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西班牙的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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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這個色厲內荏的傢伙,塞拉弗覺得一陣無趣,如果他們已然準備好決一死戰,那麼來吧,還派個人來廢話不覺得無聊嗎?事實應該恰恰相反,那些膽怯的殖民者害怕了,他們的港口被封鎖,他們的給養被切斷,他們陷入了困境,並且隨時會遭遇到印第安人大規模的反抗——如果沒了糧食,無論裝備多好的軍隊都不可能打勝仗,這也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好吧,您的宣戰通告已經發表完,您可以回去了,烏達內塔神甫。」塞拉弗臉上掛著嘲弄的微笑,「我也做出了一個新的決定,那就是對伊斯帕尼奧拉島和其他殖民據點之間的封鎖將繼續延續到明年的開春。我等待著貴國戰艦的到來,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接收那些新裝備,感謝你們的慇勤服務,我們原本沒有的,現在已經不用從歐洲花時間運送過來,我們吃的喝的包括勞動力也都已經齊備了。我想沒什麼比聽到他們再次出發的消息而更加令人高興的了!」
在場者繼續大笑,這番話說得既幽默又輕鬆,頓時把烏達內塔的威脅完全抵消了;索尼婭也是掩嘴輕笑,她愈加欣賞塞拉弗身上不斷流露出的非凡的英雄氣概,甚至覺得整個意大利,除了令人讚美的佩斯卡拉侯爵費蘭特·達瓦洛斯以外,再也挑不出一個像他這樣出色,又這樣有膽有識的男人。
相比而言,烏達內塔神甫卻覺得灰頭土臉,好不尷尬,自己的慷慨陳詞絲毫沒有引來別人的畏懼或者小姐們充滿愛慕的目光,反而像興致勃勃者準備進皇宮前踩了一腳狗屎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為將軍您的雄心而深感欽佩,不過您的選擇卻是危險的、錯誤的,無論是卡斯提還是阿拉貢,他們都有著深厚歷史與強大的國力,即使法蘭西這樣強大的歐洲國家,也會在我們的面前俯首稱臣。更何況,我們還具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步兵團,您說不定也聽說過,『偉大的上尉』,貢薩羅·德·科爾多瓦將軍的名字。我並不想因為您的固執,而引起國王陛下的怒火,說不定因為您,所有的基督教國家都會加入征討軍的行列。」
科爾多瓦的確是最具有遠見的西班牙軍隊指揮官。他首先認識到並充分發揮了輕型熱兵器(火槍)的威力,他把火繩槍手與長矛兵混合編在一起,長矛兵為火繩槍手提供了可靠的保護,並利用進攻突擊使火繩槍手的輕兵器火力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此後,經國王批准,1505年他將他的軍隊編成20支部隊,稱為縱隊。每個縱隊有1000至1250人,混合編有長矛兵、戟兵、火繩槍手和劍盾兵,每個縱隊又分為5個連,這是自古羅馬步兵中隊方式淘汰以來,歐洲第一次出現的正規戰術編隊,他的理論甚至使軍銜制度開始出現。因為指揮縱隊的司令官,便被稱為「上校」。
此後20年,西班牙人不斷磨合這種編隊方式,逐漸被稱為「西班牙方陣」,這種方陣也摒棄了戟兵和劍盾兵,取代以相同數量的火繩槍兵和長矛兵。
應該說,西班牙步兵團所向無敵,在歐洲大陸風光一時,大部分得歸功於科爾多瓦將軍。
