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隱相 作者: 水葉子 (連載中)

無關風月 2011-11-22 15:57: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7417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0
第十章 出禍事了

 柳眉在草廬中住了近二十日,期間唐松又給了她一首歌詩,並陪著她一起仔細斟酌揣摩了這兩首歌詩的曲調及唱法。

  見唐松對她的事情如此上心,柳眉也就投桃報李,鳴琴愈發教的認真。唐松本就善於學習,是以進境極快。

  這些天的晚上只要不下雨,唐松必定會孤身一人前往八卦池聽琴,此時邊學邊聽益發有感,不過他與那鳴琴者依舊是兩不相見。

  眼看著日期將近,柳眉也就告辭下山要為龍華會做準備。送她的莊海山也就一併向唐松提及他想在山下呆上幾天。

  唐松知道莊海山是想見柳葉,自然不會拒絕。一路將兩人送過澗流,唐松目送他們的身影遠去不見後轉身回了草廬。

  隨後兩天的時間就這麼平淡的過去了。這天上午,唐松聽到草廬外有腳步聲,出來看時卻不是莊海山。

  來人大約三四十的年紀,年齡雖不算大卻是典型的未老先衰。身子精瘦,額頭上的抬頭紋及眼角的魚尾紋都十分明顯,臉上還帶著一抹掩飾不住的急促。

  唐松走出來後還沒說話,來人已搶先步過來,“敢問,可是莊海山家的少爺嗎?”。

  這種稱呼方式可真有些奇怪。唐松點點頭,“我就是”。

  “少爺,出禍事,出禍事了!”。

  唐松並沒有慌了手腳,引著來人在榆樹下的石凳上坐定,“你是誰?有什麼事好生說清楚”。

  許是唐松鎮靜的態度感染了來人,他也不再如剛才般惶急,坐下喘了幾口氣後將事情說了個清楚。

  原來這人就是柳葉及柳眉的舅舅柳尚。昨天晚上莊海山與柳葉在唐家小側門私會時被唐旭抓了個正著,一併連他兩人商量著等龍華會後私奔的話頭兒也給聽了去。隨即兩人就被捆在了柴房裏,今天還不定要怎麼發落。

  好在柳葉日常在府中頗有人緣,一個跟她相好的丫鬟趕早將這消息悄悄傳給了柳葉的舅舅。只是這柳尚不過一個賤籍樂戶,又哪里有什麼主意和辦法?

    所幸他對莊海山知根知底,既知道他家少爺同為唐家一脈,也知道這個少爺近日來在襄州坊間聲名鵲起,就連縣尊老爺都另眼相看,遂就一路奔了過來。

  “唐少爺,你可得快點想法子。他二人辦的這事……哎……被人拿了雙,又有逃奴的話頭兒擱在裏面,再加上兩人賤民的身份……”。

  柳尚的話讓唐松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這個時代比不得後世,尤其是那些隸身賤籍的百姓是沒有什麼人權可言的,《唐律》裏寫的明明白白,“奴婢等同畜產”屬于主人私有。

    更別說“偷情”的罪名委實太重,只要兩人被拿了雙,即便被主家打死也只算清正家風,不僅不用承擔什麼責任,甚或官府還有褒獎。

  可以說柳葉與莊海山如今的處境實是危險到了極點。這是唐松穿越以來遇到的第一件大事,裏面可是關涉著兩條人命,盡管腦中思緒如走馬般紛亂,他仍舊強自收攝住心神做了幾個深呼吸。

  唐松身世坎坷,如此的人生經歷倒讓他養成了遇事有靜氣的習慣,雖然人穿越過來了,性格卻是不會變的。幾個深呼吸過後,唐松收攝住心神安靜下來,開始思慮起與此事相關的方方面面。

  見他陷入沉思,柳尚盡管心裏急得冒火也不敢再催促說些什麼,以他的身份實在是無能為力,外甥女兒能不能躲過這一劫可就全指著這位唐少爺了,雖然他也清楚希望實在渺茫。

  兩人一起下山已經是半柱香功夫之後了,一路疾行來到山腳,早有柳尚雇好的一輛趕腳兒車在此等候。

  為省錢雇了車卻沒雇人,唐松上車後,柳尚自己坐上了車轅催鞭向襄州城趕去。平日裏他在青樓既做樂工也兼著車夫,趕起車來又快又穩。

  唐松在車裏想事情沒有說話的心思,柳尚則是無話可說,就這樣一路靜默著到了襄州南門。

  車馬停了下來,唐松正要掀開簾幕探問時,卻見那簾子一掀,前兩天才送別的柳眉彎腰上了車來,隨即馬車便又得得的向前行去。

  來的時候著急忙慌的柳尚嫌柳眉走得慢就沒讓她跟著。但這丫頭終究是不放心,守在了城門口。

  上了車的柳眉伸手摘掉綴有輕紗能遮蔽住臉部的尖頂圓胡帽,不等身子坐穩便急促促發問,“人能救嗎?”。

  就在這時,跑的挺快的車子似是為閃避什麼猛然一晃,柳眉身體本就不穩,吃這一晃後身子一歪,堪堪坐到了唐松懷裏。

  唐松一手環住柳眉纖細的腰肢,另一隻手伸出去掩住了嘴,堪堪將柳眉剛剛出口的驚呼給堵了回去。

  柳眉這會兒真是又急又羞,但不等她有所表示,唐松早扶著她的腰向旁邊的座位上挪去,“坐穩了再說話”。

  “人能救嗎?”,自小相依為命的嫡親姐姐身陷險境生死未知,柳眉卻也顧不得其餘了,在一邊坐穩後跟著追問。

  這一路上唐松早把事情及應對之法想的通透,心情也早已靜定下來,“我必定還你一個活生生的姐姐就是,放心”。

  早上知道消息時真是晴天霹靂,直到現在柳眉的精神都一直處於高度緊張狀態,就如同繃到極限的弓弦,猛然聽到這話,頓時雙手緊緊攥住了唐松的衣角。

  “真的……”。

  別看這柳眉前些日子在山上總是一副好強的模樣,終究只是個十五六歲的丫頭,乍一遇到這塌天的大事頓時就打回原形了。

眼下她這心力交瘁,不敢置信的樣子也著實是可憐。

  這麼個家庭,這麼個出身,也實在是難為她了!唐松嘆了口氣,伸手過去輕輕拍了拍柳眉的肩膀作為安撫。

  當下這種情況,唐松如此舉動實在算不得突兀。

    柳眉此前提心吊膽了許久,舅舅一走身邊又沒個能說話排解的,心裏早煎熬的不成個樣子,實是到了情緒將要崩潰的邊緣。此時聽了唐松那話,雖然也知道不能全信,但總算是一個大安慰,繃的太緊的心神猛然一松,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身子便順著唐松的手往肩膀靠去。

    終於實實在在找到依靠的時候,忍了大半天的眼淚頓時就傾瀉下來。

  柳眉靠著他的肩膀默默流了一會兒眼淚後猛然反應過來,身子先是一緊,隨後猛的向後靠去,因是力量太大,頭竟撞在了後面的車廂壁板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見他如此,唐松嘴角翹了翹,卻將臉扭開了,刻意不去看柳眉臉上精彩之極的表情,“估摸著也快到了,把你那眼淚擦幹凈了,安安心心等著柳葉就是”。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0
第十一章 山窮水盡

   直到唐松將臉扭開,柳眉才伸手到頭上被撞的地方輕輕揉動,“你真有這麼大把握?要怎麼救?”。

  唐松放鬆身子安閑的靠在車廂壁板上,“這事說來話長,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你就不要問了”。

  “萬一……我們去晚了怎麼辦?”。

  唐松知道她擔心什麼,畢竟從昨晚事發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個時辰了,柳眉是怕唐家搶先動手處置柳葉兩人,那可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唐松是有午睡習慣的,這個習慣一直從後世保持到現在。

    昨晚聽琴睡的晚,今天又因這事耽擱著午睡不成,現在將事情謀劃好後就有些犯困,加之這時代跑起來後晃晃悠悠的馬車實在有著很強的催眠效果,是以閉眼靠著的他聲音裏就有了一絲懶洋洋的氣息,

    “不會的。莊海山在名份上畢竟是我家奴僕,唐旭父子圖謀我家宅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口子。這次得著這樣的好機會豈能不善加利用?只要那宅子還沒到手,莊海山和你姐這兩個把柄就斷不會有事”。

  “莫非你是想把宅子給他們以救我姐和莊大哥?”。

  唐松聞言笑了笑卻沒說話,但自閉目養神。

  柳眉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一臉嚴肅的想著什麼,不時還扭過來看唐松一眼,到最後因是想的太深,竟在不自覺之間手指伸到嘴裏啃起指甲來,看來這是她多年的習慣了。不過那模樣若按後世的說法還真是萌的很。

