不敗戰績的精銳之師!聽到伯顏如是說,蒙古武士們被激起了凶悍之性,許多人躍馬而出,哇哇叫著要和叛徒葛明輝決一死戰。

    伯顏滿意的笑了,千戶、百戶、牌子頭,各級軍官和士兵們恢復了勇氣,鑿穿陣型的攻擊箭頭,在逐漸成型。

    糟糕!葛明輝見到那個熟悉的箭頭陣型,就知道留不住伯顏了,只見羊毛大 擺在箭矢陣型的最前端,無數蒙古武士狂喊著,血紅著雙眼,全力鞭打馬匹,千萬人如一道滾滾洪流直衝而來,剛剛恢復了一點戰意的兩浙軍,根本抵擋不了如此攻勢,被沖了個七零八落,任伯顏破陣而去。

    葛明輝能指揮八萬大軍,其實也非泛泛之輩,待伯顏成功突圍,蒙古武士無心戀戰尾隨而逃之際,他大聲下令︰「兩翼合攏,把後面的韃子兵給我留下來!」

    伯顏破陣之前,蒙古武士人為自戰,無形中有了破釜沉舟的氣勢;待他破陣而走,人人唯恐落下自己,鞭馬狂奔無意作戰,士氣又降了下去。

    此時兩浙軍從兩翼向潰口慢慢擠壓、合攏,就像大壩合龍,那奔湧的洪水慢慢被堵住,再也不能流動……

    五天後,溧水城東三十里,出現了一支疲憊不堪的軍隊︰刀槍斜拖在地上,馬兒餓得皮包骨頭,人人眼楮裡佈滿了血絲,頭鬍子髒得像剛從雞窩裡出來的偷雞賊,至於那面曾經囂張一時的羊毛大 ,則沾滿了灰塵,羊毛也掉落了不少,光禿禿的像根巨大的雞毛撢子。

    伯顏已然山窮水盡,他逃出重圍之後,不敢沿著長江行動,漢軍和葛明輝又在幾面圍追堵截,只得率軍繞著丹陽湖,來到丘陵密佈,遠離長江的溧水。

    他心頭明白,不管如何,失去運兵船隊之後就無法渡過滔滔長江,往哪兒跑的結果都一樣。

    可他不得不跑,寶音和阿剌罕已然失陷在漢軍陣中,此時大約已經回歸了長生天的懷抱,若就此放棄,怎麼對得起兩位將軍的犧牲?

    逃,逃往建康或者鎮江,運氣好,能搶到民船渡過長江,至於民船有幾條,這幾萬兵馬能有多少逃回去,就聽天由命吧!

    便在此時,東面傳來了亂紛紛的吶喊聲,「大漢兩浙大都督範文虎」的旗幟,竟然遙遙在望!

    「本相終不能死於小人之手!」伯顏苦笑著,暗暗將匕插進了自己的心窩,一代名相、滅宋巨魁,就此魂歸天外。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27
正文 437章 光復故都

    臨安,臨安!在這座美麗的城市,那青磚砌就、碧水環繞的城牆之前,故宋丞相文天祥已是熱淚盈眶。

    大宋南渡以來百餘年天下士民仰望之行在(宋以開封為都城,高宗南渡後臨安稱行在,戰時都的意思),金兵南侵生靈塗炭,中原遺民無不日夜渴盼著朝廷大軍從這裡誓師北伐,然而偏安的君臣早已忘記了家國仇恨和肩頭的責任,迷醉於西湖的暖風頻吹、歌舞昇平,這座煙花江南的城市裡終究沒有走出北伐的王師,反而迎來了入寇的元兵。

    伯顏率師南侵,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出城降元,山河破碎華夏6沉,危亡之勢猶甚春秋時「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如縷」,文天祥率義軍北上時,早已做好了成仁取義與國偕亡的準備。

    任何人都想不到,當蒙古精兵縱橫歐亞,如狂飆巨*橫掃天下的時候,東海之濱奇跡般的崛起了大漢,披荊斬棘篳路藍縷,興工商、治新儒、鑄槍炮、造巨艦,以更加迅猛無匹的氣勢鯨吞高麗、日本、南洋諸國,雄師勁旅與蒙古精兵年年鏖戰,終於克廣南、復四川、定江西、下江南,收復長江以南的半壁山河,今天終於能以勝利者的姿態,收復這座淪陷六年的大宋故都!

    過去種種不堪回,惟我大漢重開新天!大漢故宋丞相文天祥胸中塊壘盡釋,看著不遠處熟悉的城市,朗聲吟道︰「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一個清朗甜美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把柳永這《望海潮》接了下去︰「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山獻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釣叟蓮娃……」

    文天祥回,原來是左側十餘步.外世佷女陳淑楨和楚風攜手而立,這位曾驅十萬義軍與北元精兵鏖戰閩廣、親手陣斬唆都父子的女中豪傑,明眸中氤氳著濃濃的水霧。

    陳淑楨之父陳文龍,和文天祥.同為故宋狀元,同為抵抗蒙元韃虜的大英雄、大豪傑,他被俘後寧死不降,殉節西湖岳王廟,終於全忠全義。

    杭州西湖便是陳文龍殉節之地,還有他的母親、陳.淑楨的奶奶,一位大義凜然的老人,也是被囚禁於這座城市,在聽到兒子殉節的消息之後絕食而死,觀者無不淚下如雨,這位可敬的老人在臨死前,則微笑著留下了這樣一句足可光耀千古的遺言︰「吾兒,忠臣也。吾與吾兒同死,又何恨哉?」

    來到父親和祖母殉難之地,陳淑楨如何不心情激.蕩?

    楚風歉意的對文天祥笑了笑,轉身輕輕拍著妻.子溫軟的背脊。以女子之身統帥大軍,報家國仇恨,她肩上的擔子實在重了些,重得她在人前只能展現剛強的一面,直到此時此刻才流露出女兒的柔弱。

    文天祥微笑著.離開了,故交之女有如此完美的歸宿,也是陳家忠孝節義的報償吧?

    「謝謝,楚兄,我得對你說一句謝謝。」陳淑楨溫柔的靠到了楚風肩上,清新的體香竟讓早已彼此熟悉的楚風微微迷醉,她盈盈秋波婉轉流動看著身邊的楚風,「夫君,咱們終於收復了臨安,父親和祖母泉下有靈,想必也可告慰了。」

    「不,陳文龍、陳瓚、李庭芝、趙與……收復臨安還不能告慰蒙元南侵以來犧牲的千千萬萬英靈,更不能讓無數枉死的百姓報仇雪恨。」楚風瞇起了眼楮,目光從西方的臨安,轉向北方,大都城的方向。

    「蒙元挑起了南侵的戰爭,漢軍的腳步就不會止於長江沿線。從蔥嶺到遼東,從瓊州到漠北的不裡牙剔,都是我漢唐故土,開封、洛陽、長安、燕京,這些祖先留給我們的名城仍被北元鐵蹄踐踏,請夫人與我攜手,將她們一一拿下!」

    陳淑楨知道,自己的夫君有完全的自信,因為就在被土丘阻隔的百十步外,有著三萬久經沙場的鐵血雄師,北面長江之上,有著裝備大量火炮的破浪巨艦,南方閩廣還有許許多多的工廠,玻璃、陶瓷、棉布、呢絨、海鹽、鋼鐵製品流水般走下生產線,變成漢軍的軍餉、教師的工資和官員的薪俸,更有數不清的火槍、刺刀、大炮、彈藥和盔甲源源不斷的製成,加上各地新兵營中走出的熱血男兒,就變成了一支又一支足以戰勝蒙元精兵的鋼鐵洪流。

    是的,河洛關陝、山東河北,都將是漢軍的戰場!

    陳淑楨挺直了小蠻腰,隨著楚風的目光,一齊眺望北方。

    伯顏覆滅,江南元兵只剩下長沙阿里海牙一個沒有船隻的水軍萬人隊,再加格日勒圖前往接應的萬人隊,於是第一軍的四萬五千兵馬,登上繳獲伯顏南下所攜內河江船,溯長江而上過洞庭湖入湘江,直取長沙。且不論呂師夔早已暗中輸誠納款,就算出現最惡劣的情況,比如呂師夔突然精神病要做大元忠臣,第一軍的戰鬥力也遠勝兩個元軍萬人隊再加姓呂的那跟豆腐渣相差不遠的六萬步騎,此戰毫無懸念。

    剩下的三萬漢軍士兵,跟隨皇帝來到了故宋行在臨安城外,尚未洗去滿面征塵,就得到了舉行入城式的命令,將士們無不歡欣鼓舞,這可是克復名城入故都的榮譽,屢次被第一軍搶了率先擴充編製而積攢的不平之氣,頓時隨風而逝。

    臨安,或者叫她另一個名字,杭州,這座美麗而偉大的城市,在馬可波羅那部舉世聞名的遊記中得到如是盛讚︰「此實為世界最美麗華貴之城」,「人處其中,自信為置身天堂」。

    從臨安船場走出的軍官們,早已無數次向麾下將士描述了家鄉的美好,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誰不想親眼瞧瞧?士兵們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恨不得一步跳進這座城市。

    6猛、侯德祿、許鐵柱、張魁……這群肩膀上金星閃爍的將軍們,表現還不如他們的部下。士兵們驚訝的現,沉毅穩重的6司令每隔一段時間就扯一扯軍服下擺,哪怕軍服筆挺得根本就沒有一絲兒褶皺;少言寡語的海軍侯司令,則突然變成了話癆子,不停和副司令李順講小時候在臨安船場,是如何冬天打雪仗,夏天藏在刨木花堆裡捉迷藏,一時間唾沫橫飛,彷彿換了個人;許、張兩位師長也沒有了戰場上指揮若定的氣度,時不時的看看座鐘,要不就舉起望遠鏡貪婪的瞧著前方的臨安城。

    近鄉情怯,近鄉情怯啊!雖不算少小離家老大回,但六年前離開臨安家鄉的時候,還是船場中的青年工匠,現在已指揮大軍轉戰千里,當年倉惶乘船出逃,現在作為勝利者收復家鄉,真個世事滄桑!

    終於,座鐘上的時針和分針形成了四十五度夾角,前者水平向右,後者垂直向上--九點整,或者說,巳時初刻。

    連珠號炮響起,聲震天地,就在隆隆的炮聲中,臨安南門緩緩開啟。六年前,伯顏大軍兵臨城下,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小皇帝出北門北面而降,文天祥等人擁衛王、益王出東門而逃,王大海則帶領匠戶們從東門外的船場揚帆出海;六年後,漢軍擊敗了赫赫威名的伯顏,從當年海上行朝君臣逃離臨安的東門入城,光復故宋行在!

    「走吧,文部長,大漢帝國的各位將軍們,」楚風微笑著,招呼他的文臣武將,「當年各位是從東門離開臨安的,現在咱們還從東門入城,堂堂正正的入城!」

    對,咱們光復了高宗南渡以來的半壁河山,咱們是堂堂正正的回到家鄉!文天祥、6猛諸人相顧而笑,紛紛跳上馬背,抬頭挺胸目不斜視,隨著楚風踏進了臨安東門。

    他們身後,三萬名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漢軍將士,騎兵、步兵、炮兵、輜重兵、工程兵、醫護兵,一群群一陣陣,排成了一道見不到尾的鋼鐵長城……

    頭花白的範文虎早已等在城門洞子,待楚風馬到二十步外,就一振袍袖小跑著迎上,雙膝一曲跪在塵埃︰「罪臣範文虎忝為臨安守將,恭迎大漢皇帝率軍入城!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大漢威武!」

    他這幾句話實出至誠,可是不帶半點兒水分。

    前日溧水之戰,兩萬蒙元殘兵敗將,前有五萬范家軍堵截,後有漢軍三個師加上葛明輝八萬大軍窮追不捨,伯顏計窮力竭只得自戕身亡,兩萬殘兵有的困獸猶鬥,有的則失去了繼續作戰的勇氣,舉起雙手投降。

    眼見不可一世的蒙古武士向自己投降,範文虎高興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不管什麼2臣啊反覆無常啊,他早年被伯顏打敗之後才降的元,現在反戈一擊,迫使這許多韃子兵投降,也算報了當年的一箭之仇嘛,不僅面子上有了光彩,將來在大漢君臣面前,說話也能理直氣壯些。

    哪曉得那群漢軍衝上,一個個凶神惡煞賽過索命的牛頭馬面,窮凶極惡勝於勾魂的黑白無常,哇哇叫著挺起刺刀,不由分說就往元兵心窩裡戳,刷刷刷一陣寒光閃過,元兵就倒了一地,有元兵見狀不對想要反抗,排槍手榴彈毫不客氣的就招呼過來,不是被火槍打成了蜂窩包,就是被手榴彈炸得血肉模糊不成個人形。

    兩萬、整整兩萬精銳元兵,若是平日能把兩浙軍揍得連親媽都不認識的兩個萬人隊,漢軍還沒用到一個時辰,就把他們全送上了西天!

    範文虎嘴巴張得能生吞一枚鹹鴨蛋,老半天才回過神,聯絡軍官告訴他︰「伯顏部驅使百姓為人牆,戰爭罪行可謂罪大惡極,所部全被劃為戰犯,命令漢軍不接受他們的投降,全體就地擊斃。」

    媽呀,我老范不也是戰犯榜單上排前面的人物?這次要不是看準了風色及時投降大漢,將來豈不是和這些韃子兵走上一條道了?範文虎慶幸之餘又是老大一陣後怕,這才知道,以前自吹的什麼「虎踞兩浙雄視天下」,和如狼似虎的漢軍一比,根本不夠看吶!還準備憑這點家底在大漢皇帝手裡討個榮華富貴,哼哼,留住性命就算菩薩保佑了!

    所以入城式上,範文虎把腦袋垂得很低,很低。

    「起去!」楚風一聲斷喝,範文虎連滾帶爬的退開,和兩浙大都督府的北元偽官們站到一塊,垂肅立恭迎漢軍入城。

    路邊茶樓上,早早佔了茶座觀看入城式的茶客們議論紛紛︰「范大都督啥時候不是趾高氣揚的?到今天成了夾尾巴狗,呵呵,他也有今日!」

    範文虎雖為漢奸,十成中卻有一兩成逼不得已的情狀,再加上兔子不吃窩邊草,兩浙軍自己家鄉總是不好意思拿出「侵略如火」的本事,所以並不像汪良臣、王積翁等鐵桿漢奸那麼大的民憤,就有人比較公允的道︰「範文虎及時投降大漢,沒一條道走到黑,既是他的運氣,也是咱們臨安人的運氣--免了好大一場兵災。」

    無論如何,範文虎投降大漢,倒是讓江南膏腴之地免遭戰火,茶客們點頭稱是,覺得底下那位蜷縮著身子,一幅可憐相的範文虎,似乎也差堪功過相抵了,便把注意力轉移到漢軍身上。

    小牛皮靴帶著脆勁兒甩到地面,踩得啪啪直響,胸脯子高高的挺起,下巴頦兒衝著天,烏黑的步槍閃著寒光,頭盔、胸甲 光瓦亮,寒光懾人的刺刀上,似乎還帶著淡淡的血跡!

    果然天下強軍!臨安人是見過市面的,無論大宋天子禁軍,還是當年伯顏南下精兵,都無法和現在的漢軍相提並論,更別提一包豆腐渣的范家軍了!

    咦?他們拿的是什麼?眼尖的茶客,看到漢軍中有一群人,扛著各式各樣雜色旗幟,和皇帝身後那面金底蒼龍旗決不是一路貨。

    「大漢三年,斬唆都於同安!」一面蘇錄定戰旗擲在塵埃。

    「大漢三年,敗張弘范於鼓鳴山!」一面張字大旗擲下。

    ……

    直到最後,「大漢六年,敗伯顏、斬阿剌罕等將於兩浙!」最後一面羊毛大 擲下,茶客們驚呼道︰

    「那是伯顏丞相的羊毛大 !」

    所有的旗幟都擲在塵埃,惟有大漢的金底蒼龍旗高高飄揚,傲視蒼穹!

正文 438章 大逆轉

    至元十九年、大漢六年三月,元右丞相伯顏統八萬精兵南下伐漢,圍漢軍三師於銅陵之野,漢第一軍自福州登船北上,越兩浙沿海入長江,趁天文大潮海水倒逼江水猛漲,以海船過採石磯,神兵天降於伯顏軍側後,並以艦炮轟擊,聲勢震裂天地,元軍斷後之阿剌罕、寶音皆高呼酣戰而亡。

    伯顏不支而走,率殘兵至溧水,前有範文虎五萬兵馬攔截,後有漢軍及葛明輝部追擊,江船俱為漢軍所奪,糧盡援絕插翅難飛,曰︰「本相縱橫天下未逢敗績,戰必勝、攻必取,今為黃口孺子趁江潮而敗,時也、命也,非戰之罪!吾當不死於範氏小人之手。」遂引刀自戕。

    四月,漢6軍副司令陳吊眼率第一軍溯江長過洞庭入荊湘,於岳州追及一路燒殺搶掠之格日勒圖萬人隊,水6並進槍炮齊施,遂一戰而殲,格日勒圖力戰而死。

    江東江西大都督呂師夔聞訊棄暗投明,改奉漢為正朔,麾下六萬步騎圍參知政事阿里海牙,待陳吊眼兵到,元兵盡數殲焉,惟阿里海牙狡詐如狐,乘間遁去不知所蹤。

    這一連串讓人目瞪口呆的消息,隨著報紙傳遍了大江南北、八閩兩廣、荊湖四川,大漢皇帝楚風的聲威直振天外,捍動了蒙元征服下的廣袤疆土,世界征服者手中所握的羊皮紙地圖上,不僅長江以南燃燒起了熊熊烈焰,河洛燕雲、關中延綏……處處有隱藏的火星,變成明快的火苗,將蒙古帝國的統治燒得千瘡百孔。

    山東益都路摩雲崮,山石嶙.峋飛鳥難過,削平的山崖上刻著笆斗大的幾行字︰「四娘子在山中久,兄弟今將山寨守,此處都說不咋的,官家有的全都有。」

    鬱鬱蔥蔥的山嶺中,卻有大片火.紅的色彩,迎著朝陽熠熠生輝,彷彿旭日渲染的雲霞降落人間。

    是初夏的花海,還是鍍金的霞.光?不,是無數身穿紅色棉襖的男女好漢!他們神情嚴肅,無論男女每人手中都提著桿紅櫻槍,只槍頭之後還綁著個小圓筒,不知是何道理。

    領站在最高的山石上,把南方傳來的好消息向.兄弟姐妹們報告︰「大宋換成了大漢,可比以前好得多啦,不忌咱們民軍,還給糧餉官憑!漢軍爺們在江南,殺得韃子大敗虧輸,咱們紅襖軍要帶種的,就跟著漢軍一起幹,殺韃子!」

    原來這是山東河北有名的紅襖義軍,當年女英雄.楊妙真的屬下!

    那位梨花神槍楊妙真,可不得了,後世大明軍神.戚繼光《紀效新書》盛讚︰「槍法之傳,始於楊氏,謂之曰梨花,天下成尚之,變幻莫測,神化無窮,後世鮮有得其奧者。」何良臣則在《陣紀》中誇道︰「馬家槍,沙家竿子,李家短槍,各有其妙……而天下無敵者,惟楊家梨花槍法也。」

    金兵南侵,北方.淪陷,故宋百姓流離失所,慘遭金人凌虐,各地義軍遂蜂蛹而起,保家衛國之士何止千萬!楊妙真憑手中一桿梨花槍,數十年天下無敵,和丈夫李全攜手共抗金兵;二人死後,兒子李又據山東,二十年前被忽必烈鎮壓,余部逃回當年起兵據守的摩雲崮,嘯聚山林直到今日。

    紅襖軍兵將手中提著的,便是女英雄楊妙真傳下的梨花槍,槍頭之後綁著火藥筒,內含柳炭、鐵滓、磁末、硫磺、砒霜,上陣肉搏時點燃施放,既能以槍尖攢刺、又能用猛火毒焰焚燒敵軍,端的厲害。

    此時蒙元據山東已二十年,蒙古貴官、色目富商全無體恤百姓之心腸,百姓苦不堪言,李敗亡至今,紅襖軍一直堅持著抗元鬥爭,從未屈服。

    曾幾何時,南方傳來的消息總是一個比一個更讓人沮喪,伯顏渡江了,重鎮襄樊淪陷了,臨安陷落君臣投降,行朝出海於閩廣顛沛流離……堅持鬥爭的紅襖軍不明白,為什麼朝廷的王師久久不見北伐中原,解救韃子鐵蹄下的父老百姓,卻一敗再敗?

    直到他們聽到大漢這個陌生的名字,好消息開始接二連三的傳來,並且一個比一個更令人欣喜若狂︰殺人魔王、曾經屠殺益都數萬百姓的唆都,被斬於同安城下;當年戰敗李李大帥,山東軍民的大仇人張弘範兵敗身死…...最後,那位大元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被視為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統率八萬百戰精兵,竟然也在銅陵走到了窮途末路!

    領繼續把山東河北父老渴盼已久的好消息告訴人們︰「大漢皇帝布了檄文,從蔥嶺到遼東,從瓊州到漠北的不裡牙剔,凡我漢唐故土皆要一一收復,開封、洛陽、長安、燕京,皆我祖我宗所留,必定北伐中原救濟萬民,王師即將北伐……」

    河北山東父老等待了百餘年,終於等到了今天,人群中一位讀過書、不屑做元官而落草為寇的士子,已然喜極而泣,顫抖的聲音中帶上了三分癲狂︰「州橋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駕回。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百年滄桑,百年滄桑啊,如今王師終於要來了,山東河北的父老鄉親們,王師就要來了!」

    「是的,王師就要來了,」領炯炯有神的目光掃視著部下,「可咱們鼎鼎有名的紅襖軍,走到山東河北隨便哪處,憑咱這身紅襖,都有百姓們冒著殺頭的風險,把自己捨不得吃糧食、雞蛋送給咱,把家裡好兒女送到咱寨子。咱吃了百姓的糧,睡了百姓的炕,能傻呆在這摩雲崮上,等著漢軍打過來,再厚著臉皮走下山?」

    「不能,決不能!江南有好漢,咱們山東人也不是孬種!」人們舉起了手中的梨花槍,當他們沉寂的時候是一片靜默的森林,現在舉起來,就成了憤怒的紅色海洋!

    出擊,紅色的箭頭指向益都,指向大運河途徑的節點臨清,指向山東益都元軍後方各處糧倉、馬廄和鐵礦!紅色的鐵流席捲山東河北。

    有下鄉徵稅的色目稅官,連續七八天沒有回到縣衙官署,當縣官帶領大隊人馬前往搜索的時候,現色目人的屍體被掛在了大樹枝椏上,旁邊還有張揭帖︰「此貪贓搜刮民脂民膏者,紅襖軍替天行道」。

    有奧盧官帶著護兵到城郊倉庫去取糧餉,準備給留在後方的軍人家屬,但他到倉庫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來晚了一步︰糧草早被洗劫一空,守衛倉庫的元兵,十多名精銳的蒙古武士倒在地上,早已氣絕多日,他們身上沒有傷口,面色卻黑得怕人——糧倉的水井中,傳出了淡淡的、不仔細聞決不能現的砒霜味道。

    替大元朝橫徵暴斂,助紂為虐的漢奸甲生(元百姓二十戶為一甲,甲生即甲長),帶著狗腿子衝進了百姓家中,準備把糧食往麻袋裡裝。

    往日畏懼他的百姓,此時卻挺直了腰桿,大膽的問道︰「你這漢奸狗賊,還敢欺負老百姓,不害怕紅襖軍找你算帳嗎?」

    窮凶極惡的漢奸甲生,頓時變成洩了氣的皮球,非但不敢再放肆,還陪著笑臉,一步步退了出去,百姓欣喜的看到,漢奸眼中有著深深的恐懼。

    不僅山東河北有紅襖軍,西面的太行山上花帽軍、淮北皖西的明教教徒……各地抗元義軍蜂擁蟻聚,北方早已一片沸騰,在起義的狂瀾之中,那座堅固宏偉的大都城似乎在瑟瑟抖,忽必烈的汗位已搖搖欲墜。

    畏懼,上京路開平府,象徵至高無上權威的金色大帳中,忽必烈,這位長生天的驕子,蒼天之下的主人,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畏懼。

    因為他現了此生最難以戰勝的敵人——很有可能是最終無法戰勝的敵人,那位年輕得不像話,卻手創大漢帝國,以漢軍接連殲滅大元精銳,並讓一生從無敗績、號稱天下無敵得伯顏丞相兵敗身亡。

    伯顏,這個蒙古大英雄的名字,甚至讓忽必烈畏懼三分,他知道這位丞相的胸襟氣度,也知道他的雄材大略,伯顏的輝煌戰績和他身上散的熾烈光芒,甚至讓這位大元皇帝、蒙古帝國的主人,也難以逼視。

    然而永遠不會失敗的伯顏,曾經讓蒼天之主如願以償吞滅大宋膏腴之地,得到全世界任何帝王都沒有過的榮耀,打破馬背民族數千來無法徹底一統天下宿命的伯顏丞相,居然在南方失敗了,並且敗得如此徹底!

    四月,漠北早已陽光普照,無數五彩繽紛的小花在綠草茵茵的原野上盛開,暖風頻吹勝似江南,金頂大帳中的忽必烈卻感到了一陣深深的寒意。

    因為他剛剛從戰報中現了最可怕的地方︰伯顏的作戰方略無懈可擊,戰術部署無懈可擊,穩紮穩打無懈可擊,便是自己御駕親征,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然而漢軍卻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朔望大潮江水猛漲的機會,以海船駛過採石磯,大軍擊伯顏之背,一戰而勝底定江南!

    自己能在戰前想到這點嗎?不能。

    左丞相玉昔帖木兒能做到嗎?不能。

    老丞相安童能做到嗎?不能

    ……

    忽必烈一連串的自問自答,他驚駭欲絕的現,整個大元朝廷無數文官武將,都不可能想到利用天文大潮渡過採石磯,也就是說,無論伯顏、玉昔帖木兒還是安童領兵,抑或自己御駕親征,結果都沒有任何區別,都將走向必然的失敗!

    當失敗是偶然的時候,掌握蒙古帝國廣袤疆土上無數人民生死的忽必烈能夠一笑置之,但失敗成為了必然,這位蒼天之主也不能不為之恐懼。

    上次是日食,這次是天文大潮,下次是什麼?未來的不可測,更加深了這種恐懼,忽必烈緊緊抓著椅子的手掌心,已浸滿了汗水,冰冷的汗水。

    年輕一代的臣子,自呼圖帖木兒倒台之後深得大汗榮寵,出任左丞相的月兒魯那顏(蒙語︰能幹的官)玉昔帖木兒,驚訝的現,金帳昏暗的光線下,大汗的臉色白得可怕,閃爍著閃電光芒的眼楮昏暗無光,而隨時能出雷霆怒吼的嘴唇,竟然變得烏黑青!

    在玉昔帖木兒眼中,大汗自隨蒙哥汗南征亡宋、平定阿里不哥登上汗位以來,就成了蒙古人中僅次於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偉大汗王,曾經三百餘年屹立不倒的故宋朝廷,在他狂風暴雨的打擊下土崩瓦解,從未被馬背民族踐踏過的江南,第一次收歸版圖,完成了匈奴、突厥、鮮卑、契丹、女真等等強大民族魂牽夢繞卻一直未能實現的一統大夢,數千年來第一次以馬背民族征服全天下。他還派出王弟旭烈兀征服木剌夷和呼羅珊波斯,將巴格達的哈里裹在毯子裡縱馬踩死,打下大大的疆域,就連雪山高原的藏區,也置於宣政院的統轄之下,大元的甦錄定戰旗,比乃祖、偉大的成吉思汗的年代,插得更遠,蒙古帝國的版圖,空前遼闊!

    然而這樣一位偉大的無敵君王,自從南方的反賊崛起以來,就遇到了一連串的挫折,大元朝征服天下的名臣宿將,唆都、李恆、張弘範一一兵敗身亡,倒在了南方戰場,那時候,大汗還能努力保持著鎮定,調兵遣將動針對反賊的一波*攻勢,並在伯顏丞相的努力之下,取得北方稍定,集中力量對付南方的較好形勢。

    哪知丞相南征一去不回,形勢急轉直下,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這位天之驕子倍受打擊。玉昔帖木兒極好的目力下,忽必烈竭力控制自己,緊抓扶手以至於微微顫抖的樣子,盡收眼底。

    右丞相伯顏兵敗身亡,覺得身為左丞相的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了,玉昔帖木兒硬著頭皮出班奏道︰「大汗,伯顏丞相為國捐軀,其情可憫,求大汗賜下褒獎,好叫他家中妻兒無憂,大名垂於青史。」

    「你們自己決定吧!」忽必烈意興闌珊的擲下了一道帶著「長生天氣力裡,大福蔭護助裡」字頭的聖旨,無論如何,伯顏是立過大功勞的人,雖然忽必烈習慣諉過於人,但還沒失心瘋到把失敗的責任推到一生忠於自己的伯顏身上。

    玉昔帖木兒默默的收起了聖旨,現在,安撫伯顏家屬並不是當務之急,他只是想借此打破帳中沉默到窒息的氣氛。

    忽必烈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個笑容,「眾位愛卿都說說,為今之計,是戰是和?是攻是守?」

    滿朝臣子不論蒙漢,皆是喟然長嘆︰大元朝崛起朔漠,以弓馬威震天下,疆域之廣遠邁漢唐,對敵人都是斬盡殺絕,何時講過一個和字?蒙元鐵騎橫掃八荒,所擊無不摧滅,又幾時講過一個守字?

    天翻地覆,天翻地覆啊!

    可形勢比人強,不由得大元朝廷!北方河洛燕雲、山東山西,處處烽煙處處干戈,義軍蜂擁蟻聚,大元朝的統治惟有駐軍十餘萬的中書省轄地尚為平靜,其他各處都亂成了一鍋粥,真心實意響應漢國反賊的有之,渾水摸魚撈一把的有之,冒稱故宋皇族興兵的有之——亡宋小皇帝趙顯分明軟禁在大都城中,可各地自稱趙顯的義軍領已有了十多個,從八歲幼兒到白鬚老者都有!

    各地蒙古軍、探馬赤軍撲滅起義的烈焰,尚且捉襟見肘,逞論抽調南下伐宋,寧錦線、上都、應昌府駐軍要對付遼東和東蒙古各部,也不能動,那麼朝廷手上的機動兵力,也就剩下十餘萬京畿駐軍,加上一萬五千怯薛軍了,伯顏八萬大軍全軍覆沒,要滅漢至少得翻一番,湊齊二十萬蒙古精兵吧,但現在缺口還有近十萬,從哪兒變出這十萬精兵?

    漠北草原上徵兵是有限度的,終不能把男丁都征走,讓老弱婦孺全餓死凍死吧!

    「朕需要十萬精兵,十萬!」忽必烈低聲吼著。

    一直低垂眼瞼的留夢炎,忽然開口道︰「十萬精兵,並不難!」

    玉昔帖木兒詫異的看了看這位漢臣領袖,他和範文虎、呂師夔等南方故宋降將互為表裡,是盡人皆知的,此次範、呂等人叛變投敵,陷害了伯顏丞相和八萬大軍,大汗對他恨得牙癢癢,若不是顧念個千金買馬骨的意思,怕冷了後來降元者的心,只怕早就把老賊拖出去,剁碎了餵狗!他怎麼還敢大言炎炎呢?

    忽必烈此時已被留夢炎氣得有些兒上火了,冷著聲音問道︰「留丞相有何妙計?」

    「遼東、東蒙古諸部勢力日大,咱們從漠北草原上徵兵太過,只怕逼得這些部族倒向反賊,就更為不妙了。」留夢炎昏花的老眼中精光一閃,忽然問道︰「大汗御弟旭烈兀開拓西域,打下好大一個伊兒汗國,旭烈兀、阿巴哈父子對朝廷忠心耿耿,何不招阿巴哈入衛?臣聞得那伊兒汗國地方萬里,精兵強將比沙粒還多,若他能借兵,莫說十萬大軍,就二十萬也不難!」

    蒙古臣子們面面相覷,忽必烈則像被噎住了似的,半天哭笑不得。

    原因無他,旭烈兀十餘年前就歸天了,那阿巴哈去年過世,報喪的奏折前些天剛剛飛馬送到上都金帳,這種蒙古黃金家族內部的事情,就沒通知漢臣們,哪知道留夢炎哪壺不開提哪壺︰阿巴哈弟弟鐵骨迭兒與阿巴哈的兒子阿魯渾爭位,現在伊兒汗國內部打成了一鍋粥,阿魯渾還上表請求帝國以宗主身份兵助戰呢,你卻要他借兵平亂,豈不是南轅北轍麼!

    偌大一個蒙古帝國,金帳汗國、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早已與大元離心離德,掌控後兩個汗國的海都屢次作亂便是明證,唯一忠於大元的伊兒汗國又陷入內亂,蒙古帝國到如今四分五裂,黃金家族統治著世界上一大半的土地和人口,大元危機關頭竟然找不到一路援兵!忽必烈和蒙古臣子們臉色微紅,實在丟臉丟到家了。

    最後還是忽必烈以目示意,玉昔帖木兒老著面皮,把這前後事情向漢臣們解釋了一遍,可年輕而不善於朝堂政爭的玉昔沒有現,老態龍鐘的留夢炎,嘴角已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2臣之、卑鄙奸詐的留夢炎已經知道,因為範文虎、呂師夔降漢給自己帶來的危機,現在一掃而空了!

    哼,什麼疆域之廣歷代皆無,什麼蒙古精兵橫掃天下,黃金家族統治全世界,鬼話連篇!唬唬別人倒也罷了,在我們漢臣面前吹什麼兵強馬壯,雄師百萬,也不怕閃了舌頭!蒙古帝國四分五裂,大元朝早已風雨飄搖!

    留夢炎看到玉昔帖木兒尷尬的表情,心頭就是一陣快意,昨天這位年青氣盛又有大汗垂青的左丞相,在宴會上吹噓蒙古帝國的強大,順帶羞辱了身為2臣的留夢炎,現在被留老賊抓住機會,報了一箭之仇。

    不過留夢炎敢於大言不慚,絕非只為了羞辱玉昔帖木兒,他還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啟稟大汗,既然漠北無法增加徵召數目,四大汗國也無法入衛,咱們何不化新附軍為蒙古軍?」

    玉昔帖木兒心頭有氣,聞言叱道︰「新附軍都是漢人,蒙古軍則是草原健兒組成,兩者天差地遠,留丞相如何混為一談?」

    「新附軍究竟是體力差、武器差、戰力差,還是鬥志差、士氣差?」留夢炎似笑非笑的問道。

    若說體力固然有差距,但也沒到多大;武器嘛,新附軍慣用強弩,大宋留下的步人甲也堅固非常,和蒙古精銳的羅圈甲頑羊角弓相比也不落下風;至於戰鬥力,除了範文虎範大膿包之外,呂師夔屬下步騎是當年襄樊精兵,在襄樊足足擋住大元南下腳步七年之久,汪良臣東西兩川行軍元帥府麾下將士能征慣戰,遼東朱煥部更是駐守淮揚和蒙古精銳終年鏖戰的百戰之士,決不能說是弱旅。

    但他們降元之後,就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弱旅,非但不能幫助朝廷剿平亂黨,反而時不時的叛變、搗亂。

    「大概,是士氣低落,鬥志低迷吧!」玉昔帖木兒遲疑著說出了答案,這也是滿朝君臣文武的共同看法,新附軍不是不能戰,而是不願戰,不敢戰。

    留夢炎沖忽必烈一拱手︰「玉昔左丞相說的是啊,臣聞得漢軍第一軍中,就有一半人馬是原來遼東朱煥部下,被俘後降了漢的士兵!」

    留夢炎一石擊起千層浪,頓時朝堂上議論紛紛,那第一軍戰伯顏、敗格日勒圖、擊阿里海牙,好生厲害,原來竟有近半士兵是被視為膿包軟蛋的新附軍!

    玉昔帖木兒聞言漲紅了臉,大聲道︰「這群可惡的蠻子,在我大元朝治下不肯出力,到了反賊那邊倒拚死作戰,可見漢人都靠不住,統統該死!」

    忽必烈卻從留夢炎的話裡聽出點道道,揮手制止了玉昔帖木兒,溫言問道︰「反賊能把新附軍從懦夫變成勇士,留丞相,咱們也能做到嗎?」

    「能!」留夢炎斬釘截鐵的做出了肯定答覆,同時跪下,把一張紙呈給了忽必烈。

    忽必烈定楮細看,這是一份漢國公民入籍程序的簡介,不知留夢炎是從哪兒弄到手的。

    「我大元以人分四等治天下,而惟第一等國人最貴,古人云,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君,故我大元朝惟第一等之蒙古人,願為朝廷拚死而戰,其餘二等色目人、三等漢人、四等南人,愈來愈等而下之。」

    留夢炎一氣呵成,大聲道︰「吾皇欲使新附軍及北方漢地招募之軍如蒙古軍之能戰,惟待諸軍兵將如蒙古武士!」

    這下子蒙古臣子炸開了鍋,安童、玉昔帖木兒等人紛紛出言斥罵,但忽必烈輕輕的一個手勢,就讓他們全閉上了嘴。

    「此事,可行!留丞相制定細則,咱們也學漢國,授有功之人蒙古身份!」

    忽必烈決定孤注一擲了,大元朝曾經依靠漢地的人力物力,擊敗了得到蒙古宗王支持,在庫裡台大會登上大汗寶座的阿里不哥,現在,他有一次把勝利的寶,壓到了漢地。

    「留丞相此機大妙!」見大汗同意了奏請,大儒趙復鑽出來歌功頌德——自趙孟叛變南逃,海上甦武扇了大元皇帝老大一個耳光以來,他就不怎麼敢出來胡說八道了,這次好不容易留丞相替漢臣長臉,趙復再一次不甘寂寞︰「所謂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南蠻子不知禮義廉恥,更不知我大元正朔承天受命,吾皇有教無類,使蠻夷化為國人,此誠聖人之舉也!」

    好嘛,在這位大儒口中,華夏的正宗傳人成了蠻子,短短時間內崛起草原,數十年前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的馬背民族,倒成了華夏正朔!

    可惜,這個時代糊糊塗塗的人為數不少,北方蒙元統治之下的新附軍,還有為掙一口飯吃替元朝扛槍的士兵,都從新政策中看到了希望。

    只要斬下一顆漢軍的頭顱,就能從南人提升為漢人,第二顆,色目人,第三顆,你就是蒙古國人!

正文 439章 死而復生

    在站赤急報的馬蹄聲中,北元的羊皮紙徵兵令傳遍了從不裡牙剔到淮河沿岸、從甘肅六盤山到遼北奴兒干城的廣袤地域,各族武士從田野、鄉村和山林中走出,匯聚到蒙古帝國的甦錄定戰旗之下。

    但留夢炎夢想中漢人踴躍投軍,北方漢人軍功世侯重新崛起,壯大朝中漢臣的場面並沒有出現。北元的橫徵暴斂殘酷虐待,讓山東河北關陝河洛的百姓看清了誰是敵人;隨著商隊四處傳播的大漢報紙,以及說書先生口中的《武穆遺事》、《精忠楊家將》、《大漢開國群英傳》,則讓人們明白了誰才是真命天子,誰才是華夏正朔。

    紅襖軍、花帽軍、明教義軍……大大小小的起義烽火從沂蒙山蔓延到太行山,從淮河流域燃遍黃河流域,「想漢王,盼漢王,漢王來了不納糧」的童謠響徹華北,除了全無心肝的混戰王八蛋,哪個漢家兒郎願意去當元兵,拿那帶血的餉銀,留父母妻兒在家鄉被左鄰右舍戳爛了脊樑骨?

    徵兵令下,響應者多為黨項、契丹、女真各部壯丁,西夏、大遼、大金的輝煌崛起,使他們習慣了用刀槍不勞而獲,大元狂飆巨*般橫掃天下,將西遼、大金、西夏埋葬於黃土之中,斷送了他們人上人的美夢,然而安定生活下,他們又不習慣像勤勞的漢民那樣一分汗水、一分收穫,所以,無數雙血紅的眼楮潛伏於黑暗之中,等待著重新跨上戰馬、拿起角弓的機會,享受刀頭舔血生活的機會。

    忽必烈的徵兵令給了他們機會,「長生天氣力裡,大福蔭護助裡,軍官每根底,軍人每根底,管城子達魯花赤官人每根底,來往的使臣每根底,宣諭的聖旨︰今朕欲征伐南方蠻子反賊,凡我大元臣民,俱當投效軍前!朕以軍功提升爾等四級民戶,自南人始,每斬一級,升一等!至國人(蒙古人)為止。」

    好啊,以南方蠻子的鮮血,換.來榮華富貴,換來大元朝頭等主子的身份,實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奴兒干的水達達女真、祈連山下.的黨項人、幽燕嶺北的契丹武士……拋棄蒙元滅亡故國的仇恨,從四面八方匯聚到甦錄定戰旗之下,預備殺向南方!

    十萬精銳蒙古軍,十萬徵召的.各族武士,再加上一萬五千恐怖的怯薛軍團,忽必烈的手中,再一次有了強大的打擊力量。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忽必烈敲著椅背,自言自語的道︰「伯顏丞相去了,阿.剌罕、阿里海牙也跟著去了,就連張弘範的兒子張,也跟著走了,大元朝精兵良將損失一空,朕叫誰去和反賊打仗?難道朕只有御駕親征一條路了?」

    上都路開平府,巨大金帳的穹廬之下,大汗的目光.掃視著群臣,留夢炎、趙復、葉李一干文臣,先排除在外,玉昔帖木兒,朕的月兒魯那顏,只可惜他年紀尚輕又沒有軍功,只怕軍中不能服眾,老丞相安童,算了吧,瞧他頷下花白的鬍鬚,只怕身子骨早已虛了,坐不穩鞍橋……

    思來想去,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大將之才!忽.必烈驚駭之餘自言自語道︰「大元朝的名臣宿將,替朕征服天下的將軍們,都去了哪兒?」

    記憶之門緩緩.打開,最近幾年的戰報一一浮現在忽必烈眼前︰能征慣戰的唆都父子,倒在了反賊陳淑楨劍下;御賜金刀九拔都張弘範,兵敗鼓鳴山,被自己一時憤怒下旨賜死;能攻善守的名將李恆,廣州兵敗身死;善於山地作戰的汪良臣,全軍覆沒於釣魚城下;滅宋之戰立下赫赫殊勛的江西右丞塔出,和麾下兩個萬人隊一同力戰而死;伯顏,寶音,格日勒圖,阿剌罕,阿里海牙,張……這些閃耀著光芒的將星,全都隕落於漢軍陣前!

    曾幾何時,大元朝自詡疆域比大海更廣闊,能征善戰的將軍如星星般眾多,強悍的士兵賽過大漠戈壁中的沙礫,然而時至今日,與大漢鏖戰六年之後,帝國因兵力匱乏而不得不變相廢除四等人政策,以激契丹、黨項等被征服部族的從軍熱情,待士兵徵集到位,卻尷尬的現︰沒有統率這支軍隊的大將!

    「將軍,朕需要能統率大軍的將軍,像伯顏和張弘範那樣的合格統帥!」

    忽必烈的咆哮,已近乎呻吟,老奸巨猾的留夢炎知道,自己留著的一步後手,算是走對了。

    「啟奏皇上,世襲萬戶張本將門虎子,盡得乃父張弘範及伯顏丞相真傳,堪為南征大將,參知政事阿里海牙實百戰之士,可為張輔弼!」

    留夢炎的話甫一出口,滿朝文武都笑得直打跌,左丞相玉昔帖木兒年青氣盛,仗著大汗寵幸也不顧朝堂禮儀了,指著老傢伙的鼻子罵道︰「留夢炎,你是老糊塗了吧?張皆隨伯顏丞相歿於南征,阿里海牙湖廣兵敗身亡,你竟然要兩個死人掛帥!此欺君之罪!」

    張頗有乃父之風,阿里海牙是功勛卓著的名將,若兩人搭配,倒是極強的班子,忽必烈想到此處就是一陣心酸,勉強笑道︰「若留丞相能起二人於地下,朕便讓他們領兵罷!」

    「如聖上所願!」留夢炎給滿朝文武留下一個神秘的微笑,不久之後,怯薛親衛在大金帳外通稟︰「世襲萬戶張,參知政事阿里海牙覲見!」

    這,這大白天見活鬼了?或者,留夢炎找到了能起死回生的通天巫?滿朝臣子轟的一聲炸開了,甚至有秉性粗魯不通朝儀的蒙古將軍,當著大汗的面二話不說就轉身往外跑,想看看是否真有此二人。

    「傳召!」忽必烈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喪師辱國罪臣張、阿里海牙覲見,長生天庇佑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無數道驚詫莫名的目光交織之下,張和阿里海牙聯袂覲見,跪在丹陛之下。

    他們感激的看了看留夢炎,是這位老人給了他們重新替大汗效力的機會。

    溧水之戰,伯顏自戕、阿徹菰甦投降後被誅殺,張卻躲在死人堆裡逃得性命,剃鬚斷改換袍服,從鎮江乘商船過了江;經驗豐富的阿里海牙則早給自己留了後路,待呂師夔與漢軍合圍,危在旦夕之際從小路逃走,他手下俱是水兵,劃得槳、開得船,便在贛江邊搶了條小漁船,改換衣服扮成漁人,竟然一路逃回了江北。

    可這時候去見大汗,必定掉腦袋,張的父親張弘範、師尊伯顏都死掉,色目人阿里海牙的靠山阿合馬也倒了台,蒙古大臣更是看不得異族統兵大將,兩人萬般無奈,只好去請漢臣領袖留夢炎代為說項,這不,留丞相辦事很不錯啊!

    忽必烈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他冷冷的笑了︰「來人吶,將這兩個欺君罪臣拖出去砍了!」

    如狼似虎的怯薛武士衝上,張、阿里海牙大驚失色,留夢炎則雙膝一彎跪在了忽必烈腳下,膝行而上︰「皇上,皇上,當年張弘範,當年的張弘範!」

    忽必烈的臉色陰晴不定,被怯薛武士抓住的張、阿里海牙則提心吊膽,靜靜的等待著至高無上的裁決。

    「我們是大汗的彎刀,我們是大汗臂膀,我們是大汗的鷹犬,我們是大汗的戰馬」,蒙古武士的軍歌唱的全是事實,大元朝文武上下,全是忽必烈的鷹犬、奴隸,便是阿合馬這樣的才智之士、呼圖帖木兒這樣的擁立功勛,生死也由他一言而決。

    終於,忽必烈胸中如狂風巨雷般可怕的怒氣,在漸漸消散,面色也漸漸轉為和緩,他想起了當年因一時之怒,賜死張弘範,卻損失掉一位功勛宿將的往事。

    留夢炎趁熱打鐵︰「喪師辱國,二人固然有罪。然而秦穆公三用敗將,最終克功定難,不亦為聖人之道麼?張、阿里海牙經此大敗,一則瞭解漢軍用兵之法,二則為洗雪前恥,必定臥薪嘗膽,若令此二人領兵,必能戰而勝之!」

    忽必烈讀過不少漢春秋時秦穆公駕下三員大將,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屢戰屢敗,穆公卻用人不疑,始終堅信他們能取得勝利,而將軍們在失敗中總結了經驗教訓,終於成為世之名將,替秦穆公東征西戰打下了大大的疆土。

    「那麼,你們倒是說說看,在南方和漢軍作戰,得到了什麼寶貴的經驗?」

    「河海之利!」張掙脫怯薛武士,拱手為禮道︰「漢軍屢得河海之利,或以炮艦擊我,或以船運兵於我側後,神兵天降前後夾擊,我軍焉得不敗?且海船運兵,全憑風力駛動,人馬俱不費力,數千里外猶如家門,此反客為主也,甚為厲害!」

    十三世紀末,世界上還沒有誕生海權的概念,張從征戰多年的經驗教訓中,總結出粗略的海權觀念︰沒有海權,以及海權的延伸——內河水權,就會處處挨打,而敵人借助水運之利,能把千斤重炮毫不費力的運到你眼皮子底下,能便利的轉運兵力、糧草,在廣大海岸線和通航內河任意一點動攻擊,避無可避!

    「那豈不是說,朕的大都城也在他們的攻擊範圍內?」忽必烈想到從泥沽登6,到大都也只有三百里路程,騎兵朝夕至。

    「不,在北方平原和漠北草原,漢軍沒有任何優勢!」張不愧將門虎子,提到戰爭就雙眼炯炯有神,侃侃而談道︰「他們的火器軍隊正面突擊雖然強悍,日行卻不過六十里,至大都城下就要花整整五天,足夠我京畿駐軍調動部署了!且華北平原利於我大元騎兵衝擊,如果沒有預設陣地,如果在行進中遭到突然打擊,漢軍以火器裝備的部隊,就會陷入混亂,揮不到平時三成的戰力!」

    忽必烈的眼楮亮了,他明白了一點︰有海有河的地方,漢軍強,廣袤平原上,元軍強。而關陝河洛、山東河北以及蒙古草原,都沒有能通航大船的大江大河,卻有一馬平川的遼闊原野!

    他探詢的目光停在了張臉上︰「如果朕把軍隊交給你,能否擊敗漢軍?」

    「若在長江以南,臣連半分把握都沒有!」張實話實說,激起帳中蒙古將軍的一陣哄笑,但他很快斬釘截鐵的道︰「若在江淮之間,臣有五成把握;至若淮河以北,若不能摧漢軍、斬敵之名將,請陛下斬臣之級以謝欺君之罪!」

    決戰淮河以北?忽必烈笑了,他大概知道了張的謀略,所以立即下達了命令︰「好,朕給你們四個月時間,待秋高馬肥之際,便與漢軍決戰!」

    北元徵召契丹、黨項、女真各族武士組建大軍,日夜訓練厲兵秣馬,忽必烈乾坤一擲,以天下為賭注,欲與漢軍作決定漢元國運之大決戰的消息傳到臨安,為大漢帝國君臣所知曉。

    楚風並沒有搬進臨安故宋皇宮,而是駐陛於範文虎讓出的兩浙大都督府邸,昔日的白虎節堂,改作了君臣朝會的明堂。

    「西遼契丹、西夏黨項、金朝女真,皆與蒙古有亡國滅族之恨,當年蒙古大軍屠戮西域、興慶府、金上都之慘烈,猶勝常州成都,北方各族士兵,焉能為元廷所用?」

    江浙總督文天祥一臉困惑,要知道,蒙元南侵以來,由大宋官軍投降過去的新附軍也為數不少,可都是出工不出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死心塌地跟韃子干的鐵桿漢奸百中無一;女真、黨項、契丹各族武士,怎麼就心甘情願替消滅他們國家、屠殺他們族人的北元賣命呢?

    閩廣總督陳淑楨也睜大了眼楮,百思不得其解︰「若說契丹大遼與金有世仇,自耶律楚才便替蒙古效命,消滅金朝報仇,尚有幾分道理,那麼女真人、黨項人皆與蒙古仇深似海,竟肯替元朝賣命,如此則置父母祖宗於何地?真真天下奇聞了!」

    楚風笑笑︰「難道諸位忘記了李恆?」

    文天祥恍然大悟,那西夏奴李恆非但是黨項人,還是黨項王族,父兄被蒙古大軍殘酷殺害,全族女性被瘋狂yin虐,他卻厚著臉皮替蒙古做事,瘋狂殘殺無辜的江南軍民,豈不是顛倒已極?

    李鶴軒忿忿的道︰「契丹、黨項、女真等人,誠如大唐李世民與丞相魏征所言,『夷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寇盜,弱而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夷狄不可以中國之治治之也,譬如禽獸然』。認賊作父、為虎作倀,便是禽獸也難如此作為,真無恥卑劣之極!」

    大漢的情報司長面帶憤怒之色,陰沉得像夏季雷陣雨之前佈滿彤雲的天空,似乎在說︰若是逮住此等賤人,一定要將情報司諸般酷刑叫他嘗個遍!

    正當此時,殿外有人腳步匆匆而來,正好聽得李鶴軒最末兩句,頓時停住腳步,於殿外遲疑彷徨。

    「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是馬背民族在嚴酷生存競爭中形成的信條,楚風深知新儒學、民族主義的宣傳對華夏漢民有用,對黨項女真各族則無異於對牛彈琴,沒有分毫作用。

    李鶴軒兀自嘀嘀咕咕︰「至少,不能讓忽必烈沒有任何干擾,舒舒服服的徵集數十萬大軍!」

    談何容易!楚風正在愁,忽然旁聽的烏仁圖婭無趣之極,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他頓時就有了主意︰

    「蒙古人生來便是第一等,黨項其他各族卻要冒著生命危險去爭取提升等級,這和我大漢帝國所有公民一律平等有著天壤之別。只要四等人的政策存在一天,北元上層和契丹、黨項、女真各族的矛盾就不會消弭於無形。」

    楚風說罷,壞壞的一笑︰「何況女真、契丹、黨項等族的酋長王公舊貴族們,就心甘情願讓自己部族的青壯替蒙元扛槍賣命,留下自己做光桿司令?」

    對呀,連同是蒙古人的遼東部族,同為黃金家族後裔的乃顏、勢都兒、哈丹、海都尚且和忽必烈不共戴天,那麼和蒙元有著亡國滅種仇恨的黨項、女真人,可供大漢挑撥離間的縫隙,只會更大!

    頓時朝臣們有了興頭,最為擅長這等陰謀的李鶴軒,提出了一個又一個計謀,熟悉北方各族情勢的烏仁圖婭也來了精神,從旁獻計獻策。

    「呵,原來李鶴軒李大人口中認賊作父、為虎作倀四個字,並非說的老夫!」一直彷徨殿外的範文虎方此時長長出了口氣,頓了頓腳,努力提起了勇氣。

    留夢炎趨炎附勢、範文虎為虎作倀,這上下兩句對仗工整,幾乎可以帖牆上作對聯用的兩句話,巧妙的把兩個大漢奸的名字嵌進了成語之中,隨著大漢報紙通行天下,流傳之廣可謂婦孺皆知,範文虎心虛膽怯,自然疑神疑鬼。

    鼓足了勇氣,範文虎滿臉堆笑,向殿前守衛道︰「勞煩小哥通稟一聲,範某求見陛下。」

    守衛似笑非笑的問道︰「請問範大人,在下是按故宋殿前副都指揮使報名呢,還是按偽元兩浙大都督通稟?」

    範文虎一張老臉羞得通紅,身為故宋殿前副都指揮使卻投降蒙元,做了不折不扣的2臣,還好意思提嗎?後面的偽元兩浙大都督,一來是蒙元異族授的官爵,二來又再次棄元歸漢,說起來更是貽笑大方!

    從鬼變成*人,起死回生,也不容易啊!躊躇片刻,忽然他眼楮一亮,此次來意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大漢公民範文虎求見!」

正文 440章 將軍不戰

    大漢公民範文虎?陳淑楨、文天祥二位忠貞之士,頗有點不以為然,楚風倒是釋然一笑,令人將他宣進殿中。

    雙膝一曲,範文虎就要下跪,心頭忽然突的一跳,「哎呀不好,於新朝皇帝駕前,行舊朝禮節,不是自找沒趣麼?」兩條腿跟彈簧似的往上一彈,趕緊站直身子換了漢禮,拱手作揖道︰「大漢帝國公民範文虎,覲見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出了身冷汗,範文虎心頭卻有些恍如隔世的唏噓︰正所謂南人作揖,北人行跪禮,往日為大宋朝官,只跪天地君親師,於同僚貴官作揖便可,及待投降了蒙元,任你多大官職多高位分,親王宗王那顏勛貴,但凡官大一級就得跪接跪送,只叫膝蓋頭整天不得閑暇。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你做了漢奸?什麼虎踞兩浙雄視天下,那是騙小孩子玩玩的,實力究竟如何,自己還不清楚嗎?

    範文虎滿以為這輩子就頂著漢奸的大帽子,一直跪下去了,哪曉得風雲突變天翻地覆,大漢帝國從一隅之地到席捲江南半壁,不過三五年而已!而他這位大漢奸,居然也棄元歸漢!

    在北元時,雖為兩浙大都督,.卻整天跪著;歸漢為普通公民,卻挺直了腰桿陛見皇帝,何啻天淵之別!

    一時浮想聯翩,範文虎竟忘了來.意,李鶴軒只道他又玩什麼鬼花樣,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射來︰「範先生此來,有何事見教?」

    言語雖然客氣,目光中帶著的.寒意卻讓範文虎渾身炸起了雞皮疙瘩,心頭苦笑︰兵權已盡數交出,葛明輝、吳耀文等嫡系將領和範家子佷,全都解甲歸田,漢軍派駐軍官一直下到了牌一級,範某還能在你活閻王面前玩什麼花樣?

    他趕緊恭恭敬敬的朝楚風施禮道︰「偽元兩浙大都.督府邸偏狹,惟臨安故宋皇宮軒敞,範某派子佷輩前往灑掃一新,恭迎皇帝入駐。」

    謝太皇太后、全太后和小皇帝趙顯降元之後,故宋.皇宮就沒人居住了,就連執掌兩浙的範文虎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則叛宋降元就被人指摘了,公然鳩佔鵲巢,不是更加罪惡昭彰嗎?二則身為2臣,終歸被蒙元疑忌,搬進前朝皇宮居住,無疑犯了大都城中那位蒼天之主的忌諱。

    現在好了,大漢帝國已據江南半壁,疆域與故宋.高宗南渡之後相差彷彿,揚威海外、高麗日本三佛齊等萬國來朝,便是故宋全盛時也聞所未聞,儼然得天道,為正朔了,皇帝入駐前朝皇宮,正是名正言順。

    搬進故宋皇宮?.陳淑楨、文天祥等曾為宋臣者,雖然故宋末帝趙早已宣佈退位,卻總覺得有點不習慣、不合適;6猛等匠戶系官員則相視而笑,皇宮對於他們這些生長在臨安船場的貧苦匠戶子弟,少年時都是一個天堂般的夢想之地,現在若隨皇帝搬進去,何樂而不為?

    楚風則躊躇著沒有回答,倒是草原上走出的烏仁圖婭不明白這一舉動有多麼重大的政治意義,只管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我在草原上就聽說中原皇帝的宮殿,比天上神仙住的還要富貴華麗,夫君,咱們搬進去住幾天,叫我遼東的表姐妹們羨慕哩!」

    中原華夏文明源遠流長,輝煌燦爛輻照四夷,很少有人知道,大遼威震天下的時候,契丹ji女爭赴開封,寧願倒賠嫁妝,也要嫁給宋人;大金國雄踞北方,將徽欽二帝擄去坐井觀天的年代,卻有位金朝皇帝以自己不生為宋人,引為此生憾事。相形之下,烏仁圖婭對故宋皇宮的嚮往,又算得什麼呢?

    但楚風注定要讓她失望了,「我大漢立國與歷朝歷代不同,且並非承繼故宋皇統,如果入駐故宋皇宮,必然讓天下人產生不必要的聯想。」

    範文虎帶著家僕們忙了好幾天,花了不少銀子將故宋皇宮裝飾一新,就等著賣這個好,哪曉得楚風不領情呢?他著急道︰「皇上,那故宋皇宮殿閣華麗,不用實在浪費,陛下天子之尊,何必屈身於這小小兩浙大都督府中?」

    「嗯?」李鶴軒鼻子裡冷哼一聲,「莫非範大人嫌我等在這大都督府中待得久了,想我等快些離開,好重新住進來?」

    範文虎聞言面色一滯,這府邸可是北元的兩浙大都督府,李鶴軒的指摘,已有誅心之論了。

    他額頭冒汗,趕緊道︰「範某一介匹夫,昔年犯下彌天大錯,蒙皇上不殺之恩已是銘感五內,豈敢有所怨望?此心惟天可鑒,求皇上、李大人明察!」說罷可憐巴巴的盯著楚風,盼著皇帝替自己說句話。

    「你這大漢奸也有今天!」陳淑楨心頭暗暗罵了句。她父親陳文龍是當世第一等的大忠臣,西湖岳王廟殉節天下聞名,所以一輩子最恨漢奸叛徒,範文虎雖然及時降漢,但畢竟是數一數二的漢奸,豈能得到陳淑楨的同情?

    「範先生也是一片至誠,鶴軒倒是多慮了。」楚風笑著對李鶴軒擺了擺手,現在的範文虎,就是只沒了牙的老虎,只能任人處置了,奏請移駕皇宮,大約是想阿諛討好,倒不會有什麼大陰謀。

    範文虎聞言頓時有知音之感,豈止銘感五內,簡直要結草餃環以報了,只不知當初大宋皇帝對他解衣推食的時候,此人是否也有同感?

    但楚風並不準備改變決定︰「我聽說故宋皇宮規模不小,能居住數千人,我大漢皇宮中只有五位皇后,僕婦尚不滿百人,住進去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跟個荒廟差不多,晚上只怕還要撞見女鬼、狐仙哩!」

    範文虎訕笑著道︰「皇上身邊只五位皇后,也算克己的了,以帝王之尊而事上天,享天下之奉,便有三宮六院,也不為過。江南女子世稱絕色,吾皇不妨廣采秀女以實後宮……」

    話音還沒落地,陳淑楨已是柳眉倒豎,心頭火起,畢竟狀元府大家閨秀出身,還沒想好如何答對,烏仁圖婭卻搶在了她前面,指著範文虎破口大罵︰「老傢伙不識羞,當我夫君和你一般荒yin無道麼?夫君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傑,以天下蒼生為幾任,怎麼會在什麼秀女粗女上下功夫!」

    楚風鬱悶的摸了摸鼻子,心道我還沒開口反對呢,你倒先搶著回絕了,待要說點什麼場面話,卻見陳淑楨指了指烏仁圖婭,又指了指自己,豎起食指中指比了個「二」,又遙指南方,比了個「三」,如櫻桃般豐潤嫣紅的嘴唇微微翕張,嘻嘻一笑。

    陳淑楨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這裡不過是烏仁圖婭和她兩位,前者單純好糊弄,後者寬容大度,琉球還有三位,敏兒倒也罷了,趙筠、雪瑤兩個刁鑽古怪可不好對付,你楚官人可得想想清楚,否則哪天晚上來個車**戰,哼哼哈嘿!

    大姐,我只想想罷了,想想都不行嗎?就這麼信不過我?楚風慢慢靠過去,用只有陳淑楨能聽到的聲音問道︰「本夫君不是那等喜新厭舊,貪花好色的人吧?」

    「就是就是,一點沒錯!」陳淑楨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讓楚風好一陣無語。

    烏仁圖婭出言斥責,範文虎則是驚詫莫名,心說這位草原公主的妒意也太大點了吧,哪位帝王不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

    哪知道楚風不僅不制止,還笑著道︰「我的第五皇后在草原長大,生性是如此直率,範先生幸勿掛懷。我這五位皇后呀,有統兵大將,有庶政相才,有醫國聖手,還有草原公主,一個比一個刁蠻凶悍,若是選了嬌嬌怯怯的秀女來,只怕要被她們欺負。還是算了吧!」

    世間哪得第二個統帥大軍抵抗韃虜的陳淑楨,哪得第二個忠孝兩全秀王府的公主,哪得第二個盡得陳宜中真傳的女名醫聖手?便是王敏兒,烏仁圖婭這般沒什麼大本領的,一個有匠戶系遍佈朝中諸多官員為後盾,一個是遼東十萬控弦之士的主人,便是範文虎搜遍天下,也難再找出可與她們抗衡的人選。

    只楚風說自己的五位皇后刁蠻凶悍,倒是報了一箭之仇,穩重如文天祥者,尚且微笑不語,年輕一輩的6猛、李鶴軒則笑得直打跌,陳淑楨雙頰暈紅是不消說,天不怕地不怕的烏仁圖婭,也免不得微露羞意。

    範文虎馬屁拍到了馬腿上,非但沒有討好皇帝,反而得罪了兩位皇后,心頭惴惴不安,只好對天默祝,但願這兩位難纏的皇后,千萬別對著陛下吹枕頭風,否則自己這把老骨頭,真不知要拋到哪裡去了。

    「我意已決,故宋皇宮體制,也不合我大漢帝國之用。便改為博物館,陳列歷代古籍珍玩,供百姓參觀瞻仰;另於臨安擇地營建規模小的宮室——也算新朝新氣象了!」

    楚風一錘定音,讓範文虎絕了指望,老臉瞬間變得有些兒蒼白,苦笑著預備告辭。

    但他沒有想到,楚風接下來問道︰「範先生閑居家中,有什麼為難的事情麼?只管提出來,我們可以商量麼。」

    在此時此地的範文虎聽來,楚風的話不啻仙音,他趕緊提到︰「惟願皇上替小人題寫一幅對聯貼在門上,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範文虎磨蹭了大半天,就為一幅對聯?楚風百思不得其解,納悶道︰「鋼筆倒也罷了,對聯是要用毛筆題的。本人的大字乃是有名的雞抓狗刨,連剛出師的蒙童見了都要大笑一番的,範先生何必強人所難?」

    剛剛停下來喘口氣的朝臣們,聞言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皇帝的鋼筆字尚且湊合,毛筆嘛,彎彎曲曲的,離什麼顏體柳骨呢,差著十萬八千里,跟懷素、張旭的狂草書,倒是有唯一的共通之處——幾乎無人可識!

    楚風這一問不要緊,範文虎吭吭哧哧的半天開不了口,再三催促才說了實情。

    大漢言論自由,現在行的報紙,早已不止朝廷的大漢國家報一枝獨秀了,辦報有利可圖,還能宣揚自己的政治思想,不僅各利益集團辦報,就是鄉下有幾文閑錢的不第秀才,也印上幾份,把沒人賞識的文章,無人聽聞的書文登載上去,求個揚名立萬。

    這當中,由東印度公司辦的《海外紀聞》,朱熹門徒的《儒林》,以及獨立辦報的《朝野新聞》,行最為廣泛,影響最大。

    報紙一多,言論就紛繁複雜各抒己見。

    範文虎降漢,不僅免了江南兵災,還迫使伯顏在溧水城下自戕而死,而且兩浙軍兔子不吃窩邊草,之前也沒敢屠戮百姓,算下來功過相抵,所以大漢既沒有任官,也沒有治罪,讓他自去做富家翁罷了。

    對這事,有的人認為處置得當,但也有人認為範文虎罪惡極大,功勞尚不足以抵償罪過,若不嚴加懲治,將來異族入侵之際,難免有牆頭草抱著同樣的想法,哪邊強盛就倒向哪邊。

    於是這些人便在報紙上口誅筆伐,把範文虎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當此時,有些故宋盡忠殉節將士的家屬,和被兩浙軍中不肖之人欺負過的百姓,就在報紙鼓勵下打到範府門口,整天嚷著要捉範文虎認罪伏法。

    範文虎是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論兵權沒兵權,又不敢放家丁驅趕,就算找新設立的警察,人家也躲著他幾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想辦法整治故宋皇宮,討好楚風,以求討得幅御筆對聯貼在門上,作為保平安的護符。

    明白了原委,楚風哈哈一笑︰「我大漢警察是秉公執法的,百姓有集會、示威之權力,若是深夜嚷鬧吵到你家睡覺,或者意圖衝進府中打砸,警察要是不管,你只管找他們局長,局長不管,找江浙總督文大人,再不然直接找我都行!」

    範文虎苦笑︰便是百姓只聚在門嚷鬧,又不觸犯國法,卻讓闔府上下雞犬不寧,警察也不管吶!

    「罷了罷了」,楚風指著文天祥道︰「於華夏看,範先生自然功罪相抵;然則以王朝論,範先生罪在叛宋,功在降漢,於我大漢帝國終歸有功,便請文大人以江浙父母官身份,替他題寫一幅對聯吧!」

    李鶴軒在背後豎了個大拇指,讓剛正不阿的文天祥替範文虎題字,這話兒能好聽嗎?皇上您高,實在是高!

