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56章 決勝五︰醉和金甲舞,雷鼓動山川
海都親自吹響了蒼涼淒勁的牛角號。羊毛大 斜斜指向涇河北岸的第二軍陣地,海押立各族武士共計十六萬多人,如潮水般傾瀉而下,隆隆的蹄聲在涇水兩岸的山嶺間迴響,鋪天蓋地的箭雨遮蔽了藍天,甚至讓夏日正午的太陽暗淡無光。
從海都、阿術一直到牌子頭和普通士兵,都明白現在的處境,無論是海都所說漢軍在撤往六盤山的要隘埋下了數萬斤炸藥,還是事實上必然生的餃尾追殺,一旦潰退,從涇水北岸逃回六盤山大營的數百里道路上,將會伏滿海押立各族武士殘缺不全的屍體。
唯一的機會,就是消滅孤懸北岸的第二軍,和漢軍重新形成隔河對峙的局面︰經過前一段時間的消耗戰,以及剛剛被涇河火魔吞噬的武士,海都麾下至少還有十六萬大軍,而北岸的第二軍也就四萬兵力,四比一的絕對優勢,海都獲勝的希望自然不小;
一旦乾淨利落的解決第二軍,南岸漢軍剛剛經過和鐵穆耳麾下杭愛山精兵的大戰,再加過去一段時間的消耗。犧牲、負傷、疾病減員,三個主力軍剩下的兵力不會過十一萬,海都以十六個萬人隊的兵力,就可以讓勝利的天平繼續保持平衡,或兵退六盤山,或與漢軍長期對峙等待中路忽必烈、東路阿魯渾忙哥帖木兒達成突破的好消息,就進退自如了。
果然,沒有了退路的海押立各萬人隊,像瘋虎一樣狂猛的進攻著第二軍陣地,即便是三斤炮的霰彈覆蓋,即便是十二斤重炮震天動地的開花彈,暫時也沒辦法壓下這股狂熱的勁頭。
山岡上觀戰的陳淑楨略有些吃驚的道︰「古有淮陰侯背水列陣,遂人自為戰,今天海都不知道使了什麼詭計,他麾下的回鶻、吐谷渾、吐火羅、高昌、九姓突厥、西遼等族武士,居然很有幾分破釜沉舟的氣勢呢!」
醉人的秋波,目不轉楮的盯著戰場局勢,殷紅的小嘴略微翕張,吐出一陣陣醉人的甜香,置身美人側旁的楚風,細細瞧著她如同象牙瓷一般白皙的臉龐,輕輕替她拭去臉頰上的一點灰塵。
「放心吧,我相信第二軍能完成任務,海都想玩一記黑虎掏心,咱們就還他個向心突擊、中心開花!」
楚風自信的握了握陳淑楨的手掌,他將天下風雲握於掌中的神態,陳淑楨自然為之心折。崇拜英雄的烏仁圖婭,明媚的大眼楮更是直冒小星星。
正如楚風所料,狂猛無匹的死亡浪潮衝擊之下,第二軍卻如亙古不變的堅固巖礁,任憑海潮在它身邊撞得粉身碎骨,我自巋然不動。
用大炮射遠程火力削弱敵人衝刺的力度,排槍輪射打亂密集衝鋒的節奏,手榴彈給即將衝進肉搏範圍的敵人迎頭痛擊,最後才是鋼鐵盔甲和 亮刺刀組成的鋼鐵長城。
密集步兵陣的正面,是騎兵很難達成突破的,阿術並不是笨蛋,相反,他是蒙古帝國最為傑出的將軍,所以他立刻下令改變進攻方式。
海都輕輕捋著花白的鬍鬚,連連頷微笑。中亞霸主已經把自己麾下軍隊的指揮全權授予了阿術,他知道,失去了皇太孫鐵穆耳以及杭愛山方面的十萬精兵,這位大元朝的平章政事已是無根的浮萍,現在不應該想著怎樣擊敗他,而是應該考慮怎樣說服他為海押立方面所用了。
負責傳令的千戶官,有些不習慣的看看海都的臉色。前些天還是互相競爭的對手、死敵,這麼快就轉變成生死與共的戰友,實在讓他心裡有些不踏實,所以希望能從汗王的臉上找到答案。
海都把眼楮一瞪︰「看什麼看?阿術平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立即執行!」
千戶官聽令離開,很快,帳外響起了或長或短的牛角號聲。
海都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阿術,希望能從這位智謀群的平章大人臉上,看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感激之色。
但他失望了,阿術的神色古井不波,彷彿根本就沒有聽到方纔的對話。
「哼哼,看來要請你為本汗服務,還需要慢慢磋磨啊!」海都悻悻的想著,並且把目光投向了戰場,他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場勝利,將正在向漢軍傾斜的勝利之天平,重新壓向自己這邊。
嗚-嘟——嗚-嘟——,長短不一的牛角號聲傳遞著複雜的軍事命令,這是蒙古帝國指揮大軍的特有方式,曾經有無數個民族在這淒厲恐怖的牛角號聲中化為草原驕子鐵蹄下的塵土,現在,這牛角號聲再一次響徹關陝之地的涇水北岸。
「黃帝寢陵之所在,大秦龍興之關中,強漢盛唐所都之長安,豈容胡虜放肆!」第二軍上將軍長、死守釣魚城十年不屈的王立將軍,站在軍部所處的涇河北岸的一處小土包上,右手按著腰間的劍柄。
王立是四川合城守將,在本來的歷史軌跡上,當崖山之戰南宋滅亡、6秀夫抱著小皇帝跳海自盡之後。抵抗已毫無意義,他以保全城中百姓性命為條件降蒙,蒙元最終不敢屠戮堅守數十年、格斃蒙哥大汗之釣魚城英雄軍民。忽必烈念王立功勞,封節度使,王立為元將,大敗吐蕃於珍城,遂為一方鎮守大將,後又欲起兵反元復宋,元廷察覺後被殺,時年五十歲。
華夏6沉、山河淪喪之際,楚風力挽狂瀾,以強橫霸道的方式將歷史推離了本來的軌道,釣魚城保衛戰在堅守四十年後獲得了最光輝的勝利,王立也不用以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方式反元復宋,而是成為了大漢帝國的上將軍長,率領以釣魚城守軍為骨幹組建的第二軍,與敵人沙場血戰。
他握緊了腰間的寶劍,抽出,寒光閃爍。
「諸君,這柄寶劍乃故宋四川制置使兼知重慶府張鈺將軍所佩,重慶失陷、張將軍力竭被俘,最終他用此劍捨生取義、殺身成仁!」王立的目光在第二軍軍部全體成員的臉上掃過,每一名漢軍將士。都在他們的軍長面前,昂起了頭顱、挺直了腰板。
張鈺,乃是故宋朝和李庭芝齊名的方面大將、戰敗之後成仁取義的英烈之士。十八歲從軍,有勇有謀,因功升都統制,號「四川將」,曾作為合川釣魚城任守將王堅副將擊退蒙哥,其後又成為釣魚城第三任守將,率領軍民,將城池牢牢守了十二年!
他還擅長主動出擊,收復大良坪之戰,便是派王立等勇士五十人奇襲。一舉擊潰北元東川行軍元帥府的圍攻,王立從此追隨張鈺,成為他最倚重的部將。十餘年間兩人攜手立下無數功勛,伯顏攻宋前一年,張鈺又被朝廷任命為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慶府,負責東西兩川的全面防務,與淮揚大帥李庭芝一東一西拱衛華夏山河。
淮揚堅守、四川血戰,萬萬沒有想到,伯顏竟在中路的襄樊取得重大突破,局勢瞬間急轉直下,臨安淪陷、帝后被俘,張鈺無力回天,在重慶之戰中力盡被俘,終於趁敵人不備,用佩劍從容自盡。
漢軍擊潰汪良臣所率領的鞏昌軍,奪回了張鈺自盡所用的佩劍,現在這把寶劍便由王立攜帶,每當握著曾經浸潤忠魂鮮血的劍柄,王立就覺得自己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彷彿故四川大帥張鈺正和自己並肩戰鬥。
「若前方有一兵一卒後退,本將即以此劍斬臨陣脫逃之官兵;若北岸陣地有寸土之失,本將即伏劍自裁!」
指揮部中,從參謀官到通訊兵,聞言無比悚然動容,駐守釣魚城四十年無閃失之第二軍,豈可讓張鈺將軍的遺志蒙羞?
「各部殊死戰,不得退後半步」的命令,從指揮部層層下達,同時,完成了全套作戰計劃而空閑下來的參謀軍官們,也拿著武器走上了陣地,和士兵們肩並肩的站在一起。
頓時陣地變得固若金湯,因為第二軍的陣地不僅僅建立在涇水北岸的沙質土地上,還建立在第二軍所有將士的心底,即使是十級地震也震不塌!
阿術驅趕著各萬人隊兩翼展開,試圖攻擊漢軍陣地的側面,從步兵方陣薄弱的側面找到突破口。
海押立各軍漸漸形成了兩翼展開的雁翎陣形。回鶻牧人賽力杜和他的戰友、龜茲武士色楞格就在靠近河岸的右翼方向,他們清清楚楚的看見,南岸的漢軍正在拚命搭建浮橋,許許多多的工兵像螞蟻一樣忙忙碌碌,卻又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工作,從這段河面的上游到下游,每相距百十米就有一座正在向北岸伸長的浮橋,總數加起來只怕有二三十座之多!
一旦浮橋架好,河對面的十多萬漢軍就能從橋上衝過來,把戰場形勢變得對蒙古軍更加不利。
破壞浮橋,阻止漢軍渡河?不可能啊,這條河寬度不大,漢軍從三斤炮到十二斤炮,全都能從南岸打到北岸,這樣可怕的火力掩護下,想乘著羊皮筏子去破壞浮橋,那真是不要命了!
