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歷史] 帝國蒼穹 作者:天空之承 (連載中)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3
第60章 平民任務

這……
停住腳步看著眼前的景象,林恩的思緒一時有些短路。

這一次,“揚克爾”既沒有把他們帶到危險的前沿陣地,也沒有把他們帶上目的不明的“黑車”,一行人最終抵達位于山坡背面的一處民房前。這里聚集著大約五六十號平民,有的白發蒼蒼,佝僂著腰、拄著拐杖,看樣子走上幾步就得喘一陣子;有的面色發白,必須依靠旁人攙扶才能站立;有的還在襁褓之中,完全沒有自我行動能力。這樣一群行動困難的老弱婦孺,腳邊都還放著大大小小的皮箱、背袋。一旁靠近樹林的地方停了兩輛馬車,上面所坐之人要么頭部掛彩,要么胳膊吊著繃帶,而僅存的少量空間都被用來裝運整袋的食物與捆好的被褥。

按說這樣一座鎮子正常人口應該接近或達到千人,除去參軍和外出做工的青壯年,老弱婦孺仍有好幾百。也許就如林恩先前所揣測的那樣,大多數平民已經在蘇軍逼近之前先行撤離了,余下的要么是行動不便,要么是眷戀著故鄉而將希望寄托于德國軍隊能夠抵御敵人的進攻。可惜的是,帝國的局勢早已江河日下,戰爭初期那支所向披靡的威武之師受累于兩線作戰,即便有號稱堅固的防線,也無法阻擋蘇軍如潮的攻勢。

看著人們焦慮而又無奈的表情,林恩猜到了自己的新使命:護送這些平民撤離前線。

在以往的PC游戲中,護送平民撤往后方不盡是輕松的任務,沿途往往充滿了艱難險阻,甚至還有邪惡的敵人前來狙殺,而平民損失數量一旦超過了限制,任務也即宣告失敗。現如今,林恩面前這些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人身安全知只是一方面,沿途還得考慮他們的疲勞度和饑餓度,就算任務失敗了,也不會再有S/L的機會。想到這些,林恩環顧左右,除了由“揚克爾”帶來的這5名士兵,還有一小隊先期抵達的德軍兵。他們一共9人,只有2人戴了鋼盔,其余7人無不是腦袋綁了繃帶或是額頭貼了“膏藥”,或是戴著野戰帽、便帽,或是干脆裸著腦袋。除了攜帶炊具的火頭兵,其他人各自攜帶了武器,但沒有沒有機槍、手榴彈、火箭筒這一類較強的火力輸出。看得出來,軍官們有意從前沿陣地上挑選出輕傷員來執行強度較低的護送任務,只要沿河防線不被突破,他們需要提防的也就是蘇軍飛機的空襲。當然了,馬車裝不下的行李包裹也是要這些士兵幫忙分擔的。

不多會兒,又有一名德國軍官帶了六名“輕傷不下火線”的士兵前來,然后由一名少校向包括平民和士兵在內的全體人員發號施令:平民必須聽從軍人的安排,軍人必須竭力保護好平民的安全,此行目的地是四十公里外的柯尼斯堡。

是的,柯尼斯堡,戰爭末期德軍在東普魯士的最后堡壘之一。林恩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在他的印象中,德軍統帥部為了把盡可能多的平民撤離即將被蘇軍占領的區域,于1945年初發起了代號為“漢尼拔”的大規模海上撤退行動,最終成功撤走的平民達到百萬之眾,而德國海軍也因此耗盡了最后的家底。可惜的是,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這次撤退行動的總體規模雖然達到敦刻爾克大撤退三倍,卻被蘇聯及英美盟國有意淡化、遺忘,若非研究較深的軍迷,還未必知道它的大名。

按照自己對東普魯士戰役及“漢尼拔”大撤退相關資料的記憶,林恩已經可以確認自己所處的時間、位置以及戰爭主體形勢,只是未料到自己這么快就要親身體驗那場史詩般充滿悲壯與感傷的撤退行動,思緒頓時又有些凌亂了。

若能順利抵達柯尼斯堡,自己是跟著平民一起登船還是重新返回前線?

經歷了最殘酷的戰火淬煉,林恩眼下雖然還達不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境界,卻也將個人生死看淡了許多。其實不論登船撤離前者還是重回前線,只要仍然活著,就得繼續與重重艱險抗爭,未來的道路也許有一千種可能,不論走到哪一步,他都將以盡可能坦然的心態面對。可是在明知結局的情況下拼死奮戰,那種絕望是何等傷懷?

“出發!”

以無喜無悲的腔調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這位不知名的國防軍少校大手一揮,然后以波瀾不驚的眼光目送這些人列著松散的縱隊沿道路向北前行。按照人數計算,一個士兵負責兩到三個平民,這樣的比例聽起來很高,可是現實的場面卻讓人們看到了前路的艱辛:士兵們本來就多多少少有傷在身,平均下來每人都要多拿一兩件行李。考慮到老人和孩童的體力,一路上他們的負擔只會增加不會減少。

手臂擦傷已然無恙,經過了大半天的休息,體能恢復了不少,所以林恩主動幫著平民拎了兩個皮箱子。它們雖然沒有“暗夜戰士”背負的大盒子沉重,但一個也有那么十幾二十斤,估計都裝著這些平民自認為最重要、最寶貴的家什——黃金、珍寶、古董,也可能是珍品書畫、名著孤本。想到書,林恩很自然地想起了教堂斜對面的書店,那滿屋子的書籍可是一大筆精神財富,只是看鎮子里的情形,教堂附近的房子大都毀壞殆盡,小小的書店恐怕也難以幸免。突然想起書店的老者,林恩在這松散的隊伍中張望了好一會兒,終于在隊伍最末尾瞟見了那撮有型的白山羊胡子。

老者依舊是那身樸素的裝扮,只是沒戴眼鏡。他右手拎了個小皮箱,左手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童,而孩童的另一側是位披著麻格子色大披巾的“老嫗”。她右手拉著披巾的下擺,使得腦袋連同臉部都盡可能罩在披巾里面,左手則提著一個類似于現代旅行包的帆布行囊袋。乍一看,這三個人的位置像是祖父祖母帶著年幼的孫輩。林恩返身回走,順勢將一個箱子夾在腋下,空出左手準備幫助老者,并直接套用《德語日常會話》里的句子說道:

“您好,先生,很高興見到您!我能幫您嗎?”

老者早就注意到了林恩,一聽他說話,好奇而又欣慰地回答:“喔,是你啊,丹麥人!謝謝你,我自己能行!”

從身姿和動作來看,老者的體格也還算硬朗,其實兩輛裝運行李物品的馬車就走在他們后面,車上雖然裝得很滿,但放下一只小皮箱的位置應該還是有的。

“您的兒子的兒子?”林恩不知道德語的“孫子”怎么說,只好用這最簡單的邏輯代語替換。他低頭看看那孩童,稚嫩的臉龐因為寒冷而顯得紅撲撲的,頭戴灰色的線絨帽,穿著一件略略顯大的呢子外套,腳上則是一雙小巧精致的棕色皮鞋,整個搭配著就是個典型的歐洲小男生。

“是孫女!兒子的女兒!”老者滿目慈祥地望著孩童。只見她怯怯地抬頭望著林恩,嘴里突然蹦出一聲“爸爸”。

老者連忙向林恩解釋說:“呃,抱歉!她父親也是軍人,所以……”

“哦,沒關系!”林恩笑著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可這小家伙卻甩開祖父的手撲了上來,雙手緊緊抱著林恩右腿,用孩童特有的哭腔喊道:“爸爸,不要走,不要走……”

林恩愕然,緊接著心中一陣酸楚。他俯下身子,單手輕輕撫摸著孩童的后腦勺,絨帽下的細發有著比羊絨還柔順百倍的手感。帽子衣物的氣味清淡,不但有別于歐洲成年人的腥臊,更讓數日來沉陷于戰火硝煙的林恩想起了自己遙遠的童年。

“真抱歉!”老者以一副無奈的口吻說道:“她父親43年在北非陣亡了,而她搞不清死是怎么回事,又很想念爸爸,所以……”

“沒關系!呃,她……叫……什么名字?”林恩有些艱難地拼出這句問話。

“卡萃麗!”