  不一時馬車停了下來,唐松撩開車窗一看,不遠處就是縣衙,“柳叔你怎麼把車停這兒了?”。

  “唐少爺不先求見縣尊老爺?”,柳尚也頗是詫異,“滿州城都說許老爺極賞識少爺,總算有個香火情分在”。

  “那都是想當然的,做不得準”,唐松也沒時間跟他細解釋,“直接去唐達信家”,說完便放下了窗簾。

  這樣直接上門能管什麼用?柳尚雖然不解,卻也不好再問,只好一抖鞭花驅車向唐達信家駛去。

  唐代城市在建制上大多仿效長安,城內地方被一個個圍著高墻的坊區分隔開來。唐松家與唐達信家不僅在同一個坊區,且是比鄰而居。所謂人以類聚,這一坊中的住戶們雖然稱不上貴,但一個富字兒卻當之無愧。

  唐家世居襄州,經三代積攢到祖父輩上已是顯赫一州的富戶。後來雖然隨著祖父去世後四兄弟分家攤薄財產沒了以前的聲勢。但就四家分得的資財而言,小富卻是綽綽有餘。

  所以說唐嵩家當年其實也是富過的。只可惜唐家老四,也就是唐嵩的父親是個典型的書呆子,委實沒有半點治家理業的本事。

    加之多年進京趕考勞而無功的花費,竟將一份殷實家業敗了個幹幹凈凈,尤其是自發妻去世之後,這家裏更是破落不堪,該賣的賣完了,能當得當光了,這一半年裏居然淪落到了吃飯都艱難的地步。

  這一坊中自然也有別的住戶經歷過同樣的家道中落,只不過那些人到實在撐不住時多是將家宅賣給新起的有錢富戶,換個更靠近城門的坊區去住。

    唯獨唐嵩老爹這書癡把個孝字看的比天都大,寧肯餓死也不願出售祖宗傳下的家宅。如此一來,他這一家在周遭都是富戶的坊區裏就顯眼的很了。不說別的,單是那油漆褪盡後斑斑駁駁的門戶就與周遭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唐松過家門而不入,直接來到兩墻之隔外的唐達信家,卻得知人不在家,就連昨晚抓住莊海山與柳葉的唐旭也不在。

  聽說父子兩人都不在,柳尚的臉頓時就白了,“他們去報官了,這可怎麼辦?”。

  唐松也懶得再問那滿臉幸災樂禍神情的看門小廝,轉身下了臺階向自己家走去,“他們十有八九正在我家。報官?他們可捨不得”。

  唐松推開十多年都沒再油漆過的大門,入目處便是一片陳舊殘破景象。聽到門口的動靜,一個五十開外佝僂著腰的蒼頭從二進院門口走了出來。

  “少爺回來了,老奴正要去尋你”。

  這是唐家如今唯一剩下的老僕趙江,見少爺在這節骨眼上回來,他是打心眼裏高興。只是這高興的神色只持續了短短一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小姐也是剛回來”,說完這句,他的臉便抽成了苦瓜樣。

  唐嵩有個姐姐,出生不久即與同城李家定了親。後來李家搬到了襄州下轄的一個縣治,她十六歲上也就嫁了過去,自此至今的四年多時間裏除了當初新婚三日後的回門之外就再沒回來娘家。怎麼今天突然回來了?

  唐松心中雖疑惑,卻沒順著老趙的話細問,這實在不是時候,“唐達信父子可都在?”。

  別的不說,唐達信實實在在是唐嵩的血親三伯父。如今唐松直呼其名,只把老趙聽的一個愣怔,他可知道自家少爺是跟老爺一個脾性,都是把禮看的比天都大的書呆子,平日裏連惡語都不曾有一句,更別說直呼長輩的姓名了,這可是無禮的很了。

  唐達信是唐嵩的親伯父不假,但他這個穿越的唐松卻沒有認這樣親戚的自覺。見老趙頭雖沒答話卻也沒有否認,當即著他招呼好柳尚柳眉後便自往二進院子的正堂而去。

  剛上了正堂外的臺階,二進院落左邊的廂房處吱呀一響,一個布裙的女子端著一個褪色的托盤走出來。看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但一臉憔悴,再加上陳舊黯淡的衣裙,真是老相的很。

  這女子就是唐嵩四年多未見的姐姐唐緣,等她端著托盤走到刻意等著她的唐松身邊時,盡管忍的嘴唇都咬破了,眼圈依舊不受控制的紅了起來。真不知道心裏藏著多少委屈。

  唐嵩家這日子已經不能用破落來形容,簡直就是山窮水盡到絕路了。要是這唯一的房子再沒了,這一家人哪里還有半點活路?

  看著一臉淒苦的唐緣,唐松長嘆了一口氣,“先料理了眼前的,你的事情稍後再說”。

  家中沒有使女,蒼頭老趙又要看著門戶,奉茶的事情就只能讓回門的唐緣來擔當,唐松跟著她進了灰土土的正堂,就見唐嵩老爹唐達仁正一臉絕望的拈著筆欲待寫些什麼。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0
第十二章 峰回路轉

 一左一右站在唐達仁身邊的兩父子不消說就是唐達信與唐旭,除此之外還有兩人在座,憑著這具身體留下的記憶,唐松認出這兩人就是唐達仁的大哥和二哥,也即是他這具身體的大伯二伯。

  唐家四兄弟齊聚,堂中地上還跪著莊海山與柳葉,只不過兩人是被綁的結結實實,就連嘴都堵上了。所以莊海山盡管掙的眼睛都紅了,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老爺手中那張房契轉讓文書,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唐松一進門就看到這等情況,當即揚聲道:“且慢!”不等堂中人說什麼,他已走過去將唐達仁抖顫雙手中握著的文書給接了過來。

  唐松來的快,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的唐旭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眼瞅著這麼好地段的一棟宅子就要到自己手中時卻又橫生枝節,他頓時惡聲道:“唐嵩,你要幹什麼?”。

  唐松看都沒看他,更別說與他答話了。一瞥眼徑直將手中的文書看完後,雙手一分。

  “嘶”的一聲輕響,那紙文書被唐松輕飄飄的撕成了兩半。

  聲音雖輕,卻讓滿堂中人俱是一震。

  “唐嵩,休得莽撞”,老一輩的長兄唐達禮發話了。唐旭則是立時就紅了眼睛,繞過唐四叔及父親就要撲過來。

  便在這時,手上沒停,繼續將那文書撕成更小碎片的唐松淡淡聲道:“婺州駱觀光,唐達信,你還記得當年揚州城中的這位故人嗎?”。

  聽唐松直呼唐達信之名,就連好好先生的老二唐達勇都怒了,“唐嵩,你三伯的名諱是你能叫的,放肆”。

  “本是同根血親,又比鄰而居多年,卻時時不忘謀我產業,奪我祖屋。唐達信可曾有半點兄弟之情,伯侄之義?這樣寡廉鮮恥的長輩我可高攀不上。”

     唐松雖然口中答著唐達勇的話,眼睛卻只是盯著唐達信,臉上淡淡的笑容不減,“你說是不是啊,‘三伯’”

  胖團團的唐達信臉色鐵青,甚至眼角都跳了起來,但右手卻如鉗子般緊緊拽住了欲要撲過去的唐旭。

  饒是唐達信一臉的狠厲,唐松卻在他眼睛裏看到了掩飾不住的恐懼。

  唐松的舉動讓唐達勇這有名的好好先生也忍不住了,不過他卻沒跟唐松說話。

    黑著臉向書呆子老四道:“四弟,今天我本不願來。我知道你捨不得祖宅,但這次畢竟是你家奴僕先做了壞人門風的事。三弟答應不舉告已算是顧念了宗族的體面,何況這宅子他也不是白要你的。這時節你總該說個話,若任由這豎子鬧下去,一旦這事見了官,不說你一輩子的清白家聲就此毀了,連帶著宗族都成了笑柄,那你可就成了宗族的不孝罪人了”

  唐達勇一口氣說到這兒後扭頭過去,“大哥,你是長房,需由不得老四父子胡鬧。”

  唐達勇是個好好先生,人就有些呆氣。老大唐達禮卻幹練的多,早從唐達信的舉動中看出些異常來,是以聞言之後並不曾說話,只是扭過頭來看著唐松。

  唐松瞥了唐達勇一眼,也懶得廢話。走到唐達禮面前,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唐達禮接過信先看了看封皮,信是寫給唐達信的,至於寫信人嘛,就是唐松方才說出後讓老三臉色大變的婺州駱觀光。