把希望寄托在正對面第二軍的潰敗上,顯然要現實得多。於是賽力杜快馬加鞭,向著一處炮兵陣地衝了過去,他知道,這些火炮在遠程固然一炸一大片,但要是衝近了,就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對面炮兵陣地上的漢軍,在起兵衝刺下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們只是鎮定自若的把包覆薄鐵皮的彈藥車、炮車拉到了正面,然後蹲在了車子後面,數十部車兒連成一排,就像一道城牆,當然,車與車之間的空隙,仍舊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繼續迴環轟打。
這是個什麼意思?賽力杜現,自己衝上去,只怕也奈不何那些龐大的包覆鐵皮的車子,相反,車子後面蹲著、站著的那些漢軍士兵,倒是可以輕鬆加愉快的用步槍把自己射落馬下。
所以,他放慢了馬,身邊頭腦簡單的色楞格還想著衝上去,卻被他一把抓住了馬兒的籠頭。
正要破口大罵,色楞格就見到衝上去的武士們,悲慘而又可笑的下場了。
那些鐵皮車子之間,留著空隙讓炮火揮威力,但馬兒想要從這些狹窄的空隙通過,就非常勉強了,更何況漢軍非常「歹毒」的在這些空隙之間,連上了絆馬索,急匆匆想衝上去打肉搏的蒙古武士們,就鬧了個人仰馬翻,跌個嘴啃泥不說,頭昏腦脹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就被漢軍士兵的刺刀捅進了心窩。
有人自恃騎術精絕,縱馬跳過絆馬索,從空隙中擠了過去,然後,他現躲在車子後面的漢軍士兵正用看白癡一樣的目光看著他,嘿嘿笑著從難以招架的側面,一左一右伸出兩柄寒光閃閃的刺刀……
緊隨其後的武士們留了個心眼,不再打車兒之間空隙的主意,因為他們不想白白送死了。
騎射,正是武士們的看家本領,有人摘下了頑羊角弓,射出一串串箭矢。
可漢軍士兵的身體大部分被鐵皮車兒遮掩,趴在車頂射擊的士兵們,只露出一個腦袋,還戴著 光瓦亮的鋼盔,破空而至的箭矢射中之後,立馬軟弱無力的彈開,最多在共析鋼調質的鋼盔上留下一道肉眼難以辨認的劃痕。
相比之下,蒙古武士們就倒了血霉,他們騎在戰馬上,連人帶馬目標大得很,而且連一點兒遮蔽物都沒有,至於羅圈甲、翎根甲等等盔甲嘛,在漢軍火槍射擊下還不等於沒有?海押立武士們簡直就是赤身露體的跑到了陣前,被漢軍士兵像打兔子似的接二連三揍落下馬。
無奈的武士們,忿忿的用彎刀劈砍著鐵皮車兒,最多砍破鐵皮,對雜木製造的車身無能為力,還有人打紅了眼,試圖從馬背躍上車頂,或者爬過去和漢軍肉搏,顯而易見,這種嘗試全都以杯具收場。
連續酣戰,忽然戰場上響起了春雷般綻響的歡呼,叱詫嗚咽的涇水、魏巍聳立的青山出震盪的回音。
卻原來是漢軍已在河面上架起了浮橋,無數漢軍士兵正通過一座座橋樑開赴北岸,他們穿著亮 的鋼鐵盔甲,彷彿一道道鋼鐵長龍蜿蜒而至!
蒙古軍的如潮攻勢頓時一滯,然後,是無可避免的退潮。
正文 557章 決勝六︰羽書昨夜過渠黎,單于已在金山西
北岸的戰局,本是第二軍居中防禦。海押立各萬人隊四面八方圍攻,但涇水南岸漢軍從東西十餘里的河段、二十多座浮橋上渡河增援,戰局形勢就為之一變︰最內側是第二軍的防禦陣地,蒙古軍將他們團團圍困,然而外圈又有從南岸渡河而來的三個軍,在從東到西十多里的寬大正面上展開,隱隱有將蒙古軍反包圍的趨勢。
正如楚風所說,海都、阿術想趁漢軍渡河增援之前,搶先吃掉第二軍,這是黑虎掏心的戰術;但要是第二軍頂住了怒潮般的攻勢,待南岸三個軍渡河之後,就成了第二軍在內線「中心開花」,金剛、斷刃、毒蛇三軍在外線「向心突擊」,把海押立各萬人隊夾在中間,腹背受敵的局面!
大勢已去!聽到漢軍官兵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海都知道自己已經失敗,他不甘心的狠狠盯了眼對岸那面迎風招展的金底蒼龍旗,和旗下那個給他帶來如泰山般沉重壓力的大漢皇帝。
從南岸過來的三個軍,本是沿河岸展開的一字長蛇陣,但現在他們兩翼的騎兵突擊度很快,中段的步炮兵的推進度則相對較慢。於是便由長蛇陣變成了兩翼突出的雁翎陣——海都明白,那展開的雁翅,目的便是要將自己包覆其中,碾成灰燼!
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海都咬牙切齒的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中亞霸主絕非李庭芝、張鈺那樣寧折不彎的忠臣義士,草原上的天之驕子們,嚴酷的生存競爭鍛煉出他們百折不撓、屢敗屢戰的梟雄之志,
阿術一動不動,好像一尊沒有思想的石像。
「咦,難道你不隨大軍行動嗎?我窩闊台汗國的宰相職位,可是虛位以待呢。」海都非常奇怪,阿術政治上失去了皇太孫這個堅定有力的盟友,軍事資本上失去了杭愛山、六盤山的十萬精兵,可謂拼光了老本,如果回到忽必烈的麾下,就算不受懲罰也永無翻身之日了,這樣算起來,跟隨大軍回中亞,為自己所用,便成了他的最佳選擇了呀!
阿術的聲音如古井不波,「您是大蒙古帝國窩闊台汗國的汗王,微臣是蒙古帝國的那顏貴族、世襲蒙古上萬戶,照說,喪師辱國之後應該服從汗王命令……」
聽到這裡,海都面上殊無歡喜之色,因為他已經猜到阿術下面將要說些什麼了。
「可我。同時也是大元朝的金紫光祿大夫、平章政事,從一品大員!」阿術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甚至帶上了一層狂熱︰「皇太孫殿下生死未卜,大元朝的平章政事,豈可獨自逃生?」
海都長嘆一聲,知道阿術的意志不可屈服,只得慨嘆著上馬離開,最後,他惆悵而又無奈的看了看仍舊浮著若乾焦屍的涇河,看了看兩岸與黃沙漫漫的中亞迥然不同的蒼翠青山,彷彿有著某種不詳的預感︰或許,這是今生最後一次看到中原山河了罷?
中亞霸主的羊毛大 緩緩後移,撤退的牛角號聲響徹涇河北岸,在山谷中迴環鳴響,蒙古軍灰白色的死亡浪潮,就以和進攻時同樣快的度,甚至更快的度退了下去,在第二軍的陣前留下了一大片一大片殘缺不全的人馬屍體。
「漢軍竟然厲害到如此地步!」回鶻牧人賽力杜悻悻的撥轉馬頭,心底卻有著五六分慶幸︰幸好、幸好,海都汗及時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否則這十多個萬人隊。只怕命運要步南岸杭愛山、六盤山諸軍的後塵哩。
僥倖逃生的龜茲武士色楞格有些落寞,一邊打馬逃走,一邊忿忿的罵道︰「***南蠻子,居然如此凶橫霸道,本說隨汗王入關大搶一把,哪曉得偷雞不成倒折一把米,枉費了許多糧食,連馬兒都跑瘦了!」
蒙古帝國從建立伊始就沒有固定軍餉,每當大汗傳下出征命令,士卒就要自己準備戰馬、弓箭、武器和盔甲,還要負擔一部分的軍糧,即便是忽必烈建立北元,也只是實行了「軍戶」制度,以五戶或者十戶平民供應一位軍人的支出,而朝廷並不掏自己腰包。
海都統治下的窩闊台汗國,連軍戶制度都沒有實行,全部花費都是武士們自籌,武士們惟有打敗敵人才能放手大搶,才能收回成本、獲取利潤,否則留在老家的妻兒老小就得喝西北風。這也就是蒙古帝國軍隊在百年征戰中,侵略如火、每戰必克的原因所在。
只可惜,侵略如火的海押立各軍,最終未能攻破不動如山的第二軍,武士們只能倉惶北逃,未能攻進漢地劫掠一番,顯然這次出征的所有參與者都虧得血本無歸,回鶻、高昌、吐谷渾、九姓突厥等族的不少武士,已經在盤算回到家鄉後,怎樣應付那些放羊羔兒息的色目人了。
聽得色楞格抱怨。賽力杜頓時滿腹愁腸︰「汗王將我放的羊兒全都徵收作為軍糧,我只好找巴依老爺借了羊羔兒息,購買了盔甲武器,預備到漢地搶到金銀財寶,再還給巴依老爺。可現在一個銅板都沒有搶到,回去了可怎麼辦?天吶,巴依老爺會把我的未婚妻搶走做奴隸的!」
中亞紛繁蕪雜的民族,西遼、花拉子模、突厥、阿拉伯帝國、蒙古帝國……各方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賽力杜、色楞格這些武士心目中從來都沒有什麼道德、是非可言,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是他們亙古不變的真理。
從搶到了金銀財寶,回去就是英雄豪傑,沒有搶到,就是狗熊孬種,非常簡單的判斷,也是非常有效的判斷。
草原上的生存法則,從來不會同情弱者,正如馬太福音中所言,「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餘;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賽力杜、色楞格這些可憐的失敗者。眼瞅著就要變得一無所有了,這士氣能高得起來嗎?