但是,關於如何對付異教徒,中世紀的歐洲自然有一整套的方法——所以塞拉弗艦隊的長官們聽到烏達內塔的話後,無不色變,遠隔重洋,他們自然不害怕那些驕傲的卡斯提人,但是對於基督教世界以及教會的力量,還是非常畏懼的。
就在塞拉弗眉頭一皺,還沒想好如何反駁對方謬論的時候,索尼婭不客氣地開了口,「神甫,對您個人的到來,我們表示歡迎。可是,您究竟是代表了上帝和教會來和我們討論教義的呢,還是代表王權來與我們談判的呢?很顯然,您是後者。作為一個神職人員,您放棄了自己的義務,卻關心起世俗的利益,還絞盡腦汁地維護他們的不當所得,您不覺得這樣做很羞愧嗎?」
烏達內塔微微一怔,看了看對方,還是裝作禮貌地問道:「這位是……」
塞拉弗並不搭理他。而索尼婭見這位神甫如此目中無人,不禁十分生氣,她提高了聲音,「我是來自佛羅倫薩的索尼婭·德·美第奇。」
「美第奇公主殿下!」烏達內塔脫口叫道。
看著其他人都面帶譏色地看著自己,神甫突然很後悔,自己為什麼會接受這樣一個奇怪的任務,現在簡直把面子都快丟光了,還眼睜睜地結下了幾個強大的仇家。
「我的家族已經不是在上世紀中葉那麼輝煌了,我可當不起公主這個稱號!」索尼婭話說得謙遜,可是姿態卻仍舊隱隱地有些高傲。畢竟,在場的所有人,還沒有誰能在身份和地位上與這位小姐相提並論。
自從「豪華者」洛倫佐·美第奇逝世之後,美第奇家族的命運跌入低谷;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任誰都不敢小覷美第奇這個事實上的意大利諸侯,更加重要的是,雖然他們家族的地盤還比不上小國葡萄牙,但國民生產總值卻遠在葡萄牙、英格蘭、瑞士等國之上,甚至連法蘭西、西班牙也可比肩。所以區區殖民地的一個神甫,又豈敢得罪了他們?
烏達內塔謙卑地低下了腦袋,「我不知道公主殿下居然會出現在這裡,失禮之處請您務必寬恕。」
「不必了,您剛剛所說的西班牙步兵團,我也是聞名已久了。」索尼婭冷冷地道,臉上滿是矜持的表情,「不過,現在查理一世正準備與法蘭西、土耳其人作戰,希望稱霸和統治意大利,不但如此,其領內的德意志諸聯邦、尼德蘭等地也動盪劇烈,他的軍團似乎根本無法再到殖民地來插一腳吧?如果我的情報無誤,弗朗索瓦一世正策劃著新的攻勢,你們很快就會在歐洲大陸上陷入更深的戰爭泥潭之中。就算他的力氣再多,也不會輕易捲入殖民地這裡毫無利益的戰事吧?」
塞拉弗非常高興,他不由得再度凝視了索尼婭一眼,可巧的是對方也正在看他。兩人目光交匯,各自充滿了欣賞與淡淡的愛慕情意,不過很快便又分開了。
索尼婭高貴而優雅的氣質,凜然不可侵犯的雍容風度,令得在場的艦隊長官們以及塞拉弗的心腹們無不暗讚不已。約瑟更是口水落了一地,這個假道學和假紳士,畢竟是被家族拋棄的庶子,沒有受過正規的貴族教育,骨子裡的道貌岸然並不代表他具備正人君子應有的一切。
當然,他的口水也只能白流而已,他縱使膽大包天,也不敢真對佛羅倫薩的公主作出什麼出格舉動來,更何況他早看出塞拉弗也對索尼婭抱有好感,不然的話後者早就派船把這位地位尊貴但麻煩無比的小姐送回家了,而不是現在這樣假裝不理不睬卻又很是粘乎地放在身邊。
這樣的行為欲蓋彌彰,更容易招人誤會。
烏達內塔神甫在胸前連劃十字,隨後艱難地開口道:「願主寬恕我的罪行。美第奇公主殿下,我想我並不是在威脅您,或者有意讓您為難,事實上我是在代行勸告——您可以理解,我現在所背負的使命以及我的身份,不得不如此。把事情搞僵了,並不是總督派我再次前來的目的,而上一次,貴方的指揮官蠻橫無理地處理方式,令我們也不得不作出更加強硬的表示……」
甚至埃蓮娜都記得那次很沒有騎士風度的事件。
她的臉一紅,裝作給列奧納多先生倒茶的樣子。
索尼婭自然也有些尷尬,不過她到底見慣了大世面,絲毫沒有流露出退縮之意,而是笑盈盈地看了塞拉弗一眼,似乎在說,瞧您幹的事,現在您就自己善後吧!