  抽出信來慢慢看下去,唐達禮的臉色越來越沉,到最後額頭上甚至沁出了一層細密的白毛汗。

  看完,唐達禮刀子般的眼神剜了唐達信一眼後,將書信往旁邊一放,肅正身子看向了唐松。

  唐松端起手邊的茶碗呷了一口白水後迎著唐達禮的目光安閑聲道:“這樣的信我還有一封。不急,且等二伯看完了再說”。

  越是好好先生往往膽子就越小,老二唐達勇拿起信勉強看完,人已忍不住哆嗦起來,“大哥,這駱觀光豈不就是駱賓王?”。

  一說到這個名字,再想到駱賓王當年憑借一份《討武氏檄》把當今聖神皇帝罵的狗血淋頭的往事,再由此想到可株連九族的十大逆之罪。唐達勇的身子愈發如秋風中的落葉瑟瑟抖動起來。

  沒錯,這信就是唐松當日從柳葉那梳妝盒中取出的兩封信之一。當時他只是偶見這兩封信封皮上的字實在寫的漂亮,頗得八分楷法之神韻。所以動了心思要過來看看。遂就因緣際會的有了後面的大發現。

  他在後世裏吃的是古典文獻這碗飯,日日就是跟古籍及古人打交道。而他的研究方向就是唐詩及宋詞的選本研究,是以對唐宋間著名詩人詞人的生平及作品大多知道些。

  若論初唐間的文字大家,虞世南、上官儀這批御用文人過後,在當世聲名最顯而在後世影響最大的就要數“初唐四傑”了。而在四傑之中也有一人正好是婺州義烏人,恰巧他也姓駱,字也取的是“觀光”。

  這人便是八年前隨徐敬業在揚州起兵討伐武則天,憑借一篇《討武檄文》將武則天先侍父後侍子等陰私之事挖的淋漓盡致,進而聲名震于四海並遠播至扶桑新羅等國的駱賓王。

  也就是那個七歲寫出“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而被時人譽為天下神童的駱賓王。

  駱賓王,字觀光,婺州義烏人。這是再也不會錯的了,難倒世間真有這等巧事,當此之世不僅有人與他同姓同籍貫,甚至就連取字也一摸一樣?

  唐松再一看信箋封皮右上側,收信人居然是唐達信。

  唐達信不就是唐嵩的三伯,唐旭的父親嘛!

  這意外的發現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沒想到唐達信這個商賈居然與名動天下的駱賓王有書信往還。記憶中他是個布商,雖然有錢但在這時代的社會地位並不高,論理不該與當時早因《帝京篇》名垂天下的駱賓王有什麼交集才對。

  取出書信一看,這封信是寫于光宅元年四月末,地點是在揚州。而徐敬業就是在這一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於揚州起兵反武則天,也就是說這封信寫于徐敬業起兵前五個月。當時身為臨海丞的駱賓王也正好在揚州與徐敬業兄弟相聚一處密謀反武大業。

  時間、地點和人物的行蹤都對得住,看來這個駱賓王實實在在就是初唐四傑中的那個。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1
第十三章 如此癖好 因緣天意

 信的內容則是感謝,駱賓王在信中稱唐達信乃國之義商,對他不取分文捐獻五百匹布以補軍中寒衣之不足的舉動贊譽有加,並且一再鼓動唐達信能再慷慨解囊。

  另一封信是在這封之後,據信中的意思來看是唐達信不肯再捐,卻想讓駱賓王給他贈詩一首,並且言明那詩的題目中最好能有他的名字,若是詩前再有個序,序中能提到他那更是好上加好了。

    駱賓王則只在信中錄了一首舊年之作,並一力募勸唐達信再捐布千匹,介時別說小小一首詩,他必將親為此事做記,俾使唐達信的高義之舉流傳後世,成千載商人楷模。

  許是駱賓王下嘴太狠,唐達信心疼布匹不曾再捐,是以這書信往還也就此中斷。

  說來唐達信就是用五百匹布換了這兩封駱賓王的書信,還有他親手錄下的一首《在獄詠蟬》,這筆買賣到底劃算不劃算還真是不好說。

  後世裏學唐詩,研究唐詩選本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古代名詩人親筆錄自己的名作,不論這首詩還是寫詩的書法都讓唐松看的如癡如醉,要是放在後世裏這可就是文學史中重要的文獻了,其價值可比五百匹布高的太多。

  《在獄詠蟬》是駱賓王被誣獲罪後在獄中所做,後世裏稱譽其為唐詩詠蟬三絕之首。據信駱賓王在獄中受到過殘酷的肉刑,也就是在這次被誣出獄後不久,他即加入了徐敬業反武的陣營。

  按時間算,光宅元年五月的時候,駱賓王雖還沒被徐敬業正式徵召為藝文令,但他確已在徐敬業手下辦事,以他此時在詩壇的地位,負責聯絡文人及商賈籌措軍需正是人盡其才。

  好好將兩封信的書法又欣賞了一遍後,唐松才仔細的將其收撿起來。隨後粲然一笑,“唐達信啊唐達信,你讓我怎麼說你才好!”。

  仔細揣摩這兩封信的內容,唐松已把整個事情的原委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唐達信是襄州有名的布商,與其大哥,也即襄州最大的魚商唐達禮一起被市井間並稱為“二唐”。

    這二人是襄州百姓好議論的話題人物,其中的原因除了他們生意做的大之外,還因為這兩人各有鮮明的特點。

    老大唐達禮心思深沉,嗜錢如命,老三唐達信則是好附庸風雅兼懼內,關於兩人的這些毛病,在襄州城內市井間頗是流傳著許多笑話。

  想來八年前唐達信曾往江南東西兩道行商做布匹貿易,途中路過淮南道揚州時正逢著駱賓王為密謀反武籌集軍資而大會富商。

    此時駱賓王已是聞名天下的大詩豪,平常裏商賈們根本與他結交不上。此時既然有了這樣的機會,唐達信難免就犯了附庸風雅的毛病,花了五百匹布的代價結交上駱賓王並換來這兩封書信。

  後來僅僅四個月後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反武,繼而兵敗,唐達信必是被嚇的了不得。雖然捐布的時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布是給徐敬業拿來造反用,更想不到駱賓王這等人物居然會成反賊,但他的行為客觀上卻是實實在在的資敵。

    這在唐律中可是等同謀反的“十大逆”之罪,以如此嚴重的罪行,以武則天對駱賓王恨之入骨的程度及霹靂手段,這種信一旦落到官府,他唐達信註定就是個族滅的結局。

  但不知怎的,或許是這貨附庸風雅的病太重,他居然沒有銷毀這兩封信,不僅留存了八年,現如今還被柳葉不知怎麼給帶了出來。這……這真是無語的很了!

  看到唐松拿出的這封信,唐達信真是腸子都悔青了。他自小在商賈貿易上頗有天份,但讀書卻是不成,惟其如此竟漸漸養成了附庸風雅的毛病。尤其是後來娶了一個本地名儒的女兒之後,這病就愈發的深了,附庸風雅漸漸的竟成了一種揮不去甩不脫的特殊癖好。

  附庸風雅這麼多年,他最拿得出手的就是與駱賓王往還的這兩封書信。駱賓王是誰?那可是名震天下的四傑!即便他最後成了反賊,但其文學成就和曾經有過的詩壇地位卻是無人質疑。

  以一個遠州商賈的身份,唐達信也自知再難有機會結交上這等名動天下的詩豪。所以即便是在駱賓王隨徐敬業起兵造反失敗的消息傳來之後,癖好發作的他依舊捨不得毀掉這兩封信。盡管夫人一力催促他也只是嘴上答應的漂亮,始終沒將這兩封信給燒了。

  慢慢的那件事情過去了,卻也沒人來查他。唐達信僥幸之餘又暗自慶幸,當初沒燒這兩封信真是太對了,否則未嘗不是人生一大憾事啊!但這兩封信他卻不敢收在身邊,蓋因夫人對他管的太嚴,要是留在自己身邊早晚必被發現,屆時少不得又是一頓河東獅子吼。

  怎麼安頓這要命的物件,唐達信也是動了腦子的。既要把信保管的好,又不能讓夫人察覺,還得自己取閱方便。想來想去他最終把主意打到了夫人的貼身侍女柳葉的身上。

  柳葉是從小買進來的丫頭,素來乖巧聽話,夫人對她也很是喜歡信任。信放在她那裏夫人必定想不到,這丫頭心又細,必不至於把信給弄壞若是弄丟。加之這丫頭就在內宅侍候,自己得空要取閱的時候也方便。

    更重要的是她不識字,即便把信交給她也不擔心她察覺出什麼來。而以其內宅丫頭的身份,平日能出府的機會也少,不用擔心這信會洩露出去。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前幾年果然是安若泰山。每每得著機會獨酌時,唐達信必定要焚香凈手後將這封信從柳葉處取來仔仔細細看上無數遍,讀上無數遍,臉上那神情真比做成了多大的生意更要得意。