就在老者說出這個名字的同時,一旁的“老嫗”俯下身子,用輕盈悅耳的聲音對小女孩說了句:“寶貝,乖,到媽媽這里來!”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3
第61章 這是場意外

寶貝?媽媽?呃……
林恩詫異地轉過頭,此刻他距離那張印象中皺巴蒼老的臉只有不到十公分。

嚯!這哪是什么老嫗?

歐洲女性典型的窄顴骨、尖下巴,發梢輕柔、眉眼含春、肌膚白皙,雖沒有奧黛麗.赫本那樣的驚艷之容,怎么也算清新可人、知性善解的良家少婦吧!

老嫗和少婦,一眼望去何止天壤之別,可也不能怪林恩眼拙。試想一下,這個年齡的女人只要是外貌和精神比較正常的,即便不濃妝艷抹、花枝招展,也不至于穿著這樣一身毫無花飾的暗色調,而且還略微佝僂著腰,遠遠看去還真是和白山羊胡子搭配得很!

恰到好處的雙眼皮襯著一雙漂亮的深褐色眼眸,可是,凝結在眉宇間的憂傷確卻那樣的深沉,以至于林恩情不自禁地懷揣同情憐憫,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我見猶憐”

古往今來,寡婦門前多是非,年輕且薄有幾分姿色的尤其容易遭人惦念。血氣方剛的林恩當然不是男人中的例外,但他的連篇遐想更多是情感物質而非生理方面:丈夫去世兩年,最初的悲傷或已該被時間沖淡,可她卻依然如此憂傷,是因為孩童的不懂事,還是因為日趨緊張的供給連同這不斷惡化的局勢?

以林恩對歐洲女性的粗淺了解,這位年輕遺孀應該不超過三十五歲——也許只有二十五、六歲。她額頭上僅留著一縷發絲,看樣子介于棕色和褐色的頭發應該是往后盤起的。

對于母親的呼喚,孩童稚聲稚氣地說了聲“不”,雙手依然緊抱著林恩的大腿,唯恐一松手自己的“爸爸”就會消失。婦人孀看了一眼林恩,四目相對之時,各自都有些尷尬。她只好起身,臉龐又重新藏到披巾下面,站立和行走時腰背沒有完全挺直,加上衣物厚重,看起來姿勢略有些佝僂,而這也是林恩最初把她誤認為是“老嫗”的最主要原因。

見孩童不肯放手,林恩左手移至她的股部,輕喊了一句“卡萃麗”。孩童果然條件反射一般松開手,任由林恩將她抱起,全然不介意他滿身泥污與汗臭,迅速而自然地攬住他的脖子,嘴里呢喃著:“爸爸……爸爸……”

尚未結婚就突然體驗到了當爸爸的滋味,林恩雖然心知這是一種“偽幸福”,可看到老者眼中的欣慰、少婦臉上的紅霞,心忽然有種癢癢的感覺:帶著他們逃往遠離戰禍之所,每天平平淡淡地過著一家四口的小日子,又何嘗不是人生的一種選擇?

理性的思維迅速打斷了林恩的這種臆想,眼下護送這些平民盡快到達柯尼斯堡才是正事。孩童很輕,抱在手里也沒有太大的負擔,只是右手掖了一只箱子又拎著一只,走起路來實在很不方便。林恩只好彎腰將它們依次放下——這時候明顯感覺到小女孩摟住自己脖子的手在用勁。

“沒事的,卡萃麗,別擔心!”

林恩的德語固然蹩腳,但這幾個簡單的常用語還是能夠讓人理解的。小女孩的手果然放松了一些,她的聽話表現更激發了林恩的憐憫慈愛之心。

這兩個皮箱子的真正主人,一個戴著黑色紳士帽的老頭兒,似乎一早就跟了過來。見林恩毫不憐惜地將他的皮箱子丟在地上,老頭兒以驚人敏捷的動作上前,只見他彎腰拾起稍小卻重的那個皮箱,嘴里一邊很是憤憤地嘟囔著什么。

要論錯對,林恩的行為確有不妥之處,于是連聲說了“抱歉”,又趕忙扶起另一只皮箱,那老頭兒這才停止他的小聲抱怨——這家伙并沒有自己提第二只皮箱的意思,而是有所警惕地站在一旁,像是準備全程“監督”林恩拎好這支箱子。

林恩懶得跟這守財奴模樣的老頭計較,他單膝著地,用牙咬著右手的手套尖一扯,裸手伸進口袋摸索片刻,掏出前一天在鎮子里用“波波沙”沖鋒槍跟大個子士兵換來的那顆糖果遞給小女孩。

“哇,謝謝爸爸!”

小女孩的哭腔這會兒完全變成了嬉笑,她拿到糖果后并不急于拆開,而是湊到林恩的左邊臉頰相當響亮地“嗯嘛”了一口。要知道這張臉至少有四天沒有清洗,稀稀拉拉的絡腮胡子很是扎人,林恩自己都不愿伸手去摸。

這小小的香吻雖不能徹底掃清林恩心頭的壓抑和沉重,但至少在這一刻,他找到了新的精神支柱,身心也因此變得輕松了許多。重新戴上臟兮兮的線絨手套,他拎上皮箱起身向前,步子也前所未有的輕快。

老者和婦人也不多說什么,拎著各自的行李默默跟在林恩后面。伴隨著沉重的馬車聲和偶爾傳來的痛苦呻吟,近百人組成的隊伍沿著蜿蜒的土路緩慢前行。若是全程保持這樣的速度,抵達40公里外的柯尼斯堡也就是一天的事情,但林恩可不這么樂觀。他知道老弱婦孺的體能是壓根指望不上的,走走停停也就罷了,白天要提防蘇軍空襲,晚上還得小心防凍、防滑、防丟失,這一路操心勞累是免不了的。以一個人的能力想要招呼很多人也是不切實際的,林恩很快抱定主意:書店老頭對自己有恩,小姑娘和自己有緣,不論于公于私,他都有應該照顧好這一家子。至于隊伍中的其他人,能幫上忙的就幫,實在沒辦法也只好聽由上帝安排。

隊伍出發時就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冬日的黃昏來得一貫很早。天色未暗,氣溫便已經明顯下降。偎依在林恩懷中的小女孩嘴里含著糖就睡了過去,林恩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解開衣襟,外套和軍服濕氣都很重,這自然比不上被窩舒服,可兩人的體溫還是慢慢營造出了一個小小的溫暖空間。來自胸口的溫度,讓林恩那顆原本披上冰鎧的心也涌動著一股暖意。

就這樣持續不斷地走了兩個小時,領頭的國防軍上士終于轉身發出“就地休息一刻鐘”的號令。這樣的行程相比于前兩天的經歷已是相當輕松,林恩都不怎么覺得疲累,可周圍的平民卻是一個個如蒙大赦,他們喘著粗氣、捶著腰背走到路旁歇息。林恩轉頭去看書店老頭和婦人,兩人雖不至于精疲力竭,但從老頭發白的臉龐、婦人蹣跚的步伐來看,身體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放下提袋,婦人走上前來欲抱小女孩,林恩知道對方是想幫自己減輕負擔,但小女孩睡得正香——這可能是她多日來所睡的第一個好覺。于是,他朝婦人輕搖了一下頭,并將右手食指置于唇前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婦人有些意外,但也沒有固執己見,而是站在林恩跟前,探出頭看了看他懷中的小女孩。見自己的女兒面色紅潤,嘴角偶爾還動一動,這才放下心來。她右手撂發過耳,順帶將披巾往后移了約有一寸的距離,這個動作就像是剛剛從下雨的戶外走進屋內那樣自然,一張精致而清秀的臉龐連同光潔的額頭就此出現在了淡淡的月光下。