從海都下達撤退命令那一刻開始,這支以劫掠和侵略為目的組建起來的龐大軍隊,在一瞬間就失去了意志,失去了靈魂,垂頭喪氣的武士們無可奈何的抽打著馬匹,在羊毛大 指引下向六盤山大營逃去。
「哼,還有心去想回老家的事情,我看你們還是省省吧!」百戶官正巧聽到了幾位士兵的議論,滿腹牢騷的道︰「等躲過了漢軍的餃尾追殺,留著性命回海押立、玉龍傑赤和撒馬爾干。再想辦法去應付巴依老爺的羊羔兒息吧!否則死掉就一了百了,安拉也不會把你留在人間的債務,於死後清償!」
這不是嗎,漢軍的騎兵已經追上來了。金剛、毒蛇、斷刃三個重裝軍各有一個騎兵團,各師又有騎兵營,各團又配著騎兵連,山地戰編製的四川第二軍也有一個營,各師配屬騎兵連,算下來四個軍騎兵總數不下萬人,又有步兵、後勤輜重兵、炮兵中不少人雖然不會馬上衝殺,卻可以騎馬跑路、下馬作戰,這些人解下拉炮車、輜重車、工兵車的馬兒,扣上鞍韉騎了上去,也不下萬人之數。
嘀嘀噠-嘀嘀達-嘀嘀嘀嘀——,楚風所在的高崗上金底蒼龍旗前後揮舞,激越的衝鋒號響徹雲霄,漢軍騎兵像出籠的猛虎,追著海都的屁股猛揍。
本已士氣低落,哪兒還經得起這般衝殺?賽力杜、色楞格們亡魂大冒,鞭子劈里啪啦的甩到馬屁股上,只恨爹媽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否則下馬一塊跑豈不是快得多了?
兵敗如山倒,古典時代從來就沒有一支軍隊能靠自身的力量從餃尾追殺的困境中擺脫出來,所有的阻截在勢如破竹的追擊者面前都會顯得軟弱無力到了極點,一層層被突破,一片片被斬於馬下。
山岡上觀戰的陳淑楨,胸中熱血沸騰,手握寶劍躍躍欲試。她盯著身旁夫君楚風的臉龐若有所思︰想當年,文天祥興國之敗,李恆便是以這樣的方法餃尾追殺,一路上寸步不讓,逼得文天祥逃到空坑——若不是楚風和自己領兵出現在空坑,只怕文天祥的處境不會比今天的海都強吧?
「奇怪了,」陳淑楨有些困惑的看了看楚風,「那時候,夫君怎麼知道文天祥會從興國敗退到空坑?難道他真的如書上所說,會神機妙算?」
當年空坑之事。陳淑楨只當楚風湊巧而已,但後來生的許多事情,都像冥冥中注定一般,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
她貼近楚風的面頰,悠悠的問道︰「喂,當年文天祥敗退空坑,還有後來許許多多的事情,都太巧了吧?楚兄是不是真的會神機妙算呢?」
美人兒呵氣如蘭,嘴唇中吹出溫熱濕潤的氣流,讓楚風臉上癢癢的、酥酥的、麻麻的,楚風哈哈笑著,趁隨駕眾人注視著戰場局勢沒人注意自己,便低聲打趣道︰「是啊,你的老公算無遺策呢,當初一見面就算定這紅衣小娘子今生與我孽緣纏身,當有共枕之分……」
陳淑楨瑩白如玉的俏臉,登時佈滿了紅霞,低下頭去,素手不再按著劍柄,而是嬌羞的搓*揉著衣角。
嘿嘿,都老夫老妻了,還是這麼害羞啊?楚風只覺得,那句被無數人引用而略顯流於俗套的詩句,此時倒是恰如其分︰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恰似水蓮花不勝的嬌羞。
哪曉得陳淑楨識得調笑,並肩而立的烏仁圖婭聽了,卻信以為真,登時嬌嗔道︰「夫君忒也欺負人了,當初既然一見面就知道有夫妻之份,何必讓我爬十多丈的塔樓?累得腰酸肩疼呢!」
初入遼東,因為乃顏汗幾十年不洗澡的「粗獷」造型,楚風實在是對未曾謀面的烏仁圖婭「敬謝不敏」,草原明珠不忿之下,偷偷從牆外爬上十多丈高的塔樓,去面見楚風質問此事,此時只當楚風真能知過去未來事,便當他故意捉弄自己咧。
不料陳淑楨聽了之後頓時兩眼放光,精神為之一振,玩味的看著楚風和烏仁圖婭,就像原配夫人把一對「狗男女」捉姦在床︰「什麼什麼,爬塔樓去見楚兄,嘿嘿,這事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嗯嗯,得細細審一審哦!」
烏仁圖婭立馬羞得面紅過耳,一張健康栗色的美麗面龐變得緋紅,爬塔樓這事,一直沒對外洩露過,也瞞著幾位姐姐,這下說漏了嘴,只怕將來她們要笑話一輩子呢。
「女人啊女人,無論皇后還是總督,最終都是八卦之氣充塞天地、縱橫古今的女人……」楚風搖著頭,非常裝逼的說了這麼句。
兩位夫人對視一眼,同時揮動粉拳︰我打!
隨著戰局大勢已定,高崗上密切注視這戰局的君臣們也放鬆下來,眾人嘻嘻哈哈,一緩開戰以來的緊張。
但海都和麾下的海押立武士們就截然相反了,屁股後面似乎永遠甩不掉的漢軍追騎,不斷將落伍的武士們打下馬來,想逃,以耐力著稱的蒙古馬,一百里內絕對跑不過爆力強、身高腿長的大食馬、遼東馬,想回身打一仗,那就更沒有可能了。
「媽媽的,漢軍這是得理不饒人吶!」龜茲武士色楞格惱火到了極點,因為身後不斷響起的馬槍射擊聲,提醒他漢軍的追騎已經不遠了,偏生自己騎的馬沒有漢軍騎兵的戰馬高大神駿,怎麼跑也甩不掉追兵。
「兄弟,咱們不需要跑得比漢軍快,只需要比其他的武士跑得快就行了。」賽力杜奸詐的笑著,回頭看看已有不少落後的武士被擊斃,他不忿的道︰「哼哼,我就不信,就算他們追我們到六盤山也罷了,難不成還追到海押立、玉龍傑赤和撒馬爾干?」
不僅色楞格,旁邊的百戶官和其他許許多多武士們都笑了起來,方才海都汗在前面傳下命令,已經找到避開「漢軍埋設的炸藥」的道路,所以他們被追殺的心情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
殊不知,賽力杜一語成讖,在不久的將來,他確實會再次見到漢軍的身影,聽到震耳欲聾的炮聲,看到那幅讓他膽戰心驚的金底蒼龍旗……
海都逃走了,逃往六盤山大營,也許還會逃往蔥嶺金山以西,但不是所有人都跟著他逃走,一個萬人隊被留下來阻截追兵,只不過漢軍騎兵沒有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四個軍的步兵壓上來,就輕鬆加愉快的把這個萬人隊壓上了河邊一處平緩的灘塗地域,給追擊敵人的騎兵讓開了道路。
海押立的殘餘兵力,以及追擊的漢軍騎兵都已去遠,這裡已經聽不到那山崩地裂般震響的馬蹄聲,但重重包圍中的萬人隊,還在作殊死的抵抗——他們知道,落入漢軍手中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對面的王者之師,絕非空言仁義的沽名釣譽之輩,他們可是會用敵人的骷髏頭壘成京觀!
阿術留了下來,就在這個萬人隊的指揮位置上,現在,這位南下滅宋的功臣、圍攻揚州屠殺淮揚軍民,並和漢奸朱煥內外勾結,害死淮揚大帥李庭芝的兇手,自己也落到了重重包圍、插翅難逃的可恥境地。
漢軍漸漸清理了外圍的敵人,一陣陣彈雨傾瀉而出,對面的蒙古軍就成片成片的回歸了長生天的懷抱,不,在漢地,在金底蒼龍旗下,長生天已經失去了過去的威力,他們不會回歸長生天的懷抱,只會下十八層地獄!
蒙古軍的陣地漸漸縮小,漢軍就像剝繭抽絲般一層層瓦解蒙古軍的防禦,令對手無計可施,最後突擊到了核心陣地之前。
殺呀!困獸猶斗的阿術,雙眼血紅,臉上的肌肉可怕的抽搐著,他親手持著大汗彎刀直上直下的劈砍,勢如瘋虎般衝向漢軍——此時,他從骨子裡渴望這時候有一陣彈雨射來,讓自己像一位真正的武士那樣戰死沙場。
可漢軍不願意這麼做,當面的仍然處於攻擊矛頭位置的攻堅英雄連連長李世貴制止了準備開槍的士兵。
士兵們驚訝的望著自己的連長,殺韃子不手軟的戰鬥英雄,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
李世貴很快給了他們滿意的答案︰「這是個韃子大官,看他穿著的翎根甲,還有鎏金的頭盔,也許就是大屠夫阿術本人哩!斷刃軍的攻克佔城榮譽二連捉住了忽必烈的龜孫子,毒蛇軍的同安鐵三營又追著海都去了,說不定拿住海都呢?咱們攻堅英雄連不活捉阿術,哪兒還有臉去見大漢皇帝、去見家鄉父老?」
對,對!活捉阿術!
士兵們同仇敵愾,退下了彈膛中的子彈,關合上了扳開的擊錘,端著明晃晃的刺刀逼了上去。
阿術看出了漢軍的企圖,不過這也正合他的心意,無論如何,肉搏中戰死總比委屈的死在排槍之下更符合那顏貴族武士的身份,他舉著戰刀奔向了明顯是指揮官的李世貴。
嗨!當頭一刀斬落,勢大力沉!
李世貴舉槍格擋,只聽得叮噹一聲響,步槍槍管竟然被這勢如瘋虎的一刀斬斷,裝著的刺刀也掉落在地!
漢軍盔甲用精鋼沖壓、調質製成,刺刀也是淬火調質鋒利無匹,但步槍槍管必須用含碳量較低的鋼材——或者按古代稱謂,「熟鐵」製造,這樣鑽頭才能較為容易的把槍管鑽得光滑通透,利於子彈射出。
熟鐵,強度自然比不上精鋼,阿術稱為智謀之將,其實武藝在蒙古那顏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這一刀威勢極大,竟然將槍管連同刺刀一齊斬落!
變故一下子打亂了攻堅英雄連步兵的進攻節奏,有人忙著回護連長,有人刺出刺刀逼迫阿術退後,但顯得有些凌亂,威力也小了許多,被阿術左衝右突,一時也擒他不下。
李世貴被戰士們扶起,只覺得剛才那一下子雙臂又酸又麻,這阿術平章盛名之下,果然有兩把刷子!