塞拉弗沒有說話,此時,彼得一拍桌子,從椅子上騰身而起,「那是你們的使者太目中無人了,似乎我們連平等對話的機會都沒有!居然還敢向我們提出賠償的要求!如果不服,儘管把艦隊開來吧,我希望你們不要後悔,這次是封鎖,下次就絕對會踏平伊斯帕尼奧拉!」
塞拉弗擺擺手,佯作氣惱狀皺起眉頭,制止了他下面的發言。
他微笑道:「我的船長們已經對那個狂妄自大者的言論極其作嘔,他們的反應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如果您想得到回復,那麼這就是回復。如果您還有別的要求,我們可以坐下來心平氣和地繼續談。」
烏達內塔神甫神色黯然,他不得不決定退讓,「好吧,我希望貴方寬宏大量,釋放那些西班牙俘虜,當然也包括我們的800名士兵。」
「那些士兵只剩下一半了,稍後我將讓我的副官雅克船長提供一份詳盡的名單。」塞拉弗咧嘴一笑,潔白的牙齒令一干吃醃燻肉食長大的傢伙們嫉妒不已,連專門有女僕伺候牙齒保健的公主殿下都不由得有些羨慕,「當然這得按國際慣例辦理,我希望貴國拿金幣為戰俘們買單,至於贖金的總價,由我們提出,雙方討論。」
「這……」烏達內塔心裡非常不舒服,西班牙軍人大規模被俘虜的事情並非沒有,但極少發生,可是今天卻被他碰上了。雖然是年輕人,但他16歲就已經參加航海,至今已經4年多了,此外他在早期的西班牙殖民地的活動,也使得他成為非常高明的殖民主義者,他精通各種法律,思維活躍,策劃各種行動都是一把好手,因此深得總督的信賴。能夠出使特立尼達,也是對他談判能力的一種肯定。所以,他對於落在談判的下風感覺非常不爽。
「我們有能力付出贖金,但是近來貴方的艦隊不斷滋擾殖民地,我們沒法做好籌款的工作。」烏達內塔說道,「國王陛下對此並非不關切,但是他離我們太遠,輸送金幣的事情風險也不小,所以我希望將軍閣下能夠體諒到我方的難處,將艦隊先行撤離,這樣我們也好盡快備好金幣,贖回戰俘。」
塞拉弗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你們的難處,我能理解,不過你要知道,我也得掏出錢來,餵飽這些不會幹活的懶漢。他們的胃口太大了,每在這裡滯留一天,我就得付出20個銀佛羅林,另外還得給他們日常生活開銷,再加10個銀佛羅林,一共是30塊。那麼,如果滯後一周,就得加210塊銀佛羅林,滯後一月,就得加900塊銀幣,以此類推。」
烏達內塔張口結舌,臉色漲得如同豬肝一般,「您,您這是敲詐!」
「就算是吧,烏達內塔神甫。」塞拉弗明白地告訴對方,自己並不是那種有膽做事沒膽承認的人,「您可以代話給總督,我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旦超過時限,我們會摧毀加勒比海周圍所有我們勢力範圍內的西班牙殖民地,按照戰時慣例來對待俘虜。」
烏達內塔似乎知道自己的到來,已經變得毫無意義,他朝著索尼婭深鞠一躬,再朝塞拉弗點了點頭,起身道:「好吧,那麼,我告辭了。各位,願上帝保佑新大陸,保佑基督徒。」
沒人搭他的話,只是塞拉弗在他將要出門的那一霎那,說道:「聽說你們在大規模屠殺印第安人,烏達內塔神甫,作為上帝的使徒,你難道不覺得你的良心受到了譴責嗎?我雖然不是歐洲人,但卻願意承擔一部分對新大陸的責任。這樣吧,除了必要的金幣賠償金外,每個西班牙人俘虜都可以用相應數量的印第安人作為交換,盡請垂詢索巴先生,他是我們的財務方面的主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