她沒有傾國傾城之貌,疲倦、憂傷和無奈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毫無掩飾,毫不遮蔽,就像是一朵剛剛出水的芙蓉,本色出鏡。

幾天來,林恩全部的雄性荷爾蒙都用在了生存和殺戮上,在暫時沒有性命之憂的情況下,面對這樣一個身心孤獨的年輕異性,他忽然有些迷亂……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4
第62章 我和你的距離

“艾莉絲!”
坐在一旁的老者不合時宜——或者恰好相反,用一聲輕喚打斷了正悄然醞釀滋生的情愫。婦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微垂著頭走了過去。在背脊挺直的情況下,背影不再佝僂,而是顯現出了年輕女性應有的窈窕。盯著看了幾秒,林恩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他處。月光下,蜿蜒的公路最終消失在了黑暗的盡頭。柯尼斯堡,一座聽起來就很美的海濱城市,如今卻已成為滯留東普魯士的數十萬德國軍民最后的希望所在,德意志海軍殘存無多的艦艇連同英勇無畏的水兵們正從蘇軍飛機和艦艇的眼皮下搶運走一船又一船的平民和士兵…...

想著這些,心情不免有些惆悵。林恩回轉過身,婦人剛剛從老者手里接過了兩塊類似烤餅的東西,正回身迎面走來。一陣小風吹來,那麻格子披巾膨空后滑。完整的面容和盤起的發束就像是一根小小的羽毛,若有若無地撩撥著林恩那顆年輕的心。

也許是心懷感激,也許是把對方看作故人,婦人這一次并沒有避開林恩有些發愣的目光,而且隨著距離的縮近,那雙擁有深褐色眼眸的眼睛逐漸睜大。等走到林恩面前停住腳步時,已然處于最有神、最美麗的狀態。

一個喪夫,一個無偶,林恩的心跳在明顯加速。作為不幸卷入這場殘酷戰爭的普通一員,生命就如同盛開的鮮花那般脆弱,一陣清風,幾滴雨點,甚至無形的引力都可能讓它隨時凋謝。何不盡情綻放,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請吃!”

女人雙手奉上食物,就如同迎接辛勤勞作歸來的夫君。

男人寬闊的胸膛枕給了酣睡的孩童,結實的臂彎完全可以再攬起這女性的成熟軀體。

愣了足有三四秒,林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低頭看著女人的手,餅只有巴掌大小,月光下的手指則有著白玉般的光澤。

它們一定很嫩很滑,與士兵們整日操槍的粗糙手指是截然不同的。林恩心想。

“謝謝!”

言畢謝,林恩用嘴扯下右手的手套,從潔白的掌心捻起餅塊,想要送入口中,卻發現它受到了手套的羈絆。驍勇善戰的犀利射手與鎮定沉穩的冷血殺手,這會兒居然笨拙的茫然不知所措。

看著林恩這一副窘相,婦人欲笑而未笑,睜大的眼睛似也倦了,微微合攏,雙手像是上捧甘泉一般姿態優雅地為他端住手套。

骯臟不堪的士兵,幸福酣睡的孩童,還有忽如女神般圣潔的女子,月下的一切竟是如此奇妙,仿佛完全不屬于這個仍處于戰火熏燎的世界。

將餅塞入口中,蔥油的香味瞬間驅走了久未清潔的口腔中積淀的氣息。

“Hmm……Delicious!Verydelicious!”(英語:嗯……美味,美味極了)

就如昨日在鎮中槍械修理鋪前扣動駁殼槍的扳機,林恩冒出這句中學英語的時候大腦里什么也沒想,然而經歷了一場持續六年的戰爭,任何敵對國家的語言都已在德國平民心目中形成了條件反射,美好的氣氛頓時被無情打破。婦人丟下手套雙手掩嘴,瞪大眼睛退后一步,緊接著才想到自己的女兒還在對方懷中,而就在她準備伸手搶奪的時候,蓄著山羊胡子的老頭突然用德語說了一句“別怕,他是丹麥人”。

緊張到一觸即發的局面就像是澆上一盆冷水,敵對舉動雖然消失了,但雙方卻都尷尬地站在原地。

“抱歉!”

嘴里的餅塊嚼又不是、吞又不是,以至于這句德語說得含含糊糊,想更深一步解釋也找不出更多詞語,林恩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油煎的蔥餅確實比冷硬的面包美味許多,可一個需要在戰場上時刻保持冷靜的士兵,一個心懷遠大理想的戰士,怎么會做出如此冒失的舉動?

錯既釀成,懊惱無濟于事,只能想辦法補救。林恩把手伸進斜挎著的背袋,除了零星的子彈和個人用品,僅有半塊石頭般堅硬的面包——對堅守前沿陣地而難以得到補給的士兵來說,這樣的食物也是難能可貴的,可相比于剛剛那塊蔥餅,它就像是小資階級面前的貧民,屬于兩個截然不同的層級……

林恩糾結于自己的魯莽愚鈍,婦人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手套之后,復又將頭上的披巾拉起。

打破僵局的艱巨任務最終還得由“白山羊胡子”來完成,他起身上前,先是低聲對婦人說了幾句話,然后轉向林恩,溫吞地用德語說道:“很感謝你對我的兒子的女兒的照顧,你是個好人!”

心里想說“舉手之勞”,卻不知道怎么用德語來表達,林恩只好低頭看看懷中的小女孩。

“她很美!”

不盡正確的語法,口中還有餅屑,林恩心情很是糾結。

好在老頭兒點點頭:“你的德語進步很快,繼續努力吧!”

是啊,語言的先天不足只能依靠加倍再加倍的努力來改變。林恩想著,泡妞失敗其實還算小事,若是某一天因為語言而丟掉了小命,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哩!

“她很喜歡你,把你當成了她的爸爸!”老者以極其緩慢的語速說道,而他再后面一句話對林恩來說生詞實在太多,只能半猜著大致是說希望自己在接下來的行程中能夠繼續扮演孩子父親的角色。

“好!”

林恩忙不迭地回答,目光瞟向一旁的婦人。

她恰好抬起頭,四目再次相對,眼神卻都變得更加復雜了。

“可惜我們自己的存糧也不多!”老頭聳聳肩,轉頭的時候給林恩留了一句英語:“趕快吃吧,梗著就不好了!”

林恩哭笑不得,連嚼幾下,將已經失去了原本味道的餅一股腦全部吞下肚去。婦人已經跟著老頭一起往放行李處走去,望著她那略顯佝僂的背影,林恩覺得生活的重擔讓一個女人承擔確實太辛苦了。可在這樣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交戰各國都有大批青壯男子陣亡或殘障,即便戰爭結束了,仍會有許多女性不得不獨自承受生活的重負。

難道殺戮是解決爭端的唯一方式?

這個問題對一個尚且身不由己的士兵來說實在有些高遠了,林恩找了棵大樹靠著休息,還沒等一刻鐘的休息時間結束,他們來的方向突然響起了隆隆炮聲。林恩半轉過頭,南面的天際閃動著黃色的火光,一根根灰黑色的煙柱隱約可見。想必是蘇軍復又發動進攻了,他們在數量和裝備上都擁有明顯的優勢,各部隊可以輪番上陣,沿河防守的德軍官兵們就只能咬牙堅持了。

“出發了,出發了!”