他從身後士兵手中接過了一柄上著刺刀的步槍,預備再一次衝向阿術。
「來呀,爺爺教你怎麼打仗!」阿術瘋狂的叫囂著。
李世貴笑笑,指了指阿術身後。
阿術回頭一看,頓時面色變得難看之極︰這時候,蒙古軍的核心陣地已被突破,殘餘的武士們不是束手就擒,就是被漢軍的排槍、手榴彈和刺刀送下了地獄,只有阿術一個人還在堅持抵抗,而他非常清楚,自己能夠堅持到現在的唯一原因,就是對面的漢軍希望生擒活捉!
自知難以倖免,存了必死的念頭,阿術也是豁出去了,大叫道︰「原來南蠻子只會倚多為勝,卻不敢和蒙古武士單打獨鬥的較量,懦夫、懦夫,我呸!」
一顆光頭越眾而出,身形明顯比普通士兵高了一個頭,那人提著柄上了刺刀的步槍,笑瞇瞇的盯著阿術,就像屠夫盯著待宰殺的豬羊。
李世貴見了這位,頓時面露喜色,士兵們也退後好幾步,敬畏而又崇拜的看著他。
「要是打贏我,就讓你走!」那人衝著阿術道。
阿術喜出望外,自忖必死,卻有了一線生機,要是自願帶兵阻截追兵,又憑本事打出重圍,想必失陷皇太孫鐵穆耳的罪過也可揭過一邊,令漢人膽落更是讓蒙古帝國恢復必勝的信念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阿術握緊了戰刀。
「長生天保佑蒙古人!」大喝聲中,阿術的戰刀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雪練也似的當頭斬落,在他的心目中,對面的光頭大漢的腦袋,已經被這一刀劈成兩片!
阿術快,對手的度更快,那大漢不閃不避,只待大汗彎刀堪堪要落到頭頂、觀戰士兵都驚呼起來的時候,他動了。
身形快得像風,阿術的視網膜中留下了一道虛幻的殘影,就失去了對方的蹤跡,然後,他就勢前撲的身子,只覺得下腹部一涼,渾身洶湧澎湃的力量就從那兒流失殆盡。
阿術苦笑著低下頭,下腹處,對方的刺刀尖兒刺入五六寸,鮮血正噗噗的流出。
「記住,」那大漢戟指而道︰「我們不是南蠻子,我們是堂堂正正的漢人!當你們的祖宗還在茹毛飲血的時候,我們就有了輝煌燦爛的文明!」
阿術看著對方的光頭,忽然想到了什麼,忍住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嘶聲問道︰「你、你是不是大漢帝國第一高手,法本軍長?」
大漢嘿然一笑,黑黑的臉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我是法本,但我並不是大漢帝國第一高手。」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楮望著遠處飄揚著金底蒼龍旗的高崗,那旗下,有一個身穿紅衣的婀娜身影。
「那麼,大漢帝國的第一高手是誰?」阿術渴求的看著法本,希望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你沒有機會了。」法本提槍離開,身後,殘害淮揚人民、勾結漢奸害死李庭芝等忠臣烈士的罪魁禍,因為腹部傳來的劇烈疼痛,身子彎曲得像蝦米一樣,他渴求的看著周圍的漢軍士兵,希望他們給自己來上一刀,但沒有人滿足他的希望,士兵們冷冷的看著這個屠夫,看著他慢慢的、慢慢的走向死亡,看著他的面色慢慢的變成死灰。
「萬般帶不走,惟有業隨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全部都報……」法本的聲音,從遠處悠悠傳來。
阿術痛苦的死去,他的腦袋被漢軍乾淨利落的斬下,放在填充生石灰的木匣中,準備送到淮揚之地,祭奠壯烈殉國的李庭芝大帥,以及當年死守揚州,兵敗被殺的軍民百姓。
北元皇太孫鐵穆耳則被五花大綁著,送到了大漢皇帝駕前。
常年身處高位的紈子弟,大元朝未來的繼承人,在順境中自然顯示出統帥大兵的指揮才能,憑借阿術平章的輔佐,在朝堂政治上也有著上佳的表現,這也是忽必烈放心將他立為皇太孫,預備將來繼承龐大帝國的原因。
可現在,這位未來的蒼天之主、一代天驕,失魂落魄、垂頭喪氣的,全然沒有了北元皇太孫的威風煞氣,顯然,他已經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朝為統兵大帥、暮為階下囚的打擊,弄得失去了意志,消沉了膽略。
一路上,雖然長官禁止殺死他,但漢軍士兵氣憤之下,拳打腳踢是少不了的,鐵穆耳從來都是一帆風順,從來都是像奴役豬羊一樣奴役漢人和各族百姓,哪兒經歷過這般屈辱折磨?
見到楚風的那一刻,他怔怔的呆在了金底蒼龍旗下,現在,他才深深的明白了,這面旗幟和它下面那位皇帝的威嚴,明白了華夏的不可侮辱。
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大漢皇帝饒命,北元王子願世代為大漢番臣!」
「拖出去,斬了。」楚風輕描淡寫的下達了命令,就像殺一隻雞似的。
笑話,連忽必烈本人被捉住之後都是這般下場,我還會饒過他的龜孫子?楚風嘴角流露出輕蔑的笑意。
和李庭芝、張鈺、文天祥等忠臣烈士相比,沒有文明積澱的草原驕子們,一旦落了下風,這副搖尾乞憐的面孔真讓人噁心
正文 558章 決勝七︰羽檄飛京都
密雲不雨,濕熱難耐。居庸關外,戰事正酣。
成吉思汗親傳的甦錄定戰旗高高的樹立在群山之巔,這面代表世界征服者的旗幟,給無數民族帶來死亡和痛苦,就像地獄惡魔的火焰三叉戟,恐怖而血腥,它出現在哪裡,蒙古帝國軍隊的鐵蹄就會踐踏哪裡,伴隨而來的還會有殺戮、屠城、搶劫和奸yin……
哈喇和林、上都路、應昌府各大營駐軍,加上嶺北諸王麾下的士兵們,在象徵戰無不勝的甦錄定戰旗激勵下,再一次起了攻擊。
隆隆的蹄聲在燕北群山間轟鳴,死亡的號角聲響徹天地,彷彿充塞天地一般至大至剛的攻勢,大儒趙復卻只是苦笑了一下。
若是在數年前,若是在北元南征滅宋的時候,見到這樣威力無匹的衝鋒,趙復只怕早就拜倒於蒼天驕子的馬蹄之下,稱頌新主人的強悍武力,稱頌他們屠戮華夏同族的「赫赫武功」了,可現在。他全然失去了興趣
——忽必烈要學他祖父成吉思汗鐵木真,「越不可越之山,則登其巔;渡不可渡之河,則達彼岸」,狠和居庸關、這座他從大都北逃入朔漠的關卡卯上了,誓必從這裡重新打進漢地。所以,同樣的進攻場面,在這座雄關之下已經出現了無數次,趙復早已見慣不驚,甚至失去了再看一眼的興趣。
元軍的戰鬥減員是非常明顯的,對陣的骷髏軍的減員也同樣明顯,若不是有大都方向先後兩次開來的援兵,居庸關只怕早就被攻破了吧?趙復想著這些心裡面實在不是個滋味,實際上,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身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漢奸,還會為漢軍的處境捏一把汗。
只不過,漢軍注定要失敗,因為大都城中只有一個軍的兵力作為總預備隊,而他們已經向居庸關方向派遣了兩次師級規模的援兵,留在大都的就只剩下軍部和最後一個師了!
勝利,終歸屬於馬背上的天之驕子啊!趙復嗟嘆著,只覺得滄海桑田、世事無常,心裡頭竟有了八分歸隱林泉的去意。
北元皇帝、蒙古大汗忽必烈雙手按在膝上,用力揉搓著每逢陰雨天就會酸漲的瘸腿,粗大的鼻孔因悶熱而大幅度的翕張,戰場上的優勢讓他的臉上露出病態的潮紅,彷彿即將捕獵成功的獅子。正在調整著出擊前最後一刻的姿態和呼吸。
漢軍最多能再派一個師的援兵,那時候大都就是座空城,將會像熟透了的桃子,輕易落入掌中!
而擊敗漢軍主力的赫赫武功,會讓許多鼠兩端的傢伙重新歸服於蒙古帝國的甦錄定戰旗之下,祈連山下的黨項人、高原上的吐蕃人、遼東草原以北的水西女真、草原上塔塔爾、月息等等小部落……聽到大元獲勝的消息,一封敕書就能讓他們派出族中的控弦之士,到那時大元兵威就可以壯大數倍,內則壓制海都、忙哥帖木兒這些頭上長角腳底帶刺的叔伯兄弟,外則南侵滅漢一統天下,便如反掌之易!
大漢帝國,完蛋了!
忽必烈已經開始考慮,奪回大都之後,該怎樣用血腥、殘暴的屠殺,來給城中百姓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了。
突然之間覺得少了點什麼,忽必烈有些嗔怪的看了看趙復。
這位江南大儒登時明白了大汗的意思,立馬打起精神,堆上諂媚的笑容,高聲頌道︰「旌旗蔽空塵漲天,壯士如虹氣千丈。秦皇漢武稱兵窮,拍手一笑兒戲同……」
忽必烈呵呵大笑。粗大的手指連連捋著頷下濃密的鬍鬚︰這詩實在寫得太好,太過癮了!什麼秦皇漢武,什麼唐宗宋祖,豈可與我一代天驕相提並論?朕要這普天之下,盡為大元帝國的臣屬,朕要蒼天覆蓋之地,盡為鮮血染紅!
居庸關城頭,錢小毛的指揮部已經不成個樣子,連日征戰大炮轟鳴,劇烈的震動讓關城上的建築破損不少,蒙古兵的箭雨又給它插上了密密層層的箭矢,遠遠看去,好像關城城樓長了一層白毛,了霉似的。
「有愧,有愧啊!」錢小毛長嘆著,以骷髏軍四萬餘兵力阻擋忽必烈二十萬大軍,實在力有不逮,戰前希望在北平城留下完整的第一軍作為戰略預備隊,現在已成為不切實際的想法,因為目前為止,第一軍的兩個師加軍屬重炮團都已經來到了長城防線上,留在北平的只剩下軍部各直屬部隊和一個主力師的兵力了!