  千算萬算,他卻沒想到丫頭大了會動春心,更沒想到柳葉居然早有了私奔的打算,甚或一股腦將這些年積攢下的一點小家當都送到了莊海山那裏。而他這兩封要命的信恰好也裝在柳葉放家私的木頭梳妝匣裏被唐松這個讀書人給看到了。

  若非受柳眉要參加龍華會的事情耽擱,柳葉沒準早就跑了。或許也就沒了今天的事情,總而言之,由這兩封信引發的一切只能歸結于機緣巧合。他唐達信命中該有此一劫。

  文青本就是種病,得治!這偽文青更是要命。不過想想歷史上那麼多人都快要餓死了還不肯把祖傳的古董書畫拿出來賣,唐達信這舉動也就能理解了。

  對於一個附庸風雅都成了癖好的人來說,能藏著這樣的物件兒該是多大的精神滿足?那還真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

    也難怪他這個素來懼內的人居然敢在這樣要命的事情上強自隱瞞。

  事情的原委且不說他,此時在人前悶葫蘆般的書呆子唐達仁並唐旭也已看完信。一時之間,整個堂內靜的落針可聞,氣氛卻壓抑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唐松,唐松則端著沒有半片茶末的陶碗小口的呷著茶水,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

  此時無聲勝有聲,此刻他越是沒有說話的意思,其他人卻品出了更多的意思。

  靜默良久之後,老大唐達禮看了莊海山與柳葉一眼後緩緩站起身來,“四弟,另找一處地方說話”,說完,率先向外走去。

  唐松跟著起身走到唐旭面前,看著他手中捏著的那封信伸出了手。

  唐旭是最後一個看信的,看完這封信就被他緊緊攥在了手中,因是用力太重,信上已然有了兩處破損。

  唐旭用狼一般的眼神盯著面前的唐松,遲遲不肯將那信交出去,手上攥的也益發的緊了。
  走在最前面的唐達禮驀然轉身,怒喝道:“給他!”。

  唐松卻不要了,盯著唐旭的眼睛微微一笑,“既然這麼捨不得,那就留著吧”,說完便不再理他,轉身向外去了。

  連唐緣也沒讓跟來,唐家四兄弟並唐旭、唐松來到另一間更殘破的廂房後。幾人方一進門,老大唐達禮便猛然轉過身來,隨即重重一巴掌摑在了唐達信的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唐達信胖胖的圓臉上頓時起了五道墳起的紫紅印痕。

  唐達禮打完這一巴掌也不說話,只是轉過身來瞅了老四唐達仁一眼。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1
第十四章 不義之財,不敢辭!

 今天的事情實在太離奇,變化的又太快,心情激蕩起伏之下,書呆子唐達仁的臉上就有了一層不正常的泅紅,“孽子,其他的信在哪兒?還不快拿出來,這都是一族血親,你……你想幹什麼?”。

  若是按照以往的慣例,唐達仁只要發話,跟他性情一致的兒子唐嵩就斷沒有違逆的道理,但今天畢竟是不同了。

  “他們剛逼著你在那買房文書上簽字畫押的時候,我可沒看出半點同族血親的情分”,唐松嘲諷的一笑,“若沒有這信,咱這一家子現在就得流落街頭,卻不知有哪位伯父兄弟會念著血親情分舍我們三屋兩瓦住住”。

  “你……”,唐松這番話說的唐達仁一個倒噎氣,他本就不善言辭,此時更是說不出話來。加之今天的“兒子”太陌生,陌生到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唐達仁說不出話來,一邊的唐旭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齒道:“資助叛逆可是形同謀反的十大逆重罪,這是要九族同誅的,唐嵩你要真有本事就去舉告,大不了咱們綁一塊兒死”。

  “你腦袋真是被驢踢壞了?”唐松口中的嘲諷之意更濃,“依《唐律》同族舉告謀逆不僅無過,反而有功。若再據本朝聖神皇帝的匭檢之制,我這舉告之後朝廷的賞賜不論,便是你家被抄沒的家產也得分我一半。要不,咱們就試試?”。


  在“周武革命”的鬥爭中聖神皇帝武則天贏了,卻被後人詬病極多。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建立了一種最讓人痛恨卻又恐懼的匭檢制度——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告密制度。

  簡而言之,武則天不僅喜歡人告密,而且不惜重金高官之賞的鼓勵人告密。而在告密的所有內容中她最感興趣的內容正是謀反。

  告密制度再配合上緊隨其後的酷吏制度,這年頭一旦被人舉告跟謀反扯上關系的話,說一句生不如死真是絲毫都不過分。

  在武則天革唐命稱帝的過程中,不知有多少人以及他們的家族因被人誣告謀反而被急於建功的酷吏們折磨的生不如死。那還是沒什麼證據捕風捉影的誣告,唐松手中掌握的可是再切實不過的證據。

  不服氣的唐旭還要再說,站在他身邊的唐達信已是重重一掌摑來,同樣是“啪”的一聲脆響,但因其用力過大,唐旭嘴角破裂,隱隱的沁出了血絲,“混賬行子,你堂弟若要舉告何需等到現在?孽障,退下!”

  唐達信打完兒子長嘆一口氣後向唐松走近了一步,“資敵謀反,覬覦四弟家宅,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萬沒有連累宗族的道理。唐松,莊海山與柳葉的事情一筆勾銷,隨後我一併命人將柳葉的身籍文書送來,此事就此了結,你看如何?”。

  不得不說唐達信的確是個好商賈,關鍵時候還是懂的審時度勢的。不過他終究還是把唐松當小孩子看待了,這開出的條件距離唐松的期望終究是差了些。

  所以唐松沒有說話,只是轉身向旁邊站著的唐達禮看去。

  這還是老四以前那個窩囊兒子?唐達信真要將一口牙都咬碎了,“罷了,今日為房舍之事驚擾了四弟,我再一併奉送三萬貫家私為四弟壓驚”。

  此言一出,滿屋皆驚。別人不清楚,唐達禮對唐達信的家底還是有些譜的,這個數字即便不到唐松所說告密後可得的一半家私,至少也有三分之一了。這也是唐達信當前能抽出的幾乎全部現錢。

  “爹”,唐旭嘶吼著喊出了這句,他覺得自己的身子馬上都要被氣炸了。

  唐松聞言,撫掌一笑。

  事情談完,唐達禮等人半刻都不願再留,黑著臉往外走去。老四唐達仁口中喏喏卻又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終一聲長嘆後,紮煞著手相送大哥等人,只是唐達禮幾人卻連一個好臉色也沒有,更別說說話了。

  唐松頓了一下,也跟著唐達仁將四人送到了門口。轉身回來時就見柳眉與柳尚已從旁邊殘破的門房中迎了出來,正眼巴巴看著他。

  “他二人如今都在正房”,唐松正要隨他們一起過去,卻見唐達仁黑著臉從門外走進來,“孽障,過來”。

  “你們先去,我稍後就來”,唐松向柳眉兩人擺擺手後跟著唐達仁到了剛才的廂房。

  “孽子,枉你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你今天做的事情可還有半點宗親之義?”。

  平時不發火的老實人一旦發起火來是很可怕的,不過唐松對他這調調兒真是難以接受。

    一個殷實的家底被他折騰精光,家人生活都差點難以為繼不說。如今別人搶祖宅都搶到鼻子面前了還在沖自己人計較這個,說好聽點這是讀書讀呆了,說不好聽的這簡直就是窩裏橫。

  唐松要真是他兒子,真是唐家人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今天的事情也不至於做到這一步。但他不是啊。

  “你老人家讀書倒是多,我且問問,是忠大還是孝大?”。

  “先忠後孝,這還用說?”。

  “那好!孟子曾有言:‘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對君父尚且如此,未必宗親還能大過君父?今天這些個宗親趁人之危奪我祖產,我以寇仇待之又有何錯之有?”。

  “謬論,詭辯”,唐達仁嘴上這麼說,氣怒之下一時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反駁言辭,“便是他們做的有錯處,抹過莊海山之事也就罷了,你又為何要他那許多不義之財?”。

  事已至此,兩家已是徹底撕破臉了,似這等不義之人的不義之財還真是不要白不要,再說他們跟我有什麼關系。心下這麼想,嘴上卻不便說,唐松只是一笑道:“《禮記》有言:‘長者賜,不敢辭’”。

  唐達仁又被堵住了,唐松見他還要再說,搶先一步道:“罷了,知道你老人家素來不喜料理家事,這些個瑣碎俗事就交給我好了,您老安心寫那部書去,且等書成之日,我必找一家上好的雕版社給刻印出來”。

  近十年來,已然絕了科舉之念的唐達信將全部心血都傾注著他這部著作上,只是每常感嘆這部嘔心瀝血之作怕是難有面世之期,畢竟在唐代請雕工刻板出書是一件大花費之事。

    午夜夢回常以此為大憾恨,唐松這句話可謂是撓到了他心中最癢癢處,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順口道:“此話當真?”