大概是見防線再遭攻擊,負責這支撤退部隊的國防軍上士提前結束休整。形勢已是非常清楚,踏上撤退之路的平民們也只好拖著疲憊的身軀繼續前行。以他們的緩慢速度,后方戰線上的炮聲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相同的音調,而它們持續的時間久得讓人憂心,林恩甚至覺得日子比自己身處一線戰壕還要難熬。

但愿這條防線能夠多支撐幾天,他心里默默祈禱著,希望上天暫且將自己的好運氣轉交到“屠夫”身上,那樣他們還有再次見面的機會。若是天人永隔,除非天堂有酒,難兄難弟不能把酒言歡,那該是多大的遺憾啊!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5
第63章 撿來的小幸福

隆隆的炮聲就像是天邊的滾雷,空響而無雨。在忐忑中熬到了重歸安靜的那一刻,林恩感覺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回望來時的方向,燒紅的天幕漸漸褪色。雖然不知道戰斗的結果如何,但一場鏖戰之后,活著的人終于可以好好喘口氣了。
并非每一個人都有林恩這樣的心態,周圍的平民和士兵對于戰斗的結果自然少不了揣測。聽到他們的議論,林恩只想用初中時徐娘半老的英語老師所教過一句“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安撫他們——只要后方沒有潰兵逃來,柯尼斯堡方向也沒有“救火隊”出現,情況自然不會糟糕到哪里去。正因如此,他依舊穩穩地抱著小女孩,步伐堅定有力,拎著皮箱子的右手還時不時活動幾下。

年輕的身體自然有年輕的優勢,可隨行的老人和婦孺卻愈漸乏力,單獨或三三兩兩停下來歇腳的越來越多,林恩每每轉頭,總會發現隊伍的長度在逐漸拉大。按照正常的比例,奉命護送這些平民的德軍士兵人數其實并不少,但他們畢竟有傷,手里拎了平民的行李,身上還背著自己的武器。除了偶爾攙扶,他們也沒辦法給平民們更多的幫助。熬到月光稀疏之時,領隊的上士終于下令原地休息,卻未給出休整的時限。

休息一刻鐘也好,兩三個小時也罷,在林恩看來都無助于緩解眼前的窘迫局面。平民終究是平民,大多數沒有經過軍事訓練,體力和精神意志都無法與經受了戰爭磨礪的軍人相比,臨時的鼓舞和激勵并不能長久地發揮作用,哪怕隆美爾再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吧!

“爸爸……爸爸……”

炮聲隆隆的時候仍酣睡如常,這會兒萬籟俱靜,小姑娘卻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第一件事不是找媽媽或爺爺,而是用小手輕拍林恩胡子拉渣的臉頰。看到“爸爸”沒有消失,她甜甜地笑著,嘴里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音——糖也還在,這對她來說該是多么甜蜜的時刻啊!

從沒有當過父親的林恩此時既高興又感傷,父愛對于這個小女孩來說是如此重要,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必將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甚至決定她的精神世界正常與否。在這種情況下,單身母親最好的選擇應該是給她找個父親,一個盡可能稱職的父親。至于他是否勝任丈夫這個角色,恐怕只是無足輕重的參考標準。

難怪婦人剛才……

想到這里,林恩有些釋然,復又有些惆悵。在這個時期的德國,軍人已不是父親與丈夫的理想人選,敗局已定,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將面臨著糟糕或者糟糕透頂的戰俘生活,即便能夠活著歸來,精神面貌也將受到極大的摧殘,而重拾信心并非每個人都能做到。

回望自己所熟知的歷史,在第三帝國的大廈行將倒塌之際,曾經呼風喚雨的高官們或追隨元首而去,或淪為盟軍戰俘,但也有不少狡黠之徒攜家帶口地逃離德國,在阿根廷等德裔移民較多的南美國家或是政治地位特殊的西班牙、瑞士定居。除了那些不幸被以色列特工發現并獵殺的倒霉蛋,其余人要么隱姓埋名過上了平凡生活,要么憑借第三帝國時期搜刮藏匿的財富奢華度日。這條路自己能否走上一走?

撤離被包圍的東普魯士,前往與瑞士交界的南部,再想辦法越過邊界……理出初步的“逃亡”路線,林恩頓時發現這個思路對自己這樣既無權又無錢的小兵來說難上加難,倒不如帶著這一家三口逃回丹麥來的實際。可是,回丹麥就能夠過上安生日子么?作為對二戰歷史小有研究的后來人,林恩對丹麥在戰爭期間的狀況也有所了解,物資的極度匱乏使得平民生活十分困苦,戰爭后期又無法避免地再遭戰火屠戮。除此之外,林恩在丹麥恐怕是無法隱瞞自己曾在黨衛軍外籍部隊服役的經歷,戰后是否會遭到當地居民的懲處清算還很難說。

若是那樣的話,老老小小跟著自己反而要忍受更多的困苦,林恩于心何忍?

見老者和婦人已經走到路旁找了棵樺樹靠著休息,林恩暫且撇開這些胡思亂想,抱著小女孩走了過去,放下皮箱,然后輕手輕腳地在婦人旁邊坐下。

“媽媽……媽媽……”

小女孩開心地藏在林恩懷中嬉笑,婦人將披巾稍稍往后撩,然后轉頭給了自己的孩童一個淡淡的笑容。在林恩看來,這個表情就如同嬌弱的花骨朵在寒風中綻放,美麗得令人心疼。

“到媽媽這里來!”婦人的聲音很柔,她伸出雙手,可小女孩卻縮在林恩懷里拼命搖頭。

“乖,卡萃麗,讓爸爸休息一會兒,就一會兒!”婦人哄到。

聽到“爸爸”這個詞從婦人嘴里說出,林恩心里有種難以言喻的虛浮,他可以想象身英俊挺拔的軍人與白紗長裙的女人站在一起的美妙場景,再加上玩具般可愛漂亮的小姑娘和慈祥淵博的老者,這該是多么的令人羨慕呀!

經婦人這么一說,小女孩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林恩,再轉頭看看婦人,終于依依不舍地張開手。同樣是雙手抱起,婦人的姿態卻顯得有些吃力——若不是林恩抱著,這一路上小朋友恐怕也是要走得筋疲力竭的。

抱回女兒,婦人低著頭和她竊竊私語,只聽得小姑娘時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在終日沐浴在戰火中的林恩聽來,這樣的聲音讓他仿佛置身天堂。

夜深天寒,林恩從背上卸下突擊步槍和行囊,因為沾染了濕氣,軍毯要比干燥時重一些,味道也有些難聞。他站起來扯著毯子用力抖了幾下,然后迎著婦人和小女孩的目光輕輕蓋在她們身上,甚至細心地將這毯子的下擺掖進婦人足下。

“爸爸真好!”小女孩開心地呢喃著,這時候,林恩分明在婦人眼角看到了晶瑩的淚珠。

吁……這萬惡的戰爭,還要拆散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

林恩朝小女孩微微一笑,起身張望。調來護送平民的士兵跟上隊伍的速度自然沒有問題,他們一部分人散開警戒,其余的或是聚在一起抽煙聊天,或是跟平民坐在一塊休息。盡管一路上泥濘難行,兩輛馬車業已抵達,只是惡劣的路況加重了馬匹的負累,它們此時都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回頭望向走過的道路,月光下零零落落的人影就像是破袋子沿途灑掉的蘋果,直到視線盡頭也都還有。若要確保所有人都能夠安全抵達柯尼斯堡,行進速度看來是要再放慢許多。

休息了一會兒,見領隊的軍人并沒有重新出發的意思——自己的體力也難以為繼,一些平民從馬車上取下了各自的毛毯被褥,或是直接展開隨身攜帶的保暖物品。老者也起身走向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從車廂里扒拉出疊好捆緊的毯子,林恩果斷上前幫忙。

這毯子固然很輕,老者卻不推脫,任由林恩抱了去。

“很久沒看到卡萃麗這么開心了!”

他輕聲說到。

“噢!”林恩應了一聲,有些心里話雖然想說,卻無法用英語或者德語表達出來。

“也很久沒看艾莉絲笑了!”老者又說。

林恩依然只是“噢”。

老者不再言謝,也不問林恩將來有什么打算——問了,林恩反而不知該如何回答。在這樣殘酷的戰爭中,平凡之人總是身不由己的。

回到原處時,婦人和小女孩縮在毯子下面,只在披巾、帽子下露出兩雙眼睛。它們有著極其相似的輪廓,笑起來都很好看,而且相當一致地盯著林恩。

“擠在一起暖和!”