換句話說,非但坐鎮北平的6軍副司令兼第一軍軍長陳吊眼降格成了師長,就連肩負東面行營最高責任之6軍總司令6猛,也即將成為光桿司令。
嗖,一支雕翎狼牙箭從屋頂的破洞射了進來,衛兵將錢小毛撲倒在地,那羽箭奪的一聲釘到了大桌子上,將地圖射了個洞。尾羽兀自顫動不休。
「狗韃子!」錢小毛悻悻的罵了句,屋頂的破洞是今天早晨在城樓上使用三斤炮造成的,一根腐朽的椽子被震斷,塌了一小片屋頂下來,還沒來得及修理呢,韃子的羽箭就從這兒射了進來。
衛兵給錢小毛倒了杯濃茶,有點兒擔心的看著他們的軍長,對目前的戰局,他是非常清楚的。
到目前為止,忽必烈的戰損大約在五萬人左右,因為火器傷害的威力巨大,加上元軍方面醫療條件差,受傷後最多找個薩滿巫師來跳大神,全靠傷兵自己撐下去,死亡率較高,那麼其中至少有三萬人死亡,目前能作戰的也就在十五萬兵力。
以劣勢兵力對抗數倍之敵,雖有長城天險,卻分散在數十里的長城沿線,導致兵力火力分散,骷髏軍的戰損也不少︰四萬餘兵力,損失一萬出頭,第一軍的援兵也有五千多傷亡。傷亡總數是元軍的三分之一左右,不過弓箭和彎刀的傷害威力顯然比不過步槍、手榴彈和火炮,漢軍的醫療條件也遠勝元軍,一萬六千減員中,死亡的不會過三千,其餘輕重傷員或將康復無恙,或將留下終身難以癒合的殘缺,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漢元兩軍的傷、病、亡交換比是一比三,但死亡交換比則是一比十,這就是冷熱兵器之間、舊式軍隊與新式軍隊之間的差距。
那一萬多傷員中除去肢體殘疾的,也許還剩下一萬名可以再次踏上戰場。可無論有多麼優秀的盔甲防護,多麼完善的醫療制度,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養好了傷再活蹦亂跳上戰場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於是,居庸關的漢軍防守兵力,包括後來增援的部隊,也就剩下四萬多人,而身後就是只有一個整師防守的北平城。
況且,這還不是最令錢小毛和指揮部參謀們擔心的問題。
眾所周知,漢軍是一支合成兵種的新式軍隊,步、騎、炮、輜重、工程、醫務等兵種密切協同,作戰能力非常之強;可目前的問題是,傷亡的一萬六千將士大多數是守在長城第一線的步兵,完好無損的則是炮兵、輜重、工程等非直接作戰的兵種,導致能頂上第一線和蒙古軍面對面作戰的力量直線下降。
以智謀、勇略著稱的大漢帝國開國名將錢小毛,遇到這個問題也犯了難,讓珍貴的技術兵種頂上第一線,去和敵人肉搏拚殺?這是多麼愚蠢而短視的行為啊!
「要是皇帝陛下在這裡,想必能做出正確的決斷吧?畢竟,這支軍隊是由他一手創立的呀!」錢小毛有些煩躁的抓著頭,現有楚風的指導,實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半晌,他把軍帽往地上一摔,右手忽的一下掃斷了桌上插著的那支箭矢,「媽的,大不了老子讓輜重兵炊事兵都上一線……工程兵,唉,再多等等吧……」
「錢軍長不必煩惱,」率兵到此赴援的第一軍參謀長齊靖遠帶著偵察參謀杜元華走進指揮部,「第一軍下屬兩個師的戰損雖然不小,但畢竟算得上新銳兵力,骷髏軍的兄弟們頂了這麼久,就讓咱們來多頂兩天吧!」
「這、這怎麼好?」錢小毛有些不好意思。
骷髏軍是漢軍建軍伊始最早的五個營之一,軍官多由最初追隨楚風的琉球匠戶組成,比金剛軍都還要早,而且戰功赫赫,如果沒有陳吊眼的第一軍。天下第一軍就是骷髏軍了。
當年為了爭這第一軍的名號,包括錢小毛的匠戶系軍官,和陳吊眼代表的畬漢義軍系沒少拆台,全軍大比武上,也是你爭我奪。
齊靖遠帶兵過來赴援,已經連續作戰了五天,想起過去種種,錢小毛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沒什麼的,都是為了大漢,為了華夏,為了家鄉的父老妻兒,何分彼此?」
齊靖遠懇切的說著,就連一向吊兒郎當的杜元華,也一反常態,變得嚴肅認真起來。
「好!」錢小毛拍了拍齊靖遠的肩膀,鄭重的點了點頭︰「待勝利之後,我代表骷髏軍,替你向皇上請功!」
齊靖遠笑了,請功,其實不重要,關鍵的是,勝利!
城下,炮兵營長於小四指揮著十二斤重炮,在觀測手指揮下,一再做出跨越長城的曲射越射擊,十二斤重炮的開花彈,給衝鋒的元軍帶來了可怕的傷亡。
城上,漢軍士兵們用各種方法殺傷著元軍,自身也承受著越來越嚴重的戰損。
單單是骷髏軍必須防守的居庸關段長城,就長達八十多里,這麼漫長的戰線,為防止元軍突破,兵力火力都難以集中使用,儘管有老祖宗傳下的長城的幫助,傷亡也比正常的大縱深防守多了不少。
「我們是大汗的細犬,我們是大汗的獵鷹,我們是大汗的戰刀,我們是大汗的臂膀!」蒙古武士們唱著高亢的戰歌,完全無視傷亡的衝向長城。
華夏祖先修建了長城,保衛炎黃社稷、後世子孫,但在草原天驕蒙古武士眼中,長城就是天堂和地獄和分界線,跨越這道界限,就是富饒的、可以放手大搶的漢地,被擋在界限之外,就是苦寒貧瘠,每到冬天就有可怕白災的漠北草原!
防守者英勇無畏,進攻者也視死如歸,雙方的鮮血噗噗流成了小溪,染紅了長城下的土地……
日復一日的苦戰,幾乎成為了居庸關守軍的例行公事,從軍長錢小毛到營長於小四再到普通一兵,都知道這樣的進攻會繼續下去,直到午時天熱不堪戰鬥。
可今天有些不同,還未到日上三竿,元軍的攻勢忽然如潮水般退卻,留下滿地斷肢殘臂。
奇哉怪也!忽必烈的甦錄定戰旗為什麼會突然向後傾斜,戰場上為什麼會突然響起了撤退的牛角號聲?
非但漢軍士兵莫名其妙,就是遵令撤退的元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甦錄定戰旗之下,忽必烈的臉色青紫得可怕,神情實在陰鬱到了極點,彷彿比陰沉的天空更加佈滿烏雲。
所有的大臣都知道剛剛接到了一個多麼可怕的消息,海都汗的海冬青從六盤山飛來,帶回了這個世界上讓人最難以置信的消息︰海都敗退回六盤山,漢軍餃尾追殺,海押立各軍屍積如山,涇水為之斷流!海都無力再戰,只得丟掉六盤山大營正往中亞海押立撤退……阿術兵敗身死,皇太孫竟然被漢軍俘虜後斬!
「秦皇漢武稱兵窮,拍手一笑兒戲同……哈哈,好一個兒戲同!」忽必烈猛地一腳踢出,剛剛在大汗身前吟誦詩句的趙復,被這一腳踢得成了個滾地葫蘆。
一瞬間就像老了十歲,悶熱的夏季,忽必烈竟然渾身瑟瑟顫抖起來,他麾下最後一名得意的將軍,南征滅宋殺死李庭芝的阿術,被漢軍陣斬,他寄予厚望的繼承人、皇太孫鐵穆耳被俘殺,用以抗衡海都的杭愛山十萬大軍,片甲無存!
就在忽必烈心膽俱寒的時候,居庸關內則爆出了一陣陣經久不息的歡呼聲︰
信鴿只比海冬青慢了一步,現在漢軍也得知了關陝方面的勝利喜訊,而且,大漢皇帝楚風正率勝利之師,取道大同東進,倍道兼程趕往燕雲戰場!
正文 559章 漢將新從虜地來,旌旗半上拂雲堆
大漢八年的夏天。整個世界的目光都被北中國生的曠世之戰吸引,巨大的戰爭漩渦將漢元雙方百萬大軍捲入其中,決定著大漢和蒙古兩大帝國的盛衰存亡,決定華夏民族炎黃子孫的命運,究竟是被野蠻的奴役還是享受文明之光的沐浴。
勝負未分、局勢未定,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場文明與野蠻的較量,勝出者究竟是擁有四千年燦爛輝煌的中央天朝,還是驅馳萬里所向無敵的上帝之鞭。
高麗,王所在的滿月台,茅草搭建的正殿前,群臣匍匐一地,王親信崔顥垂頭喪氣,昔日的左贊善黃忠栩雖然被剝奪了官爵,降職為從四品的議政舍人,此時卻面有得色,昂昂烈烈負手而立,大有與王分庭抗禮之勢。
匍匐著的官員們竊竊私語,有人不滿的道︰「哼,不知道的還當他剛剛被任命為領議政大臣呢!」
也有人哧的一聲笑︰「權大人說的哪裡話呢!如今能縱橫捭闔長袖善舞,就是我高麗的股肱之臣。難道你還當是五十年前,能靠軍功爬上高位嗎?」
前面說話的那位「權大人」就點點頭,自嘲的一笑︰「唉,老糊塗了,高麗小邦,夾在漢元兩強之間,除了潛心事大,還能有別的什麼想法?」
那權大人年老耳背,說話的聲音也略大了些,前面站著的黃忠栩自然聽到耳中甚為分明,這位剛被貶斥不久的左贊善,臉上就露出了幾分神秘的微笑。
王公然反叛,上表忽必烈稱臣,又驅逐漢使,無疑正是漢元兩軍兵力的差距,讓他動了歪心思。
一南一北的金日光、樸成性二位,受到大漢皇帝敕令南北對進討平王,但漢元戰局明顯對大漢不利——至少在高麗人看來,八十萬蒙古鐵騎,是足以蕩平三十萬漢軍的,於是,金、樸這兩根牆頭草,也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架勢,雖有大漢派來的軍事顧問催促,也磨磨蹭蹭的比蝸牛還慢。
王在高麗中部的開京數道,很是得意了一陣子,驅逐漢使、查封漢商館舍、厲兵秣馬準備戰鬥。又寫信聯繫金、樸二位,說些不計前嫌聯手反漢的屁話……
大漢受北元南侵牽制無暇東顧,金、樸兩個牆頭草鼠兩端,王這瞎胡鬧,也沒人給他當頭一棒,所以也自得其樂的鬧騰了一個月,群臣更是湊趣,反正高麗人向來是不要臉的,什麼「海東天子」、「中興聖主」的馬屁拍得震天響,王哪兒是小小的高麗國主啊,簡直都文成武德一代天驕了!