    範文虎則是亦喜亦憂,喜,文天祥為江浙總督之尊,又是故宋頭一號大忠臣,他提寫了對聯,還有誰好意思上門鬧騰?憂,這位故宋丞相只怕恨自己入骨,他題寫的對聯只怕不怎麼好看咧。

    「遵陛下命!」筆墨伺候,但見文天祥沉腰坐馬、氣運丹田,飽蘸濃墨後,在上好宣紙上寫下墨跡濃稠、字體勁節的數行大字,上聯道︰「殿帥叛宋是罪魁」,範文虎心頭一寒,暗道不妙,卻見文天祥繼續寫道,「都督降漢實功」,範文虎又是一喜,覺得還算客氣,哪曉得最後文天祥寫下橫批,四個大字︰「將軍不戰」。

    將軍不戰,好個將軍不戰,不管叛宋降元還是棄元歸漢,不管身為故宋殿帥還是北元大都督,不管犯罪還是立功,範文虎此生經歷就兩個字︰不戰。

    北元南侵他不戰,是罪,大漢北伐他也不戰,是功,惟不戰二字囊括平生,可謂貼切,內中的譏嘲之意又分外鮮明︰將軍便當要戰,不戰之將是如何來的?實在叫人齒冷。

    範文虎拿著對聯離開了,酸甜苦辣惟有自己心頭一清二楚;大漢帝國的君臣們,則就目前攻守方略,展開了新的討論。

    此時範文虎、呂師夔等人懾於漢軍兵威,主動交出兵權,致仕做富家翁去了,畢竟關鍵時刻棄暗投明——或者說見風使舵的本領高強,免了江南百姓一場兵災,減少了萬千士兵的犧牲,也算功罪相抵罷了。

    江南各部二十六萬新附軍,多是老兵油子,且範家軍多年不經戰陣,兩浙軍向來又奸又滑,便裁汰十之八九,其餘擇優錄入漢軍;呂師夔麾下六萬步騎,則是當年襄樊精兵,相對好一些,就只裁汰六七成,剩下三分之一補錄漢軍。

    兩部挑選出來的士兵約有五萬人,加上閩廣湘贛各地招募新兵,南方三個匠戶營老底子師擴編為軍的工作,緊鑼密鼓的展開。

    「待軍隊編練完畢,咱們就揮師北伐中原,劍指大都,驅逐蒙元入朔漠,光復河山!」6軍司令6猛,從來都是個主戰派,目前各大報紙上,戰決的論調也是主流,自金兵南侵以來,受了一百多年的氣,誰都想一戰底定天下,直搗大都驅逐胡虜。

    「不必這麼著急嘛!華北平原上,咱們還缺一種克制蒙元騎兵機動力的裝備!」楚風哈哈一笑。

    「什麼裝備?是兩千噸級,裝備四十門十二斤重炮的巡洋艦嗎?」烏仁圖婭忽閃著大眼楮,好奇的問道。

    楚風搖搖頭,巡洋艦與其說是戰爭需要,不如說是技術儲備的同時,宣揚大漢國力,震懾不臣的工具。

    「隨我回琉球吧,在那裡,咱們會看到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東西。」

正文 441章 飛天

    琉球國立監獄,寬廣的操場上沒有放風的犯人,卻有一群人忙忙碌碌,把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搬來搬去,幹著各種讓人莫名其妙的事情。

    巨幅的綢緞拖在地上,柳條編織的大筐子,不少大罐子裝著南洋島上出產的火油,黑糊糊的散著接近硫磺的臭味……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呢?

    奇怪啊,監室中的犯人們擠在小窗口下面,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操場上干的什麼勾當。

    有見多識廣的犯人,滿臉傲氣,給新來的犯人賣弄見識︰「沈煉,你們知道不?那是皇上收的關門弟子,做過鋼鐵廠工長的沈煉!因為私自販賣火槍,被皇帝親自捉進來關著的。」

    年輕犯人是在外邊聽說︰「啊呀不得了,聽說鋼鐵廠的爐子,是太上老君八卦爐的翻版,幾位工長都是成仙了道之人,如何會犯法被捉呢?沈大師何不駕雲遁走?」

    「駕雲遁走?」老犯人對這個說.法簡直嗤之以鼻,嘿嘿冷笑兩聲,「他走得了嗎?咱們皇帝乃是紫微星下凡,上界神聖下降垂拔世人的,法力無邊無際,沈大師雖然了得,卻禁不住皇上親手下的禁制,哪敢逃走!便是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跟那孫猴子一樣,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

    哦,原來如此!犯人們恍然大悟,都.稱道老犯人見多識廣,好不容易安靜下來,輪流擠在小窗口觀看沈煉如何作為。

    殊不知操場上的沈煉,若曉得.什麼騰雲駕霧、八卦爐的說法,會不會笑掉大牙?他辛辛苦苦如此作為,只為了一件事︰重新獲得自由!

    那位美麗而癡情的官家小姐,在他犯罪被抓之後.不離不棄,幾次以死相脅,才斷了父親將她另嫁出去的念頭——也許,楚風親自前往府上造訪,所起的作用更大,反正兩年來,她還待字閨中,等著沈煉。

    「我是無期徒刑,別等著我,另找一位能給你幸福的.君子吧!」沈煉在心上人前來探視時如是說。

    可她只是隔著鐵柵欄,癡癡的道︰「皇上都說了,你.是一時糊塗,爭取減刑吧,我等著你,十年,二十年,我都不怕!」

    無期徒刑,便是.年年減刑,也得等到猴年馬月去了,只怕自己出獄那天,青絲紅顏早已變成了雞皮鶴!

    沈煉不僅和皇帝有近乎師徒的關係,作為臨安船場子弟,他在少年時和未來的大漢6軍司令6猛捉過迷藏,給未來的大漢皇后王敏兒撲過蝴蝶,偷過未來財稅部長張廣甫家的臘肉……這般關係,監獄方面自然不敢胡來,待遇尚且不錯,也沒受什麼折磨,惟大漢法度森嚴,想辦什麼特赦之類,卻是毫無希望。

    漫漫長夜,想到自己一時糊塗,鑄成大錯,與癡情的心上人咫尺天涯,沈煉就悔恨萬分,通宵長吁短嘆難以入眠,短短兩月就瘦得不成*人形。

    幸好王敏兒以童年好友、通家世交的身份,給他帶來了希望︰立功受獎可以快減刑,而重大明,是立功受獎的捷徑!

    明創造?按大漢律法,自己這輩子都沒辦法從事軍火工作了,何況在監獄中,如何搞明創造?

    很快,皇后拿出了大漢皇帝的手令,要監獄給沈煉所需的一切,費用由她承擔。

    沈煉接到了皇帝秘旨︰於監獄這個最能保密的地方,研製能載人飛上天的工具,只要研製成功,就能得到皇帝下的特赦令!

    飛上天空?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只有童年的夢境中才會出現啊!若不是深知皇帝為人,加上總角之交王敏兒更是一輩子不會騙人的老實疙瘩,沈煉幾乎認為這是皇帝故意拿自己開心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非如此不可,若不是載人飛上天空這麼難以辦到的事情,皇帝如何好下達特赦令?大漢法度森嚴,皇帝可不會單單為自己破例!惟有做出難以企及成績,特赦才能順理成章!

    沈煉投入了緊迫的研究工作,他知道,想早日離開監獄,和心上人團聚,就得早些完成皇帝交待的任務。

    最初,他從古籍中公輸般,也就是木匠老祖宗魯班造木鳥,能於天空飛行三日夜不落的記載出,試圖用薄木片為翼、鋼絲鋼骨為架,製造一部能飛行的木鳥,然而無論怎麼加大飛翼,怎麼模仿鳥兒的形態,怎麼減輕機身重量,這部木鳥都只能用兩種方式飛行︰要麼牽上線,趁海風極大時放飛,不載人,憑風力飛上半空——實際上是個大型的風箏;要麼就是由人扛著,從山坡上往下跑,能飛一小段距離,風最大的時候,也就一兩里吧。

    皇帝要求的是不借助外力,載人上天並持續一個時辰以上,只有後一種實驗勉強符合要求,沈煉親自做了無數次,現最長的留空時間也不可能過一刻鐘。

    儘管如此,在配合實驗的犯人、管教警察中也引了轟動,千百年來,有誰見過人像鳥兒一樣飛翔?沈煉能騰雲駕霧的傳說,也就在監獄中愈演愈烈了。

    可這並不符合皇帝的要求!無數次重複實驗,直到沈煉在最後一次實驗中遇到大風,吹翻了木鳥栽到地面,這次事故造成重傷,還給他身上留下了三處可怕的傷疤。

    沈煉不得不接受現實,若要靠木鳥留空一個時辰,也許從泰山頂上往下飛,有那麼一點機會。

    皇帝要求是能隨時隨地飛天啊!如果借助小山坡能達到目標,還能算勉強符合要求,如果非得從泰山上往下飛,顯然是不達標的。

    沈煉幾乎絕望了,他不知道,世上第一架載人滑翔機已在公輸般的啟和他的不懈努力下,成功問世了。只不過由於滑翔機沒有動力,只能依靠風力,而這個時代沒有尼龍機翼、沒有鋁合金機骨架,能借助風力在空中停留十多分鐘,已是突破時代的偉大成就了,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若干年後,「沈煉是大漢帝國航空動力學的開創者,天才的沈煉把帝國的疆域從6地和海洋擴展到天空,他實現了人類翱翔藍天的夢想,從這個角度而言,他的貢獻是無與倫比的」,這段介紹出現在大漢帝國百科全書中。

    不過現在,關在監牢中等著快點完成明,好出獄和心上人團聚的沈煉,則是沮喪無比,直到他從小孩玩的沖天炮中得到了新的啟。

    沖天炮,點燃之後火藥氣體向後噴射,推動花炮飛上半空中爆炸,實際上漢軍中也有類似的實驗產品,攻堅火箭,靠火藥燃氣推進,攻擊敵堅固堡壘和集群武裝,但因為射擊精度太差,以及和傳統炮兵的競爭中不佔優勢,被暫時擱置下來。

    沈煉所在的鋼鐵廠,和軍工廠多有交流,他是知道這玩意的,於是就有了一次危險的實驗。

    因為要用到特種材料火箭,計劃被層層上報,如果楚風在琉球,毫無疑問將會制止這種瘋狂的冒險,可趙筠並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她批準了計劃。

    沈煉得以留下性命,沒有像另一條歷史軌跡上明朝那位萬戶那樣成為「第一個乘坐火箭裝置飛上天空,隨即不幸遇難」的先驅者,並得以和大科學家郭守敬並列,留名於月球環形山,完全歸功於聞訊趕來觀看這一盛事的王敏兒。

    「雪瑤姐姐試驗新藥,常常在動物身上用過了,再使用於病人。火箭噴射火焰,不同以往木鳥,若是這木鳥在空中燃起來了如何是好?沈哥別上去了,還是先拿豬羊試試吧!」

    豬羊的重量和人相差無幾,沈煉同意了建議,於是一頭可憐的羊被綁上木鳥,然後隨著火箭的呼嘯,在空中拐了個s型的軌跡,最後一頭紮到地面,此時火箭尾部噴射的火焰將木鳥點燃,巨大的火焰中,它成了史上只飛上天空的烤全羊。

    以這個時代的技術水平,火箭的推力實在難以控制,木鳥根本無法持續穩定的飛行,這注定了沈煉失敗的結局,隨後,用多級小火箭保持長時間、小而平穩推力的設計,也最終失敗。

    沈煉陷入了絕望,他現自己無論多麼努力,飛天的夢想卻離現實越來越遠,難道這是一個根本無法實現的夢想?

    科學的展史說明,要實現氣動飛行,至少得有航空動機提供持續不斷的動力,而這個時代,連最簡單的蒸汽機都還沒有出現呢!

    難道就此放棄嗎?不,我要努力!去年秋高氣爽的季節,享受監獄內自由活動特權的沈煉,在操場上看到了遠處一個冉冉升起的光球,他頓時恢復了信心。

    孔明燈!

    相傳千年前諸葛孔明明的小玩意,以篾片、薄紙和蠟燭製成,篾片製成正方形骨架,薄紙糊在除正下方之外的五個面,下方正中架著蠟燭,點燃蠟燭之後,孔明燈就會冉冉升上天空。

    把孔明燈做得極大,不就能把人帶上天了嗎?沈煉到了新思路。

    不過有思路不等於完成,單是傳統孔明燈形狀對沈煉的誤導,就耽誤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他和他的團隊想方設法弄到最優秀的鋼材,製作成替代篾片的骨架,但要麼太重無法使大孔明燈飛起來,要麼就是強度不夠,在空中破裂變形。

    青竹、浸桐油的竹子、南洋鐵木、空心鋼管……百折不撓的實驗,只證明了一個道理︰任何材料都不適於製作骨架。

    既然什麼東西都做不出骨架,那麼,乾脆不要骨架呢?沈煉慢慢改進孔明燈的結構,最後犯人們放風時踢得皮球給了他靈感,圓形,一定是最適合的形狀!

    沒有骨架、圓形,確定這兩點之後,選擇孔明燈的蒙皮就容易多了,江南出產的一種繭綢,既緻密又輕巧——實際上二十世紀合成材料明之前,中國絲綢是極其高檔的熱氣球材料。

    用結實而輕巧的絲繩做成網兜,套在絲綢球體上,底下吊裝柳條大筐子,乘客和燃燒用的火油(石油)裝在上面,柳條筐子正上方架著銅質火嘴,正如任何射擊火器的基本結構必然是個管狀物,合理的設計也必然向近代熱氣球的基本結構靠攏。

    然而第一次實驗是很不成功的,絲綢固然是極好的輕質材料,但它是由蛋白質組成,最大的問題就是易燃……

    儘管在柳條筐子架設的火嘴和絲綢氣囊之間加了防火銅皮,一顆火星仍然釀成了災難,在飛上天之前,整個熱氣球就成了巨大的火炬。

    科學技術的進步是如此艱難,幾乎每一步都能讓人徹底失去信心,到了這時候,沈煉簡直想對皇帝佩服得五體投地︰高爐、火炮、車床……這些神奇無比的東西,皇帝是怎樣百折不撓的將他們鼓搗出來的呢?當他雲淡風清的向人們介紹的時候,誰知道在此之前他經歷了多少次足以讓人崩潰的失敗?

    或者,他真是天上降下,拯救蒼生的英雄,所以能無師自通,憑空做出那些神妙無比的明?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沈煉再一次從失敗中走出來,在匠戶系老朋友斡旋下,軍方提供了防火技術,絲綢以船帆防火廣泛使用的重燒菱鎂礦塗刷之後,就很難被引燃了。

    確信絲綢防火達到要求,沈煉開始了實驗。

    今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氣,晴空萬里,風力很小,空中甚至沒有幾片雲彩,最適合孔明燈飛行,也必然適合熱氣球的放飛。

    「撐起來,把絲綢撐起來,」沈煉大聲喊叫著,指揮協助的犯人們,因為實驗成功可以得到減刑,人們的積極性很高。

    雖然塗刷了重燒菱鎂礦,絲綢還是不可能抵擋火苗的直接舔舐,人們用長木桿將皺巴巴的球囊提起來,避免火焰直接灼燒到軟塌的球囊。

    「點火!」沈煉一聲令下,手持火把的助手,先擰開火嘴旁邊的閥門,待專門挑選的、質地較稀的火油流出,便將火把湊了過去,點燃了火嘴。

    歡快的火焰在銅質火嘴上跳躍,沈煉癡癡的看著它,彷彿在看著重獲自由的希望。

    一定要成功,一定!有一個聲音,在他的胸腔中劇烈的轟鳴。

    調節火嘴旁邊的閥門,讓火焰變大了些,大股大股的熱空氣隨著火苗的躍動,充入了空空如也的球囊,絲綢製成的球囊從乾癟慢慢鼓起,東一塊西一塊鼓鼓囊囊的,炎熱的氣體在球囊裡滾來滾去,彷彿有一個惡魔被關在了裡面。

    漸漸的,球囊中的熱空氣越來越多,它也變得越來越鼓,按照縫製的形狀和外側絲繩的束縛,變成了圓球狀,漂浮在空中。

    加熱、加熱,球囊中的空氣溫度不斷提高,就連它的明者沈煉也不知道,隨著溫度上升,空氣的密度正在持續降低,熱氣球囊裝著的氣體重量,也跟著不斷下降,整體承受的空氣浮力便越來越大。

    沈煉並不明白這些道理,但他知道熱空氣上升——炊煙不正是往天空升去嗎?

    所以加熱氣球,球囊飛上空中,對掛著的柳條筐子產生了拉力,在他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情。

    拉力越來越大,熱氣球隨時能騰空而起,沈煉興奮的跳進了柳條筐子,一迭聲的叫道︰「解開纜繩,快,實驗就要成功了!」

    助手解開了纜繩,一瞬間,巨大的熱氣球像是被人踢了一腳的皮球,從地面騰空而起,向著藍天迅升起!

    「天吶,沈大師真的騰雲而起了!他要逃走了!」監室中的犯人們同聲驚呼,沈煉隨著拔地而起的熱氣球飛上半空,這不是騰雲駕霧,還能是什麼呢?

    他們都想知道,大漢皇帝的禁制究竟對沈煉有沒有用。

    正當此時,大漢皇帝楚風真的出現在了操場上!

    「我想,這玩意加上高倍望遠鏡,方圓百里之內大軍行動,只怕逃不過他的眼楮吧?」在隨行人員驚訝之極的時候,楚風微笑著指了指半空中的熱氣球。

    「這、這簡直是個、是個了不得的奇跡!」烏仁圖婭驚訝得連話都說不順暢了,她只是在想︰渡海、飛天,還有什麼是夫君做不到的呢?

    剛剛下船就來到這裡,有幸目睹了史上第一例實用的載人飛天,陳淑楨不禁為留在江浙處理政務的文天祥感到遺憾,不過很快就被目睹這一奇觀的興奮打斷了。

    「夫君,我想咱們已經有克制蒙元鐵騎在北方平原上強機動力的武器了。」陳淑楨對熱氣球的軍事價值瞭如指掌,所謂「善攻者飛於九天之上」,有了熱氣球,漢軍就永遠飛於九天之上,蒙古騎兵再善於迂迴奔襲,也必將在熱氣球加望遠鏡的組合下無所遁形,偷襲,對漢軍來說,永遠不可能生了。

    此時監獄長怯怯的擠到楚風身邊,指指天上的沈煉︰「皇上,他還會下來嗎?」

    楚風哈哈大笑著,將手捲成喇叭狀︰「混小子,快給老子滾下來!」

    大漢帝國終於有了原創型的明,不枉老子一番心血栽培!

    看著熱氣球緩緩下降,囚室中的犯人們驚呼連連︰「果然皇帝有禁制,沈大師飛天遁地都逃不過皇上手掌心!」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31
正文 442章 兩院院士

    若問任何一位琉球市民,全城最金碧輝煌、宏偉壯麗的建築是什麼?答案既不是財稅部規模巨大防守嚴密的中央金庫,也不是種植著奇花異草的漢皇宮,甚至不是重簷斗拱莊重肅穆的炎黃廣場、英烈祠和華夏歷史館,而是坐落於市區東北的群山之間,沿山勢錯落分佈,屋宇千重、接天而起的皇家學院。

    郭守敬待在山頂新建的天文臺,看著海碗粗的高倍望遠鏡,心潮澎湃難以抑制。

    初到琉球,見到皇家科學院、皇家人文學院合用的大門上,題寫著一行斗大的鎏金大字︰「世俗之王向學術之王們致敬!」

    他頓時一驚︰世俗之王?誰這麼大口氣?

    落款赫然是當今皇帝的名諱︰楚風!

    一位尊貴的皇帝,如狂飆如巨*橫掃半壁江山的神器之主,竟然以謙恭的姿態向學者們致敬?

    但願這不僅僅是一句口號!

    很快,郭守敬和他的弟子們現了大漢和北元的不同之處。

    比如歸漢之後的最初幾天,.聽說科學院院長一職無品無級,從紫金山帶來的幾位門徒,還頗有點失落︰師尊在北元職任司天監正、知太史院事,乃是正三品的大官,將來按祖師爺劉秉中例入閣為大學士,更是二品大員,直追左右丞相;可巴巴的來到大漢,連個官位品級都沒有,算怎麼回事呢?

    郭守敬為人淡泊名利,倒不怎麼.在乎這些,在他看來,能有良好的科研條件就萬事大吉,其他一切都沒什麼可說。

    倒是學術上的老對手、封龍山.曲海鏡的造訪,讓紫金山門徒們沒得話說。文教部長曲海鏡告訴他們,兩院院士都沒有品級,因為楚風說過,「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在真理面前,世俗的權力應當保持謙卑,給學者們或高或低的官位品級,並不是重視,而是侮辱!」

    曲海鏡如是反問道︰「諸位試想一下,皇帝、皇后親自.兼任兩院名譽院長,兩院院士頭餃之前皆冠皇家二字,則此院士、院長無品耶?品耶?」

    接下來的事情,不僅門下學生吃驚,連郭守敬都驚.訝不已︰先,是大漢給予他們的待遇,蒼翠的山林掩映之間,錯落有致的小別墅,每人都分得一套;第一個月領到工資,更是讓郭守敬嚇了一跳,幾乎以為把全年的都支了來——兩枚沉甸甸的金幣,每個都有一兩重,比起北元放的嚴重貶值的至元鈔,漲了十倍有餘;出門有配備的專屬馬車,裝飾雖不算華麗,但車伕的工資、馬兒草料和維修費用,都由朝廷負擔,這一點讓政府官員們都羨慕得眼紅!曲海鏡告訴他,「咱們大漢官員都是自備車輛,惟有各學校五十歲以上的老年教師,和你們兩院院士公費備車。」

    其次,是整個大漢帝國上上下下官員百姓對知.識的渴求和尊重。國丈兼警部長王大海,和二三十歲的年輕小伙子一樣參加院士答辯,以造船工程入選院士,郭守敬驚訝的現,在答辯通過評上院士的時候,這位二品高官、與國同休的貴戚,竟然高興得像小孩子一樣蹦了起來!

    財稅部長張廣.甫在申請數學院士時,因為只精通記帳方法,但天元術等理論深度不夠,包括朱世傑在內的幾位老院士竟然毫不猶豫的投下了反對票,張廣甫遺憾之餘很有風度的告辭離開了會場。

    「他一定會報復的!比如剋扣科學院的經費……」幾位紫金山弟子一直認為,作為從龍之士的張廣甫,聽說他作風向來強硬,在財政問題上敢於面斥皇帝,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當年郭守敬不就是吃了阿合馬的虧嗎?

    然而事實讓他們無話可說,一連三個月,科學院的經費非但沒有被剋扣,因為郭守敬的到來,天文臺開始建設,張廣甫反而批給了高額的營建費用——比修建大都城郊那座天文臺,足足多了七倍!

    民間送子女到學校讀書的熱情,更是讓郭守敬、王恂感慨萬千。

    孔聖人收弟子,尚且要付他臘肉為束修,天下士子拜師無不例外,唯有雀屏中選考上太學、國子監才有朝廷給銀錢,不過天下士子不知十萬百萬,能考上太學、國子監的又有幾人呢?富家尚能延請塾師,寒門就只能「鑿壁借光」、「囊螢夜讀」、「映雪讀書」,連燈油都買不起,逞論延請教師了!

    千百年來皆如此,到大漢則改行新法,各學校不但不收學費,反而向學生免費供應筆墨紙硯,貧寒生員還能免費享用一頓豐富的午餐!

    「有教無類,有教無類!千年以降,惟我大漢能行!」郭守敬慨然長嘆,師尊劉秉中沒有看到大漢,才和蒙元提什麼天下一家,照如今看來,大漢和儒家經典中大同之世,離得也不怎麼遠了!

    常謂夏商週三代盛世,其後江河日下,如漢之文景、唐之貞觀、宋之熙寧,皆只稱治世而不稱盛世,站在天文臺上的郭守敬則怔怔的想︰若大漢帝國的體制能通行全國,讓天下人皆有衣穿、有飯吃、有書讀,便是那堯舜禹湯,只怕也敵不過當今聖上了吧?

    日落月升,星斗輪轉,今夜晴空萬里一片靜謐,正是夜觀天象的好天氣!

    「師傅,師傅,還不看月亮麼?」一位門人興奮的看著師尊身邊,那部海碗粗、六尺長的巨大望遠鏡,躍躍欲試。

    如今的天文臺可不比大都那座,先進了不知多少,簡儀、象限儀、渾天儀等天文儀器,都用精密鑄造的方法製成,比以往的精度高得多,又添了座最精密的大擺鐘,隨時能計算時刻,觀察星體運動的度、軌跡就更方便了,而郭守敬等人最喜歡最渴望的,便是這部大天文望遠鏡。

    八寸直徑的物鏡,琉球玻璃廠從來沒有生產過,不過在皇帝不計成本惟求質量的要求下,工人師傅從上萬塊玻璃中挑出淨度最好的一百片,精心磨製後又優中選優挑出一片裝在鏡筒上,目鏡也是同樣操作,終於製成了這部大口徑的天文望遠鏡,並在今天白天送到了天文臺。

    大漢的玻璃製作工藝不過兩三年積累,望遠鏡則是才起步,製作水平有限,以往借助小型軍用望遠鏡,郭守敬和弟子們能看見月亮上面有大大小小的陰影,卻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是月宮嗎?現在有了大口徑高倍率的望遠鏡,他們的第一個願望,就是看看那傳說中的嫦娥、吳剛、玉兔和桂花樹。

    「且慢,且慢,待為師先看!」一把白鬍子的郭守敬,在畢生鑽研探究的問題面前,跟小孩子也沒什麼區別了,壞笑著攔著滿臉怨念的徒弟們,霸住望遠鏡,對準月亮貪婪的看起來。

    「師尊,有月宮嗎?」

    「師尊,嫦娥是如何模樣?體態風流婀娜否?」

    「您老可別光急著看嫦娥,給我們也看看呀!」

    年輕弟子們急得抓耳撓腮,滿嘴胡柴和這位平易近人的師尊沒大沒小開起了玩笑。

    卻見郭守敬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眼楮離開了目鏡,緊緊抿著嘴唇,半天不說一句話。

    徒弟們搶著擠到望遠鏡下,但所有看過的人,都大失所望,郭守敬則有些兒呆傻的喃喃道︰「太陰星體上,一片片小如酒杯、大如碗口,似環形的陰影,究竟是什麼東西?」

    另外一個歷史軌跡上,大科學家郭守敬的名字被後世人用以命名月球環形山,這次,依靠楚風提供的望遠鏡,他將親自完成這一工作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清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皇家人文學院文學分會,第一皇后兼名譽院長趙筠還不知道千百年來文人對月宮瓊樓的浪漫幻想,即將被郭守敬的新現無情擊碎,她在關漢卿主持的詩歌研討會上,朗誦甦東坡的名句,正好今夜風清月朗,美妙的詞句與窗外月光相得益彰。

    民間統稱的皇家學院,實際上分為兩個部分︰皇家科學院和人文學院。前者由皇帝本人兼任名譽院長,郭守敬出任院長,下設數學、物理、化學、冶金、博物、醫學等分會,其中醫學分會會長便是第四皇后程雪瑤;後者則由第一皇后趙筠任名譽院長,關漢卿任院長,下設戲曲、文學、儒學、美術等分會。

    大漢帝國以科學立國,煉鋼、造船、製造槍炮、天文數學,都是科學家的事情,科學院似乎壓了人文學院一頭。幸好趙筠以皇后之尊出任名譽院長,對人文學院的展不可不謂重視,而當今人文學院的院長關漢卿,創作了《白毛女》《竇娥冤》《大漢開國群英傳》等等著名劇目,並先後改編為章回體書文,傳遍了八閩兩廣、大江南北,為大漢帝國收拾人心起到了莫大作用,故而人文學院的院士們,也能抬頭挺胸做人了。

    「月下美景,對此美人,真個良辰好景!」忽然有一個略顯輕薄跳脫的聲音響起,台上趙筠聽得分明,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

正文 443章 旁聽生

    會議室中坐著聽講的皇家人文學院院士之中,有位江南才子蔡慕康,本來不叫這名字,因為追慕竹林七賢,尤其愛其中的嵇康,所以改作了這個名字,一生風流倜儻,也不知在秦淮河上欠下了多少風流債,只詩書才華很有幾分,雖不及李杜,倒也不遜於當世關漢卿。

    正所謂恃才放曠,見趙筠眉目如畫、體態婀娜,他一時忘形,不禁出言放肆。

    「蔡兄放肆了,皇后或許不計較,美術學會趙院士可不好相與!」有穩重些的院士提醒他,要是被國舅爺趙孟聽了去,鐵定招來麻煩。

    大漢帝國雖不禁言論,但趙筠總是人文學院的名譽院長,提攜後進、獎勵青年的好事做了不少,院士們對她多是尊重之心,像蔡慕康這麼放肆的唯有一人而已。

    蔡慕康聽到趙孟三個字,立馬就有些怵頭。

    如果說科學院的院士們,如王大海、曲海鏡、郭守敬、馮火山、雷洪、朱世傑等輩,多數年紀較大、性格穩重不愛惹事,那麼人文學院中蔡慕康、關漢卿諸人,要麼恃才放曠,要麼性格刁鑽,又自詡風流才子,最喜歡流連青樓楚館、梨園勾欄,相互間的風流官司不曉得打了多少場——反正文人們手無縛雞之力,頂齊天也就跌個面目青腫、打個眼圈烏黑,警察也就看在院士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們鬧去。

    蔡慕康就是鬧得最厲害的.人之一,直到他遇到了從大都歸來的趙孟,說起來,兩人還是臨安舊相識,以往也曾鬧過幾場爭風吃醋的全武行,尚未分出個高下哩。

    兩位都是江南才子,都是書畫詩.詞文采斐然,又都是俊朗清秀的相貌,蔡慕康自然存了個比較的心思,不過趙孟既有皇親國戚的身份,又是潛伏北元竊取情報的大功臣,相形之下,他就遜色多了,心頭難免不忿。

    兩月前,蔡慕康在天香樓喝醉.了酒,和趙孟有過一次衝突,很快就從文鬥展到了武鬥。哪知趙孟潛伏北元期間,很是向密探們學了幾手保命的功夫,雖然不算什麼練家子,可早就不是吳下阿蒙了,蔡慕康被打得七葷八素,從此之後皇家人文學院的院士們現,蔡某人見了趙孟,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避之不及。

    蔡慕康出言稍顯放肆,趙筠皇后之尊,自不會和他.計較;趙孟可是個不好惹的,被他知道了鐵定又是一頓老拳!

    蔡慕康想到這裡,就把脖子一縮,有些兒害怕,見同.僚臉上帶著些戲謔的味道,他又被激起了幾分羞赧,挺胸抬頭道︰「前朝公主,新朝后妃,本尋常事爾。只後宮淒清對殘月,箇中滋味外人哪得知曉?」

    歷朝歷代宮怨詩詞比比皆是,從漢宮飛燕到盛.唐玉環不一而足,只不過蔡慕康所說「前朝公主、新朝后妃」,史上例子不少,卻有多少迫不得已的情形?今天講台上神采飛揚的趙筠,又豈是閉居深宮之中、白紅顏之流可比的?

    兩人的小聲議.論驚動了前面以儒學選為院士的財稅部稽核局局長駱醒忠,回頭笑道︰「虧得當今聖上寬仁厚道,若是那北元殘虐之主,你們這等議論宮闈中事,鐵定治個大不敬的罪過,嘗嘗千刀萬剮的滋味。」

    幾位院士都點頭稱是︰「我大漢皇帝心胸氣魄之廣闊,頗有唐太宗、宋仁宗之遺風。」

    偷眼看看講台上清雅若仙的趙筠,蔡慕康意氣用事,反駁道︰「所謂才子佳人千古佳話,聽說咱們這位皇帝粗鄙不文,連字都常常寫錯,大長公主詩詞書畫冠絕天南,終有明珠暗投之憾。」

    楚風受簡體字教育,筆畫與這個年代自然有所不同,御批中缺筆少畫是常有的,好在字型字義如草書簡省筆畫罷了,尚不至於引歧義,只皇帝之御書「慘不忍睹」、「筆法如初學蒙童」的美譽,也就蜚聲海外了。

    駱醒忠暗笑蔡慕康了痰氣,你也不照照鏡子,才子佳人,哼哼,台上那位母儀天下的第一皇后,自然是絕代佳人,才子呢?不是治新儒、改工藝、練漢軍,文武雙全驚才絕艷的當今皇帝,難道還是你?

    「蔡兄有所不知,我新儒學以仁者愛人,謂天下人皆為仁者所愛,不分男女也,故趙、陳二後為工商部長、為閩廣總督,一展胸中丘壑,與男兒無異,豈是前朝白深宮之后妃可相提並論耶?況學有術、道之分,吾皇提三尺劍平天下,解萬民於倒懸、救生靈於塗炭,乃大仁大義大智大勇,若阮籍、揚雄輩,詩文唱和、皓窮經之匹夫也,猶螢火之比皓月,焉能望其項背哉!」

    駱醒忠還算給蔡慕康留了面子,沒有提嵇康,但任誰都知道,阮籍便是西晉時候竹林七賢之一,和嵇康同列七賢,駱醒忠這是繞著彎兒把蔡慕康罵了個狗血淋頭。

    蔡慕康聞言氣得臉紅脖子粗。同為人文學院院士,關漢卿創作戲曲、書文,替大漢宣揚國家民族思想,盡收天下士民之心,趙孟則擔著污名臥底北元,為大漢的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其餘院士,也各自有所作為,惟蔡慕康以嵇康清高曠達自詡,除飲酒賦詩之外別無作為,「詩文唱和、皓窮經」,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驢嗎?

    大漢帝國之國學為楚風、趙筠編定的新儒學,除此之外許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比如民間佛教影響本大,漢軍崛起得泉州南少林之助不少,法本、法華皆職任高官,信眾自然為數不少;南方道教則以龍虎山張天師一脈為主,漢國工人最多的鋼鐵廠又是以太上老君為祖師爺,道家當然香火興旺;隨著各類工廠增多,工人之間要團結互助,於是提倡兼愛非攻、擅長工藝的墨家也隨之從故紙堆中鑽了出來;大漢依法治國,求律令之嚴密、精審,怎麼缺得了法家……不過佛、道、墨、法諸家,都在新儒學的基礎上互相融合,互相踫撞,在思想的交鋒中融會貫通,各派有所側重罷了。

    不同於科舉考試出身者,必讀新儒學著作,也不同於政府官員們治國依據要靠《四書新解》和《五經新編》,像蔡慕康這樣的光頭院士就對新儒學不怎麼感冒了,他反駁道︰「且不說別的,吾皇不以仁德治天下,卻一味誅戮征伐,終是走的霸道一路,非是王者所為,諸皇后之設置,也違背禮制,大長公主以前朝公主身份,卻與匠戶之女、丞相府歌伎等同列皇后位分,只怕心頭淒苦,非我等可以想像。」

    我倒見大長公主神采飛揚並無半點幽怨之色呢!駱醒忠正待反唇相譏,忽地越過蔡慕康頭頂看見什麼,神色一喜,似乎剛要叫喊,又吞回了肚子裡,面上瞬間變了好幾次顏色。

    蔡慕康詫異的回頭看看,只見一位和自己年齡相差彷彿的年輕人,身穿青色紗袍,腳踩逍遙履,手搖素白折扇翩翩而來,若論相貌並無出奇之處,只嘴角掛著賊忒兮兮的笑意,一雙眼楮亮得叫人想打他兩拳。

    從江南過來的蔡慕康認不得此人,駱醒忠卻明明白白,除了大漢皇帝楚風,還會是誰?方才正要行禮參見,皇帝搖手微笑讓他不要驚動眾人,這才把叫道喉嚨口的陛下兩個字,又吞回了肚子裡。

    楚風坐到蔡慕康身邊的空位上,被打斷話頭的蔡慕康老大不樂意,見他衣袍上沒有院士徽章,便冷冷的問道︰「你是旁聽生麼?」

    旁聽生?楚風一愣,才想起來兩院會議皆允許各學院高年級學生旁聽,就笑著點點頭︰「不錯,我是商學院的三年級學生,前來旁聽的。」

    不知怎麼回事,這人坐在旁邊,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傳來,蔡慕康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又自恃身份不好趕他走,所以沒好氣的道︰「聽便聽,不要費話干擾我們院士。」

    趙筠對詩詞的理解偏於感悟,幾位院士並不太感興趣,又投入了先前話題的爭論,似乎和之前沒有什麼區別,不過蔡慕康敏感的現,駱醒忠對大漢皇帝的頌歌唱得更響亮了,什麼「大漢帝國風雲起6波浪掀天,鯨吞南北兩洋、橫掃江南半壁,全賴陛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吾皇撥亂反正,救神州6沉華夏危亡,千載之下惟一人耳」、「日月照臨、天地覆載,焉有吾皇生萬民、肉白骨之功德」等等等等不一而足,簡直到了肉麻的程度。

    然而他的吹捧固然略顯過分,說的內容卻是事實,另外幾位院士即便不齒他阿諛逢迎,也連連點頭稱是,蔡慕康更不可能罔顧事實胡亂駁斥,只弄得心頭氣悶。

    轉過頭舒口氣,卻見那位新來的旁聽生,幾乎不轉眼的看著台上講甦詞的趙筠,蔡慕康登時大怒︰大漢風氣漸開,男女之防不若故宋嚴格,但畢竟有非禮勿視的古訓,如他這般傾慕趙筠,也只敢趁著院士講學之機偷偷瞄上一兩眼,還心虛膽寒唯恐同僚看出苗頭——寫點宮怨詩是一回事,公然直視、褻瀆皇家尊嚴,那可不是院士能幹的事情!

    兀這小子,兩隻眼楮直勾勾的盯著大長公主,是何居心?蔡慕康沉下臉,拉了拉楚風的衣襟,「喂,皇后母儀天下、尊貴嫻雅,你這般目不轉楮的盯著,太也褻瀆天人了吧?莫非是剛從青樓楚館中出來的麼?」

    楚風大惑不解的撓了撓腦袋,心說我看自己老婆你都要管?隨即啞然失笑,現在可沒人知道你是誰,除了駱醒忠,都認你做旁聽生呢!

    此時蔡慕康也偷偷瞄了眼台上的趙筠,好幾秒之後戀戀不捨的挪開目光,楚風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是個「粉絲」啊!他豁達的一笑︰「唔,一時失態,望先生勿怪!」

    蔡慕康本不想和他多話,轉念一想,不和這小子說話,他又得盯著大長公主看了,便拉著他加入了討論。

    大漢帝國的治國方略以及新儒學的相關問題,對於它的制定者來說,還不是如掌上觀文一樣的簡單?院士們爭論不休,楚風只略加點撥,就能洞開新天,叫幾位院士好生佩服。

    又有駱醒忠明知皇帝白龍魚服,著意討好賣乖,如說相聲逗哏捧哏似的,楚風擺出一個觀點,他不是拊掌而笑,便是作恍然大悟狀,一時間楚風談笑風生,眾位院士都對這「商學院來的旁聽生」刮目相看,甚至有老成*人動了惜才之心,想將他收錄門牆。

    蔡慕康則老大沒趣,此人膽子大得驚人,方才別人不敢看的他敢目不轉楮的看,現在別人不敢說的,他也敢說,上到大漢皇帝,下到各部大臣,評論指摘信手拈來,沒有分毫顧慮,指點江山有周郎赤壁之態,讓自詡文采風流的蔡慕康不由得自慚形穢,深恨風頭都被他搶了去,待會兒自由討論的時候,大長公主不是注意不到我了嗎?

    正想著如何叫這旁聽生栽個跟頭,突然講台上的趙筠笑語盈盈︰「蔡院士、駱院士,你們討論很熱烈啊!想必是在詩詞上有什麼獨到見解,不妨說來聽聽,便是有新作問世,也可以讓大家都瞻仰瞻仰嘛!」

    見趙筠秋波婉轉、柔情蜜意的看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蔡慕康骨頭都軟了半邊,什麼詩詞歌賦都忘到了九霄雲外,哪兒能答出半句話?

    倒是那旁聽生賊賊的笑著站起來︰「趙院長,新詩沒有,舊詩倒有一。」

    趙筠笑顏如花,輕笑道︰「舊詩也可以。方才妾身講評的甦詞,不都是舊人舊作麼。」

    原來舊詩也可以啊!蔡慕康懊悔萬分,為什麼沒有早點站起來呢,就是這般和夢中女神對答幾句話,也叫人心搖神馳!

    「獻醜了!」

    那旁聽生一搖折扇,氣運丹田,緩緩念道︰

    「一二三四五,

    上山打老虎。

    老虎沒打著,

    打著小松鼠。」

    全場啞然,這、這也算詩?蔡慕康更是啞然失笑,正準備起身斥責,卻見趙筠如凌波仙子般走下講台,在眾目睽睽之下挽起了那位旁聽生的胳膊。

    男女授受不親,大長公主這是怎麼了?

    「眾位院士請了,妾身夫君得勝回朝,接下來的自由討論只好失陪一二。」趙筠全身上下都洋溢著幸福的光彩,挽著楚風的手臂,向院士們道罪離去。

    駱醒忠看著蔡慕康,連連冷笑,後者怔怔的盯著二人背影,嘴張得老大,半晌之後舉起右手,往自己臉上丟了兩個老大的耳刮子。

    人家琴瑟和諧,你吃的哪門子飛醋?

    「你個壞蛋,專門跑來抓我回去,安的什麼心思?叫我在院士們面前出醜?」趙筠蓮步輕搖,卻因喜悅帶上了一股說不出來的跳脫,腳步都在略略蹦蹦跳跳,跟往日敏兒走路差不多了。

    楚風哈哈一笑,把才纔的趣聞給她說了,自人文學院步行下山,花前月下留下了趙筠銀鈴般的笑聲。

    在臨安接到監獄方面熱氣球試飛的報告,楚風立刻乘船趕回琉球,見到了大漢帝國史上,也是世界史上第一次實用意義上的載人飛行,也是大漢立國以來,第一個原創性的重大明。

    很久以來,楚風就存在著一個擔心︰科學技術的進步,是不是完全依賴自己從未來帶回的知識?在一個較長的時間段之後,大漢的繁榮會不會消退,重新回到興盛——衰敗的王朝螺旋往復之中?

    只有原創性、自性的明,能夠消滅這種可能,在普及數學、物理、化學等基礎知識之後,楚風期待的明終於出現在一個比較特殊的情形下︰愛情的動力,給了沈煉十二分的力量,熱氣球這種飛上天空的裝置,竟然在監獄中、由一群失去自由的犯人完成了!

    不過想想也沒什麼,很早,也許千年以前,人們不就明瞭小型熱氣球——孔明燈嗎?兩者的原理、結構,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

    當然,現在大漢帝國的熱氣球,沒有壓力計、沒有高度儀、也沒有任何推進裝置,風向一變就不知道吹哪兒去了,但用繩索繫住,成為系留氣球,配上高倍望遠鏡,在數百米的高空觀察敵情,方圓百里盡收眼底,在戰役層面上,戰場必然對漢軍構成單向透明!

    視察熱氣球之後,楚風回到了漢皇宮,敏兒已身懷六甲,即將臨盆了,雪瑤以醫國聖手親自照料,自然沒有任何擔憂,雪瑤卻忙得跟什麼似的,沒空搭理他;陳淑楨和烏仁圖婭留下來陪著她們,搶著抱小公主胖丫逗弄,把楚風推了出來︰「我們陪著你久了,都不稀罕這臭傢伙了,去去去,趙筠在人文學院,楚呆子煩她去!」

    「這次,夫君能在琉球多待幾天嗎?」兩人攜手走到漢皇宮門前,趙筠忽然停下腳步,癡癡的看著楚風。

    大婚以來,聚少離多,她甚至有些兒嫉妒無所事事的烏仁圖婭,和跟隨大軍在外征伐的陳淑楨了。

    「要離開一段時間啊,連敏兒臨盆,我都不能陪著,實在有愧~~」,楚風神色黯然,忽然咧嘴一笑︰「不過,這次你可以陪著我,胖丫也去!」

    太好了!趙筠高興得跳起來,啪的一聲狠狠親了楚風一口。

    楚風摸了摸香唇觸及的地方,竊笑道︰除了自己,沒人知道端靜嫻雅的第一皇后、工商部長,還有如少女般天真可愛的一面呢!

正文 444章 新大陸

    被大漢帝國消滅的新柯沙裡王國,已由各位酋長、頭人、大長老瓜分,在各自領地上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國家。

    說是國家,其實不過是一座島嶼而已,較大的島嶼,甚至分做了四五個國家,論人口、土地,也許還不如人口稠密的江南地區的一座村莊。

    大漢帝國崛起之前,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新柯沙裡在塔兒塔拉迦納統治之下也曾經跟吃了*藥似的雄起過一段時間,西壓三佛齊、北凌佔城,儼然有了海上成吉思汗的味道。哪曉得裘千丈畢竟不是裘千仞,遇到如日方中的大漢帝國,塔兒塔拉迦納就現了原型,一戰身死國滅,也就不消說了。

    當年一代雄主、國家統一,尚且被大漢一戰擊滅,現在四分五裂,就更不可能挑戰南洋總督府的權威了,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覆蓋之下,各小島國的頭人、長老們戰戰兢兢,夾著尾巴做人,變著方兒討好南洋總督府。

    因為白癡都知道,南洋東起萬鴉老、西到麻六甲,南到三佛齊、北抵呂宋島的千島萬國上,誰能讓大漢帝國滿意,誰就能穩坐王位,哪怕全國上下怨聲載道,也分毫不擔心寶座;誰讓大漢帝國不高興,誰就等於半邊身子掛上了大漢的絞刑架,再不知悔改,鐵定變成京觀中的一具白骨!

    大漢海軍南洋分艦隊時刻.巡行海疆,看到映射著萬道霞光的金底蒼龍旗,以及巨艦舷側那些黑洞洞、陰森森的炮窗,以及帝國海軍訓練時懾人心膽的火光、巨響,南洋諸島的土人們唯有匍匐塵埃頂禮膜拜,他們知道,這樣強大的武力足以壓倒一切,也許連毗濕奴都無法挑戰大漢的權威!

    巽他群島中的甦拉威西島,如果.從數十公里的高空俯瞰,形狀便如一顆海星,而海星最長的一個角遠遠伸出,尖端便是深深插入大海的格倫打落半島,半島之顛則是天然良港萬鴉老。

    土人帕洛尼追趕著一隻兔子,.不知不覺進入了港口二十里以內——而這是博格酋長嚴禁族人進入的區域。

    這位土人身上的織物呈紅色,是用當地特產的一.種樹皮,捶打漂洗之後得到的木縴維編製而成,再以貝殼染成紅色,面積小到只能勉強遮住下身和胸腹。他的武器非常簡陋,用堅硬木頭削成的尖頭矛,前端綁紮著磨利的燧石,另加腰間同樣用燧石磨製的三柄匕,或者叫飛刀也行。

    這樣的裝備,不管哪位漢軍士兵見了,都會笑掉大.牙,但在這南洋群島最東端偏南,遠離爪哇島、甦門答臘島,遠離新柯沙裡、三佛齊中心區域的地方,已經算相當精良的裝備了,紅色的褂子,是帕洛尼在部落的武士角鬥中獲勝的獎品,燧石磨的矛頭,是他花了不少時間親手磨製,不少人用的還是削尖後在火上烤硬的木頭矛呢!

    肥碩的野兔在灌木草叢中蹦跳奔逃,帕洛尼則.拚命追趕,一道小的灰影,一道大的黝黑身影,在密林中你追我趕,目的完全相同︰為了生存拚搏奮鬥。

    兔子知道,後面.那個可怕的兩足動物,渴望著自己的皮毛血肉;帕洛尼也知道,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而且孤身遠離了部族,如果追不到那隻兔子,很有可能永遠沒機會去捉下一隻獵物了。

    「停下,停下!」兩個黃皮膚黑頭的人攔住了帕洛尼,他們全身覆蓋著奇怪布料和金屬,拿著大神也畏懼的武器,博格酋長說過,這就是吃人腦髓的漢軍!

    帕洛尼知道自己誤入禁區,只怕小命難保,看看對方穿著灰色衣服,又稍微安了點心因為博格酋長說了,若是穿白衣服的,那就是可怕的白色妖魔,他們會將你的皮肉剝下,剜出腦髓吃掉,再將白骨堆成神塔,他們的武器能瞬間擊倒一頭大象,任何人都無法保全性命;

    如果穿著其他顏色的衣服,也許不受什麼傷害,也許會因為吐痰挨上幾鞭子,反正無關緊要;

    要是漢人白白胖胖、眼神像浣熊一樣閃爍不定,穿著花裡胡哨的衣服,推著小車兒、帶著大包裹,那麼你算是交上好運氣了,這是天上降下的福神,他們會用神器交換你手上五顏六色的小石頭,或者大象的牙、豹子的皮、犀牛的角,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他們都要,把這些東西進獻給福神,他們賜予的神器要麼是能鋒利無比、能切斷骨頭和筋腱的寶刀,要麼是能映照出每根頭的閃閃亮的小鏡子。

    這群人穿著灰衣,拿著可怕的武器,又不白白胖胖,顯然不是福神;但他們雖然凶神惡煞的,還沒穿白色衣服,大約也不是白色妖魔。

    於是帕洛尼決心拯救自己的生命,他跪在地上,摘下手串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高貴的漢人最喜歡閃著光芒的小石頭,這是常識。

    王虎子和同伴對視一眼,不明白這土人是什麼意思,要把寶石送給我們嗎?那串寶石五顏六色,雖然未經琢磨顯露不出什麼光華,但顆顆碩大飽滿,大約價值不菲吧!但他平白無故送這玩意是為什麼呢,難道行賄要進入軍事禁區,他是某方勢力的密探?

    當年跟在楚風身後的小尾巴,王敏兒的弟弟王虎子,六年之後已是十八歲的青年,小學畢業後在軍事學院學習,這是第三年上,進入部隊實習,佩少尉軍餃,待一年實習期滿,回校通過理論考核,就能授予中尉軍餃了。

    堂堂國舅爺,既不願意做文官,舒舒服服的待在辦公室,又不願意子承母業,經營王家越來越興旺的紡織事業,偏生要做軍人征戰沙場,王大海時常抱怨︰「這渾小子,小時候不該放他老和侯德富、6猛幾個王八蛋玩,鬧得現在越野了心!」

    說歸說,當準備下實習部隊的時候,王大海還是了找兵部長侯德富,踹著猴子屁股逼他把王虎子分到琉球或者漳泉一帶的駐守部隊,越近越好嘛。

    哪曉得當年傻頭傻腦的虎子,現在已進入了叛逆期,老爹要他離家近,他偏要越遠越好,硬是來了離家萬里的萬鴉老,整個南洋,這是最偏僻的地方了,不在任何航線上,甚至沒有一艘商船經過,大漢帝國在這裡設置基地,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工程建設由工人負責,士兵只管安全保衛,這地方鬼影子沒得一個,王虎子整天閑得無聊,正後悔不該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連立功受獎的機會都沒有,恰恰就來了個形跡可疑的土人。

    「不要,不要!想矇混過關,沒門!」語言不通,王虎子氣哼哼的把土人捉住,手端步槍上了刺刀,抵在他後背上,押著往基地司令部走。

    這下好嘛,漢人老爺不收彩色石頭,還拿明晃晃的刀子抵在了背心,分明是要捉去吃掉!帕洛尼哭喪著臉,因為他看見那隻兔子,分明待在草叢中,悠閑自得的啃著青草,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往司令部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程,北方海天相接處一道金色的閃光,吸引了王虎子的注意力,他停下了腳步,眺望遠方。

    金底蒼龍旗下,成片的潔白船帆從海平面下冒了出來,漸漸的能看清船身了,無數鋒利的船碾碎了南洋洶湧的波濤,船隊規模之大遠勝南洋分艦隊,更令王虎子興奮的是,為一艘巨艦船型從來沒見過,長寬遠勝海軍中多見的護衛艦、驅逐艦,高大的桅桿上還掛著帝國皇帝的楚字大旗!

    楚哥親臨此地,必有要事生,自己的軍旅生涯將不會無所事事了!

    帕洛尼則張大了口,敬畏的看著宏偉的艦隊,如山峰一樣直插雲天的船帆、龐大得能裝下整個村莊的巨艦,人站在上面比螞蟻還小,這樣的船隻,巨大得越土人想像力的極限,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詞向部族中人描繪這種大船——如果還能回去的話。

    楚風懷抱咯咯笑的胖丫,和趙筠攜手走下了巡洋艦,這艘巨艦排水量達到驚人的兩千噸,裝載五十門十二斤重炮,遠航作戰能力驚人,在長達半年的海試中表現優異,便在此次遠征中充當旗艦。

    艦隊從琉球駛抵呂宋島,萬鴉老是緊接呂宋島的第二站,艦隊將在這裡作補給,另外,楚風受岳母大人之命,順道探望一下王虎子。

    於是甦拉威西島上的普通土人帕洛尼,就有幸見到了大漢帝國的皇帝——雖然是作為王虎子的俘虜。

    「放了他吧,沒人會僱傭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土人當密探,南洋既沒有大漢的敵人,萬鴉老也不是軍事基地,這裡沒有秘密。」楚風笑著對王虎子說,同時伸手拍了拍帕洛尼的肩膀,寬慰這個嚇得半死不活的土人。

    漢人皇帝竟然拍了我的肩膀!帕洛尼受寵若驚,在南洋土人眼中,大漢帝國南洋總督,已是高高在上的不得了的人物,幾乎可以和毗濕奴、濕婆、梵天相比肩了;南洋總督的主人,大漢帝國的皇帝,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呢?在土人心目中,楚風簡直是至高無上的大神了!

    他再一次跪下了,虔誠的獻上了寶石手串。

    楚風抱在懷中的小公主胖丫醒了,正巧見到那串寶石,咿咿呀呀鬧著,一把抓在手中。楚風微微一笑,想了想,吩咐衛士給了土人一柄黃金瓖嵌的匕。

    帕洛尼捧著匕,歡天喜地的離開了,若干年後,就靠這支大漢皇帝御賜的匕,他成功登上了甦拉威西國王之位,也算這次奇遇的餘波了。

    胖丫兀自玩著寶石手串,趙筠慈愛的摸著她柔軟的頭。

    「好啊,我的小公主第一次到南洋,就有土人進獻方物,真個吉人天相!」楚風哈哈笑著,輕輕親胖丫粉嘟嘟的臉蛋,「既然南洋土人將方物獻與我的小公主,便將這南洋封與你,如何?」

    大漢稅賦盡入國庫,封地不過是個名分,可趙筠已是滿心歡喜,拍拍胖乎乎的小丫頭,喃喃道︰「君無戲言,這南洋就是你的封地啦!」

    王虎子則一直看著地圖,半天才問了句︰「楚哥說這裡沒有軍事價值,那為什麼設置基地、倉庫,還調撥重兵駐紮呢?」

    「南方,」楚風右手抱著胖丫,左手在地圖上往南畫了一道弧線,「南方還有一片大6,我們要到那兒去,從閩廣、瓊瀛二州出,經呂宋島,還得在萬鴉老補給食物淡水。」

    「南方的大6,有多大?比爪哇島還大嗎?」

    「大多了,和從漠北到南海,從蔥嶺到江南的漢唐故地差不多大小。」

    王虎子圓溜溜的眼鏡眨巴眨巴,他知道,萬鴉老無所事事的日子,即將結束了。

    船隊繞過了萬鴉老以南若干大小島嶼,沿著南偏東的航線航行了八天,第九天的清晨,巡洋艦「海上君王」的主桅桿望台上,望手大聲呼道︰「現大島……不,是、是大6,一眼看不到邊的6地!」

    從海天相接處的一道黑線,慢慢變得豐滿、凹凸不平,大洋洲6地板塊第一次呈現在炎黃子孫的眼前。

    甲板上一片歡騰,為數不多的望遠鏡被海軍士兵們你爭我奪,所有人都想搶著看看這塊神秘莫測的大地。

    「快看吶,那是什麼東西?左前方那片荒地,蹦蹦跳跳的,夫君快看!」官艙窗口,趙筠也拿著部望遠鏡,像孩子似的跳了起來。

    楚風也舉起望遠鏡,視野中,前肢短小、後腿達,肚子上帶著育兒袋,一隻大袋鼠正支愣著耳朵蹦蹦跳跳,它的育兒袋裡,還裝著只小袋鼠,正瞪著眼楮,好奇的看著遠處海面遮天蔽海而來的船隊,以及船上從來沒有造訪過這片處*女地的華夏兒女。

    整支艦隊的官兵都認為,皇帝作為指引者,理所當然享有第一個踏上這片土地的殊榮。

    於是楚風作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踏上大洋洲土地的文明社會的成員,在荒地上留下了腳印。

    若干年後,在鋼鐵紀念碑上按皇帝的足型複製了同樣的腳印,旁邊還有簡短的說明︰「這是一個人的一小步,但也是華夏文明的一大步。」

正文 445章 南北兩個方向的遷移

    琉球漢皇宮,剛剛從大洋洲歸來的楚風,召集二品以上官員,於大殿之上坐而論道,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華夏王朝數千年來治亂興替,要麼如宋、明、西晉亡於異族入侵,要麼如秦、漢、晚唐亡於土地兼併貧富分化,「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富家并州連縣,貧無立錐之地」,便是後一種情況的寫照。

    科學技術,特別是火器的應用,給了農耕民族公平對抗漠北鐵騎的機會,隨著漢軍在戰場上的節節勝利,已全有長江之險,新的內河炮艦正在趕工建造,十二斤重炮列裝、軍一級編製定員……現在不是漢等著北元南侵,而是要主動北伐中原了,異族入侵的危險正在漸漸遠離華夏文明。

    但江南各地見聞,卻讓楚風看到了另一種危險,即便是素稱富庶的甦松常、杭嘉湖,如範文虎範家、葛明輝葛家、吳耀文吳家等江南巨室佔據的土地跨州連縣,農民須向他們繳納高額地租,豐年辛苦所得僅能維持溫飽,災年就面臨飢餓而死亡的威脅。

    絲織業的達,造就了甦杭一帶大批機戶,然而機工所得微薄,僅能餬口而已,一旦東家生意有變他們必定遭到開革,就淪入赤貧境地,可謂朝不保夕。

    均貧富?聽起來美妙,然而從.陳勝吳廣到李闖王洪秀全,就從來沒有真正實現過,隨著財富特別是土地財富的集中,王朝也就從興盛走向衰落,華夏文明的成果便在這一次次的治亂興替中毀於內耗……

    「那豈不是說,華夏永遠回不到夏.商週三代盛世的軌道上了?」文天祥如是問。

    儒家的終極夢想,就是回到三.代盛世,孔夫子畢生追求「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便是希望抓住盛世的餘暉,雖然終其一生未能實現,卻成為了儒家弟子千年以降的最高追求。文天祥儒門宗師,自然一心祈盼大漢帝國能追貞觀、覆文景,達到盛世輝煌,聽了楚風的分析,卻是大失所望,似乎自秦漢以後,盛世離人們越來越遠了?

    楚風輕輕點著頭,「三代之前稱盛世,三代之後,無論.西漢之文景、隋朝之開皇、大唐之貞觀,都只能稱治世而不敢稱盛世,敢問文部長,是漢唐之世技術不如三代高妙,是漢唐開疆拓土不如三代遼闊,是漢唐之君王不如三代賢明?」

    儒家經典中,所謂堯舜禹湯盛世,離燧人、有巢、神農.並不遙遠,用火、建房、農耕都是剛剛起步,文天祥多曾見過商周鐘鼎銅器,知道那時候鋼鐵尚未普及,技術與後世比自然遠遠不及;若論疆域遼闊,則夏商之世有東夷西羌北狄南蠻尚未臣服,荊湘自楚子入周、吳越自泰伯開闢,都要在周朝時候了,若和西漢、大唐比幅員廣闊,那是差著十萬八千里;要論君王賢明,漢文景、隋文帝、唐太宗,乃至前朝宋仁宗,未必趕不上商湯、周武。

    然則為何孔子說三代盛世,之後便江河日下呢?.難道孔子錯了?

    若是十年前,文.天祥斷斷不敢質疑孔聖人的說法,但新儒學昌盛,百家爭鳴,孔子也不再是永遠高高在上無法質疑的神聖,所以他心頭自然而然冒出這個想法。

    文天祥這樣的正人君子,心頭有什麼想法,臉上便有什麼表情,絲毫瞞不過別人。楚風搖搖頭︰「孔夫子論三代與後世,他的觀察結論決對沒錯,有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漢唐和大宋是遠遠趕不上三代的。但他老人家說克己復禮——恢復周禮就能達成盛世,我卻不敢苟同。」

    大漢技術日新月異,國力蒸蒸日上,崇古之風漸消,今必勝於古的思想逐步深入人心,何況古籍中也說的分明,《韓非子.五矗》說「人民少而禽獸眾」,《禮記.禮運》說「茹毛飲血」,先民確實比後世野蠻落後,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楚風說漢唐有一點遠遠趕不上三代盛世,連趙筠在內,都有些不相信。

    「看看地圖吧,禮記和春秋中多次提到過三代的疆域,我們可以把它大概畫出來。」楚風說著話,把軟鉛筆遞給了文天祥。

    儒家典籍文天祥再熟悉不過了,接過筆幾乎不用思考,就在巨幅地圖上粗略畫出了三代的疆域。

    當他放下筆的那一瞬間,頭腦中彷彿打了一個閃電,顧不得朝儀,驚喜的大聲叫道︰「原來、原來三代之世,華夏的疆域越來越大!」

    是的,夏朝幾乎局限在河南一隅之地,商朝的疆界便伸展到了齊魯、河北,周朝則進一步擴大到了長江流域、江南兩浙,這種擴張的度和幅度,遠勝後來任何一個朝代。

    「實際上,自周朝之後,華夏的疆域就擴張得非常慢了。」楚風笑笑,見文天祥還在沉思之中,便做了個手勢,示意趙筠替自己補充。

    趙筠熟讀典籍,談起歷朝歷代的治亂得失,真個如數家珍︰「華夏的版圖到秦朝基本定型,嶺南、遼東、安南都是那個時候納入華夏的版圖,漢唐雖開西域萬里,黃沙漫漫卻不適合農耕,僅僅作為商貿往來的絲綢之路,無論霍去病封狼居胥,還是李靖北逐突厥,寒冷的漠北草原,更是遠離傳統農耕區,沐浴不到華夏的文明之光……」

    北抵長城一線,南到珠江三角洲,西到關中、巴蜀,東到錢塘江口,就是華夏農耕文明的核心區,炎黃子孫們的農業生產,差不多也就是在這片區域上進行。

    「文某明白了!三代盛世不斷擴張,百姓總有無窮無盡的土地耕種,所以朝廷無兼併之憂、富家無暴亂之憂、貧民無失地之憂,方為盛世!」文天祥一臉興奮,因為他終於找到了回歸盛世的方法︰擴張。

    楚風笑了。

    從「均貧富」到「天朝田畝制度」,不管口號喊得多麼響亮,土地就那麼點,人口卻越來越多,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承載了太多的子孫,蛋糕就那麼大,怎麼分都有人吃不飽,唯有把蛋糕做大,才能滿足更多的需求,才能避免切蛋糕的人互相爭執。

    我們的老祖宗從夏朝局限河南一隅,到秦代囊括東亞膏腴之地,一直就在不斷的擴張,一直在尊王攘夷,把東夷西羌北狄南蠻要麼「攘」到了印度**半島和南洋諸島,要麼納入了華夏的體系,漢唐之所以終止擴張的步伐,決不是因為不想擴張——若是不想開疆拓土,班班定遠、馬援馬伏波算怎麼回事呢?只因東亞的膏腴之地全都落入囊中,農耕生產無法擴展到四周不毛之地,才不得不放棄了大規模的擴張。

    現在,技術的進步帶來了新的機會,呢絨紡織讓羊毛從垃圾變成黃金,不適合農耕的漠北草原卻適合畜牧,「羊吃人」的故事不必在江南、中原重演了;同時航海技術的突破,讓大洋洲這塊巨大的蛋糕呈現在人們眼前。

    現大洋洲,楚風率領艦隊回到琉球之後第八天,運載著第一批開拓者的船隊就開始了駛向新大6的征程。

    如果說美洲是上天賜給西方文明的禮物,大洋洲則天然是東方文明的後院。

    美洲,和東亞隔著一個遼闊的太平洋,中途還沒有幾座海島可以補給,走北線過白令海峽到阿拉斯加又過於寒冷,還有浮冰的威脅。鄭和能抵達東非沿線,楚風認為他再努點力,也許就繞過好望角到了歐洲,可以和正在打百年戰爭的英吉利、法蘭西打聲招呼;但渡過太平洋現美洲,似乎過了大明船隊的航海能力。

    但從歐洲出航,不僅大西洋比太平洋窄得多,大西洋暖流和季風更給哥倫布送上了祝福,哪怕船舶噸位與鄭和艦隊相比就如螞蟻之比大象,他也能順風順水的渡過大西洋,來到美洲。

    上天是公平的,美洲是送給西方文明的禮物,大洋洲則早被放到了東方文明的荷包裡。從東亞出去大洋洲,一路上是星羅棋布的南洋諸島,隨時隨地能補充食物、淡水,沒事下來歇息片刻,喝喝茶下下棋都沒問題,可供躲避暴風的海港也比比皆是,誇張點說,劃著洗澡盆都能從泉州港劃到大洋洲。

    大漢帝國組織百姓開拓大洋洲的航海路線,起點分別是廣州、泉州、杭州,第二站是呂宋島上金礦所在地以南的大港——也就是後世的馬尼拉,第三站是甦拉威西島海港萬鴉老,第四站是新柯沙裡故地、小巽他群島最東端的圖圖阿拉,終點站便是大洋洲北面隱藏在大片海島之後的港口——後世達爾文一帶。

    總共兩千餘海裡的漫長海路,被分成了四段,每段最長不過七百海里——大約等於廣州到杭州的海程,各地皆提前駐紮了漢軍,修建了港口、倉庫,儲存了必要的物資。大漢船隻日行二百餘海裡,一站到下一站也就三四天時間,全程半個月就抵達了大洋洲,船上又有淡水艙,老祖宗都懂得豆芽補充維生素抵擋壞血病,看似遙不可及的大洋洲,真正去那裡比6路從杭州走到大都還快。

    大漢帝國的移民工作,在移民瀛州瓊州、湖廣填四川的過程中早就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朝廷給移民定出了更高的獎勵︰每戶一百五十畝土地,插上界標就是你的,就給頒蓋著鮮紅大印的土地證書;不論古稀之年的老人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每人三枚百元銀幣;旅途中的花費一律由朝廷負擔;初到大洋洲、立足有困難的家庭,可以向設在那裡的銀行申請五千元以內的貸款,年利息不是本土的二成,而是打了對折再對折的五分;百姓皆允許持有火器,對付當地某些不懷好意的土人……

    帝國向大洋洲派駐官員,設置州府一如內地,由朝廷直轄管理,不屬於南洋總督管轄範圍,移民以及後代,全部和內地百姓一樣享受大漢公民的待遇,履行大漢公民的義務。

    所以大漢帝國的移民,不是五月花號上的破產者和被放逐者,而是充滿希望的建設者,他們必然在那裡落地生根,讓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永遠在這片生活著袋鼠、袋熊的神奇土地上高高飄揚。

    移民必然導致勞動力和土地的關係生了根本性變化,就如移民瓊州瀛州之後的八閩兩廣那樣,江南各地的地租將會進一步下降,從最高七成到三五成再到一兩成,土地價格也隨之下降,靠囤積土地賺得盆滿缽滿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遷都?」楚風把準備遷都的事宜在報上公佈後,琉球百姓議論紛紛,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僅僅在幾年前,帝國還拚命從閩廣各地遷移百姓到琉球,現在北元徵集了治下黨項、女真、契丹等數十個民族的數十萬大軍,準備再戰江南,當此動盪不安之際,大漢帝國竟然要遷都臨安?