老者這么說著,讓林恩展開剛剛拿來的毯子,一人拉著一邊,以婦人和小女孩為中心各坐一側,這樣就相當于讓她們蓋了兩床毯子。老者坐在兒媳身旁,林恩坐在小女孩旁邊,這樣的安排顯然是當下最合理的。不過,婦人在毯子下面動了動,將小女孩的位置從她左手攬抱變成疊坐腿上,從而給林恩讓出了更多的位置。

這個小小的舉動林恩看在眼力,雖然對方未必有多余的想法,他那顆青春蕩漾的心還是難以遏制地悸動了。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6
第64章 夢醒

“嘿,叟達特!”(德語:嘿,士兵!)
迷迷糊糊地聽到這個聲音,林恩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緊接著左肩又被人輕輕推了推,他這才忽的一個激靈睜開雙眼。彎腰站在自己身旁的是個頭戴大耳沿鋼盔、肩挎沖鋒槍的德軍士兵,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同屬于平民護送隊伍的。

見林恩醒了,這名士兵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林恩正欲起身,卻發現自己的右肩、右臂和右側的腹部都被“占用”了——婦人依靠著自己的肩膀,小女孩抓著自己的手肘,腦袋擱在腹部,大約是肝脾所在的位置,此刻睡得正香。

看到這對母女,林恩想起自己先前還和她們說了一小會兒話,并且親眼看她們入睡,本來還打算抓緊時間研讀那兩本“神書”,卻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轉頭看看“白山羊胡子”,似乎是被士兵剛剛叫喚自己的聲音吵醒,睡眼惺忪地看著林恩。當林恩小心翼翼地移動卡萃麗的小腦袋時,他從另一側伸手幫了一把,然后一道將婦人的腦袋連同上身略微往右挪動。在這個過程中,母女倆居然都沒有醒,只是很自然地在睡夢中動了動。

朝老者點點頭,林恩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拎上突擊步槍跟著那名士兵往外走。黯淡的月光照著積雪皚皚的田野,視線中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安詳。第一輛馬車旁已經聚攏了十幾名士兵,等到林恩和另外兩人陸續前來,負責護送這支平民隊伍的士兵也就基本湊齊了。

領隊的國防軍上士個字不高,小小的眼睛配著突起的臉頰,雖沒有“屠夫”那般兇悍,卻也給人一種不好惹的印象。他甕聲甕氣地說道:“按照現在的速度,我們得明天這個時候才能抵達柯尼斯堡。有幾個傷員的情況不太好,得盡快把他們送到醫院去!”

他所指的傷員,是馬車裝運的受傷平民,老人居多,也有歲數不算太大的中年婦女。他們的身體狀況本來就不能跟士兵相比,又沒辦法進行妥善的傷口處理,簡單包扎只能應付輕傷,若是傷勢較重的話,確實需要盡快送到擁有一定治療條件的醫院去。

士兵們下意識地朝兩輛馬車瞧了瞧,路雖然難走,但馬匹的耐力總要比人好一些。至于說原先落后的平民們,這段時間雖然也陸續抵達,可讓他們不作休整繼續行進顯然是不現實的。

“我的想法是,派兩個人跟著馬車先走,抵達柯尼斯堡后再折返接應。”大概是不想讓平民們聽見,上士有意壓著聲音,他用眼睛在士兵們臉上瞟了一圈,見沒有人提出異議,便繼續說道:“我認識一個同鄉在柯尼斯堡衛戍司令部,找到他就有希望搞一輛汽車,這樣往返幾趟就能夠把平民都運到城里去,我們的任務也算順利完成了!”

這些話在其他士兵聽來是很容易理解的——想要盡可能保住重傷員的性命,同時又想辦法弄到汽車,就得讓上士跟著馬車先行前往柯尼斯堡。不過,德語水平還不及三歲德國兒童的林恩聽著就很是費解了,他只好把自己聽不懂的句子硬背下來,一會兒讓書店老頭也就是卡萃麗的爺爺翻譯成英語,那樣至少更容易理解一些。

“如果大家沒有意見的話,我和科爾護送馬車!”上士以征詢意見的口吻說道,可這會兒誰還有更好的意見?

“那就這樣決定了!我不在的時候,隊伍由……你,黨衛軍下士,負責。”上士指著對面一名瘦瘦的黨衛軍低階士官說。

站在一群國防軍和黨衛軍士兵之中,這名三級小隊副(下級小隊領袖)沒辦法推脫,只號硬著頭皮接應下來。

上士又讓士兵們從馬車上拎下一口黑鍋和六個半大的麻布袋子。從它們的外觀輪廓來看,里面裝的應該是面包、土豆這一類。省著用的話,應付七八十號人吃四五餐應該還是可以的。

“好吧,解散,各自休息,養足精神!”國防軍上士舉止沉穩地發布了臨行前的最后一道指令。

見周圍的士兵都散了,自己也沒有被特意點選,林恩快步而歸,迫不及待地將他背在心里的詞語短句念給老者——時間倉促,難免有些字詞背錯,好在老頭兒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他琢磨了一下,用英語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大致向林恩轉述了一遍。

“噢……”

林恩恍然卻沒有大悟,他固然熟悉這段歷史的發展趨勢、交戰各方的主要武器裝備、著名將帥以及一些經典戰例,卻不通風土人情,更沒辦法解讀人們處理一些小事情的習慣、慣例。國防軍上士是心懷平民還是借機開溜,他看不透,對此也沒有任何發言權。

老頭兒倒也不妄加評論,只是向林恩要了口水喝。重新擰好水壺蓋子,林恩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態,目光從老頭轉到母女倆身上,她們緊緊依偎在一起,睡得很熟、很沉。

須臾,馬車移動的聲音驚醒了一些平民,作為最后動員的一批,他們撤離家園的意愿本來就不強烈,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驚慌失措的表現,而且留下來的士兵也很快向他們解釋了情況。于是,絕大部分平民都回到臨時休息處,等到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音漸行漸遠,這片樹林復又安靜下來。

輕輕揭起毯子一角,伸腳、曲腿,一點點挪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清冷的空氣中能夠嗅到婦人的發香與小女孩的體香,此“香”甚淡,而且也不像香水那般芬芳,卻有著任何香水都合成不了的天然感覺。它是平凡生活的一部分,也只有親近者才能夠聞到。

林恩無心睡眠,低頭看著婦人和小女孩。艾莉絲,卡萃麗,兩個多么好聽的名字。它們是注定要和自己聯系在一起嗎?

因為披巾的關系,從林恩的角度只能夠看到艾莉絲那細小挺拔的鼻梁,這讓他想起了好萊塢大片《珍珠港》里的女主角凱特.貝金賽爾。細代表著脆弱,挺代表著倔強,當脆弱與倔強結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令人憐憫以致欲罷不能的深深憂傷。

盡管是一身男孩打扮,卡萃麗有著和媽媽一樣清秀端正的面容,眼睛很大,皮膚很白,不論是穿夾克褲子還是連衣裙襖,冬天里都會鼓鼓囊囊的像只無比可愛的小玩具。擁有這樣的女兒是任何一位爸爸的幸福,只可惜那位追隨隆美爾前往北非的德國軍人無命享受。

想到備受爭議的“德國軍神”隆美爾,林恩心里突然有些怨念:隆帥呀隆帥,你這只沙漠之狐當年要是一口氣打過蘇伊士運河該多好,1945年的德國絕非現在這般情景,穿越而來至少可以享受一下歷史的風味和情調,而不必像小強一樣整日為了生存而頑強抗爭。

可嘆的是,埃爾溫.隆美爾即便能夠聽懂漢語,這會兒也沒辦法對林恩的感慨做出回應了。按照歷史記載,這位功勛元帥受到暗殺事件的牽連,于1944年10月14日服毒自殺,給后世軍迷們留下了無盡的遺憾與猜想,這才有了“如果隆美爾活到1945年”的種種討論。

為什么自己不穿越成1941年甚至更早時候的隆美爾呢?林恩心里突然很戲謔地想著,那樣的話,自己將有極大的空間施展才華。橫掃北非、蕩平蘇俄,甚至馬踏英倫、揚鞭美利堅,那種舍我其誰的暢快也只有穿越歷史之人才可能擁有!