沒成想,大漢帝國從遼陽城派來兩個萬人隊的乃顏部蒙古「精兵」,梭巡於鴨綠江上,高麗開城中煽起的一股歪風頓時瞎了火,王立馬沒了脾氣︰白癡都知道,蒙古武士打高麗兵,一個頂十個都不止,這兩個萬人隊,就高麗全國兵馬齊上都不夠看啊,何況高麗十道王只佔了中部四道,其餘南北六道還在金日光、樸成性手裡呢!
王和崔顥做夢也沒有想到。大漢在和北元作戰期間,竟然還能抽調兩萬「精兵」,這局勢立馬掉了個︰北面的樸成性動作一下子快了起來,三別抄開始向南方壓,南面的金日光也毀書斬使,義正詞嚴的宣稱「我高麗世代為大漢海東藩屬,大漢皇帝深仁厚澤雖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也,若有二心,豈非禽獸乎?」說完就帶著兵北上,準備到開城來打落水狗了。
和三別抄的泥腿子們打打,王和崔顥還是沒什麼心理壓力的,可一想到鴨綠江邊的兩萬乃顏部蒙古精兵,兩人心裡頭都是拔涼拔涼的,根本就束手無策了。
這不,火燒屁股了,就又開大朝會,還把身為從四品不配上朝的黃忠栩叫了來,希望能解解燃眉之急。
王哭喪著臉,「黃大人,本王誤信人言,鑄成大錯,如今如何化解大漢天子的怒火,還望黃大人教我啊!」
哼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黃忠栩冷哼兩聲,負手望天︰「大王驅逐漢使於孟華大人,又查封開城以及中部四道漢商的鋪面、館舍,還公然向北元稱臣納貢,這已是叛逆的罪過。大漢天子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又豈能輕輕放過?」
唉,王唉聲嘆氣的,對殺死忽都魯潔麗米絲,他沒有半分愧疚,但要是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變得不穩,他就追悔莫及了。
王沉吟半晌,悻悻的道︰「左贊善大人和大漢天使於大人相熟,可否借於大人之口,轉告大漢皇帝,我高麗君臣本一心忠於皇帝,只是被小人挑唆,方犯了彌天大罪?」
崔顥聞言大驚失色,他忽然想到了一點︰要是大漢皇帝真的相信了王的鬼話,那麼挑唆反叛的小人,將會是誰?
他的心臟開始往下沉,看著王的眼神也變成了死灰色……
靠近遼東的東蒙古草原,可木兒溫都兒草甸,月息部的營帳所在地。
自從大戰展開,地處上都路、應昌府與遼東之間的月息部,就成為了燕雲忽必烈與遼東阿魯渾、忙哥帖木兒聯絡的中轉站,因為漢軍在遼西走廊憑借強大的海上力量駐守堅城之中,難以達成突破。忽必烈與兩位汗王的使者,只能從居庸關往北出塞,走蒙古草原南緣到東蒙古,再去往戰火連天的遼陽城下。
牧人巴別兒和幾位兄弟摔打、揉搓著薑黃餅子,預備著使者的飲食,他心不在焉的工作著,因為帳後傳來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牽動著他的心——戀人哈絲其其格和她的姐妹們,正在製作著酥油茶,當然,這種美食同樣是給大汗的使者準備的。族中就算上了年紀的老人,也沒福氣享用。
想起掉了牙的老母親,連口薑黃餅子都吃不上,連口酥油茶都喝不到,巴別兒剛剛被哈絲其其格逗引得飛上雲霄的心情又墜回了地面,只覺得滿腹怨氣沒處洩︰
本來,佔據著湟河、落馬河源地豐美的草場,有著長生天得天獨厚的恩賜,又借地理之利,能在漠北草原腹地各部族和遼東漢商之間作轉手貿易,部族應該非常富裕才對,可近年春天羊兒剛剛蓄上了一點兒膘,牛奶剛剛打出了香醇的酥油,就被大汗忽必烈征走充了軍費,到現在,要不是賣羊毛、堿面存下點兒銀子,拿出來找漢商吳先生換了些鹽巴再轉手賣到草原腹地,換些粗糧雜糧渡饑荒,只怕部族中的老人小孩早已餓死了一大半!
至於今年秋天賣了羊毛、羊肉,買了綢緞布匹,按照草原上的規矩,用五頭牛、五匹馬、五十隻羊和五百斤鹽巴向哈絲其其格的父親提親的打算嘛,巴別兒苦笑了一下,早已不做這白日夢了,搞不好,心上人,這只可木兒溫都兒草甸的百靈鳥,也許會被臨近哪個能拿出錢的那顏貴族娶走,沒辦法呀,失去了許多物資,部族喪失了元氣,接下來一個冬天的白災一定會特別難熬,哈絲其其格的家裡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呀!
這能怨誰呢?怨自己,不該辛辛苦苦的放牧羊群?怨哈絲其其格家裡,沒有過冬的糧食?或者怨長生天,沒有給予特別的眷顧?
「不!這一切都是因為窮兵黷武的忽必烈。因為這個偽汗的野心!因為他想霸佔、掠奪漢地百姓的金銀財帛,就像他奪走咱們月息部的牛羊和酥油!」
巴別兒心頭突然湧出了漢商吳先生的話,他用力摔打著薑黃餅子,好像那餅子變成了忽必烈本人。
無可奈何啊,一個是高高在上的蒙古大汗,一個是東蒙古草原上普普通通的牧羊人,天差地別,除了用這種愚笨的辦法洩不滿之外,巴別兒想不到還能為自己命運做些什麼。
奪奪的馬蹄聲響起,從遠處馳來身穿黃色號衣的七百里飛騎,巴別兒知道這就是大汗的使者了。
蒙古帝國的高層,在緊急情況下偶爾使用海冬青傳遞軍情,但海冬青這種珍貴鳥類很難得到,馴養也很繁難,無法像大漢帝國的信鴿那樣大規模普及,所以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使用站赤系統傳遞情報,七百里飛騎就是這種古代信息傳遞方式的極限。
使者見到月息部專供招待的營帳,趾高氣揚的下馬,用鞭梢指著巴別兒︰「小羊倌兒,今天有什麼食物奉獻給大汗的雄鷹?」
用鞭梢指著別人的臉,是草原上最侮辱人的行為之一,頭腦簡單的巴別兒一怒之下忽的站了起來,怒目而視。
使者滿不在乎,挑釁的問道︰「哈哈,難道月息部的小羊倌兒,還敢挑戰巴鄰部的世襲那顏武士?」
月息部是被排擠到草原邊緣的小部族,巴鄰部卻是出了伯顏丞相和若干萬戶大人的大部族,蒙古帝國的支柱之一,部族出身天地懸隔;身份地位上,巴別兒這個牧人只比貴族老爺家的牧奴稍微好一點,對方卻是兀魯斯制度下的寵兒,大汗的鷹犬那顏武士!
夥伴們按住了巴別兒的肩膀︰「別衝動!為部族想想,再想想老族長的話!」
另外的夥伴則陪著笑臉告訴使者︰「有美味的薑黃餅子,烈性的馬**酒,還有香醇的酥油茶、焦黃的烤羊肉,都是最新鮮的食物。」
使者奔波了大半天,早已餓了,聽得這些蒙古草原上的美味,頓時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也就不再和巴別兒計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自顧著在氈毯上盤腿坐下。
巴別兒被夥伴們拉到了一邊,垂著頭生悶氣,然而又有什麼辦法呢,難道還真去和大汗的使者打一架?
自從漢元之戰爆,平靜的可木兒溫都兒草甸就失去了往日的寧靜,最初是大汗下敕令,徵收了部族的大批牛羊馬匹、糧食酥油,讓部族大傷元氣,然後又是每天好幾波的聯絡使者經過這裡,全都要部族負責供應飲食,把最美味的、連老人小孩都捨不得吃的食物拿出來,他們還嫌東嫌西的,動不動還要揮鞭子打人,真真受夠了氣!
巴別兒正悻悻的數著腳下的青草生悶氣呢,就聽見一聲驚呼,頓時讓他心尖尖一顫︰那是哈絲其其格的聲音!
像一陣風也似的衝了過去,巴別兒就看到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剛才那位使者,正噴著酒氣,抓著哈絲其其格的手腕yin笑︰「草原上的花兒,跟著主人走吧,巴鄰部的那顏武士,大汗的雄鷹,才配得上你這朵艷麗的花兒哩。」
哈絲其其格掙扎著,卻無力掙脫這個色狼的魔掌,姑娘們花容失色,小伙子們則顧慮著族長的嚴令和部族的命運,只能好言相勸,不敢上前動手。
「住手,你這混蛋!」巴別兒怒吼著衝上去,一拳頭就把灌了一整壺馬**酒,喝得醉醺醺的那顏武士砸倒,而哈絲其其格就像受驚的小動物,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抱。
什麼?大汗的臂膀,不可戰勝的那顏武士,就這樣被我一拳頭砸倒了?巴別兒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拳頭,一時竟然呆住了。
帳中,巴別兒的兄弟們也愣住了,在蒙古牧人心目中,高高在上的世襲那顏老爺,簡直就是不可戰勝的勇士,別說打他一拳,就是當面不敬也不敢呀!哪知普普通通的牧人巴別兒,竟然一拳頭砸倒了那顏武士,哪知月息部的巴別兒,竟敢揮拳砸向大汗的使者!