    很快刊登出了朝廷的回應︰「是的,北方還沒有收復,河洛關中、山東河北的父老,猶在韃虜鐵蹄之下,『忍淚失聲詢使者︰幾時真有六軍來?』朝廷躲在琉球,和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宋高宗有什麼區別?何況當今之世,我大漢已全有長江上下,不是蒙元渡江南征,而是我們要過江北伐中原了!」

    大漢帝國的都城設在琉球,並不是個最好的選擇,這裡多地震颱風,帝國曾經有過多次災難,一旦有大的天災,對國都顯然會造成巨大破壞。

    杭州,既是傳統的6地,又是中華文明從6地走向海洋的起點,遷都那裡,正是大漢帝國的最佳選擇。

    何況,琉球匠戶村最早就是臨安船場匠戶逃出來,在琉球落腳的,回到故鄉,不正是王大海、侯德富、張廣甫在內的匠戶們的夙願嗎?至於故宋舊臣出身的文臣們,對遷都臨安的決定更是歡呼雀躍。

    楚風同時宣佈,琉球並不會廢棄,將重工業轉移到閩廣沿海的潮州、漳州、泉州,紡織業重心遷往江南,風景如畫、氣候宜人的琉球,則將向農業、漁業、旅遊業展;同時保留它冬都的地位,每年冬天杭州灣降下霜凍的時候,帝國朝廷將暫時遷往溫暖的琉球城辦公——這個季節琉球正好沒有颱風。

正文 446章 多收了三五斗

    大暑日、割稻忙,臨安府錢塘縣轄下,錢塘江北岸的大片天字號水田里,沉甸甸的稻穗兒壓得秸稈彎了腰,金燦燦的稻田一眼望不到邊。無數衣衫藍縷的農夫就呵著腰桿、彎著背,搶著趕著收割水稻,密密麻麻的人頭在稻田里起起伏伏,就像一群一群辛苦工作的螞蟻。

    唉~這樣的日子,和螞蟻有什麼區別呢?幹了一輩子農活的崔世安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火辣辣的日頭曬得人頭暈眼花,好像全身的油都快要被它烤出來,變做人肉乾兒似的;又低頭看了看地,自己的汗珠從下巴頦一串串往下落,吧嗒吧嗒滴到泥土裡,濺不起半點浪花。

    崔世安剛剛年界不惑,常年負荷的勞動,給他的額頭刻上了深深的印痕,讓他的眼珠變得昏黃,皮膚也像大旱中的土地那樣龜裂開來,便是說年過花甲,只怕也有人相信。

    老崔還記得自己小時候,鄉下人的生活可不是這樣的,那時候租子比現在輕、土地比現在多、賦稅比現在少,吃飯是完全不愁的,閑暇時節,水塘裡有鮮藕、湖裡有甘甜的菱角,富春江中肥肥大大的魚,釣上來白煮都能香掉舌頭……

    「老頭子,什麼愣?我都要趕過你了!」老婆子的喊聲打斷了崔世安美好的回憶,他苦笑著答應一聲,捶了捶酸痛難忍的腰桿,彎下腰繼續割稻。

    剛往前走得幾步,老眼昏花.看不清地面,一腳踩到了塊尖利的小石子,登時疼得鑽心,啊呀一聲大叫,坐倒在地。

    草鞋早就破爛不堪了,底子快磨.得光了,抵擋不住踩踏的力道,尖銳小石頭差不多嵌進了腳底板,崔世安忍著疼,咬牙將碎石拔了出來。

    二十年的結妻,見當家人坐.倒,老婆子趕緊快步跑上來︰「當家的,怎麼了?要不,剩下的稻子都讓我割了?」

    「那哪兒成?爺們不動手,婦道人家打主力,不是讓別.人笑話咱們老崔家沒人了嗎?」崔世安一邊說,一邊瞧自己腳底板,幸得磨出了老厚一層繭子,這下還沒有扎破,只是青腫了一小塊。

    把破爛不堪的草鞋重新套回腳上,崔世安又咬著.牙幹起來。只心頭恍惚想起,二十多年前曾聽讀書人說什麼治世農夫著絲履,似乎年青氣盛的自己還想著接媳婦的時候,把布鞋換成絲履,哪曉得媳婦都從滿頭青絲變成白老婆婆了,自己不但買不起絲履,甚至連布鞋都沒得穿了。

    「唉~世道不好啊!」崔世安低下頭,像賭氣似的刷刷.刷割著稻穗。

    微風把嘆息傳.到旁邊一片田里,領著幾個兒子忙活著的鄭老爹耳朵裡,他也曬得快頭頂冒煙腳心起火了,停下來直了直腰桿,喝了口罈子裡被太陽曬得燙的白水,邊抹汗邊說︰「崔老弟,你道世情不好,總是比前些年強了不少,千百年來納皇糧國稅,大漢卻不徵糧了,這不是比過去好了許多?」

    崔世安悶悶的道︰「是不徵稅,依我看,徵稅倒還好些。」

    老婆子聽了這話,氣得把鐮刀一扔,回頭罵道︰「老頭子,莫非了羊癲瘋?現在租谷那麼高,不徵稅咱們才有個活路,要徵稅,只怕把你老骨頭拿去熬油,也搾不出幾文銅子!」

    崔世安脖子一梗,兩隻眼楮鼓得像癩蛤蟆︰「往年徵稅的時節,範老爺收五成租谷,這不徵稅了,租谷卻提到七成五。依我看,收不收稅都是那麼回事,反正朝廷的陽光雨露,落不到咱們苦哈哈頭上!」

    鄭老爹倒是公允得多︰「話可不能這麼說,朝廷免了稅賦,是朝廷的恩德;範老爺加了租谷,是他為人刻薄。咱們窮苦人心頭可得有本帳,一是一二是二嘛。」

    另外一邊田里忙著的人聽了也道︰「是啊是啊,如今朝廷不僅免了稅賦,漢軍比兩浙範家軍那是天上地下,買賣公平、說話和氣,小伙兒精精神神的,一個個看著就漂亮,還有大把軍餉銀子拿出來用,說句不欺心的話,人家吃飯買東西都大方,讓咱們多落幾個銅子!」

    兩浙是範家軍家鄉,俗話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燒殺搶掠的他們還不至於;但偷雞摸狗、強拿強要、欺行霸市等等劣行,自然是免不了的。漢軍則軍餉豐厚、紀律嚴明,侵奪百姓是軍中重罪,要上軍事法庭審判的,哪個敢拿自己那份餉銀和前程不當回事,去佔百姓的那點便宜?

    相反,漢軍軍餉豐足,每逢旬日、大節士兵們就揣著銀幣出營採買,兩浙的農戶、商販都知道,這些人的銀子最好賺,付帳再爽利不過了!

    左邊田里的馬大嬸大嗓門直咧咧︰「我家要有個閨女啊,就是倒賠嫁妝嫁給漢軍,也情願!」

    幾位農婦頓時興奮的議論道︰「是啊是啊。對了,我聽說漢軍在城裡設了招兵處,徵召年輕人當兵哩,還有招工處,招去做工人,聽說拿的工資也很不少哩!」

    「我沒女兒去嫁漢軍,我也沒兒子好去做工!」崔世安臉色黑得怕人,悶聲不出氣的割稻子,田間地頭的歡聲笑語頓時啞巴了。

    唉~鄭老爹看著崔世安的背影嘆了口氣。老崔本來有一兒一女,兒子跟張世傑張樞密去了焦山,死在了元兵刀下,殉國成仁;女兒嫁到常州,那年常州城破,全城人被韃子屠了個乾乾淨淨,老崔還不死心,兵荒馬亂的居然親自往常州跑了趟,回來之後什麼話也沒說,往床上躺了整整兩月才下地……

    「老二、老三,兩小子給我加把勁兒,早點幹完了你們替崔家嬸子搭把手,甭和你崔叔廢話——和他商量,他就不要你們幫忙了。」鄭老爹背轉身,小聲叮囑兩個兒子。

    「得咧!」老二老三答應一聲,刷刷刷割得飛快,鄭老爹就嘴角帶著笑︰兩小子渾身力氣,機靈勁兒也不比那些漢軍官爺差了,等割完了稻子,再把下一季秧苗下到田里,是讓他們去應召參軍呢,還是做工人?只可惜現在召的員額不多,聽說好些識文斷字的後生,都被刷了下來呀!

    或者,兩邊都去踫踫運氣?

    忽然低頭幹活的鄭老爹現了異樣,不僅沒有說話的聲音,連千萬位農人辛勤勞作,千萬把鐮刀沙沙沙割稻的聲音都消失了,正午時分,天地間一片靜謐,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臟砰砰跳。

    抬頭一看,脖子就像僵住了似的,再也轉不動分毫︰錢塘江入海口,遼闊的杭州灣外海,許許多多小山般的巨艦,遮天蔽海而來,金色的旗幟、潔白的船帆充塞海天之間,彩雲飛渡,一瞬間,彷彿連天上的太陽都失去了熾烈的光華!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臨安哪怕鄉下種田的泥腿子,也是眼界極大的,大宋天子在位的時候,這裡是東方最大的海港,航線近通高麗、日本,遠達東非沿岸,阿拉伯、天竺、南洋、日本的各式船隻,蒲家規模巨大的船隊,以及大漢立國之後往來此處的船尖利的漢船,臨安人早已見慣不驚,但今天他們真正震驚了。

    當年張世傑張樞密率大軍奉海上行朝出海,艨艟巨艦不知幾許,之後御賜金刀九拔都張弘範統領大元水師南下閩廣徵伐行朝,尾相接帆影如雲,不過這兩支規模巨大海上力量和今天見到的相比,就小巫見大巫,根本不值一提了。

    「回家啦,回家啦!」站在各艘巨艦船頭的侯德富、張廣甫、祝季奢、洪梅氏、鄭子等人,無不熱淚盈眶。

    炎黃子孫不管走到哪裡,不論有多麼偉大的成績,他的根始終留在家鄉,美麗的家鄉,始終在深夜夢迴時分魂牽夢繞。

    祝季奢輕搖羽扇,他財雄勢大,說話頗有指點江山的氣概︰「江南錢塘江上多有弄潮兒,洪家嬸子,你在江南新建碼頭,以這裡為漁港出海捕魚,不愁沒有好水手、好船長!」

    洪梅氏放聲笑道︰「唉呀,祝家兄弟就知道打趣老嬸子,你祝家興於商貿,江南是全國最富庶的地方,能不能把銀子從兩淮鹽商、甦州絲商口袋裡摸出來,就看你祝老弟的手段如何了!」

    「卻又來!我祝家小商小販算得什麼?江南以運河北通山東、河南、華北,溯長江而上則從江西、荊湖直抵四川,通衢大道縱橫交錯,鄭大哥的運輸事業,自然財源廣進通四海,生意興隆達三江@ br />
    鄭子惟笑而不語,心頭卻在盤算︰王李氏紡織業第一把龍頭,甦松常杭嘉湖多的是好絲,多的是機工,若是和她合股在這裡設廠疵T 某瘢 拿蕖  跡 癲皇塹錳於籃瘢靠上 跫疑餱釉諢實圩 昂I暇酢焙牛 展爍嶄粘鱸碌牡詼屎笸趺舳 裨蠔退塘懇幌攏 繅惶彀焉 枚  湍茉繅惶 躉匕諄  囊輿鄭br />
    「你個死丫頭,不好生將養,落下病根怎麼得了!」海上君王號的官艙中,王李氏正虎著臉,沒好氣的數落女兒。

    王敏兒正扒在窗口看熟悉的臨安港口,聽到母親抱怨,她撲哧一笑,吐了吐小舌頭——儘管是當媽的人了,從外貌到脾氣,和少女時代相比並沒有多少變化,還是那麼頑皮。

    楚風偷眼瞧瞧岳母大人正忙著侍弄小太子,就輕手輕腳的走到敏兒背後,伸手在她柔軟的腰肢裡一呵︰「叫你不老實,叫你不聽話!」

    坐月子還沒滿三十天,就聽到朝廷準備遷往臨安的消息,敏兒立時就鬧開了,要隨著楚哥哥一塊回臨安老家,小丫頭說了︰「楚哥哥第一次去臨安,我還懷著寶寶,沒去成都氣得不行呢!這次再不帶我,就、就……」

    楚風很後悔當時追著問了句︰「就怎麼樣?」

    「我、我」,老實巴交的敏兒急紅了臉,半天憋出句︰「就不給寶寶餵奶了!」

    好嘛,古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今有挾太子以令皇帝,莫說楚風立刻低頭服軟,一向不同意女兒亂跑的王李氏也沒了轍,只得讓敏兒帶著剛滿月的寶寶,隨船回了臨安。

    若在平時,敏兒早就回身和楚哥哥打成了一團,可今天她沒有回頭,楚風驚訝的現,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眼角早已帶上了淚珠。

    熟悉的杭州灣,熟悉的臨安城,熟悉的港口,當年船場匠戶們就是從這裡出海,揚帆遠去的呀!敏兒只覺得一雙眼楮不夠用,貪婪的看個不休,唯恐落下了什麼,她想起了七年前離開這裡的情形……

    「這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麼?可惜咱們苦哈哈該幹什麼,還得幹什麼呀!」在兩岸農田里勞作的農夫看來,大漢帝國輝煌燦爛的船隊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事物,和自己隔著十萬八千里,八桿子打不著呢!

    太陽當空照得人直冒汗,還是關心下眼前事吧!漸漸有人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重新握著鐮刀開始收割,大晴天是好的呢,若是趕上雨天,熟稻子淋了雨,一時霉才叫你沒得脾氣!趁天氣好,快點幹完吧。

    大漢帝國艦隊抵達臨安,開始了靠岸、拋纜、系錨、下帆的固定程序,從斷刃、斬蛇、金剛三個師中抽調出來的士兵以及先期抵達的工人們,早已等在碼頭,忙忙碌碌的進行著各項工作,小山般一堆一堆的貨物、比螞蟻群還眾多的人員,通過棧橋走上了6地,他們或者是第一次抵達臨安的閩廣兒郎,或者是從這裡踏上征程的匠戶子弟,大漢帝國從東南海島遷都江南富庶之地、故宋行在,自然各各有一番感悟在心頭。

    只有閑得無聊的無賴閑漢破落戶,才會擠在碼頭上看熱鬧,辛辛苦苦忙著生計的農夫,則早已放下了好奇心,忙著搶收水稻。

    大漢帝國艦隊的到來,不影響收割水稻,自然也不影響各位老爺的帳房先生,帶著狗腿子到田間地頭徵收租谷。

    「喂,鄭老頭子,崔老頭子,你們兩家的租谷,可是該交了啊!」毛師爺一張嘴就露出滿口大黃牙,沒得叫人噁心。

    他的主人範老爺,是兩浙大豪範家的遠枝,論起來還是兩浙大都督範文虎的叔叔輩哩——雖然他真見到長房的範文虎,只怕做佷兒佷孫都樂意。

    範家在報紙上被人指摘是漢奸,又有人上門喊打喊殺,可皇上不是讓文天祥文大人寫了對聯麼?遠枝家的帳房、狗腿子,乃至鄉間的農夫,自然不知道文天祥那幅對聯的譏嘲之意,他們只知道,故宋大忠臣、當今江浙總督都替範家寫了對子,那範大人的榮寵,還能低了嗎?雖聽說他告老還鄉沒了官爵,可哪個致仕的鄉紳,不是聲威赫赫,壓得泥腿子抬不起頭?

    毛師爺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囂張,農夫們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卑微,人在屋簷下哪得不低頭,租種人家的田地,你還能充愣裝大?鄭老爹點頭哈腰道︰「毛先生,咱們剛割了稻子,還沒來得及堆成捆兒咧,您看是不是……」

    別處稻子都要打穀子、曬乾了過秤,惟宋末江南各地是剛割了就收租谷——地主們唯恐農民偷偷把糧食藏起來,他們寧願花錢雇泥腿子幫忙曬穀、揚場,反正也花不了幾個銅子。

    「快點快點,老爺還在曬場上等著點收呢!」毛師爺不耐煩的催促著。

    沒得法,且由他去吧!總比元韃子搶了殺了燒了要好得多!農夫們自我寬慰著,把一擔一擔麥穗挑到大路邊,不長的時間,毛師爺腳下就堆了一筐又一筐,金燦燦的稻穀,農民的心血所得,就大半進了地主的荷包。

    農夫們的心在滴血,但又有什麼辦法呢?種地收租,從古到今都是這樣的呀!

    「入你母親!黑心肝的範老爺,吃了我的谷子拉不出屎,活活撐死你!」崔世安小聲罵著,將自己的租谷挑到毛師爺跟前。

    「不對,少了!嗯,少得太多!」毛師爺裝腔作勢的道︰「崔老頭子,莫非你算錯了?要不要我替你再算算?」

    沒錯呀!崔世安扳著手指頭算了又算,最後才道︰「說好五成租谷,是這麼多嘛!」

    毛師爺臉一虎︰「什麼五成,是七成五!」

    崔世安登時慌了神,大聲辯道︰「從來都是上季說好下季租谷,你們說的七成五,是從晚稻算起呀,皇天在上,哪兒有坐地起價的道理?」

    農民們圍攏過來,七嘴八舌的道︰「是啊是啊,下季收七成五的租谷,看在大漢免了稅,又沒了兵亂,咱們且認了;可這季稻子,要餬口,要賣了贖回當在當鋪裡的冬衣,要還渡春荒借範老爺的糧食,收七成五的租谷,咱們吃什麼呀!」

    「去年秋季範老爺都把稅征到今年夏天了,大漢免稅也是免得下一季,你們怎麼能從這一季開始漲租谷?」

    可憐而淳樸的農夫們,根本沒有討價還錢的底氣,他們甚至天然的認為,朝廷免了稅賦,東家增加一些租谷是天經地義的,只不該在這一季多繳了賦稅的收穫上來漲。

    去年秋天,盧世榮整頓江南財賦,打擊貪官污吏和富商豪強,同時加大力度徵收稅賦,各地鄉紳趁機把損失轉嫁到百姓身上,江南士民苦不堪言,好不容易大漢免了稅負,又要加大地租,又要在當季夏糧上重複加租,這還叫人活不活了?

    鄭老爹忿忿的道︰「從來沒個坐地起價的道理,就算漲,也只能從秋糧漲起!」

    「不交,七成五,老子就不交了!反正五成也沒交足,老子乾脆一顆不交!」崔世安一時氣急,抓住糧食筐子就要往回走。

    「反了反了!抗糧抗租,這不是造反嗎?」毛師爺的公鴨子喉嚨扯著直叫,招呼狗腿子們︰「打,給我打呀,打這些反叛的狗奴才!」

    皮鞭、棍棒雨點般落下,辛勤工作的農夫在毛師爺口中成了造反的狗奴才,被狗腿子們打得皮開肉綻,儘管農夫們有著健壯的身體,有著汗珠摔八瓣練出的渾身疙瘩肉,他們卻分毫不敢反抗,任由皮鞭和棍棒,在自己赤裸的背脊上肆虐。

    千百年來,種田交租就是天經地義,抗糧抗稅,那是方臘、黃巢才敢幹的事情,都沒有好下場啊!

    只因為有了那麼難得的一點點反抗精神,崔世安被打得最慘,三四個狗腿子圍著他,短木棍狠狠的落下。

    「不要打了,求求你們不要打了!」崔世安的老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著,可鐵石心腸的狗腿子們非但不停手,還有人高高的舉起了木棍,瞄準了老婦人的脊背抽下!

    「住手!」一聲威嚴的斷喝,似乎蘊含著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使狗腿子們心尖尖一顫,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毆辱。

    一位年輕人,身穿青色的紗袍,身段面容並無什麼特異之處,惟有一雙眼楮比星星還亮;他身邊的女子嬌憨可愛,圓圓的臉上彎彎的眼楮,只不過此時正氣憤憤的瞪圓了,要把這群狗腿子平吞了似的。

    被打倒在地的崔世安,伸手一抹糊著鮮血的臉,睜大了眼楮︰「敏、敏兒?是王家丫頭嗎?你、你們這些年去哪兒了?」

    哈,不過是個泥腿子!毛師爺登時長出了口大氣,提到喉嚨口的心也放回了肚子裡。

    本來,見年輕男子器宇不凡,還當是哪家王孫公子微服出遊,擔著個心事;哪曉得崔世安話一出口,分明是認得這姑娘的,多半就是個平頭百姓了,而且崔老頭子喊的不是少爺小姐,是什麼王家丫頭,阿貓阿狗一般的名字,顯然不會是什麼世家大族的小姐。

    於是毛師爺氣定神閑,故作瀟灑的搖著折扇,然後慢條斯理的合上扇子,yin笑著故意伸手往女子胸前一攔︰「小妹妹,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青天白日的,莫非是和這小潑皮私奔?」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34
正文 447章 新氣象

    私奔?楚風微微一笑,琉球風氣漸開,青年男女同行很尋常了,在臨安卻有私奔之嫌疑,倒也有趣。

    敏兒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懷寶寶躺了小半年,早就等不及了,在船上就竄來竄去的,真想不出她還奶著孩子!

    靠岸之後,敏兒老大不情願的餵飽了寶寶,就拖著楚風往當年的家——臨安船場跑,哪曉得路上就見熟悉的崔大叔在挨打,立刻就請楚風路見不平一聲吼了。

    哪曉得毛師爺狗屎糊了眼,也不殺泡尿照照鏡子,看清楚自己是個什麼角色,也敢對著敏兒毛手毛腳。

    也難怪,敏兒還在哺乳期,胸口脹鼓鼓的,配上她清純還略帶嬰兒肥的面龐,就是楚風都忍不住趁沒人啃上幾口呢,毛師爺只當她是個無權無勢的農家女,自然肆無忌憚。

    堪堪那手要伸到敏兒胸口,.只見一道銀色的寒光電射而來,彷彿半空中打個閃電,又好似后羿射日的神箭離弦,嗖的一聲響,電光火石之際後先至,毛師爺初時還不覺有異,至少三次眨眼的時間之後,才驚駭欲絕的現,自己的手掌正向地面墜落!

    人的手掌在什麼情況下才會向.地面墜落呢?毛師爺還沒想清楚這個問題,就被手臂上傳來的鑽心刺骨的劇痛震得心膽欲裂,眼前一團烏黑……

    不管農夫還是狗腿子都驚得.呆了,他們只看見一直待在這個年輕人身後五六步,身穿粗布衣服,面目平庸之極,平淡得好像根本就不存在的那麼個人,似乎輕輕揚了揚手,就有一道人的銀光電射而出,切斷毛師爺的手掌,去勢不衰繼續飛射,直到數十步外,奪的一聲釘到了樹幹上,兀自嗡嗡顫動不休。

    此時方能看清那是一柄寶劍,劍鋒刺入樹幹竟有.半尺餘深!

    「陛下、皇后受驚,微臣有罪!」出身於南少林達摩堂、精.研武功二十年之久的皇家衛士,用只有楚風和敏兒能聽清的聲音告罪之後,身子一晃便如一溜灰色的煙霧閃開,沒人能看清他是怎麼從樹身拔出寶劍、怎麼還劍入鞘,只能看出灰影回到了那位眼神特別亮的年輕人身後五六步的距離,乾淨利落得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生過。

    但地上昏迷的毛師爺,齊刷刷切斷的右手腕處.白森森的骨頭茬子,噴湧而出的鮮血和掉在一邊的斷手,分明告訴人們這裡生了一起兇案。

    崔世安驚駭的.看著王敏兒,看著王敏兒身邊的楚風,他不明白,小時候常叫自己崔伯伯的小姑娘,究竟嫁了個什麼人物,手段如此霸道?

    人們還不知道,大約後面二十步外那群挑著擔子的小商販,前方十五六丈遠推著木柴車兒的樵夫,加起來有六十雙鷹隼一樣敏銳的眼楮盯著這邊,三十隻穩如泰山的手臂握著三十柄裝好彈藥的短槍,瞄準了這裡每一個人!直到衛士重新回到楚風身後,握搶的手才鬆弛下來,關上了槍機。

    「皇后剛剛出了月子,不該見血的。」楚風淡淡的責備一句,已讓武功直追法華法本、能飛劍殺敵於五十步內的衛士汗出如漿。

    有人說大漢皇帝仁慈,那是沒見過他殺人盈野流血漂櫓的時候!正所謂「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佔城、高麗、新柯沙裡、日本和蒙元武士不知殺了幾十幾百萬,哪兒在乎這個差點冒犯敏兒的混賬東西?只不過這位皇帝對家人真個仁慈寬厚,他不願天真活潑的皇后見到太多血腥。

    「不,楚哥哥,我一點也不害怕!」敏兒望著楚風,大眼楮裡沒有一絲兒畏懼,「小時候我就對這些壞人恨得要死,就算殺了他也不冤枉!」

    有第二皇后求情,想必皇帝不會怪罪了吧?衛士戰戰兢兢的看著楚風臉色,直到轉為和緩才放下了心。

    作為皇帝的近衛,並非餉銀豐厚、或者提拔迅就可以概括的,對大漢保安司的衛士們來說,這根本就是個至高無上的榮譽,惟有錦田山移民和南少林倖存者這樣,和韃子結下血海深仇,對帝國皇帝忠心耿耿的人才能擔任。

    這位衛士就是南少林倖存者,自小沒了爹娘被送到寺廟裡做小沙彌,寺院就是他的家,方丈座就是他的父母,唆都屠殺南少林,就是殺了他的父母、毀了他的家呀!

    是楚風救了他,是大漢帝國擊滅了唆都,報了南少林的血海深仇,大漢皇帝還將率領漢軍,北伐中原替全天下死在韃虜屠刀之下的無辜百姓報仇雪恨,這樣的恩德比天高、比海深,根本就是一個人窮盡終身都無法報償的大恩大德!

    只要楚風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暗示,所有的皇家衛士都願意立刻為他去死!這位飛劍傷人的親衛,決不害怕死亡,他只害怕皇帝不再讓自己擔任衛士,這比死更令他痛苦一百倍。

    「下次應該用拳頭?還是向陳淑楨陳師姐學習鐵彈?」衛士定下心後,就想著有哪些可以不見血就能保護皇帝安全的武藝。

    「如果不替他止血,會活活流血而死的。」楚風厭惡的踢了踢昏迷在地的毛師爺,對狗腿子們說。

    直到此時,驚駭的人們才恢復了思考的能力,不管狗腿子還是農夫,大家一塊七手八腳的幹,給倒霉的毛師爺手臂繫上繩索紮住血,拿布條纏住傷口,還有個嚇得呆了的狗腿子,不曉得該做什麼,撿起毛師爺的斷手抱在懷裡,身子像寒秋的枯葉那樣瑟瑟抖。

    「你們,你們快走吧!敏兒,替我向王大哥帶個好!」崔世安鑽出人群,催促兩位後輩快些兒離開︰「年輕人,我不管你是浙西那邊吃菜事魔的大爺(指明教教徒),還是橫行霸道的江洋大盜,都快點走吧!如今不是捕快衙役了,是大漢朝廷的警察;他們拿的也不是鐵鏈子、鐵尺,是火槍!趕緊的,待會兒就走不成了!」

    「哦,大漢警察有這般厲害?」楚風微笑著,饒有興趣的問道,渾不在意有個賊眉鼠眼的狗腿子,一溜煙的走掉了。

    崔世安跺著腳,「唉,快走吧,大漢警察裡還有些是騎馬的,你們就算有草上飛的功夫,也跑不過快馬呀!」

    楚風摸摸鼻子,心說你還真把我們當江洋大盜了,卻是好笑。

    敏兒卻不慌不忙的道︰「崔大叔你別管,咱們不怕官兵,不用逃的。」

    「啊!」包括崔世安在內的農夫們,全都恍然大悟,「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你們必定是受了朝廷招安的!」

    「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是故宋朝對待各地反叛的一貫手段,今日為盜明日為官尋常事耳,哪怕是鄉間農夫也知道些水泊梁山的故事。

    「對,我們是招安的,」楚風點點頭,大漢不是受過故宋海上行朝冊封?也算得招安嘛,卻不是說謊。

    就你滿嘴跑海船!敏兒斜了他一眼,拉著崔世安問道︰「那年我爹想叫您一塊出海的呀,就不知您到哪兒去了。還有崔哥哥、崔姐姐,他們都還好吧?」

    「那年我去了常州,怕家裡擔心,一個人都沒告訴,」崔世安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非常苦,「你崔姐是嫁到常州去的,城破了兩月,我到那兒看了看,都沒人了,滿城人都沒了……張樞密要保臨安,你崔哥跟著大軍去了,就再沒回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敏兒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在世外桃源般的琉球待了這麼些年,習慣了大漢的安定,她根本不能想像,蒙元鐵蹄踐踏下的同胞,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

    肩扛著步槍,上著明晃晃的刺刀,警察馬隊飛奔而來,聽說此地有江洋大盜出沒,犯下殺人害命的重罪,他們來的非常快。

    見地上倒著苦主,雖然有大攤鮮血,卻沒有性命之憂,也沒有什麼混亂的狀況,警察小隊長先放了心。

    他是老警察了,知道此時該跑的都跑了,沒跑的你來了他也不會跑,沒有必要咋咋呼呼裝模作樣。

    一邊指揮警察組織百姓砍樹做擔架抬人,一邊問道︰「疑犯往哪邊跑了?誰記得他身形衣服的,上馬和我一塊追!」

    沒人上馬,幾個狗腿子被嚇得夠嗆,見警察來了都不敢造次,怯怯的指了指楚風,同時楚風也點了點頭︰「是我。」

    啊!傷人到如此嚴重,還大模大樣的待在原地不逃走,這膽子夠大!小隊長見楚風夠光棍,他也客氣︰「這位公民請了,有人指控你鬥毆傷人,咱要根據律法,逮你去見法司。」說罷就拿出繩索,看楚風有何話說。

    「我聽說大漢刑律,凡自者可不必上刑具,留在原地不動,待警察趕到主動承認者算自吧?」楚風微微一笑,大漢刑律就是他自己審定的,每個字都清清楚楚。

    警察小隊長一愣,在兩浙新收復區,熟悉大漢法律的人可不算多啊!所以他更加客氣︰「公民,可以不上刑具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不要試圖逃走——否則我會下令開槍。」

    當說道開槍兩個字的時候,小隊長忽然覺這個年輕人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灰袍人,瞬間眼楮一亮,刺目的寒光直戳到人的心底,讓人半邊身子涼,六月大熱天,好像隆冬一樣的寒冷。

    崔世安見兩個年輕人不慌不忙,警察也是客客氣氣的,沒有打也沒有捆,就定了心,招呼農夫們跟著一塊去了錢塘縣法司。被舞弄醒了的毛師爺,則一路上呻吟著,同時不斷的說︰「我要請範老爺砍了你的腦袋,混戰王八蛋……」直到那位灰衣人不知在他身上哪處按了按,這傢伙就像快嚥氣的癩蛤蟆,兩邊腮巴子一鼓一鼓的,卻說不出半句話,直到法司公堂上才恢復正常。

    審理的過程很簡單。

    因為時代的特殊性,也就是這年月流行的特別嚴格貞潔觀念,比如婦人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摸了手,也許會把自己手砍掉,被別人摸了腿,多半要把腿砍掉,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嘛,大漢雖不提倡也不得不正視。所以為了婦女們不自砍手腳,必須在刑法中把猥褻婦女定為重罪,受害者抵抗或者第三人見義勇為造成罪犯重傷也不為犯罪。

    眾目睽睽之下生的事情,證人又多,按照簡易程序,法官直接宣佈被告無罪,原告可自行向臨安府法司上訴。

    楚風根本沒有亮明身份,就得到了公正的判決,但他在判決書上簽字的時候,就不得不大白於天下了。

    看到這個年輕人在判決書上寫下「楚風」兩個大字,新從漳州趕考為舉人、在法學院突擊學習半年分配為縣法司的年輕官員,驚得眼楮瞪大如銅鈴。

    天下同名同姓或者音相同者實在太多,他小心謹慎的問了句︰「請問您在何處高就?」

    「以前在瀛州琉球漢皇宮,現在搬到臨安了,這邊的皇宮還沒修好,暫住在兩浙大都督府。職務沒變,一直是大漢帝國的皇帝。」楚風一邊回答,一邊掏出他的護照,把那上面的號碼抄到判決書上。

    天吶,我審了大漢帝國的開國皇帝!咕咚一聲,法司一頭栽倒。

    躺在擔架上,滿心希望看到法司把這個江洋大盜打入大牢的毛師爺,則今天第二次暈了過去,他知道別說報仇了,下下輩子都沒指望!

    同去的崔世安則恍如夢中,王敏兒身邊的青年男子,竟然是大漢帝國那位被傳為神仙下凡的皇帝!一萬年也想不到啊!

    他沒想到的事情還多著哩。

    先,有狗腿子把赤身裸體,渾身上下鞭痕縱橫交錯,還斷了一隻手的毛師爺抬著挨家挨戶展覽,「範老爺說了,這傢伙打著範家的招牌橫行不法,給諸位添麻煩了,請多多包涵!」

    毛師爺十成性命去了九成九,斷手失血本多,臉色蠟黃蠟黃的,又全身挨了鞭子,縱橫交錯的鞭痕流著黃水,紅腫之處高高隆起,看上去就像一條大號的松鼠桂魚。

    其次,範老爺主動降低了地租。

    崔世安最初以為這是範老爺向大漢皇帝討好賣乖,然而四面八方的消息傳來,葛家、範家、吳家等等大地主,通通降低了地租,而且幅度之大前所未有︰從六七成嘩啦一下子降到了兩三成,江南膏腴之地從來沒有過的低租谷!

    隨著漢軍大規模徵召士兵,帝國在臨安舊城以西,臨近西湖的地方建設新城招募大批民工,規模巨大的棉紡廠、痊暪I 私   脊陀妒焓止恕嘌瞪止耍 奘臘膊琶靼琢爍骷業魍蝗喚檔妥夤鵲腦 頡br />
    除此之外,最令崔世安感到不解的,是突然收到了一枚亮閃閃的,純銀打造瓖著金邊的勛章。

    「啊呀不得了,這玩意是漢軍中立了大功才的呀,就跟故宋朝廷賞賜大臣的金魚袋,是一個道理!」見多識廣的鄭老爹如是說,但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他們為什麼把勛章給你呢?你沒有替皇帝扛過槍打過仗啊?」

    有人自作聰明︰「也許,是因為王皇后一家和您是老相識,所以特別照顧的?沒見王大海王部長,特意到您家來了兩趟,還送了閩地特產的茶葉、干魚嘛!」

    「不會呀!」鄭老爹搖搖頭,「便是照顧,或者給銀子,或者囑咐地方官另眼相看,斷無給勛章的道理。」

    「我、我這兒有張紙,就不認識上面寫的什麼咧!」崔世安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摸出個紙包兒,慢慢打開了,裡面是一張質地挺擴、字跡清晰,還蓋著鮮紅大印紙。

    「嗨,有這張紙,你就早說嘛,吊我們胃口麼?」鄭老爹埋怨著,讀那紙上的文字︰「榮譽證書,茲有兩浙路臨安府錢塘縣人崔鐵蛋,於故宋德二年於臨安保衛戰中為國捐軀,光榮犧牲,在抵抗異族侵略的戰爭中做出了突出貢獻,特此證明,以資獎勵。」

    證書背後還有說明,今後每年可到地方官府領取撫恤銀子六百元。

    「奇了怪了,替大宋天子扛槍,為什麼大漢皇帝要給獎勵、證書?」鄭老爹百思不得其解,古來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大漢皇帝替大宋天子收買人心?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啊!

    直到一座鋼鐵鑄造的紀念碑矗立在臨安新城,才解開了鄭老爹、崔世安和許許多多同樣以故宋烈士家屬身份得到勛章、撫恤金的百姓的疑惑。

    那座閃耀著鋼鐵色澤的紀念碑上,文天祥的親筆字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

    六年以來,在抵抗蒙元侵略者的戰爭和大漢征服海洋的戰爭中犧牲的英雄們永垂不朽!

    百十年以來,在抵抗金、元韃虜的戰爭中犧牲的故宋英雄們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炎黃二帝年,從那時起,為了反對內外敵人,爭取華夏榮光和百姓安康幸福,在歷次鬥爭中犧牲的英雄們永垂不朽!

    ——大漢帝國皇帝楚風向英雄們敬禮,大漢帝國江浙總督文天祥代筆

正文 448章 開京

    北元朝廷徵集蒙古、黨項、契丹、回鶻各民族武士,加上十萬京畿精銳、一萬五千怯薛軍,共計三十餘萬大軍。不同民族不同語言不同膚色的士兵開天闢地第一次匯聚到蒙古帝國的甦錄定戰旗之下,由征南都元帥世襲萬戶張、平南副都元帥阿里海牙統率,沿運河抵達了淮揚沿線,連營百里、鼓角喧天,大有一舉蕩平江南之勢。

    和北元軍隊的氣勢洶洶相比,大漢帝國的軍事動員工作則顯得更加從容不迫,6軍僅僅保持三極戰備,連軍人的定期探親假都沒有取消,各部隊一邊徵召、訓練新兵,一邊和江南百姓展開軍民聯歡活動,追殲格日勒圖而入荊湖的第一軍,還在飽經戰亂滿目瘡痍的荊湖協助百姓戰後重建。

    楚風的底氣很硬,別看長江北岸淮揚之地聚集了北元三十萬大軍,有大漢帝國炮艦巡行,長江天塹豈能飛渡?

    從四川敘府(即宜賓)這個長江通航的上游起點,到入海口的崇明鎮,萬里長江上處處飄揚著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一旦北元大軍抵達某處,警報就會即刻出,遍佈長江的內河炮艦和江南各地的漢軍,就會像鐵針受到磁石吸引那樣,將槍炮和刺刀對準入侵之敵。

    「張大帥,咱們沒有機會渡江,更沒有機會戰勝南人的。」揚州城南高崗,平南副都元帥阿里海牙在帥帳中只有兩人獨處的時候,把自己的心裡話告訴了征南都元帥張。

    「是啊,無論秦滅楚、晉滅吳、隋.滅陳還是宋滅南唐,歷朝歷代北方王朝欲取江南,皆先定巴蜀、後入荊湘,順江而下勢如破竹,南朝必定無可抵擋,若不取上游諸地而直下江南,史無前例啊!」張看著遠處驚濤裂岸亂石穿雲的長江,每當炎黃子孫面臨北方強敵的時候,長江天險就成了天然的保護傘,五胡亂華時有東晉衣冠南渡,大金南侵時有高宗南狩臨安,總能有小朝廷坐斷東南傳薪火,讓華夏的光輝不曾熄滅,炎黃的道統不曾斷絕。

    天愛南人何厚也!

    「不過,我們也不必渡江作戰,因為.長江對岸的那位皇帝,只怕也無時無刻盯著江北吧!」張的嘴角露出一絲兒譏誚的笑意,「北進中原、弔民伐罪,自詡世之雄主的漢國皇帝,想必不會讓咱們等太久的。」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阿里海牙.還是吃了一驚︰「大帥是說,在淮揚和漢軍作戰?」

    張笑而不語,阿里海牙卻不敢再問下去了,他心.頭已隱隱有了某種疑慮。

    曾經和張弘範並力攻破襄樊的滅宋大功臣阿里.海牙,面對後生晚輩的張卻並無絲毫輕忽之意,因為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可怕。

    如果說御賜金刀九拔都張弘範的刻意栽培,打.造了張這柄寶劍的雛形,那麼蒙古大英雄伯顏丞相的教誨,則替這柄寶劍磨利了鋒刃,而親身經歷的兩次慘敗,更是百煉成鋼,將寶劍從鋒芒畢露的利器,變成了英華內斂剛柔相濟的神兵!

    他會從張弘範.和伯顏的失敗中汲取經驗教訓,一舉擊敗漢軍,擊敗那位平生不敗的大漢皇帝嗎?

    張則走到帳外,怔怔的看著天外雲卷雲舒,沒人知道這位大元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統帥,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他所處的高崗下面,京杭大運河上,許許多多看上去如螞蟻般大小的士兵、民夫忙忙碌碌,修造著大大小小的船隻,瓜洲運河入長江處的東西兩岸,大元朝竭盡全力,對北方人民敲骨吸髓搜刮所得鑄造的數百門大炮,將黑洞洞的炮口指向長江南岸,大漢帝國炮艦可能前來的方向。

    「張施的反客為主之計,他就沒打算下江南,是引誘咱們北上淮揚,尋機和大漢6軍主力作正面決戰!」臨安城原兩浙大都督府,現大漢皇帝駐陛之所在,6軍司令6猛指著地圖正在作戰略判析。

    「小孤山以下江面,大漢帝國的護衛艦足以防守,小孤山以上江段,新造的內河炮艦正源源不斷的投入現役,長江已成為北虜的陷阱!三十萬大軍決不可能一夜之間渡過長江,只要過六個時辰,無論張從長江何處渡江,都會遭到我漢軍水6二師的迎頭痛擊!」

    閩廣庶政多交給曾淵子等故宋出身的文官打理,陳淑楨以總督餃參與統帥部工作,她指著荊湖一帶問道︰「長江上游的四川多山,不利騎兵衝擊,另外離得太遠,暫時可以不考慮;下游小孤山以下江段,咱們的護衛艦、驅逐艦炮火猛烈之極,元軍斷不會冒死渡江。惟有荊湘江段,內河炮艦數量太少,元軍會不會冒險渡江?」

    「可能性很小。漢軍以長江運兵,鄱陽湖、洞庭湖皆為坦途,元兵隨時面臨後路被截斷的絕境,張如果那麼做,完全是自殺。」6猛舉起右手向下一切︰「咱們定叫他有來無回!」

    長江不僅是大漢帝國對北元的萬里長城,還是一道天然的運輸線,大漢6軍能憑借船運,在長江上快機動,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向敵人動致命一擊!所以6猛的結論是︰「在大漢帝國全面掌握水權的情況下,北元只能被動防守,絕無主動出擊的可能——因為那是自尋死路!」

    「不管張玩什麼把戲,咱們以不變應萬變!」楚風的手指從臨安斜斜向東北方向劃了道弧線,「在北伐之前,這裡的事情應該先做個了斷。」

    江華灣以北的高麗國都開京,松岳山、蜈蚣山群山拱衛,浪花奔湧的禮成江流經開京城西,城中高地滿月台正是海東天子高麗國王所居,俯瞰群山環繞江流玉帶的開京,也有那麼幾分龍盤虎踞的帝王之氣。

    所以三別抄復國義軍兵臨城下,高麗國主王仍然有那麼幾分底氣,滿月台皇宮俯瞰全城的望樓上,他對前來勸降的漢使言道︰「我開京龍盤虎踞,數百年王氣之所鐘,祖宗基業之所在,如今城中尚有軍民二十餘萬,糧草可支三年,貴使欲一言而令我高麗降漢,實在太過輕巧了!」

    漢使不是別人,正是新出任駐高麗三別抄義軍最高顧問的於孟華,他聳了聳肩膀,滿臉不屑的道︰「可惜禮成江之波濤遠不如長江洶湧澎湃,松岳山、蜈蚣山也不如鐘山龍蟠、石頭虎踞,貴國主海東天子,也不是真正的中原帝王!」

    「你!」王惱羞成怒,城外的三別抄攻城整整兩個月了,到現在還沒摸上城牆,這個漢使敢大言不慚,就不怕殺頭麼?

    「高陽酒徒逞口舌之利,遂有油鍋之噩。于先生獨謂我高麗無油乎?」

    於孟華輕蔑的搖了搖頭,敢來這裡,就不怕你們這些高麗人!他冷冷的道︰「佔城王對我大漢僑民無禮,遂父子盡亡;新柯沙裡不服王化,遂身死國滅;其餘東瀛倭奴、泉州蒲氏等等不一而足,惟至今尚無人膽敢對大漢天使無禮。貴國主欲為天下先,則於某自請入油鍋一滌征塵!」

    王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殺漢使?如今楚氏登基為帝,已全有江南半壁,又娶遼東乃顏汗公主,威震遼東塞北,艦隊跨海征伐雖遠必誅,小小一個高麗王,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動漢使一根寒毛啊!

    「哼,漢使惟逞口舌之能,且看是三別抄反賊破我開京,還是各地勤王兵到反賊授!」王氣哼哼的一摔袍袖轉身離開,無奈習慣了的高麗寬袍大袖換成了蒙古袍子,摔起來氣勢大大不如以往,反而有些沐猴而冠的可笑。

    於孟華冷冷一笑,所謂「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惟大漢皇帝龍驤虎視雄霸海上,哪管你夷狄不夷狄?不服王化,遲早要你身死國滅為天下笑!

    本大人若不是為了給制衡三別抄埋一粒暗子,好讓你們高麗人互相把狗腦子打出來,才不來這趟哩,嘿嘿,局勢越亂,大漢才越好火中取栗嘛……

    城外三別抄復國義軍的正副統帥正拿著漢國給的望遠鏡,巴巴的看著城內。

    「大漢帝國威加海內,漢使都入城勸降了,王你就給點面子降了算了,省得咱辛辛苦苦打破城池啊!」樸成性小聲念叨著,巴望王快些投降。

    老實說,他自己都不明白,三別抄義軍究竟是復國呢,還是把高麗從蒙古韃虜手上奪回來,再雙手奉送給大漢。

    治外法權、領事裁判權、築路權、開礦權、關稅權……全都給了大漢,高麗還有半分國權麼?

    「哼,我倒想多打幾天,城池打破,將王狗賊千刀萬剮,方洩我心頭之恨!」金日光忿忿的,他根本不希望漢使入城勸降,可大漢帝國的顧問官早已把持軍隊,沒有顧問副署,連一兵一卒都不能調動,作為夾縫中生存的高麗人,他自然不會怪強大到根本不可能挑戰的大漢,而把帳算到了王頭上︰若不是你小子拚命抵抗,三別抄早早打下開京,哪兒有這麼多事?再說王也算將來自己稱王的一個障礙,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嘛。

    樸成性左右看了看,小聲道︰「大漢帝國也太厲害了,沒給咱高麗留多少啊,辛辛苦苦卻替他人做了嫁衣裳,金兄就那麼心甘情願?」

    金日光撇了撇嘴巴︰「管他那麼多,什麼復國,什麼義軍,外人不知道,你我兄弟還藏著掖著?那都是哄哄老百姓的!只要我金家樸家世代榮華富貴,哪管他大漢大元!」

    樸成性點了點頭,說來也是,什麼復國義軍,全都是狗屁!若當年北元招撫三別抄,咱早就搖身一變做了大元忠臣;要怪就怪蒙古人太一根筋,歷朝歷代招撫叛亂,殺人放火受招安的路子都不懂,咱三別抄一起事他們就朝死裡打,根本提都不提招安的事兒呀!

    看著輝煌壯麗的開京滿月台王城,樸成性眼楮裡全是貪婪的光芒︰「聽說王善於斂聚,都中府庫金銀財帛堆積如山吶!」

    金日光則瞇起了綠豆大的小眼珠,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王小兒雖是做王八的命,後宮中絕色佳麗不少,便是那替他戴了無數頂綠帽子的蒙古公主,也算得個北國佳人哦。」

    「哈哈,若是逮住忽都魯潔麗米斯,想必她不介意給王再戴頂綠帽子吧?」

    樸成性和金日光同時yin笑起來,遠處的三別抄義軍士兵,不知情的贊嘆道︰「連日苦戰沒拿下一寸城牆,兩位大帥還如此歡笑,必定是胸有成竹了呀!」

    就在兩位義軍統帥意yin的時候,王則回到了後宮,平生第一次昂挺胸的走進了北元公主忽都魯潔麗米斯的寢宮。

    現在,這宮中已經沒有了俊美少年——自從遼東歸漢,王就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把美少年們撤走,然而他們並沒有回到家中,誰也不知道那些給大王戴了綠帽子的人究竟下場如何……

    「王妃,本王最後問你一次,大元朝皇帝,你父親忽必烈究竟什麼時候給咱們來援兵?」

    王氣勢洶洶,再沒有了當年卑躬屈膝、含羞忍恥的姿態,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居然是大漢對北元的節節勝利,讓他得以在老婆面前挺直腰桿!

    三年前還對王頤指氣使的忽都魯潔麗米斯,知道父皇忽必烈處境不比當年,也就沒有了氣焰,放低了身段怯怯的道︰「阿塔海將軍已統領征東總管府的兵丁上城協助防守,我父皇那邊,恐怕……對了,張統帥三十萬大軍下江南,要是擊敗了漢軍,三別抄也就沒什麼可怕了呀。」

    哼,我高麗納你為王妃,就指望著北元兵馬,如今說什麼張下江南,等他滅了漢國,只怕我早就成了塚中枯骨!

    王臉色鐵青,氣哼哼的走了,只留下忽都魯潔麗米斯,突然掩面而泣。

正文 449章 高麗豈有男兒哉!

    「納命來!」阿塔海大喝一聲,手中彎刀以狂猛無匹的氣勢照頭落下,捲起的罡風刮得四周的三別抄士兵耳膜生疼,當面的高麗將軍早已嚇得心膽俱裂,漫說舉刀格擋,簡直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眼睜睜的看著刀光向自己雙目之間斬落。

    錚——,刀鋒切碎骨肉出令人牙酸翻胃的摩擦聲,一道血瀑沖天而起,好生生高麗將軍在戰場上無數目光注視之下變成了左右兩片,緩緩跌下開京城牆!

    原來阿塔海勢如雷霆的一擊,竟然將三別抄將軍從頭到小腹直直的劈成兩半!血瀑自半空中變做血雨落下,澆了城下正蟻附登城的幾名義軍滿頭滿臉,他們驚駭欲絕的現,城頭上滿臉橫肉、虯鬚糾結的阿塔海臉上沾著犧牲者殷紅的血液和粉色的腦漿,彷彿地獄中惡魔一般!

    見到城下三別抄士兵畏懼的神情,阿塔海炫耀似的伸出猩紅的舌頭,竟然十分享受的舔了舔嘴角上粉紅色的黏稠糊狀物。

    「惡魔、他是惡魔!」高麗人再沒有了半分鬥志,紛紛跳下雲梯掉頭就逃,一個個比兔子還快,落在後面的只恨爹媽怎麼沒給自己生一雙大長腿。

    又一次擊敗了怯懦可恥的.高麗狗!城頭上的蒙古武士歡呼起來︰「長生天保佑蒙古人!」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開京城牆上.的高麗朝廷軍隊也狐假虎威的跟著喊起來。五萬朝廷經制軍隊,本應是守城的主力,但征東總管府萬戶阿塔海率領三個千人隊登上開京城牆那一刻起,高麗人就自覺自願的退居二線,把主角的位置讓給了蒙古武士。

    高麗將軍這樣告訴自己的下.屬︰「開玩笑,當年咱們傾國之力都沒能擋住蒙古帝國的鐵蹄,就憑三別抄這伙烏合之眾也想打敗蒙古軍隊?蒙古武士是天下無敵的!只要阿塔海守在城牆上,城下的三別抄反賊一萬年也打不進來!」

    可悲的開京守軍,完全把元朝鎮壓高麗的征東總.管府當作了萬劫不移的大靠山,把屠殺族人、搜刮百姓,凶殘毒辣的阿塔海當作了救命稻草。

    更可悲的是,攻城的三別抄義軍也有同樣的看法。

    地獄惡魔般的阿塔海縱聲狂笑,恐懼到極點的高.麗士兵狼奔豚突,旗幟、鼓號、雲梯、刀槍扔了一地,狼狽到了極點。

    「蒙古將軍何其雄壯,蒙古武士何其凶悍!怪不得.他們橫掃天下無敵手,果然非我高麗小國所能抵敵呀!」金日光悻悻的看著這一幕,卻分毫沒提那位替自己賣命而死的三別抄將軍,以及戰死在城牆下的數千士兵。

    樸成性也呲著.牙花倒抽了口冷氣,那阿塔海還算人嗎?簡直就是橫亙天地之間的一位神魔呀!他附和道︰「咱們高麗幾時有過這等可怕的將軍?想必傳說中的萬人敵也不過如此了吧?」

    旁邊觀戰的大漢軍事顧問官李家福冷冷的一笑,可笑區區一個阿塔海,能算得什麼貨色?在蒙古帝國的將領中,他連給唆都、阿剌罕提鞋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張弘範、伯顏了!若是漢軍在此,豈能容他放肆?

    在前漢軍炮兵指揮官李家福眼中,城頭上囂張一時的阿塔海不過是插標賣之輩,徒惹人笑而已。

    金日光注意到了李家福的輕笑,他眼珠子轉了轉,故意指著阿塔海,臉上裝出副畏怯的樣子,「李顧問大人,如此絕世猛將,漢軍在南方可曾遇到過嗎?只怕天朝上國的有名大將,如6猛、陳淑楨、法本等輩聲名赫赫,實在本領也不過如此吧?」

    李家福差點沒把眼淚笑出來,忍了又忍憋得臉上表情豐富多彩到了極點,老半天才失笑道︰「6司令廣南之戰擒殺蒙元宿將李恆,千里轉戰四川則汪良臣兵敗身死,長沙一戰定荊湘,阿里海牙僅以身免;法本師長南少林嫡系傳人,功夫高妙絕倫,當年自空坑百里奔援寧都,以數十騎協防而使敵三千飛騎不得寸進;陳總督神功猶勝法本,以女兒身統義兵抗蒙元席捲天下之精兵強將,陣斬蒙元第一勇將唆都父子。和我大漢諸位將軍相比,這個阿塔海猶如三歲幼兒!」

    「原來如此。」金日光點了點頭︰「當初耽羅島之戰,真個天兵一、神威赫赫,聲震天地、大野晦冥,天地為之崩裂,山淵為之反覆,我高麗健兒惟有袖手駭縮,莫敢助力,北元韃虜螳臂當車,骨肉俱化為膿血也!」

    樸成性接過話頭,誠惶誠恐的請求道︰「小邦地薄命窮,遠不如大漢天兵,如今開京久久未破,是否請顧問大人率教官團諸位上國欽差助攻,將王老窩拿下?」頓了頓,他又道︰「大漢天兵一,敵軍俱為泥粉,擒阿塔海此獠自是易如反掌嘛!」

    話音剛落,樸成性和金日光遞了個眼神,兩條高麗狗心頭樂開了花。

    大漢帝國顧問團把持了三別抄的人、財、指揮各項大權,各項命令沒有同級顧問官或者軍事教官副署,就為無效之命令,然而大漢不是傻瓜,在訓練方法、武器配置上,三別抄和漢軍自然有很大的區別,時間一長了,金樸二位又不是白癡,當然看出了不少,人在屋簷下哪得不低頭,做了大漢皇帝駕下走狗,受點委屈也說不得了。

    但這次另外一位顧問官於孟華在開京被圍,三別抄佔據高麗三分之二土地的情況下還親自入城勸降,傻瓜也知道是打著牽制金、樸的主意。

    既然做了狗,就得賞咱們骨頭吃,怎麼能讓王這第三條狗過來搶食呢?金日光和樸成性頓時打翻了醋罈子,心頭酸溜溜的就和被主人疏遠了的二房姨太太相差彷彿,這二位醋海翻波,就聯手給李家福下套子,想讓他帶著漢國教官團幫自己打下開京。

    困在城下已經整整三個月了,那阿塔海就像一尊不死魔神鎮在開京城牆上,三別抄死在城下的屍體重重疊疊,不知多少次用鮮血染紅了禮成江,可這座城市還牢牢的握在王手中,金、樸兩位望穿秋水就是進不了城,這才打起了李家福的主意。

    要是大漢帝國直接出手,既能免了三別抄犧牲過大,又能把大漢帝國對三別抄的支持擺到明面上,於孟華還在城內,萬一王犯傻幹出什麼事,那就再好不過啦!

    李家福早已不是當年的膽小炮兵,和高麗人打交道,他早已知道自己必須時時刻刻提高警惕,別被這群狡猾的傢伙欺騙。

    高麗三韓,自古以來最為卑怯可鄙,中原王朝國勢強盛的時候,他們就老老實實的「事大」,裝出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要多低聲下氣有多低聲下氣,你就當面把唾沫吐他臉上,他還笑嘻嘻的連擦都不擦,等著唾面自乾哩;可要是中原動盪不安,比如遼宋開戰,比如蒙元滅金,他們就把國境線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北推移,遼朝時候國境還在清川江以南的高麗,現在就湊到了鴨綠江上,把契丹、女真的故地佔去了不少。

    更為可恨的是蒙古滅宋之戰,作為大元朝的女婿——雖然是戴了無數頂綠帽子的綠毛龜女婿,高麗還巴巴的派了不少兵將,跟在韃虜身後燒殺搶掠,欠下江南百姓無數筆血債!

    「當年在江南為非作歹的,自然是王那邊的人居多,可你們三別抄當年也是高麗王的走狗,去過江南的只怕也為數不少!」李家福面帶憨相,心頭雪亮,才不會替高麗人火中取栗呢,他憨憨的笑道︰「我瞧你們三別抄攻堅能力還得鍛煉,這開京城高牆厚,正好練練手,正是求之不得的機會呢!」

    樸成性聞言哭笑不得,這開京城就是王的老窩,一旦打下來,高麗就平定了,鍛煉攻堅能力,去哪兒用呢?是和坐擁十萬控弦之士的遼東諸部打仗,還是去大都城下當炮灰?

    他恨得牙癢癢,還待再勸,李家福擺了擺手,語帶雙關的道︰「我在琉球啊,就明白一個道理,學生的作業得自己做,可不能讓老師越俎代庖。」

    好吧,自己打下來才有底氣嘛!金日光和樸成性咬緊牙關,準備動下一次攻勢了。

    不怕三別抄義軍戰士死的多,反正高麗人多的是,要麼做民族叛徒替王賣命,抗拒復國大業死了也是內奸、叛徒,要麼替咱們的金、樸兩位大帥效力,犧牲了還能落下個復國義士的美名,將來流芳百世嘛!

    如螞蟻般盲目的三別抄義軍士兵,在各級軍官和大漢教官鼓動下,漸漸恢復了勇氣,吶喊著列成攻城的陣勢——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楚,這究竟是第幾次準備奔向開京城牆了。

    北元征東總管府總管、下萬戶阿塔海興奮的抽出了大汗彎刀,刀鋒上還帶著濃稠的鮮血,他身後的蒙古武士們高聲唱起激越的戰歌,高麗朝廷官兵們則畏畏縮縮的躲到了強壯的蒙古人身後,無數次麻木的看著高麗同胞們成片成片倒在異族韃虜的刀下,毫無憐憫。

    「蒙古韃虜殘殺我高麗百姓,凌虐我高麗士民,搜刮我高麗金銀財帛、美貌女子,令我人民苦不堪言,蒙古公主忽都魯潔麗米斯穢亂後宮辱我先王,父老兄弟們,你們還能忍受嗎?」開京城內一座廟宇大殿中,昏黃的油燈火光忽閃忽閃,全峻清的臉便在燈光下時陰時晴變幻不定,彷彿高高蓮台上端坐的神祇,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殿中,許許多多的高麗百姓用白布纏住了額頭,被撩撥起的怒火在他們胸中熊熊燃燒,逐漸匯聚成了燎原的烈焰,他們一個個眼楮血紅、聲帶嘶啞,似乎預備隨時隨地為復國大業奉獻生命。

    只有全峻清自己知道,所謂復國大業,不過是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無論金日光、樸成性還是王,他們有本質的區別嗎?無非是前兩者做了大漢皇帝的走狗,後一位則是蒙古大汗的鷹犬!

    但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士子,在這席捲高麗、席捲遼東乃至整個天下的大潮中,又能如何呢?順勢而為,或許能保全家族保全生命,逆勢而動,必定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想當年,被金、樸二位欺騙的全峻清,滿心以為他們是高麗民族的大英雄、大豪傑,還和御駕親臨的大漢皇帝有那麼一番足可貽笑千古的對話,然後樸成性的表演,才讓他知道「事大」兩個字最真切的含意。

    無奈樸副帥心頭有了疙瘩,怎麼看全峻清都不爽,找個理由調他做了參謀軍事,又派他潛到這開京城中,煽動百姓內亂,按樸成性原話是「百姓渴盼我義師久矣,只須略加引導,必定能從身後給守軍致命一擊,以迎我義師入開京。」

    哼哼,義師,好個靠老百姓犧牲生命打開城門的義師!連續數月苦戰都打不下開京,用大漢盔甲和戰刀鋼矛全副武裝的部隊都打不過蒙古武士,這些老百姓不是送死嗎?

    不過之於全峻清個人而言,聽命樸成性有活路,說不定城破之後還有場大富貴,不聽命,必定死無葬身之地,他的選擇也就非常「理智」了。

    「諸位父老,賣國偽主王覆滅已在頃刻,是咱們舉義的時候啦!」全峻清看看火候到了,心說阿塔海在城牆上守了這麼久,大概也該油盡燈枯了吧?反正老子留了後手,不怕……

    一隊隊拿著木棍、糞叉、籬耙的高麗青壯,在煽動下熱血沸騰,高呼著衝出了寺廟,同時大殿前的空地上燃起了狼煙,高麗人衝出了家門,衝出了大街小巷,衝向了開京的四面城牆!

    全城各處殺身震天,烽煙遍地,王的手微微顫抖,他恐懼的一天到來了。

    「北元忽必烈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他修築了寧錦防線防備遼東諸部,大元官兵連遼東都過不了,您已是孤城孤軍,斷無獲勝的道理了!」於孟華猜到王剛剛去找了忽都魯潔麗米斯,而結果也顯而易見,所以他更加直言不諱了︰「阿塔海雖然勇猛,又能撐得幾時?城內百姓舉義,想必城上守軍已然軍心動搖了吧?貴國主還是早作打算為好。」

    王的臉色一片慘白,但大漢的條件實在苛刻,自己和三別抄鶴蚌相爭,沒來由便宜了漁翁,真真心頭不甘吶!他兀自強辯道︰「大元水師可以從登萊出海,援救我等。忽必烈大汗蒼天之主,斷斷不會坐視我高麗滅國的!」

    於孟華放聲大笑︰「國主莫非是說夢話麼?海面上是我大漢帝國炮艦的天下,便是北元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有片帆下海!」

    正當此時,有內侍滿面喜色的叫道︰「大王,大王快看,阿塔海將軍派蒙古天兵下城平亂,亂黨被殺得連連敗退!」

    百姓起義的陣勢很大,最初也取得了一定成果——高麗王軍不欲和百姓為敵,百姓也無意為難這些人,雙方交手留了分寸,自然人多勢眾的起義百姓佔了上風,堪堪殺到了四面城門底下。

    阿塔海出手了。

    十個百人隊,一千名凶神惡煞的蒙古武士衝下了城牆,他們獰笑著揮動鋒利的彎刀,斬斷除了一身布衣之外沒有任何防護的百姓,要麼就把箭雨像疾風驟雨般射向沒有皮甲沒有頭盔甚至連盾牌都沒有的百姓們,起義者還沒見到勝利的曙光,就成片成片的倒下。

    「金大帥,樸副帥,您二位倒是動攻擊啊!再等下去,義民就該死光了!」站在起義百姓隊尾,看似指揮若定的全峻清,其實早已急得百爪撓心,全身直冒冷汗。

    他斷斷不會想到,金日光、樸成性早已見到了升騰而起的煙柱,先頭部隊已在城下和蒙古韃虜糾纏,更多的士卒也早已做好了再次攻城的準備,但兩位統帥遲遲沒有下達總攻擊的命令。

    李家福實在瞧不過眼,語帶譏誚的對金日光說︰「若是再不動總攻,只怕城中被二位將軍動的起義百姓,就要死得斷子絕孫了吧?」

    金日光義正詞嚴的道︰「蒙古韃虜極其凶悍,不以城中義民消耗其兵力,我復國義軍如何能破此城?百姓為我高麗復國大業而死,正所謂死得其所哉!」

    「一將功成萬骨枯,為了復國大業,就是犧牲掉再多百姓,也是必須的!樸某便是心如刀絞,也不得不作壁上觀。」樸成性捏著拳頭,盡量讓自己的形象在士兵心目中顯得高大、光輝。

    惟有顧問官李家福知道,金、樸兩位統帥的遠近親屬沒一個在城中,就連開京城中金日光一位小妾的父母兄弟,也被他在戰前派人潛入,早早的接了出來,已在後方最安全的地方安置妥當。

    直到城中吶喊聲漸漸低落,估計起義百姓和蒙古武士們消耗得差不多了,金日光才大聲叫道︰「我們的父老兄弟正在被蒙古韃虜和叛徒王屠殺,各位高麗的復國健兒,快殺進城中,作復國道路上的最後一戰!」

    樸成性還嫌不夠味,在後面加了一句︰「衝啊,為開京百姓報仇!」

    煽動是有效的,三別抄士兵們鼓起了殘存的一點兒勇氣,向城牆衝了過去。

    此時城中早已成了修羅世界,大街上橫七豎八的倒著百姓屍體,濃稠的鮮血泊泊流淌,在黃土夯築的路面上匯聚成了小溪,小溪又匯聚成了河流,從內河一直流到禮成江中,把青綠的江水染成了妖異的黃紅色;整個城市到處都是倒斃的屍體,內臟和殘肢斷臂四處拋散,濃重的血腥味道刺人鼻端……

    倉促組織的百姓,如何是能征慣戰、殺人如麻的蒙古武士的對手?剛剛鼓起的勇氣,在第一批百姓倒下的時候就消失無形,然後就是一邊倒的大屠殺。

    那些開京守軍初時還偷奸耍滑,不過在蒙古武士彎刀逼迫下,很快也加入了屠殺百姓的工作,他們的長槍不斷刺進同胞的胸膛,拔出時,已帶著一股股飆射的血泉。

    「唉~金大人、樸大人,全某已經盡力了!」全峻清跺了跺腳,趁混亂溜進了小巷子,很快消失在開京縱橫交錯的街巷中。

    「膽小如鼠的高麗人,也配和高貴的蒙古武士作戰?」城頭上的阿塔海呵呵大笑,剛剛屠殺了無數百姓的十個百人隊,有兩個留在城中各處鎮壓零星叛亂,其餘八個回到了城頭上,他們身穿的生牛皮甲、翎根甲和羅圈甲上,塗滿了百姓的鮮血,就像一群剛從血池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等待舔舐攻城三別抄士兵的鮮血和靈魂。

    三別抄士兵剛剛被兩位統帥鼓起的勇氣,登時消減了一大半,他們戰戰兢兢的爬上城牆,然後被無數柄彎刀剁到脖子上,整個人就像個特大號的布娃娃那樣,直挺挺的落下來,更有蒙古武士操起大弓,箭矢如蝗蟲般飛來,將百步外掩護士兵登城的義軍弓箭手射得哭爹叫娘。

    城頭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登上城頭的三別抄士兵跟下餃子似的不停栽下,身經百戰的蒙古武士們狂笑著,毫不費力的將孱弱的高麗人剁翻、砍倒,簡直和砍木樁子沒什麼區別——更令人畏懼的是,高麗士兵的畏懼顯而易見,蒙古武士卻視戰爭如兒戲,簡直樂在其中!

    「蒙古兵怎的如此凶悍?」饒是金日光不在乎士卒生死,也雙手顫抖不休,聲音已有些兒嘶啞。

    滿月台的王笑了︰「有此三千蒙古武士,何懼三別抄十萬烏合之眾!待各地勤王兵到,我高麗仍舊屹立海東!」

    漢使於孟華冷笑不語,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將來,就讓事實來說話吧!

    沒人想到,變化來得如此之快,王話音剛落,禮成江下游、入海口江華灣的方向,出現了陽光下如雲霞般燦爛的金色旗幟,隨後,許許多多接天連雲的白帆映入了攻守雙方的眼簾。

    大漢帝國的大艦隊到了,大漢皇帝御駕親臨!