回到現實,自己卻仍是可憐小兵一枚,能否活到戰爭結束還是個大問題。買一贈二,有那實力養活么?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7
第65章 無力而為

等不及天亮,臨時指揮這支平民撤退隊伍的黨衛軍下士就作出了重新啟程的決定。對林恩而言,四五個小時的休息已是相當寬裕,但這些老弱婦孺哪里經受過軍隊式的訓練和磨礪,一個個神情疲憊、呵欠連天,但也沒有人賴著不走或是做出其他出格的舉動。在士兵們的幫助下,他們各自帶上行李、照顧著家屬,以自然的秩序重新組成了長長的縱隊。

睡醒的卡萃麗見“爸爸”還在,自是笑得如花兒一樣燦爛。就在林恩彎下腰準備將她抱起的時候,她獻上香甜的晨吻一個,然后說了一句讓林恩很是意外的話:“爸爸,我自己走!”

說罷,小手主動牽著林恩的大手。雖然是軍人,可服役的時間還不算太長,林恩的這雙手并沒有像老兵們那樣粗糙,因而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只小手的細嫩嬌滑,每走幾步,小家伙總要仰起頭看看自己,時而頑皮地笑,時而歡快地蹦跳。在她的世界里,這不是難民逃難,而是一次愉快的東游。

雖然還要拎先前那個狡猾老頭兒的皮箱,因為馬車走了,白山羊胡子家的毯子也只能背在自己背上,可休息了大半夜,林恩這會兒還是走的格外輕松。若不是一手實在難拿兩個箱子,他甚至可以幫老者和少婦拿上全部的行李。只是這清晨的田野格外的寒氣逼人,他回頭看看“白山羊胡子”和年輕的遺孀,兩人各自掖緊衣物,好在寬厚的圍巾與披頭能夠幫助他們盡可能抵御寒冷,但呼出的白氣是那樣的清晰,足以顯現室外溫度之低。

“卡萃麗,你會冷嗎?”林恩低頭問道,說話的時候,他有些擔心自己的發音不準,會使得小朋友無法理解自己的問題。

小女孩立即抬頭回答說:“不冷,爸爸!”

這每一聲“爸爸”都像是拂面的春風,讓林恩心里涌起陣陣暖意。也許,行程稍稍漫長一些也沒什么不好……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小女孩仰頭看林恩的頻率加快了。林恩會心一笑,躬身將她抱起,自然又收獲了純摯的香吻一枚。碰到這個年輕強壯又好心的“爸爸”,卡萃麗無疑是幸福的,可一同撤向柯尼斯堡的平民們就沒那么好命了。長長的隊伍始終保持著每小時兩公里左右的步行速度,剛出發還好,過了不多久,漸漸有人停下來歇息——頭發胡子花白的老人,然后是帶著孩子的婦女。他們從隊首落到了隊尾,大多數人都竭力跟上隊伍,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掉隊的越來越多,這情形與之前一天如出一轍。

天終究亮了,未等太陽升起,后方再次傳來了隆隆的炮聲。搞不清是蘇軍進攻還是德國守軍反擊,撤退隊伍的速度短時間內加快了一些,但很快又回復到了先前的狀態,甚至還有所減慢。

炮聲已經讓平民們脆弱的神經受到了影響,緊接著,從柯尼斯堡方向飛來一群德國空軍的戰鷹,一些平民停下來歡呼并揮舞帽子,幾名士兵也加入其中。可是在戰爭末期,任何樂觀情緒都注定是盲目的。此刻回頭遠望,更大規模的蘇軍機群有如烏云壓境。隨著它們的出現,沿河防線上的轟隆聲陡然密集起來,聲勢一陣強過一陣,地面甚至都在顫動。

升空迎擊的德軍戰機數著二十多架,這已是林恩數日來看到最多的一批,然而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雙方的投入越大,越是說明戰斗升級到了決定性階段。德軍若能夠守住陣地,那么這支平民隊伍撤退的時限就還相對寬松一些,若是蘇軍一鼓作氣攻破沿河防線,后果將如洪水決堤一般駭人!

許多平民和士兵饒有興致地站在路上觀望空中的戰斗,德國的戰斗機飛行員固然和他們的前輩一樣有著英勇無畏的斗志,可到了1945年,除了噴氣式戰斗機比較先進,其他空戰部隊已經失去了原本引以為傲的技術和裝備優勢。憑著直覺和理性的雙重判斷,林恩連忙叫上老者和婦人,自己抱著卡萃麗飛快地走向道路右側的樹林,并且用他那蹩腳的德語回頭朝平民和士兵們喊道:“隱蔽,注意隱蔽!”

三四百米的距離并不算遠,但在體力并不充裕的情況下,未雨綢繆地多走一段路也是需要魄力和決心的。盡管不明所以,“白山羊胡子”和年輕遺孀還是緊跟著林恩離開了道路,可剩下的平民和士兵之中,響應這名黨衛軍普通士兵的就很少了。只有十幾個人果斷離開道路向著樹林前行,這其中還有六七個是隨行的黨衛軍士兵。等到他們氣喘吁吁地進入樹林時,那場精彩有余、激烈不足的空戰已然臨近尾聲,殘存的一小隊德軍戰機敗退而走,龐大的蘇軍機群繼續向柯尼斯堡方向飛去,沿途不斷有一隊一隊的戰機脫離大部隊。只見它們迅速降低高度各自尋找目標,德軍陣地、村莊、房屋、橋梁,但凡被認為具有軍事作用的都可能被蘇軍飛行員列入攻擊目標。從數百米的空中往下看,道路上的這支縱隊想必是非常醒目的。

林恩擔心的災難果然降臨,先前那兩輛馬車上備有畫了紅十字的床單,在關鍵時刻或能發揮一些保護作用。可馬車已經先行離開,留在道路上的那數十個平民和士兵即便喊破喉嚨、揮斷胳膊,也沒辦法改變蘇軍飛行員的攻擊意圖。只見四架橄欖綠色涂裝的雅克戰斗機以標準的戰術編隊俯沖而下,那優雅靈巧的姿態就像是在進行飛行表演,而機翼下掛載的火箭彈大概是在先前的空戰中消耗掉了,掛架位置空空如也,看上去更是毫無拖沓累重之感!

“快跑,快啊!”

眼看著蘇軍戰斗機擺出了俯沖掃射的姿態,已經身處樹林中的士兵和平民焦急地大聲招呼那些先前站著看戲、火燒屁股了才想起逃命的同伴。可是人的兩條腿怎么能夠快過飛機,大部分人還沒跑出一半路程,航空機槍“噠噠噠”的吼叫聲便當空爆裂,連貫的子彈旋即帶著清晰的軌跡飛射而至。不及奔逃的平民驚聲尖叫著,聰明的選擇了就地趴倒的躲避方式,愚鈍或是慌亂無神的仍埋頭往前跑,甚至在敵人子彈的干擾下慌里慌張地跑偏了方向……

雖然不是真正的“同胞”,可是看著這些手無寸鐵的無辜平民在眼前受難,林恩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痛苦、壓抑卻找不到釋放的出口。作為戰爭中出生的不幸者,小卡萃麗此前顯然已經目睹過類似的場面,她將頭緊緊埋在林恩懷里,嚶嚶地抽泣著,身體還在輕微地顫抖著。她的母親,少婦艾莉絲,同樣不忍看著這人間悲劇,她站在林恩身后,一聲不吭地用額頭抵著林恩的后肩。