半晌無言,只聽得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動,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那顏武士被一拳砸得酒醒了八分,頓時火冒三丈︰「小狼崽子衝著狼王嗚嗚叫,小羊羔兒敢用嫩角頂頭羊!月息部的小羊倌兒,你要付出代價!」
雪亮的彎刀錚的一聲抽了出來,光明如鏡的刀身,映照著使者猙獰的笑。
是跪下求饒,還是應該先奪下他的彎刀?帳中樸實的牧人們亂了方寸,即使是最聰明的人也只敢偷偷溜出帳外去找德高望重的老族長。
巴別兒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相信了吳先生說的一些話,雖然知道部族落到如此田地全怪忽必烈的橫徵暴斂,但直接和一位那顏武士搏鬥,還是出了一個淳樸牧人的心理極限。
見對方害怕,使者更是猖狂,他雖然是那顏武士,但戰技並不厲害,甚至可以說有點兒怯懦無能,所以只能靠精絕的騎術,在站赤系統中謀個差使。
從來沒有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和敵人打過,他倒是用彎刀來恐嚇草原上淳樸無知的牧人,虛幻的強大感覺讓使者分外興奮,他 的呼叫著,像野獸一樣逼近,而抱著哈絲其其格的巴別兒,赤手空拳,只好連連退後。
「小子,放開這女人,她還沒結婚咧!」使者從頭飾上看出哈絲其其格還是待嫁閨中的少女,所以分外得意︰「放開她,讓她跟老爺走,老爺心情好了,可以饒你一命!」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個明晃晃的物事飛向巴別兒的手中,他順勢一抄,卻原來是一把鋒利的彎刀!
一刀在手,巴別兒頓時多了幾分膽氣,而使者的臉色就很有些不好看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並不比普普通通的牧人強多少。
嗨嗨的吆喝著,使者的彎刀在空中虛劈,力道和度卻並不多麼嚇人,巴別兒終於忍不住了,抱著哈絲其其格的左手一鬆,右手彎刀橫著向上一架,只聽得叮噹一聲響,帳中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張口結舌了︰堂堂那顏武士的彎刀墜落於地,而牧人巴別兒的彎刀,正橫在對方的肩膀上!
英雄,英雄!夥伴們高興得齊聲叫了起來,使者羞愧得臉紅過耳,蒙古民族是一個崇拜強者崇拜英雄的民族,失敗者從來都沒有什麼借口好找,即便是身為那顏貴族、大汗的使者,在失敗後也居於被唾棄的地位而無法辯駁,更不可能拿這麼丟臉的事情去告狀什麼的。
使者灰溜溜的離開了,就像夾著尾巴的狗。
巴別兒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彎刀,不知什麼時候漢商吳定南和老族長已經站在了帳中,吳定南腰間的刀鞘空空如也。
「謝謝吳先生借刀給我!」巴別兒恭恭敬敬的將彎刀送還。
吳定南右手一抄,彎刀劃著漂亮的弧線收入鞘中,他語帶雙關的對老族長道︰「看見了嗎?我的朋友,只有勇於反抗才能保護珍愛之物啊!如果想用屈服來換取平靜,敵人慾望卻永遠沒有止境。」
巴別兒有些吃驚的看著吳定南,即便是心思單純的牧人也會尋思︰這位吳先生,真的是普通的漢商嗎?他這幾天都鑽在老族長的氈房裡,兩人又在商量些什麼呢?還有他剛才收刀入鞘的動作,是多麼的乾淨利落啊!
心思愚鈍如巴別兒都看出了不同尋常,敏感的哈絲其其格更是仔細的打量著恩人,專屬於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也許月息部被大汗忽必烈任意需索的日子,不會太長久了……
波斯,阿巴丹港外平原,黎明時刻,當東方朝陽升起、射出萬道霞光之時,光明聖火熊熊燃燒,無數甘心在戰鬥中殉教歸天、為光明神奉獻鮮血和生命的武士,正在聖女帶領下作戰前的最後祈禱︰
魔鬼的鐵蹄,踐踏著大地。隆隆的蹄聲,敲擊在心底。無邊的黑暗,籠罩於天際。苦難的波斯呵,你無處逃離。
聖潔的光明,驅散了黑暗,明尊的威力,世界上無敵。當聖火普照,光明神降世,邪惡的魔鬼呵,終歸於塵泥!
阿巴丹港口的大漢商務代表處商貿參贊何孝賢,代表大漢皇帝出現在會場中,他微笑著看著這一幕。
光明聖女塞裡木淖爾,給這次必將席捲呼羅珊波斯故地的大起義,染上了濃重的宗教色彩,毫無疑問,篤信光明教的殉教戰士們,將會毫不猶豫的在戰場上流盡最後一滴鮮血。
當然,神權和世俗的結合,才有著最強大的力量。阿巴丹城的突厥總督阿史那莫央,其他各城的塞爾柱甦丹,波斯酋長,呼羅珊的長老們,也在各自隊伍的前列,這些老謀深算的傢伙,看著光明聖女的眼神,都帶著很少能在他們眼楮中出現的狂熱,因為聖女身邊那份大漢皇帝的聖旨,實在是太有份量,甚至比光明聖火更加輝煌燦爛︰
「從捕魚兒海到底格里斯河,從遼北水韃靼萬戶府到基輔羅斯,呼羅珊波斯故地,基輔羅斯,玉龍傑赤,撒馬爾干,巴格達,大不裡士,以及所有生活在蒙古鐵蹄之下,為生存而苦苦掙扎的人民應該知道,傳承華夏文明、中央天朝的大漢帝國不會漠視你們被壓迫,不會原諒你們的壓迫者。當你們奮起抵抗蒙古帝國的侵略,保衛生命、財產和自由的時候,大漢帝國將站在你們一邊,像強漢和盛唐那樣主持正義。
那些面對著頑羊角弓、鐵葉三稜箭和大汗彎刀的威脅,不畏懼死亡而奮起抵抗的起義者應該知道,大漢帝國知道你的潛力:你們民族國家未來的領袖。我們也許諾,只要你們到臨安,到開封,到長安朝貢——就像你們祖先做的那樣,大漢就將以中央天朝的名義冊封你們,授予你們統治的權力,並以強大的軍隊和豐富的財力,保障這種權力……」
瞧瞧,瞧瞧,這些說得多麼美妙啊,簡直就撓到了每一位酋長、長老、毛拉、總督和甦丹得心尖尖上,除掉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話,總督們最關心的顯然是這幾句︰「當你們奮起抵抗蒙古帝國的侵略,保衛生命、財產和自由的時候,大漢帝國將站在你們一邊,像強漢和盛唐那樣主持正義」——真是好啊,大漢帝國要出錢出槍讓咱們打蒙古人打伊兒汗了!
「我們也許諾,只要你們到臨安,到開封,到長安朝貢——就像你們祖先做的那樣,大漢就將以中央天朝的名義冊封你們,授予你們統治的權力,並以強大的軍隊和豐富的財力,保障這種權力」——這就是說,打跑了伊兒汗,大漢帝國將會在這裡實行寬鬆的羈縻統治,只需要去長安、開封、臨安朝貢,就能回來享受榮華富貴,而且子子孫孫都有大漢天朝的冊封和武力保障!
可以說,楚風許下的諾言就是把一張大餡餅,而且是餡兒特別厚、肥得流油的那種擺到了各位總督的眼前,誰要是還不衝上去咬一口,那簡直就是白癡、弱智,簡直不配活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了!