    時值夏季,禮成江水暴漲,帝國的船隊從江華灣毫無阻礙的溯江而上三十里,來到了開京城下。

    「本以為能在開京城中、滿月台上和夫人對花品酒,於皓月下欣賞公孫大娘之後的絕世劍舞,誰知三別抄忒也不爭氣了,到此時還沒攻破開京!」巡洋艦海上君王號巍峨如山的船,楚風和陳淑楨攜手而立,烈烈江風吹得衣襟飄飛,恍如神仙中人。

    漢軍迭克名城,小小開京算得什麼?陳淑楨笑顏如花,吹氣若蘭,秋波在前方城池上一轉便回︰「今晚在滿月台擺酒誌慶麼?夫君且讓我一試身手。」

    隨駕而來的法本摸了摸光頭,粗聲粗氣的道︰「師姐已是皇后了,難道還和師弟爭功?黃金彪破了倭國京都,上次回來好生說嘴,這次高麗京城,總該留給我罷!」

    陳淑楨入南少林學藝,正是法本的師姐,她佯怒道︰「去去去,你個光頭佬,再多嘴多舌的討厭,我把你光頭敲破!」

    法本聞言一驚,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位師姐——法本神功了得,滿大漢國偏偏惟有陳淑楨的武功勝過他,要是真被她在腦袋上敲個青包,將來還不得被黃金彪、錢小毛他們給笑死?

    所以他得了楚風一個眼色,就趕緊抱著腦袋下了指揮艙,隨後海上君王號巨大的十二斤重炮,就開始對開京城牆動了猛烈的炮擊,可怕的十二斤重炮之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抵擋,天崩地裂、人體和血肉化為灰塵,開京城牆受到了無可挽回的破壞,城上強悍的蒙古武士和他們的彎刀、盔甲一塊,被炸得灰飛煙滅,隨後一隊隊盔甲 光瓦亮的漢軍士兵從棧橋走上6地,排列著一塊塊整齊的陣型,成片的鋼鐵森林開始向城頭緩步壓去……

    很快,三千名蒙古武士和大部分守城高麗王軍,就被殲滅殆盡,城上的抵抗被分割包圍,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插上了城牆。

    「漢軍威武!」金日光和樸成性跪在甲板上,向楚風連連叩。

    楚風則大馬金刀的坐在船頭交椅上——這是大漢帝國的禮制,本國公民見皇帝不過一揖而已,番邦外國哪怕是國王,也須跪拜叩以示臣服。

    他不緊不慢的問道︰「開京守軍就如此強橫,你們數月都沒有拿下?」

    金日光臉上一紅,半晌才道︰「大漢天朝炮火猛烈,一炮之下人馬俱為泥粉,蒙古軍自然無法抵擋;惟那城上有位征東總管府萬戶阿塔海,好生了得,擋住我高麗復國義軍整整三月之久。」

    樸成性指著城頭上仍在負隅頑抗的一處道︰「看,那就是阿塔海,武功厲害,真萬人敵也!」

    殊不知話一出口,就有位身穿紅色衣裙的女子匆匆離開,只當是皇帝妃子,他們也沒在意。

    忽見船下一道紅雲朝著城牆飛去,竟是剛才那位女子,她飛身而上城牆,圍著阿塔海的漢軍士兵們紛紛退開。

    只見她手中冷厲無比的光華一閃即逝,凶悍絕倫的阿塔海就轟然倒下,人頭沖天而起!

    如此凶悍,殺死了無數高麗男兒的阿塔海,就這麼死掉了?金日光和樸成性駭得面無人色,驚問道︰「那位女將是何人耶?」

    「第三皇后、閩廣總督陳淑楨。」

    滿月台上,見此一幕的王立刻朝於孟華雙膝跪下︰「先生救我!」

    「高麗豈有男兒哉!」陳淑楨漫不經心的踱下了城牆,回到楚風身邊。

正文 450章 搶著做狗

    攻克開京的入城式完全為漢軍的舞台,頂盔貫甲手端刺刀的士兵們,把硬底鯨魚皮靴踢得啪啪直響,他們高高的抬起大腿,小腿順勢甩起。然後再用力往下一踏,皮靴掌就在開京城內被起義百姓鮮血浸透的夯土道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肆無忌憚、趾高氣揚,囂張到了極點,金日光覺得漢軍官兵的每一腳落下,都狠狠的踏在了自己臉上,生疼。

    因為他的三別抄義軍士兵們,不像剛剛打了勝仗、高唱凱歌入開京的得勝之師,反而垂頭喪氣,像夾尾巴狗似的跟在漢軍身後,要是不明內情的人見了,還以為他們是一群俘虜呢!

    百姓則麻木的看著這一幕,煽動平民起義,卻久久不動總攻,直到漢軍到來才全殲蒙古武士,那麼滿地橫七豎八的百姓屍、流淌成小河的鮮血,豈不是白白犧牲了?究竟三別抄復國義軍是拯救高麗於蒙元鐵蹄之下的大英雄,還是由漢軍完成的這一盛舉……

    不過這些對於金日光、樸成性來說,決不算什麼了不得的打擊,他們本來就準備入城後立即宣佈向大漢帝國稱臣納貢,同時宣佈大漢的赫赫兵威--既然自己做不成獨力復國、挽狂瀾於既倒的大英雄,那麼拿天朝兵威嚇唬百姓、維持統治,自己老老實實做大漢皇帝駕下鷹犬,也是很好的結果嘛!

    只有每年一度到大漢朝覲.裝裝孫子,回國關起門來在百姓面前當爺爺,世世代代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有何不好?

    可現在有人和他們爭著當大漢的孫子了。

    滿月台王宮高高的旗桿上,豎起.了巨大幅面的降旗,「大漢天威震北國」、「高麗國主服王化」兩行足有笆斗大的字,尚且墨跡未乾。

    剛剛還躲在蒙古武士身後,站.在城牆上搖旗吶喊的高麗王軍,在大漢重炮轟擊下的倖存者,以及城中各處府衙倉庫守軍,都在頭上纏了白布,站在街頭維持秩序,衝著大漢皇帝遙遙而來的金底蒼龍旗高呼萬歲--似乎他們從來沒有抵抗過,似乎他們早就等著漢軍入城了。

    更有甚者,不少高麗朝廷官員,竟然全套袍帽跪在.了路邊,手裡按中原天朝的體制捧著履歷本,望著皇帝御駕再三再四叩拜,猶如一片片的磕頭蟲,他們身後,許多家人僕婦端著麵餅、清水,端出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架勢。

    剛剛在戰鬥中死傷殆盡的百姓屍體還沒有來得.及收殮,甚至有的高麗官員、兵將衣襟上還沾著被鎮壓同胞的鮮血!百姓痛哭流涕、忙著殮葬犧牲者的時候,他們卻猴急狗刨的跳出來,向勝利者搖尾乞憐。

    「他們這是做什麼?難道方才不正是這些人在城.內鎮壓百姓、在蒙古人背後搖旗吶喊,抵抗我大漢天兵麼?」楚風用馬鞭指著高麗官員、兵將們,明知故問。

    隨駕的樸成性.面色微紅,終不能說高麗人都是天生賤格,對失敗者踏上一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對勝利者則匍匐在地搖尾乞憐吧?他只得老著面皮替同族遮飾︰「中華聖人有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皇帝順天應人,自然四夷臣服,故而我高麗國民心慕中華天朝,見皇帝御駕親臨,官商百姓無不歡欣鼓舞。」

    楚風微微一笑,也不點破︰「原來如此,你們高麗人,倒是心慕王化啊,呵呵,俱是我大漢的好臣屬……」

    金日光和樸成**換了一個眼神︰這群軟骨頭的高麗文武,將來倒好做咱們的奴才,替咱治理這三千里江山,也不虧咱替他們遮飾一番!

    樸成性索性大聲叫道︰「高麗文武心向天朝皇帝,俱是被王狗賊蒙蔽,如今皇帝已知道爾等心慕王化,親口嘉許爾等為大漢臣屬!」

    一眾高麗大臣頓時喜得心花兒開,有人就默念「佛菩薩保佑樸大人萬代富貴」,看著樸成性的眼神也就多了些熱辣辣的東西,好似爭寵的小妾望著老爺一般。

    在大漢皇帝面前爭寵,還輪不到他們,能在金、樸二位心上留個記號就天老爺保佑了,非但將來高侯萬代是跑不了的,就是什麼左贊成右議政,也不是遙不可及嘛!

    別看樸成性在楚風身前還不如一條狗,在高麗文武大臣眼中,他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啦!只見樸副帥面帶微笑連連頷,引得高麗大臣們爭寵獻媚醜態百出。

    金日光看在眼裡,就有些兒酸溜溜的味道,直懊悔剛才怎麼不親口把皇帝的話宣揚出去,好叫高麗群臣知道,海東盛國如許人眾,自己才是皇帝眼中的第一號人物呀!

    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金日光忽然翻身拜倒,於楚風膝下放聲大哭,但見他涕淚交流、聲嘶力竭,不知情的還當他剛剛死了娘老子。

    御輦上的陳淑楨早已不待見這兩個不要臉的傢伙,忍不住叱道︰「皇帝御駕親臨,你卻嚎什麼喪?莫非懷了不臣之心?」

    這兩頂大帽子壓下來,直撐得金日光大氣兒不敢出,額頭上汗如雨下,砰砰砰連連磕頭︰「皇后勿怪。二聖御駕履足敝國,高麗番邦小國早已傾慕天朝王化,此時舉國生輝,焉敢有所抱怨?金某若有此心,天地不容……」

    街道兩旁的高麗軍民卻是大為納罕,這位金日光金大帥好大盛名,前些年舉國傳說他扶大廈於將傾、挽狂瀾於既倒,端的是高麗上下兩千年、縱橫三千里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傑,今日如何在大漢一位女子斥責下戰戰兢兢,全無半點體面?

    有見多識廣的高麗商客告訴他們︰「你們知道什麼?這位皇后娘家姓陳,乃是大漢帝國的閩廣總督,當年在閩地戰陣上親手斬了唆都父子--唆都,你們知道不,咱們高麗的太上皇阿塔海,連給他倒洗腳水都不配!」

    此言一出,就有人問︰「哦,是這般啊。對了,阿塔海到哪兒去了,是哪位名將擊敗他的?」

    「還能有誰?便是這位閩廣總督!」

    啊!高麗軍民大眼瞪小眼,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唆都固然是大元朝頭一號勇將,但高麗人卻對他沒多少認識,說起斬殺唆都,也不過當聽個故事;阿塔海則是征東總管府總管,北元駐在高麗的太上皇,除了忽必烈嫡親女兒忽都魯潔麗米斯,就連高麗國主王都得對他低聲下氣,而阿塔海的勇武,更是壓得高麗滿國男兒大氣不敢喘一下。

    想當初,高麗第一將門林氏武家抵抗元兵,許多素稱勇猛的將軍都死在了阿塔海刀下,過去三個月三別抄圍城,又有不少名將被阿塔海斬下了頭顱,令三別抄在城下一籌莫展。

    就是這樣一位讓高麗人畏懼到極點的蒙古大將,竟然被天朝一位女將斬!得知這個消息,高麗軍民只驚得張口結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貌若觀音、劍似雷霆,想不到啊想不到!然則一位女將便如此厲害,其他將軍豈不是天下無敵?大漢皇帝本人,莫非是位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萬人敵?」

    高麗人心頭深深種下了對大漢天朝的畏懼。

    金日光還跪在地下,指天劃地的賭咒誓︰「微臣見各處百姓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顯是王那廝令生靈塗炭,如今暴屍城中好不慘然,微臣一時失態痛哭,尚請恕罪則個。竊聞大皇帝仁愛百姓,心懷堯舜禹湯之心,微臣斗膽請皇帝府庫,救濟此城生靈,掩埋殉難百姓,也不虧他們傾慕王化、拚死一戰的拳拳赤子之心。」

    楚風也懶得和他廢話,滿城屍體終歸要掩埋,百姓終歸要救濟的,便拿你高麗府庫中的糧餉,救濟你們的百姓罷!

    「難得金大人有此心,開京城中府庫想必存著不少錢糧,便由你派親信去查點清理,分些錢糧埋葬死屍,撫恤百姓。」

    金日光大喜,一個響頭磕下去,扯著嗓子叫道︰「謝大皇帝天恩高厚,我高麗士民銘感五內,千秋萬世永為大漢藩屬!」

    安葬死屍、撫恤活人,都是最得民心的事情,高麗百姓也不明就裡,只知道感謝大漢皇帝和金大人,也就跟著跪了下去,口中高呼萬歲不迭。

    高麗舊臣心頭則多了幾個彎彎繞,所謂「千秋萬世永為大漢藩屬」,這話只有高麗國主有資格說呀!而且查封府庫、救濟百姓,又是有錢糧過手的肥差,剛剛圍城三個月,各公侯大家都虧損不少,正好趁機撈回來嘛!

    於是熱切的目光便從樸成性身上,轉到了金日光一邊,還有臉皮厚些的人,悄悄跟了過去,把履歷本遞到了金日光手裡。

    每本履歷都夾著東西,要麼是金葉子,要麼是開得長長的禮單,金日光也無暇細看,反正來者不拒,通通裝進大袖子裡。

    試看今日之高麗,竟是誰家之天下!金日光得意洋洋,彷彿飄在了雲端,他畏怯的看了看御輦寶座高高在上的大漢皇帝,自己從顛沛流離的逃亡者,到如今義軍統帥、復國英雄的地步,全靠這位中華天子所賜啊!

    「高麗歲入多少多少,須當孝敬天朝皇帝多少多少,呃~給大漢太多,似乎留給自己的就少了,想必皇帝富有四海,不計較小錢,給點意思意思也就行了吧,至於朝覲,便把禮節做足全套,響頭一定要比南洋猴子和倭國國王磕得響些……」金日光正在心頭盤算怎麼既能讓主人滿意,又能讓自己多撈多得,卻不想和他搶著做狗的人,已經走出了滿月台。

    御輦之上,楚風正襟危坐,卻無人知道他的左手正從寬大的帝王冕服底下伸到了陳淑楨的腰間,輕輕撓著她柔軟的腰肢。

    「夫人不老實,瞞著我跑去臨陣斬將,哼哼,朕要治你的欺君之罪!」

    方才陣斬阿塔海、威震高麗三千里江山的女將軍,此時滿面紅霞哭笑不得,誰能想到這位皇帝如此促狹呢?想有所動作,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動手,想忍住,腰眼上麻麻癢癢的,渾身都要酥軟了。

    幸好,前方從滿月台方向過來了一群人,吸引了楚風的注意力,陳淑楨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剛剛飛身上城、斬將而回,大氣都沒喘一口,臉不紅心不跳,勝似閒庭信步,被楚呆子撓這麼幾下,全身酥軟如棉不說,雙頰已然如朝霞般暈紅,光潔如玉的額頭帶上了細密的汗珠。

    楚風則看著滿月台的方向︰正前方一人,上身赤裸著露出一身肥肉,嘴裡叼著塊白玉,手裡牽著只咩咩叫的羊兒;身後幾個高麗武士抬著口棺材,又有一位衣飾華貴、容貌妖嬈的婦人被五花大綁押著跟在後面。

    「肉袒牽羊,口餃白璧,棺輿隨後,呵呵呵,王把投降的全套程序做到了十足十,哦,對了,他身後背著荊條沒有?」楚風嘴角帶著點譏誚的笑意。

    「啊呀,楚兄真是神機妙算,他背後真的捆著根荊條哩!」陳淑楨假作吃驚,運起功力身子一震,將楚風那根可怕的「怪手指」彈開。

    肉袒牽羊的傢伙遠遠跪下,膝行而來︰「番邦小國愚鈍之主,誤犯大漢皇帝天威,於今出迎投降請罪!罪臣王萬死!」

    好不容易有了羞辱老對手的機會,金日光怎麼肯放過?他騰的一下跳了出來,戟指罵道︰「大膽王,殘害生民、倒行逆施,如今天兵已到,你覆滅就在頃刻,還有何話可說?」

    王沒有半分畏懼,雙膝依舊跪地,卻挺直了身子回罵道︰「開京城破,你金、樸二賊無尺寸之功,如何在大皇帝御駕之前邀寵自固?忒也不知羞恥!我王早已傾慕天朝王化,無奈被阿塔海劫持,身不由己,如今大漢皇帝御駕親臨,替咱高麗除了阿塔海狗賊,王某自當歸降大漢。然則降漢不降賊,你金賊有何面目在此大言炎炎!」

    陳淑楨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鬧半天,金日光、樸成性是心向天朝,高麗朝中文武是傾慕王化,就連你王都一心做大漢藩屬,那麼大家乒乒砰砰打這麼半天,滿城死屍、血流成河,又是為的哪般呢?

正文 451章 三家分高麗

    楚風也是在御輦上笑得直打跌,不為別的,就王那句「降漢不降賊」,真個和關雲長「降漢不降曹」有異曲同工之妙,且看金日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似開了個染坊!

    王的話說得明明白白,大漢皇帝才是最強大的中華天子,你金日光、樸成性也不過得了他的支持才有如此地步,憑什麼狐假虎威在我面前充大呢?你降得大漢,偏生我降不得?如今咱也投降了,並不是降的你,而是降的大漢,你我都不過是大漢天子駕下的走狗罷了,將來看誰能得主人歡心,話還長著呢!

    見到王如此作為,還有他身邊連連微笑的大漢顧問於孟華,金日光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叫苦連天︰皇帝呀我的大皇帝,小小高麗有我和樸成性兩條狗也就足夠了,您何必讓第三條插進來搶食?

    楚風心頭樂的,這群高麗人吶,拿古書上話說就是「畏威而不懷德」,俗話說就是記吃不記打,不讓他們鬧個分裂啥的,叫他們狗咬狗一嘴毛最好把狗腦子都打出來,他們就不老實,整天不是琢磨你的端午節,就是想著你家長白山。咱好歹是後世七百年過來的,你們高麗人那點花花腸子,還想騙誰呢?

    金日光、樸成性、王你們三位玩玩三國演義,說不定啥時候咱再給你找個伴兒,湊足四個玩桌麻將都夠了,將來高麗可有的瞧呢!

    楚風哈哈大笑著︰「降漢不降.賊,這話可不對嘛。三別抄是我大漢扶植,金、樸兩位大人都是我大漢忠誠藩屬,高麗國主既然降漢,也必然向他們投降哦。」

    哪曉得軟骨頭王此時倒是義.正詞嚴,一幅視死如歸的作派︰「我高麗君臣對大漢皇帝心服口服,就算為奴為婢也是心甘情願。惟金、樸二賊,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仗著皇上天威才有如此田地,若要王向他們投降,便是殺了咱也做不到!」

    好,好!這話說得好!楚風幾乎要.拊掌而笑了,寧願替大漢為奴為婢,也誓死和金日光、樸成性鬥下去,我大漢就需要你這樣的忠犬嘛!

    金日光、樸成性氣得牙癢癢,如果這時候他們手裡.有刀,早已把王削成了生魚片,不,肉炸醬!再添上泡菜剁巴剁巴,就是碗石鍋拌飯。

    可他們不敢。大漢皇帝駕下,誰敢放肆?不要命了?何.況那位面如桃花腰若楊柳,出手卻有雷霆閃電之威的陳淑楨陳總督,就按著腰間寶劍虎視眈眈,似乎隨時能揚眉劍出鞘,斬將殺敵呢!

    王趁熱打鐵︰「上邦天朝皇帝明鑒,不似天朝兵.多將廣、皇上洪福齊天,能掃平江南韃虜,劍鋒直指大都;我高麗國被蒙元凌逼,小國寡民、兵微將少,是在不得已才和他虛與委蛇,正所謂身在北元心在漢,此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如有虛言,叫我高麗宗廟為天雷所焚,歷代先王神主不得安寧!」

    話音未落,忽然.一記晴天霹靂,嚇得王軟了半邊——撒個謊而已,歷代先王你們還當真了?

    楚風笑而不語,金日光卻慌了神,眼見高麗新朝大王的位置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破口大罵︰「王無恥,這滿城死難百姓,難道不是你下令殺害的?你勾結胡虜、塗炭生靈,大漢皇帝故而弔民伐罪,王賊子焉敢巧言令色!」

    「百姓何辜,高麗三千里江山何辜?惟國力微弱,不能保護生民,小王好生慚愧!」王拿手背揉揉眼楮,也不知是他演技好入戲快,還是用力把眼楮揉疼了,反正放下手的時候兩隻眼楮倒是紅通通的,賽如春天*的野兔子。

    忽然王神色肅然,將手中繩子一扯,五花大綁的女子就被他扯到了前面。

    「此妖女便是韃主忽必烈親女,蒙古公主忽都魯潔麗米斯!」王戟指罵道︰「仗著蒙元兵威,我高麗滿朝君臣皆要仰她鼻息,種種虐民之政,皆出自她的手筆,實在是罪魁禍!皇帝明鑒,高麗君臣向來仰慕中華王化,如何會和大漢抵敵?惟罪臣被此女凌逼,政令不能出滿月台,是她和阿塔海下令抗拒天兵,犯下的潑天大罪!我高麗君臣實在無辜啊!」

    可憐那忽都魯潔麗米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雖然性子驕橫放肆縱yin無度到了極點,卻沒經過什麼大風大浪,此時兵敗城破,唯一的靠山阿塔海做了漢軍的刀下鬼,被王繩索捆綁著牽來,只嚇得三魂去了二、七魄只剩一,漫說嘴裡還塞著麻桃,就是沒塞她也嚇得暈了頭,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剛剛向金日光獻媚效忠的高麗舊臣,此時見皇帝態度曖昧,王身後更有位大漢天使於孟華,頓時瞧出了幾分顏色,就有人慢慢縮回人叢中,預備看看風色再作定奪。

    御輦之上的楚風定楮細看,只見那忽都魯潔麗米斯雖然蓬頭垢面不施粉黛,倒有八九分顏色,眼中秋波婉轉頗有點兒楚楚可憐的味道,但想起此女的荒yin,就如吃了顆蒼蠅似的難受,對她連一星半點的同情心都提不起來。

    陳淑楨湊近楚風耳邊,呵氣如蘭︰「離開臨安時烏仁圖婭妹子說了,下面這位活寶雖然驕縱荒yin,卻無十分大罪,且當年乃顏汗攜她進大都時,承蒙忽都魯潔麗米斯盛情款待,皇帝瞧這點上,能免她一死便免了吧。」

    說起來烏仁圖婭與忽都魯潔麗米斯還是堂姐妹呢!楚風知道烏仁圖婭為什麼不肯隨駕來高麗了︰大約是不想和她在如此尷尬的情形下見面吧。

    「她一介女子,有何罪過要我來赦免?要說罪過嘛~」楚風呵呵笑了兩聲,不懷好意的看看王,頓覺這位高麗老兄的頭頂,頗有些兒綠油油的色彩了,「也不過是給高麗國王戴了幾頂綠帽子,但照我說呀,再多幾頂才好看呢!」

    陳淑楨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忽然粉臉一板道︰「難道楚兄也想替王老兄添頂綠帽子?」

    「我是那種人嗎?」楚風無奈的揉揉鼻子,對跪在地上的王問道︰「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們好歹是夫妻一場,何必如此呢?」

    王神色凜然,侃侃而談︰「此妖女穢亂後宮、無恥之極,罪臣早已與她沒有了夫妻之情,何況古人云大義滅親,哪怕夫妻情深,也絕不敢欺瞞陛下!」

    楚風哈哈大笑︰「好、好,你們高麗國果然不缺禮義廉恥,真個是我大漢天朝的忠心藩屬!」

    隨駕的馬可波羅睜著湛藍色的眼楮迷惑不解︰「上帝啊!高麗人這樣卑劣到了極點,還稱作禮義廉恥,那麼蒙古大汗忽必烈簡直是天使下凡了!」

    「你懂什麼?」隨駕的民政部長鄭思肖很是看不起這個西方蠻夷,以上國大臣的口吻給他掃盲︰「皇帝說的是反話。高麗王縱妻宣yin,失夫妻人倫之禮,凌虐百姓,無君臣之義,身為一國之君卻推卸責任、當街自報家醜,無廉恥也。正是無禮喪義寡廉鮮恥,皇帝是反諷他們呢!」

    馬可.波羅無辜的眨巴著眼楮,委屈的道︰「天吶,東方文明是如此深奧,我學漢字漢話就已經夠頭疼了,你們還要把話反著說……」

    但馬可波羅更加想不到的事情一樁接一樁,王假作不明白皇帝的反話,喜笑顏開的跪拜叩謝︰「皇帝天恩浩蕩,我高麗小國沐此深仁厚澤,千秋萬世銘感於心!」

    「願大漢天威永照小邦三千里江山!」高麗舊臣跟著王磕下頭去。

    現在瞧明白了,至少王對大漢還有利用價值,那麼何苦巴巴的去討好金日光、樸成性呢?三別抄也有自己的一班兒文武,降過去也是個受氣包,還不如繼續跟著王有好處呢!錦上添花,總不如雪中送炭嘛!

    金日光只氣得雙手抖,辛辛苦苦一場,就為大漢作了嫁衣裳?他拉拉身邊的樸成性︰「樸賢弟,王這狗賊巧言令色,實在無恥已極!咱們可不能坐視不管啊。」

    「嗯,這……」樸成性猶豫未決,方才金日光搶著招攬朝廷舊臣的舉動,讓他突然意識到一個以往被故意擱置的問題︰三別抄復國義軍有正副兩位統帥,金日光為正、樸成性為副,不過是正副手關係,相互以兄弟相稱;然而要是復國大業完成,王做不成高麗王了,誰來做三千里江山的主人呢?便是大漢帝國的傀儡,在咱高麗國內也是一國之主,享用威福無窮啊!

    **績,兩人相差彷彿,論實力,金日光在耽羅島練水兵,收復了南方嶺東道、海陽道、山南道,樸成性在北方依托乃顏汗遼東故地,收復了朔方道和西京平壤,兩人也是半斤八兩,足可分庭抗禮。

    然而金日光的家世更好、又是名義上的統帥,要是真正復國,必以他為高麗王,到時候就是一為君兮一為臣,變成天壤之別了!

    「你道辛辛苦苦為大漢皇帝作了嫁衣裳,難道樸某便甘心替你金家做嫁衣麼?」樸成性想通此處,便沉下臉道︰「金兄不可造次。我高麗今日全靠大漢皇帝所賜,所謂君恩深似海,咱們自該忠字當頭,但憑皇帝處置。」

    金日光像不認識似的看了看樸成性,漸漸的明白了幾分,臉上的笑容慢慢僵硬,隨即消逝不見。

    「金、樸兩位統帥是我大漢帝國的朋友,國主王大義滅親棄暗投明,誠意也有了十足。如今金帥據了南方三道,樸帥據了北方三道和平壤,王則住在開城滿月台,忠於舊朝的還有半島中部四道……」楚風哈哈笑著雙手一拍︰「有了,大家化干戈為玉帛,就此各安所屬,各守防區,同為我大漢藩屬,齊心協力抗擊蒙元,豈不是好?」

    好,太好了!王第一個跪下去,這一次磕頭不比前幾番,額頭在夯土路面上踫得砰砰響,實在是喜出望外。高麗舊臣有文學才子,立刻做了駢四儷六的頌詞,一時間諛辭如潮,直把楚風捧做了高麗的再生父母。

    維持現狀三家分守高麗,總比金日光一家獨大好!樸成性看也不看金日光,率領著忠於他的北方義軍將士叩謝聖恩。

    事已至此,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金日光無可奈何,只得接受事實,也跟著跪了下去。

    街道兩邊的高麗軍民聽說化干戈為玉帛,不用再流血死人,全都喜得跟什麼似的,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只不過他們沒有想到,小小高麗有了三家勢力,又有大漢居中挑撥離間,將來真的會有平靜的日子嗎?

    羽葆鼓吹、虎賁前引,御輦在大軍簇擁之下向滿月台開去,迭克名城的漢軍將士自然高唱凱歌,高麗文武臣子朝廷官兵跟在後面居然也是抬頭挺胸喜氣洋洋,只當是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

    做大元的狗和做大漢的狗有什麼區別?既然如此,勝負與我們又有什麼相干?如今咱投降大漢,有了更強大的主子,應該高興才對呀!

    所以高麗士兵跟著漢軍,唱著「陛下之壽三千霜」,學著漢軍士兵將腳步高高抬起再狠狠踩下,只不過初學乍練怎麼都不對路,倒有些畫虎不成反類犬的味道……

    「恬不知恥,恬不知恥!」鄭思肖連連搖頭,心中暗道︰此夷狄真與禽獸無異也。

    臨安,一座飛簷斗拱、九曲迴廊的府邸,範文虎正在書房中團團亂轉,那位臨安鄉下好大威風的範老爺、範文虎的「二十九叔」則垂手而立,大氣兒不敢喘一下。

    減了田租、將惹事的帳房師爺打成了松鼠桂魚,又特特為為的拖到鄉下給那些泥腿子看了,料想皇帝也該消了氣,範老爺就沒敢把這事告訴長房族長範文虎,誰知道天底下就沒不通風的牆,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還能不傳進範文虎的耳朵裡?這不,就讓家僕把這位不爭氣的二十九叔請來了。

    「我說,老、老佷兒,」範老爺見這位老佷兒沒什麼反應,只得老著臉皮叫道︰「族長,這事應該過去了吧?叔是不爭氣,可得大漢皇帝,應該不至於和咱計較吧。」

    「不計較不計較,你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惹事,我、我……」範文虎看著這不肖的二十九叔,伸手揍他的心都有。

    好不容易得了文天祥的對聯貼在門上,雖然語多譏誚,持論倒還公道,大漢帝國又給故宋軍中犧牲將士家屬了獎狀、勛章和撫恤銀子,報紙上、大門口罵漢奸的,終於漸漸消停了,偏偏這時候二十九叔去惹事,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嗎?

    「說過多少次了,我範家當年走了岔路,擔著頂漢奸帽子,能摘下來就是天幸。現在自該夾著尾巴做人,無論別人說什麼做什麼,咱們就拿婁師德唾面自乾的本事對付,你們倒好,一個個生怕我範文虎不上法場,沒事尚且要惹出事!」

    範文虎罵得起勁兒,範老爺諾諾連聲,末了忍不住委委屈屈的抱怨道︰「家下奴才們做了錯事,咱認打認罰,賠銀子坐牢沒得半句怨言,斷斷不至於牽連到族長您老人家。可如今田地租子比往日減了大半,田價也一天比一天低,咱們範家的家業就這麼敗下去,可不甘心吶!」

    這話說的也是,範文虎知道朝廷遷都臨安之後,閩廣之地的陳家、原徽州祝家,還有那匠戶出身的鄭家、洪家、王家,都過來開工廠、建商舖,大肆招募工匠;又有朝廷組織百姓出洋墾荒,每戶跑馬圈地一百五十畝,兩浙土地肥沃卻面積不多,人口又稠密,聽了這話佃戶們像瘋了似的,立刻登船出海,扔下這邊的田地不管……這樣一來,人多地少變做了人少地多,租子見天的降,田價見天的跌,範家可是田連阡陌跨州連縣的大地主,地價一跌家族財富頓時大幅縮水,地租降低更是直接影響各房收入,除了這位二十九叔,範家各支都過來抱怨無數次了。

    範文虎正在愁呢,就聽得管家拖長了聲音稟報︰「葛明輝葛大人、吳耀文吳大人、甦州陳老爺、松江劉員外來訪!」

    哦?為免朝廷疑忌,這些故舊多日不曾往來,今天怎麼同時登門拜訪?

    「範大都督救命!」葛明輝等四位員外齊刷刷的跪倒磕頭,「各家佃戶人心浮動,租子越降越低,田價跟著飛降,咱們實在撐不住了,只好請大都督拿個主意!」

    田地,是江南世家大族的根本,就算大絲綢商、大鹽商,也是賺了錢回鄉下買田置地,如今大漢帝國的初步工業化和海外移民,轉移了大批農村勞動力,改變了土地和勞動力之間的供需關係,直接導致地租降低、田價降低,江南大族終於吃不住勁兒了。

    吳耀文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往日盧世榮在江寧正肅吏治、追查虧空,咱們都道是貪狼星臨凡,到咱江南刮地皮了;哪曉得大漢朝廷輕徭薄賦,卻比盧世榮狠上百倍,地租田價大降,這是挖咱的命根子啊!」

    確實,大漢經濟體制與過去的區別,必然產生一個轉型期,轉型過程中貧苦百姓和工商業者受益,地主階層則當其衝受到打擊——這個打擊比北元提舉常平大使盧世榮的搜刮更可怕,盧世榮只弄走了各家的浮財,大漢卻直接動搖了他們的根本︰土地租佃制度。

    幾乎是一夜之間,財產縮水了三分之二,各世家大族都慌了神,要知道吳耀文、範文虎等人,與其說是統帥軍隊的將軍,不如說是正經八百的地主、商人,當年的範家軍就是他們看家護院的狗腿子啊!

    見範文虎沉吟不語,範老爺乾脆不要臉了,對長房佷兒跪下,膝行而前抱住他大腿︰「族長,咱們範家的家業不能就這麼敗了呀!一大家子人還得吃飯,求您老給拿個主意啊!」

    範文虎過去為「虎」作倀,此時卻是騎「虎」難下︰身為範家長房族長,對名下的產業自然清清楚楚,田價、地租驟降,好比被人搶走了三分之二的財產,又怎麼不心疼呢?但大漢朝廷,又是如今的幾家巨室能對抗的嗎?

    「起開!」範文虎不耐煩的把腿從二十九叔的懷裡拔出來,悻悻的道︰「兵權全交了出去,咱們現在連一兵一卒都沒有,你們還想怎麼樣?難道要咱這把老骨頭和人家的鋼刀、火槍去拚命?」

    二十九叔範老爺聞言為之氣沮,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真個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葛明輝等人卻是聞言大喜,範文虎如此說法,就是有門了呀!

    「範大人蒙皇帝青目,才令文天祥文部長賜了這副對聯,掛在門上好不榮耀,既然如此,便請再去和皇帝商量商量,終不能讓咱們餓死吧——便是留著咱們,做個千金買馬骨的樣子也有用啊!」

    範文虎聞言簡直哭笑不得,上聯「殿帥叛宋是罪魁」、下聯「都督降漢實功」,橫批「將軍不戰」,這對聯分明是譏嘲揶揄,各家卻深為艷羨︰他們想得這樣的對聯還得不到呢!

    「罷了罷了,範某就替各位走一趟!大不了不要咱這張老臉,終請皇帝給咱江南士族留條活路。」

    臨安行朝中歡聲笑語,江浙總督文天祥的聲音最為大聲︰「高麗君臣如此不堪,真個蠻夷禽獸!小小高麗,又分做三家,將來除了老老實實做咱大漢屬國,再無別的路可走了!」

    楚風自高麗歸來,將高麗分作三部由金日光、樸成性、王分別駐守,按古稱為三韓,各稱國主,皆為大漢藩屬,滿朝文武自然高興,其中文天祥早年為故宋丞相,那時候國勢衰微,他受夠了這些見風使舵的藩屬的氣,此時揚眉吐氣,高興之下早把「王者不治夷狄,來者不拒、去者不追」的儒家古訓忘到了九霄雲外。

    君臣商議軍國重事,散朝之後親衛報上名帖︰「範文虎階前求見。」

    這個範文虎,又來做什麼?上次不替他寫了對聯嗎?文天祥滿腹疑問,留在朝堂上看看他來耍什麼花樣。

    「惟求皇帝給範、葛、吳諸江南大族留條活路!」範文虎習慣的想趴在地下叩頭,忽然想起於新朝行舊禮豈不是大不敬的罪過?趕緊換了姿勢,也虧他大營裡打過滾,老了身手還有,一揖深深到地。

    楚風揣著明白裝糊塗︰「哦,江南士族怎麼了?我大漢公民一體受《欽定憲法》保護,難不成警察、法司還區別對待,欺負你們?」

    範文虎苦笑一聲,將如今田價、地租猛跌,各家一夜之間財產縮水三分之二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叫你範家把財產看得比天重,叫你為了保全家產投降韃虜!真正咎由自取!」文天祥心頭暗暗罵道。

    早年間,文天祥同樣是江西大地主,世稱他「每飯必置聲伎於前,自奉甚厚」,並非慳吝刻薄的土財主;然而北虜南侵故宋危亡之際,文天祥毅然散盡家財招募義兵,為挽救國家民族做出了全部努力,所以他就十二萬分的看不慣範文虎這樣見利忘義的傢伙。

    聽了範文虎的哭訴,楚風無奈的攤了攤手︰「大漢各家商戶在江南建設工廠,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終不能讓他們不開工廠吧?移民海外,更是既定國策,照我說,江南佃戶如此貧窮,全為人多地少的緣故,把他們遷移到大洋洲,海闊天空的,也是給人家找一口飯吃嘛!否則將來難免有王小波、李順、方臘的故事,你們江南士族的家財乃至性命,遲早不保!」

    範文虎默然,他知道楚風說的一點沒錯,東漢有黃巾作亂,唐末有黃巢反叛,故宋有方臘之亂,靠兩浙軍鎮壓總不是個辦法,若一直盤剝下去,指不定什麼時候,火山就要爆,而自己這些鐘鳴鼎食的江南士族,就坐到了火山口上。

    「若是怕挨餓、受窮,我倒是樂意給你們指一條明路,投資工商吧,徽州祝家、閩廣陳家就是再好不過的例子了。」

    「談何容易啊!」範文虎嘆道,「江南士族惟擅長鹽、絲兩項,前者爭不過皇帝海水曬鹽妙法,後者爭不過國太王李氏的紡織工廠,做生意咱們個個都虧得傾家蕩產。」

    文天祥忍不住叱道︰「範某人,你也忒多事了,吾皇不治你的漢奸罪,就是天恩高厚,難道還要從國庫中貼補你的虧損,才算千金買馬骨?」

    範文虎面紅耳赤,在忠心耿耿的文天祥面前,他實在無話可說、無顏以對。

    楚風笑著搖搖手︰「文大人且罷了,我早說過範先生罪大功大,於民族而言功罪相抵,於朝廷而論則罪在故宋功在漢,咱們還是要給條出路的。」

    「這樣吧!」楚風想了想,「你們各家的糧食應該吃不完吧?」

    當然吃不完!就算二三成的地租,一家收上來的租子都有八九成要賣掉換錢,怎麼可能把不知幾千萬斤的糧食吃完呢?

    「那好,把糧食賣給朝廷吧,我出價可以比市場價高一成,但你們必須保證質量!」

    範文虎大喜過望,忍不住問了句︰「敢問許多糧食作何用呢?」

    「北伐中原的糧草。」楚風毫不避諱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40
正文 452章 諜變

    大漢六年九月八日,楚風下達了北伐中原的詔書,「關陝河洛、山東燕雲皆我華夏故地,父老百姓皆我同胞,自金兵南侵以來,淪陷韃虜鐵蹄之下,生靈塗炭、萬民倒懸,實為苦不堪言。

    一衣帶水,豈容坐視!大漢承天受命,當以有道伐無道,光復中原故地,解救北方赤子。茲令6猛、侯德祿、陳吊眼等訓練六軍,文天祥、鄭思肖等調理庶政,漢軍健兒厲兵秣馬,視金底蒼龍旗所指,剋期北伐!」

    大漢帝國的軍事機器迅運轉起來。

    統帥部作戰參謀在沙盤上反覆推演,上好的地圖很快被他們磨得破爛不堪;偵察參謀和保安司、情報司警惕的盯著北方傳回的情報,密切注意張大軍的動向;後勤參謀則把算盤打得 啪亂響,一份份請糧請餉的報告流水價往財稅部,簽批之後轉往閩廣總督府、江浙總督府和荊湖各州縣署衙。

    從長江源頭的四川到長江之尾的兩浙,漢軍所屬的四個軍另一個師日夜操練枕戈待旦,等待著北進中原,經受血與火的磨礪;

    從「魚米之鄉」的荊湖到「甦湖熟天下足」的江南,糧食、乾肉、乾菜被民夫用背 背、籮筐扁擔挑,從各村莊運上羊腸小道,一點一滴的匯聚到各縣,然後裝上太平車兒、雞公車兒運達各州,最後在通衢大道上匯聚成一條望不到尾的長龍;

    「號外,號外!文天祥文部長.表文章,北方韃虜虐我兄弟、辱我姐妹,是可忍孰不可忍!」報童揮舞著散油墨清香的報紙,從青石板鋪成的大道上一路跑過。

    大漢帝國整軍經武剋期北伐,得.益於近代體制的高效率,整個南中國的人財物都被動員起來,匯聚到長江一線——北伐的起點。

    「致命的一擊究竟從哪裡開始?」.所有關注著漢元戰事的人,都在地圖上尋找著答案。

    臨安新城朱雀大街已建設完畢,新開的一處茶館.二樓,大群茶客圍得水洩不通,人人伸著手指點點戳戳。

    卻是奇了!臨安人見多識廣,有什麼沒見過的,值得.這般小家子氣?老茶客劉大鬍子扒開人叢定楮一看,登時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原來幾張大桌子被拼了起來,鋪著張巨幅地圖,.足足有四五份報紙那麼大!彎彎曲曲的河流、江南江北的城市、細線描畫的道路,一切都清清楚楚!

    有認識的茶客.和他打招呼︰「崔老爹從書局買了這地圖,大傢伙兒正在猜皇帝會從那條路北進中原呢!」

    「兵者,詭道也!」一位頭戴方巾的老秀才搖頭晃腦的說︰「所謂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運用之妙存乎一心,皇帝用兵神機莫測,吾等怎麼能揣測其萬一?」

    劉大鬍子認得他是開私塾教授蒙童的方先生,便朝他施禮道︰「方老先生,您不在家中教授蒙童,怎麼有空到茶樓閑講?」

    方先生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帶著茶垢的黃牙︰「這不是旬日休息嘛。」

    劉大鬍子奇道︰「蒙童除了年節之外整年都有功課,旬日休息,那是朝廷學校才有的規矩吧?」

    有茶客笑道︰「哈,你卻不知!老先生現在已被朝廷銓選,做了那啥小學語文老師了!自然該旬日休息。」

    「恭喜恭喜!」劉大鬍子朝方先生連連打躬。

    買地圖的崔老頭道︰「方先生說的不錯,皇帝神機妙算,他的用兵方略豈是我們平頭百姓能猜到的?不過茶餘飯後,大家閑談解悶罷了。」

    劉大鬍子認得這位崔世安,他女兒在常州被蒙古人殺了,兒子投軍保宋皇又死在了焦山,常年在臨安郊外種田,把些時鮮拿進城販賣餬口,卻不想他怎麼有閑錢喝茶、買地圖?

    還是老茶客告訴他︰「劉大哥出外販賣布匹,是剛剛回來吧?這位崔老哥得了大漢皇帝補給兒子的獎狀、勛章,每月還有些撫恤銀子……」

    崔世安耳朵還靈便,聽到這句就接口道︰「是啊!古往今來,新朝皇帝撫恤舊朝士卒家屬,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皇帝的胸襟氣魄,真正是這個!」他將大拇指一挑,又道︰「範老爺也轉了性子,不但不凌逼咱們這些苦哈哈,還借牛給咱使喚,可不比往日人拉犁,犍牛三下兩下就弄完,這不趁著農閑、手裡又有了兩錢,到茶樓上來燒包嘛!」

    話雖如此,茶客們卻全都知道老崔頭待在茶樓的原因︰從二樓窗戶看出去,朱雀大街盡頭廣場上,華夏英烈紀念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老崔頭沒事的時候就到茶樓來,泡上一壺茶,怔怔的看著遠處的紀念碑——他的兒子在焦山之戰殉國,落得個屍骨無存,但那座不朽的豐碑上,有兒子的靈魂牽掛呵!

    老崔又看了看遠處的紀念碑,收回目光,指著地圖道︰「大漢北伐,驅除韃虜,是替咱江南百姓出了口惡氣,是給歷年被韃子殺害的軍民百姓報仇啊!咱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在這裡談談說說,猜猜漢軍進兵的場面,一則紙上談兵、給自己解解悶,二則也是盼著前方兒郎多打幾個勝仗,替咱報仇雪恨吶!」

    劉大鬍子聞言,眼珠滴溜溜一轉,大聲附和道︰「是啊,各位有什麼見聞,不妨一塊兒說說。不瞞各位,俺這次販布是趁了幾文錢的,要是誰說的和將來報紙上登的戰報對上了,俺請各位上樓外樓吃八碗八碟!」

    茶客都是些多事精,聽得這話齊聲當然叫好,就有人道︰「常聽評書說諸葛亮六出岐山,如今咱們已經收回了四川,《群英傳》上說了,那位釣魚城守將、第二師師長王立將軍乃是一等一的忠勇之士,會不會從四川出漢中,先復關中再入河洛?」

    「怎麼可能?」有茶客不屑一顧的道︰「我舅子就在寧國府做民夫頭子,連江西的糧食都在往江南運,要是從四川打起,糧食就該往西邊運了。」

    劉大鬍子眼楮一亮,故意道︰「漢軍聲東擊西也未可知。」

    登時那人臉紅脖子粗的道︰「聲東擊西?江南三個師都擴成了軍,第一軍則守在長沙,四川的第二師還是個師呢!要從四川打漢中,一個師怎麼的都不夠,至少要擴編吧!我隔壁老王頭剛從四川坐船下來,那邊靜悄悄的,啥動靜都沒有!」

    「難道,是正面突破,先克揚州,然、然後順京杭大運河北伐大都?」有人小聲提了提。

    這次反駁的人更多,「揚州離咱們多點路?鎮江過去走一天都不到!兄弟半月前到鎮江,順道去看過,對面幾十萬元兵排得密密麻麻,運河口上全是黃澄澄的大炮。偌大一個長江處處可渡,漢軍偏是死心眼,要往他炮口上撞?」

    確實,長江盡為大漢控制,北元過不來,漢軍卻能在萬里長江上任意一點選擇為突破口,偏生趕著去揚州炮口底下,那也太傻了!

    連穩重的方先生也忍不住說︰「我知道,北元伯顏滅宋是從中路襄樊打過來,漢軍必是反其道而行之,逆著伯顏滅宋的道路,出荊湘、下襄陽、入河南、取故宋舊都開封!開封洛陽長安一下,中原關陝就定了,蒙元韃虜困守燕雲之地,遲早退回大漠!」

    「也不盡然。要是從荊湘進兵襄樊,呂師夔的六萬步騎就不會大部解甲歸田、小部調到江南整編入三個新編軍——我姐姐前日回家省親,在路上看見的,過江南來的那些荊湘兵,有個摘路邊田里的瓜吃,被漢軍軍官拿生牛皮鞭子抽得皮開肉綻!」

    那麼,荊湘也可以排除了?劉大鬍子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出言挑撥︰「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看來俺那頓八大八,這裡沒人能受用了?」

    登時激惱了在碼頭做帳房的老龐︰「你們瞎猜一氣,漢軍到底從哪兒進兵,只有我知道!」

    「定是海上運兵出擊淮北!」老龐指頭在淮北和山東東路交界的鹽城、山陽一帶畫了個圈,「我在碼頭親眼見了,漢軍密密麻麻的兵正在上船,皇帝必定提兵出海,在淮北登6,繞到張那小子後面,狠狠踹他屁股!而且從鹽城往西走就能切斷運河,揚州的韃子遲早餓死!」

    末了為了支持自己的說法,老龐加重了語氣道︰「滅伯顏之戰,漢軍就是這麼打的!海上運兵是他們用熟了的。」

    海上運兵,漢軍最擅長的戰術!必定如此了!劉大鬍子眼中流露出一絲兒喜色,趁熱打鐵加了句︰「看來他們出兵的日子不遠了?」

    「大約一個月吧!範老爺把咱的糧食都買去做軍糧,等糧食曬乾、脫殼、入倉,再加上轉運,總得一月之後。」崔世安看著遠處反射太陽光輝的紀念碑,心頭默默的道︰「兒子,一月之後漢軍就要北伐中原,替你報仇雪恨了!」

    劉大鬍子則欣喜若狂,他和眾位茶客敷衍一番,匆匆回到了家中,很快,一隻灰色的鴿子撲扇著翅膀飛上雲霄。

    忽然「 」的一聲巨響,院門被撞開,大群身穿便衣、雙目精光懾人的漢子衝了進來,一位面帶笑容,卻含著股去不掉的陰狠之氣的灰袍人踱進院中。

    「情報司李鶴軒到此拜訪,主人可有閑暇待客麼?」

正文 453章 花石綱

    秋高氣爽,草木蔥蘢,石鐘乳堆砌的假山別具一格,潺潺流水環繞其間,給江南夏末秋初的燥熱天氣,帶來了難得的涼爽。

    敏兒荊釵布裙坐在水邊,赤著雙腳踢小溪流水,嘩啦啦的濺起陣陣水花,在陽光映射下泛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彷彿打碎了天上的彩虹,揉進了溪水之中。

    王李氏懷裡抱著胖乎乎的小外孫慢慢搖動,一邊輕輕拍打孩子,一邊沒好氣的道︰「小弟呀,你看你媽,這麼大人了還玩水,也不疼你愛你,還不如外婆喜歡你呀!」

    說罷她又看看襁褓中的「小楚風」,簡直跟他爸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這麼小就睜著雙大眼楮滴溜溜的亂轉,將來還不知道有多調皮搗蛋哩。

    敏兒誕下的小太子取名為楚天,小名則按江南臨安鄉下的習慣喚作小弟,此時才三個月大,自然不懂得外婆說什麼,也就沒什麼反應。

    「喲,瞧這小嘴兒癟癟的,外婆.都不搭理,咱們未來的小皇帝呀,架子大著呢!」王李氏喜得外孫,老懷大慰,把生意甩給了掌櫃們,自己成天照顧外孫、女兒。

    王李氏抱著小弟,把他小臉衝著.敏兒,虎著臉嚇唬兩娘母︰「就知道粘著你那個不懂事的媽!也是你爹爹寬仁,否則像她這麼笨的丫頭啊,早被打入冷宮了!將來長大了,你可要護著她喲~~」

    小弟根本不知道外婆在說些.什麼,敏兒踢得水花四濺,他就目不轉楮的盯著看,看到精彩處,竟而咧開小嘴咯咯笑起來!

    「哈哈,他笑起來真像楚哥哥!剛生下來皺巴巴的跟.小老鼠似的,現在長大了呀,倒是有些像他爹爹了嘛……」敏兒像現新大6似的,拍著手,指著小弟哈哈大笑。

    王李氏搖搖頭,這女兒沒心沒肺的,哪兒像個當媽.的人?只怕將來孩子和她比著瘋呢!

    「弟弟,我要弟弟!」兩歲多的小公主胖丫蹣跚著跑.了過來,伸著雙肉嘟嘟的手要摸小弟,趙筠一襲白裙姍姍而來,秋風吹拂裙帶飄飄,直如神仙中人。

    「筠姐姐,胖丫!」敏.兒甩了甩腳上清水,赤著腳站在岸邊,一把將長得跟包子似的胖丫抱起來,崛起小嘴像小雞啄米似的,啵啵啵在胖丫粉嘟嘟的臉上一陣亂啃。

    王李氏正和趙筠寒暄兩句呢,轉眼見敏兒赤腳站在地上,急得不得了,抓起雙金絲絨的拖鞋就甩到她腳底下︰「這個怎麼得了,還在奶孩子,能赤腳踩在地上受地氣嗎?」

    敏兒嘻嘻笑著,朝趙筠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穿起了拖鞋。

    王敏兒性子單純可愛,就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趙筠早已見慣不驚,反而心頭有些兒慶幸︰大漢帝國宮中五位皇后,要麼直率大方如陳淑楨、烏仁圖婭,要麼就是敏兒這樣五臟六腑都透明,一眼能看穿她想什麼的玻璃人,就是雪瑤愛使點小性子,也從來沒什麼心機,比起早年手帕交們談起的皇宮中邀寵爭寵固寵的種種不堪,真個天上地下了!

    旬日休息,雪瑤晨起之後分花拂柳而來,見敏兒生了孩子還這般傻乎乎的可愛,便和她打趣道︰「敏兒這麼喜歡玩水,咱們將來搬到新皇宮就沒小溪了呀!要不,咱們搬過去,留敏兒在這邊住?」

    臨安新城已建設完成大半,故宋舊宮也修葺一新,闢為華夏歷史博物館,向全體國民免費開放,但楚風仍以舊兩浙大都督府為暫居行宮,新城那邊的正牌皇宮才剛剛破土動工--楚風說過,大漢任何一地學校沒有建起之前,不准官員修葺官署,任何一處學校比官衙破爛,地方官就地撤職,他以身作則,在臨安新城小學校主體完工之後,才開始建設新皇宮。

    「你們都過去住啊,那這邊多冷清呀~~」敏兒歪著腦袋想了想,展顏笑道︰「不過把楚哥哥留下來就行了,他會說好多笑話呢!」

    雪瑤聞言絕倒,王李氏則笑得直打跌,誰說女兒笨?她聰明得很哩!

    「嗯哼,都在啊!」楚風和烏仁圖婭攜手而來,眼尖的雪瑤朝趙筠使了個眼色︰草原明珠向來風風火火大步流星,今天卻是邁著小碎步跟個受氣小媳婦似的,也不知咱們那位楚呆子昨晚是怎麼折騰的!

    見兩位姐姐似笑非笑若有深意的表情,烏仁圖婭就明白了大半,俏臉頓時罩上了一層紅霞,忍不住狠狠掐了把楚風︰哼,昨晚那麼強橫霸道,害人家到現在還邁不開步,真正是個楚呆子!

    「哈,兩個小東西,給爸爸親一個!」楚風拍著手,胖丫就搖搖擺擺的跑過來,撲進爹爹懷抱裡,享受摯愛親情,王李氏懷裡的小弟也啊啊的叫起來,似乎在嫉妒姐姐呢!

    「都來都來!」楚風一手一個抱起來,好一陣舞弄才放下了。

    「在說什麼呢?怎麼見我來了就不說話,有事瞞著老公?」見丈母娘帶著兒子回去休息,楚風就樂了,挨個捏捏老婆們的臉蛋,惹得她們報以粉拳。

    「哼,若不是陳姐姐回了漳州呀,她三下兩下就把楚呆子收拾了!」雪瑤氣呼呼的嘟著嘴,小模樣別提多誘人了。

    楚風壞壞的一笑,心說陳淑楨在這裡,也是砧板上的肉,只要老公我施展「yin魔魅惑之手」和「驚魂狼之吻」,她還不和你們一樣軟成麵團?

    又鬧了一陣,還是敏兒老實,原原本本說了新皇宮的事兒。

    「就敏兒是個實心疙瘩,你楚哥哥富有四海,便在新皇宮原樣造這樣的小溪、假山,又有什麼難的?分明是想著和楚呆子單過,央著他晚上講笑話呢!我倒想聽聽,你們熄了燈躺在被窩裡,還要說什麼笑話?」雪瑤瞅著敏兒,笑得像只剛剛偷了蛋的小狐狸。

    哪曉得楚風竟然點點頭︰「沒錯,要新建一個原樣的,卻是不能了。」

    怎麼可能?且不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富有四海,便是以私產而論,楚風也是帝國頭一號的大富翁,呂宋島、東瀛的金銀礦和南洋的香料是他獨佔一半,壟斷麻六甲以西商貿的東印度公司他是大股東,鋼鐵曬鹽紡織都有他的股份,大漢皇帝之富歷朝歷代皆無,是唯一不從國家稅收分利,而完全以私產自奉的皇室,他怎麼會修不起區區一座假山、小溪?

    雪瑤不服道︰「就知道楚呆子護著傻敏兒,你那新皇宮還不如故宋舊宮五分之一大,便是整座皇宮,單敏兒家裡出錢就能建好,何況小溪假山?」

    「你們知道嗎?這建小溪、假山的鐘乳石是山洞中泉水滴下,水中礦物慢慢沉積形成的,每根鐘乳石少則萬年,多則數十萬年才能形成,把它從原來生長的地方敲下,就沒了靈氣,就死了呀!」楚風問道︰「咱們是要山洞中自然的、活的鐘乳石,還是要把它們敲下,變成花園裡人工的、死的鐘乳石?」

    答案顯而易見,人們更喜歡欣賞自然之美。

    趙筠若有所思的道︰「皇帝雖愛山水之美,卻能克己奉公,不取民間一花一石,想當年我祖上那位徽宗皇帝治花石綱,鬧得天下民怨沸騰,盜賊蜂起,國力衰微以致金兵南侵時無力抵擋……」

    楚風自得的點點頭,心說我就是愛花石,也就花錢從民間購買,絕不至於像徽宗那樣瞎搞,鬧得什麼方臘、楊都起來造反,害得水滸英雄們還沒北征就死了個七七八八--哦,水滸是小說演義,不過方臘、楊倒是亂了大宋朝的東南半壁。

    哪曉得大宋朝有花石綱,大漢新朝也鬧了這麼一出。

    李鶴軒騎在戰馬上,接二連三的鞭打馬匹,蹄鐵在臨安城青石鋪成的大道上塌塌直響,駿馬飛的奔向皇宮。

    得到臨安有敵人暗探潛伏的消息,漢元大戰就在頃刻,於是李鶴軒親自領導情報部門,故意出錯誤的情報,待劉大鬍子把誤導情報出後,士兵們破門而入抓獲了這個密探。

    事情至此一切都很順利,然而讓李鶴軒大驚的是,劉大鬍子頭一低就咬自己衣領,竟是要自尋死路!

    大漢情報司逮捕的北元探子也不曉得有幾千幾萬,只有一點無一例外︰全都是為了功名利祿、為了金銀財帛賣身事敵的狗漢奸,它們沒有信仰沒有意志甚至沒有靈魂,被捕之後為了活命,基本上都會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任務、來歷、上下級說個清清楚楚,情報司還極少遇到被捕後自戕,而且自戕得如此義無反顧的探子!

    幸好有出身南少林的情報官員眼明手快,閃電般錯開了劉大鬍子的下巴,讓他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了。

    李鶴軒皺起了眉頭︰「韃虜給了你多少金銀,便值得如此賣命?背祖忘宗還不夠,非得以死報效?」

    劉大鬍子聞言卻眼楮一亮,因為下巴錯開只能含混不清的道︰「沒錯,我就是大都城來的,沒能報效朝廷誅殺奸賊,是我無能,要殺要剮隨你便,想讓爺爺投降,做夢!」

    北元的探子,從來沒這麼硬氣的,它們只是為了得到金銀或者官爵,不可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啊!

    忽然腦中電光火石的一閃,李鶴軒跨步上前扯開了此人上衣,就在左胸下方,一枚刺青赫然在目︰火焰飛騰蓮花綻開,正是摩尼教的標誌!

    血腥的酷刑之下,暗探劉大鬍子仍然熬了整整一夜,直到早晨半昏迷狀態下,李鶴軒才以屠龍秘術誘導他吐出實情,然而劉大鬍子已是彌留狀態,剛說了幾句就一命嗚呼。

    漢元大戰緊鑼密鼓的佈局落子,一切欺騙行動也是針對北元方面,誰也沒想到背後突然有摩尼教鬧了這麼一出,李鶴軒不敢怠慢,急匆匆的趕往皇宮向楚風匯報。

    「據劉大鬍子講,有人在浙西淳安、婺源等偏遠之地,詐稱朝廷命官,於各縣徵集花石綱,拆房破屋敲詐勒索,以致民怨沸騰,魔教趁機起事,便在頃刻之間!」一向鎮定的李鶴軒,此時滿頭大汗,聲音微微顫,和以往的揮灑自若相比,完全成了兩個人。

    楚風也是大吃一驚,李鶴軒只知道摩尼教教主方臘在江南的起義,盡下大宋東南郡縣,給徽欽二帝搖搖欲墜的統治動了沉重一擊,以致國力衰微下金兵南侵無可抵擋;而楚風更有後世七百年的知識,他從中學歷史摩尼教--明教--白蓮教在動農民起義上一脈相傳,於宋元明清歷朝歷代動了無數次席捲山河的大起義,是各王朝天生的敵人。

    宋朝有方臘,蒙元有小明王韓林兒劉福通,明朝有唐賽兒,清朝王聰兒,可以說魔教是不分朝代不分民族,天生和朝廷作對的造反派!只要誰坐在皇帝龍椅上,誰就是他們的頭號敵人!

    楚風開始頭疼了,自大漢立國以來,從來都是對外征戰,對內則輕徭薄賦、展商貿、移民開荒,內部很少有紛爭。如今搞半天居然要鬧出個農民起義,而且還是在北伐中原的節骨眼上,真個叫人鬱悶!

    未來的教科書上,會不會寫上一段「大漢皇帝楚風橫徵暴斂,以致民不聊生,江南各地義旗紛舉,無數農民軍前赴後繼的投入了大起義」?

    「千不該萬不該,在這文明和野蠻作最後大決戰的時刻鬧什麼魔教,江浙西部向為魔教聚居之地,方臘餘黨未平,故有此亂。」文天祥目光炯炯,朝上作揖道︰「地方未平,是我江浙總督之職,乞皇上一旅之師,老臣定將婺源賊巢犁庭掃穴!」

    文天祥等故宋舊臣受的正統儒家教育,對農民起義是恨之入骨,當年岳飛不也剿滅過楊在內的好幾路反王?

    朝堂之上,包括曾淵子鄭思肖在內的儒家臣子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在漢元之戰的關鍵時刻鬧什麼反賊,既是反了大漢帝國,又是客官危害華夏文明,那不是漢奸行為嗎?自然該痛下殺手,迎頭痛剿!

    當年方臘起義的地點就在浙西婺源,距離臨安不遠,且方臘本人是匠戶出身,臨安船場匠戶系的官員自然對他多有同情,何況如今大漢帝國民貴君輕的觀點深入人心,各位匠戶系官員都有些不以為然。

    王大海直言不諱道︰「文部長,要是婺源百姓沒有衣穿沒有飯吃,是我們朝廷有問題,還是百姓有問題?如果當地處置得當,百姓還會相信魔教的煽動嗎?」

    若說起義造反的人是漢奸,楚風則有些兒不以為然,他知道後世朱明王朝覆滅也是「內有闖賊,外有建奴」,然而崇禎皇帝去和李自成說我們先剿了皇太極再你我分個高下,試想李自成會同意嗎?

    「且慢!」趙筠現了問題︰「那位密探劉大鬍子,說什麼大漢帝國在婺源等地橫徵暴斂,搞什麼花石綱,這事可是有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咱們可得搞清楚,要是能平息民怨,指不定魔教無法煽動民眾,起義也就不了了之呢?」

    「是啊!」楚風深以為然,華夏歷史上各種各樣的戰爭,不論是否冠以起義的榮譽或者鎮壓的臭名,總而言之都是兄弟相爭,親者痛仇者快。岳飛能成為不朽的民族英雄,是因為他抵抗金兵南侵,保全南渡宋室,讓華夏文明坐斷東南薪火相傳;而不是因為他鎮壓鍾相楊的起義。「以外戰殺人多為榮,以內戰殺人多為恥」的觀點,早已寫在了軍事學院的教科書上,被每一名漢軍軍官牢記在心。

    「看來,咱們有必要到婺源去一趟,看看究竟是什麼人打著我的名號徵收花石綱!」楚風的指頭從地圖上的臨安移動到了浙西婺源,那兒離臨安並不遠。

    『水汆童家店,方喇出二遍;水浸鱉背石,方臘又造反!『大雨滂沱,婺源縣方臘洞前,無數身穿白衣頭纏白布的父老鄉親,手持削尖了的梭鏢,在教主引導下齊聲大喊。

    從天降下的瓢潑大雨沒能熄滅他們眼中熊熊燃燒的烈焰,大漢帝國的橫徵暴斂早已讓這裡赤地千里,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造反,說不定還能拼出一條活路!

    台上的教主方曦在教徒們眼中,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神靈,陰雲密佈的天氣,雷電自天而降,閃電的光芒把他的臉照得分外慘白,彷彿帶上了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使底下的教徒們如癡如醉。

    方曦咧開嘴笑了。

    百餘年前,祖爺爺方臘在這裡舉義反宋,打下江南五十餘州縣,卻被那奸臣童貫和愚忠故宋朝的韓世忠剿滅,當真叫人扼腕歎息;現而今大漢帝國崛起海上,盡得江南半壁,又行各種新政,國事日盛,若是找不到機會起義,方家的百年帝王夢不就真的成了南柯一夢嗎?

    天助我也!大漢帝國居然在貧窮的浙西婺源一帶開徵花石綱,地痞流氓混混破落戶紛紛勾結衙役,大肆敲詐勒索,可以說是無惡不作,稍微得罪他們的人家,都要家破人亡,附近州縣百姓苦不堪言,有人說就是范大都督守兩浙路的時候,都沒有如此倒行逆施呢!

    正愁著沒機會,這不就會就來了?密探死士從臨安飛鴿傳回消息,漢軍要從海上運兵進抵淮北鹽城,包抄淮揚一帶的元兵,這不就讓兩浙後方變得空虛了嗎?

    方曦立刻召集長老、使者,到各地煽動百姓起義,從方臘那代祖傳的教主,影響很大,附近百姓多是教徒,又兼不堪大漢苛政,方曦自然一呼百應。

    「大漢昏君無道、奸臣掌權,朝廷公然橫徵暴斂,弄什麼花石綱荼毒我江浙百姓,楚賊本故宋番臣,凌逼宋皇取此天下,可謂無恥以極;我方家得天道,應人事,合摩尼尊者之指引,百年前就曾取天下江山之一分,如今時候到了,漢軍就要北進淮揚,必然兩浙空虛,我們趁機起事必定事半功倍!待我們攻下江西、兩浙,再兵進臨安,本教主身登大寶,各位都有大大的榮華富貴!」

    方曦話音剛落,四位教中長老也跟著念道︰「無生老母、真空家鄉,明尊降世,摩尼出現!」

    吼,吼!教徒們已進入癲狂的境地,眼楮變得血紅可怕,這時候叫他們做任何事情,恐怕都不會有任何猶豫。

    「好!」方曦走下了祖先曾經藏身的方臘洞,這座巨大的溶洞,當年是方臘出征前誓師的地方,也是他失敗之後躲藏的地方,九曲回折、易守難攻,若不是韓世忠那廝用計,官軍怎麼攻得破方臘洞?

    但願祖宗保佑,一舉取了大漢江山!他走進了洞中。

    旁邊一位身穿黑衣的漢子看出方曦心頭疑慮,踏前一步在他耳邊道︰「大漢荒yin無道,方教主倡義旗,我家元帥便在淮揚死戰漢軍,讓教主從容兵進臨安。將來以教主永為南朝皇帝,兩家永世約為兄弟!」

    方曦看看黑衣人,平淡的道︰「蒙昭,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北朝最無信義可言。」

    蒙昭冷冷一笑︰「哼哼,信不過信得過又如何?如今你要取江南半壁,我家元帥只要四川荊湖,這可是兩家划得來的事情,便是將來咱們互為敵國,再決一雌雄也不為遲!」

    方曦其實已經沒有了退路,召集長老,煽動民眾,打造兵器,積聚糧草,所有的造反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

    「教主不可!」一位身材高挑而婀娜多姿,蒙著面龐的女子用奇異的音調說道︰「蒙古人最沒有信譽可言,在利益面前他們可以出賣一切。中土明教有此展勢頭得來不易,你可不要一時昏了頭!」

    蒙昭心下一奇︰在明教中方曦就跟皇帝沒什麼區別,這女子是什麼身份,竟敢如此放肆?前些日子到此挑動方曦造反,還殺了兩個不同意的長老,弄這麼些天,怎麼從來沒注意這女子呢?

    方曦則注意到四位長老中的黃長老、莫長老也圍了過來,他戟指罵道︰「是誰把聖女帶出聖地?是誰告訴聖女咱們要起兵造反?你們竟敢不聽本教主的命令!」

    「教主不可啊!」方才在台上煽動民眾,在宋軍中熬過大營的黃長老看著底下手持削尖竹竿、身穿布衣,連皮革盔甲都沒有百姓,就心頭涼,他不知道這樣的軍隊,在大漢軍火炮和刺刀打擊下,究竟能活下多少。

    方曦看也不看兩位長老,只將左手按在胸口,對聖女道︰「我教在波斯已沒有出路可言,惟有中土還有這麼多信眾,大漢荒yin無道,正是大好良機,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有明尊保佑,必定一戰而勝!方曦請聖女回!」

    聖女溫柔的聲音,彷彿有安撫暴怒靈魂的功效,讓在場的幾個人如沐春風︰「教主,我從波斯一路東來,處處可見蒙古人荼毒百姓,手段殘忍無比,全然和明尊好生之德相違背,您和他們結盟,不是違背了明尊的教誨嗎?」

    可方曦心頭早已燃燒著熊熊烈火,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了,他斬釘截鐵的反駁道︰「不!蒙古大軍天下無敵,只要咱們在婺源倡義旗,北元軍隊就渡江夾擊,好道叫漢軍有來無回!」

    莫長老跪下,牽著方曦衣角道︰「元韃子信不過,他們在江南造下多少孽啊,常州、襄樊、徽州……江南百姓恨之入骨,您現在反對大漢,咱們敵得過敵不過,轟轟烈烈幹一場就是,可千萬不該和他們攪在一塊,這是要被人罵漢奸的啊!」

    方臘的臉頓時比外面陰雲密佈的天空更加陰沉,他的聲音冷如寒冰︰「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便是方某人小節有虧,將來定鼎天下,再輕徭薄賦以養士民,也就儘夠了。」

    此時方曦心中只想︰武王伐紂,流血漂櫓;唐太宗誅殺兄弟,可這兩位不都成了千古明君嗎?我方某人便做不得唐太宗?