在如風暴般狂烈的彈雨中,趴著的人一動不動,舍身奔跑的人一個個倒下了,看樣子不會再有人逃進樹林了。“白山羊胡子”那張寫滿滄桑的臉刻著無盡的悲傷,兀自轉向樹林伸出。周圍的士兵或攢拳捶樹,或單膝跪地、垂頭不抬,僥幸逃過一劫的平民莫不哀傷至極。

救得了自己,救得了卡萃麗這一家三口,卻救不了更多無辜的平民。林恩抬頭仰面,原本潔凈無瑕的天空被白色的飛機凝結尾跡劃成了不規則的條塊。天堂若是存在,又能夠承載多少悲傷的魂靈?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8
第66章 離隊先行

當林恩一行人離開藏身的樹林時,冬天的暖陽已經爬上了樹頂。積雪方有消融之意的田野中七零八落地躺著二十多具殘骸,大部分屬于手無寸鐵的平民。除去那些落在隊伍后面而無法確定損失的,僥幸逃過一劫的平民所見僅有三十來個。看他們的失魂落魄與悲傷萬分,活著的境況很難用“幸運”來形容。
撤退的時間仍然緊迫,可誰又愿坐視至親、好友或多年鄰居暴尸荒野?士兵們也都自發地留下來幫著掩埋尸體。林恩挽起袖子、跨開雙腿,奮力揮舞工兵鏟的過程中,小卡萃麗牽著母親的手愣愣地站在路旁看著,也許她仍弄不明白死是怎樣一回事,天真無邪的眼睛里卻流露出和母親相仿的哀傷。等林恩干完活走回來,她仰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復又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爸爸”。

“哎!”

林恩非常干脆地回答,彎腰在她面前蹲下。就在這時,一只白玉般光潔無暇的手拿著絲絹輕輕拭去林恩額頭和兩鬢的汗水。這手和手絹并沒有任何的香水味道,卻依然帶給他心曠神怡之感。

立于一旁的“白山羊胡子”,也以他那慈祥的目光看著這幅融和的場景。

“走吧!”林恩輕輕抱起小卡萃麗,忽然想起自己還應該拎著個皮箱。回身尋視,很快瞥見那個模樣狡黠的老頭拎了兩只皮箱,正站在不遠處用幽怨的眼神看著自己。

這家伙倒是命長!林恩心里嘀咕著,卻也懶得理會自私自利的家伙。他直接從少婦手中拎過行李袋,目光平視前方,挺直背脊大步向前。這行李袋比想象中要略重一些,至于具體的內容,林恩雖然有那么一點兒好奇,卻著實不好多問。

減少了二十多個平民和四名士兵,增加了好幾個行動不便的傷員,這支撤退隊伍的行進速度就更顯拖沓了。抱著年幼的孩童,林恩并沒有跟其他士兵一道輪流攙扶傷員,他帶著這一家三口很快從隊尾來到了隊首,卻沒有就此絕塵而去。小時候母親用行動教導他要有一顆時時與人為善的心,成長的道路上不乏坎坷,社會風氣亦給人以頗多無奈,林恩沒辦法做到事事行善,但至少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都會留有余地。在這條漫長的撤退之路上,他眼里也并非只看到小卡萃麗一家,對于周圍的老弱婦孺也是能幫則幫。

“嘿,你,士兵!”

林恩聞聲轉頭,只見臨時負責這支平民撤退隊伍的那名黨衛軍下士緊皺著眉頭,跟個小老頭似地走上前來。也許是因為個人經驗不足加上臨場遲疑,他在蘇軍空襲前沒能組織好平民和士兵們隱蔽,嚴格來說,他的表現是非常失職的。

出于基本的禮儀,林恩將小卡萃麗放下,然后學著士兵們的樣子——頭微微昂起,胸膛挺直,雙腳并攏,用不大但足夠清晰的聲音答道:“長官!”

“你……”下士背著手在林恩面前站定,因為矮了半個腦袋,他側仰著頭才能和林恩的目光相對。

“我叫林恩.加爾戈,長官!”

林恩這句話說得很溜,若是就此打住,人們或許會被他的表情和腔調所欺騙。事實上,這家伙目前的德語水平可能還不及站在他腳邊的德國小姑娘。

“剛才蘇軍飛機襲擊前,是你喊得快跑?”下士問。

林恩大致聽懂了意思,挺著胸膛答道:“是的,長官!”

“很好!很好!”下士點了點頭,“我想委派給你一個新任務!”

聽到任務,林恩有些緊張,倒不是怕自己完成不了,而是擔心壓根連意思都聽不懂。

下士自然看不出林恩的顧慮,他飛快地說道:“為了盡可能的節省時間,我們得派人到前面去準備飯餐,這樣大家吃完就能夠上路。現在我們只有一名炊事兵,而且他的手受了傷,不是很靈便!”

林恩傻了眼,這家伙在說什么?

“卡爾!”下士轉身喊道。

須臾,一名背著黑鍋連同兩個袋子的黨衛軍二等兵走上前來,他左手的手掌到腕部纏上了白色的繃帶,上面所滲的血漬有些發暗。

在這種情況下,林恩大致猜到了自己的新任務,而下士則對這位背黑鍋的兄弟說:“你跟他一起到前面去準備午餐!”

“是!”

應罷,二等兵瞧了瞧林恩,都是最底層的大頭兵,沒什么高低之分,便略略點頭。

香煙在夜襲蘇軍裝甲部隊返回時已經散光了,林恩這會兒只好以一個苦澀的笑容贈予對方,然后轉向黨衛軍下士:“我想帶上他、她和她,幫忙!”

大家的站位非常鮮明,不用林恩用手一一指出,下士也知道他所指的是誰。

“兩小時內在前方四公里處準備好午飯,其他的我不管!”說罷,下士轉身看著后面的平民和士兵,普天之下恐怕沒有哪位指揮官樂意照料這樣一支隊伍。

若是以正常的步行速度,一小時四公里也差不多,再有一小時做飯,林恩覺得時間倒是充裕的。臨出發之前,他對二等兵說:“伙計,我幫忙拿一些吧!”

“喏!”

因為同屬于黨衛軍部隊,這名二等兵的態度還算不錯,只卸了一袋讓林恩背負。

林恩將袋子往小卡萃麗面前一放,笑著對她說:“猜猜這是什么!”

小卡萃麗好奇地伸手去解縛在袋口的繩子,可繩子綁得有些緊,在林恩的幫助下她才得以打開。

“哇,是土豆和卷心菜!”

這是林恩第一次聽到小卡萃麗說“爸爸”、“媽媽”、“不要走”之外的話,咬字還挺清晰。

除了兩個不大的卷心菜,袋子下面全是還沾著泥土的土豆。林恩隨即用繩子重新綁緊口袋,然后抱起小卡萃麗,對老者和少婦說:“好了,我們走吧!”

“我們真要到前面去給大伙兒做飯?”白山羊胡子問,臉上依然是研究學問的深沉表情。

“嗯哼!怎么?”林恩揣摸不出老者問這句話的意思。

“沒什么!只是我不會做飯!完全不會!”白山羊胡子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噢!”林恩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少婦,有老者的話作前襯,年輕遺孀的臉忽的一下紅了。

一家子總得有個把人會做飯,不然老老小小喝西北風去。呃……這么說來,先前那好吃的蔥餅是出自這位單親媽媽之手?

撂下這句話,白山羊胡子拎著他的小皮箱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去,少婦看著林恩懷里的小卡萃麗欲言又止。誠然,小卡萃麗加卷心菜、土豆得有六十多斤,但這難不倒林恩。如同小時候幫家里背稻谷一樣,他把食物袋子往后背一甩,右手拽著袋口,左手穩穩地抱著卡萃麗。走一段路再兩手交換一下,如此走了兩個小時,帶著白山羊胡子、年輕遺孀連同背黑鍋的黨衛軍二等兵把平民隊伍給遠遠拋在了后頭。

看著前面的山丘附近就是樹林,林恩想著在那里架鍋生火,可走上山丘才發現,前方不遠處即是一條擁有縱深工事的德軍防線,戰壕掩體和炮壘碉堡周圍還有士兵在來回巡邏。

“已經到柯尼斯堡了么?”