  話一出口,他才覺出不對,黝黑清瘦的臉上居然起了一片臊紅。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1
第十五章 家門不幸 小狼崽子

 話一出口,他才覺出不對,黝黑清瘦的臉上居然起了一片臊紅。

  “我還能騙你?一言為定”,唐松哈哈一笑,人已出門去了。

  等他回到正堂時,莊海山兩人身上的捆綁早已解了,此時柳眉與柳葉兩姐妹正相擁而泣。

  莊海山與柳葉到現在也沒完全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有一點卻是明白無疑的——是唐松把他們從絕望的深淵里拉了出來。

  見他進來,柳葉推開妹妹柳眉,拉著莊海山就並排拜伏在唐松面前。

  饒是唐松又拉又勸,柳葉依舊拉著莊海山堅持完成了三拜。到第三拜時臉上淚痕未幹的柳眉居然也跑來湊熱鬧,一邊的柳尚雖不至於如此,老淚縱橫的臉上也同樣是不可思議的驚訝與滿滿的感激。

  就在幾人拜謝推讓的時候,隔壁唐達信家遣下人送來一個竹紋紙封箋。

  打發那下人離去後,唐松拆開封箋,見裏面放著的除了一張柳葉的身契外,尚有價值一萬貫的飛票。

  這是安撫人心的定金!卻之不恭,那就收下吧。

  唐達信府內。唐達禮與唐達勇俱都在座,看著那一萬貫飛票送出,他兩人也是長舒一口氣,心中放鬆不少。

  “三弟,你需怪不得為兄今日心狠。這事你做的糊塗啊!”,唐達禮婉轉的為此前那一巴掌致了歉意。

  “大哥打的不虧”,唐達信此時那還有心思計較這個,沉吟片刻後驀然發問道:“大哥素來見事明白,依你之見,剛才的事情中我若不允下這些條件,那小畜生是否真會去衙門舉告?”。

  “三弟問的是,適才我也一直在思量這個”,接話的是唐達勇。

  “自看完那封信後,我就一直注意著他。這麼大的事情你我都難免失態,唐松卻是一派鎮靜,自始至終沒有半點慌亂。三弟也是久在商賈場中打滾兒,總該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唐達勇不解的追問。

  “說明他心中早已經有了定見,所以才不會猶豫遲疑乃至失態”。

  “三弟說的是。更重要的是方才那麼長時間我竟沒從他的眸子裏看到半點宗族之間該有的親情。就連我掌摑三弟的時候都沒有,他眼神裏流露出的反而是快意。”

    唐達禮手中磋磨著細瓷茶盞,點頭道:“三弟你沒判斷錯,剛才若是談不攏,唐松怕是真會向衙門舉告”

  唐達信點點頭沒說什麼。老二唐達勇卻是忍不住拍案而起,“家門不幸,竟出了這麼個黑心狗肺的狼崽子”。

  聞言,唐達信臉上的咬肌滾了又滾,卻終究沒再說話。

  唐達禮沒在意老二的叫囂,低頭沉吟了一會兒後復又看向了唐達信,“老三,茲事體大,稍有不慎就是身死族滅的結局。我不管你想什麼,也不管你以後要做什麼。但在那封信還沒拿到手之前,卻不許你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唐達信冷冷一笑,“大哥放心,這輕重我還掂量的住。這不剛安排了去各處布行籌錢嘛,且等錢湊夠了,我一定親自交到那小畜生手上,贖回那封禍根”。

  “穩,一定要穩!你明白這個就行了,老二,三弟今天也夠煩心了,咱們走”。

  ………………
  怕再生出什麼波折來,當夜柳葉就住在唐松家中,一併連柳眉及柳尚都不曾回家,姐妹倆正好做伴。

  唐松將莊海山叫到自己房中敘談了很久,也不知兩人說了些什麼,總之莊海山出來時眼睛紅通通的。

  第二天一大早,唐松起身後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先自去了襄城縣衙。他要辦的事情本沒什麼為難,加之又有錢財開路,自然更是順暢無比。不到一個時辰諸事就已辦的妥帖。

  出縣衙後雇了一輛車徑出襄州東門。為加強與地方的聯系便於統治,大唐自定鼎之後便大力發展以長安為中心的道路及驛傳系統,經過七八十年的發展,此時天下各州間道路便利,每出城五裏及十裏處也都建設有完備的長亭短亭供行人休憩,五裏為短亭,十裏一長亭。

“行行復行行,長亭連短亭”誠不為虛語。

  唐松到達襄州東城外的十裏長亭時,莊海山,柳葉及柳眉,柳尚早已等候多時了。

  唐松要安排他們走的事情莊海山早已向柳葉說明,其中的道理也說的通透。此時也就無需多言。

  進了亭子之後,唐松徑直將兩張過所,兩張身籍文書及高達五千貫的飛票輕輕放在了莊海山與柳葉面前。

  看到身籍文書時,柳葉與柳眉柳尚已是眼神一縮。對於她們這些一出生便在奴籍的人來說這張紙真是太重要了。

    身籍文書在別人手裏,那自己這條命就不是屬於自己,只不過是主人家等同畜產的物品罷了。只有這張紙到了自己手裏,這條命才算是真正掌握到了自己手中。

  大唐身屬賤籍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誰不想將身籍文書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以說誰給了這張紙就等於是給了一條命。

  隨後再看到那價值高達五千貫的飛票,柳眉與柳尚已是連話都說不出了。時人常以腰纏萬貫來形容有錢人,這五千貫實在不是個小數字,有了它整個大唐天下也盡可去得了。

  整個十裏長亭內靜寂無聲,唐松的話語淡淡而出,“你二人的身籍隸屬我已報請衙門改過了,海山自不必說。柳葉你與唐達信家也再無關系,從此都是自由之身。又有了這兩份穿州過縣的‘過所’,此去洛陽徑可一路通達。”

    “我與海山名為主僕,實則情同兄弟,原該在家中給你們熱熱鬧鬧操辦一場婚事,無奈時間緊急也只能作罷了。這五千貫錢就算我唐家為海山迎娶柳葉的聘禮。錢雖不多,也夠你們在洛陽買棟小宅子再做個營生了”。

  唐松的話語雖淡,聽在幾人心中卻如山崩海嘯一般。莊海山當即拜下身去,“少爺……”,情緒激動之下,後面的話已是哽咽著說不下去。

  柳葉也是重情知恩之人,跟著莊海山就拜了下去。

  “都是一家人,這是幹什麼?”,唐松見拉他們不起,遂也躬身下去算是還了一禮,“這就走吧!你倆能走到今天實屬不易,今後一定要恩愛美滿,尤其是海山,可不許欺負了柳葉。否則異日見面時我必不饒你”。

  莊海山與柳葉戀戀不舍的走了,唐松三人也自回轉襄州城。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2
第十六章 只要是狼,總是會吃人的

 回城途中唐松專門找了柳尚說話,意在要他辭了當下的差事來家中幫忙。一來是家中人丁實在太單薄,再則蒼頭老趙雖然忠心,但辦事能力實在有限。

柳尚畢竟是在青樓呆過多年,世事見得多也歷練得多,實在是管家的上好人選。

  與在青樓裏做樂工看人臉色比起來,讀書人家的管家明顯是更好的出路。加之又有柳葉的事情在前,柳尚對唐松的這番安排實沒有拒絕的道理。

  當天下午,柳尚就搬了過來,開始按照唐松的要求聯絡工匠準備整修殘破的宅子。柳眉是隨著柳尚生活的,自然也一併隨了來,只不過她這身份就有些模糊,好在也沒人說這個。

  晚上,在院子裏轉了一天思謀怎麼整修宅子的唐松剛吃完飯,就見唐達信攜著老大唐達禮與唐達勇一起登門。

  唐達禮與唐達勇只是被唐達信拉來做見證的,而唐達信與唐松實也沒什麼好說的。至於四弟唐達仁,看來也是任那小畜生當家作主了。

  這番被一個素來瞧不上眼的侄子來了一出強車吃馬,唐達信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也沒有寒暄繞彎子的心思,將剩下的錢往老四唐達仁面前一敦後,便將眼神瞅向了下首陪坐的唐松。

  唐達仁看著這麼多飛票放在自己面前時身子就是一震,再看看三哥那陰沉沉的臉色,臉當即就漲紅了,脖子梗了梗要說什麼時卻被走過來的唐松一個眼色給止住了。

  唐松拿起那些飛票後仔細的點了點,他這動作頓時讓唐達信的臉色更黑了,攥在一起的雙手上骨節都泛了白。

  唐松這樣的舉動連唐達勇都看不過去了,欲待起身說什麼時,卻見老大唐達禮微微擺了擺手。他素來惟大哥之命是從,見狀總算是沒再動,卻免不得重重的哼了一聲。

  唐松沒理會這些個,仔細點完飛票後,向著唐達信燦然一笑,“多謝三伯了”。

  唐達信氣的要吐血,“那封信呢?”。

  “燒了”。

  這話一出,唐達信“虎”的一聲站起身來,“你說什麼?”。

  “那信箋干係太大,留著總是個禍患,要是有個萬一……我也實在擔不起干係,昨個兒事情都說開後,我這心裏也是一鬆,再也不願受那煎熬,遂就連夜將信箋給燒了。三伯就此盡可放心了”。