    曾經親眼見過蒙元屠戮百姓,黃長老和莫長老怎麼都不同意勾結北元韃子,莫長老乾脆騰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氣鼓鼓的道︰「方教主,要是真能問心無愧,咱們就到外邊去,告訴教徒們,咱們要和韃子並肩作戰,和把大夥兒從韃子手底下救出來的漢軍作戰!」

    「對呀,這不是恩將仇報麼?大漢可反,但萬萬不能和韃子聯手!教主,咱不能被人戳著脊樑骨罵漢奸吶!」

    黃長老說罷用力握住了方曦的手臂,這位教主可是他一手帶大的,兩人名為主僕情同父子,便是再親密些,也不為過。

    哪曉得方曦此時鬼迷心竅,見黃長老來握自己手臂,只當他要施展大光明經中所傳的擒拿術--這位黃長老精修大光明經,手下有數百斤力道,被他拿住,便是野熊般壯的漢子也掙扎不得。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方曦心道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他手臂一翻一曲,從腰間摸出柄黑漆漆的匕,無聲無息就刺進了黃長老的心窩!

    「你、你,咳咳,好個方教主!」黃長老軟軟倒下,面上還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

    方曦動的同時,蒙昭也將一根尺餘長的鋼針如毒蛇般刺出,突遭大變的莫長老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鋼針從背後刺穿了心臟,只見他像一條被突然放到炭火上烤炙的魚,身子觸電般猛的一跳,全身抑制不住的戰抖起來。

    蒙昭獰笑著將鋼針抽出,帶出一縷殷紅的血珠,誰知莫長老忍著一口氣就等此時,電光火石間拚力回身一拳,正正當當打到了蒙昭心口,將他擊得飛出兩三丈遠,重重的撞到了山洞石壁上。

    胸口劇痛,好一陣才平復,蒙昭揉著心口走到莫長老身邊探了探鼻息,早已死得透了。

    方曦怔怔的看著黃長老的屍身,半晌才恢復了平靜,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調緩緩道︰「中土本教清理門戶,叫聖女見笑了。此地血腥不宜久留,請聖女回!」

    帶著面紗的聖女只得轉身慢慢走回方臘洞深處,留下了一串幽幽長歎。

    「方教主好決斷!古往今來成大事者無不心狠手辣,所謂壯士斷腕也!莫、黃兩位長老不識時務,早該除了!」蒙昭眼楮滴溜溜一轉,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又試探著問道︰「貴教向來只設教主、長老、護法等職務,何時有的聖女?」

    「此是波斯本教中人,到此弘揚明尊聖法,本教主準備在攻打婺源之前,設壇請她施展神法,到時候我明軍得明尊庇佑,刀槍不入,攻城略地自然如虎添翼!」

    蒙昭眨巴眨巴眼楮,老實說,對魔教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他是基本上不相信的,要是真有明尊庇佑,當年方臘何至被宋朝剿滅?就連這九曲回折的方臘洞,都沒能保住他的性命啊!

    可看著方曦堅定不移的神情,他又有點摸不著頭腦了,俗話說外來的和尚好唸經,這波斯來的聖女難道也好唸經?

    方曦的魔教教徒磨刀霍霍的時候,方臘洞西南五十里的婺源縣城又是另外一番景像這

    「哈哈哈,這麼多奇花異石,運到臨安去,皇帝肯定龍顏大悅啊!」呂師夔看著縣衙中滿滿噹噹的奇花異草、珍貴石料,美得冒鼻涕泡。

    早聽說了,大漢皇帝好享樂,在琉球制金山銀海,比當年商紂王酒池肉林更加誇張,奢侈之度真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些花石綱運到臨安,皇帝還不對我呂大都督大加封賞?

    縣太爺張亮臣在旁邊畢恭畢敬伺候著,聞言點頭哈腰的道︰「對呀,一點沒錯,到時候呂大都督簡在帝心,聖眷優隆,想必扶搖直上,非但能官復原職,還得連升三極呢!」

    大漢帝國新得江南半壁,因為不是武力攻佔,而是和平解放,原有地方官員還來不及裁汰,如今是派員到州一級,縣級則令原官--只要沒有血債民憤的都暫時留任,待考察後決定去留,同時負責接收各地縣級、鄉鎮政權的官員正以距離臨安、長沙、南昌等中心城市遠近的順序,逐步替換原有官員。

    張亮臣就是這樣一個暫時留任的官員,婺源雖然距離臨安不遠,但正如俗話說的,山高皇帝遠、水淺王八多,大漢對這裡鞭長莫及,張亮臣也就比臨安府、餘杭縣等地的同僚們多留任了好幾個月。

    但他還想繼續留任下去,他還沒有搜刮夠,他還不想自己的仕途就此終結,可是縣一級的地方官、法官、警察等等官吏,已經從近到遠逐步逐步派下來了,各州的州官則早已換成了大漢的官員,婺源再山高皇帝遠,又能多拖幾天呢?

    張亮臣找到了州里的大漢知州,送了筆重重的禮物,希望他在上峰面前美言幾句,然而禮物被扔了出來,黃澄澄的金子、亮閃閃的銀子撒了滿地,「第一次不知者不為罪,再有下次,治你行賄的罪!」被知州大罵一通,他灰頭土臉的回到了縣衙。

    惶惶不安的張亮臣整天盤算著怎麼得到大漢皇帝的歡心,怎麼才能留住自己縣太爺的寶座--他甚至隱隱感覺到,搞不好連過去貪腐的事情都會被揭出來,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幸好,也許是佛菩薩拜得多,又剛剛重修了廟宇重塑金身,也許是自己命相好,手掌心紋路帶紫有貴人相助,反正此時天上降下了大救星︰北元江東江西大都督,剛剛投降漢軍準備到臨安陛見皇帝,將會除授要職的呂師夔順道回家之後經過此地,宴席上向他傾吐了自己的煩惱,本沒做什麼指望,哪知他古道熱腸,主動提出進獻花石綱,博取皇帝歡心的計劃。

    哈,古往今來的皇帝,就沒哪個不好享樂的,大漢皇帝當然不會例外!江南山水風物迷人,婺源多奇花異石,把這些東西獻給皇帝,他一高興,什麼留任啊,我還要扶搖直上呢!

    張亮臣打定了主意,便指使師爺、衙役們到處搜羅奇花異石,作為進獻皇帝,慶祝大漢帝國遷都臨安的「花石綱」。

    這張亮臣本是個大大的貪腐官員,手下多的是雞鳴狗盜凌虐下民之輩,有了這麼個好機會,還不了狂似的到處搜刮?這下可好,婺源縣裡但凡家中有個院子的,都被這夥人挖地三尺找奇異石頭,明明是人家客廳正房,偏說底下埋著寶石;凡是果園稻田的,都被他們把蔬菜果木挖走,說是奇花異草……要想不遭殃,那好,給錢就行!

    偌大一個婺源縣,被搞得雞飛狗跳,偏生知州路戎忙著從閩廣轉運供應北伐糧草的事情,又是初來乍到不明情況,竟然被蒙在了鼓裡;周邊各縣見婺源如此搞法,又兼有新近降漢的呂師夔言之鑿鑿,居然也跟著搞起了花石綱……

    惟呂師夔自己心頭也是忐忑不安︰聽說大漢皇帝喜歡金山銀海,喜歡搜羅奇怪的動物,在琉球建設那什麼動物園,想必他一定喜歡這些奇花異石吧?呂某人現在無官無職,能否翻身,就看這一下啦!

正文 454章 張的奸計

    淮揚大地,本是華夏文明開拓已久的農耕地區,上承河洛中原腹心,下繼江南天下糧倉,自古以來向稱繁盛,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三十六座管弦樓、七十二條花柳巷,「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便是天上人間。

    可自從百餘年前金兵南侵,這座淮左名都在大詩人姜夔筆下就成了「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的淒涼景象,其後好不容易漸漸聚集人煙、商旅往來,到伯顏南征滅宋之戰,又在此和誓死不降的李庭芝連番大戰,蒙元鐵蹄踐踏淮揚大地,血腥屠殺使人煙輻輳的淮揚一帶變成了赤地千里,居住著百姓的村莊集鎮變成了纍纍荒丘座座孤墳,阡陌縱橫的農田則成片荒蕪,野草叢生,狐狸豺狼出沒其間,真個滿目瘡痍。

    現在,這裡又從淒清荒蕪變得人聲鼎沸,只不過來來往往的不是手持鋤犁辛勤勞作的農夫,而是跨駿馬、挽強弓的異族武士,他們高聲歡笑,在昔日的農田中縱馬馳騁,臉上帶著征服者的高傲表情,向田間地頭的農夫們肆無忌憚的炫耀著武力——張的蒙古、契丹、黨項、女真、回鶻各族三十萬大軍齊聚於此,二十萬探馬赤軍、十萬拱衛京畿的蒙古精銳,還有破天荒的一萬五千怯薛武士,在揚州、真州、泰州一線連營百里,簡直是兵山人海,大有投鞭斷流之勢。

    「滅了南蠻子,咱們就是蒙古人了!」女真人蒲察合安用小塊礫石仔細打磨著狼牙棒上的尖釘,這種沉重的武器,曾經是南蠻子的夢魘,蒲察合安還記得那令女真武士意氣飛揚的南朝民歌︰「他有金兀朮,咱有韓@校 欣茄臘簦 塾刑熗楦恰薄  娑源蠷鷂涫科 沓宕絛 蚓  鶯菰蟻碌睦茄臘簦 咄段蘼返暮喝稅儺罩荒苡米約旱奶熗楦搶吹值玻br />
    不管是完顏兀朮「搜山檢海捉趙構」,還是海陵王「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大金帝國昔日的赫赫兵威總是令蒲察合安陶醉,他常常想︰如果在那時候,自己不弄個猛安勃極烈(千戶),也得做個謀克勃極烈(百戶)吧?

    契丹人蕭達狸翻身下馬,把.自己的百煉點鋼槍靠到大樹樁子上,看看女真武士把狼牙棒上的鋼釘磨得根根雪亮,不由好奇道︰「蒲察合安兄弟,借你的狼牙棒給俺瞧瞧!」

    蒲察合安咧開大嘴和善的笑了.笑,毫不猶豫的把隨身兵器遞給了蕭達狸,後者用大拇指試著尖釘的鋒利程度,不時出嘖嘖的贊嘆。

    若是百餘年前,女真和契丹是.不共戴天、至死方休的死敵,契丹人的遼朝,便是被女真人的金朝所滅,兩族血海深仇甚至到了成吉思汗的年代都還沒有化解,契丹人耶律楚才投入成吉思汗帳下成為蒙古帝國的丞相,據傳就是為了滅亡金朝,報當年女真人覆滅大遼的世仇。

    可現在不同了,大元皇帝下詔令,只要在戰場上.立功受獎,憑斬記功就能從「南人」升作「漢人」,「漢人」升作「色目人」,直到成為「蒙古人」,帶著做大元朝第一等人的希冀,帶著到富庶江南燒殺yin虐的渴望,各族武士徹底拋下昔日的仇怨,團結到大元朝的甦錄定戰旗之下,至死方休的仇敵竟然變成了並肩作戰的夥伴。

    將狼牙棒拿在手中揮舞兩下,蕭達狸悻悻的將它.遞回蒲察合安手中,「這兵器果然勢大力沉,馬上揮擊勢不可擋!怪不得咱們當年以『鑌鐵』為號的大遼,打不過你們以黃金為號的大金。」

    「蕭兄弟、蒲察兄弟,不管大金還是大遼、回鶻,或者.我們祖先建立的大夏,現在都成為了蒙古大汗的子民,而且以諸位的武勇,必定能在征漢之戰中立下功勛,**遞升,將來大家自然都成了蒙古人!」

    蕭達狸和蒲察.合安同時回頭,無聲無息來到兩位武士身後的,是一位黨項鷂子中的佼佼者細封步瀨,整個百人隊中,也唯有這位身手輕捷如猿猴的黨項鷂子,能不驚動各有一番絕招的武士們,悄悄潛到他們身後。

    蒲察合安哈哈大笑著拍拍細封步瀨的肩膀,巨大的力道讓黨項鷂子好一陣呲牙咧嘴︰「對,咱們必定能擊敗南蠻子,到時候什麼黨項、契丹、女真,統統都不要了,咱們一塊做大元朝的頭等蒙古人!」

    遼朝覆滅已久,蕭達狸的銳氣遠不如兩位同伴,他想了想,猶豫著問道︰「就連長生天庇佑的伯顏丞相,和他手下八個蒙古萬人隊都折在了南邊,誰知道咱們這仗打得順不順?這滔滔長江卻不好渡過去呀!」

    蒲察合安聞言也是面色一滯,他想了幾十年前,手提八十萬大軍,投鞭斷流的海陵王完顏亮,便是在採石遇到了那位南朝書生將軍虞允文,一戰兵敗,連帝位都丟了……

    「不會,我們不會敗!」細封步瀨堅定的說︰「伯顏丞相只是中了南蠻子的奸計,若是面對面的交手,絕對不會失敗。而我們的張元帥,已和南蠻子多次交手,深知他們的陰謀詭計,又身兼御賜金刀九拔都和伯顏丞相兩家的兵法,決不會再次中計的!

    而且,我們這次沒有膿包軟蛋、幫倒忙的新附軍,也不是八萬蒙古軍,而是整整三十萬大軍,各族最英勇的戰士!」

    對,三十多萬從各族挑選出的精銳戰士,集中了蒙古帝國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軍事力量,還有號稱永遠無敵的整支怯薛軍團!就算征服整個世界,都已綽綽有餘!

    「細封兄弟說得好!」蒲察合安興奮的揮舞著狼牙棒,帶起一陣陣凜冽的風聲,正巧有個挑著秸稈的漢人農夫低著頭從官道上走過,蒲察合安怪叫一聲,狼牙棒就呼嘯著向他頭頂落下!

    「蒲察兄弟不可!」細封步瀨和蕭達狸同時驚叫,淮揚之地久經戰火,農夫少而土地荒蕪,這三十萬大軍齊聚與此,人吃馬嚼所費不少,除了朝廷從各地轉運接濟,還要靠本地徵募糧草,殺光了農夫,哪兒去找秋糧?征南都元帥張可是下了嚴令,凡在江北殺人劫財者一律軍法從事!

    「哈哈哈!」蒲察合安長笑著手腕一抖,狼牙棒就變了個方向,閃著寒光的鋼釘在農夫眼皮子底下擦了過去,再偏得一兩寸就要撕下大塊肉了!

    可憐的農夫嚇得面色蒼白如紙,全身篩糠也似的抖起來,蒲察合安大笑道︰「便是這等懦弱無能的南蠻子,咱們一個可以打他百十個!此戰必勝!」

    蕭達狸和細封步瀨鬆了口氣,惡狠狠的看著漢人農夫,「都元帥只說江北不許殺人,待渡江之後,咱們就大開殺戒,殺他個血流成河!」

    黨項鷂子、契丹勇士和女真武士同時放聲大笑,渾不在意四周農田中彎腰勞作的農夫,是用怎樣仇恨的眼神,盯著這群侵入自己家園的強盜……

    揚州城外的中軍大帳,平南副都元帥阿里海牙正拿著份大都方面來的急報,聲音中略略帶著點焦慮︰「都元帥,汗八里已第三次來站赤急報,問咱們什麼時候開戰了。這三十萬大軍堆在淮揚,人吃馬嚼所費不少,北方素來貧瘠,糧食供應很緊吶!我看大汗就算再信任咱們,只怕也架不住中書省盧世榮整天叫苦啊。」

    的確,南征的第一個月,大都方面簡直不聞不問,只有軍中報往大都的軍情,沒有大都往軍中的命令,第二個月,終於有了忽必烈向前線來的慰問聖旨,和隨聖旨而來的御酒,到第三個月上,月初一道聖旨,月末又是一道,雖然八思巴蒙古文寫成的聖旨上仍舊一派溫言勉勵的詞句,但任何人都知道朝廷亟盼勝利的心態。

    「事到如今,也不必瞞著世叔了。」因為阿里海牙和張弘範平輩論交,張在只有二人獨處的時候,總是稱阿里海牙為世叔。

    瞞著我這個副都元帥?回鶻人有些兒不滿,但他知道這位世佷絕非故弄玄虛之人,便沉下心聽他解釋。

    張指著地圖侃侃而談︰「咱們在水上沒有任何優勢,這滔滔長江不單是南朝的萬里長城,還是他們用船運兵的通衢大道,就算咱們不計損失強行渡江,漢軍也能乘船快趕到咱們附近,和炮船配合水6夾擊,咱們沒有任何勝算可言!」

    阿里海牙不得不點點頭表示同意,他以滅宋大功臣的身份在廣州灣治水軍,卻被大漢海軍封鎖在珠江口內始終不得出海,最後廣州一戰根本就是狼狽逃竄,則大漢帝國海軍威力如何,自然心有慼慼焉。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刻,阿里海牙甚至常常自問︰被大漢海軍自始至終封在珠江口不得出戰,數年中無所作為,究竟是失去了許多次沙場征戰建立功勛的機會,還是避免了兵敗身死,如張弘範、李恆那樣的結局?

    張的話音,將阿里海牙從回憶拉回現實,這位身兼兩家之長的都元帥指著臨安以東不算太遠的地方,「這裡,浙西山區,曾經是方臘反宋的根據地,至今仍有魔教余部,而兩浙、江西、八閩、廣南之地,吃菜事魔者不知凡幾!」

    一瞬間,阿里海牙的眼楮突然變得很亮,他明白了張這麼幾個月,是在等一個什麼樣的機會——這個機會,能一舉將大漢帝國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張的聲音依舊平淡無奇,彷彿那位岩石般堅硬的伯顏丞相,但他的眼神卻燃燒著灼人的火焰,好像他那位御賜金刀九拔都的父親︰「黃巾、赤眉,以草莽而席捲天下,昔日的方臘,亦能動搖故宋江南半壁。魔教在江南傳教已二百年,方臘餘黨遍佈兩廣八閩、荊湖兩浙,一旦動,必定能令漢國天下糜爛不堪,漢軍撲滅各地反叛疲於奔命,到時候咱們再兵江南,與浙西魔教南北呼應,則大漢帝國前後受敵,必亡無疑!」

    說罷張向阿里海牙一揖到地︰「事涉機密,全軍除本都元帥麾下死士之外無一得知內情,對世叔有所隱瞞,還請贖罪。」

    「魔教和漢軍,南蠻子和南蠻子自相殘殺,到時候咱們再從身後給他們包餃子!都元帥妙計,佩服佩服!」阿里海牙也是一揖到地,「彼此皆為朝廷建功立業,都元帥知,便是末將知,何分彼此?」

    中軍帳掛著的大幅羊皮紙地圖上,魔教方臘洞所在的婺源縣被點上了一團濃重的紅色,彷彿一片鮮血的海洋,正從那裡擴散,向徽州、向臨安、向福州,向整個江南蔓延……

    徽州下屬休寧縣通往婺源的官道兩側,火紅色的岩石高達百丈,被流水、風力所風化侵蝕,形成了堡壘狀的山峰和峰叢、千姿百態的奇石、石橋和石洞,奇峰插雲亂石穿空,正是明顯的丹霞地貌。

    官道在群山之間曲折盤繞,時而低伏入谷底,時而高揚上山巔,江南山路雖不若蜀道之難於上青天,但成群結隊的挑夫們仍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初秋山間涼風習習,人人卻揮汗如雨。

    婺源距離繁華地區並不算遠,西面是盛產瓷器的景德鎮,東北方向是商賈雲積的徽州,便是離宋、漢兩朝都城臨安也算不上太遠,可是此地群山環繞交通不便,幾乎與世隔絕,盤山官道上往來行人不多,惟有從景德鎮挑瓷器去徽州的挑夫、馬幫往來行走。

    白虎頭,是官道上最為險要之處,水滴石穿繩鋸木斷,青石板鋪成的道路竟然被挑夫們長年累月踩出了一個個深深的腳印,挑夫徐大牛正擔著草繩包裹的兩擔瓷碗慢慢往上走去,只見他裸露在外的小腿上根根青筋暴起,牙關緊咬兩腮鼓脹,顯然是用盡了全力。

    妻兒老小的口中食、身上衣,都要靠一滴滴的汗水來換取呵,華夏子民從不像蠻族強盜那樣不勞而獲!徐大牛努力的走著,勤勞而又坦然的勞作。

    忽然,他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腳底一滑,身子再也保持不了平衡,連人帶擔子四仰八叉的往後便倒,偏偏身後便是萬丈懸崖!

正文 455章 波斯胡姬

    徐大牛在險峻至極的白虎頭踩滑了腳!眾挑夫驚得目瞪口呆,無奈人人肩上都挑著擔子,反應不過來,眼睜睜瞧著夥伴身手在空中亂抓,卻連一根救命稻草都沒有抓到,四仰八叉的連人帶貨朝左邊倒去,而他倒下的方向,可是雲遮霧罩、深不見底的懸崖啊!

    「救人!」千鈞一之際忽然聽得一聲斷喝,一兩丈外便有道灰色的人影電射而至,度快得只在眾人的視網膜上留下了一串殘影,也不知快到極處的影子究竟是人是妖,只見他旋風般捲過,掠過將墜未墜的徐大牛身邊,全身已墜到比路面還低的挑夫,竟然奇跡般朝上飛起,便是那擔壓在他肩頭的瓷器,也跟著飛了回來!

    連人帶貨,怕不有三百斤的力道,這灰衣人竟能憑一己之力把開始下墜的徐大牛從鬼門關上拉回來!挑夫們張大了口半天合不攏,卻見那灰衣人極快的回到了一位青年身邊,默默的替他牽著馬匹,低眉順目的,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生過。

    鬼門關上打個轉又回了陽世,徐大牛駭得心膽俱裂,挑夫窮朋友們給他掐人中、揉太陽穴,舞弄半晌才恢復神智。

    方才踩滑腳,自以為必死無疑了,哪知道非但性命保住,就連瓷器擔子都還好好的壓在肩膀上——那灰衣人手段妙到巔毫,也不知他用的什麼法子,叉手舞腳往下掉的徐大牛只覺得背後一股大力湧來,不由自主的飛回山道,肩上的擔子也跟著飛起,輕輕落回地面,漫說人沒有沒有分毫扭傷挫傷,便是草墊子包裹的瓷器竟然也一件沒有碎!

    待徐大牛慢慢恢復了神智,.窮朋友們異口同聲的給他指︰「佛菩薩保佑,太上老君開眼,是那位公子的僕人救了你!」

    挑夫們挑了瓷器從景德鎮到婺.源,再從婺源去徽州,走的是上坡,對面一行人是從徽州方向去婺源,走的下坡,這白虎頭地形險峻至極,前面有個急彎擋住了視線,徐大牛這時候才現那隊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剛剛從急彎那邊轉了過來。

    這群人騎著名種駿馬,青年神.采飛揚,老者相貌清奇,女眷則貌美如花,看打扮不像商客,倒好像達官縉紳致仕歸鄉一般,可又沒有多少行李。

    徐大牛卻管不到許多,走到那灰衣人身前,撲通一.聲跪下拜道︰「恩人!俺一家老小都指著俺賣力氣吃飯,您老人家救了徐大牛一命,就是救了俺全家性命,大恩大德俺一輩子都報答不清咧,只好請您留下姓名……」

    奇怪的是,徐大牛說得聲淚俱下,那灰衣人卻像尊.石像似的沒有任何反應,非但沒有搭話,甚而連看也不看徐大牛一眼,木木呆呆的隱在位青年公子身後,好像自己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徐大牛急得抓耳撓腮,面紅耳赤的道︰「莫非是怪.俺恩怨不明麼?恩人不知,挑東西的力錢要到徽州才結,大牛身無分文可以報答,空口白牙的難怪恩人不信……」

    徐大牛是個直.腸子的漢子,說著說著就鑽了牛角尖,竟然要縱身往懸崖下跳︰「俺們挑夫窮漢睜眼瞎,也曉得忠義兩個字,如今恩人見怪,便捨身還了這條命罷!」

    「老哥何必呢?」青年公子手中折扇一伸,攔在了徐大牛身前,「我這僕人性子執拗,不愛聽人謝的,你要謝便謝我吧!」

    公子身邊那位肌膚瑩白如玉、雙目秋波婉轉的少女,伸出春蔥也似的手指,在吹彈得破的臉龐上輕輕一刮,似在說︰「不羞,不羞,施恩望報!」

    灰衣人卻向主人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他的一切都屬於主人,主人讓他殺人,他便殺人,主人讓他救人,他就救人,無論恩怨都不該歸於他,因為他只是主人手中的利刃。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徐大牛跪下,「咚!咚!咚!」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若不是公子示意他起來,只怕他能在青石板路上磕出印子來。

    這位公子身上似乎有種無形的力量叫他無法違拗,看他們一行人雍容大方的氣度,徐大牛也不再提什麼報答的話了,只是問道︰「不知恩人姓甚名誰?大牛此生無以為報,只好回家請爹娘、老婆在佛前點一盞長明燈,保佑恩人福壽綿長、高侯萬代!」

    一位面容清瘦俊奇,身材頎長的老者微笑著捋捋花白的鬍鬚,點頭道︰「福壽綿長倒也罷了,高侯萬代嘛,我家公子卻敬謝不敏了。」

    徐大牛只當老者自謙,兀自追著問公子姓名,那青年公子一笑︰「緣隨天定,相逢何必曾相識?徐大哥也不必過於介懷了,若是真要祈禱,就祈禱咱們大漢國運日盛,天下百姓安康吧!」

    「這位公子好胸襟!」三丈外兩位女子籠著面紗,皆是身材婀娜,但說話的那位身材更為妙曼多姿,聲調奇異莫名,似乎隱含著某種奇異的誘惑。

    徐大牛一怔,忽然跪下對著公子又連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低低的說了句什麼,隨後挑起擔子慢慢朝白虎頭坡上爬去。

    走出老大一截,徐大牛還屢屢回頭觀望,直到一切都被雲霧遮蔽。

    忽然有人驚叫起來︰「咦,方纔那位花白鬍子、像神仙般的老先兒,我怎麼瞧著有些兒像文丞相?七年前他老人家開府興國的時候,咱有幸見過一面哩!」

    「是啦是啦,便知道你見過文丞相,也不必總拿出來吹牛吧!」挑夫們根本不相信江浙總督會到這窮山惡水來轉盤山路。

    「呵呵,呵呵,天下相像的人真多!」那位挑夫訕笑著摸摸腦袋繼續前行,畢竟當年文天祥點兵興國,他也只是遠遠瞧上一眼,根本瞧個仔細。

    挑夫們卻沒有注意到,聽到文丞相三個字,徐大牛便低下頭若有所思,臉上陰晴不定變了幾變,直到最後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正如徐大牛的猜測,那位白鬚老神仙除了文天祥還有何人?文天祥在此,下令救人的青年公子,自然是當今皇帝楚風無疑了。

    蒙元征南都元帥張聯絡浙西魔教方臘餘黨,預備趁花石綱導致民怨沸騰之機起事造反,朝廷重臣或言剿、或言撫,但楚風力排眾議要親自走一趟。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傢伙冒我的名搞什麼花石綱!」

    皇帝執意親自走一趟,群臣也無可無不可,反正浙西雖然偏僻,但不偏遠,距離臨安不過幾天路程,而且除了最後從徽州到婺源這一段山路之外,從臨安到徽州則有富春江水路可走。

    皇帝都來了,身為江浙總督負有御下之責的文天祥如何不來?全程查辦此案的情報司長李鶴軒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臨安國立醫院正在動工興建,對建築一竅不通的雪瑤便閑了下來,她隨駕的理由也很充分︰「哼,筠姐姐、敏兒妹妹呀,每次不是淑楨姐就是烏仁圖婭陪著楚呆子到處玩,難道我們就不能跟著出去走走看看?」

    兼任工商部長的趙筠要處理庶政,敏兒要給小弟哺乳,雪瑤口中的「我們」其實便是她一人而已,正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果然如願以償的獨自跟著楚風出行,心說這趟終於是真正的二人世界了……

    所以看到半路上冒出個不知來歷的「狐狸精」,雪瑤頓時一級警戒,鼓著水汪汪的大眼楮,烏眼雞似的瞪著面紗女子,再看看楚風笑嘻嘻的樣子,就恨不得一腳把這呆子踢到山腳下去。

    「啊哈,胸襟氣魄談不上,惟大漢皇帝能護佑百姓,讓天下人衣食豐足,在下方才不過是有感而罷了,若保得江山永固,咱們小老百姓不也能安居樂業嗎?天下人,你我他,都是受益者嘛!」楚風看著戴面紗的女子如是說,三丈之外就傳來了細細的幽香直透鼻端,而女子的面紗之下瞧不清楚容貌,只有一雙碧綠深邃的眼楮若隱若現。

    「楚呆子,看見美女就走不動路啦?」雪瑤輕輕靠著楚風的肩膀,在他耳邊吹氣如蘭,同時故意看了面紗女子一眼,似乎在用身體語言告訴她這是自己的領地。

    無奈那面紗女子並不知難而退,反而走近幾步,在楚風身前盈盈下拜道︰「這位公子可是往婺源一行?這荒郊野外的,小女子主僕二人著實害怕,不知公子可否允許奴家同行?」

    女子的話音腔調有些兒奇怪,再細看她面紗底下隱約可見的五官,也不似中土人氏,楚風略想了想,便笑道︰「也好,在下姓褚,草字天霞,因慕婺源山水迷人,便往那邊一行,俗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姑娘主僕既然無人依靠,就請與我們同行吧。」

    「奴家塞裡木淖爾,謝過褚大哥!」女子將面紗輕輕挽起,只見她肌膚比天山腳下的羊脂白玉還要細膩,一雙碧綠的眼楮好似那天池一般的深邃迷人,五官輪廓別有一番異族女子的解語風情,雙目中秋波婉轉流動,一霎時竟透出了萬種風情,配著她身上傳來的陣陣甜香,實在中人欲醉。

    如此美貌的胡姬,真個見所未見!就連心懷不滿的雪瑤也暗中喝一聲彩;一直輕搖扇子的李鶴軒,不由得停下了搖扇;老成穩重的文天祥,也在艷光之下略略愣了愣,隨後眼觀鼻鼻觀心默念「非禮勿視」;惟有灰衣人和十來個家僕打扮的同伴,表情仍舊如鋼澆鐵鑄般毫無變化,似乎根本不帶人類的感情。

    老半天,雪瑤才悻悻的道︰「什麼大哥小妹的,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不尷不尬兩個女子在這荒郊野外亂走。」

    其實故宋海運達,臨安府海船通達四海,天竺、波斯、大食乃至大秦(羅馬)的胡姬多曾見慣;蒙元南侵,作為幫兇的色目人湧入中原,漢地的胡姬就更加多見了。自古以來胡俗不同漢俗,主僕女子在外行走,也不算太奇怪就是了。

    「好酸,好酸!」李鶴軒拿扇子慢慢扇著鼻子,似笑非笑的看著雪瑤,大漢帝國的第四皇后就捏著小拳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死陰人,看我和楚呆子吹吹枕頭風,整不死你個怪胎!對了,你個傢伙到現在還沒成親,淑楨姐姐女兵隊中挑個最潑辣最厲害的塞給你,叫你成天跪搓衣板!

    想到李鶴軒這樣一個令大漢帝國的敵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被老婆揪著耳朵跪在搓衣板上的場面,雪瑤就咧開小嘴笑得很開心,同時把楚風的手臂挽得更緊了,最後狠狠瞪了那塞裡木淖爾一眼。

    封閉偏僻的婺源縣城,來了一隊奇怪的客人︰既不是致仕回鄉的達官貴人,也不是從景德鎮趕往徽州的商客,而是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空手客人,騎著萬中挑一的駿馬,下人帶著的小包袱很輕,最多不過裝著幾件換洗衣裳——聽說是來遊山玩水的。

    亂世之中,苟活就很不容易了,還有閑心遊山玩水?對茶館客人來說,這算得一個新鮮消息,可以在茶餘飯後閑談幾番,特別是隨著年輕公子的一漢一胡兩位美姬,更是讓他們羨慕到了十二分;對於縣衙中忙著清點各地運來的花石綱,盤算著怎麼討好皇帝的呂師夔、張亮臣來說,這個消息完全無關緊要,甚至根本就沒傳到他們的耳朵裡去;對於像瘋狗一樣四處搜羅花石綱,順便敲詐勒索欺男霸女的衙役、混混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所以楚風入住的日昇客棧,就迎來了一群不之客。

    天字號房中,楚風正躺在床上,雪瑤騎在他背上,輕輕替他揉捏按摩。雪白豐腴的大腿壓在楚風腰間,隨著雪瑤手上或輕或重的動作,大腿內側細潤柔嫩的皮膚和楚風磨磨蹭蹭,肩背上傳來的按壓力道,更是讓他渾身輕鬆通泰。

    「楚呆子,今天你瞧著那波斯胡姬,可比我漂亮嗎?」雪瑤漫不經心的問道。

    楚風昏昏沉沉的,也沒細想,便隨口答道︰「嗯哼,燕瘦環肥各擅勝場啊~~」

    這下不好,雪瑤手上突然用力,楚風肩井穴上頓時酸痛難擋,「啊呀不得了,老婆謀殺親夫,來人吶,把這妮子打入冷宮……」

    雪瑤才不怕呢,俯下身子貼著楚風,嘟著紅艷艷的小嘴在他耳邊沒好氣的道︰「哼,就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真敢胡鬧啊,回去我就和筠姐姐、敏兒妹妹說了,把你打入冷宮,誰都不準你上床!」

    提到那波斯胡姬,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她那迷人的體態和醉人的甜香,再有雪瑤伏在楚風背上,幾處叫人血脈沸湯的柔軟緊緊挨貼,頓時楚風開始不老實了︰「好了好了,我老老實實的,嗯嗯,咱們親一個先!」

    雪瑤閉上眼楮,清秀的臉龐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叫楚風好一陣心醉,正待狠狠啃上一口,就聽得客棧院子裡一迭聲的叫嚷。

    我靠,誰這麼壞啊?惹毛了我有危險,讓李鶴軒派南島猴子把他強.奸一百遍啊一百遍!

    楚風悻悻的套上外衣,打開窗子看是怎麼回事。

    客棧院中,歪戴紅黑帽子、敞胸露懷的站了一票人馬,領頭的人是個斜眼楮的衙役,正揪著客棧老闆罵罵咧咧的道︰「你這院子底下埋著寶石,要挖了去進獻皇帝,若有半個不字,治你欺君之罪,將你滿門抄斬!」

    老闆早已嚇得癱了半邊,還是活計給他灌了口熱茶,才抖抖索索的作揖不休︰「吳大哥,吳大爺,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我這客棧起的時候深挖了兩丈地基,底下只有花崗石,沒有什麼寶石啊!」

    「竟敢不知趣!」幾個打手捲起袖子就要揍人,還是那斜眼楮攔著眾人,對老闆道︰「我吳邊眼在婺源從來吐個唾沫都是釘,說你這樓房底下有寶石,他就有寶石,不信,咱們挖開來看看嘛。」

    老闆哭喪著臉,本來一張圓臉此時卻拉得比驢還長,苦苦哀求道︰「吳大爺,這挖開地基,咱的樓不就倒了嗎?現在還住著客人咧,可不能這樣啊!」

    吳邊眼的斜眼楮滴溜溜一轉,「你說底下沒有寶石,可有什麼憑證?」

    地下的東西,能有什麼憑證?難道還找當年修建樓房的工人來作證?可這樓都修了足足有二十年,哪兒找人去!

    老闆苦著臉半晌不說話,倒是有混混提醒他︰「吳大哥問你證據呢?公門之中什麼是證據,那八字衙門朝南開接著下一句是什麼?你老人家當了幾十年的客棧老闆,忒也不會做人了吧!」

    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老闆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腦袋︰「怎麼搞的,都被吳邊眼嚇糊塗了,他這般作為,還不是為著孔方兄?」

    定了定心神,老闆從袖子裡摸出幾塊散碎銀子,遞到吳邊眼手裡︰「吳大爺海涵,海涵,些須銀子拿去喝茶,不要嫌少。」

    吳邊眼將碎銀子拿在手心裡掂了掂,勃然大怒道︰「這廝戲耍於我!區區幾錢銀子,打叫花子麼?小的們,給他長點記性!」

    老闆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抱著腦袋蹲下,等著挨打了。

    幸好有專職唱紅臉的衙役拉住吳邊眼︰「吳大爺,吳大爺有話好說,這客棧前面的酒樓,就是範大人和張太爺也常來惠顧,您砸了打了,他們兩位面上須不好看。」

    「嗯,既然如此啊……」吳邊眼假裝思索,那唱紅臉的則把老闆從地上拉起來︰「許老闆,您也太不知趣了,吳大爺手裡沒有三五兩銀子,大家能說得過去麼?」

    唉~人在屋簷下,哪得不低頭?老闆只好自認倒霉,走到櫃檯後面,從櫃子裡取出三兩雪花銀子,頗有些兒捨不得的放到吳邊眼手心,「吳大爺,小店冒犯了,切勿記在心上。」

    吳邊眼只覺得就算提百萬大軍,收復燕雲之地,都沒有此時此刻志得意滿,他捏著銀子揣進袖子裡,臉沖天哈哈大笑。

    本來是一雙邊眼,不笑還好,一笑起來兩個黑眼仁往兩邊眼角跑,看上去別提多可笑了。二樓窗子邊的雪瑤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楚呆子,你瞧那人眼楮都快長兩邊太陽穴上去了,忒也好笑。咱們有個吊眼,這裡又有個邊眼,你瞧他不正和陳吊眼是一對麼?」

    楚風微笑道︰「吊眼作司令轉戰南北,邊眼卻只好在偏僻小縣唬詐百姓,容貌雖類似,境界可天差地遠了。」

    兩人正在說話,卻不料雪瑤的笑聲吸引了吳邊眼的注意,見了雪瑤的天姿國色,他兩隻邊眼頓時往中間一擠,差點兒變成了對眼。

    他一把抓住老闆︰「掌櫃的,我問你,上面天字號房住的,可是外地來遊山玩水的一票人?」

    老闆不知道他又要鬧出什麼花樣,可也不敢隱瞞,只得點頭道︰「沒錯,是外地來的,今天剛到。」

    「他們是官宦子弟,還是富商縉紳?」

    老闆老老實實的道︰「住店時說了,是在瓊州做生意,新近才了財的。」

    吳邊眼的兩隻邊眼頓時一亮,對剛才唱紅臉的夥伴嘿嘿笑道︰「原來點子是羊牯,半點兒不扎手,今個兒咱們算撈到肥肉了。」

    就如做官要有護官符,做地痞流氓的也得有幾分眼色,頭一個惹不得的就是兵大爺,哪怕是個牌子頭,手底下也有十來號刀頭舔血的漢子,一言不合殺氣來,你拿什麼抵擋人家的長槍大戟?

    第二個惹不得的,是官衙中人,便是那知府、知州的拐著彎的八桿子打不著的七大姑八大姨表弟小舅子,也是萬萬不能招惹的人物。

    第三個惹不起的,還有江南世家大族,比如範家、葛家之類,手裡有兵家裡有錢田地跑馬一天還得在他家田里拉屎,這號人你去招惹就等著掉腦袋吧!

    除此之外,所有商民百姓小商小販佃戶客人,都是任人宰殺的羊牯,就算告官,咱吳大爺就是婺源縣的衙役頭子,連張太爺也要給三分薄面,你能告到哪兒去?

    所以吳邊眼就提起膽子,雄赳赳氣昂昂帶著一群衙役、混混,衝到了樓上。

    客棧老闆急得跟什麼似的,不停的跺著腳,那位公子也許折財罷了,可他帶著的幾位女子,就不容易脫身了呀!

    「快,快去報官!」老闆催促著活計,後者剛想拔腿往縣衙門跑,跑了兩步又停下來,苦笑道︰「官?掌櫃的,吳大爺就是官啊!」

    準確的說,吳邊眼只是吏,不算官,可在婺源縣百姓眼中,把持官府欺壓良善的吳邊眼,豈止是官,簡直就是這裡的一號土皇帝呀!

    唉~!老闆不停的嘆著氣,那如花似玉的兩位姑娘,還指不定要怎麼的呢!作孽啊!

    聽到   的腳步聲,楚風的手下們早已齊聚到寬敞的天字號房中,只要皇帝一聲令下,他們就會衝出去將吳邊眼一夥全部擒下,可楚風顯然另有打算,只讓他們少安毋躁。

    「老夫治下如此混亂不堪,青天白日的訛詐錢財,請皇帝治我失職之罪!」文天祥忍不住先請罪了,江西、兩浙雖然還沒有全面接管,特別是偏遠地區暫時還沒有建立完全屬於大漢朝廷的地方政權,可畢竟江浙總督守土有責啊!

    楚風笑著搖了搖手︰「且慢,待那個吳邊眼來混點時間,也查查婺源那花石綱,究竟是從何而起——無風不起浪嘛,我相信絕不僅僅是一群混混造謠生事。」

    李鶴軒陰沉的臉上,則略略泛起了一點兒紅潮︰情報司的工作主要針對漢元戰爭,婺源這樣的偏遠地區,沒有什麼戰略戰術價值,又是魔教方臘餘黨的巢穴,以前他們跟範文虎鬧,於大漢並沒有什麼關係,就沒注意往這個方向的情報工作,哪知剛剛收復江浙就出這麼一檔子事兒,叫情報司好生被動!

    百密一疏啊!但願李閻王的美名,不要毀於一旦!

    李鶴軒暗暗下了決心,抓住這事的幕後主使,一定要讓他嘗盡情報司諸般酷刑,最後再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情報司長正在咬牙切齒狠,吳邊眼一夥就吵吵嚷嚷的撞了進來,這廝見房中十來號人,再加上自己帶來的七八號人,使寬敞的天字號房都顯得有些擁擠了,不由得暗中吃了一驚。

    正所謂惡人先告狀,吳邊眼戟指領頭的楚風罵道︰「呔,你們這些外地客商,可是挖了本縣準備進獻給皇帝的寶石?快快交出,免得大爺們動手!」

    楚風笑了︰「在下只是路過遊人,笑傲山水之間而已,身無鋤頭鐵鏟之類,何來挖掘寶石一說?」

    吳邊眼聞言一愣,在這婺源城中從來說一不二,像這麼不亢不卑的回答,倒是頭一遭遇到,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惱羞成怒,吳邊眼乾脆罵道︰「老子說你挖了就是挖了,不信?小的們,都給我上,動手搜查!」

正文 456章 踢到鐵板了

    吳邊眼七八個手下,有戴紅黑帽子、拿水火棍鐵尺鐵鏈子的衙役,有歪著扣頂破氈帽腦袋上還插朵花的混混,聽到了老大叫出「動手」兩個字,頓時像餓狼似的逼了上來,鐵尺高高舉起,鐵鎖鏈掄得溜圓,在空中劃出呼呼的風聲。

    若是平常商客,見了這副場面,早就嚇得腳酸手軟任人宰割了,可這一次他們遇到了硬茬,對面形貌清瘦的白鬚老者無奈的搖搖頭、就想在看一群死人,兩位美貌的女子嘻嘻笑著似乎一點也不害怕,甚至還有點兒興奮,那位主事的年輕人非但沒有嚇倒,反而在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緊緊抿著的嘴唇中吐出三個字︰「要活的。」

    什麼?當我們死人嗎?吳邊眼決不相信十來個手無寸鐵的商客家僕,有膽和自己橫行婺源的兄弟們放對。

    可事實並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楚風話音剛落,家僕打扮的衛士們就龍捲風似的衝了上去——那位貼身灰衣侍衛根本沒有出手,這幾個地痞流氓其實派一名衛士對付就稱得上牛刀殺雞了,一人服侍一個,不過是讓兄弟們練練手罷了。

    於是吳邊眼就驚駭欲絕的看見,身高體壯的馬鐵牛拿著鐵尺猛的砸下,和他放對的「夥計」不閃不避,竟然用左手臂往上一攔,無論吳邊眼還是馬鐵牛本人都認為這下一定打得他筋斷骨折,哪知道馬鐵牛臉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熟鐵打造的鐵尺砸到那人手臂上居然彎了過來!

    天,莫非這人手臂是鋼澆鐵.鑄的?吳邊眼嚇得心膽欲裂,對面交手的馬鐵牛更是魂飛魄散︰方纔那一下砸到的不像是人手臂,而是一段鋼鐵,反震之力讓他虎口麻,五根手指頭痛得想要斷了似的!

    卻見那「夥計」詭異的一笑,也沒見.他運氣、也沒見他甩臂,右手輕飄飄的一記直拳搗在馬鐵牛胸口,鐵塔般的漢子就像個布娃娃似的往後飛出了丈餘遠, 的一聲大響,撞到了牆壁上,震得房樑上嘩啦啦直往下掉灰,人早軟成一團泥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天吶!好俊的功夫,放故宋官軍.裡,不是正軍將就是副軍將的角色呀!難道他是這公子爺請來的供奉,方才是真人不露相?

    哪知房樑上灰塵往下掉,落了房中人一身,那年輕.公子微微蹙眉,這足可獨當一面的大高手就面色大變,忙不迭的作揖請罪,似乎犯了多大的罪孽,直到公子揮揮手表示沒什麼,他才長出了一口大氣。

    如此高手,竟甘居家僕小廝的地位!見了這一幕,直.把吳邊眼嚇得魂飛魄散,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房中七八個手下早已被一一放倒,橫七豎八躺了一地,青年公子的幾位家僕又退回了房間兩側,控背躬身垂肅立,好像什麼都沒有生過。

    本想宰羊牯,哪知道一腳踢到了鐵板上!青年公.子冷電般的目光略一掃視,吳邊眼就感覺到了重重壓力,他曉得今天怕是不能善了。

    一不做二不休,.只有制住對方一人才能脫身!吳邊眼好歹有幾分光棍,假作驚訝卻暗暗分析局勢︰公子身後的灰衣人一直沒有動手,看上去武功深不可測,那花白鬍鬚的老者形貌清奇、白袍搖扇子的文士則面帶陰狠之色,看上去都不好惹,方才窗前輕笑的女子和青年公子並肩而立,也不好下手,惟有蒙著面紗的波斯胡姬距離他們稍微遠點。

    便是你了!吳邊眼雙膝一軟似要往前跪倒,將要跪下的一瞬間雙腿力,身子就像裝了彈簧似的向塞裡木淖爾猛撲而去,雪亮的匕從右邊袖子裡滑出,向那胡姬雪白柔嫩的脖子逼去!

    房間兩側的衛士們沒有動,因為皇帝身後的灰衣人已經動了,如閃電、如疾風,後而先至,堪堪便要攔在吳邊眼前撲的路線上,出手將他擒下。

    哪知這時候雪瑤也不知是被嚇住了,還是要護住塞裡木淖爾,竟然一個趔趄也朝同一個倒下!

    灰影詭異至極的拐了個彎,將吳邊眼與雪瑤之間的進攻通道封得嚴嚴實實——雪瑤有難,他的職責必須優先救助大漢帝國的皇后,保證她萬無一失,而不得不放棄塞裡木淖爾。

    意外的變故讓衛士們措手不及,他們有一千種辦法殺死吳邊眼,有一百種辦法將他生擒,但灰衣侍衛頭領的出手讓他們沒有行動,現在動卻已經晚了。

    雪瑤看著塞裡木淖爾,壞壞的笑了︰狐狸精,早說好跟著咱們同行到婺源,偏生到縣城了你還和咱們住一家客棧,方才底下院子裡一鬧,你又驚驚慌慌的跑進來,裝出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騙誰呢?你和楚呆子一見如故,就差投懷送抱那樣兒,須瞞不得我!

    雪瑤可是長著副七竅玲瓏心,察言觀色早已把這胡姬瞧出了三分可疑,絕色美女、荒郊野外主僕二人獨行,不是江洋大盜,便是妖孽奸邪!於是她故意在這節骨眼上和灰衣侍衛搗亂,試一試這波斯胡姬的來歷——就算猜錯了冤枉了她,吳邊眼不過是想劫持她脫身,也不會有性命之險。

    「小心!」瞧著弱女子有危險,楚風本能的往她身邊靠近一步,但和侍衛們一樣,終歸晚了三分,吳邊眼的匕印著寒光電射而至,另一隻手抓向她肩頭,想將她劫為人質。

    扶著丫環肩頭、嬌嬌怯怯的塞裡木淖爾神情似乎害怕到了極點,整個身子都瑟瑟抖,便當此時,打開的窗口一陣清風吹過,將她的面紗微微掀開。

    吳邊眼拼盡全力的一記猛撲,不知怎的突然腳下一絆,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摔作了滾地葫蘆,這下衛士們可不敢怠慢了,齊刷刷的湧上來,分筋錯骨手、大力金剛指、大擒拿術、小擒拿術同時使出,吳邊眼也不知是哪輩子積了德,能同時享受到這麼多門派各別手法各異的擒拿功夫,手足關節從小手指到腳趾頭,各處麻經從肩井穴到足三里全給招呼了一遍,漫說動武,就連撒尿都撒不出來了。

    雖然有驚無險,塞裡木淖爾卻被嚇壞了,身子一軟,不偏不倚倒進了楚風懷中,讓咱們的楚同學軟玉溫香飽了個滿懷,緊貼在胸前的玉峰、衝入鼻端的醉人甜香和那楚楚可憐的神態,更是讓他心神一蕩。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文天祥會意的笑著轉過了臉,李鶴軒壞壞的沖楚風一挑大拇指,只有雪瑤氣得直跺腳——她分明看見塞裡木淖爾衝自己一笑,那笑容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吳邊眼為什麼突然摔倒,甚至連他自己都懵懵懂懂,剛才的情形就像噩夢中的經歷一般,清清楚楚卻又讓人說不出個所以然︰在威風掀起波斯胡姬面紗的一瞬間,他看見了兩汪如冰川天池般清澈碧綠的眸子,那眸子深邃、迷離,就像漩渦一樣讓人不能自拔,然後似乎靈魂就離開了自己的軀殼,直到驚駭的現自己癱在地上,四肢百骸無一不酸麻疼痛,連小指尖都動不得半分!

    妖術,妖術!吳邊眼汗出如漿,渾身像篩糠也似的抖起來,雙目緊緊的盯著地面,連看都不敢看那位美艷絕倫的胡姬了。

    「塞裡木淖爾小姐,您還要抱多久呢?」楚風壞壞的笑著問道。

    剛剛還笑得像一隻偷了雞的小狐狸的波斯胡姬,聞言身子一震,柔軟的身體似乎變得僵硬了,只好略帶尷尬的站直了身體。

    「哼!」雪瑤自是心花兒都笑開了,故意示威的挽住了楚風的手臂。

    塞裡木淖爾用白皙如玉的手輕輕撫了撫有些兒散亂的雲鬢,很快又恢復了風情萬種的神態,全然不像方才在楚風懷抱中那幅楚楚可憐的樣子。

    這時候最可憐的人,無疑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吳邊眼,全身上下除了眨眼之外,他什麼動作都做不出來了。

    「哼哼,哼哼,」李鶴軒搖著折扇,慢慢逼近,吳邊眼從他的眼楮深處,能看到深深的嗜血慾望,而他的一襲潔白的儒服,根本掩蓋不住濃烈的殺氣——天老爺啊,吳邊眼這時候才現,此人身上攜帶的殺氣竟然比縱橫江湖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還要濃烈得多!

    如果說吳邊眼是只惡狼,不,最多算條豺狗,那麼李鶴軒就是地獄中冒出來的惡魔,黑暗食物鏈上最頂端的傢伙!

    李鶴軒從隨身包袱中摸出個小小的皮包兒,打開了便是些彎的、直的、圓的、方的各式鋼製小玩意,每一件都擦得乾乾淨淨、 光瓦亮,只是上面鋒刃處閃耀著的寒芒提醒人們這些小玩意的用途。

    他蹲下身子,壓低了聲音玩味的問道︰「嗯,這些東西的用途,需要我給您解釋一下麼?比方說這種帶彎鉤的小刀子,能把人的眼珠很快的剜出來,甚至不會傷到你的眼皮子;這種帶尖刺的鋼桃子,則是放進嘴裡的,當然,這樣會有一點不舒服,呼吸之間合不攏嘴,你的口水就會嗆到肺裡去,但千萬別咳嗽,否則這玩意上的鋼刺就會深深扎進你的舌頭、上顎……」

    「他在說什麼?那些是指甲鉗嗎?」雪瑤聽不清楚李鶴軒說的話,她只看見情報司長展示著一堆不知用途的小玩意——看起來像指甲鉗、開罐頭刀之類的東西,那位吳邊眼就駭得面無人色了。

    「也許小李子想替他修修指甲吧,」楚風無可無不可的笑了笑,看了看好奇寶寶雪瑤,有些事情嘛,美麗的女士們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就知道瞞我!雪瑤滿不在乎的道︰「我不會自己去問小李子?他敢騙我,就拿銀針扎他笑穴!」

    楚風笑笑不說話了。

    用刑逼供的大行家李鶴軒還不知道自己被雪瑤列入金針逼供的黑名單了,可就算被刁鑽的雪瑤紮成馬蜂窩,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對別人、特別是大漢的敵人而言,大漢帝國的情報司長簡直就是現世的活閻羅,可對楚風、雪瑤而言,他不過是個有些兒怪癖,有些兒詼諧,隨時能拿來欺負欺負的小李子罷了。

正文 457章 婺源風暴

    吳邊眼只是個倚仗權勢欺凌百姓的公門中人,他的脾氣在弱者面前顯得很大,在兇徒面前他的骨頭就變得比豆腐還軟,偏偏李鶴軒又是個能讓兔子承認自己是黑熊的凶到了極點的兇徒,所以接下來的審訊根本沒有費多少力氣,這傢伙就把楚風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東西,全都竹筒倒豆子吐了個一乾二淨︰

    呂師夔與張亮臣合謀,進獻花石綱慶賀大漢帝國遷都臨安,同時博取皇帝歡心,以求功名利祿……

    「這、這不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麼?」楚風鬱悶的撓了撓腦袋,眉頭微微皺起︰「誰讓他們在這裡搜刮百姓的?兩個混帳!」

    李鶴軒看了看年輕的皇帝,楚風從來不罵人——因為敵人不必罵,總會倒在漢軍的刺刀之下!從他嘴裡罵出混帳兩個字,可是少見得很吶,哼哼,呂師夔、張亮臣,你們要倒霉嘍。

    塞裡木淖爾睜大了碧綠的眼楮,伸手掩住嬌艷欲滴的紅唇,故作失驚的問道︰「什麼?難道您就是大漢帝國的皇帝?」

    雪瑤把楚風的手臂挽得更.緊了,狠狠瞪著她,就像爭奪領地的母老虎;楚風對這位醋罈子無語,沒好氣的苦笑了一下,衝著塞裡木淖爾點頭道︰「不錯,就是聽說此處有人冒朝廷名義徵集花石綱,搞得民怨沸騰,所以才到此查訪,看看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

    「參見皇帝陛下,大漢萬歲萬萬歲!」.塞裡木淖爾雙手合了個萬福慢慢跪倒,體態如楊柳撫風,聲音嬌媚入骨,那一種千般溫柔萬般風情真個難描難畫,就算心如鐵石的李鶴軒,都覺得一陣中人欲醉的軟甜香風撲面而來,不由得心旌搖動。

    楚風微微一笑,伸手虛扶道︰「姑.娘何必多禮?請起、請起。」

    塞裡木淖爾盈盈下拜,從雪瑤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見她領口那一抹驚心動魄的雪白細膩,想到正面的楚風必然更加「大飽眼福」,她就老大不樂意,將楚風手臂一拽,眼珠滴溜溜一轉,準備岔開話題。

    哪知美艷的波斯胡姬見狀搶先問道︰「請問陛下,這.花石綱真不是您下令徵集的嗎?」

    楚風無奈的摸摸鼻子,雪瑤看著塞裡木淖爾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咬她幾口才好,見楚風躊躇,便以目示意文天祥。

    文天祥笑笑,雪.瑤是故交陳宜中義女,還不是和親女差不多?她的心思真真在明白不過了,正好皇帝有些兒無奈,文天祥便替他回答道︰「老夫承認在某些人眼裡,皇上喜歡大興土木,又愛好開疆拓土,在腐儒口中必定是個好大喜功不顧民間疾苦的昏君……」

    說著說著話鋒一轉︰「但時移世易,如今北抗蒙元,非流血漂櫓不能驅除韃虜恢復中華;諸般工藝投入使用,不大建工廠、水利、道路不能聚斂財富充作軍費,皇帝所為點點滴滴儘是有公無私。老夫可以保證,不管金山銀海還是修建動物園,以及皇宮的一切花費,都是皇帝自個兒挖腰包,斷無從民間刮取之理。」

    「皇帝私人的所有花費,都是自己私產,不從稅收中分利?」塞裡木淖爾這次是真的吃驚了,她知道呼羅珊波斯故地,曾經歷經波斯、阿拉伯、突厥、蒙古各大帝國的統治,但甦丹、國王、大汗和皇帝們,以及他們手下的財務官,無不殫精竭慮從民間徵收稅賦,換成天竺的寶石、阿拉伯的絨毯和橄欖油、羅馬的奢侈品和各地的美艷處*女,供自己無盡的享樂。

    波斯淪陷於蒙古人的鐵蹄之下,曾經的「宇宙四方之王」的子民,讓古希臘英雄們顫慄的波斯人,再次成為了異族的奴隸,神聖的殿堂被搗毀為廢墟……國破家亡,塞裡木淖爾想到神秘的東方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土地滋養了這般強悍的敵人,他們的大汗究竟有多英明神武,他們的大臣有多睿智勇敢。

    然而北元朝廷讓她大失所望,原來這個擊滅天下成千上萬國家和民族,統治世界大部分土地和人民的帝國,並不比阿拉伯或者突厥人更加高尚,阿合馬的貪婪和愚蠢,忽必烈的凶殘蠻橫,以及這個帝國大部分人淪為二三四等奴隸、在生命線上苦苦掙扎的事實,讓塞裡木淖爾明白了︰汗八里那位長生天之下的主人,比起突厥的桃花石汗、阿拉伯帝國的哈里,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阿合馬被抄家滅族之後,塞裡木淖爾仗著教中攝魂秘技輕鬆脫身。她知道本教在南方有一個支派,在百餘年前,他們還動過一次規模宏大的起義,佔領過相當於呼羅珊波斯本土面積那麼大的土地,所以她來到了南方,想看看這裡的情形。

    可方曦再一次讓她失望了,雖然這個人沒有像一般男人那樣對她表現出赤裸裸的慾望,但她的攝魂眼能看穿人的靈魂,她知道這位教主並非真正的紳士,只不過他全部的慾望都集中在權力上,無暇打女人的主意,他甚至和屠戮了同族的蒙古人合作,只為能做南方漢人的皇帝!

    難道世上就沒有真正的正義,光明神的神跡永遠只存在於經書典籍中嗎?苦悶之際,有消息從徽州傳來︰一隊來歷不明、身份詭異的人向婺源進,其中有位老者,形貌和江浙總督文天祥十分相似,他身邊號施令的年輕人,則有可能是大漢皇帝本人!

    和張約定南北同時動的日期還有半個月,婺源已經準備充分,但各地「吃菜事魔」的教徒還沒來得及充分動員!方曦方寸大亂,塞裡木淖爾便主動請纓,到這裡來會會那位在短短數年中崛起海上,囊括東南半壁江山的傳奇皇帝,並答應方曦一旦有機會,就用攝魂眼將他擒下,為他造反稱帝立下第一功。

    就這樣,塞裡木淖爾出現在徽州通往婺源的官道上,並成功的接近了楚風,一路上所見所聞,大漢君臣從來沒有談論如何增加稅賦搜刮百姓,而是總在商量怎樣使百姓更加幸福安康,直到現在,她驚訝的現像大漢皇帝居然不從稅收中獲取利益,這樣的統治者實在是從來沒有聽說過!

    除了呂師夔、張亮臣胡作非為的婺源以及附近州縣,大漢帝國的百姓顯然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百姓,大漢的吏治比任何國家都清廉,毫無疑問,光明在這裡籠罩大地,黑暗無處藏身。

    教中典籍上記載,智慧和光明來自東方,那麼,華夏是給世界帶來光明的火焰嗎?塞裡木淖爾陷入了沉思……

    自打聽說眼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就是帝國皇帝,花白鬍子的老者是大名鼎鼎的文天祥,面帶陰狠之氣的文士是李鶴軒,吳邊眼就完全石化了,就算沒挨分筋錯骨手也沒享用大小擒拿術的招待,他也動不了分毫。

    帝國情報司司長,被稱為活閻王的李鶴軒親自動手審問,這是多大的「面子」啊,這麼些年也就濫殺無辜的黨項奴李恆一人而已,吳邊眼區區一個皂隸潑皮,能和北元江西參政二品大員滅宋功臣等量齊觀,想必與有榮焉。

    「走,咱們到婺源縣衙門去會會呂師夔,倒要看看這膽大包天的傢伙,竟然打著我的旗號,在這裡胡作非為!」楚風一聲令下,衛士們就像老鷹捉小雞似的,一人服侍一個,提著七八個混混、衙役下樓。

    「天老爺,怎麼得了哇,還有女眷咧!」樓下,客棧老闆不停的擦著冷汗,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差點讓他咬掉了舌頭︰只見吳邊眼手下七八條漢子,被那公子的家僕們鷹拿燕雀般提在手上,長長大大百十斤的漢子,提著渾不費力,好像提著個二三十斤重的小娃娃!

    吳邊眼也有今天?店老闆和夥計驚得大眼瞪小眼,還是位抱著魚鱗冊頁正巧在這裡查點的甲生,大著膽子來問︰「敢問幾位大爺,是要把吳大哥他們提到哪兒去?」

    剛才衛士沒能及時擒下吳邊眼,個個心頭有火,再說這甲生有管理地方維持秩序的職責,方才鬧的天翻地覆也不上來瞧瞧,顯然和吳邊眼有勾結的嫌疑,於是便橫眉毛綠眼楮的答道︰「還能去哪兒?縣衙門!」

    媽呀!打了衙役班頭吳邊眼還不算,還要殺上本縣正堂殺官造反呢!甲生會錯了意,連滾帶爬的跑出客棧,一邊往縣衙門跑,一邊大聲叫道︰「不得了,有人要殺官造反,救命啊!」

    殺官造反?聽到衙門外邊沸反盈天,正在後院點視奇花異石的呂師夔倒也罷了;靠胡謅兩句詩、寫得一筆字在故宋混到個縣官,又在範大都督手下留用至今的張亮臣,就嚇得渾身直哆嗦,像沒頭蒼蠅似的團團亂轉。

    「我說亮臣賢弟,你轉個什麼呢?」呂師夔見張亮臣跟個車 轆似的亂轉,一雙老鼠眼楮四下打量,心頭不由得好笑。

    張亮臣一張肥白的臉微微紅︰「下官,下官是在找狗洞,等會兒好逃命。」

    呂師夔一挺裝滿肥油的大肚子,失笑道︰「幾個蟊賊何足掛齒?想本大都督當年刀下也不知斬了幾許,如今隨著的親兵還有二十個,便點起了殺出去,任他幾個蟊賊也殺個乾淨!」

    外戰外行、內戰內行便是呂師夔這樣人的最佳寫照,和蒙元交兵每次都一潰千里,對飢寒交迫無奈才揭竿而起農民,他卻凶如虎狼,當年大都督任上也不知剿殺了荊湘多殺反元義軍。

    呂師夔畢竟是北元的江東江西大都督,想必他手底下很有幾個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勇士吧!張亮臣聞言便定了心,眼珠不再亂轉,身子也不裝車 轆了,連串的打躬作揖︰「下官身家性命全靠大都督保全,大都督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呂師夔點起人馬,張亮臣也把衙役們組織起來,一路叫囂著殺出縣衙正堂,只見十來個男女從西邊大街過來,衙役頭子吳邊眼和七八個手下被提在手裡動彈不得,也不知是死是活。

    吳邊眼是張亮臣的親信,無論搜刮百姓還是尋找奇花異石,多有經他手的,張亮臣見此一幕哪得不怒?再看看對方老老少少十來個人,自己這邊壯漢都是五六十,就膽也壯了氣也粗了,走上前戟指罵道︰「呔,哪裡來的山賊土匪,豈不知呂師夔呂大都督在此,安敢如此放肆!」

    對方微笑不語,張亮臣指手畫腳的罵了半天,感覺氣氛有點兒不對勁,咦,呂師夔怎麼不開腔,讓咱成了獨角戲?

    他回頭一看,只見威風凜凜的呂大都督此時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從來沒到臨安陛見楚風,但左邊的文天祥那是好多年的老相識了,只不過彼時在故宋朝廷一為忠臣一為奸臣而已。

    以文天祥地位,尚且對那年輕人執禮甚恭,那麼他的身份除了大漢帝國皇帝之外,還能有別人嗎?

    張亮臣不知道這些啊,他還沒明白現在的形勢,兀自吹捧呂師夔︰「大都督果然靜如處子,不則已一必動如雷霆,爾等小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呂師夔,你還不知罪麼?」花白鬍鬚老者的話,讓張亮臣怒火狂燃,猛的跳起來指著他罵道︰「大都督名諱,也是你叫得的?來人吶……」

    話音還沒有落地,就聽見背後咚的一聲響,在無數百姓的目光注視中,呂師夔出乎意料的跪下了,恭恭敬敬的道︰「呂師夔恭迎皇帝御駕,大漢萬歲萬萬歲!」

    「你、你、你……」張亮臣像是被割斷喉嚨的公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看看連連磕頭的呂師夔,再看看負手而立渾不在意的年輕人,這位縣太爺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漿糊,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假冒聖旨,欺壓百姓,所謂花石綱儘是你二人虛言欺哄此地百姓!呂師夔、張亮臣罪惡昭彰,拿下了!」楚風一聲令下,張亮臣的衙役們腦袋轉得快的,早已拋下兵器跪著磕頭,稍微轉得慢點的就挨了幾下狠的,呂師夔甚至指揮親兵們先把衙役捆起來,再捆張亮臣,最後把自己也捆起來。

    「呂大都督,這、這是怎麼回事?」張亮臣哭喪著臉,兀自弄不明白,怎麼進獻花石綱的事情,成了二人欺瞞陛下、詐哄百姓呢?

    唉~呂師夔耷拉著腦袋,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和皇帝對抗?呂師夔素稱膿包軟蛋,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吶,還不如束手就擒,表現好一點博取同情罷。

    衙門前大街上人聲鼎沸,看熱鬧的百姓面面相覷,眼看著在婺源縣裡橫行霸道的吳邊眼被人像提小雞似的提在手裡,本縣正堂大老爺點起衙役兵馬出來,卻連小指頭都沒動一下,就被捆成了粽子,這年輕人是什麼來頭,八府巡按?江浙總督?呂大胖子怎麼叫萬歲呢,難道真是大漢皇帝御駕親臨咱這鳥不拉屎的窮地方了?

    楚風也不管那麼多,先不忙著審案,一傢伙跳到衙門口的石獅子背上站著,對百姓大聲叫道︰「我,楚風,大漢帝國皇帝,向你們宣佈,花石綱的事情完全是呂師夔、張亮臣假傳我的意思,在這裡欺騙百姓搜刮錢財,他們犯的罪自然按照大漢律法處置,你們的損失,也會全部得到賠償!」

    擠在人群中的客棧老闆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這個年輕人就是帝國皇帝,說書先生口中的一代聖君!