這不,大漢帝國說到做到,從南方海運過來的盔甲武器,已經運到了阿巴丹港口,並且在商務代表處商貿參贊何孝賢與光明聖女塞裡木淖爾主持下分配下去,有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參加起義的各方勢力,立馬士氣進一步高漲。
祈禱結束,數萬戰士們靜悄悄的沒有出任何聲音,他們心目中最聖潔的聖女、光明神在人世間的投影,塞裡木淖爾正在作起義前最後一次講話︰「波斯的兄弟,光明神的兒子!蒙古征服者玷辱了光明神的殿堂,踐踏了古老的呼羅珊波斯,侮辱我們的姐妹、殘殺我們的兄弟,這可以容忍嗎?」
不能,不能!戰士們的回答如山呼海嘯,在伊兒汗統治下積聚的怒火,被她輕而易舉的點燃。
「光明神給我們找到了東方的盟友,強盛的大漢,他們的皇帝,是戰勝並殺死了伯顏丞相的大英雄,他同情我們波斯人的痛苦,給我們支持……」
包括總督們在內的數萬將士,其中不少人現,高高在上的聖女在說到這幾句的時候,冷漠而宛如神祇的聲音有了點從來未曾出現過的波動,離得近的、膽敢抬眼看她的侍女,更是驚訝的看見,聖女那聖潔美麗到了極致的面龐上,竟然浮現出幾分屬於少女才有的嬌羞和溫柔,只應該在少女提起情人時才會有的淡淡紅暈。
「而伊兒汗阿魯渾也被光明神降罰,蒙蔽了他的心智,竟然利令智昏的跑到中原,去和世界上最強大也最睿智的皇帝作戰,並帶走了大部分精銳兵力。」塞裡木淖爾冷冷的掃視著全部將士,反問道︰「當漢軍替我們打敗阿魯渾的主力部隊之時,波斯的兄弟們,能不能對付他留在這裡的雜牌軍?」
這還用問嗎?非但普通戰士們,就是那些突厥、塞爾柱、波斯各族的城主、總督們,也被聖女的話激起了繼承自祖先的血性,揮舞著圓月彎刀吼叫起來。
此女真有統帥之才也!何孝賢讚賞的點了點頭,暗自揣摩著那些關於聖女和漢皇的傳言,究竟是否真實,因為這一點對大漢帝國的西亞政策顯然影響不小。
「啊哈,想必波斯已經烽火連天了吧?」大同關外,馬車之中,楚風伸了個懶腰。
「波斯?」陳淑楨掩口,笑而不語。
車外,萬馬奔騰,旌旗如雲、長刀勝雪,大漢帝國西面行營四個軍正向著燕雲之地疾馳
正文 560章 國步多艱,民心靡定
大都,現在應該叫做北平了。
這座蒙古帝國的心臟城市。卻是以漢地百姓的智慧與血汗修建的,從總設計師劉秉中、郭守敬到最基層的民夫,無一例外都是山東河北之地的炎黃子孫。
昔日,華夏人民勤勞與智慧的結晶,被蒙元屠夫們攫取,忽必烈端坐金碧輝煌的光天殿,其餘蒙古、色目貴族盤踞於富麗堂皇城池巍峨的北城,這座城市真正的建設者們,卻只能住在街道破舊、污水橫流的舊南城。
直到漢軍雪夜入大都,北驅蒙元出朔漠,楚風撥亂反正,這座城市才回到了真正主人的懷抱。
這不,南城劉老爹的豆腐腦攤兒,就擺在了紅牆翠瓦的大宅院門前。
過往的行人有些兒吃驚,一位身穿綢緞、面相富態的男子,就略帶調侃的向身邊的青衫文士道︰「咦,這不是南城咱們那位趙國公的大門前,有名的劉老頭豆腐腦嗎?嘿,真搬北城來了誒!」
面色帶著些陰沉的青衫文士聞言搖搖折扇,笑嘻嘻的道︰「哈,便是圍城之中。也不輟買賣,且讓我二人有了口福——趙國公爺倒是福澤綿長,及於鄰居街坊。」
「什麼趙國公!」劉老爹聽了兩人話中口氣有些不敬,就十二萬分的不高興,虎著臉駁道︰「那是咱大漢的大英雄,當朝的國舅爺!滿北平凡是有耳朵的都聽過《大漢開國群英傳》,趙大人為了救咱燕雲百姓,甘冒奇險、深入虎穴,乃是當世一等一的英雄豪傑,那北元韃子皇帝封的國公是假,大漢真龍天子點的國舅是真!」
胖子聞言一怔,俄而笑笑,客客氣氣的施禮道歉︰「老人家,對不住了。一時口滑,得罪了趙大人,您千萬別放心上。」
劉老爹這才消了氣,揭開裝豆腐腦的大木桶,熱氣就騰騰的冒出來,雪白粉嫩的豆腐腦一見就叫人垂涎欲滴︰「客官,這是早晨新鮮出鍋的豆腐腦,要不要來一碗?」
這麼新鮮香醇的豆腐腦,誰不愛吃呢?很快,兩位客官就捧著熱騰騰的豆腐腦,坐在了小攤子的板凳上。
豆腐腦,配著青翠的蔥花、油亮的醬汁、黃的是薑末、烏的是花椒,味道麻辣鮮香,那白嫩的豆腐腦細膩可口。一吸溜就順著喉嚨往下滑,大熱天的,兩位客官也忍不住呼嚕呼嚕一陣吸溜,待豆腐腦下了肚,腦門子上全是黃豆大的汗珠兒,臉膛也變的紅紅的。
放下碗,青衫文士狠命搖著折扇,那大胖子更是出了一頭油汗,抓著衣襟扇風,低聲嘀嘀咕咕的抱怨︰這北平的氣候嘛,冬天比江南冷得多,夏天卻一樣的熱。
太陽毒辣得很,惟有這大宅院的門樓下面有點兒蔭涼,兩位客人似乎不想立刻離開,就待在這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劉老爹閑講。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漢元交兵,可苦了百姓啊,老爹從南城搬到這裡。想必費了不少辛苦吧?」青衫文士有些兒裝模作樣,悲天憫人的問道。
這話裡的意思,好像對朝廷有所不滿啊?劉老爹聽了心頭就是一緊,又重新打量這兩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客人,心道前些日子就有漢官在衙門口宣講,說漢元交兵,北元韃子必定會派密探、間諜過來打探消息,這兩個傢伙不尷不尬的,別是那啥間諜吧?
劉老爹立馬留了心眼,不過想想這話也沒什麼好打探的,也就實話實說︰「不瞞兩位客官,在南城時候,咱們住的茅草棚子,睡的破草蓆子,那叫一個苦!北城這些韃子、色目的達官貴人們跑了個一乾二淨,咱們二十多家鄰居一塊住進他府裡,頭頂青磚大瓦房,身下雕花紅木床,哪兒有半點苦呢?而且官府還說,這些韃子扔掉不要的房子,都是我大都百姓的血汗,戰後就分給大家居住了,這不是好得很嗎?」
兩位客官相視一笑,青衫文士又故意搖搖頭︰「我不信!若真的這般好,如今兵荒馬亂的,老丈何必急著出來做買賣賺這幾個辛苦錢呢?若不是家徒四壁的苦人兒,斷不至於這麼拚命的。」
劉老爹聞言就急了,瞪著一雙昏花的老眼,咋著喉嚨道︰「客官錯了。咱哪兒是為了賺幾文錢!韃子動不動就屠城,不就是要叫咱們害怕他們嗎,要是咱們就嚇得縮在家裡,該種田的不種田,該上工的不上工,該做買賣的不做買賣,這豈不是不用他打,咱們自己就嚇倒了嗎?」
劉老爹氣鼓鼓的,腮幫子一鼓一鼓,佈滿青筋的手往下一揮︰「老子偏不讓他如意,該上工上工,該做生意做生意,斷斷不能讓韃子笑話咱們漢人膽小!」
「公公,又在和別人吵架麼?您老人家年紀大了,火大傷身呢!」兒媳婦禾姑帶著小孫孫柱兒、攙扶著婆婆張大娘走出大院門,衝著兩位客人福了一福︰「客官,我公公年紀大了,若有什麼衝撞的,還望包涵則個。」
「好個賢惠的兒媳婦!」那青衫文士笑著低聲喝了一聲彩,又衝著劉老爹一挑大拇哥︰「好一顆義民的赤子之心!」
兩人告辭離開,劉老爹自然聽不見,那白白胖胖的富態客商,正低聲對青衫文士道︰「李司長。吾皇深仁厚澤,燕雲百姓人心如鐵。民心在漢,此戰必捷!」
劉老爹人老眼花,張大娘卻好許多,看著青衫文士的背影,她喃喃的道︰「奇怪了,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人似的……」
歲月早就磨平了記憶的稜角,張大娘已記不得色目富商艾哈買提以還不上羊羔兒息為由,要割去街坊王三太的肉的事情了,那時候,正是這位青衫文士和當時的北元司天監正郭守敬聯手。救了王三太的性命呵!
此時正巧有幾名漢軍士兵在街面上巡邏走過,見到這些軍人,柱兒漆黑的眼楮一下子就亮了,不停的搖著媽媽的手︰「娘,娘,爹爹什麼時候才回來呀?爹爹去打仗了嗎?」
劉老爹無奈的苦笑,早些年,年幼的柱兒根本不能理解什麼是生離死別,作為爺爺的他,也不忍心讓他徹底斷絕希望,只好告訴孫兒,爹娘都去了遠方,將來終歸會回來。
這樣,柱兒就一直以為爹娘都還在人世呢,劉老爹只希望等他長大,自己慢慢明白。哪知道大漢帝國龍興,光復了燕雲,兒媳婦竟能「死而復生「,被漢官從色目富商的府邸解救出來。
但新問題又出現了︰母親既然回家,父親在哪兒呢?
自幼失去父母之愛的柱兒,對父愛的渴望是如此強烈,甚至在重新得到母親的愛之後,變得更加渴求……
漢軍入城式上,孫兒錯認了漢軍軍官,錯把他當作父親,可劉老爹絕不會把自己的兒子認錯。
之後,那個漢軍士兵再次出現就是前些天,全家人按照官府堅壁清野的命令,從沒有城牆保護的南城搬家到城池堅固的北城,那位漢軍軍官又出現在視野中,還幫著推車、安置家當……
劉老爹雖然老眼昏花,但對人情世故卻看得很清楚,他感覺到了兒媳婦在那名漢軍軍官面前的慌亂,也感覺到了孫兒對他的依戀……
可、可那畢竟不是我劉老頭的親兒子,不是你禾姑的結之夫,也不是柱兒的親生父親啊!他是年紀輕輕、前途無量的戰鬥英雄,聽說書先生談起過。那都啥「簡在帝心」,「聖眷優隆」,只等著「五馬黃堂、扶搖直上」了!
這些詞兒,劉老爹一個都不懂得,但他知道這人不是個普普通通的角色,將來是要開府建衙,說不定還會封侯拜將的,就如戲文上薛仁貴、李衛公、韓世忠一流的大人物,哪兒能看上你個小門小戶的姑娘,還是再嫁,還帶著個拖油瓶呢?
劉老爹左思右想啊,就覺得那漢軍軍官,真願意娶了禾姑,最多也就是讓她做個妾,柱兒這可憐的孩子嘛,他是斷斷不可能要的。
難道讓禾姑這實心眼的傻孩子去受大房的氣,難道讓柱兒這可憐的孩子剛剛有了母親,轉眼又失去?
不能,不能啊!
「公公,今天街坊鄰居姑娘媳婦大嬸大娘們約好了,納的鞋底、繡的手絹、蜜的果脯送去城頭營裡勞軍,」禾姑笑盈盈的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柱兒這孩子,也嚷著要去營裡看看槍啊炮的,我就帶他去走走啊!」
去營裡勞軍?劉老爹一聽就警覺起來,臉也沉了下來︰「兵荒馬亂的,不要到處走,柱兒這麼小,去看什麼軍營?呆在家裡,哪兒也不要去!」
禾姑聞言一怔,這不像公公的話呀!忽然想起了什麼,怔忡了一下,臉紅紅的牽著柱兒進了院子,柱兒兀自叫著︰「娘,去軍營看大炮嘛,看大炮嘛!」
城牆下的軍營,姜良材正帶著士兵們巡邏,雖然這裡遠離主戰場,仍然不能有絲毫鬆懈。
高高昇起的系留熱氣球上,突然鳴槍示警,吊籃中的望手放下了望遠鏡,拚命向地面打著旗語︰
敵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