  唐達信氣的身子直打顫,難得他一個身寬體胖的人居然能吼出那麼大的聲音,“小畜生,你欺人太甚”。

  他這反應早在料中,唐松的臉色也跟著變了,“怎麼,唐達信你信不過我?”。

  臉色鐵青的唐達信卻不再跟他說話,轉身過去盯著唐達禮道:“大哥,這小畜生如此行事,需怪不得我不講宗族情分了”。

  說完,唐達信轉身向外走去,他家素來富庶,家中養著的下人眾多,要幹什麼也不難猜知。

  “三伯好走。對了,柳葉與莊海山今個兒去了洛陽,因是走得早也就沒給三伯辭行,遂就托我代為感謝三伯的成全。只盼著三伯一家人丁興旺,代代福壽”。

  唐達信原還想著事情到了這一步,要想此後不再受唐松威脅就只能霸王硬上弓,好歹帶著家丁們圍了宅子將信強搜出來。想來這麼重要的物件唐松也不可能放在別處。

只要那要命的東西一到手。唐松這小畜生當場就能打殘他,只要不落下人命,這事斷沒有不能了結的。

反正依著大唐律,若是宗族之內起了沖突,照例是先由宗族內部處理,結果報衙門備案即可,大哥斷沒有偏著這小畜生的道理,至於老四那呆子更是好擺弄。

  今天就是能拿到那封信,這也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後續手段。這次吃虧太狠,唐達信痛定思痛,早就收了那附庸風雅的心思。只要你這小畜生還在宗族之內,還在這塊地面上過日子,我就不愁沒有收拾你的時候!

  而今這所有的盤算都隨著唐松這句輕飄飄的問候落了空,莊海山與柳葉那賤人去了洛陽。那可是當今聖神皇帝長住的地界。如今唐松與莊海山人分兩地,誰知道那信究竟在誰手中?若不能拿著那封信,他又怎麼敢對唐松動手?

  去洛陽先找莊海山?那近百萬人口的首善之區找一個人不啻大海撈針。再則人離鄉賤,就憑他一個襄州商賈就是在洛陽找到了莊海山又能如何?逼的緊了那小奴才當即就能舉告了他……

  唐達信越想心中越空,此前惡向膽邊生的躁火此刻也都化作了一片悲涼。進而是悔不當初,為何要貪占老四這院宅子。

  難倒一切真是報應?

  唐達信沒有再回頭,回到自己家後第一件事便是分派了家人速去襄城縣衙探查今天申領過所的記錄。

  這邊,唐松則正在送唐達禮兄弟出門。一路上眾人不約而同一片沉默。

  走到門口,唐松拱手一禮,笑道:“昨個兒聽家父言及再有十多日便是大伯壽辰,屆時小侄自當備下重禮前往恭賀。宗族血親,那是打斷骨頭也還連著筋的,小侄還真能舉告了不成?大伯二伯盡可放心。至於三伯那裏,小侄就實是無可奈何了”。

  “你三伯也是性子太急了些,等這些時候過去,他自然也就好了”,唐達禮深深看了唐松一眼後,攜著唐達勇走上了坊間長長的斜街。

  也許是這兩天驚嚇的很了,唐達勇走在路上猶自義憤填膺。

  唐達禮扭頭看了看他,想了許久,終究是對這個素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弟弟道:“老二,老三和老四這次是徹底反目成仇了,以後他們兩家的事情你盡量別摻和進去,能躲就躲著點兒”。

  唐達勇茫然,“為什麼?”。

  “你昨天的話沒說錯,老四家這唐嵩的確是個狼崽子,但你莫忘了,只要是狼,總是會吃人的”,斜斜的長街上,唐達禮低沉的嘆息悠悠回蕩,“想不到老四那榆木疙瘩竟能養出這麼個異種。或許,我唐家真要出個人物了……”。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2
第十七章 貧家女難嫁 風悲日淒淒

 送走唐達禮兄弟,臉上漲紅猶未褪盡的唐達仁撂了一句,“你翅膀也硬了,這家我是再也不管了的,你姐的事情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說完,氣鼓鼓的他看也不看唐松一眼,徑直回了書房。

  這世上的事情太復雜,他既不會應付也不想應付,只有那書房中的四壁典籍才是他真正的忘憂桃源。

  唐松看著唐達仁的背影笑了笑,說起來這不通世故的老頭還真是挺好玩的。回到正堂剛坐下,唐緣就給他端來了茶水。唐松遂也就順勢問起了他這次回娘家的緣由。

  這兩天端茶送水的都是唐緣,雖然事情的根底她還是不明白,但弟弟的強悍及處事能力卻讓她印象深刻。

  唐緣一邊在心底感嘆弟弟再不是當年那個拖鼻涕跟在她身後聲聲要娘的小泥孩,一邊也自然而然的將這弟弟視作了主心骨。苦忍的委屈一旦說出口,頓時就是淚如雨下,哀哭淒涼處真是傷心欲絕。

  見她這樣子唐松也就沒勸,倒是外面的柳眉聞聲走了進來,嗔怪的瞅了他一眼後,低低撫慰起唐緣來。

  “你別勸了,她這也是憋的很了,哭出來發散發散也好,要不一直窩在心裏早晚積出病來”。

  唐緣哭了足有半柱香功夫後才慢慢停歇下來,抽噎著說起事情的原委。

  原來唐緣這次根本就不是唐松以為的回娘家,而是被夫家李茂寫了出妻書給休回來的。

  要說這四年她在李家過的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原因嘛有很多,主要的說就是三點。一則是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家道敗落的唐家給的陪嫁實在是少的到了寒酸的地步。

  唐代跟後世不同,貧家女難嫁實是社會痼疾。“家貧人不聘,一身無所歸”之事可謂不絕於書。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那些貧家女兒除非是嫁給精窮的山野粗漢,否則帶著寒酸的嫁妝到了夫家必定要被人看不起。

  可以說自打唐緣嫁入李家那一天起,就沒怎麼受過好臉色。公公與唐達仁有舊總算待她還好些,婆婆與丈夫李茂那裏則是百般委曲求全仍然動輒得咎。

  好在她嫁過去一年後婆婆就死了,李茂則終日在外遊蕩落屋的時候少。唐緣總算過了一段時間的鬆快日子。無奈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她這肚子卻始終沒有半點動靜,如此以來,剛剛好轉些的情勢頓時江河直下。

  李茂先是冷嘲熱諷,所有難聽的話都讓他說了一個遍。到最後更是公然一連七八天的夜不歸宿。到去年唐緣依舊沒懷上孩子,他便一口氣納了兩個妾室進家。

  唐緣的日子益發難過,那兩個妾室又盯著她這正室夫人的位子。撒嬌發癡的枕頭風吹過來吹過去,最終那兩個妾室還沒分出勝負,她這個原配夫人先被李茂給休了回來。

  唐松靜靜聽完後問道:“他李茂素來言行如何?那兩個新納的妾室可曾生子?”。

  李茂行為不端,十四歲上就開始迷戀青樓。

當年他家本是住在襄州城中,之所以突然搬回老家所在的縣治,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其父想要斷絕他跟那些青樓女子的往來,只不過效果實在有限。至於那兩個妾室,雖然娶進家門已有年餘時間,但到唐緣被休回來之前她兩人也沒聽說有誰懷孕的。

  出戶不敢啼,風悲日淒淒。心知恩義絕,誰忍分明別。

  下阪車轔轔,畏逢鄉裏親。空持床前幔,卻寄家中人。

  這是唐人戴叔倫的一首去婦詩。去婦明知道丈夫恩義已絕,仍然依依不願分離,離娘家越近愁緒越重,見到鄰居鄉親們該怎麼說呢?