    他帶頭叫起來︰「皇上仁愛,我等百姓感激不盡!能除了害民的贓官就是天幸,哪敢望皇帝賠償呢?」

    「對,哪敢叫皇帝賠償?」「不要皇帝賠償!」「捉了贓官就行啦!」

    老百姓就是這麼淳樸可愛,只要對他們好一點點,就會引來極大的感激,把他們當作人而不是奴隸,就會得到最豐厚的回報。

    楚風笑著搖了搖手,待聲浪漸漸平息才說︰「大漢律法明確,官員失職造成百姓損失,由官庫賠償,對我的官員們沒有好好治理地方,這應該是我向各位說一聲抱歉啊!現在我宣佈,先停止一切花石綱的徵集,其次,從明日開始接受受害百姓登記,並派員到各鄉各村查實,三天後開始賠償損失!」

    「吾皇萬萬歲!」「大漢萬萬年!」老百姓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平易近人的大官,不,皇帝,準確的說,他們一生中見過最大的官不過是七品縣太爺,哪個縣太爺不是眼楮望天鼻孔沖人?如今大漢皇帝真正才像個聖明天子呢!

    有婦人遠遠看著石獅子背上的楚風,那是越看越歡喜︰「要是我家姑娘能嫁給他,那就做夢都笑醒了呀!」

    「切,做夢吧!」街坊大嬸撇撇嘴,「也不看看你姑娘什麼模樣,能趕得上皇帝身邊那姑娘一分半分?」

    塞裡木淖爾則若有所思︰一位權力不受任何限制——因為不從民間賦稅獲利,他甚至不依賴地方縉紳,憑借完全忠於自己的武裝和無盡的金錢,他能取得比突厥桃花石汗,阿拉伯帝國哈里和蒙古大汗更為強大的權勢,他可以將所有人變成奴隸,隨心所欲的壓搾,然而他卻選擇了限制自己的權力,他居然向百姓道歉,居然賠償百姓的損失!

    試問成吉思汗屠城無數,可曾在乎被屠殺的千千萬萬人,可曾在乎他們的血淚哀號?

    「如果這樣的統治能在我的家鄉、呼羅珊波斯故地實現,離教中聖典上記載的明尊降世,普照大光明於世人,又有多少區別呢?」塞裡木淖爾想到故鄉在蒙古鐵蹄下掙扎的族人,再看到現在不停歡呼、衷心擁護皇帝的漢地百姓,就不由得想︰什麼時候,波斯才能出這樣力挽狂瀾的大英雄呢?

    大流士、居魯士的時代,畢竟已離波斯太遠了呵!

    公堂中,隨著呂師夔跪倒在地,聲稱自己只是鬼迷心竅,一心想著報效皇帝,只是沒做好細緻工作才引起民間動亂,怎麼處置呂師夔、張亮臣,就引起了一場爭辯。

    李鶴軒厭惡的看著兩個大贓官、昏官,抱拳道︰「呂師夔、張亮臣在此地為非作歹,欺壓百姓,可算得罪大惡極,不好好懲治以儆傚尤,難免還有後來者。所以我建議將二人處以極刑,傳各地,令天下百姓知道我大漢皇帝不與民爭利,不強取民間一草一木。」

    呂師夔聞言全身癱軟,李鶴軒如此建議,文天祥必定不會阻撓,想當年這位故宋丞相寫的《指南錄》中,便有句「不幸呂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諂於後,予羈縻不得還,國事逐不可收拾,」那呂師孟就是他的兄長,兄弟二人同為大宋奸臣,還曾經陷害過文天祥,豈能指望他現在替自己說好話?

    誰都沒想到,文天祥居然一振袍袖對楚風作揖道︰「所謂忠孝仁義忠字當頭,呂師夔所作所為雖然是妄自揣摩聖意,卻不能否認他一點報效吾皇的忠心,凌虐百姓固然應該嚴懲不貸,但若是令天下人以為忠字不要了,為獻媚皇帝卻反得重懲,未免違背了懲前毖後、以警世人的立法初衷。」

    是啊,千百年來,忠君是為臣者的第一要務,大漢帝國不論怎麼講新儒,還是要忠君的——否則楚風不是教唆別人來反自己?天底下斷沒有這樣的傻瓜。

    文天祥的想法,也是從儒家最看重的忠字出,要是本意為效忠陛下(儘管也帶著邀寵陞官的私心),卻因為過程中其他問題被追究嚴懲,難免令其他人心灰意冷。

    「且如今北方未曾平定,史天澤史天倪史氏兩萬戶、董文炳董氏軍門等等軍功世侯第一代辭世,第二代第三代尚有許多領兵在外,留著呂師夔有千金買馬骨的意思,去了此人雖不足惜,老臣卻擔心北方軍門世侯對我大漢有了疑忌之心,謂我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也。請皇上三思。」

    文天祥說罷,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兩個贓官,退到一旁垂肅立。

    呂師夔則欣喜若狂,他實在沒有想到,結怨甚深的文天祥,居然會替自己辯護!心裡頭阿唷皇天的不知叫了多少,更暗暗誓,一旦重出生天,對文天祥一定要重重的報答,黃金、白銀、絲帛、美女,往他府中送啊!

    呂師夔惟一沒有考慮到的就是,堂堂文天祥會收他一個漢奸的禮物嗎?

    楚風用手指輕輕敲著桌子,考慮此事如何處置,塞裡木淖爾則早已猜到了答案︰越是雄材大略的帝王,越是重視權術,古今中外無不如此,正是北伐中原的關鍵時刻,當然要留下呂師夔,按漢人的說法,這是「花千金買死去千里馬的骨頭,活著的千里馬就會被求利的商人牽來販賣」。

    咚咚咚,楚風敲擊桌面的聲音停下了,他問李鶴軒︰「按照大漢刑律,不輕不重依法裁判,兩人應該受何處置?」

    「地方官殘虐害民,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更有逼死人命,情節屬於極其嚴重,應判處死刑。」

    但文天祥說得很有道理,我一定會得到皇帝法外施恩!呂師夔期待的等著楚風,這位大漢皇帝嘴裡一定會吐出「罪不容誅,情有可原」之類的話,然後落在自己頭上的處罰,就會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那就依法辦事吧。」

    楚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除了李鶴軒之外,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文天祥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皇上不可任性!聖人尚有從權,呂師夔死不足惜,北伐大業要緊!」

    「原則是不能違背的。」楚風輕鬆的笑了笑,給這位一心想恢復中原的千古大忠臣解釋︰「從實際而言呢,我們買的馬骨夠多了,範文虎、吳耀文、葛明輝……呂師夔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只要您的生花妙筆在報紙上把此事緣由說個清清楚楚,北元的什麼史氏兩萬戶、董氏軍門,就會明白大漢待朋友,比忽必烈好得多,汗八里那位蒼天之主的手上,還沾著張弘範、呼圖帖木兒、阿合馬、鞏昌汪家滿門以及他在草原上的叔伯弟兄,甚至親兄弟阿里不哥的鮮血哩!」

    是的,忽必烈玩弄權術誅殺功臣和對皇位構成威脅的不幸者,楚風則只是依法行事罷了,這中間的差別,真是天差地遠!

    塞裡木淖爾看著楚風,這位東方神秘異族的皇帝,不由得收起了煙視媚行的神情,她甚至有些兒後悔,自己表現得過於輕浮了,而強有力的男人總是不太喜歡女人過於主動的。

    侍女阿麗雅附到主人耳邊,用波斯語輕輕的笑道︰「我的聖女呀,光明之女呵,難道您獻給明尊的心,想獻給另外的人了?」

    「聖典上說光明與智慧來自東方,或許他就是光明之子呢?」塞裡木淖爾的回答讓侍女吃了一驚,阿麗雅仔細的打量主人,但見她用力咬著嘴唇,潔白如玉的牙齒深深的陷入了下唇,近乎崇拜的看著楚風——這樣的眼神,以往只有她在聖殿中膜拜明尊聖火的時候才會出現在那深邃的眸子裡!

    「使用您的攝魂眼吧,也許您連個小指頭都不讓他踫,就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阿麗雅提出了建議,在阿合馬府中,聖女就是用這個辦法,讓那位蠢笨如豬的傢伙乖乖聽話的,可憐的阿合馬,到死連塞裡木淖爾的指尖都沒有踫到!

    「不,這一次,我不會用攝魂眼!」阿麗雅驚詫的掩住了小口,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而塞裡木淖爾自信的笑著,只嘴角帶著一絲兒神秘的意味,就像迷一般的斯芬克斯。

    楚風任命李鶴軒為臨時法司,充作法警的衛士們將嚇得魂飛魄散的呂師夔、張亮臣和吳邊眼拖了出去,就在縣衙門口的大街上結果了三條狗命。

    「皇帝萬歲,大漢萬歲!」目睹這一幕的百姓們自內心深處的喊起來,在他們眼中,皇帝是至高無上的,無所不能的,連貪贓枉法的縣太爺說殺都殺了,婺源縣烏煙瘴氣的日子應該結束了吧?

    沒人注意到,幾個身穿粗布衣服挑著鹹乾菜販賣的漢子,在歡呼的人群中卻分外冷靜,他們像沒事人一樣賣完了鹹乾菜才出了城門,可剛剛走了不到一里路,就把空擔子扔到了密林中,向著方臘洞的方向一路狂奔。

    方臘洞,三萬教徒齊聚於此,磨刀霍霍準備起事,這裡是方臘餘黨、明教教徒的天下,十里八鄉遍佈著他們的暗哨,而歷代王朝的統治最多延伸到縣一級,鄉村從來都不完全屬於朝廷。

    「哼哼,他下手倒是挺快的,化解民憤,恢復地方平靜,只怕他楚某人想的是一垓下曲,吹散我三萬子弟兵吧?」魔教教主方曦陰陰的笑著,從洞口處映射進來的幽暗光斑照在他的臉上,顯得分外扭曲、猙獰。

    探子不得不抱拳回應︰「啟稟教主,那楚賊斬了呂師夔、張亮臣和吳邊眼,囚禁了混混破落戶,又下安民告示,叫百姓到他那兒登記,賠償花石綱的損失,種種舉措很得民心啊,便是教中一些意志不堅定的教徒,也傳言什麼有聖君出世,天下就要太平的話頭……」

    這話說不得,剛出口方曦就勃然大怒,一腳狠狠踹到探子小腹上,「天下太平,只有明尊降世、彌勒出生才能做到,當今的明尊、彌勒,就是本教主我!你竟敢說什麼楚賊是聖君出世,你大大有罪!」

    馮長老趕緊呵斥探子︰「齊老二,快向教主懺悔,向明尊懺悔,把心裡頭那些大不敬的黑暗念頭驅趕出去,快!」

    齊老二也知道教主在氣頭上,不敢強辯,只得雙膝跪地祈禱了一番,這才讓方曦平下了怒火,揮揮手讓他滾蛋。

    「我聖教傳教數百年,教徒遍佈江南各地,如何不能取大漢天下而代之?楚賊何人,難道比明尊還厲害,笑話!」方曦罵了半天,才想起剛才忘了問齊老二看沒看見聖女。

    那波斯女子美麗無匹,又是明尊賜下的光明之女,身份十分高貴,要是將來身登大寶,倒是可以娶她為後,誕下皇兒皇孫永為這中華之主!

    方曦雖不好女色,想起塞裡木淖爾的絕世姿容也不禁浮想聯翩,甚而覺得自己讓她去臥底,萬一有什麼閃失就實在太可惜了。

    「一介女子,將來取了天下,要多少美人兒有多少美人兒,男子漢大丈夫,何必計較一個女子!」方曦握緊了拳頭,對自己說。

    蒙昭把方曦的作為瞧了個十足十,心頭不由得暗罵︰土包子,怪不得你祖宗方臘被童貫、韓世忠平了,就你這點兒德性,給我家張大帥倒洗腳水的資格都沒有!

    但此時此刻,還得和他虛與委蛇,蒙昭故意擺出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試探著問道︰「教主,大漢皇帝可不好對付啊,他親自前來,必有大軍隨後,咱們不小心被他包圍,這些教眾雖然蒙明尊賜法悍不畏死,可擋不住人家火槍大炮呢!」

    從來造反的流寇在初期,甚至在起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打不過正規軍,你剛剛放下鋤頭、糞叉,斬木為兵的老百姓,怎麼打得過朝廷身穿鎧甲、長槍大戟的經制軍隊?惟有趁朝廷沒有反應過來,大肆流竄擴大地盤,徵召,或者說裹挾盡可能多的百姓,靠十倍、百倍的數量和正規軍死拼才有勝算。

    如果大漢皇帝調集軍隊到此,哪怕是一個師,方曦的這三萬人就不夠看,只要總教失敗,散在江南各地的教眾必然群龍無,這次造反就算徹底失敗了。

    「不,我有必勝的把握!」方曦毫不猶豫的說道︰「江南各地來情報,大漢皇帝孤身到此,兩浙路的三個師擴編為軍之後還在訓練,做的全是北伐中原的準備,沒有半個兵調往浙西,也就是說,他是孤身到此,身邊就是幾個護衛而已!」

    蒙昭聞言大喜,方曦的情報是不需要懷疑的,方臘餘黨在江南經營上百年,比北元可熟悉多了,他們累次的情報都沒有失誤,相反還非常準確。

    「那麼,教主這次必定能攻下婺源縣城,將楚賊和他手下李鶴軒、文天祥兩位重臣一舉成擒了!」蒙昭興奮的說著,眼中冒出了希望的火花,他知道張大帥的計謀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

    方曦斬釘截鐵的說︰「是的,你可以放出鷂子,向江北的張大帥稟報,咱們將在後天動進攻,拿下婺源縣城,活捉楚風、文天祥、李鶴軒!然後請他率大軍渡江,兩家合力取臨安!」

    蒙昭笑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讓馮長老恍惚間有了一種引狼入室的不祥感覺。

    蒙古人不會在江南大開殺戒嗎?如果得知教主勾結蒙古人動叛亂,那些親人死在蒙古大軍刀下的教徒,還會和教主並肩作戰嗎?

正文 458章 苦難的波斯

    方臘洞一帶陰雲密佈,方曦麾下教徒磨刀霍霍的時候,婺源縣城內外、十里八鄉則是另一番景象,呂師夔、張亮臣、吳邊眼被頭懸城門,常年被貪官污吏、混混惡霸欺壓的百姓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多少年壓在婺源上空的黑雲散盡,天空都明淨了三分,叫人心頭亮堂堂的,說不出來的高興。

    新任知徽州路戎本來在績溪一帶轉運北伐糧草,接到皇帝過徽州時來的聖旨,趕緊帶著三班衙役緊趕慢趕的到了婺源,楚風本想治他個玩忽職守的罪過,但路戎風塵僕僕,前些天轉運糧草的事情讓他把眼楮熬得比兔子還紅,偏遠地區基層政權建設未完,正任婺源知縣呢估計還在閩廣到兩浙的海路上,想到這些楚風也就心頭一軟,揮揮手讓他革職留任,領著三班衙役協同文天祥處理此地庶政,負責花石綱一案的善後事宜,有功官復原職,有過罪加一等。

    路戎立刻帶著衙役們在縣衙設了善後事務處,又派人往各鄉各村查點百姓損失,一一造冊登記後,楚風指示按估算損失的上限賠償,被打傷打殘、被逼無奈而自盡的百姓,更有額的朝廷賠償。

    小小婺源縣,有故宋丞相、江浙總督文天祥代理知縣,知徽州路戎代理同知,情報司李鶴軒代理法司,勝過龐統屈居耒陽令,歷年積欠、冤獄刑訟半日而決,一時間,民間稱頌聖君之聲不絕於耳。

    大街上沒有了流氓混混橫衝直撞,漸漸有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便是附近十里八鄉的百姓,也像趕集似的往縣城裡湧來,看看高高木桿上挑著的三顆奸佞人頭,再到縣衙門前面作揖打拱、焚香頂禮——裡面那位可是當今聖上真龍天子,就算見不著天顏,借公開審案的機會,瞧瞧當年開府興國的文天祥文大人,或者看看活閻羅李司長的真容,也是八輩兒難得的機會呀!

    大漢制度金吾不禁,連日小.小縣城中人流輻輳通宵燈火,小商小販們也抓住時機,鮮豆花、油搾糖、蒸米糕、吹糖人的攤子隨處可見,小孩鬧、大人笑,比往年過節還熱鬧得多……

    「米糕,熱騰騰香噴噴新鮮出鍋的.糖水甜米糕!」「肉包子,皮薄餡多的肉包子,一咬滿嘴流油!」

    小商販的叫賣聲吵醒了雪瑤,.睜眼一看,已是日上三竿,身邊的枕頭空空如也,楚風早已起床離去。

    「這個楚呆子,怎麼不叫醒人家呢~~」雪瑤似是埋怨,心.頭卻甜絲絲的。

    這個時代的女人,都會在早晨替夫君端熱茶倒洗.臉水,服侍夫君穿衣戴帽收拾整齊離開,才能做自己的事情,從趙筠、雪瑤到民間女子無一例外。

    雪瑤知道,若自己先醒來,楚風只是坦然接受;若.自己沉睡未醒呢,這位大漢皇帝便會輕手輕腳的起床,唯恐驚醒了身邊酣睡的妻子,然後自己做完一切。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能嫁給這位知疼著熱的夫君,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雪瑤嘴角含著笑意,翻身下床,忽然腰間傳來一陣酸軟,哼,楚呆子你晚上使那麼大勁兒幹嘛呀,弄得人家腰酸腿軟、精疲力竭的,不睡到日上三竿就睜不開眼,也不知你這傢伙哪兒來那麼大勁兒……想著想著,雪瑤雪白如玉的臉龐就飛上了兩團紅雲。

    什麼聲音?忽然有一陣憂傷哀婉的曲調傳來,雪瑤精通音律,聽出那是西域的某種胡琴,登時柳眉倒豎、小拳頭緊握,披上外衣、踩上鞋子,雄赳赳氣昂昂便向東廂房衝去。

    樂聲是從塞裡木淖爾居住的房間傳來,這個波斯胡姬說什麼害怕被吳邊眼餘黨報復,請求皇帝庇護,而皇帝就默許她住進了縣衙東廂房,別人不知道,雪瑤卻像雷達一樣迅鎖定了競爭者,她堅信這位來路不明的波斯妖姬一定是來迷惑楚風,意圖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現在,她準備向波斯女子出最後通牒,明確告訴她︰楚呆子名花有主了,您趁早哪兒來哪兒去,能滾多快滾多快,能滾多遠滾多遠!

    然而越往東廂房走,雪瑤的腳步就不由自主的放慢下來——作為一位精通音律的大行家,她從胡琴中聽出了如泣如訴的哀怨,聽出了披肝瀝血的憤怒,還有說不出來的惆悵,塞裡木淖爾的歌聲更是幽怨哀婉到了極點,似杜鵑啼血,又如蔡文姬的笳十八拍。

    這個煙視媚行的波斯胡姬,如何心頭有許多哀愁?身死恨、家國仇蘊含其間,然而又有無窮無盡的毅力,於那曲調最深沉處相接續,似乎那無窮無盡的黑暗中,總有一點光明給人希望。

    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雪瑤轉身回房,拿出了一支小小的玉,笛身青翠通透十分可愛,乃是她心愛之物,遠行也不忘帶上。

    微微一笑,雪瑤將玉笛湊到口邊,檀口微張吐氣如蘭,登時清麗的笛音便在後院中盤旋環繞。

    如果說塞裡木淖爾的胡琴帶著大漠風沙的低吟,雪瑤的笛聲則是東海的滔滔浪潮,琴聲低沉哀婉,笛音則生機靈動,笛聲和胡琴相激盪、相應和,如龍鳳交鳴、金鼓齊奏。

    一曲終了,猶有餘音繞樑之感,雪瑤輕移蓮步踏進了塞裡木淖爾的房間,同情的問道︰「妹妹方才彈奏的曲調實在過於憂傷,歌聲更是如泣如訴,敢問那段波斯歌謠,換做我中華語言是哪幾句?」

    所謂音為心聲,雪瑤從塞裡木淖爾的琴聲中聽出她有一顆純潔的心,決不是一個無恥、yin蕩的女人,而她的不幸必然引來同情。

    「魔鬼的鐵蹄,

    踐踏著大地。

    隆隆的蹄聲,

    敲擊在心底。

    無邊的黑暗,

    籠罩於天際。

    苦難的波斯呵,

    你無處逃離。」

    塞裡木淖爾憂傷的撥動著琴弦,用漢語把剛才的歌謠又唱了一遍。

    「原來,原來波斯也是蒙古帝國的侵略對象,也是苦難的承受者!」波斯詩歌中描述的場景,和當年蒙元南侵滅宋、百姓流離失所,豈不是別無二致?雪瑤完全能感同身受。

    塞裡木淖爾緩緩搖了搖頭︰「不,波斯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有漢莫拉比法典,有空中花園,波斯的文明和華夏同樣悠久,可你們的文明延續至今,我們卻受到阿拉伯人、突厥人和蒙古人一浪接一浪的入侵,千年前強大無比的波斯帝國,早已埋葬在黃土之下,異族的殘暴統治、血腥屠殺,摧毀了波斯的文明……」

    她抬起頭,碧綠深邃的眼神中,有濃得化不開的憂愁︰「我羨慕你們,你們的文明得以延續,你們的百姓能在陽光下露出會心的微笑,你們不必再提心吊膽,畏懼可怕的野蠻人!而我的故鄉,可憐的波斯,還將在黑暗中沉淪,因為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只有兩種選擇——活著的奴隸,或者自由的鬼魂!」

    雪瑤坐到了塞裡木淖爾身邊,環住了她的肩頭,聽她講遠方家鄉的故事,在她富有魔力的語音下,彷彿來到了萬里之外、黃沙漫漫的波斯︰

    古老文明的人們,掙脫了阿拉伯帝國的奴役,又迎來了突厥人的長鞭,突厥人之後,蒙古鐵騎又一次蹂躪了這塊土地……

    鷹巢中的木剌夷,巴格達的哈里,神殿聖火後的明尊,無數殉教武士在各自神明感召下投入了戰爭,不同宗教不同教派的戰士向蒙古大軍動了悍不畏死的衝鋒,卻成片成片的倒在箭雨之下,倒在了彎刀之前,被鐵蹄踏成肉泥……

    末代哈里穆斯台爾妥姆被捉住,裹在毯子裡放馬踏成肉醬;山中老人建在懸崖峭壁之上、名震天下的鷹巢,被蒙古人從西域學來的回回炮和從漢地學到的火器炸得千瘡百孔,神鷹武士們紛紛隕落;各種神奇的武術阻擋不了滾滾而來的鐵流,可怕的惡魔衝進了光明神的聖殿,千年不滅的聖火終於黯然熄滅……

    被再一次蹂躪的呼羅珊波斯故地,哈里的統治轟然倒塌,廢墟之上一個更加殘暴血腥的王朝,伊兒汗國以睥睨蒼生的姿態傲視蒼穹,頑羊角弓和大汗彎刀將反抗無情鎮壓,生靈塗炭、萬民倒懸……

    「放心吧,當夫君率領漢軍北伐中原,忽必烈蒙古帝國的東方本部遭受致命打擊之後,伊兒汗在波斯的統治也必將搖搖欲墜!」雪瑤用力握了握塞裡木淖爾的手,匆匆離開了,她要把這一切告訴楚風,看看他能否給波斯人什麼幫助——當然是在對大漢帝國有利的前提下。

    或許,這是一個新盟友。

    「聖女,您的演技實在太出色了!」待雪瑤走後,侍女阿麗雅才歡笑著鼓掌慶賀,就在剛才,聖女得到了東方帝國五位皇后之一的友誼,這難道不值得慶賀嗎?

    可她立刻驚訝的現,聖女的眼角有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精緻絕美的臉龐上滑過,摔到地面,猶如水晶般粉碎。

    塞裡木淖爾看了看阿麗雅,我的姐妹呵,你難道不知道明尊聖訓中說過,「音樂是人心出的聲音,無法作偽」?

    便當此時,牆外傳來叫賣聲︰「米糕,米糕,皮薄餡多的肉米糕,一咬一嘴油!」

    沿街閑逛的百姓都圍了過去,只見那賣肉米糕的漢子五短身材黑黑瘦瘦,就有人好奇的問道︰「向來包子肉餡米糕甜,你這米糕如何是包肉的?」

    「米糕,米糕,皮薄餡多的肉米糕,一咬一嘴油!」那漢子並不回答,自顧著又大叫了幾聲,直到看見兩個婀娜的身影溜出縣衙後門,才停下叫喊,對百姓們道︰「有什麼不妥?我這米糕便是包的鹹肉,換換口味也不為奇嘛!」

    這話說了,就有人試著購買,無奈那肉餡兒並不好吃,還有些兒腥味兒。

    「呸呸,這是什麼臭肉?」

    那漢子兩眼一瞪︰「誰說臭了?放屁!不要圍著耽誤我做生意!」

    說罷就挑著擔子,邁開流星大步往巷子裡鑽,幾拐幾不拐就出了城門。

    婺源城北兩里外的觀音廟,自從魔教興起,各地多有人吃菜事魔,就早已廢棄多時,可今天卻有三個身影前前後後來到了這裡。

    「魏長老,你不在教中協助教主,到我窗下叫什麼呢?貴教方教主可是許了本聖女自由行動,不受你們約束的!」塞裡木淖爾有些兒氣急,她是波斯摩尼教中聖女,於中土方臘教派並無上下統屬,南來此地托庇於人,也是暫時尋個落腳點的意思,答應方曦則另有所圖,所以面對魏長老,她一點兒也不客氣。

    魏長老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他已提前知道信中內容,態度甚至帶著點諂媚︰「方教主有信與聖女,請聖女閱信。」

    塞裡木淖爾接過魏長老遞過來的書信,登時心頭火起,那方曦催促盡快拿下楚風,好動反叛直搗臨安云云,都是老生常談了,可信中一句「他年本教主身登大寶,聖女便以皇后之尊母儀天下」,就簡直是胡說八道了。

    本以為方曦還算個不愛女色愛江山的梟雄,哪知他也不過是個混帳而已!

    塞裡木淖爾對方曦的觀感頓時跌到了谷底,回想當初真準備替方曦效力,待打敗北元再請他幫助波斯故鄉取得獨立,真正是癡人說夢的笑話了!

    可她臉上不動聲色,慢慢開口問道︰「請問魏長老,方教主還是準備在十五天,不,現在是十二天之後動起義圍攻婺源縣城嗎?」

    「不,現在計劃改變了!」魏長老面有得色的說︰「大漢帝國皇帝、江浙總督、情報司長一直到徽州知州都在婺源,突然動襲擊,將他們全都拿下,則從本縣、本州、兩浙到江南半壁,全都群龍無,咱們聖教可以迅擴大實力,揮兵直取臨安!」

    說罷他諂媚的笑道︰「到時候聖教方教主龍飛九五,聖女殿下就以皇后至尊母儀天下,豈不美哉!」

    美,美得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塞裡木淖爾的碧綠色眼楮中爆出一道眩目的光芒,魏長老就軟軟倒下

正文 459章 日月交輝

    「快離開婺源,再晚就來不及了!」塞裡木淖爾焦急的告訴楚風,方曦手下的三萬教徒已做好充分的準備,將會在今天夜裡攻打婺源縣城。

    事實上,塞裡木淖爾本來準備聽聽雪瑤從楚風那兒得到的消息,如果能和大漢皇帝達成協議,再告訴這條十萬火急的軍情,可從觀音廟回到縣衙見到楚風之後,也不知怎的,還沒等雪瑤開口說話,她就把方曦的計劃和盤托出了。

    「這不像聖女殿下的作風啊……」侍女阿麗雅有些奇怪,為什麼聖女殿下在中原皇帝面前,總是有些、有些笨笨的?

    把藏在心裡的秘密吐了個一乾二淨,塞裡木淖爾忐忑不安的盯著楚風,現在她已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這個男人,接下來便要看他如何決斷了。

    「哦?方曦這麼快就等不及了?」楚風對波斯聖女的身份,她和方曦的關係,以及今晚就要到來的戰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雲淡風清的道︰「區區方曦,不過是裝神弄鬼愚弄百姓的草寇,我們不必在意,也許今晚我的將軍們就會把他關到籠子裡,送到我們面前。」

    我已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你了,還不信任我嗎?塞裡木淖爾一陣氣苦,碧綠色眸子中的光華變得黯淡了幾分,咬了咬牙,她加重了語氣︰「皇帝,我知道您是東方最強大的君王之一,您一句話就能決定千萬人的生死;但我提醒您,現在的婺源縣城只有路戎大人從徽州帶來的一百名衙役,然後最多再徵集兩千民夫上城協防,而方曦手下有三萬篤信魔教,隨時會為他獻出生命的忠誠教徒!」

    頓了頓,不待楚風拒絕,波斯聖女.接著說︰「不要欺騙我,東方詭詐的皇帝。我們的探子早已遍佈徽州地區,您在浙江的三支強大軍團,還留在長江南岸擺出渡江北伐的姿態,婺源就是座空城!逃走吧,陛下!」

    阿麗雅吃驚的看了看主人,自.打從教中秘典上學成攝魂眼,聖女就從來沒有焦急過,無論多麼危險的境地,她也能從容不迫,但今天她是怎麼了?話音中譏誚之外,隱隱帶著些淒楚,而急切的神情簡直掛在了臉上。

    楚風饒有興趣的看看塞裡木淖爾,「難道你對我就.這麼沒有信心?」

    雪瑤在旁邊小嘴一撅,都能掛油瓶子了︰楚呆子這.話說得也太曖昧了吧!所謂醫者父母心,雪瑤自然是妙手仁心,對身負亡國恨、滅教仇的塞裡木淖爾寄予了同情,可要把丈夫的感情再分一份出去,那她還是很不情願的。

    「楚呆子有什麼準備嗎?有的話你就直說了吧,讓.塞裡木淖爾著急,多不好啊!」雪瑤捅了捅楚風的腰。

    李鶴軒在旁邊.笑得肚子疼,拿扇子扇了兩下,「好酸,好酸,哪兒打翻了醋罈子?」

    雪瑤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漢帝國情報司長心頭忽然一陣虛,趕緊把眼神轉到了別處,還抽抽鼻子︰「嗯,原來是早上吃的麵條,醋倒得多了……」

    楚風呵呵一笑,不再作聲。

    夜幕籠罩了大地,秋季的夜晚萬籟俱寂,方臘洞通往婺源縣的道路上卻是人聲鼎沸。

    「殺進婺源縣,活捉楚皇帝!」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明尊下降、摩尼出世!」

    一浪接一浪的叫囂聲中,三萬最虔誠的魔教教徒打著松脂火把,像一道望不到尾的長龍向縣城開進,人人臉上帶著興奮的紅光,雙眼中佈滿了血絲,心頭的慾望充得不斷膨脹。

    幾十年吃菜事魔,不就是為了今天?眾教徒看了看十六抬蓮花寶座上端坐拈訣的方曦教主,就充滿了信心︰當年方臘席捲南方,差點就能和北宋劃江而治,如今雌伏百餘年,教徒遍佈兩浙、閩廣、荊湘各地,只要在婺源點燃造反的烽火,火星就會在乾燥的大地上蔓延,南方各省就會熊熊燃燒!

    「將來方教主身登大寶,長老們就是左右丞相,咱們就是鎮殿將軍!」教徒們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方曦,彷彿打進婺源活捉皇帝,再直取臨安不過易如反掌。

    不怪他們這麼認為,蓮花寶台上的方曦也是志得意滿,他神神叨叨的舞著紅白雙色蓮花旗,對蒙昭道︰「本教主麾下將士,比你家張大帥帳中虎賁,孰為雄壯?」

    蒙昭聞言差點摔下了馬背,你這些烏合之眾,就算是精挑細選的長大漢子,也不過是走江湖賣藝的把勢,有幾手真工夫的便是鳳毛麟角了,哪兒是軍中長槍大戟征戰沙場的功夫?揭竿而起的農民軍,初期能有同數量朝廷經制軍隊戰鬥力的十分之一,就算相當不錯了,這些衣衫藍縷、面有菜色,全靠宗教信仰鼓舞起一點兒勇氣的教徒,打順風仗也還湊合,要是一有什麼挫折,不作鳥獸散才怪!

    張張大帥麾下三十萬各族勇士組成的大軍,其中還有遠征海西之地,擊敗過基輔羅斯蠻族勇士和馬木留克精銳騎士的怯薛軍團,你這些教徒也好和張大帥相提並論?瞎了你的狗眼!

    不過,張本來也沒指望依靠方曦拿下江南,魔教反叛的可怕,不在於它的戰鬥力,而在於它的破壞力,各州各縣都有死忠教徒,一旦動就必然像漢末黃巾一樣星火燎原,將大漢帝國的統治搗個千瘡百孔,到時候張大帥取江南,就能不費吹灰之力。

    就算楚風能把方曦煽動起來的教徒全都殺光,他殺的也是數十萬江南漢人,讓江南軍民流乾了鮮血,何樂而不為?

    所以蒙昭換上副諂媚的嘴臉︰「教主神威無敵,教徒們個個有飛廉惡來之才,將來必能取江南半壁自立為帝。到時候我家張大帥不過是北元臣子,陛下卻是南朝皇帝,倒要請陛下多多照應才是啊!」

    陛下兩個字聽到耳朵裡,方曦頓時四萬八千個毛孔無一不通泰,簡直比當初武功大成打通奇經八脈還舒服幾分,他呵呵大笑道︰「蒙將軍客氣了,張大帥乃是我教的好朋友,將來咱們自當互相照應,若是北元容不下張大帥,不妨到我南朝來。」

    我呸!你也不灑泡尿照照鏡子,你算個什麼東西!蒙昭臉上神情不變,心頭不知把方曦祖宗十八代罵了多少遍,可憐方臘死了百餘年,還被他腹誹一通。

    前方,已經能看見婺源縣的燈火了,方曦從蓮花寶台上站了起來,長老、堂主們大聲叫喊,行軍中的眾教徒立刻停下聽他訓話,無奈並非朝廷經制軍隊,也沒有金鼓號令,前隊要停後隊要走,一時間擠了個亂紛紛,耽擱半小時還沒弄清楚。

    蒙昭呵呵冷笑︰就憑你這點兵力,也想和張大帥劃江而治?只要你在江南把大漢的後方弄得稀巴爛,咱們就能從容不迫的尋機決戰,到時候撕毀協議大軍渡江,你還能阻擋嗎?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張大帥取了江南,你這神棍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終於士兵們集合完畢,暗夜中打著火把,三萬人也有黑壓壓老大一片,方曦興奮的道︰「前面,婺源縣城中就是大漢帝國的皇帝楚風,還有江浙總督、情報司長和徽州知州,只要取下婺源,徽州就會不戰而降,咱們就能沿富春江而下,直趨臨安!到時候各位都是本教主的開國功臣,不但明尊降福,還要世代享受榮華富貴!」

    明尊降福!榮華富貴!不管真正篤信魔教的教徒,還是混進教中搏個出身的別有用心者,都被這兩個大餡餅吊起了胃口,馬長老適時喊出句「教主龍飛九五,吾等從龍得福」,人們的情緒就進一步高漲,似乎婺源縣那座低矮的城牆完全抵擋不住這股熾烈的火焰。

    「活捉楚皇帝者,賞黃金萬兩,封長老、大將軍!」方曦雙手一揮,紅白雙色蓮花旗指向遠處的婺源縣城,三萬教徒就吶喊著,亂糟糟的衝了過去。

    城牆上,突然燈球火把照耀通明,教徒們被突然出現的光亮嚇了一跳,若是久經考驗的部隊自然不會理睬,可這群烏合之眾就不同了,悲觀者疑慮,樂觀者不以為然,老成者停下來觀察形勢,魯莽者繼續一馬當先,隊伍開始散亂,衝鋒的勢頭也沒起初那麼氣勢洶洶了。

    方曦的眼楮瞇了起來,他認得金底蒼龍旗左邊花白鬍鬚的老者便是故宋丞相文天祥︰若干年前,文天祥以同都督身份開府興國,聚義兵**贛南,方曦曾經化名投到他軍中,試圖渾水摸魚,無奈官軍要麼剛正不阿,要麼寧願投降北元也不甩他——至少北元還頂著個天下正朔的招牌,就算那招牌是泥塑的、紙紮的,也比沒有招牌只能算草寇的方曦強啊!

    方曦灰溜溜滾回了婺源方臘洞,卻認得了文天祥的形貌,此時見他尚居於大旗之側,那麼大旗底下正中那位年輕人,就必定是大漢皇帝楚風了。

    但見城頭上燈光最明亮處,一位面紗女子十指縴縴輕撥胡琴,另一位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則將碧綠的玉笛舉在唇邊吹奏,曲調悠閑舒緩,沒有半分煙火氣。

    哼哼,許鐵柱、張魁、法本三個軍都在長江南岸,要過來必經徽州,而徽州早已布下了好幾處暗哨,只要大軍經過就飛鴿傳書稟報,既然現在沒有稟報,這城中就只有百餘衙役,怎麼擋得住我三萬勇士?

    方曦戟指城頭,一時間意氣風,大有天下握於掌中的氣概︰「楚賊,你還要擺空城計麼?當年諸葛亮用這手騙了司馬懿,你故計重施,還想騙到本教主,未免太笨了些。」

    是啊是啊,於城上撫琴故作悠閑,這是說書先生都說膩歪了的空城計橋段,可謂婦孺皆知家喻戶曉,楚風此時此地擺出這般模樣,不也太黔驢技窮了嗎?

    教主話,馬長老湊趣的道︰「大漢皇帝,不過如此!文韜武略,唯我教主方稱真龍天子!」

    「真空家鄉,無生老母,明尊降世,摩尼出生!」教徒們瘋狂的叫喊起來,三萬道目光盯著城上的楚風,就像烏江邊盯著霸王項羽,準備用他頭顱換取功名富貴的劉邦麾下。

    楚風還是那麼鎮定自若,覷得城外三萬狂熱的教徒猶如灰塵一般,忽然聽得舒緩悠揚的玉笛聲中帶上了莫名的急促,他回頭微微一笑︰「聞得波斯聖女擅光明聖典上神技,心如止水古井不波,如何亂了節奏?」

    曲有誤、周郎顧,楚風雖然不是周公瑾,但他常常聽雪瑤這個音樂大師彈奏,耳朵自然練得刁鑽了,塞裡木淖爾稍稍心急控制不住節奏,就被他聽了出來。

    「皇上!」塞裡木淖爾再次看看東北徽州到婺源的官道,靜悄悄的空無一人,並沒有大軍雲集刀槍如林的場面,她實在不明白楚風為什麼這麼自信,為什麼不離開婺源,逃到徽州再調集重兵圍剿方曦。

    「您,您快點離開這裡吧,方曦還不知道我已經在您這邊,待會兒我可以用攝魂眼暫時控制他的心神……」

    光明聖典上的攝魂眼神技,固然能控制人的心智,但控制程度和時間受對方意志強弱的影響,像方臘這樣身居高位、內功精湛,又癡迷於皇位而異常執著的人,就很難控制住,就算控制他,也最多讓他迷糊一小段時間,而不可能讓他作出自殺之類的舉動。

    塞裡木淖爾柔弱女子,除了攝魂眼之外別無保命之法,她這般說法,就是要犧牲自己換取皇帝等人逃走的機會。

    若不是害怕浪費攝魂眼的威力,她甚至想現在就控制楚風的心神,讓他快些兒逃走。

    哪知楚風並不搭理她,淡淡的道︰「地方官有守土之責,譬路戎路大人身為知徽州,便要保徽州百姓平安~」

    路戎一揖到地︰「路某辜負皇帝期許,慚愧慚愧。」

    「改過便好。」楚風朝他點了點頭,又道︰「譬如文總督,便要保江浙百姓平安。」

    文天祥捋著花白的鬍子,點點頭道︰「自然如此。」

    「那麼我身為大漢皇帝,便當保得大漢天下百姓平安,斷不能棄此城而逃命!」楚風呼的一下站起來,大袖臨風,慨然有千古義士之態。

    李鶴軒搖著扇子,深為感佩的道︰「吾皇真有張睢陽、顏常山之心性,微臣感佩至極,幾乎涕下。」

    「切!」雪瑤向他比了個中指,「我就不信你們沒有準備,楚呆子最狡猾了,他才不會冒險呢!喂,堞垛上那位,麻煩您別裝樣子了,小心鳥兒把你當樹樁子,在你頭頂做個窩!」

    剛才還滿臉嚴肅的楚風,聞言嘻嘻一笑,好不容易做出的表情全浪費了。

    「放心吧,伯顏有句『干戈不染生靈血』,我最欣賞了——雖然這傢伙不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但我們處理華夏內部事宜,總是應該盡量避免兄弟鬩牆,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同樣的夜晚,同樣陰沉沉的天空,揚州城外的張看著南方漆黑一團的天空,往空中澆了一杯酒︰「今晚死掉的不管是楚風還是方曦,本帥都祝你們早早托生,哈哈哈哈……」

    阿里海牙也笑得很開心︰方曦捉住或者殺了楚風最好,大漢帝國群龍無,正好兵下江南;楚風殺了方曦也沒關係,那三萬教徒必定血流成河,則遍佈江南各州各縣的魔教教徒們必定以大漢為至死方休的敵人,混亂將不可遏止。

    大漢軍隊的強大,在於火炮、火槍、手榴彈等等火器,而火器對後勤的要求極高,單每日消耗的火藥就不是一個小數目,只要大漢後方混亂,前方火藥糧草接濟不上,那沒有火藥的大炮、步槍,就還不如一根燒火棍!

    「不管魔教教徒,還是漢軍,都是南蠻子,他們自相殘殺,咱們漁翁得利,張大帥妙計啊妙計!」阿里海牙伸出大拇指,張則點頭道︰「等南方的消息傳來,咱們就渡江南征!」

    婺源縣城牆上的楚風,和高高蓮花寶台上的方曦對視,後者努力想在傳奇皇帝面前挺直腰桿,卻不由得落入了刻意做作的下乘,沒來由一陣氣沮。

    「迷人的塞裡木淖爾呵,你信不信,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將方曦擒下?」楚風故意用輕浮的語氣逗弄波斯聖女。

    「決不相信!」塞裡木淖爾看了看城牆底下,百餘步外的魔教教徒們狂熱到了極點,這狂熱的火焰決不是輕易能熄滅的,「除非你能請得明尊真身降世,否則決不可能不動干戈。」

    事實上能擊敗方曦,不,哪怕是成功脫身,就是天幸了,何況不動刀兵?

    「咱們打個賭吧,」楚風笑笑,「如果我能做到,嗯,這個,你有什麼賭注?」

    「我孑然一身,除了、除了自己之外,別無其他賭注了。」塞裡木淖爾說完,白皙的臉龐變得通紅,心頭卻隱隱有些期待。

    雪瑤氣得直跺腳,楚呆子太可惡了,這塞裡木淖爾也太那個笨了,你說你耍賴就賭個十兩八兩銀子不就行了,這是何必呢?

    再看看似笑非笑的楚風,她瞇起了眼楮︰陰謀,這是陰謀,這兩個傢伙設計好的!哼哼哈嘿……

    「那麼,如果我不能做到,就贈給你盔甲、戰刀一萬,戰馬五千匹,黃金萬兩,助你在波斯故地建功立業,做海外稱王的虯髯客罷!」

    「一言為定~!」塞裡木淖爾伸出潔白細膩的手掌,與楚風擊掌立誓。

    「今天的風向沒什麼問題吧?」楚風回頭問李鶴軒。

    李鶴軒拿出一方又輕又薄的絲巾,抓住絲巾一角,看它在晚風中飄動的方向。「啟稟陛下,風向沒有任何變化,西南、微風。」

    城下的方曦識破了楚風的空城計,他再也等不下去了,急不可待的動了攻擊,於是馬長老親自擂響了戰鼓,三萬狂熱的教徒高呼著「明尊降世、摩尼出生」,舉著刀槍劍戟向婺源縣城衝去。

    在黑壓壓的人潮之前,小小山區縣城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黑雲壓城城欲摧」,似乎立刻就要淹沒在潮水之中。

    不對勁兒啊,天空中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西南方向黑沉沉的天幕下,出現了兩個從來沒見過的圓形物體,並且向婺源縣城方向移動!時不時的閃耀著一團火光,映出了層雲的底部,卻讓人無法看清那到底是什麼。

    那是什麼玩意?不但普通教徒,就是方曦和蒙昭也大吃一驚,顯然那不是飛鳥,也不是日月星辰,看起來倒有些像神仙用的什麼法寶器具。

    正在衝向城牆的教徒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癡癡的看著空中的物體,隨著它們越飛越近,已能清楚的看見是兩個巨大的球體!

    天吶,飛在空中的神跡,究竟是魔鬼還是神靈?

    「別擔心,那是明尊降下的神跡,昭示教主將身登大寶,為萬世之主!」馬長老聲嘶力竭的叫喊著,教徒們心頭的烈焰頓時直衝雲霄——連上天都昭示了神跡,教主將來登上天位還須要質疑嗎?

    正當此時,兩個巨大的球形物體底部燃起了熊熊火光,映照著球體上金色的圖案,其一是彎月,其二則是散出萬道光芒的太陽,日月圖案以黑沉沉天幕為背景,顯得分外肅穆,把無窮無盡的威壓灑向人間,使得人們不得不雙膝一軟,向它頂禮膜拜。

    日月交輝,這是聖典上記載的終極神跡日月交輝!方曦感動得涕淚交流,雙臂伸向天空,試圖擁抱這偉大的神跡。

    看著天空的神跡和地下膜拜的教徒,塞裡木淖爾震驚到了極點,她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神跡,但虔誠的聖女已心境搖動,如癡如醉。

    一雙有力的大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聖女,塞裡木淖爾清醒了三分,一個吹著熱氣的男聲在耳邊響起︰「看我呼喚日月吧,嘿嘿,你們的明尊將在匍匐於我腳下。」

    楚風站上城牆最顯眼處,戟指空中喝道︰「炎黃聖德,華夏威靈,日月光華,普照大漢!」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44
正文 460章 諫議在民

    怎麼,難道這神跡不是感應我明教囊括天下,反而是庇佑大漢皇帝的?魔教教徒們迷惑不解的看著天空。

    蓮花寶台上的方曦也是大驚失色,只有他自己知道,出前並沒有祈請明尊昭示神跡,此時突然出現的神跡讓他方寸大亂,只得硬著頭皮跪下,一手在胸前劃出火焰飛騰的符號,一手伸向天空︰「明尊出世,光華燦爛,摩尼下降,香花漫天!偉大的明尊,您賜給我們光明和智慧,您驅趕了黑暗和邪惡,謙卑的僕人請您顯示神跡,展示您無堅不摧的力量吧!」

    方曦作出這般舉動,楚風就笑了,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取得完全成功,魔教再沒有翻身之日了。

    對付兼有農民起義和邪教作亂性質的方曦反叛,真個有點瓷器鋪裡打老鼠的感覺,老鼠不得不打,又不能砸碎了瓷器,方曦要除,底層教徒則多是被煽動洗腦的無辜百姓,沒必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自方臘開始,魔教教徒吃菜事魔已有百餘年,對這些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山民,不管文天祥怎麼在報紙上大講孔孟之道,也不管怎麼談科學反迷信,都不會收到什麼效果,楚風在出前就想好了主意,唯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方曦不是用邪教給民眾洗腦嗎?我就拿他們最崇拜的神靈來降服他們!

    此時的熱氣球技術已有了.相當進步,能在風向不變的情況下作比較精確的短距離飛行,飛鴿傳書長沙,令練習使用熱氣球的第一軍攜帶氣球到此,做了萬全的準備。

    於是在方曦率領反叛教徒出現.在城外十里的時候,早已停留在東南方山坳中的熱氣球就騰空飛起,藉著微風向婺源縣城飛來。

    當氣球升火,照耀上面金漆的.日月圖案,將「神跡」展示於天空之後,方曦惟一翻盤的機會就是不承認那是神跡,把它說成魔鬼的邪行啊、人為的操控啊之類的,然後強攻縣城——如果是這樣,楚風就不得不使用第二套方案,而輸掉和塞裡木淖爾的賭約了。

    不過天空出現「神跡」給方曦帶來的震驚,使他產生.了錯覺,常年裝神弄鬼所謂欺人欺己,連他自己都認為這是明尊賜予的祥瑞了,於是毫不猶豫的做出了祈求庇佑的姿態。

    那好吧,讓你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日月之主!楚風滿.臉嚴肅,神棍到不能再神棍的地步,對空戟指大喝道︰「呔,吾為華夏之主,日月星辰聽我號令,快快近前朝拜天子!」

    「我的媽呀!方教主還跪倒祈禱,你楚皇帝就要號.令日月了?對明尊神跡如此不敬,是要遭殃的呀!」教徒們既興奮的期待著明尊給敵人降下懲罰的天火,又唯恐那焚城烈焰殃及池魚,把自己也燒成灰,所以趕緊的往後退,盡量離城牆遠一點。

    天空中閃耀著.金光的球體,居然真的緩緩向城頭飛去了!

    方曦方寸大亂,怎麼神跡不來庇佑自己,反而朝敵人飛去呢?幸好他有十幾年裝神弄鬼的經驗,趕緊站起來,臉上表情從虔誠祈禱變為金剛怒目,指著城頭罵道︰「楚賊觸怒明尊,即將被天火焚為粉塵!偉大的明尊呵,您的光輝如此熾烈,讓紅蓮之火在婺源城牆上燃燒吧!」

    方教主如此神通,明尊即將降下天火,也用不著自己出力打仗了,教徒們紛紛放下武器,等著看好戲。可蒙昭則從方曦額頭的汗珠看出了端倪,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了……

    「唉呀,聖女還在他控制下,只怕要跟著倒霉呀!」有教中資格高、曾經見過聖女的人驚叫道。

    有人立刻反駁︰「既是我教聖女,怎麼會被天火燒到?自然會平安無事的。倒是楚皇帝右邊那位女子,嘖嘖,漂亮得跟仙女似的,要是不死,娶來做媳婦才美呢!」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神跡飛到城牆上空,城牆上的塞裡木淖爾大驚失色,不停搖著楚風的手臂︰「快向明尊請罪,快,否則天火就要降臨了!」

    雪瑤早已恍然大悟,瞧著她亂搖楚風手臂,酸溜溜的道︰「別搖啦,那不過是熱氣球罷了,要是妹子不怕高,過些天乘上去飛幾次都沒關係。」

    人控制的熱氣球?

    塞裡木淖爾的櫻桃小口張開就合不攏了,碧綠的眼楮瞪得老大,指著天上問道︰「陛下,那是您指揮的?」

    「嗯,」楚風點點頭,忽然做了個動作︰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這在東方宗教中只有一個含義︰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楚風做出這個動作,很快,天上的「太陽」球體就猛的向上升去,而「月亮」球體就向下緩緩降落,完全隨楚風手指而行動,然後是兩個同時向下,又同時向上……

    魔教教徒們揉著眼楮,張大嘴巴,舌頭伸出來老長,目瞪口呆的看著明尊神跡在楚皇帝指揮下「跳舞」,而方曦則面色灰敗,被動的隨著楚風變幻手勢,試圖蒙蔽教徒,但這種拙劣的伎倆,連最蠢的人都看了個一清二楚。

    蒙昭悄悄退入了普通教徒群中……

    天吶,明尊您要拋棄我了麼?方曦絕望的看著神跡,忽然那上面強烈的光彩一閃,伴隨著燦爛的七彩光華,兩團火球降落到城頭,那一瞬間,漫天的層雲都被照亮,光明驅走了黑暗普照大地。

    天火!天火降臨了!教徒們狂呼亂叫如癡如醉,方曦更是在蓮花寶台上跳了起來,一不小心差點兒掉下去,混到教徒人群邊緣準備開溜的蒙昭,則百思不得其解的抓著腦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連素稱張弘範麾下第一智謀之士的他,也鬧不清原委了。

    光球降落的一剎那,七彩霞光映照著塞裡木淖爾慘白的臉,她驚叫著︰「陛下當心!」隨後合身撲到了楚風身上。

    「以聖女聖潔無暇的鮮血,平息明尊的怒火,不要將波斯人的悲哀帶到這裡,不要讓華夏的皇帝死去!」她默默念誦祈禱,緊緊閉上了眼楮。

    「喂,你們,是不是故意的啊?」雪瑤十分不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塞裡木淖爾將信將疑的睜開眼楮,雪瑤正雙手叉腰、腮幫子氣鼓鼓的,紅潤的嘴唇撅得老高,而李鶴軒、文天祥等人都好整以暇的看著別處,似乎什麼都沒有生。

    雪瑤湊到她耳邊︰「都說了是熱氣球,你、你絕對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我只是被嚇壞了呀!從來沒見過的耀目光華自天而降,誰不以為是天火呢?塞裡木淖爾別提多委屈了。

    楚風笑著拍拍塞裡木淖爾的香肩。

    在徽州通往婺源的官道上搭救的那位挑夫,是魔教基層教徒,他正好認得聖女,救命之恩和教徒信仰相衝突,幾經考慮他還是提醒了楚風——所以塞裡木淖爾的身份,他自始至終是清清楚楚的。

    戲還沒演完,無暇多話,楚風指著天空,不斷高叫︰「烈焰降世,華夏光復!」

    只要他每叫一次,日月二球上就有大蓬火團從天而降,連續九次之後,終於不再降下光團,而從那上面飄飄揚揚的撒下無數碎屑。

    「是花瓣,是花瓣啊!」終於,第一個魔教教徒跪下了,高聲念誦道︰「明尊出世,光華燦爛,摩尼下降,香花漫天……」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有了第二個就有第三個、第四個,很快城外就沒有站著的魔教教徒了,只剩下成為孤家寡人的方曦,在那高高的蓮台寶座上手足無措,倉惶到了極點。

    「信我者,得永生,信我者,得智慧,信我者,得光明!」楚風念著念著就有些好笑,萬幸不是信我者原地復活加滿血,否則就太杯具了~~

    隆隆的蹄聲從東南方向傳來,第一軍騎兵團的千餘名官兵早已埋伏在城東南,他們快衝來,而魔教教徒們除了膜拜楚風之外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士兵捉住了方曦,就連最親信的馬長老,也對他棄如敝履,連一個惋惜的眼神都沒有。

    方曦自己的信念也已全盤崩潰,他充滿慾念的眼楮變得一片混沌,渾渾噩噩不知道反抗,乖乖讓漢軍士兵將他五花大綁。

    「接下來的甄別、審訊,就不該我費勁了吧,小李子?」楚風笑著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天火降世」這齣戲不好演啊,燃放焰火弄得城牆上滿是硝煙。

    李鶴軒也拍著頭頂的煙灰,抱怨道︰「這個沈煉啊,還是關在牢裡老實些,您說他把氣球離城牆遠點,不行嗎?」

    話音剛落,好像有心靈感應似的,飛往遠處的太陽氣球底部的吊籃上,沈煉悄悄伸出顆毛茸茸的腦袋,朝這邊嘻嘻一笑。

    兩部熱氣球順著東南風飛向了遠處……

    江北揚州,枕戈待旦隨時準備兵江南的元兵,又收到了就地修整放養馬匹的命令,剛剛收拾行裝準備開撥的將士們,又不得不把打包好的東西重新拿出來,把裝上大車的軍帳重新支好。

    中軍大帳,張一拳砸到帥案上︰「楚風真有神鬼莫測之機!上次借日食壞我塔出大帥,這次又用詭計造日月交輝假象,騙了魔教的傻子!」

    阿里海牙點點頭,鬱悶得不行,當年隨伯顏丞相滅宋,戰勝攻取好不得意,自從出了個楚風就處處踫壁,就說這次吧,方曦雖然沒什麼本事,說不定還趕不上當年的方臘,但也是心黑手狠一人物,不指望他真能打下臨安,可至少能把漢國江南攪得一塌糊塗吧?

    哪曉得楚風搞什麼日月交輝,把篤信明教、尊奉日月光明的魔教教徒唬成了白癡,不費一槍一彈就全部投降,方曦也寫了自供狀後被斬示眾,各地魔教餘黨別說起來鬧事了,他們甚至成了大漢皇帝楚風的死忠,毫無疑問,婺源城外的一幕使他們認為楚風就是降世的明尊。

    「火槍、火炮、手榴彈、煉鋼、毛紡、日食,現在又是熱氣球,將來他還會玩出什麼鬼花樣?」阿里海牙悻悻的道。

    楚風搞了槍炮,元軍就得針對性訓練自己的馬匹不畏懼槍炮聲,並跟著鑄造火炮;楚風利用日食滅了塔出,就得給迷信長生天的士兵們宣傳日食知識,向不通算學的蒙古武士宣講日食,足足讓博學的回鶻人阿里海牙頭暈了半個月;現在楚風又搞出個熱氣球,又要費好一番唇舌了。

    「郭守敬、王恂本我大元臣子,叛逃歸漢後一再替南蠻子出力,先是測算日食,這次又設計氣球,屢次坑害我大元,真個叫人恨入骨髓!」阿里海牙忿忿的,恨不能把郭守敬、王恂輾成肉泥,在他心目中,也就只有這兩位神秘莫測的大賢者能造出如此神奇的器具。

    但這次他恨錯了人,熱氣球是匠戶子弟沈煉的自主明,跟兩位大科學家並無什麼關係。

    郭守敬、王恂,哼哼,遲早叫你們付出代價!張暗暗狠,忽然他想起了什麼,問一直不聲不響的心腹密探蒙昭︰「那個熱氣球,究竟是拿什麼做成的?」

    「稟大帥,看上去外層是用綢布做的。」

    綢布啊,呵呵,張笑了,他想到了克制氣球的方法。

    「號外號外,呂師夔、張亮臣虛言花石綱荼毒百姓,方臘餘黨方曦妖言惑眾煽動叛亂,大漢皇帝親入虎穴一舉成擒,罪魁已斬懸於城門!快來看快來買啊,報紙五毛一份!」

    臨安城大街小巷中,報童穿著踢死牛,舞著報紙跑得飛快,只要誰叫一聲,他們就把報紙遞到你的手上。

    茶館中、市井街坊,不管窮苦老百姓還是讀書做官經商的達官爺,無不一挑大拇哥︰「聖君雄材大略,真龍天子也!」

    可楚風自己卻決沒有飄飄然,朝堂上,他提出了問題︰「以往,大漢帝國只佔據琉球一島,或者閩廣之地,而現在咱們佔據了江南半壁河山,將來更有可能北伐中原一統天下,那麼我們將統治蔥嶺以東、遼海以西、大漠以南、瓊州以北的廣大區域,帝國的政令能否通暢,會不會有人在地方欺上瞞下胡作非為?」

    這個時代,通訊技術相當落後,飛鴿傳書是極其高科技的了,更多的時候要靠驛馬傳遞,而許多偏遠山區根本沒有驛馬可以通行的大道。

    以前楚風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這次婺源之行他才想到,婺源地處浙西,距離大漢帝國的都臨安都不算遠,卻能讓呂師夔、張亮臣等人在那兒胡作非為欺壓百姓,搞得民不聊生甚至引了魔教叛亂,那麼更遠的地方,比如蜀道難於上青天的川西、川北、川南,貴州,荒涼的漠北,黃沙漫漫的西域,莽莽蒼蒼的十萬大山……這些更難以通行的地區,若是地方官互相勾結上下其手,不是沒有辦法遏制了嗎?

    事實上別說飛鴿傳書、驛馬傳遞的時代,就算楚風能跨越時代弄出無線電報,又能如何呢?他曾經身處的因特網覆蓋全世界的那個時代,不也有許多偏遠地區官員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嗎?

    法華、蕭平有些忐忑不安,現在大漢帝國治理官員腐敗,主要靠保安司下屬的廉政局,按照過去的思路,就是加強廉政局的效能啊!

    「臣無能,使皇上受驚,百姓受苦,臣等有罪!」法華和蕭平同時出列請罪。

    楚風搖了搖手︰「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我再問一個問題,就算有包龍圖那樣的清官出任保安司司長,請問能否保證底下的官員就一定不出岔子,如果保安司廉政局官員和地方官勾結一氣上下串通,老百姓又能找誰呢?」

    皇帝提出的問題十分尖銳,法華、蕭平和滿朝大臣都皺著眉頭思考起來,是啊,為了減少冤假錯案,讓法部和警部互相監督,為了治理官員腐敗,又設立保安司廉政局負責此事,但地方上這幾個官員勾結起來通同作弊,誰能揭他們的壞事呢?

    難道在廉政局之外又設立新的部門?那麼皇帝就要問,如果新的部門也跟著腐敗了,難道循環往復的設置新部門來抗衡?那不是沒個頭了嗎?

    文天祥撓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後覺得實在沒什麼好辦法了,就出班奏道︰「臣認為,加強禮樂教化,讓新儒學深入人心,待全國官吏都通曉忠孝仁義,自然不做壞事,自然政通人和。」

    「禮樂教化搞了兩千年,請問有靠禮樂教化而天下大治的嗎?」

    楚風一問,文天祥就沒詞了,實際上他自己也知道,禮樂教化能管住君子不能管住小人,像留夢炎、範文虎、呂師夔這樣的人,自己通讀了無數四書五經的篇章,卻幹出種種下流無恥的事情,再怎麼教化,對他們都是沒有什麼作用的。

    「究竟什麼辦法,能讓天下老百姓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不會被官吏任意欺負呢?」就連以外藩訪問者身份列席朝堂的波斯聖女塞裡木淖爾,也好奇的問道,這個問題在波斯,同樣無解。

    楚風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唯一的辦法就是,諫議在民!」

正文 461章 競選議員

    諫議在民?文天祥明白「諫議」兩個字,但如何「在民」,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

    秦設御史大夫執掌監察職權,唐宋皆有台諫官糾劾百官,下理民情上達天聽。諸如侍御史、殿中侍御史與監察御史掌糾彈朝堂內外文武百官,通稱為台官;諸如諫議大夫、拾遺、補闕、正言負責規諫帝王,通稱諫官,兩者合稱台諫。台諫官的糾劾彈奏,便稱為諫議,歷代帝王皆允許台諫官風聞言事,以便規諫帝王、糾劾百官的錯誤。

    諫議在歷朝歷代都揮了巨大的作用,也許最為人熟知的便是「觸龍說趙太后」一事了,到宋代更是出個了大大有名的人物,便是民間傳說中日斷陽夜審陰的包拯包龍圖。

    其實真實的包拯斷案並不多,身為御史期間直言諫議才是他譽滿朝野的真正原因。宋仁宗時張貴妃得寵,便請皇帝封其兄張堯佐為宣徽使,仁宗皇帝下旨之後,卻在朝堂上被包拯直言進諫,最終不得不收回成命,待回宮後,張貴妃上前詢問兄長的任職問題,仁宗無奈的說︰「宣徽使宣徽使,你只知道要張堯佐做宣徽使,卻不知道包拯還在當御史!」

    一名台諫官能令帝王不能隨心所欲任人唯親,御史包拯犯顏強諫連皇帝都不得不收回成命,對朝堂文武、各地官員的監督、威懾作用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漢什麼都好,惟一的問題.就是到現在還沒有設立台諫,文天祥聞聽楚風主動提起,就高興的道︰「大漢朝廷煌煌文治、赫赫武功,卻始終沒有台諫官規正帝王、監察百官,皇帝若有此意,那是再好不過了。不過,恕臣愚昧,歷代台諫官皆選自博學篤行、忠孝仁義的士林中人,或以科舉,或以貴戚推薦,或以儒學隱逸上達天聽而下旨征闢,如何令諫議在民,還請皇帝示下。」

    「不,這諫議在民嘛,就不能從科舉.或者官員體系中任命了,我大漢雖不設台諫,台官掌監察,咱們保安司廉政局的職權有過之而無不及,何必再疊床架屋?」楚風指了指法華、蕭平,「監察官員的工作,還是由你們負責。」

    文天祥不僅有些失望,想了想.之後亢聲道︰「台官是監察百官,諫官卻是勸諷陛下的,如今有台無諫,請陛下從士子清流中選拔俊才,設諫議官。」

    楚風笑笑,反問道︰「請問諫官職責是什麼?」

    文天祥挺了挺腰桿,正色道︰「諷諫陛下過失,匡正朝.廷錯誤。」

    「這不結了!」楚風一拍手掌,「我大漢許文武百官、軍民.人等從郵局上書朝廷,民政部專設一司清理信函,又許百姓宮門擊鼓求見,則人人都是諫官,何必專設?」

    說的是啊,大漢不專設諫官,但布衣百姓也能履.行諫官職權,直接向皇帝上書——當然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情況特別重大的,由楚風本人處理。

    「那麼,到底諫議.如何在民?」人們都等著楚風揭破謎底,只有趙筠微微笑著,因為她早已知道了楚風的計劃。

    眾人都在思索,趙筠則仔細觀察著列席會議的波斯聖女塞裡木淖爾,姿容絕世、丰姿綽約,柔弱中不失剛強,卻叫人更加憐惜。

    好個我見猶憐的女子!她在臨安待得久了,只怕楚呆子也不會全無心動吧?只不過她不久就會離開這裡……

    想到這個嬌柔的女子,就要回到漫漫黃沙的西域,與波斯的宿命搏鬥,趙筠感佩中又帶著點憐意。

    楚風終於揭開了謎底,所謂諫議在民,就是不但賦予百姓議論國政得失的權力,還要把這種權力制度化、現實化,從街頭巷尾茶館酒肆,升格到公堂之上,設專門機構來監督官府。

    人民代表大會?眾議院?國家杜馬?銀河黑暗理事會?啊呃~結合時代特色,楚風最終確定的名稱是︰諫議院。

    臨安新城朱雀大道南側的茶館中,眾位茶客又聚集到一起議論紛紛,只不過中心話題不再是江北虎視眈眈的三十萬元兵,也不是皇帝剛剛在浙西平定的方臘餘黨叛亂,而是競選諫議員的新鮮事。

    「歷朝歷代,都是皇帝家挑官兒,所謂的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如今叫咱們老百姓自己選官兒,真正叫做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碼頭上的龐師爺搖頭晃腦的說著,有點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唉唉,大傢伙兒說的什麼吶?」老伴生了場病,崔世安好些日子沒過來了,摸出五個青銅錢甩到櫃檯上,急吼吼的擠到人叢中,四下看看無心問了句︰「咦,劉大鬍子沒來麼?」

    「好些天沒來過了,大約到松江販布了吧?」老龐有些不滿他打斷自己的話頭,隨便猜了個原因,反正這茶館是人一走茶就涼,聚到一塊就是吹牛聊天的朋友,出了茶館門,管他幹什麼呢,就是江洋大盜也不干我事!

    自然,茶客們沒人知道,那個和自己聊天喝茶的劉大鬍子,竟然是浙西方臘餘黨的暗探,而他現在早已死在情報司天牢中,屍骨無存。

    其實崔世安也不關心劉大鬍子的去向,也就隨口一問,聽出老龐有些不高興,就嘿嘿笑了兩聲,湊趣的道︰「方纔在樓底下就看龐兄弟高談闊論,不曉得說的是什麼事情?」

    「哈,你不知道啊,如今皇帝下聖旨各省、州、縣設立諫議院,許各地大漢公民投票選縣諫議員。」回到剛才的話題,老龐頓時眉飛色舞,說得口水四濺︰「老崔你說,這不是破天荒頭一遭麼?官兒不科舉,不推薦,由咱們老百姓自己選!」

    忽然聽得旁邊插著花鳥屏風的雅座裡傳來一聲冷哼,「什麼百姓選官,也不盡然!」

    「什麼人胡說八道!」剛才被崔世安打斷,這次乾脆有人來抬槓,老龐有些生氣了。

    兩位身穿大漢官服的人,搖著扇子從雅座中走出,正是兵部兵役局局長王峻和工商部度量衡局副局長駱醒忠。

    駱醒忠沒好氣的搖著扇子,擺出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第一,諫議員不領工資,只有補貼,也沒有品級,所以算不得官,第二嘛,諫議員本身沒有職權,只有組成諫議院才有些須職權,也管不到誰頭上,第三嘛,州、省兩級諫議員由縣級諫議員選舉產生,和你們也沒什麼關係!」

    王峻心頭好笑。

    駱醒忠駱兄、於孟華於兄、龐泰龐兄加上自己,都是正宗儒門士子,如今都在大漢帝國為官,當年齊聚琉球時常常議論朝政得失,加上詩文會友,也算小有名氣。

    到了江南之後,畢竟是三吳都會、故宋行在,文風極盛之地,閩廣一帶數一數二的詩文,在這裡也就普普通通,出不得什麼風頭了;偏生於孟華調往高麗辦事,龐泰放了瓊州知州,只自己和駱醒忠留在臨安朝中,頓覺淒涼幾分。

    哪曉得朝廷下旨讓老百姓選舉諫議員,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台諫官自唐宋以降皆為清貴之品,非儒門博學篤行之人不得擔任,哪兒能讓老百姓自己選拔?何況新設諫議院,若是照老規矩開科取士,天下讀書人又多了條終南捷徑,讓百姓自選,豈不是沒了這條好門路?