  對于唐代女子來說,被休實是人生中最不堪忍受的屈辱和痛苦。看到情緒剛剛穩定下來的唐緣又開始抽泣,唐松搖搖頭沒有再多問什麼了。

  耐心等到唐緣徹底平靜下來之後,唐松才重新開口,“姐,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還想回李家嗎?”。

  這四年裏唐緣已是徹底傷透了心,聞問毫不猶豫道:“不”。

  “那好,你就留在家中安住,想吃什麼喝什麼玩什麼都盡管隨意,父親與我斷不會委屈了你。至於將來的事情,也都順著你的意思。只是有一條”。

  聽到唐松這話,唐緣懸了兩天的心思終於徹底落定下來。這年頭嫁出去的女兒真是潑出去的水,被休的女子更是不招娘家—尤其是娘家兄弟們的待見。

一則此事有損家聲門風,嚴重的甚至會耽誤兄弟們娶妻。再則白養著一個閑人,有那心眼小的兄弟免不了就不痛快。此事詩經《虻》及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都有顯證,也無需贅言。

  此前唐緣也擔著這份心思,若是兄弟知道她被休後再不容她,那她可真是徹底的沒活路了。此刻唐松這番話真如一團火般讓她從心底溫暖起來。

只是聽到這最後一句,難免又緊張起來,“什麼?”。

  “姐姐你如今脫離了苦海,正是該高興的時候,以後可不許再這麼悲悲戚戚的了。柳眉,勞你辛苦,明日陪家姐到西市多置辦幾套鮮亮的衣裙,一併連頭面首飾也都備齊。別吝惜錢,總之就是一條,你要負責把我姐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行”。

  笑著說話的同時,唐松一併掏了一張飛票遞給柳眉,“好了,時間也不早了,都早點歇著吧”,說完,他便出房回自己房間去了。

  柳眉接過那飛票,細一看上面的數字,連連咋舌不已,“唐姐,別傷心了,你這兄弟對你可是真好。他剛才那話也沒說錯,你在這家裏豈不比在那邊好過的多了,正該高興才是”。

  “高興,我是高興”,唐緣說著,眼角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唐松回去後一時卻睡不著,後來又起身往唐達仁房中找了一本《唐律》來翻看,直到將那有關婚姻規定的諸多律條看完之後,這才朦朧睡去。

  此後一些日子唐松就主要忙著宅院修繕的事情,確定了匠人,修繕方案以及總的預算之後,他便將具體督辦的瑣事交給了柳尚。

  這件事情忙完,又趕上唐達禮的壽辰,唐松真就備了一份讓唐達禮夫人笑的眼睛都合不攏的重禮往賀,壽宴上卻沒見著唐達信,聽人說他這些日子頭疾發作起不了榻了,所以禮到人沒到。至於這消息是真是假,唐松也無意細究。

  忙完這些個必須要忙的瑣事,安頓了一家人的生活後,唐松迫不及待的回到了鹿門山中。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2
第十八章 江舟偶遇

 因是在城中購置的物事多耽擱了一些時候,唐松出襄州城到漁梁渡時天色已近黃昏,對岸山中鹿門寺的晚課鐘聲隱隱傳來,空靈悠遠。恰與此刻喧鬧渡口的煙火氣息形成了和諧的反襯。

  一個是熱鬧的煙火人生,一個是清幽山居生活。唐松聽著那鐘聲,看著對面蒼翠的青山,心中安寧之餘不由得多了一絲淡淡的欣喜。

  穿越之後,論說起來他終究還是更喜歡這鹿門山中幽靜的生活。

  襄州城自然是熱鬧的,但跟後世那動輒幾千萬人口的大城市相比,這份熱鬧又實在算不得什麼了。所以對他反倒沒了什麼吸引力。倒是後世不曾經歷過的山居清靜更為動人。

  這些日子在城中的忙碌實是不得已。莊海山不能不管,唐達信的事情既然到了那一步,自然也就該按著這個套路來處理。

手中捏著那兩封信,就如同後世打鬥地主時抓著雙王四個二,贏肯定是贏定的。換了後世任何一個人過來,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都不會比他差,所以也沒什麼好得意的。

  而今這事情已經了了,至少在武則天退位之前想來不會再有什麼後遺癥,唐松也就不願再費心思去想。

  至於整修宅院什麼的,那也是不得不為。既然穿越到這個身體上,自然也就繼承了這個身體所有的社會關系,既然以後還得用這具身體在這個時代生活下去,那這些事都是不得不做,從效果上來說他也做的不錯,但這絕不意味著唐松就很享受這些事情。從個人意願而言,此刻的他真是寧願事情越少越好。

  如今這些不得不料理的煩人事終于解決完了,又能重歸鹿門山,他這心情怎一個好字了得。

  而今有錢了,他也就沒再跟其他人共擠一艘渡船,出了兩倍的價錢單包了一艘,便站在船頭悠悠向對岸渡去。

  景致好,心情好,唐松就沒進渡船那逼仄的蘆棚,站在船頭吹著河風欣賞眼前這一派水光山色。

  此時他穿著一襲淡青色的薄綾襴衫,吃河風吹動,薄衫飄飄欲舉反射出絲絲縷縷夕陽的霞光,再配上遠處堪為背景的隱隱鐘聲,船頭處臨風而立的唐松還真有些玉面修身,風流清逸的風儀。

  渡船還不曾到河心,便聽身後右側處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道:“唐公子好自在,卻苦了我二人平白擠出一身臭汗”。

  唐松轉身看去,說話的卻是那晚在八卦池邊夜遇過的道人方山奇。這漁梁渡就只備有兩艘渡船,唐松占了一艘,那道人便只能與其他人共擠一艘,時令已是初夏,船上人擠得多了難免就熱。

  即見是他,唐松便命艄公將船靠過去,將這道人接了過來,與他一起的還有一個年約四旬,同樣穿著襴衫的中年。

  這中年的穿著倒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只是身上透出的氣息有些特別。書卷氣自然是有的,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些威嚴的味道。唐松與他素未謀面,也就沒去刻意寒暄,笑著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看來那人對他的印象也是不錯,頷首回禮時的微笑很和煦,並沒有唐松意料中拒人千里的倨傲。

  “公南,此前我與你說的那‘山寺鳴鐘晝已昏’便是出自這位唐公子之口,而今人都已經照了面,你該不會再說我誆你了”。

  “噢”,那中年此前只是好感于唐松的風儀甚是雅達,是他來襄州後所少見。此刻聽了方少奇這話後,神色卻是一整,復又將唐松細細審視了一回,“此詩真是你所為?”。

  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唐松一邊在心底暗罵方山奇多嘴,一邊微微一笑算是給了回應。

  他這一笑,中年卻是肯定下來,“此詩清新自然,脫盡人間煙火,實為上佳之作。以小友的年紀心性能作出這樣的詩來委實難得”。

  這話讓唐松更是不好接,不好接索性就不接。他便微微彎了彎腰,算是代孟浩然謝過中年的贊譽了。

  他這舉動看在中年眼中更增了幾分好感。少年而有才,風儀也甚為出眾,這樣的年輕人恃才放曠的多,像他這樣謙恭溫潤的可是不多見。能有這般表現,說明此子不僅有詩才,讀書養氣的功夫也算略窺門徑了。

  這年代讀書人就喜歡這樣看人,這樣評價人。唐松自然不知道中年人心裏的這些想法,只是不願再在這個話題說下去,遂轉了話題道:“渡船一來一回能要多少時候,方山人在渡口稍等便是,又何必熙熙攘攘的與人共擠一舟?”。

  “公南約了鹿門寺定慧大和尚談經,卻在城中被人拖住身子耽擱了時辰,此刻急著上山,那裏還等得了!不過這一擠倒也好,我可是有一段時間沒在山中見過你了。那琴可還聽嗎?”。

  “家中有些瑣事不得不料理,所以就離山了一段時間。至於那琴音”,說到這個,唐松臉上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一片期待之色來,“在山上時不曾有一夜或缺,下山的這些日子也是念念難忘。國手技藝,王道之音,縱欲不聽,安能忍乎?”。

  道人聞言哈哈大笑,“好一個國手技藝,王道之音。唐小友竟是個知音”。

  那中年聽兩人的對答至此,臉上表情雖未變化,眼中的神色卻是頗堪玩味,側身之間向方山奇投去一個探詢的眼神,方道人微不可查的頷首一笑。

  談說之間渡船已經靠岸,方山奇與那中年也沒再多說什麼,三人灑然而別。

  唐松帶著兩個送貨的行腳兒回到八卦池畔的茅舍時,天色已是薄暮時分。他本待留兩個行腳兒暫歇一晚,那兩人卻是不肯,只說山民中有自家親戚盡可借宿。唐松也不勉強,多給了他們幾文酒錢後任人去了。

  他這次雇人送上山來的東西中最占份量的便是兩甕劍南春釀。大唐不僅有十大名茶,亦有十大名酒,這劍南春釀便是其中之一,堪與河東葡桃釀及富平石凍春齊名,實是天下有數的好酒,斷非前些日子吃的那薄澀果酒可比。

  說來也怪,他這在後世不沾酒的人穿越過來醉了那一場之後,竟是有些好上此物了。尤其是月夜聽琴之時益發的想要喝上一些,否則心底總有些難以盡興之憾。

  畢竟是走了小半個月,茅舍中薄薄的積了一層塵土。唐松灑掃完畢簡單的弄了一些飯食吃過後,天色便已黑透。

  雖然窗外的明月還不曾攀上樹梢,唐松卻是等不得了。一手執著素琴,另一手提了一個素籃向八卦池走去。

  時令已是初夏,清幽的月色下兩邊如洗的松林中傳來聲聲蛙鳴蟬唱,益發增添了天地間的靜謐清幽。

  心情極好的唐松穿過那條松林小徑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有些詫異。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3
第十九章 莫名其妙

 往常入夜之後就一片寂靜的八卦池畔此刻卻早早的來了三個人,這三人還都是當日曾一起參加鹿門寺文會的結廬士子。

  三人分明是舊相識,此刻卻沒聚在一起,而是各自在池畔分揀了地方安坐。

人人都是鮮衣華服,人人面前都有一張琴,且一張比一張華貴。只是他們那正襟危坐的樣子實在讓人看的別扭。

  這三人堪稱是鹿門山結廬士子中除張啟玉外家世最好的三個,素來跟唐松也沒什麼交情。唐松雖然詫異他們怎麼會聚到了這裏,但見他們一臉緊張,肅肅然如對大賓的樣子,也就沒了上去寒暄問話的意思。

  他自撿了池畔沒人坐的那一方選定位置。拿出竹籃中小巧的香爐點燃驅蚊,再取出昨日購置的波斯毯鋪好,做完這一切後便安然趺坐下來,過程中他隱隱感覺到那三人看向他的眼神中似是有著或濃或淡的敵意。

  敵意?大家都是來聽琴的,至於嗎?

  唐松也懶得理會這三個來聽琴還都正襟危坐的裝貨,坐下後便自將那素琴置於膝上輕輕撫動起來。

  他原就不會鳴琴,前些日子雖然學了些時候但畢竟時間太短,加之這又有十多天沒摸,益發的生疏。是以此刻拂動彈奏起來,那琴音真是澀斷難聽,說一句嘔啞嘲哳也不為過。

  原本對他頗有敵意的三人聽到這琴音,雖然不曾湊到一起說話,但眼神交流之間的嘲諷之意卻是再明顯不過了。連帶著那讓人莫名所以的敵意也隨之淡去。

  他三人這樣子就像在打啞謎,不過唐松卻沒有猜謎的心情。對他而言,來就是為聽琴的,聽琴就是圖的一個身心放鬆,自在快意,若是這時候還滿心的蛇蛇蠍蠍,那也忒沒意思了。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那佳妙的琴音。

  不等唐松將難聽的琴音一曲彈完,池畔東側林木後有一聲鳴琴的挑音驀然而起,這一聲恰似流泉出澗,脆脆空靈,只一聲便勾住了人的耳朵,技藝之高妙與唐松之間實有天淵之別。

  這聲琴音響起,那坐于池畔東側的士子臉上頓時湧起一片大驚喜,他卻不曾回望,只是本就直挺挺的腰更加挺拔。那其他兩個士子跟他做著同樣的動作,瞅向他的眼神中頗有些不甘。

  他們這些個小動作唐松都沒看見,只因那熟悉的琴聲響起的那一刻,他的手便已離了膝上素琴的琴弦,只虛空撥弄。雙眼也已閉上,純用心去享受曼妙琴音。

  琴一如既往般彈的好,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唐松今晚卻從琴曲中聽到了淡淡的喜悅之意。那感覺就似乎是久別的好友相聚,自有一份安然的歡喜。

  唐松聽琴也有些時候了,此前琴音始終遵循著哀而不傷的宗旨,雖然不傷,但哀卻是基調。在琴音中感受到喜悅,雖然其意極淡,這也還是第一遭。

  難倒是我聽錯了?這念頭一閃而過,唐松便不再想他,他現在不願去思慮任何問題,只是清空了身心去享受。

  一曲罷,這些日子久未聽琴的唐松大感過癮的喝了一聲“好琴”。不出意外,他這聲看來有些粗魯的喝彩引來三位士子的鄙薄。

  唐松看到他們這眼神,再看到他們那直挺挺的腰板,忍不住就想笑。

  在鄙薄的眼神裏更熱烈的又喝了一聲彩後,唐松趁著琴曲中間的空歇向那三人道,“三位學兄,你們的腰就不酸?”。

  “琴乃雅音正聲,非燕樂靡靡之音可比,自該肅容正身而聽,你這只知道千鐘粟,黃金屋的俗物懂什麼?”。

  “這裏不是華屋高堂,地上的青石硬的很,這樣挺著腰可是受罪的很哪!腰酸背疼的還怎麼聽琴?”,唐松笑著向那三人招招手,“淡定,淡定,輕松些”。

  那三人還待再說什麼,第二曲琴音已起,三人頓時恢復了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模樣,看的唐松徹底無語。

  取過素籃中的酒甌,隨意趺坐的唐松邊飲酒邊聽琴,只覺此間之樂,莫可言說。

  三曲罷,唐松收了物事起身就走。那三人卻遷延不去,兩人撫琴,一人向空吟詩,也不知在搞什麼玄虛。

  不過,那兩個士子的鳴琴倒的確比他的技藝好出太多。

  回去後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晨起來梳洗罷,唐松正在料理早飯的時候,卻見柳眉提著個小包袱從外面走進來。隨後灶上的一攤子就被她給接管了。

  “你怎麼來了?”,唐松邊洗手邊問。

  “舅舅讓我來的”,柳眉低頭燒火。

  “柳叔這是幹嘛,你留在家裏好歹還能跟家姐做個伴兒”。

  “舅舅要給添個小廝你不要,添個書童也不要。我不來怎麼辦?這灶房裏的事情豈是一個讀書公子該做的”,柳眉依然低著頭,但聲音卻愈發的理直氣壯起來。

  說實話唐松急著回山除了當下這種生活狀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習慣跟唐達仁等人一起長住。

這倒不是說他討厭這些人,只是雖然占據了這個身子,卻無法從心底裏從親情上真正認同那些人的身份。天天對著一個前不久還完全陌生的人喊爹,唐松想著就別扭。

  同樣的原因,此前莊海山跟他形影不離也讓他頗不自在。後世的許多生活習慣不是說一穿越就能變的,這也是他堅持不要小廝和書童的原因。不過柳眉嘛倒是好接受一些。

  能跟著她繼續學琴是唐松接受她留下來一個重要原因,除此之外,柳眉是個極養眼美女也是不爭的事實。生活裏身邊一直跟著個男人的確讓後世人不習慣,但美女總是好接受些。

  此事非關情欲,只是所有男人都有的正常心思。

  心下接受了這事實,唐松也就沒再多糾纏。只是笑著道:“我不適合進廚房,那你這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也不合適啊,若讓人見著豈不得說我不懂憐香惜玉”。

  這些日子接觸下來,柳眉也算對唐松多了許多瞭解,知道他身上總有些古古怪怪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譬如這愛開玩笑。

只不過他開玩笑就是開玩笑,雖然這些玩笑裏有一些聽著著實有些挑逗的意思,他自己卻沒有那齷齪心思。簡簡單單,純純凈凈的想說就說了。

  習慣下來之後,柳眉就不像初見面時那般對他的這些個瘋話過度反應了。相反的,在適應之後幾天不聽還真有些怪想的,這當然不是說她就盼著唐松來挑逗,她喜歡的只是跟唐松說話時的那種感覺,那種氛圍。

  唐松絕沒有那種我是讀書人家子弟,你是樂戶就怎麼樣怎麼樣;也絕沒有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就怎麼樣怎麼樣;總之柳眉跟他在一起說話時總有一種特別自在,不受任何拘束的放鬆。

那種感覺就是唐松既沒把她當樂戶看待,甚至沒有把她當一個女人看待,僅僅是作為一個跟他一樣的人那般說話玩笑。

  柳眉並不知道還有男女平等,人人平等這樣的理念。即便唐松跟她說了她也不會相信,男女平等,怎麼可能?男人能休妻,女人能休夫嗎?

至於人人平等,那更是胡話,《唐律》中可是明明白白寫著天下人等分為官、良、賤三色,便是婚姻也該當色為婚的。

  柳眉不懂男女平等,也不懂人人平等。但她在跟唐松往來說話的過程中卻又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了這個。這種感覺她從不曾感受過,便是跟舅舅說話時也是一樣。但卻真實的讓她感受到舒服自在。

  與其說柳眉懷念唐松在這個時代看來頗有挑逗性的玩笑。不如說她懷念的是唐松面對她時自自然然表現出來的平等意識。

對於一個出身最底層的樂戶,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子而言,這種連唐松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平等意識有多珍貴,又有多動人就不需要再多贅言解釋了。

  聽到這十幾天來已經漸漸習慣適應的腔調,素面向著灶火的柳眉展顏一笑,“我七歲上就開始置辦飲食了,你真要憐香惜玉,也該早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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