    方才駱醒忠已經有了三分醉意,不是大罵文天祥全無聖人門徒的體面,任由皇帝下達這道聖旨,要不就哀嘆什麼「江河日下、人心不古」,什麼「販夫走卒皆可為諫議員,則臣子體面何在,儒門清譽何在」……

    只不過你既然瞧不起販夫走卒,這時候又何必衝出來和販夫走卒們辯論呢?勝之不武,敗則喪氣嘛!

    王峻拉拉駱醒忠的衣襟,示意他離開。

    龐師爺氣得滿臉通紅,他見這兩個官兒品級不低,本無意和他們爭吵,但一則大漢公民見官不跪,各種制度使官民之間的鴻溝逐漸敉平,二則王峻駱醒忠要走,反而激起了他的勇氣,便梗著脖子道︰「諫議院雖然沒有任何實在職權,文不能任命一官一吏,武不能調動一兵一卒,但諫議院能任免廉政局局長,揪出貪官污吏!」

    是的,楚風制定政策的時候就一再提醒自己,這是後世教科書上剛剛有了「資本主義萌芽」的宋末元初,是公元十三世紀末而不是二十一世紀初,巨大的歷史慣性還在延續,自己只能慢慢的改變歷史車輪的前進方向。

    諫議院不是後世的議會,它更像其名字表現的那樣,是「百姓選舉的諫官」,它無權決定任何事情,決定權在朝廷命官手中,但它有向同級官署提出意見、建議的權力,有要求限時答覆的權力,而保證這一權力落實的就是諫議院擁有的惟一剛性權力︰任免廉政局局長。

    廉政局從保安司獨立出來,專職查訪官員瀆職貪污之案件,其中瀆職就包括不按時不誠實的回復諫議院質詢,廉政局局長向諫議院負責,也就把廉政局置於諫議院的控制之下。

    對於諫議院來說,是的,我不能任命官吏,我也不能分配財賦,我更不可能調動一兵一卒,但我可以隨時命令廉政局查察你們這些官員,看看你們有沒有瀆職、濫用權力、貪污受賄!

    「哼,這兩個別就是貪官吧?」茶客們指著駱醒忠、王峻,嗡嗡的議論起來。

    駱醒忠氣得一拍桌子,茶壺打翻,茶水濺得到處都是︰「你、你們污蔑朝廷命官!本官要抓你們去法部,判你們十年八年的。嗚呼哀哉,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乎,子曰……」

    王峻那個臉紅啊,如今大漢帝國的官兒們,都講個親民愛民,要是被哪家報社的訪事聽說了,在報紙上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寫上那麼一大段,自己雖不至於丟官,但將來想要提拔就難了呀!

    所以他立刻拉半醉的駱醒忠走,嘴裡打著哈哈︰「各位借過借過,他醉了別和他一般見識……」

    「哼,這兩個一定是大貪官,待將來諫議院搞好了,咱們找諫議員告他們一狀!」茶客們氣憤憤的,還有人朝駱醒忠的背影吐口水。

    「算了吧,酒後失言,也當不得真。」倒是崔世安公允些,替兩個官員說了句好話,茶客們才重新坐回位置上,談天說地好不快活。

    正在議論著,市面上就有人敲鑼打鼓的走過,「喂~父老鄉親們,範老爺修橋鋪路積德行善,捐銀一千五百兩修建石橋,米五百擔熬粥在今冬施捨給窮兄弟們,都來看都來瞧啊!」

    這可奇了,範老爺就是範文虎的支系什麼叔伯的,當初還冒犯大漢皇帝,有個手下被斬了手,還打成了松鼠桂魚,這事全臨安城盡人皆知,何況他對佃戶們一向刻薄寡恩,把個銅錢看得比磨盤還大,他為什麼會施捨這些錢糧?

    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甚至有人抬頭看了看日頭,紅通通的掛在正東,沒出錯啊!

    底下那位範老爺披紅掛綵,不停向四面團團作揖︰「各位父老鄉親,過去咱們有什麼恩怨,還請各位海涵啊,現在咱修橋鋪路做善事,積德行善吶!」

    範老爺的臉,圓圓的,笑起來像個彌勒佛,但他手下的佃戶們知道,這位範老爺大斗進小鬥出,幹了不知道多少喪良心的事情,要不是大漢帝國來了,他能這麼老老實實的?修橋鋪路,只怕另有所圖吧?

    果然,範老爺作揖,就有敲鑼的人替他叫喊︰「如今選諫議員,範老爺只想掛個名頭光宗耀祖,還請各位街坊鄰居幫襯則個!」

    「呸!我就是選條狗都不會選這個混帳王八蛋!」茶樓上看熱鬧的崔世安忿忿的啐了口唾沫,他對範老爺恨之入骨。

    「對對對,誰他**瞎了眼才會選這個狗崽子!當初他要不是改過得快,早就被大漢帝國槍斃,不槍斃十次都有餘了!」

    群眾的眼楮是雪亮的,想矇混過關,那可不成!

正文 462章 蛹化為蝶

    範老爺仗著範文虎的勢力,不管故宋時期還是北元治下,多有大斗進小鬥出、臨時加租之類的惡行,只不過江南向來富庶,尚不至於逼死人命,可在民間的口碑就臭大街了。

    這不手底下師爺當面得罪了新朝皇帝和皇后,範老爺嚇得丟了半條命,夾著尾巴老實了好些天,直到範文虎從皇帝手中弄到了供應軍用糧草、副食的差使,他才緩過氣來,漸漸的又有了氣焰。

    聽說朝廷下旨由各縣百姓自己選諫議員,每縣選二十一人組成諫議院,範老爺頓時心頭活泛起來︰雖說諫議員既不是官員,也沒有什麼實權,那點兒補貼他更看不上,可總是個官家的部門、朝廷的機構,進進出出總和朝廷命官們打交道啊!不管怎麼說,比管泥腿子的裡正、甲生的面子大得多吧!

    去問問範文虎,族長沒好氣的告訴他︰「只要你能選得起,我才不管!」所以他回來就找狗頭軍師商量了一陣子,然後高調宣佈修橋鋪路、施粥濟困,想搏個範大善人的美名,到時候才能順理成章的當上諫議員嘛!

    但他沒想到,俗話說人的名樹的影,要改變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談何容易!可憐他在街面上鑼鼓喧天的造勢,渾不知茶肆二樓上已是罵聲一片,範家祖宗十八代都被*了個遍。

    街面兩邊夾道看熱鬧的百.姓,早已圍了裡三層外三層,刻薄寡恩的範老爺居然做起了善事,而原因則更加新鮮︰競選諫議員!饒是臨安人天子腳下見多識廣,也成了頭一遭看西洋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那些過去在範老爺手上吃過虧.的人,自然說他沽名釣譽,沒安好心腸;可總有些不太清楚前塵往事的街坊,說什麼「浪子回頭金不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範老爺改過了做好人,修橋鋪路、齋僧濟貧不也很好嗎?

    一般街坊沒什麼相干,或者冷.眼旁觀,或者叫一聲好,街面兩邊鋪子的掌櫃們則不管情不情願都站到了門檻外邊,沖範老爺拱手作揖︰「範員外宅心仁厚,善行福澤鄉梓,佩服佩服……」

    「老闆,去年除夕您喝了酒,不還罵姓範的賣給咱的.糧食裡摻了沙子,叫他生兒子沒屁眼嗎?」有個懵懵懂懂的小夥計不曉得掌櫃的苦處,冒冒失失的問道。

    「去去去,小兔崽子!」掌櫃的一個巴掌甩到他脖梗上,.眼楮一瞪︰「你知道什麼,在這裡胡咧咧!」

    說罷嘆口氣,還得裝出個笑呵呵的樣子,沖範老.爺點頭哈腰——範家新做了皇商,供應漢軍軍糧和肉類、蔬菜、水果,這得是多大的面子!想必範家在朝廷,總是能說得上話吧,和咱們這些沒有跟腳的小商人比起來,人家拔根寒毛也比你的腰粗呢!

    「謬讚,哈哈,謬讚!」.範老爺做著團團揖,滿面春風,胖胖的臉上五官差不多擠到了一塊去。

    忽然有一物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到他頭頂,啪的一聲響,爆開濺了滿身,範老爺定楮一看,竟然是顆臭雞蛋,黃黃白白的順著衣服往下流,還有不少從領口貼著肉淌進去,別提多難受了,那臭味四處瀰漫,一股又臭又腥的味道直朝鼻子裡鑽,範老爺哭喪著一張臉,喪氣到了極點。

    保鏢頭子把手一揮,抽出鐵尺就往茶樓上衝︰「他**媽的,是這家茶樓上扔的臭雞蛋!哪個舅子連範老爺也敢惹,兄弟們隨我上,揍他個混賬東西!」話雖如此,他卻直拿眼楮瞅範老爺,看主人意下如何——如今可比不得過去,範老爺也規矩了許多,別搞不好招惹是非,弄得範老爺為難,那才是把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呢。

    茶樓上,見保鏢們要衝上來,茶客都有些心慌,崔世安則冷笑一聲︰「現而今他還敢逞兇?警察就在底下,他敢動咱們一個指頭,叫他等著倒霉吧!」

    方秀才為人有些迂腐,剛剛通讀了大漢刑律,忍不住插嘴道︰「我說老崔啊,他要敢上來打架,固然是要犯法的;可您老哥朝他頭頂上扔臭雞蛋,至少也是個尋釁滋事的罪過,輕則罰款,搞不好還要往籠子裡呆三五天呢!」

    「那、那我就找警部王大海王部長去,幾十年的交情,他總不能不包涵一二吧!」崔世安說完自己也有些忐忑不安,的確當年王大海一家和自己交情非淺,現在他回到臨安,也到自己家裡拜訪了好幾次,燒一虎老鷹茶,葡萄籐下面走一局車馬炮,一切都和過去變化不大,可他從來沒有提過朝政、部務,公私之間涇渭分明,真找上他不一定會徇私,要是把事情鬧大了,只怕不好收場啊!

    想到那關人的籠子,崔世安開始有些兒心寒了,受了烈士家屬的褒揚,又有警部長、國丈王大海照拂,十里八鄉都有面子,可不要被抓到站籠裡去,那就把老臉丟光光了!

    大漢帝國的短期監禁,皆以豎在城門外二十丈官道上的鐵籠實施,這是楚風在琉球期間就採取的治安措施。

    有宋一朝,城市化和商品經濟前所未有的達,城市急劇膨脹,無業遊民隨之增多,而治安相對惡化,比如描寫宋代社會的《水滸傳》,主要人物就是大量的市井之徒,楚風回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個對手刁老鼠,就是個混混無賴。

    這些人,大罪不犯小罪不斷,就像後世的公交小偷一樣,你好不容易把他抓住個現行吧,最多拘留十五天就又放出來了,要嚴刑重罰吧,偷個幾文錢總不至於斬,何況安分守己的百姓,也有一時衝動當街打架的呢,終不至通通流放三千里吧!

    於是楚風搞了個鐵籠監禁的刑罰,違反治安法規的,除了重罪要抽鞭子,其餘一律關進籠子裡,在那兒展覽示眾,進進出出城門的百姓都能看見。

    咱們中國人啦,都是好奇心非常強烈的,街坊大嬸沒事都愛看個熱鬧,有免費的如何不看?往往籠子外面圍一大群人,天馬行空的揮著源遠流長的八卦精神。

    若是偷錢包進去的慣犯,百姓們自然把他八輩兒祖宗操個遍,再轉著圈瞧他模樣,還有大嬸牽著小孩教育︰「看仔細了,這傢伙是小偷,今後上街打醬油啊,可得小心被他把銅子摸走了!」

    裡面的小偷那個砥C 薏壞醚鎏斐赫 淮舐瑁 抑遼僖駁猛導縛樗橐影桑 譴蚪從偷募肝耐 澹 腿擁厴餃一共煥忠餳衲兀 媸嵌 碩 罅耍br />
    只要被關進籠子,小偷漏了臉就沒指望在這兒繼續幹不要本錢的營生了,地痞流氓來這麼次,也把臉丟得精光,人家只要笑著說「唉,您那籠子坐著舒服不,還想進去試試呢」,他就再沒氣性去詐唬老百姓了。

    而那些一時衝動犯了小罪的普通百姓,則得到了極大的同情,街坊們多半說句︰「兄弟,下次別這麼衝動,咱還得守法呀!」搞不好,還有鄰居大嬸煮好了雞湯端過去呢!

    關押,是法律審判,公開關押,就加入了道德審判的因素,而在宋末這樣的熟人社會,道德審判的效力比法律審判更為有效,不管是誰,總不至於拿自己面子不當回事吧。

    大漢帝國律法甚為森嚴,史稱暴秦不過「刑棄灰於道者」,大漢則連垃圾不扔到指定地點都要罰款,崔世安就是擔心自己被關到籠子裡去——當然不是擔心街坊鄰居的責罵,朝範老爺頭頂扔臭雞蛋,那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他擔心的是,自己老了還被關,那不是給做了英烈的兒子抹黑嗎?

    正在忐忑不安,樓下的範老爺已用袖子把臉上的臭雞蛋抹去了,見保鏢頭子氣勢洶洶卻色厲內荏的模樣,他就苦笑了兩聲。

    若是一年之前,範老爺絕對毫不猶豫命令保鏢、家丁們沖上茶樓,把窮酸們打個落花流水,就連店子一塊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現在不同了,大漢帝國的制度在此,遠處的警察也正在朝這邊趕來,行兇作惡是要被嚴懲的。

    狗頭軍師見東家為難,趕緊湊到他耳邊︰「東家,學生以為不妨藉機故示寬宏大量,您不是要做善人麼?善人嘛,可沒有帶家丁當街打架的道理,呵呵~~」

    對呀,我是要做善人的嘛!且不論範老爺的動機是什麼,但現在大漢體制下,只有搏個善人的名頭才好選諫議員,那麼不管真真假假,就得把善人演下去呀!

    於是範老爺故意哈哈一笑,望著天空道︰「莫非範某積德行善感動了上蒼,如何從天降下天鵝蛋來?今天運氣真正好啊,哈哈哈哈~~」

    保鏢頭子一愣,半晌才明白老爺的用意,頓時心頭替主人叫一聲好,趕緊上前讚道︰「祥瑞,老爺這是祥瑞啊!以前聽人說行善積德就有好報,奴才還不怎麼相信,卻原來老爺您就是天大的一位善人……」

    鑼鼓又響起來了,獅子又舞起來了,好像什麼都沒有生過一樣,範老爺的鼓吹隊伍繼續向前走去,只留下茶樓上下目瞪口呆的街坊茶客。

    「這範老爺真正轉了性?我瞧著他那模樣,倒有些可憐巴巴的了。」龐師爺搖著扇子,不明白今天是出了什麼妖蛾子,將信將疑的道︰「說實話,若範老爺從來都像今天這樣,我倒相信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了。」

    方秀才道︰「範某人這段時間又是降低田租,又是施粥、修橋,做的好事也不少了。」

    「哼!」崔世安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什麼大善人?大傢伙兒要麼去海外墾荒,替子孫後代掙一份土地,留下的人呢,招工的招工,參軍的參軍,他不降低田租,還有人替他種田嗎?

    至於修橋鋪路、齋僧施粥這些,就更不靠譜了,要不是想當咱們臨安府餘杭縣的諫議員,他會捨得把銀錢拿來做善事?」

    崔世安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現在這位面上團團和氣,散財童子般大撒銀錢的範大善人,在短短一年之前還是個屙屎屙出顆黃豆還要洗洗涮涮再吃的吝嗇鬼,大斗進小鬥出不知道從泥腿子身上刮了多少油,不是指著競選諫議員,他絕對不會拿一文銅子出來行善的。

    茶樓上的旁人都無語,確實,都說行善不圖報、施恩不留名,像範老爺這樣大張旗鼓做好事,就為了選個諫議員的,以前還真沒見過呢。

    惟有性情迂闊的方秀才不服,他梗著脖子道︰「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過去蒙元無道,所以範老爺胡作非為,現在大漢朝廷吏治清明政通人和,所以他就積德行善,這有什麼好爭的!」

    「好個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茶客們齊聲叫好,範老爺還是那個範老爺,為什麼前後反差如此巨大呢?只能說大漢朝廷有道,能讓這樣的壞人變成「善人」啊!

    崔世安兒子替大宋扛槍,死在了保衛臨安的戰鬥中,大漢皇帝卻替前朝給他兒子了獎狀、勛章,給他按月撫恤金,所以他對皇帝是感激涕零,斷斷不會說半個字的壞話。此時方秀才把問題引到了漢元兩朝有道無道的問題上,他就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再也不反駁了。

    「有些不服氣,是不是?」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崔世安頭也沒回,就答道︰「是啊,姓範的以前搜刮咱,在咱窮骨頭上硬刮油,現在拿點小恩小惠出來,就能把咱眼楮糊住?」

    「不服,那你也去參加競選諫議員嘛!」

    好大的口氣!崔世安回頭一看,卻立時呆住了,只見身後一人面目並無什麼出奇,蛋他那雙明亮的眼楮,卻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呀!

    「好好競選,我看好你喲。」 來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幾步走下樓梯。

    崔世安老半天才反應過來,指著幾個茶客消失的方向,結結巴巴的道︰「皇、皇、皇……」

    「黃什麼黃?」方秀才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崔世安的額頭,莫非他被黃鼠狼迷了心智?

    「那,那是皇帝呀!」崔世安捶胸頓足,為自己沒能早現皇帝,為自己剛才亂了方寸沒有答謝皇帝給兒子頒勛章的恩德,而後悔萬分。

    十天後,臨安碼頭,滿載著萬兩白銀、五千兩黃金、絲綢、瓷器,以及大批武器裝備的三艘福船,正在慢慢的扯起風帆。

    塞裡木淖爾站在碼頭上,她帶著大漢帝國的禮物,即將回到蒙古鐵蹄踐踏下的波斯,給自己的同胞帶去大漢帝國皇帝的敕命——那份寶貴敕書就貼身揣在懷裡,憑借這份敕書,她將在呼羅珊波斯故地掀起針對蒙古統治者的狂風巨*。

    「謝謝,謝謝您,能允許我稱您的名字嗎?這是我們波斯明教最高的禮遇。」塞裡木淖爾期待的看著楚風。

    「四大汗國中,惟有伊兒汗國是大元朝的鐵桿支持者,塞裡木淖爾,我對你的支持,決不是完全無私的。」楚風避開了她的眼神,想了想才道︰「不過,你的要求很低嘛,我可以答應。」

    「楚風……」

    嗯?楚風滿臉問號,他分明聽見塞裡木淖爾在自己名字後面隨後加了幾個波斯詞。

    塞裡木淖爾白皙如玉的臉龐上紅霞漫天,侍女阿麗雅則吃驚的摀住了嘴巴,這裡只有她明白聖女剛才說的那幾個詞是什麼意思。

    帆影漸漸遠去,塞裡木淖爾為了民族解放,離開了中華的土地,踏上了通往波斯的歸程。

    「魔鬼的鐵蹄,

    踐踏著大地。

    隆隆的蹄聲,

    敲擊在心底。

    無邊的黑暗,

    籠罩於天際。

    苦難的波斯呵,

    你無處逃離。」

    海雲之間,天地一線,船尾的塞裡木淖爾吟唱著波斯吟遊詩人的名句,只不過她的神態和過去天地懸隔,眉梢帶著分分希翼,詞句中也多了堅強的意志。

    是的,她不僅得到了大漢帝國的幫助,還收穫了大漢皇帝的友情,不,也許未來會更進一步,因為碼頭上她緊接著楚風的名字之後吐出的波斯話是,「我的夫君」……

    海天孤鶩,帆影漸遠,楚風看著遠去的船隊悵然若失,趙筠則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位大漢第一皇后及其少有的露出了幾分小兒女態︰「看什麼看啊,都走遠了!」

    啊呃~怎麼女人吃醋的表情和反應都相差不大啊!楚風鬱悶的摸了摸腦袋,只覺得此時的趙筠不像那位知性的美女部長,反而和愛撒點小脾氣、鬧點小性子的雪瑤差不多了。

    「喂,不至於吧,難道和我就不能輕鬆一些?我親愛的夫君,或者你希望我稱你為陛下?」趙筠嘴角眉梢都含著笑。

    楚風霸道的把她縴腰一攬,「哈,扯什麼呢?不管什麼身份地位,你都是我老婆,我都是你的男人!」

    腰間手掌上傳來的熱力和霸道的力度,讓趙筠感覺被攬著的地方又熱又癢,偏生楚風不老實,又輕輕撓了起來,就更加不堪了。

    天吶,這是碼頭,光天化日萬眾矚目啊!趙筠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靈機一動,明知故問道︰「請問夫君,那邊敲鑼打鼓的十分喧鬧,是在做什麼呢?」

    「是在競選諫議員吧!」楚風注意力轉過那邊,頓時攬在趙筠腰間的魔手就老實多了,讓出了身細汗的皇后長出一口氣。

    確實,遠處的人聲沸反盈天,不知多少人在那兒聚集起來,遠遠看去就有兩座擂台,挑著不同的橫幅、對子,好多人拿著喇叭聲嘶力竭的喊著什麼。

    「哈哈,我們的老祖宗真有創意啊,競選諫議員,竟然搞出了大擂台的花樣!」楚風自言自語道。

    「什麼老祖宗?」趙筠睜大了眼楮,奇怪的問道。

    「沒,沒什麼,說錯了。」楚風打著哈哈,向擂台那邊走去。

    事實上,諫議員的職權非常之小,既無人事權,也無立法權,既無財政權,也無軍事權,只有提出意見和建議的權力,暫時還屬於查漏補缺的性質,而他們組成的諫議院,也只能任免廉政局局長而已,且這種任免受上一級地方主官的限制——當然,諫議院可以把議案報到更上一級的諫議院裁斷,官員也可以請自己的上官來壓諫議院,這種官司可以一直打到御前。

    一直以來,由儒門子弟清流角色出任台諫官,還出過包拯這樣的鐵面御史,現在改作民選諫議員,自然要摸著石頭過河,不能一步到位,就連諫議院的惟一「硬」職權,任免廉政局局長,也是楚風好說歹說才力排眾議賦予的,按朝廷官員意見,諫議諫議就是提提意見和建議,官署採納不採納是官署的事情,諫議院根本無權過問才好呢!

    沒有什麼職權不說,連官位品級也沒有,補貼也只夠日常開銷,和官員俸祿完全兩碼事,可就是這樣,在臨安附近州縣開展的實驗性的諫議員選舉,也鬧得個沸沸揚揚。

    顯然,這個時代的人們,對於做官有著及其濃厚的興趣,「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聞」,「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寒窗苦讀的學子,一朝名列黃榜,頓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樣平步青雲的故事,早就深入了人心。

    諫議院雖然不在官署之中,但總是奉旨設立的衙門呀,諫議員雖然沒有品級俸祿,可也是出入公門與官員同列啊!

    人們按照故宋的思維定式,更多的把諫議員看成了一種沒有職權卻有官員地位的「榮官」、「加官」,或者「一品誥命」之類的貨色,如今大漢帝國不興給民間亂封官,更別提買官賣官,那麼沒有什麼學問的,自覺考不上科舉的,光宗耀祖的路子,就只剩下了這一條,自然都往這上面擠,於是水漲船高、競爭激烈,最近這段時間簡直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這不,範老爺和崔世安崔老頭子就打起了擂台,一個有錢有勢積德行善,廣撒銀錢猶如散財童子,一個是烈士家屬平民百姓,平時深入百姓之中,和街坊鄰居們互相熟悉,同時報名參加選舉呀,那可就針尖對麥芒的卯上了!

    本來大家都喜歡平易近人的崔世安,對突然從壞蛋變成好人的範老爺有防備之心,可在競爭結果上,人們普遍對崔世安不報什麼希望︰你能和範老爺比銀錢多?要是你崔世安也去施粥,只怕要不了半天時間,就把你家底全給施捨出去了!至於有人說是皇帝親自提點崔世安參加競選諫議員的,則更加嗤之以鼻︰崔世安自己都不承認,你們胡亂傳個什麼呢?要真有這碼事,他還競選個屁呀,皇帝一道聖旨下來,再大的官兒還不是一句話!

    人們猜錯了,崔世安並不是沒有準備的。範老爺修橋,崔世安就挨家挨戶的拜訪,範老爺施粥,崔世安認得過去的臨安船場工匠,也就是現在家大業大的洪梅氏、鄭子等人,他就揮優勢,給貧苦百姓牽線搭橋參軍招工,至不濟也到工廠裡做點臨時活計補貼家用……

    你一招來,我一招去,兩位候選人竟然鬧了個旗鼓相當,誰也壓不倒誰。原本見風使舵的人,紛紛加入了戰團,氣恨範老爺的佃戶、窮朋友,都幫著崔世安,挨家挨戶拜訪懇求,幫街坊鄰居挑水掃地,只求選諫議員的時候投崔世安一票;各商店老闆、地主們、富戶卻另有打算,就算範老爺過去和他們有不對眼的時候,但必經都是場面上的人物,要真讓一個泥腿子選上諫議員,他們的臉還往哪兒擱?所以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還有大機戶給工人們加了油花花的東坡肉,待工人們吃的滿嘴冒油的時候,再請範老爺出來。

    東家破天荒的客氣,做著團團揖︰「各位師傅,這位就是競選諫議員的範老爺,今後咱們每三天就打牙祭,只請你們到時候投他一票!多謝了,多謝了!」

    現在的擂台,則是五天前設下的,有宋一代人們最喜歡大擂台,就把這玩意用到了競選上,一邊一個擂台,崔世安和範老爺各佔一個,不停宣講自己的好處,求百姓們給自己投票。

    開始還是斯斯文文的,後來就不成了,互相對罵、扔桔子皮,直到要打起來的時候,大漢警察們過來維持秩序了︰「君子動口不動手,各位隨便宣講,只不能動手打起來,否則諫議員也不用選了,直接坐籠子吧!」

    所以現在的擂台上唇槍舌劍,你來我往,看起來亂成一團了,實際上秩序還是維護好的,只不過兩派支持者高聲對罵,什麼污言穢語都弄出來了。

    趙筠看看楚風,有些兒不解︰「我聽說有商人靠本錢豐厚,大撒銀錢積德行善,給老百姓們賣個好兒,這樣看來,豈不是將來選上的,都是富商麼?」

    「斷斷不會的,百姓們上一次當,還會上兩次嗎?」楚風低聲道︰「至少,商人會拿錢出來討好老百姓,這就比過去好上千百倍啦。」

    大漢帝國的選舉制度有了一個化蛹為蝶的起點。

正文 463章 塵埃落定

    臨安府下轄餘杭、富陽、鹽官、錢塘等縣的諫議員選舉和諫議院設置工作步入了尾聲,其中錢塘縣的選戰最為激烈,若不是警察們嚴防死守,幾乎就要上演全武行的好戲了。

    這天秋高氣爽,錢塘縣衙署前面的廣場上擠得人山人海,識字的掂著腳尖伸長脖子往佈告欄上看,認不得字的老粗則逮住一個長衫儒服的就拉著不放他走︰「先生,勞煩您說一聲,這選出來的諫議老爺,都是哪些人吶?」

    全縣選出的十一名諫議員,名單就貼在佈告欄上,這天錢塘縣百姓到衙門口看榜,比故宋朝時候看殿試三甲跨馬遊街還熱鬧。

    從古到今,都是天子設百官、百官牧萬民,哪兒有讓老百姓來選官的道理?——雖然諫議員並不是帝國官僚體系中的一員,但百姓們還是按照習慣認為諫議員就是官老爺,從選戰中候選人略帶諂媚的笑容和挨家挨戶承諾許願的過程中,他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就連範老爺這樣大斗進小鬥出的角色,也一改往日作風,修橋鋪路積德行善,以前見了苦哈哈們,他一張大胖冬瓜臉直仰到天上去,現在呢?那笑得是渾身肥肉上下亂顫,讓人疑心他要抖下二兩肥油來!

    百姓選官,哪怕選的是沒有品級沒有實權沒有俸祿的縣級諫議員,也激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莊稼漢,也知道了看起來高高在上大漢帝國,原來離自己不遠,大漢帝國的公民,和老爺們的距離,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大……

    新嶄嶄的錢塘縣小學,沒有.雕樑畫棟,卻有鋼筋水泥的堅固教室,沒有金雀屏風,卻有玻璃瓖的明亮透光的窗戶,沒有漢白玉石階和旁逸斜出的梅花,卻有廣闊平坦的三合土操場和花壇中迎風招展的五色菊花。

    大漢帝國對各地學校建設只有.一條規定︰凡某地學校沒有官署建設得好,該處地方官立刻就地免職!

    供著菊花、蘭草的教師辦公室,.陳設簡樸而大方,正值午飯後的中午時分,方秀才沒有像過去那樣踱到茶樓喝上一壺綠雲香片,而是留在這裡和同事們談天說地,因為今天是答案揭曉的日子。

    牛先生翹著一蓬花白的鬍子,點頭感嘆道︰「常聞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範某人在蒙元治下何等不堪,在我大漢天朝治下,卻像換了一個人,若是單看他如今的所作所為,當真稱得上大善人三個字。」

    範老爺做善事,短短十來天怕不花出去上千兩銀.子,就算臨安百姓天子腳下眼界大,也不由得嘖嘖贊嘆。

    「不過,範某人大約選不上罷?此人以往劣跡斑斑,.市井中多有傳聞,想必是不會選上的。」方秀才搖頭晃腦,覺得不至於把過去聲名狼藉的範老爺選上諫議員,「陛下搞這麼個諫議院是為了體察民情監督官員,若是讓堂堂天子腳下選出個有污點的諫議員,那成個什麼話!」

    被方秀才一頓.搶白,牛先生癟著嘴不說話,馬先生則喜笑顏開︰「對,我可不看好範某人!相形之下,我寧願選崔世安崔老頭子。」

    方秀才搖搖頭︰「崔世安固然是窮苦莊戶人出身,能替窮人家說話,又是英烈遺屬……不過嘛,他目不識丁,如何議論政務得失,匡正地方官吏?」

    範老爺和崔世安是當下錢塘縣的兩大熱門,這方秀才卻說他兩個都選不起,他到底支持誰呢?這下連馬先生也摸不著頭腦了。

    還是教算術的楊先生解了圍︰「二位,你們不知道吧?咱們方老師也參加選舉諫議員咧,只不過不像那些市井之徒,又是敲鑼打鼓,又是擂台對罵,鬧得沸反盈天不成個體統!」

    啊?牛先生和馬先生面面相覷,同事參選自己卻不知道,這也太那個啥了吧?牛先生登時面紅過耳,訕訕的道︰「方老師贖罪贖罪,我二人實在不知道,要是早知道,一定把票投給您。」

    楊先生眼楮一轉,替兩位同事解嘲道︰「秀才公大名在外,士林無不仰慕,此次得票不知道幾千幾萬,哪兒在乎您這一兩票啊!當然,我是把票投給方兄的。」

    方秀才除了報名之外,實實在在沒有做任何競選工作,甚至連一個辦公室的同事都有人不知道此事,因為他有著充分的自信——就憑數十年如一日兢兢業業的教授蒙童,這錢塘一縣誰不知道我方某人的學識、人品?他傲然道︰「論人品,方某不才,總比那大斗進小鬥出的範剝皮強上幾分;論學識,想必尚不至於學聖人曰『吾不如老農』。」

    「哈哈哈哈,秀才公此次一定金榜題名……」牛、馬兩位老師乾笑起來,楊先生則心懷鬼胎,吹牛更為賣力,只有方秀才渾然不覺,兀自等著好消息。

    「老師、老師,名、名單下來了!」派出打聽消息的小學生回到了學校,把抄錄的名單遞給了方秀才。

    什麼?錢塘縣競選諫議員得票第一名,高踞榜的竟然是連自己名字都寫不來的崔世安!緊接著他的名字,是過去聲名狼藉的範老爺!

    方秀才一個一個名字看下去,額頭上的汗水就往外冒了,因為全縣就十一個諫議員,他好不容易看到第十一個名字,就徹底失去了希望,但他堅持往下尋找,終於在最末兩三個現了自己的名字,得票僅僅為十二票!

    「唉~方兄時運不濟,正所謂子牙釣於渭水、聖人困於陳蔡,想必下次定然榜上有名!」幾位同事嘴裡說著勸解的話,心頭則早已樂開了花︰誰叫你自高自大,誰叫你看不起人?活該!

    「酒好也怕巷子深吶!」方秀才苦笑著抱拳一揖,別人不知道他自己卻是清清楚楚的,那十二票全是爹娘、老婆、兒子兒媳、岳父母等親戚投的……

    臨安府的諫議員選舉結果讓江南士林,讓大漢朝廷中的儒生官員們大吃一驚︰士林中有清譽、文壇中德高望重的夫子們,因為自恃德望、故作清高而不能深入百姓,扭扭捏捏的報個名,連勸親戚朋友投票都要把臉紅上大半天,結果幾乎全軍覆沒;倒是商人匠戶三教九流市井之徒,和百姓們打成一片,又能拉下臉來懇求,倒是上榜了不少,譬如範老爺,散漫使錢做好事,有人不以為然,可那些正好在他修好的木橋邊居住的百姓,患病得他幫補了藥錢的病人就不同了,他們當然把票投給了如今的「範大善人」。

    臨安新皇宮的朝堂之上,又是另外一層爭論。

    「禮崩樂壞,禮崩樂壞!」江浙總督文天祥和民政部長鄭思肖為的儒林官員們,氣得滿臉通紅,顧不得朝儀就在朝堂上嚷嚷起來。

    本以為諫議員的選舉是清譽高、威望大的士林中人佔大多數,哪知道除了鄉間耕讀傳家的世家大族、鄉宦士紳之外,寒門士子選上的並不多,反而是商人、市井之流居多,甚至餘杭縣還選出了個說書先生——據說是因為他的《大漢開國群英錄》說得好,滿城人都愛聽,愛屋及烏選了上來。

    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官員名爵乃國之重器,豈可如此兒戲!我們要求陛下宣佈此次選舉無效,至少將諫議員中目不識丁之輩、商賈貨利之徒剔除!」文天祥花白的鬍鬚一抖一抖,鄭思肖的眉頭擰成了川字。

    「若純以道德文章選諫議員,則和九品中正以及科舉選官有何不同?」楚風笑笑,親自端了兩杯茶給兩位氣憤憤的忠臣兼重臣。

    自唐宋以降,科舉制度就和儒學越來越緊密的結合起來,儒生以科舉出仕為謀生手段,皇家以儒學治理世道人心,天子選百官、百官牧萬民,等於說天子為主人,儒門官員為牧羊犬,而以天下百姓為放牧之羊。

    傳統的力量,不可能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面對現實,楚風保留了科舉制度,但以孔子所說「君子六藝」為理由,在科舉中加入了算學、力學、軍事、商業、律法等科;同樣,在採納民意、限制官員腐敗上,他也採取了折中調和的方式︰允許相對開放的自由競選,不過在初期,諫議院的權力被限制到了極低的程度,就算居心叵測之人加以利用,也必定無所作為。

    這不是二十世紀的議會,不是古羅馬的元老院,也不是古希臘的五百人議事會,顧名思義,諫議院只有提出意見和建議的權力,而採納與否,取決於官署;它惟一的硬權力就是從民間收集信息,督促廉政局查辦貪腐官員。

    可就是這樣低限度的突破,也讓儒門士林難以接受,因為他們看到過去幾百年間,讀書、應試、做官、致仕後子弟繼續讀書、應試、做官的封閉循環,被打開了一個缺口,傳統意義上的舊儒,必將從此開始衰落。

    而這正是楚風所希望的,儒成為邏輯自洽的「新儒學」,而不是條條框框聖人化的「儒教」——或許,與神壇上的儒教相比,追求天人之道的前者不僅是楚風的願望,也更符合孔子的本意吧!

    這一次,楚風還在躊躇如何說服忠心耿耿的臣子們,倒是很少在朝堂上言的警部長王大海先開口了︰「我想,文先生和鄭先生忘記了,諫議員不是官員,諫議院也不是官署,楚哥兒、不、陛下,設置的諫議院並不像唐宋的台諫,反而有些像先秦三代的采風官。」

    文天祥眼楮一亮,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王大海匠戶出身,在警部長高位上數年之久,很少在朝堂上言,哪知他現在竟有這般見識了!

    先秦三代朝廷皆設采風官,到民間搜集各種歌謠上報朝廷,以便瞭解民間疾苦,這些民歌彙編成冊,便是後來儒家五經中的《詩經》,其中《國風》的大部分和《小雅》的小部分,就是周初到春秋中期的民歌。

    《伐檀》中的「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老爺您不種莊稼,憑什麼把我的糧食拿走?)」《碩鼠》中「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大老鼠,別來吃我的黍!)」不就是百姓對貪官污吏、暴政苛政的憤怒指責嗎!

    詩經是儒家最高典籍五經之一,夏商周又是儒學所稱「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的三代盛世,以此為理由反駁,文天祥和鄭思肖心服口服。

    驚詫、羨慕、佩服的目光集中到了王大海臉上,哪知道這位向來老實的國丈,倒是臉一紅,倒是旁邊的侯德富嘻嘻笑著拉了拉他︰您可千萬別把我賣了,否則回家去文柳娘還不替老丈人出氣?

    「周朝采風官訪查民間疾苦,於是有了流傳千古的詩經,但那還是自上而下去採集,百姓是被動的,咱們這個諫議院則可以讓民間的聲音主動傳向官署,」楚風頓了頓,笑道︰「既然是要傾聽民間的聲音,自然三教九流都應該有嘛,若是偌大一個諫議院就只聽到夫子們講那些陳貓古老鼠的道德文章,莫說我,只怕浸yin儒學的文部長都要膩歪呢!」

    頓時哄堂大笑,連文天祥也嘴角一翹,要是諫議院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儒,只怕整天都在存天理滅人欲,「之乎者也矣焉哉」的;「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這樣來自民間、生動鮮明的詩歌,只怕是永遠不會聽到。

    待笑聲平息,鄭思肖正色道︰「謝陛下提點,微臣方才仔細考量,諫議院能把民間最底層的聲音反映到朝廷,以之為善善莫大焉;諫議員無職無權無官無品來自民選,惟一能管的廉政局也只是訪查官員、偵緝貪墨,受法司限制,若要以之作惡就千難萬難。善大而惡小,察民情於阡陌市井,真根除時弊之政也!」

    諫議院的設立,給民間一個制衡官署、表達聲音的渠道,從此之後,就算極其偏遠的地區,百姓也不至被貪官污吏盤剝卻投訴無門,大漢的長治久安有了一個更為堅實的基礎。

    於是楚風的目光開始轉向北方,張駐軍三十萬的淮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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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就到了除夕,祝各位書友新春快樂、萬事如意!貓跳搖搖尾巴、拱拱爪子給您拜年啦!

    前一段時間,年前加班太忙,也沒有空到書評區和大家交流幾句,剛剛看了看,實在不能一一回復,只好挑幾條回了。

    希望書友們在虎年過的虎虎生威!

    傳說貓是老虎的師傅,那麼虎年是不是算貓跳的本命年呢?嘎嘎~~

正文 464章 過江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流,夕陽映照著天邊的火燒雲,將大江兩岸染得一片通紅,叱詫嗚咽的江水也浮上了一層濃墨重彩的紅,好像百年來流不盡的英雄血。

    古城揚州飽經戰火洗禮的城牆,在晚風吹拂下分外蕭索,倒塌的堞垛,是否目睹了宋高宗倉惶南逃的醜態?交錯的刀痕,是否見證了李庭芝誓死不降的忠貞?自胡馬窺江去後,阡陌田園已變做了廢池喬木,淮揚膏腴之地,變做了胡馬馳騁的草場,故國山川淪陷敵手,令心憂國事的詩人感嘆︰「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揚州到瓜洲的運河兩岸,廣闊無垠的田野中,數不清的漢人農夫彎腰低頭辛勤勞作著,遠遠看去,一大片莊稼中人頭攢動,黑色的小點起起伏伏,和甦松常、杭嘉湖地區秋收的場面別無二致。

    大漢帝國第一軍的偵察兵姜良材伏在遠處的荒丘草叢間,目眥欲裂的看著這一幕,仇恨的火苗在胸腔裡燃燒,因為他已看清,那些被元兵監押著勞作的農夫們,收割的不是糧食,而是青黃混雜的牧草!

    該死的狗韃子!姜良材的手指深深的插入了鬆軟的泥土中,泥土特有的芳香鑽進鼻子裡,讓他想起了許多美好的回憶。

    多麼肥沃的土地呵,當年隨.李大帥駐守揚州,每到秋風頻吹的日子,城外的土地上就翻起了層層疊疊的稻浪,金黃的稻穗壓得秸稈彎了腰,收割、曬乾、脫粒、揚場,蒸出來白花花的大米飯,清香撲鼻啊!淮揚百姓一代代汗珠摔八瓣的勞作,汗水把這片土地澆灌得分外肥沃。

    可這些該死的韃子幹了什麼好.事?拆毀城池,屠殺百姓,破壞村寨,甚至故意使肥沃的農田荒蕪,改成了縱馬馳騁的牧場!肥美的牧草已沒過馬足,時值秋季,蒼翠中帶上了星星點點的黃,無數漢人農夫本應在田園中耕種,此時卻手執鐮刀彎腰低頭,被逼迫著收割牧草!

    蒙元南侵,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血腥殘暴到極點的屠殺甚至使自然環境都生了極大的變化,蜀中天府之國變成「人民十不存一,虎狼晝行」的蠻荒之地;淮揚一帶則「荒草離離,胡馬馳騁,風物宛若塞上」。

    當然,蒙元的殘暴也給他們自己敲響了喪鐘,正是.因為淮揚從傳統農業區變成半農半牧區,原本的歷史軌跡上,數十年後明太祖朱元璋才能在淮泗一代組建他「神機銃居前、馬隊居後」的騎兵部隊,北驅蒙元入朔漠,將成吉思汗的後人們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可現在,監押著農夫們收割越冬牧草的武士們依.舊囂張跋扈,他們任意鞭笞著百姓,呼喝著揮動彎刀掠過百姓頭頂,就像貓兒戲耍著小鼠。

    蒙古帝國國勢方張,南方漢人的反抗在各族武.士眼中更像是一次迴光反照,帝國的統治區域和十年前伯顏下襄樊滅宋的時候並沒有任何區別︰北到不裡牙剔,南到印度河畔,廣袤無垠達到了人類史上空前絕後的地步。

    俄羅斯的王公.向金帳汗伏稱臣,大食帝國的心臟、穆斯林的聖地巴格達被伊兒汗捏在掌心,羅馬教皇、紅衣主教和條頓騎士團的頭頂,還籠罩著拔都西征軍的赫赫兵威……整個世界都臣服於鐵蹄之下!

    此次南征,各路大軍雲集,旌旗遮日連營百里,前所未有的兵威,滅掉南朝還不是易如反掌?武士們甚至有些埋怨張張大帥了。

    「咱們大帥莫不是被揚州的花姑娘迷住了,要在這裡長住下去?在淮揚準備過冬的草料,哼哼,還不如打到江南去,叫馬兒也吃南蠻子的糧食!」女真勇士蒲察合安看看遠處帥帳前高高飄揚的甦錄定戰旗,心有不甘的說道。

    張家張柔本是金國大將,很早投降蒙古積功升為世侯,他的兒子張弘範、孫子張都得到蒙元朝廷重用,而蒲察合安這個正宗的女真猛安謀克,卻只是小小的牌子頭,相形之下叫他心裡頭怎麼不失落呢?

    「算了吧,」黨項鷂子細封步瀨勸道︰「咱們埋怨也沒用,我倒想去溫暖的江南過冬呢!出征前大汗就給了張大帥甦錄定戰旗,許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命都可以駁回,咱們廢話也沒用。」

    契丹武士蕭達狸拍了拍蒲察合安的肩膀,yin笑道︰「我看蒲察兄弟不是想到溫暖的江南過冬,嘿嘿,只怕他是想著江南姑娘暖呼呼的被窩吧!」

    想到江南溫柔如水的漢人女子,蒲察合安伸出猩紅的舌頭,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再看看遠處長江的方向,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江去。

    可惜,舟船還沒有全部建造完成,大漢也沒有像預料的那樣燃起魔教造反的烽火,大約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渡江吧?

    「冬天咱們只能在淮揚將就過了,不過各位弟兄也別著急,開春江南鶯飛草長,才是去鑽被窩的好時候呢!」蒲察合安一語既出,武士們瘋狂的大笑起來,彷彿已經渡江來到了江南,肆意的燒殺yin虐……

    啪!蕭達狸右手一揮,鞭子嗖的抽下,年過五旬的農夫就劇烈的顫慄著,一個觔斗栽倒。

    可憐的老農夫,辛勤勞作了一輩子,好好的良田被廢棄成荒草地,又被勒逼著來割牧草,實在太累了,只休息片刻,就被契丹武士狠狠抽了一馬鞭。

    蕭達狸兀自不肯甘休,自從大遼滅亡,契丹人幾時能像今天這樣騎在漢人頭上作威作福?他拿鞭子指著農夫,破口大罵︰「老王八,豬狗不如的南蠻子!敢偷懶,爺爺叫你見識見識大遼朝的水火鞭子!」

    農夫強撐著爬起來,默默的撿起鐮刀,他眼角的餘光中,帶著深切的恨意。

    瞟到農夫的眼神,蕭達狸的心臟忽地一下收縮起來,鐮刀彎月形刃口反射的光亮,使他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你要做什麼!?」蕭達狸緊緊的握住了刀柄。

    殘暴者最怯懦,僅僅是一個年過五旬的漢人農夫,就讓蕭達狸暴露了內心的虛弱。

    農夫手臂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可看著不遠處緊盯著這邊,隨時準備衝過來救援父親的兩個兒子,他不得不忍氣吞聲。

    敢怒不敢言呵,老農夫忍著氣,默默的走開,繼續揮舞鐮刀割著牧草。

    「呸!漢人都是膽小鬼!」蕭達狸故作輕鬆的笑著,沒人知道,他握刀的掌心已浸出了冷汗。

    遠處山丘草叢中,藉著望遠鏡目睹這一幕的姜良材,狠狠的捏住了一把草睫。

    這是淮軍士兵的家鄉,這是李庭芝大帥誓死保衛的揚州啊!姜良材仇恨的目光,盯著遠處異族武士。

    你們,就是群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多久了!

    夜半,在江堤上當值巡防的元軍兵丁們,被秋季的寒意凍醒。

    「媽媽的,都說這江南溫暖如春,哪知道半夜能把人凍醒!」蕭達狸罵罵咧咧的起身,這長江邊的水氣實在太重,白天有陽光的時候還不覺得,夜半秋涼,就貼著身寒,讓人從皮肉一直凍到骨頭裡去。他起身緊了緊羊皮袍子,準備到帳外撒泡尿,再到火堆旁邊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剛走出帳篷,蕭達狸就吃了一驚︰今夜,月色晦暗星宿無光,空曠的大地竟然暗如鍋底,陰沉沉的天空就像個鍋蓋似的,嚴絲合縫的蓋在上面,不留一點兒縫隙,叫人透不過氣來!

    鬼天氣!

    壓抑、陰沉、濕氣濃重,讓他開始懷念燕雲之地的秋高氣爽。

    片刻之後,蕭達狸提著褲子,從堤邊荒草叢中鑽了出來,剛走到火堆邊,就見有人在那兒蹲著了。

    「蕭兄弟,來,嘗嘗咱們黨項人在祈連山下釀的酸棗子酒!」黨項鷂子細封步瀨頭也不回,把手中的酒壺遞給夥伴。

    「有酒無肉怎麼行?」女真武士蒲察合安大笑著走來,從懷中摸出個小紙包,醬牛肉的香味兒頓時撲面而來。

    細封步瀨和蕭達狸大喜,三位夥伴就蹲在火堆邊喝酒吃肉,十分痛快。

    黨項、女真、契丹互為仇敵,若是他們的祖先比如李元昊、完顏阿骨打或者耶律阿保機看到現在的一幕,一定會吃驚得掉下眼珠子。

    可過去的民族仇、家國恨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打下江南,他們就都是帝國第一等的蒙古人了。

    和有著古老文明的華夏民族不同,漠北草原上的馬背民族沒有那麼厚重的歷史積澱和燦爛的文明,與此同時,他們也沒有那麼多的歷史包袱,「見利忘義」、「畏威而不懷德」、「禽獸之行」,不過是草原上嚴苛的生存法則而已。

    酒過三巡,雲層似乎變薄了些,啟明星從雲縫中投射出清冷的光輝,彷彿某位神祇的眼楮,在默默的注視著大地。

    蕭達狸蹲得久了雙腿麻,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正巧金山寺悠遠的鐘聲從江心遙遙傳來,他下意識的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整個人就像石頭一樣定在了當場,嘴巴長得老大,口涎從嘴角滴到前襟。

    「蕭、蕭老哥,你怎麼啦?」蒲察合安大著舌頭,兀自不覺有異,傻呵呵的笑著︰「看南邊做什麼,要鑽蠻子女人的被窩,得等到開春吶~」

    細封步瀨的臉色從來沒有現在這麼鄭重,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捏著八九分醉的女真人的下巴,將他的腦袋轉了個方向。

    於是惺忪的醉眼中,浮現出神奇的一幕︰長江南岸燈火燦爛,數不清的大船從上游真州方向到下游鎮江方向排得密密麻麻,窮極目力也看不見船隊的尾。各式艦船乘風破浪劃向北岸,船隊燈火相連燦若雲霞,宛如一條星漢中遨遊的巨龍,正張牙舞爪的撲向張駐軍的淮揚之地!

    「敵襲——!」蒲察合安聲嘶力竭的叫喊聲,打破了三十萬元軍將士的美夢。

    腳下滔滔長江東逝水,頭頂獵獵戰旗飛揚,站在船的姜良材、龐士瑞和王仁等前淮軍將士心情激盪幾乎不能自已。

    曾幾何時,只有胡馬窺江,卻沒有華夏子孫渡江北伐,自朱仙鎮十二道金牌找回岳飛之後,百餘年間只有一次「元嘉草草、贏得倉惶北顧」!

    幸好,英勇的淮揚人民繼承了李庭芝大帥的遺志,抗爭的烈火依然在他們的心底燃燒,故鄉迎接淮軍將士的,決不會是「佛狸祠邊,一片神鴉社鼓」!

    「七年了,咱們離開揚州已有整整七年……」龐士瑞沒有說出口的還有一句︰李大帥殉國成仁,而我們被朱煥狗賊欺騙降元而離開家鄉,也已有整整七年!

    姜良材、王仁,還有許許多多的老淮軍士兵,都緊緊的握住了步槍、刺刀,他們的眼角有淚光閃爍︰

    是的,背叛的恥辱只有用鮮血來洗清,在揚州,咱們隨著朱煥投降元朝,把這座李大帥誓死保衛的城市交給了韃子,現在,只有親手收回這座城市,才能洗清漢奸的罪名,才能真正挺直了腰桿做人!

    船到江心,已能看清北岸那些黑洞洞的炮口,還有四處亂竄的韃子兵,他們逐漸恢復了鎮定,披上了盔甲、拿起了刀槍、校準了炮口,嚴陣以待。

    作為第一突擊波,姜良材知道自己和弟兄們活下去的可能性並不大,他微笑著問身邊的龐士瑞︰「龐老弟,咱們大概要攜手歸天了吧?也好,埋骨淮揚故鄉,本是咱們此生最大的希望。」

    「遼東風光、閩南景致,咱們都領略過了,遊子能回歸故土,就是天幸呵!」龐士瑞淡淡的笑著,神態平靜安詳,好像不是去和兇惡的敵人作殊死搏鬥,而是秋夜閑暇時去某位老友家,享用濁酒、淡茶……

    大漢六年秋,楚風以第一軍居中,金剛、毒蛇、斷刃三軍分列兩翼,渡過真州到鎮江的廣闊江段,揮師北伐!

    不知是誰唱起了漢軍軍歌︰「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熊羆威盛霍嫖姚……」

    歌聲在船隊中傳遞,聲浪越響亮,無數士兵接著唱道︰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金山寺主閣中親臨前線的大汗皇帝楚風,身邊也響起了歌聲——文天祥的臉上有淚水滑過,這位向來穩重的老臣也情不自禁的唱道︰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無人,漢道昌,陛下之壽三千霜。

    但歌大風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胡無人,漢道昌!」

    漢軍激越的軍歌聲響徹大江南北,直上霄漢。

正文 465章 妙高台

    漢船一過江心便進入了元軍火炮的射程之內,無數船隻接天連雲而來,船帆得江風助力,船劈波斬浪,軍威勢不可擋,伏於江堤背面的蕭達狸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緊握戰刀的手心浸出了冷汗,不由得回頭看了看大運河入江口陣地上,那一排排黃澄澄的鑄銅大炮。

    誰不知道元軍弓馬嫻熟,漢人則火器犀利?躲在這大堤背面雖不至於被炮火炸成碎片,也難免被爆炸波及,血肉之軀怎麼抵擋人家的炮子?只有靠後面的炮手們救命吶!

    蕭達狸暗暗祈禱著,蒲察合安卻雙目放光,握著狼牙棒的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肌肉突突突直跳,渾身的熱血像沸騰了一般。

    契丹遼朝亡國已久,當年氣吞萬里如虎的心氣兒也沒剩下許多了,女真金朝則剛剛倒在大元鐵蹄之下,蒲察合安的記憶中,還留存著祖宗們破開封亡北宋、搜山檢海捉趙構的威風,面對強大的漢軍渡江艦隊,與其說他是害怕,不如說是臨戰前極大的興奮。

    來吧,我蒲察合安要讓你們南蠻子見識見識女真兒郎的武勇!

    元軍炮兵陣地上,在軍官皮.鞭和彎刀的威脅下,士兵們將火藥面灌進炮口,塞進實心鐵球炮彈,用木桿壓緊,最後估計漢軍兵艦的方位,調整好炮聲角度,一切準備就緒,只等漢船進入炮擊範圍。

    可漢船停在了三百丈外——這幾乎.是元軍鑄造火炮的最大有效射程了,所以炮手萬戶猶疑著,遲遲沒有下定開火的決心。

    元軍火炮使用散裝火藥面,本.來裝彈度就比漢軍火炮慢一些,大都炮手萬戶府的熟練炮手,又多數跟著伯顏死在了長江南岸,這讓火炮的裝彈度進一步下降,所以必須把握好第一輪齊射的時機,絕不能浪費這次寶貴的機會。

    這麼遠的距離,就算開火,只怕大多數炮彈會掉到.水裡去,能否命中就全靠運氣了!炮手萬戶猶豫著將小紅旗舉起,卻遲遲沒有揮下,身邊握著牛角號的親兵們,也就遲遲沒有吹響已舉到嘴邊的號角。

    你不炮,並不代表別人也會一直等下去,就在元.軍炮手猶豫的時候,金山寺上親臨前線的楚風,從望遠鏡中看見海上君王號的舷側火光閃動,綻放出第一朵白花。

    似乎緊接著,又似乎在沉寂中等了許久,第二門、.第三門大炮噴出了復仇的烈焰。

    就像一座埋藏.地底深處,千萬年中積蓄醞釀了無窮怒意的火山,於一剎那間轟然噴,最初的一點火星閃過,舷側的炮窗就接連不斷的噴出火光和巨響,海上君王號右舷的二十五門十二斤重炮一門接一門的言,火光連成了火線,隨之各船的六斤炮、三斤炮響徹雲天,把黎明時分的長江江面映成了火焰之海,遠遠看去,似乎無數團火光,就在大江的風口浪尖上一一綻放。

    「此戰,必勝!」楚風放下了望遠鏡,向文臣們一揮手,逕自走進金山寺中。

    文天祥微一錯愕,隨後微微一笑︰皇帝還真放心他的將軍們啊!

    不過,今天的戰場上雲集了6猛、陳吊眼、侯德祿、法本等等名將——八年前他們要麼是普普通通的匠戶子弟,作為畬漢義軍領的陳吊眼、故宋軍人世家兒郎的6猛就已算佼佼者了,根本不可能和北元燦若晨星的名將們相提並論。

    然而現在呢?在火槍火炮、鋼鐵盔甲組成的漢軍陣線之前,在利用日食、天文大潮、6海聯合作戰、熱氣球等等匪夷所思的戰術之下,張弘範、伯顏、李恆、阿剌罕、唆都……鐵蹄踏遍全世界的北元名將們一一隕落,而6猛、陳吊眼、侯德祿等等大漢帝國的新秀則冉冉升起,赫赫威名,令高麗、東瀛和整個南洋的蠻夷們聞風喪膽!

    今非昔比,大漢帝國的軍中菁華盡在此間,皇帝和咱們文臣們,也真的只需要坐等戰況了吧!

    「罷罷罷,老夫且學謝安於淝水生死之戰時安坐弈棋,也和陛下來上一盤。」文天祥笑得很愉快,因為他知道皇上是個如假包換的臭棋簍子,既然自己修齊治平之術無法望其項背,只好在棋盤上找回點自信了,呵呵~~

    百年以來華夏次大規模北伐,收復中原故土的戰爭從此拉開帷幕,鄭思肖的心情和老友文天祥並無兩樣,他甚至略顯輕浮的拍了拍文天祥的脊背,笑道︰「皇上的棋藝太過『高深莫測』,棋風實在『天馬行空』,還是咱們對弈吧!偷得浮生半日閑,文公,今天咱倆要好生切磋切磋。」

    陳淑楨猶豫著,終於也放下了望遠鏡。

    江北的戰事才剛剛開始,這場決定文明與野蠻誰能存續,決定華夏前景是光明還是黑暗的曠世之戰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楚風總統全局,文天祥鄭思肖主理庶政,侯德富李鶴軒運籌帷幄,陳吊眼張世傑決勝千里,此戰的戰略決心、兵棋推演、組織協同、後勤保障都已在統帥部的架構下圓滿完成,從戰場指揮權交到將軍們手中那一刻開始,責任就不再壓在楚風、文天祥諸位的肩頭。

    正待入金山寺中坐坐,卻見楚風已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個胖大和尚。

    「文老頭子又想在棋盤上虐待我了……」

    「這麼快?」陳淑楨方才沒有急著進去,就是知道自己夫君是個臭棋簍子,他下棋旁人實在不忍卒睹,但就算輸,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把一局棋輸掉了呀!

    楚風壞壞的一笑︰「不過,我把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讓給咱們的侯德富侯大人了。」

    不僅陳淑楨長大了嘴巴,連她的親衛女兵們都捂著嘴笑得花枝招展,誰不知道大漢帝國最機靈古怪滑稽俏皮的皮猴子侯部長是文大人的乘龍快婿?又有誰不知道嬌嬌怯怯的文柳娘是出了名的御夫高手、河東雌獅?和老丈人下棋,侯德富是贏也贏不得,輸得明顯了更要糟糕,這下不知道怎麼愁眉苦臉的應付呢!

    待眾人笑夠了,楚風指著胖大和尚道︰「這位慧禪師父,是金山寺的方丈,據他說要重修大殿重塑金身,各位女施主不妨隨喜隨喜——我可是早就聽說方丈師父的軼事,若佈施一兩銀子便有『茶』字,待施捨十兩銀子,便換做『上茶』,要是施捨百兩紋銀,那可就是『上好茶』了。各位要不想喝冷冰冰的苦茶,還是佈施點好。」

    慧禪方丈滿頭油汗,唯唯諾諾的道︰「皇上說笑了,小僧豈敢,豈敢。」

    服侍方丈的小和尚奇怪了,這位方丈師父是個佛面上刮真金的主兒,怎麼今天就像個鋸了嘴的葫蘆,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看著小徒弟驚訝的目光,慧禪心頭苦笑︰誰不知大漢皇帝赫赫兵威如日中天?如今江上的炮聲比雷公爺爺威還嚇人,一條長江染成了火海,天崩地裂賽如共工怒觸不周山,聲勢又勝過了白娘子水漫金山寺,也是你小和尚不知深淺罷了……別說在他面前插科打諢,師父我老人家連膝蓋彎兒都打顫呢!

    陳淑楨少年曾向南少林高僧學藝,聽到佈施兩個字,也就莞爾一笑,隨口許了千兩白銀,親兵隊長杜鵑就從懷裡摸出一疊大漢金鈔遞到慧禪手中。

    媽呀,一千兩白銀,平日裡可得上多少茶才弄到手啊!慧禪手指尖摸著金鈔,登時心也不亂跳了,膝蓋彎兒也不軟了,各種俏皮話潮水般噴湧而出,只把陳淑楨捧得天上第一地下無雙,又是什麼母儀天下,又是什麼仁孝懿德,大有佛祖爺爺說法,香雨紛飛、天花亂墜之勝景。

    哪知這位陳總督曾親提十萬雄師、力抗唆都鐵騎,身歷故宋、大漢兩朝重臣,心性霽月光風,常懷恢復華夏之志,哪兒把一個大和尚的吹噓放在心頭?

    見娘娘不怎麼在意,慧禪心下急,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娘娘是帶甲十萬的巾幗英雄,方纔那些吹捧,在俗女子耳中已是頗為受用,於她卻沒什麼意思嘛!他眼楮一轉,趕緊轉移話題︰「本寺妙高台乃昔年楊國夫人梁紅玉擊鼓戰金山之所在,今有娘娘起畬漢義軍力抗韃虜,與梁氏夫人前後輝映,咱們何不移步妙高台撫今追昔?」

    梁紅玉?不僅陳淑楨來了興趣,那群女兵們哪個不是兩眼冒星星?金兵南侵、社稷將傾,梁夫人起於營ji而立不世殊勛,自然是她們這群小女生的偶像。

    「好啊,請大和尚從前帶路!」楚風也想看看那位千古奇女子擂鼓戰金山、大破金兀朮的古跡。

    妙高台上,江風頻吹,大江上下殺聲震天,陳淑楨憑欄觀戰,大紅色的宮裝獵獵飛揚,修眉入鬢、鳳眼含威,剎那間楚風恍如回到了百餘年前,陳淑楨飄飄欲仙的身影化作了那位在民族危亡之際挺身而出,毅然和丈夫並肩作戰,於百萬金兵之前、在金山上擂響戰鼓的奇女子,動作飄逸靈動,宛如敦煌飛天……

    「小僧請陛下留一墨寶,以記今日之事,以供後人瞻仰。」慧禪恭恭敬敬的捧出了筆墨紙硯,他知道,若是皇帝能在此題字留名,妙高台必能成為金山寺的勝景,今後善男信女到此憑弔一番,多收的香火錢,說不定遠遠不止一千兩白銀呢!

    楚風略一思忖,正色提下了八個大字︰「紅妝翠袖;青史丹心。」

    慧禪定楮一看,字跡說不上什麼顏體柳骨,甚至字體架構也有些粗疏,然而力透紙背、氣勢雄渾,自有一番帝王氣象。

    陳淑楨怔怔的瞧著這八個字,竟有些癡了——楚風向她微微點了點頭︰既是題的梁紅玉,如何又不是題的陳淑楨呢?

    蒙元南侵、大宋傾頹,梁紅玉戰金山時,大宋還有江南半壁,陳淑楨起畬漢義軍於閩廣,大宋卻只剩下了海上行朝,局勢更為凶險難測;韓世忠、梁紅玉部下系大宋經制之軍,有朝廷糧餉、官俸、告身、官印,陳淑楨卻要和佷兒陳吊眼篳路藍縷,從畬漢百姓中編練義軍,更是難上加難;金兀朮麾下女真武士固然凶悍,卻不能和如狂瀾如暴風如驟雨般席捲歐亞大6的世界征服者相提並論,她面對的敵人更為強大,甚至強大到了不可戰勝的地步!

    在西元1276年於閩廣起兵抗元,這不是忠誠兩個字能解釋的,這是完全不顧自身安危的理想主義,這簡直是十足的傻瓜!和文天祥、岳飛、李庭芝,還有她的父親,殉節西湖岳王廟的陳文龍,都是一樣的傻瓜!

    「傻瓜,」楚風愛憐的撫摸著陳淑楨如絲綢般柔順的長,心中默默的道︰幸好,我們這個民族中,總是有這樣的傻瓜前赴後繼!

    陳淑楨則靜靜的站著,戰場上的喧囂似乎遠在萬里之外,沉靜、安嫻——梁紅玉有韓世忠,我有陛下,此生更有何憾?

    她沒有擂響戰鼓,但當矯健的紅色身影出現在妙高台上的時候,戰鼓就已在漢軍將士們心頭擂響。

    「看,那是咱們畬漢義軍的陳大帥!故宋的經略閩廣安撫制置大使,大漢的閩廣總督、第三皇后!」第一軍中來自畬漢義軍的老兵,當年追隨陳淑楨東征西戰的崢嶸歲月浮上心頭,眼中已帶著滾滾的熱淚。

    第一軍的士兵們不由自主的把鋼槍握得更緊,把胸膛挺得更高︰陳大帥在注視著咱們,她在等待著咱們的光輝戰績,絕不能在她面前丟臉啊!

    北岸元軍則竊竊私語︰

    「那個金山妙高台上的紅衣女子,莫非是梁紅玉梁夫人顯聖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真武士蒲察合安從心底升起了一絲畏怯,他知道百餘年前就是有一位紅衣女子在金山上擂響了戰鼓,大金王朝那位驚才絕艷的天縱統帥完顏兀朮,就在這裡止住了南征的步伐,並出了絕望的哀嘆。

    「不,那是陳淑楨,」黨項鷂子細封步瀨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陣上親手斬殺了唆都父子,並……並擒殺了我黨項大英雄李恆的陳淑楨!」

正文 466章 七年

    當侯德祿親自操縱海上君王號的十二斤重炮,內裝七斤加硝高爆火藥的預制破片彈丸出膛飛向元軍炮兵陣地的時候,炮手萬戶終於揮下了令旗,親兵們吹響了牛角號,不過僅僅幾秒鐘,蒼涼綿長的牛角號聲突然中斷,就像雄雞高鳴的途中被人割斷了脖子。

    炮手們驚駭欲絕的現,萬戶大人所處的陣地末端,距離漢軍那艘大得出奇的炮船至少有三里,竟然被第一輪舷側炮火齊射完完整整的覆蓋,猛烈的爆炸、氣浪狂飆,不規則的彈片高飛射,肆無忌憚的切割著皮膚、肌肉、骨骼、內臟,切割它們前進方向上遇到的一切。

    二十五枚十二斤重炮開花彈,將炮手指揮陣地從頭到尾細細的耕耘了一遍,炮手萬戶和他的親兵們,統統化為血液、肉泥和骨粉,被掀起的泥土深深埋入地下成為了肥料,想必來年這塊土地上的野草,將會分外茂盛。

    三里,整整三里!元軍炮手們幾乎絕望了,朝廷製造的鑄銅火炮,最大射程也不過兩里半,而漢軍的大炮有效射程就過了三里!這意味著漢軍能在他們的射程之外動炮擊,而元軍根本沒辦法有效的還擊!

    這就是鑄造炮和鏜造炮的區別,炮膛內徑公差十分之一和四十分之一的技術差距,決定了射程和準確性上的差距,北元沒有鏜床,即使他們複製了郭守敬用銅鑄造精密渾天儀的技術,並把它移植到火炮鑄造上,也遠遠達不到漢軍鏜造火炮的技術水平。

    妙高台上觀戰的楚風笑了,.火槍火炮並不是領先北元的先進技術,因為傳世的「元大德二年銅火銃」告訴人們,元朝最遲到十三世紀末就開始大規模鑄造金屬管狀火器了,漢軍使用火器之後,元軍也必定會大規模列裝——畢竟用金屬鑄造一個管子並不困難。

    難的是讓這個管子精益求精,從.十三世紀到二十一世紀,所有的火炮專家幹得就是一個事,從鑄造到鏜造,從滑膛到線膛,從均質鋼到專用炮鋼再到內膛鍍鉻、電渣重溶、身管自緊……

    土高爐煉鋼、簡易水力機床、初.級精鑄工藝,這些在後世看來連地條鋼廠都不會採用的土辦法,放到宋末元初,就成為了漢軍技術領先的絕對法寶,保證了漢軍炮兵克敵制勝的絕對優勢。

    一百年,至少保持領先一百年!楚風瞭解這個時代.的技術擴散度,根本不怕技術擴散︰高麗日本等國已成為大漢臣屬,幾十年都翻不起身;南島猴子和阿三就算了吧,他們就是有了F22都還是廢材一堆;歐洲人還在玩宗教裁判所,兩百多年後哥白尼才輪著上火刑架呢!

    至於幾百年後的事情,呵呵,各學校持續不斷的、系.統的培養著越來越多的人才,紡織、鋼鐵、軍械、造船各大工廠中推進技術工人等級評定,工人的學習熱潮持續不斷,現在已有不少實用性強的工藝小改進湧現出來,更有沈煉這樣的佼佼者產生了原創性明——基於孔明燈的熱氣球。那麼百年之後大漢帝國的技術水平究竟會展到什麼地步,是第一次工業革命,是初步電氣化,或者,更前一點,微電子技術提前出現?連楚風自己都不敢想像。

    在文明競爭的道路上,華夏將永遠保持先優.勢,就像她在過去的歷史階段所一直保持的那樣,前提是,文明的進程不被野蠻和血腥打斷。

    正是蒙元和滿.清的屠殺、奴役,將我們這個古老民族,從文明展的快車道上拉了下來,陷入了泥潭!

    那麼,就讓胡馬窺江的歷史,在今天畫上句號吧!

    楚風和陳淑楨攜手站在妙高台上,腳下大江叱詫嗚咽,前方漢元雙方共計五十萬大軍水6交戰,炮聲隆隆,殺氣彌空!

    「轟!」元軍炮兵陣地上又爆出一連串沉悶的巨響,許多團火焰帶著灰白色的煙塵騰空而起,那便是又一處彈藥堆被漢軍開花彈引了殉爆,將炮手們炸得飛上了半空,粗大的銅鑄火炮也被爆炸的衝擊波震到兩三層樓的高度,然後斜斜的墜落、跳躍、滾動,將旁邊陣地正在慶幸逃過一劫的幾位炮手,壓成了肉餅。

    元軍炮手們陷入了兩難︰打,漢軍在有效射程之外,鋪天蓋地的炮火打來,彈幕像梳子一樣梳理著大地,能在密集的梳齒之間逃得性命,除非是長生天保佑;退,督戰隊拿著明晃晃的鬼頭刀,一個個虎視眈眈——他們領賞可是靠自家人的腦袋!

    進退都是死,沒奈何拼一把,打死一個夠本,打死兩個賺一個!炮手們將火炮架成四十度的高仰角,在最大射程上向漢軍炮船射。

    二十度角以下的低平彈道還能瞄準,四十度角打出的就是高拋物線,對目標來說炮彈幾乎是從天上墜下來,能不能「砸」中就全靠運氣了。

    顯然元軍的運氣並不算太好,能砸中漢軍炮船的沒有幾個,江堤北側躲著的蒲察合安伸出個腦袋看了半天,才看見一枚炮彈落到漢船甲板上,砸的木屑紛飛。

    好呀,這下這條船要報銷了吧!蒲察合安、蕭達狸和細封步瀨同時歡呼起來,充滿希望的瞪著那條漢船,等待即將到來的猛烈爆炸將那條可惡的船撕成碎片。

    眼巴巴的等了半晌,那條漢船並沒有什麼異樣,甚至更往前靠近了江岸,以舷側對著炮手陣地猛烈轟擊。

    這是怎麼回事?黨項鷂子、契丹武士和女真勇士都眨巴著眼楮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漢軍大炮打來,咱們的陣地上就炸成一片火海,咱們的炮彈打上去,就只把船砸個臉盆大小的破洞,人家該開船照樣開船,該放炮照樣放炮?

    妙高台上,嘰嘰喳喳的女兵們提出了同樣的疑問,那位帶著幾枚雀斑,模樣頗為俏皮的喜鵲,指著海上君王號奇道︰「呀,怎麼敵人的火炮射來,咱們的船好像沒什麼損傷呢?」

    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這話裡話外的意思,豈不是指望自己船被打個稀巴爛?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我、我可沒說……嗯,不是那個意思哈~~」

    楚風大笑,這小姑娘跟個調皮小妹妹似的,聽說陳吊眼在追她,也不知進度到哪一步了?

    「咱們用的是開花彈,不管射程遠近,爆炸威力都一樣大;和咱們以爆炸殺敵的開花彈不同,他們用的實心彈是靠高度傷敵,就和射箭是一個道理,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元軍炮彈勉強飛到了最大射程上,也沒多少力道了,打在咱們船上自然沒什麼損傷。」

    話音剛落,就又有一枚炮彈砸到了海上君王號的甲板上,只不過這次更加不堪,連上甲板都沒有砸穿,竟然彈了起來,落入了船後的江面,撲通一聲,只掀起了幾朵小小的水花。

    漢軍船只有恃無恐的在江面上穿插往來,規避、躲閃著元軍炮火,同時將鋪天蓋地的開花彈射向岸上的炮兵陣地,在那裡炸起一團一團的鐵火之花。

    元軍炮火越來越稀疏,已不能對上岸部隊造成威脅,於是6猛面無表情的下達了命令︰「登6!」

    「海軍兄弟們已經為咱們清場了,接下來看咱們6軍的了!」陳吊眼回頭看了看妙高台上,那個一襲紅衣的身影——當然不是他的姑姑陳淑楨,而是另一位同樣身穿紅衣,臉上則多了幾粒雀斑的嬌俏女子。

    他舉起戰刀,斜斜指向遠處,指向代表張帥帳的甦錄定戰旗︰「衝啊!」

    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激越的衝鋒號響起,漢軍士兵的熱血在號音激勵下翻滾沸騰。

    嗚~嗚~,嗷~~~嗚~~~!蒙古武士蒼涼淒厲的牛角號也針鋒相對的響起,契丹、黨項、回鶻、女真等等各族武士在這響徹整個亞歐大6的戰鬥號角聲,激起了心底埋藏的嗜血殺意。

    高亢與低沉,象徵文明和野蠻的兩種號音在空中激盪,音波以肉眼看不到的方式激烈的交鋒,終於,穿雲裂石的衝鋒號,壓到了蒼涼淒勁的牛角號!

    無數工兵用鮮血和生命為代價,在敵人的箭雨下用預制套裝搭建起了簡易浮橋,姜良材清清楚楚的看見戰友們是怎樣跳進滔滔江水中,冒著敵人的箭雨把預制浮橋連接架好;他也看見了躲在大堤後面的凶悍敵人,是如何在密如冰雹的霰彈中射出箭雨,將工兵戰友們一個接一個、一片接一片的釘死在水中,鋒利的箭矢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們的身體,犧牲的戰友就像石頭一樣沉入水中。

    鮮血染紅了江堤,也染紅了江水……

    當船舷和浮橋之間的鉸鏈接好的一瞬間,姜良材一馬當先衝上了浮橋,衝上了江岸,在他踏足江岸之後,本來急狂跳的心臟,突然變得舒緩、寧靜。

    這是淮揚故土,曾在這裡和李庭芝李大帥並肩作戰,也曾在這裡被朱煥裹挾降元,但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生我養我的家鄉!

    戰死沙場,洗刷污名,且能埋骨桑梓,此生已無憾事!

    第一軍的攻堅敢死隊,幾乎全是遼東歸降的老淮軍戰士,他們每一個人都像姜良材那樣,義無反顧的衝上了家鄉土地。

    整整七年,七年之前,我們背負著不義之名離開,七年之後,我們將以生命為代價,證明我們對這片土地的忠貞!
梅兒 發表於 2011-12-13 13:47
正文 467章 今非昔比

    腳踏著久違的家鄉土地,淮揚子弟們迎著敵人的箭雨,瞄準、射,雙手從來沒有此時此刻這麼穩定——甚至比七年前追隨李庭芝在揚州城頭力抗北元大軍的時候更加穩定,因為他們現在已經明白了,這個世上有許多東西,值得用生命來守護。

    元軍也非泛泛之輩,他們是女真、黨項、契丹、回鶻等等數十個馬背民族的精銳,他們吶喊著,趁著漢軍炮火的間隔從大堤背面爬起,躍過大堤頂部,向登6的漢軍猛衝,所有人都明白,惟有攪成一團成為混戰的局面,才能躲過漢軍天崩地裂的炮擊。

    衝啊!當先一名眼珠呈灰綠色的回鶻元兵,高高舉起曾在沙漠中留下不朽傳說的圓月彎刀,如霜華的鋒刃上還帶著大漠的凜冽寒風,他不遠萬里從黃沙漫漫的西域來到江淮,只為了用寶刀斬下漢人的頭顱,替自己贏得武士的榮譽,還有那豐厚的戰利品,他堅信手中斷金切玉的寶刀,定能達成飲血的夙願。

    「砰!」姜良材叩響了扳機,一剎那間,擊錘落下引燃了藥池中的火藥,燃燒的火藥氣體急膨脹,推動彈丸在槍膛內飛前進,當火槍槍口噴出明快火焰的時候,鑄鉛彈丸也以每秒四百米的度飛出槍口,在空中小幅度的翻滾顫動,沿著既定的彈道飛向它的目標,回鶻元兵的胸口!

    連環鎖子甲並不能抵禦以音飛行的子彈,事實上,在回鶻武士看見槍口焰之後、聽到槍聲之前,音子彈就已經擊破了鎖子甲,侵徹到他的胸腔內,灼熱的鑄鉛子彈將動能在他體內完全釋放,擊碎了肺和心臟。

    回鶻兵前衝的身子突然一.頓,然後一個趔趄向地面栽倒,與此同時,鮮血和人體組織碎片從胸口子彈命中處以及他張大的口中噴湧而出,無情的將生命抽走,高舉的手臂軟了下來,霜刃耀目的圓月彎刀跌入江堤的茅草叢中……

    炒豆子般的槍聲在岸邊不斷響.起,元軍士兵們則一邊射出箭雨擾亂漢軍射擊,一邊快衝向江堤下,試圖形成短兵相接的局面,在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之後,他們接近了這個目標,最近的士兵距離漢軍已只有十餘丈,因為射角度位於登6漢軍身後,迫於誤傷的可能性,漢軍船上的炮口掉轉了方向。

    弩機臨敵不過三,槍彈的射.並不比弩機快,現在裝彈已不可能在敵人衝近前射了,而剛剛登6的漢軍士兵們在元軍箭雨的騷擾下,還沒能列成整齊的隊列,施展他們令所有敵人聞風喪膽的,能連綿不斷射出彈雨的三段式排槍戰術。

    有人扔出了手榴彈,可從大堤底部向高處扔是非.常不容易的,而大漢帝國還沒有高爆炸藥,裝填黑火藥的手榴彈為了保證威力,重量偏大,這就進一步加大了投擲難度,更何況堤身的斜坡面,竟然讓手榴彈往回滾!

    元軍士兵瞧出了便宜,悍不畏死的將手榴彈踢回.來!不斷響起的爆炸中,被炸死的元軍固然不少,但也給漢軍帶來了傷亡,組成排槍陣列的計劃受到了干擾。

    元軍居高臨下,大汗彎刀和點鋼矛也比步槍刺.刀更善於肉搏,一旦形成混戰局面,失去了海軍炮火掩護和火器優勢,登6漢軍就被動了,至少會在灘頭形成膠著的局面。

    看著越來越近.的元軍,姜良材當機立斷︰「龐老弟,你帶弟兄們整隊,一班二班跟我上!」

    「是!」龐士瑞點點頭。

    可就在姜良材邁開大步往前跑的時候,龐士瑞揮動步槍,沉重的槍托狠狠砸在了他的胸甲上,巨大的震動令身材強壯的姜良材也胸口煩惡,一屁股坐倒在地。

    「這次我來。」龐士瑞笑了笑,對驚呆了的士兵們揮揮手,「弟兄們,跟我上!」

    就在率兵衝向元軍如林刀槍的時候,龐士瑞還不忘回頭給了老朋友一個抱歉的笑容︰對不起,你揚州北面鄉下的家裡還有妻兒生死未卜,而我的父母親人都已死在元韃子屠城的刀下,所以請原諒我先走一步吧!

    迎面而來的一群敵人,同樣是黃皮膚黑頭,但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容,橫向展的身材和黃中帶著黝黑的皮膚也使人輕易分辨出,這是一群吐蕃武士——自八思巴被封為大元國師之後,吐蕃喇嘛僧人在中原橫衝直撞,此次忽必烈徵集天下各族戰士,於是許多吐蕃武士也投入元軍。

    吐蕃戰刀彎曲如扭動的毒蛇,揮動之際從詭異的角度取人性命,比毒蛇更加毒辣,龐士瑞手中的步槍刺刀一記突刺被吐蕃武士閃開,然後那柄恐怖的蛇刃就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向了他的心臟。

    吐蕃武士臉上已浮現出殘忍嗜血的微笑,然而急劈刺的蛇刃、能刺穿犛牛皮甲的鋒利武器,竟然在龐士瑞的胸口遇到了頑強的阻力,令人牙酸的金屬磨擦聲中,鋒刃在共析鋼鍛壓胸甲上綻起了耀目的火花,最終卻不能穿透,無法傷害到盔甲之後的身體。

    這麼輕薄的鋼甲,怎可擋住如此勢在必得的一擊?吐蕃武士招式用老無法變招,他還沒來得及收回蛇刃動再一次突襲,就驚駭的現漢軍的刺刀刺進了他的左肋……

    殺!漢軍士兵們三五名組成一個戰鬥小組,不停的突刺、收回,再突刺、收回,渾然不做任何格擋,任憑敵人的武器在自己身穿的鋼製盔甲上打滑,同時也任憑敵人將自己沒有盔甲保護的大腿刺穿、胳膊斬斷、咽喉切開……

    就像一粒水珠被滴入大海,二十名漢軍士兵對當面衝下的成百三千名元軍士兵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只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就被淹沒在了元軍的人潮之中,後方的漢軍士兵們眼睜睜的看著龐士瑞的身體被五六種形狀各異的武器刺入、切斷、撕碎……

    殺呀!元軍千戶官舉起了帶血的戰刀,他剛剛用這把戰刀斬下了那個最難纏的漢軍軍官的頭顱,想起他領著二十人就敢衝向千軍萬馬的氣概,就不由得一陣膽寒︰就算在大元軍中,這樣悍不畏死的勇士,也算得巴圖魯了吧?

    不過,再勇武又怎麼樣,還不是作了我的刀下之鬼?千戶又為自己親手斬殺敵人成名勇士而自豪,那麼凶悍的軍官,至少也是位將軍!

    他不知道,龐士瑞只不過是位小小的少尉副連長,投入漢軍還不到一年時間,當然,強盜永遠不會明白守護者的勇氣來源於何處。

    殺呀,衝進漢軍陣中,用彎刀斬下他們的頭顱!千戶官和他麾下的士兵們齊聲嚎叫,像一群惡狼橫衝直撞。

    可千戶官的得意並沒有持續幾秒鐘,他的瞳孔忽然猛的縮緊︰江岸邊的百餘名漢軍士兵,已列成了那種傳說中無懈可擊,令無數大元名臣宿將折戟沉沙的可怕陣型,許多黑洞洞的槍口,幾乎戳到了自己鼻子底下!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千戶官視網膜上留下的最後場景,就是隨著指揮官吹出短促的口哨聲,對面漢軍步兵陣列第一排的士兵,槍口同時噴出橘黃色的火焰,然後是灰白色的硝煙,再往後,他只感覺胸腹部微微一涼,就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

    龐士瑞犧牲自己,為姜良材換來了集結整隊的寶貴時間,當一個連的漢軍士兵從分散的個人集合成一個小型方陣後,他們就不再是一百名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部嚴密、完整、高效的殺人機器。嚴苛訓練下精確到每一秒的裝彈、瞄準、射擊步驟,軍事技術優勝者的豐厚獎勵以及落後者必須承受的皮鞭,鍛造出的一部在軍官吹響口哨後就沒有任何私人感情,完全依照生物體條件反射行動的可怕的戰爭機器。

    百名士兵射排槍,茲~茲~茲~口哨聲不斷響起,伴隨著口哨聲,士兵們把一輪又一輪的彈雨潑向迎面而來的敵人,哪怕第一排的士兵被個別衝近的敵人刺穿了咽喉,第二排的士兵仍然機械的重複著射動作,將步槍槍口伸到敵人鼻子底下,扣動扳機。

    持續不斷的打擊使各族武士放慢了腳步,他們甚至開始有意無意的避開這段死亡區域,避開姜良材敢死突擊連的正面。

    可更多的漢軍部隊在灘頭站穩了腳跟,一個又一個方陣逐步成型,加入了排槍齊射的奏鳴曲,清脆的槍聲和江面炮船不斷響起的城悶炮聲互相應和,在大江上下奏響了戰爭交響曲……

    怎、怎麼可能!看著漢軍士兵悍不畏死,如飛蛾撲火般衝向數十倍的敵人,看著他們在垂死的時候拉響手榴彈和元軍同歸於盡,看著他們在箭雨下巋然不動,任憑戰友們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也毫不在乎的隨著哨音打出一輪又一輪的排槍,作為第二波反擊力量隨時準備聽令投入戰鬥的蕭達狸驚得目瞪口呆,喃喃念道︰「這還是那群素稱文弱的宋人嗎?我的祖先可曾搶奪他們的土地,建立了大遼?」

    「他們不文弱,他們之中有張邦昌、秦檜,但他們也有岳飛、李庭芝……」黨項鷂子細封步瀨的話音中已帶著些微的憂傷。

    他看了看身後,張大帥甦錄定戰旗飛揚的地方,那支天下無敵、橫掃萬里江山的怯薛軍團,準備什麼時候投入戰鬥呢?


正文 468章 優勢劣勢

    蕭達狸、細封步瀨和蒲察合安們既沒有接到出擊的命令,也沒有等到想像中躍馬彎弓所向無敵的怯薛軍團,與之相反,帥帳方向、高高飄揚的甦錄定戰旗之下,傳來了短促的牛角號聲。

    嗚嘟~嗚嘟~嗚嘟~,這不是全軍突擊的號角,而是撤軍的命令!

    這是怎麼回事?大元軍隊的鐵騎還沒有一展身手,最具威懾力的怯薛軍團至今還沒有露面,漢軍站穩腳跟的灘頭陣地也為數不多,為什麼要在勝負未分之際下達撤軍的命令?

    能分辨夏夜中上百種昆蟲鳴叫,能伏地聽音查察六十里外敵軍騎隊奔馳蹄聲的黨項鷂子細封步瀨,平生第一次對自己的耳朵產生了懷疑,直到那面象徵大元帝國輝煌戰績的御賜甦錄定戰旗緩緩向北方移動,他才相信張大帥確鑿無疑的下達了撤軍命令。

    強大的大元軍隊不但沒能渡江,沒能踏上江南尺寸土地,反而在第一戰就要撤退,這簡直讓人無法接受,可標誌著蒙古大汗至高無上權威的甦錄定戰旗,讓他們不得不壓下各種疑問,執行了命令。

    黨項鷂子、契丹戰士、女真人、.回鶻人和蒙古武士,紛紛躍上戰馬向後狂奔,艦炮射出的霰彈和步槍射的鑄鉛彈丸追著他們的屁股狠咬,許多元兵背心中槍,失去生命後,像石塊一樣墜落塵埃,更倒霉的人,雙腿套在了馬蹬上,倒下之後屍身被狂奔的馬兒在地上橫拖直拽,紅紅綠綠的心肝脾胃腸子拖得到處都是……

    媽的,咱們大元軍隊何曾如此狼.狽過!元兵們罵罵咧咧的,或許出於對伯顏和張弘範的敬仰,或許是甦錄定戰旗的威嚴,他們還沒敢對張破口大罵,但望著數里外緩緩北移的甦錄定戰旗的目光中,卻難免失去了應有的尊敬,多了一分難言的鄙夷。

    「為何下令撤軍?漢軍渡江而來,.咱們正好半渡而擊,待敵半數上岸之後,以怯薛軍為中路衝擊,定能畢其功於一役!如今戰而未戰,就此北撤,三十萬大軍在此糜費糧餉無數,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大汗回報?」

    帥帳,一貫穩重的老將軍,平南副都元帥阿里海牙.終於忍不住心浮氣燥了一次,他從怯薛軍集結出的陣地上策馬狂奔而來,掀開帷幕,不顧職務高下,劈頭蓋臉的對張弘範吼了一通。

    趁漢軍在江岸立足未穩,趁他們只有部分兵力上.岸,令怯薛軍團動雷霆一擊,定能將上岸的漢軍趕進長江喂王八!為了這個作戰目的,阿里海牙已率領怯薛軍準備了很長的日子,步驟也演練得十分精確,他絕對相信即將動的一擊,對登6漢軍而言是致命的!

    然而就在一切準備就緒,怯薛軍全裝貫帶跨上.戰馬,弓上弦刀出鞘戰馬嘶鳴,平南副都元帥的羊毛大 即將揮向江堤的時候,征南都元帥的甦錄定戰旗竟然朝著北方緩緩撤退了,這讓老將阿里海牙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幾乎是對張破口大罵了。

    「金魚玉帶羅.扣,皂蓋朱幡列五侯,山河判斷在俺筆尖頭。得意秋,分破帝王憂。」張好整以暇的收拾著帥案上的軍情文牒,並不回答阿里海牙的疑問,而是吟誦著伯顏所作的名句。

    阿里海牙一怔,張的父親張弘範有另外一曲子,「金裝寶劍藏龍口,玉帶紅絨掛虎頭。綠楊影裡驟驊騮。得意秋,名滿鳳凰樓。」相較前者更為少年意氣,也更符合張弱冠之年得授甦錄定戰旗,統帶三十萬大軍的少帥心境,然而他卻吟誦了伯顏丞相的那曲子,曲中意境更為老成,對大元朝的忠貞溢於言表,可伯顏作此曲時年屆不惑,早已看破了世態人心,就張的心境而言……

    「前段時間,佷兒意氣昂揚,常於人前作拔劍四顧江山無數之態,老世叔只道佷兒少年心性,不知進退了吧?」張微笑著看著阿里海牙,震驚中的老將軍雖然沒有說話,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他的內心。

    他佩服這個世佷對朝廷的忠心,也佩服他傳自伯顏丞相和九拔都,這兩位大元朝驚才絕艷的不世名將的兵法韜略,但他一直認為張不過是少年得志,剛極易折的性子,方才親自去指揮預備中央突破的怯薛軍,就是自作主張幫這位世佷承擔重擔。

    我老了,但你還年輕!大元國運將來還要靠你們這一代來承接、延續!

    「世叔錯了!」張的表情還是那麼平淡,可語音中斷然的力度,讓阿里海牙不得不服︰「我經歷過兩次失敗,第一次,是我的父親金刀九拔都,第二次,則是我的老師伯顏丞相,論起失敗的教訓,大元朝還有人比我更深刻嗎?」

    阿里海牙悚然一驚︰父親和老師皆是當世第一等名將,卻向後於漢軍陣前兵敗身死,如此慘痛的教訓,張如何會重蹈覆轍?

    張笑笑︰「正因為我見識過父親和伯顏丞相的敗亡,我才對漢軍瞭如指掌!他們給了咱們半渡而擊的機會,但這絕對是一個陷阱,否則,他們掌握了長江航道,完全可以在從荊湘到兩浙的任何江段渡江,全軍登6後再和咱們決戰,何必非得從咱們駐守的鎮江江段過江,把半渡而擊的絕妙機會留給咱們?」

    阿里海牙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數月以來,三十萬元軍與漢軍隔江對峙,要不是元軍南征,要不是漢軍北伐,雙方都得跨過長江才能攻擊到對岸的敵人,這樣的情形已使得所有人形成了思維定式︰渡江的地點,必定就在兩軍隔江對峙的揚州-鎮江一線。

    對於元軍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船隻都在大運河河口內建造,渡江也得冒著漢軍水面艦船的炮火,根本不可能幻想在有炮艦巡行的長江中亂跑,從荊湘、江西等漢軍防守薄弱的江段過江;可對於漢軍來說,他們掌握著一條滔滔長江,運兵船隻可以大搖大擺的在江上航行,任意選擇一個地點渡江,遠離大元朝重兵駐紮的揚州江段,整隊之後步、騎、炮密切協同穩紮穩打,絕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冒著箭雨、炮火登6,接下來還得承受鐵騎衝擊,有被半渡而擊的危險。

    有一個聲音在阿里海牙心頭響起︰漢軍如此作為,只有兩個解釋,要麼是他們是白癡,要麼他們就在使詐!而綜合考察漢軍之前的戰績,究竟是哪種,就算傻瓜也能得出結論。

    「漢軍究竟有什麼陰謀?破壞大運河製造洪水,日食,還是玩日月交輝的把戲?」阿里海牙撓著腦袋,不明所以,並且感到了一陣心寒——自己明明知道漢軍在使計謀,卻想不明白計謀之所在,思維好像陷入了一片深淵。

    「我也是剛剛識破了他們的計謀,否則也不至於拖到現在了,因為這次他們使用的不是陰謀,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張苦笑了一下,反問道︰「世叔,在江岸登6,是誰選擇的戰場?我大元精騎,最擅長的又是什麼?」

    阿里海牙眼中精光一閃,忽然縱聲長笑︰「哈哈哈哈,南方的河流、山川都把我給纏糊塗了,想在江邊和咱們死磕,那也得咱們願意才行!」

    大元精騎最擅長的,不是曼古歹,不是鑿穿,不是輪戰法,而是千里驅馳一擊致命!

    親兵將文牘打包背上,張長笑著跨上戰馬,「世叔,咱們走。漢軍想和本帥打陣地戰,本帥偏不從他的願!」

    騎兵想走,步兵是追不上的,金山寺妙高台上的楚風,無奈的看著各族元軍呼哨著縱馬北撤,他們甚至有閑工夫趕著牛車把糧草運走,而漢軍步兵剛剛登6結陣站穩了腳跟,騎兵還沒來得及下船呢!

    「張這小子,不簡單吶!」楚風的手指頭,輕輕敲著石欄杆。

    淮揚之地不比山川曲折的江南,這裡多丘陵和沖積平原,地形起伏不大,利於騎兵機動,若是三十萬元軍分作幾路大範圍奔襲,不但漢軍的作戰難度加大,淮揚百姓還得再一次承受兵過如洗的苦難。

    統帥部參謀兵棋推演的結果,唯一能吸引元軍騎兵主力作正面決戰的可能,就是在鎮江、揚州江段元軍重兵集團鼻子底下渡江,把半渡而擊的絕妙機會送到張手中,只要他肯吞下魚餌,就會形成江北地域兩軍鏖戰的局面,抵消蒙古軍的作戰優勢。

    以漢軍半渡而擊的劣勢,換取元軍放棄大範圍機動的優勢而採取正面作戰,這本來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陽謀,一個公開的交換,但是否接受這個交換,主動權在張手中。

    三十萬大軍頓兵淮揚,糜費軍餉無數,北元朝廷的壓力很大;張的父親張弘範和老師伯顏都在漢軍手下兵敗身死;以漢人統領各族精兵和怯薛軍團,張必承受著要求勝的壓力……只要張急於求勝,有那麼一絲兒急躁,長江北岸揚州城南就會成為巨大的絞肉機,艦炮會讓元軍陷入地獄噩夢,兵棋推演的結果認為,憑借艦載十二斤炮的恐怖火力,三斤炮和六斤炮綿綿密密的火網,張的下場決不會比他的前輩們更好。

    可這傢伙竟然逃走了!

    楚風失望之餘並不氣餒,張,你小子要玩大範圍機動嗎,嘿嘿……

正文 469章 塗炭

    揚州城北二十里,秀山村。

    正如村莊的名字,這裡山清水秀物華天寶,低矮平緩的丘陵上鬱鬱蔥蔥,種滿了楊梅、香桃、酥梨,淙淙小溪從村南口流過,和官道並行到三里外,轉了個彎兒形成不大不小的一處回水窞,肥大的紅尾鯉魚不時掀起一朵水花兒,躍出水面,好奇的看著大道上策馬奔過的陌生人。

    「再轉過去不到三里路,就是咱秀山村啦!」騎著駿馬的姜良材揚鞭遙指三里外小丘上,枝頭黃澄澄的梨子,呵呵大笑道︰「那便是咱們村有名的晚熟酥梨,冬天別處梨子都下了季,只有咱們的酥梨剛剛成熟,小時候摘了梨子挑到揚州勾欄瓦捨,一顆梨子能賣十個大子呢!」

    「那感情好,可惜北邊俺們村是種的楊梅,要等到明年入夏才能請大傢伙。」能活著回到家鄉,王仁打心眼裡高興,秀山村姜良材家再往東北走七八里,就是他的家啦!

    漢軍渡江北伐,張不戰而走,拱手將揚州空城送給了大漢,如今大漢帝國四個馬、步、炮齊裝滿員的軍,擺在了揚州一線,張則北撤百里之外,雙方遙遙對峙,地方建立政權、疏浚京杭大運河轉運糧食軍需等工作正逐步展開,軍中特許立了第一軍敢死之功的老淮軍將士們,凡家距離揚州能三日內來回的,一律可以回鄉探親。

    以北伐漢軍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回到家鄉!這就是老淮軍將士們靈魂深處魂牽夢繞的祈盼啊,感謝陛下,感謝陛下給咱們重新做人的機會,感謝他兌現了諾言,讓從鬼變成*人的老淮軍,能以北伐漢軍的身份,挺直了胸脯回家鄉!

    「胡無人,漢道昌,陛下之壽三.千霜。但歌大風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胡無人,漢道昌!」命令下達的當天,軍營中就沸騰了,歡呼聲通宵達旦。

    炎黃子孫都講個衣錦還鄉,姜良.材幾位家離揚州近的,特意借了連裡炮班、炊事班和通信兵的高頭大馬,一行人快馬加鞭往家裡趕,他們通宵未眠,盔甲擦得 光瓦亮,制服用木板壓得平平展展,每一顆扣子都扣得嚴嚴實實,有功勛在身的,還把軍功章穿在絲綢綬帶上,掛在了胸前。

    一定要讓家鄉父老看看,咱淮.揚子弟沒給他們丟臉,咱們把揚州拿回來了!

    可惜,龐士瑞不能回家了……不過,馬革裹屍是男兒本.色,大漢皇帝會給他應有的榮譽,終歸求仁得仁了吧!

    常年征戰,將士們對生死看得很開,就是姜良材自.己也沒做纏綿病榻無疾而終的打算,他自嘲的一笑︰龐老弟,以咱兄弟的交情,咱就不謝謝你了,反正遲則三五年,快的話也許下一場大戰,咱就到地下來陪著你。哥倆再好好說道說道,你小子搶在咱前面進了英烈祠,不地道!

    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還能在取義成仁之前見到.家人,把光榮帶給他們……離家時,小伢子還在襁褓中,現在就七八歲了,眉眼是長得像他娘,帶著江南女子的柔和呢,還是像咱,粗眉大眼的?

    姜良材線條堅硬的臉上,浮現出難得的溫柔笑意。

    即將回到家鄉,.和久違的親人們見面,誰不是心花怒放,直如飄在雲端呢?能有今日,就算明天就戰死,也心甘情願啊!

    不對!即便心情激盪難以自已,長年累月在生與死之間走鋼絲的姜良材,也從空氣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絕非七八年前離開家鄉時熟悉的味道。

    成熟的梨子掛在枝頭沒人採摘,往年總有人垂釣捕魚的回水窞,肥大的魚兒自由自在,北風吹過,空氣中隱隱有讓人心悸的血腥味。

    姜良材的一顆心開始往下沉,往下沉……

    覺出了異樣,隊伍中沒有了歡聲笑語,人人臉上帶著心事重重的焦慮,他們不願意承認,但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已告訴他們,這個寧靜的小村生了什麼。

    快馬加鞭,三里路飛馳而過,在姜良材的心頭卻猶如過了整整一個世紀,他希望這段路永遠不要跑完,然而時間如沙漏中的沙粒一樣飛逝而過,他終於來到了村口。

    天吶,這還是那個記憶中美好安詳的淮南村莊嗎?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有的被大汗彎刀斬下了頭顱,有的後心插著鐵葉狼牙箭,有的肚破腸流……遍地的鮮血早已乾涸,上面還有亂糟糟的馬蹄印痕,彷彿見證了屠夫們是如何在馬背上北風將濃重的血腥味道送入鼻端,整個村莊靜悄悄、陰森森,宛如鬼蜮,沒有一絲兒活氣,叫人毛骨悚然。

    姜良材魁梧粗壯的身體,突然像秋風中的樹葉一樣,不受控制的抖起來。

    啊~~他狂嚎著奔向村東口,自己家那座熟悉的茅屋。

    像一陣旋風捲進茅屋,摯愛的親人早已成為冰冷的屍體︰妻子上衣凌亂不堪,布裙卻完好無損,惟有額頭的青紫和胸口正中巨大的創傷提醒人們,她在禽獸面前作出了多麼頑強的抵抗。

    小伢子靜靜的躺在柴房裡,天冷,屍體還沒有腐敗,好像安靜的睡著了,惟有蒼白的皮膚昭示失去幼小生命的事實,不過在姜良材眼中,孩子和七八年前躺在襁褓中沉睡的模樣,似乎並沒有多大區別。

    「鼻子像我,高,臉像他娘親,鵝蛋臉,漂亮,長大了不曉得要收多少女兒家的錦帕……」姜良材喃喃的念叨著,替兒子合上圓睜的雙眼。

    小院中已是一片嗚咽,姜大哥在遼東苦熬的幾年,幾乎每天都會提到妻子的勤勞賢惠,兒子的聰明可愛,妻兒可是他苦苦挨到今天的支柱啊,可恨那殘忍的元兵,竟毫不留情的殺害了完全沒有反抗之力的老弱婦孺!

    「哈哈哈,好,好!」姜良材忽然大笑起來,笑聲淒慘到了極點。

    擔心他驟逢大變心智失常,王仁趕緊走進屋,扶著他肩頭道︰「姜大哥,狗韃子如此殘暴,咱們就該殺他個片甲不留!如今憤恨也晚了,咱們上陣多殺他幾個,替嫂子、佷兒報仇雪恨……」

    「好、好,你看我兒子,真是我姜良材的種啊!要是長大了,定能在陣上斬將奪旗呢!」姜良材輕輕把兒子壓在身下的手臂挪出來,只見孩子的手中,緊緊攥著一把鋒利的鐮刀,刃口上還帶著幾滴污血呢!

    姜良材抹了把眼淚站起身,「小小年紀,就曉得和韃子拚命,真不愧我淮揚子弟!咱要不拚命多殺幾個狗韃子,豈不是當爹的還不如兒子了嗎?」

    「報告連長,我查了韃子留下的馬蹄印,是從村西邊來,往東北去了!」通信兵成萬佳滿頭大汗的跑來回報。

    東北方向?那可是我家啊,天殺的韃子兵!王仁身子一軟,只覺得天旋地轉……

    「我們是大汗的獵犬,我們是大汗的戰刀,我們是大汗的獵鷹,我們是大汗的臂膀!」細封步瀨、蕭達狸和蒲察合安,以及許許多多契丹、黨項、回鶻、女真的戰士,高聲唱著大元的軍歌,喜笑顏開。

    從江北揚州一帶撤軍,雖然部隊損失不大,但失去了到富庶的江南大搶一把的希望,上上下下心裡都憋著火兒,張張大帥畏怯避戰的傳言,也在軍中悄悄流傳,士氣難免漸漸低落。

    就在此時,張大帥下達命令,三十個萬人隊分作三班,每班十個萬人隊,今日甲乙兩班營中待命,丙班出外搶掠,明日乙丙兩班紮營,甲班出外燒殺,頓時低落的士氣被激勵起來,早已憋得兩眼冒綠光的元軍士兵,嗷嗷叫著衝進了淮陽百姓的城市、鄉村,放手大搶特搶,燒殺yin虐無惡不作。

    知道和步騎炮協同作戰的漢軍硬踫硬佔不了什麼便宜,張大帥又夠體恤軍心,下令遇敵就逃,敵追我跑,敵退我搶,敵疲我擾,漢軍以步兵為主,怎麼可能追得上全為騎兵的元軍?各漢軍騎兵部隊奮力追擊,脫離了步、炮協同,還吃了幾次小虧。

    慢慢的,張把每班出外搶掠的週期放長到兩天、三天,搶掠的範圍越來越大,最南都能望見漢軍重兵駐守的揚州,那飽經戰火的城牆了。

    「和漢軍打陣地戰,就他**扯淡!現在咱們想打哪兒就打哪兒,想殺就殺,想搶就搶,真他**痛快!」蕭達狸興奮的說著,他的腰上纏著塊花花綠綠的包袱皮,鼓鼓囊囊的裝滿了戰利品。

    細封步瀨點點頭,他的戰馬上也馱著個不算小的包袱,「淮揚不像南方那麼多河流、山峰,咱們一日夜奔馳三百里,漢軍就算跑斷腿也追不上,樂得逗他們玩!」

    宋末元初,黃河並非像後世那樣從山東入渤海,而是從淮北過宿遷、洪澤湖入黃海,此時淮揚的洪澤湖面積不到後世的一半,射陽湖、高郵湖還是6地,一馬平川正適合騎兵奔馳,以至於後世的朱元璋能在這裡組建北驅蒙元的主力騎兵部隊。

    「可笑前些天還有騎兵來追,若不是他們火器厲害,就被咱們包了餃子!」蒲察合安吃吃笑著,舔了舔嘴唇︰「他們一個軍也就配屬一個兩千人馬的騎兵團,想和咱們拼騎兵,做夢!」

    不過,張大帥讓咱們放手搶掠燒殺,單單是為了激勵士氣麼?蕭達狸總覺得這位高深莫測的統帥,一定還有深意。

    也許在揚州以北,張大帥已經給漢軍設下了陷阱!

正文 470章 獵物,獵人

    揚州北面百餘里外,後世高郵湖煙波浩渺之所在,如今還是荒草淒淒狐兔出沒的原野——黃河從宿遷、淮陰一線改道山東利津入渤海之前,宋末元初的兩淮地區,也即是後世的江甦省,水域面積並沒有後來那麼大,洪澤湖深度、面積不到後世的三分之一,射陽湖、高郵湖還是一馬平川的6地。

    所以在未來的高郵湖區、現在的淮揚原野上,無數軍馬縱橫馳騁,正是征南都元帥張駐節之地,三十萬元軍齊聚於此,各族武士們或騎馬射箭一試身手,或信馬由韁鬆鬆筋骨,或在池塘邊給馬兒飲水、梳理鬃毛,人喊馬嘶熱鬧非凡,直把個淮揚勝地,當作了塞北牧場。

    中軍帳裡,張和阿里海牙正拊掌而笑。

    如今漢軍駐紮揚州一線,元軍屯於百里之外的高郵,兩地之間雖有京杭大運河相溝通,漢軍海船卻萬萬不能進運河,就算天文大潮時也決不可能。靠兩條腿日行六十里,漢軍到高郵足足得花上整兩天,而兩天時間,元軍騎上馬再往北跑個三百里地,真正不費吹灰之力。

    相反,各萬人隊出外燒殺搶掠,精銳輕騎沒有輜重,輪番作戰休息良好,可日行兩百餘里,清晨從高郵出,中午到揚州城牆下面射幾箭,還能趕回來吃完飯!

    漢軍也有騎兵部隊,但主要是配合步炮作戰,以及擊潰戰中追擊之用,四個軍十六萬雄師勁旅,各級建制配屬的騎兵加起來不過一萬餘人,根本不可能對呼哨而來、悠忽而去的元軍構成威脅,近幾天漢軍騎兵也嘗試著獨立和元軍作戰,可既沒有數量優勢,又失去了步炮火力協同,他們不但沒能抓住元軍,還吃了幾次小虧,全仗著手榴彈、火槍犀利才突出重圍。

    「哈哈哈哈,楚賊既以護民為.要,張某便偏以百姓為質,讓兒郎們在淮揚放手施為,看到時候是他心急,還是張某心急!」張縱聲長笑,志得意滿之態溢於言表,現在的張張大帥,早已拋下了紫金山學派「天下一家」,救濟百姓的思想,為了報仇雪恨,為了飛黃騰達,他不惜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

    魔鬼給了他殘忍的心靈,和以百.姓生命為賭注的血腥手段。如今的局勢,就算瞎子也能看出個道道,漢軍打不著元軍,元軍卻能任意敲打漢軍,牢牢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中,張如何不得意忘形呢?要知道,就算父親張弘範和老師伯顏丞相,面對漢軍時也從來沒有如此從容不迫啊!

    張從失敗者的經驗教訓中.得到了寶貴的財富,他明白了漢軍,這個盔甲堅固、武器犀利、組織嚴密、士氣高昂的空前強悍的對手,也有它致命的弱點︰全火器武裝的部隊,對後勤的依賴更加明顯;步兵列陣三段擊能狂風暴雨般傾瀉彈丸,卻無法追上策馬奔馳的元軍騎士……

    步騎炮密切協同固然強悍絕倫無可匹敵,但這也.意味著各兵種一旦分離就會暴露他們各自的弱點,步兵需要炮火和游騎兵封鎖側翼,以獲取寶貴的時間組成嚴密的陣列,騎兵單獨作戰時火力及不上炮兵、防守又及不上步兵,炮兵呢,離開步兵和騎兵的掩護,在鐵騎彎刀下他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過去一段時間的戰事印證了張的設想,脫離步.炮協同的漢軍騎兵並不能對元軍構成威脅,而步炮兵的行軍極限是六十里……

    阿里海牙笑得很開心︰「反賊第一軍中,從遼東朱.煥手上收的淮揚子弟為數不少,兒郎們整整十天沒封刀,想必他們已軍心浮動了吧?」

    張點點頭,「決.戰的日子不遠了,咱們可得好好準備準備,替大漢皇帝接風洗塵吶!要是他還不心急,咱們就把淮揚殺成一片白地!」

    殺,殺,殺!兩個惡魔狂笑起來,從古到今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老百姓嘛,只是大元帝國的區區第四等奴才,哪管的許多?

    可憐無數生靈!

    陽光從帥帳頂部的開口投射到帳中,更顯得帳中分外的黑暗,張和阿里海牙就像黑暗中靜靜守候的獵人,騷擾、激怒、試探著獵物,同時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暴怒的獵物一頭撞進網中,就再也沒有機會逃出生天……

    只不過,獵物會不會自投羅網?再者,淮揚戰場上,究竟誰是獵人誰是獵物,有誰能未卜先知?

    南面百里之外的揚州城,雖然報經戰亂早已破敗不堪,處處「廢池喬木」,可城池壯麗輝煌,猶能看出當年的煙花繁盛、人煙輻輳。

    「張、阿里海牙,老夫和你們不共戴天!」揚州原李庭芝帥府,文天祥拿著一疊戰報,儒雅之氣、長者風範蕩然無存,只氣得身子瑟瑟抖,奮袖出臂,恨不得和張、阿里海牙面對面打上一架似的。

    忙於從江浙調集物資轉運前線,又暫代揚州庶政,文天祥忙得不可開交,但得知元兵在高郵、天長、興化(南宋高郵軍興化縣,非福建之興化)一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百姓死傷枕藉的戰況,他登時氣炸了肺。

    他實在不明白,蒙元既然號稱「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圖,四震天聲,大恢土宇,輿圖之廣,歷古所無」,以中華正統王朝自居,這淮揚百姓好歹也是它的第四等子民啊!納糧納捐、在皮鞭下替元軍收割牧草、服徭役疏浚京杭大運河,種種端端並沒有少它分毫,如何說殺就殺,把人命看得如芻狗一般?好生叫人不忍!

    生性陰狠的李鶴軒也不由得心下慘然,「北元這般作為,哪裡算得華夏正統?我呸,就是群強盜豺狼!待拿住了張、阿里海牙二賊,若不招待他三天三夜才見閻王,李某人也無顏面做這情報司長!」

    陳吊眼抖著一大疊布料,展開來看,竟是血跡斑斑的請戰血書!

    「陛下,第一軍的淮揚子弟都快氣炸了,淮南籍的要替枉死的親人報仇雪恨,淮北的要殺上北方家鄉,解救鐵蹄下的父兄妻兒,弟兄們嗷嗷叫著要打高郵,還望朝廷早作決斷吶!」

    ***張!楚風暗罵了句,畢竟蒙元南侵大肆殺戮,主要目的還是為了震懾抵抗力量,若開城投降做順民,或者散居鄉村無所謂降不降的,最多不過搶掠財物、女子,還從沒有過現在這種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是否抵抗,一律殺光的恐怖行徑!

    「張這般作為,目的很簡單,就是要逼我們北上決戰嘛!」楚風指著高郵,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淮揚百姓水深火熱之中,怎可熟視無睹?可北上決戰,就能解萬民於倒懸嗎?楚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文天祥、陳吊眼只當楚風猶豫未決,齊聲催促道︰「請陛下兵,救淮揚百姓於塗炭!我第一軍健兒願為前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文天祥德高望重倒也罷了,陳吊眼如此催促,就顯得有些不敬,陳淑楨不由得秀眉微蹙,低聲斥道︰「大舉放肆!陛下自有決斷,豈容你妄自干預!?蒙元三十萬騎兵來去如風,咱們就算打下高郵,他們不會跑界去?打下界,他們還能退往更北方的寶應、山陽,淮南百姓是解放了,淮北百姓卻要遭殃!」

    楚風點點頭,深以為然︰「是啊,只能穩紮穩打,對於元軍來說,他們根本不把漢地看作自己的土地,把百姓看作自己的子民,遊牧民族甚至沒有守護土地的概念,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

    「不能倉促北伐!」滿頭大汗的侯德富闖進大殿,他剛剛從南方籌集軍械糧餉,用海船從閩廣運來,入長江口到揚州,聞得前方戰報,心急火燎的闖了進來。

    「怒而興師,兵家大忌。張這王八蛋故意激怒陛下,試圖引漢軍突進北伐,若臣所料不差,他必定會放棄高郵,沿運河北上,樊良、界、寶應、山陽節節抵抗,不斷騷擾我軍,而我步兵追擊敵騎兵,必然困乏勞頓,再以沿途騷擾,我軍則苦不堪言,與敵精騎於數百里外爭利,必蹶上將軍!」

    誘敵深入,佔機動優勢的騎兵輪番騷擾,最後再給以致命一擊,這就是張設下的陷阱!只要楚風怒而興師,元軍再故意加以**,早已怒火沖天的第一軍必定急行軍追趕,可兩條腿怎麼跑得過四條腿?人困馬乏不說,在仇恨的驅使下急行軍,跑起來一不可收拾,還很有可能脫離另外三個軍,形成孤軍冒進的局面,落入張早已設下的包圍圈!

    「啊,多虧侯部長提醒,否則咱們就中了張狗賊的奸計!」文天祥悚然而驚,冷汗出了一背心,看著侯德富的眼神也越來越「和藹可親」,只覺得這小子真是個乘龍快婿,老懷大慰啊老懷大慰。

    楚風無奈的摸摸鼻子,心說只是你們攛掇而已,我本來也沒準備怒而興師啊!這老丈人真是偏幫自己女婿啊……

    張,想吃掉我的第一軍?那麼,我就給你個機會罷

正文 471章 張網以待

    大汗六年十一月,閩廣江南徵購的雙季稻用海船運到了揚州,漢軍一改穩紮穩打的作風,自長江北岸揚州一線向北面高郵元軍動了如火如荼的大規模進攻︰

    張魁毒蛇軍四萬餘兵力出真州,北攻天長;許鐵柱率斷刃軍四萬餘將士出泰州,北上取興化;陳吊眼第一軍和法本金剛軍出揚州,分為左右兩路,兵鋒直指張中軍駐紮之高郵。

    泰州、真州分別位於揚州東西兩面,而天長、興化也位於高郵的東西兩面,從地圖上看,斷刃軍和毒蛇軍的攻擊路線形成了一把巨大的鉗子,從外線夾向張屯兵的天長、興化、高郵一線;中路第一軍和金剛軍沿京杭大運河北上,一在運河左岸、一在運河右岸,攻擊路線又成為第二把較小的鉗子,在內線以黑虎掏心之勢指向三十萬元軍的指揮中樞!

    大鉗子包小鉗子,四路漢軍向心突擊,就算張手中握著怯薛軍團這枚硬核桃,也要將它夾得粉身碎骨!

    蟄伏已久的漢軍,攻勢一旦動便勢若雷霆,各部隊馬、步、炮密切協同,真州、揚州、泰州一線綿延百里,處處槍炮聲驚天動地,衝鋒號響徹了淮揚沃土。

    戰事的展,一如預計中順.利,輕騎騷擾、搶掠民間順了手的元軍,似乎沒有預料到漢軍會突然全線出擊,幾個黨項、契丹等族武士組成的萬人隊還想像前些天那樣玩老鼠逗貓的遊戲,結果反而被貓抓得血肉模糊,在炮火打擊、排槍齊射和火槍騎兵追擊下丟盔棄甲,損失相當慘重。

    有長江黃金水道串聯東西、京杭.大運河溝通南北,漢軍的軍械物資糧草後勤十分便利,炮彈、槍子、手榴彈像不要錢一樣往下砸,單位時間**出去的炮彈、手榴彈比元軍的狼牙箭還多。

    血肉之軀怎麼擋得住以每秒.四百米高飛行的槍彈和內裝七斤高含硝爆破火藥的十二斤重炮開花彈?不少元軍士兵甚至沒能射出一箭,就倒在了漢軍綿密的火網中,被炸得四分五裂死無全屍……

    於是,從最西邊的真州到最東邊的泰州,上百里的.戰線上,處處都是頂盔貫甲全副武裝的漢軍士兵,手端步槍打出一排排彈雨,或者挺著明晃晃的刺刀,在徐進彈幕掩護下、在高亢的衝鋒號聲中如潮水般湧向元軍陣地的場景。

    高郵以南三十里,京杭大運河左岸的露筋鎮,就再.一次上演了這樣的一幕。

    軍屬十二斤重炮的怒吼,似乎鴻蒙初分天地崩.裂,連綿不斷的爆炸火光映紅了天邊的朝霞,天地之間一片血紅,第一軍的數萬將士戴著 光瓦亮的頭盔、胸甲,組成了鋼鐵的洪流,伴隨著炮火延伸,向前方、向露筋鎮、向張所在的高郵起了一往無前的衝擊。

    姜良材就是這鋼鐵洪流中的一員。

    殺!子彈毫不留.情的射進元軍士兵的胸口,把他的內臟攪成肉醬;殺!手榴彈握在手中,直到爆炸前一刻才出手,凌空開花的爆炸轟飛了敵人的腦袋;殺!刺刀捅進了一名逃跑的元軍的背心,將他狠狠的釘在了侵略者妄想佔為己有的淮揚熱土上!

    七年,七年的祈盼,七年的等待,換來的卻是家鄉親人盡數罹難於元軍刀下——就在回鄉前最後一刻!

    就算在嚴寒的遼東,就算被頭等主人蒙古軍呵斥打罵,就算在冰天雪地中做牛做馬,姜良材也從來沒有失去希望,因為淮揚家鄉,還有親人等著他。回鄉,和親人團聚,已成為他活下去的心靈支柱。

    可元軍,該死的韃子,徹底毀滅了他的希望!姜良材的眼神中彷彿沒有了人類的情感,他毫不畏懼死亡,每次衝鋒都站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像復仇天使一樣快的收割著元軍的生命。

    絕不僅僅是姜良材一個,第一軍中的近半士兵都進入了這種狂暴、嗜血的狀態,張的血腥屠殺徹底激怒了他們,失去了親人的痛苦,使得此時此刻他們的心中只有刻骨銘心的仇恨,多殺韃子、替逝去的家人報仇雪恨,已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如狂瀾、如颶風,正所謂哀兵必勝,第一軍的攻勢之猛烈,就算天神也難以停下他們前進的步伐,駐守露筋鎮的元軍不得不朝北面的高郵撤退,扔下了大片大片的死屍。

    「金剛軍還沒過來?哼,平時他們吹得厲害,到戰場上就稀鬆了,忒也丟人現眼!」成萬佳用姜良材的望遠鏡向大運河右岸眺望,對岸空空蕩蕩。

    自打出了揚州,金剛軍和第一軍的進攻度就有了差別,昨天上午還能遙遙望見他們軍部那幅巨大的畫著不動明王的戰旗,下午他們就被至少兩個萬人隊的元軍纏住了,而第一軍的攻勢進展就順利得多,昨天連續攻擊前進了四十里,把金剛軍遠遠的甩在了身後,到傍晚時既聽不到友軍的十二斤重炮怒吼,也無法用望遠鏡望見他們的戰旗了。

    成萬佳失望的放下了望遠鏡,和姜良材、王仁不同,他的家鄉在淮北,也許親人們到現在還安然無恙,所以他心急火燎的,恨不得每天進攻一百里,兩天就殺到淮北,解救韃子鐵蹄下的親人。

    「媽的,金剛軍至少在南面三十里外,法本將軍一向猛打猛衝啊,怎麼今天拉稀了?」成萬佳有些不滿的念叨著,漢軍士兵在新兵營都上過初級戰術課程,至少懂得兩軍互相配合、不可孤軍冒進的道理。

    金剛軍遲遲不到,第一軍就不能繼續前進,就會晚一天、兩天,或者更長的時間到淮北,可在成萬佳的心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苦苦的煎熬!

    「他們打他們的,我們打我們的,要報仇雪恨,要救淮北的父老鄉親,還得靠咱們自己!」姜良材甕聲甕氣的說著,拍了拍成萬佳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何嘗不是恨不得今晚就打下高郵,把那可恨的張抓來千刀萬剮?自己失去了親人,怎麼忍心兄弟也經受同樣的痛苦?

    「對,俺的仇俺自己報,不要金剛軍幫忙!就是咱第一軍四萬多人馬,有槍有炮,殺到高郵活捉張,也不是什麼難事!」王仁氣憤憤的說著,他的父母親屬,闔家上下三十餘口,全都死在了元軍刀下。

    第一軍軍長陳吊眼,和金剛軍軍長法本,從陳淑楨這兒論起來還是師佷和師叔的關係,兩軍密切配合作戰也有不少經驗了,可這次金剛軍拖後腿,實在叫人心頭不大舒服。

    王仁握著步槍叫起來︰「對,就憑咱第一軍,就憑咱手中的鋼槍,打下高郵也不難!」

    可是陳吊眼軍長會下達進攻高郵的命令嗎?儘管戰前下了血書,儘管陳軍長指揮作風猛打猛衝,但這次他會不會等金剛軍呢?

    僅僅半個小時後,新的命令從軍師團營體系逐級下達︰就地休息一個小時,午飯後全力進攻高郵!

    「打到高郵去,活捉張狗賊!」姜良材、王仁高興得把擦槍布扔上了天空,歡呼聲響徹露筋鎮。

    成萬佳則再一次舉起望遠鏡觀察右岸,空空蕩蕩的,元軍游騎斥候遠遠的跑過,金剛軍的影子都看不到……

    南面四十里,金剛軍奮力作戰,進攻的度卻分毫也快不起來︰剛出揚州城不遠,就有兩個元軍萬人隊的精騎前來阻截,他們也不真刀真槍的衝鋒陷陣,而是隳突而來、呼嘯而去,突然到陣前射出一陣箭雨,就往後狂奔逃走,等你撤了陣往前行軍,他又呼啦啦的一陣跑上來射箭。

    若金剛軍快行軍,就有被敵人衝進隊列中的危險,他們不得不一直保持作戰陣型,慢慢向前移動——不過這也不算落了下風,因為每次元軍的衝擊並不會給全幅盔甲的漢軍造成多大傷亡,反而會在炮火覆蓋中留下一地屍體,巨大的消耗自然會把元軍的鮮血放干。

    哪曉得元軍越大越多,從最初的兩個萬人隊增加到三個、四個,當第一軍攻克露筋鎮的時候,金剛軍面對的元軍已增加到五個萬人隊!

    即使兩天來的糾纏作戰使元軍損失了上萬兵員,剩餘的四萬人和金剛軍的兵力大體相當,他們也沒有更改作戰方式,既不據險防守,也不正面決戰,似乎毫無意義的把人命填進鋼與火組成的死亡之網……

    「報——」斥候翻身下馬,手握金漆令牌,一路飛奔著跑進張帥帳︰「敵第一軍已克露筋鎮,正在向我高郵進攻!」

    「好!」張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雙目中精光電射,一道道命令流水價下︰

    「告訴迭失密耳,一定要拖住金剛軍,一日內最多只能讓他們前進十五里……

    傳令察納兒不花,京畿精銳蒙古軍刀出鞘、弓上弦,準備作戰……

    平南副都元帥阿里海牙!」

    「末將在!」全身披掛的阿里海牙霍的起身拱手,對來之不易的勝利的渴望,使他的身子微微抖,鋼鐵製成的盔甲出微微的踫撞聲。

    「你親率怯薛軍,第一波突擊!」張的聲音無比冷靜︰「以京畿精銳蒙古軍十萬正面突擊,一萬五千怯薛軍為矛頭,老將軍務必中心開花、黑虎掏心,一舉斬將奪旗!」

正文 472章 連環扣

    第一軍勢如破竹的攻勢,在出露筋鎮北進五里之後受到了遏制,無窮無盡的元軍從四面八方湧來,兵力至少是漢軍的兩倍以上,作戰之頑強,也遠遠過之前遇到的敵人。

    沖——!蒼涼淒厲的牛角號響徹雲霄,數不清的元兵從東、北、西三面同時動衝刺。

    放——!部分騎手於策馬狂奔中輕輕一帶馬韁,戰馬就向斜刺裡踩出幾步,就在減變向的一瞬間滾鞍下馬,大弓牛筋絲麻攪成的弓弦潑剌剌一陣密如疾風驟雨的輕響,如蝗蟲般密集的箭矢升上天空,一頭向漢軍陣中紮下!

    射——!另外的騎士們頂著漢軍的鋼鐵火網,付出生命與鮮血的代價衝到了漢軍陣前,他們從背上摘下頑羊角弓,鋒銳的鐵葉三稜箭就帶著勾魂奪魄的嘯音奔向漢軍士兵沒有盔甲覆蓋的咽喉、四肢和面門!

    殺——!三十米的距離僅僅射出一兩箭,武士們就衝到了短兵相接的距離,他們扔掉了寶貴的頑羊角弓,緊握著大汗彎刀撞進了漢軍陣中,要麼憑借策馬奔馳的巨大度,將身穿鋼甲的漢軍士兵像布娃娃一樣撞得飛出數丈之外,要麼用手中沉重的大汗彎刀斬下他們頭顱,哪怕自己也同時被前後左右無數把刺刀捅成了篩子……

    「蒙古精兵,竟有如此威勢!果.然不愧為拱衛京畿的天下雄兵。」饒是6軍副司令、第一軍軍長陳吊眼久經沙場,親手與無數北元的驕兵悍將浴血搏殺,也為這撥蒙古精兵的戰鬥力而微微吃驚。

    這還只是張麾下的京畿蒙古.駐軍,那如地獄惡魔般凶殘可怕的怯薛軍團還沒有現身,以侵略如風聞名天下的第一軍,在防守中能否頂住怯薛軍狂風暴雨的進攻?

    回想起身為畬漢義軍副帥時,.是多麼的無知者無畏,和姑姑陳淑楨幾乎是全憑血氣之勇,率領剛剛放下鋤頭拿起長矛的義軍,和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蒙古軍作戰,也從來沒有過畏懼;經過戰場上的多年磨礪,才知道當初自己是多麼的幸運,如果沒有陛下在軍火、軍械、物資和教官等等各方面的無私援助,大概畬漢義軍早已在唆都、張弘範如潮水般的攻勢中土崩瓦解了罷?

    看著阿剌罕、唆都、張弘範、李恆、伯顏這些璀璨的將.星一一隕落於漢軍腳下,陳吊眼也曾志得意滿有飄飄然之態,可陳淑楨很快打下了他的驕傲自滿︰「鼓鳴山一戰之前,張弘範身經百戰未嘗一敗,號曰御賜金刀九拔都;銅陵戰前,伯顏南下滅宋、北上平海都,戰必勝攻必克,自謂長生天庇佑;其餘如阿剌罕、李恆、汪良臣、寶音輩,皆為世之名將,然而一戰兵敗身死,過去種種皆化為飛灰,徒為世人笑耳!」

    悚然而驚!陳吊眼這才明白,原來要做到「不敗」二字.有多麼的艱難,原來諸葛一生惟謹慎,這謹慎二字已是為將帥者的最高境界!

    對,一兩次出奇制勝不難,難的是「諸葛一生惟謹.慎」的謹慎二字,難的是「撼山易撼岳家軍難」的不動如山!

    第一軍四萬餘.將士的生命,淮揚之戰的勝負,乃至漢元雙方氣運消長,都沉甸甸的壓在肩頭,陳吊眼現在才現,自己承受的壓力到底有多大。

    他緊握成拳的掌心,已被冷汗浸濕……

    「今日當取陳吊眼的狗頭,與伯顏丞相、九拔都報仇!」阿里海牙身前,十萬拱衛京畿的精銳蒙古軍正以狂瀾巨*的威勢,向四萬餘漢軍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衝擊,交戰區域死屍枕籍,鮮血淌成了小河——雖然大部分戰死者是被火器奪去生命的蒙古武士,可漢軍的傷亡數字也在不斷增長,隨著時間的推移,漢軍的質量優勢,必將被元軍的數量優勢所抵消。

    他的身後,整整一萬五千名怯薛武士,大元帝國最強悍最精銳,蒙古大汗視若珍寶,而令帝國的敵人膽戰心驚的夢魘部隊,已穿上了最優良的羅圈甲,戴上了烏鐵打製、有著奇形怪狀的護鼻的頭盔,粗壯的手臂按上了腰間鋒利的大汗彎刀,背上三石的頑羊角弓和五尺長箭昭示著他們無與倫比的精妙箭術,總是瞇成縫兒的眼楮中,時不時閃現著一絲懾魂奪魄的寒光!

    怯薛軍團,令羅馬教皇和聖殿騎士哀嘆的上帝之鞭,把伊斯蘭世界至高無上的哈里踩在腳下的魔鬼征服者,輕鬆擊敗基輔羅斯強悍蠻族的遠征軍,將山中老人的鷹巢踏在腳下、將聖戰者屠殺殆盡的無敵軍隊!

    無數強悍的民族在這支軍隊面前瑟瑟抖,無數高貴的國王在它腳下屈膝俯,無數的勇士在它的前進道路上折戟沉沙……阿里海牙堅信,世間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一整支怯薛軍團的全力衝擊!

    張則慢慢搖了搖手,瞇起眼楮仔細觀察之後才說︰「再等等吧,兵法雲士氣一而衰、再而竭,我觀漢軍連續作戰,到現在也是強弩之末了,讓京畿駐軍再衝幾次,漢軍若稍有混亂,副都元帥再一擊致命,定能斬將奪旗!」

    這就像兩名高手過招,先以虛招迷惑對方,待對方精神被虛招所吸引,再使出最致命的一擊,必能一招制敵!

    只不過,張竟以十萬蒙古軍為虛招,氣魄可謂驚人……不,外圍拖住金剛、毒蛇、斷刃三軍的二十萬黨項契丹女真回鶻各族軍隊,又何嘗不是虛招呢?阿里海牙想到此處,不由得對張佩服得五體投地。

    縱容各萬人隊出外燒殺yin虐,固然有激勵士氣、籌集糧草的用意,但主要目的則是為了激怒第一軍,這支漢軍當之無愧的主力部隊,在遼東朱煥手上吸收了兩萬淮揚子弟,他們的家鄉就在此處,若是大開殺戒,他們能不痛得椎心刺骨?

    大漢帝國立國以來屢戰屢勝,伯顏、張弘範這樣的絕世名將都兵敗身死,大漢從皇帝到普通一兵,難免有些輕敵的意氣,更何況楚風還自詡救萬民於倒懸、解生靈於塗炭?再退一步,就算他不肯怒而興師,就算將軍們還能保持清醒,士卒們也能在沖**火中保持縝密思維嗎?再加以**,同時著力阻擊另外三個軍,令第一軍形成孤軍深入的局面,自然也不算難……

    二十萬探馬赤軍牽制三個軍無法馳援,十萬蒙古精銳以堂堂之陣正面對敵,最後才以一萬五千怯薛軍直刺敵人心臟,張虛虛實實,最終決戰決勝的不是二十萬探馬赤軍,不是十萬蒙古精銳,而是阿里海牙身後,從南征以來一直沒有出手的怯薛軍團!

    不動則已,動若雷霆,張在等待必勝的時機。

    齊靖遠很惱火,作為第一軍的參謀長,他現戰前制定的計劃,還是過於冒險了。

    張吸引第一軍孤軍冒進的計策,早已作為一種可能性被統帥部探討,並制定了相應的作戰方案,等到出揚州城之後,這個計謀就被元軍的種種表現所證實,而漢軍便採用了之前制定好的作戰預案。

    簡單的說,漢軍兵力十六萬,有火力、軍艦和長江航運的優勢,元軍三十餘萬,有兵力和機動力的優勢,雙方在淮揚6地可謂勢均力敵,所以張才採用了誘敵深入的計策——一旦他成功消滅第一軍,雙方戰力相對平衡的局面就會被打破,到時候他用兵的餘地就打了,漢軍剩下的部隊很有可能被分割包圍、聚而殲之。

    而漢軍何嘗不想找到張的破綻,打破僵持的局面呢?於是統帥部決心將計就計,以第一軍為核心,吸引元軍進攻,斷刃、毒蛇、金剛三軍以第一軍為軸心向心合圍,形成一部巨大的絞肉機,把元軍精銳徹底消滅!

    雙方軍力勢均力敵,張身為伯顏之徒、張弘範之子,也是不世出的名將,誰騙倒誰都不容易,目前的情形仍然是一個公平交易的陽謀︰張得到了聚殲第一軍的機會,而漢軍則得到了合圍蒙古精銳,消滅怯薛軍團的機會;漢軍把第一軍四萬餘將士送到了張口中,張的十萬精銳、一萬五千怯薛軍,同樣也處於漢軍四個軍的威脅之下;而更外線則有二十萬各族武士組成的探馬赤軍!

    一環扣一環的連環扣,是漢軍擊敗元軍,取得北伐第一戰的徹底勝利,還是元軍戰勝漢軍,打破漢軍不可戰勝的神話?漢元氣運消長,解開連環扣的關鍵,不在於外圍的糾纏,而在於第一軍能頂多久,取決於這部絞肉機的軸心,會不會迸斷?

    齊靖遠對自己的部下有著充分的信心,但怯薛軍威名赫赫非比尋常,戰士們卻已經血戰連日人困馬乏,攜帶的鹿砦、鐵絲網、拒馬也在前幾輪衝鋒中被破壞,可以預料,接下來的作戰將會更加艱苦卓絕。

    看了看軍部輜重兵隊列中那部特別大的四輪馬車,齊靖遠最終強迫自己扭過了頭不去看它,下達了命令︰

    「工兵作業,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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