林恩很是疑惑的自語道。按照時間和速度估算,他們這一路也才走了十多公里,還不及昨天那名軍官所說“四十公里”的一半。

等到背黑鍋的二等兵走上前來,答案隨之揭曉。這條防線名叫“奧利弗”,是柯尼斯堡防御體系內圈的遠郊工事。它保護著東普魯士首府周邊及北部半島兩百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一旦蘇軍擊破這條防線,再向前推進幾公里就進入柯尼斯堡近郊了。

這樣算來,“四十公里”大概是指從出發地到柯尼斯堡城區的距離。

“走吧,用不著我們自己生火了!”二等兵兀自向前走去。

站在山丘上極目遠眺,隱約可見灰色的市區和藍色的海岸線,它們相交之處混為一色,單以肉眼望去難以辨別。驀然回首,南面天際飄蕩著黑灰色的煙云,沿河防線上的戰斗應該已經暫告一段落,擊退蘇軍進攻卻毫無可喜之處——每一戰必然是以大量官兵陣亡犧牲為代價的,在蘇軍一波又一波的沖擊下,防線的能量只會逐漸消耗,最終毀于一旦。那天前沿防線崩塌的可怕場面,至今仍是歷歷在目。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8
第67章 火頭大兵

“嘿,伙計,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林恩,林恩.加爾戈!”
雖然德語水平還處于連入門的初級階段,但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實現提升,林恩已經不滿足于從兩本“神書”中獲取知識,他這一路上沒少和白山羊胡子交流,偶爾還能用簡單的對話逗逗小卡萃麗。走過山丘向“奧利弗防線”前行時,他終于向背黑鍋的兄弟“出手”了。

“卡爾,卡爾.德爾奧托!”黨衛軍二等兵頭也不回地答道。

“我來自丹麥,你呢?”林恩又問。

“比利時,弗蘭德!”

原來這也是一個外籍志愿兵,可人家的德語乍就說的這么溜捏?

在鼎盛時期達到百萬規模的黨衛軍部隊中,來自不同國家的志愿兵并不少。他們很大一部分是居住在外國的日耳曼人,也有狂熱崇拜納粹、崇拜元首的“發燒友”,芬蘭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荷蘭人、比利時人甚至還有法國人。當然了,還有不少是為了生計、為了復仇的。總的來說,根據他們各自隸屬的黨衛軍部隊就可以大致辨別出他們的身份和性質。

“你也是日耳曼人吧?”林恩卷著小舌頭說道。

“當然!”背著黑鍋的二等兵回答說,“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丹麥人都在第11裝甲兵師,它一個月前就從拉脫維亞直接撤回德國去休整了吧!”

這句話有些長,若不是白山羊胡子在后面悄悄翻譯了幾個關鍵性的英語單詞,林恩還理解不了意思。不過,即便弄懂了意思,他卻無法回答:除非是黨衛軍的骨灰級軍迷,誰記得歷史上各師的作戰路線和最終結局?

遲遲未得林恩的回應,二等兵半轉過身來說:“嘿,伙計,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你好像掉隊了!”

“也許吧!”林恩邊想邊說道,“可我的伙伴、我的長官都在后面的防線里!”

這短短一句話錯漏百出,以至于二等兵停住了腳步看著林恩:“伙計,你的德語說得可不怎么好!”

林恩故作無奈地聳肩道:“我母親是德國人,父親是丹麥人,所以……”

(備注:丹麥語雖然和德語有著共同的來源,即日耳曼語,但由于分化的時間較為久遠,到了近現代,書面語僅有大約40和德語相通,口語方面相差較大,且語法已經失去了變格,這方面更加類似于英語。當然了,主角使用英語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們在九年義務教育中普及英語_)

二等兵看來并沒有對林恩的身份產生懷疑,他善意地點點頭:“噢,理解,不必解釋!”

林恩有些畫蛇添足地說:“我目前正在很努力地學習德語!”

“那加油吧!”二等兵略略加快了步伐。不多會兒,一行五人就來到了陣地前,還未靠近,一名持槍的哨兵就喊道:“站住,雷區!”

“我們是自己人!”背黑鍋的二等兵高聲喊道:“我們是從卡斯防線上過來的,奉命護送平民,后面還有許多人!”

“站在那里不許動!”哨兵的回應仍是冷冰冰的,林恩朝防線上望了幾眼,發現至少有四五個黑洞洞的槍口是直接對準自己的,包括一挺輕機槍——以它的速射能力,一眨眼就能夠把這里四大一小全部干掉。

須臾,兩名端著沖鋒槍的大耳沿鋼盔從防線走出來,但他們并沒有走正面的大路,而是小心翼翼地沿著道路邊緣走。想來道路中央已經埋設了地雷,也不知先前那兩輛馬車是怎么過去的。一路上未見它們停留或折返,這說明防線上肯定還是有通道供車輛通行的。

“呆在原地別動,尤其是武器!”

兩名大耳沿鋼盔說這話的時候,手里的沖鋒槍端起到了適宜瞄準開火的位置。這讓林恩和背黑鍋的二等兵都感到十分驚詫,小卡萃麗亦十分驚恐地縮在林恩懷里。

少婦和白山羊胡子也如雕塑那般站在原地。

“嘿,伙計們,別緊張!我是武裝黨衛軍第27支援擲彈師第27裝甲輕步兵營的二等兵卡爾.德爾奧托!是自己人!不是蘇聯奸細!”

二等兵想要活躍一下氣氛,可迎面走來的那兩名大耳沿鋼盔卻沒有把槍口放低。這樣的情形讓林恩想起了電影中警察對悍匪的場面,他有些費解地想:后面還有那么多支槍頂著,你們有必要這么緊張嗎?

好不容易等他們走到跟前,逐一檢查了證件,僵持的氣氛才有所緩和。當二等兵問及“為什么”時,其中一名士兵用低沉的嗓音哩哩啰啰說了一長串。林恩只聽懂了“夜晚”、“襲擊”、“上級”等幾個詞,聯想到自己先前親身參加過的夜間襲擊行動,心里頓時猜出了幾分:蘇軍也以牙還牙地派出部隊進行滲透,沒準也給德軍防線造成了較大的困擾,并威脅到縱深防線的安危。

跟在兩名沖鋒槍手后面,林恩他們小心翼翼地走在道路邊緣,唯恐一不小心踩上自己人埋設的地雷。好在這一段路不長,他們很快穿過鐵絲網和塹壕區。行將告別之時,一名沖鋒槍手對林恩說:“嘿,伙計,你有一個漂亮的太太和一個可愛的女兒,多幸福啊!好好保重!”

“呃……”林恩本打算隨聲附和,卻突然想到這可能是提防蘇聯奸細的試探性問題,便朝問這話的士兵聳聳肩:“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背黑鍋的二等兵也在一旁幫著解釋說:“她們是我們奉命掩護的平民,霍爾根鎮最后一批撤離的居民,大部隊還在后面呢!”

“噢!”大耳沿鋼盔很平淡地應了一聲,對正好走在一起的林恩和艾莉絲說:“你們看起來確實很般配。祝好運!”

“奧利弗”的縱深并不寬,從雷區到反坦克炮陣地也就三四百米。放眼望去,陣地上現有的守軍數量很少,火炮寥寥無幾,防線后面倒還能夠看到幾輛露天維修的坦克和突擊炮。看情形,林恩估猜這條防線屬于緩沖性的外圍警戒防御,一旦前沿陣地失守,撤退部隊便能夠利用這里的既有工事組織防御。

問過防線上的軍官,卡爾領著林恩他們徑直來到位于防線后方的一棟民房。這里的大爐灶生著火,一個制服上沒有軍銜和兵種標識的中年人剛剛煮開了一大鍋湯,食物的香味很是讓人垂涎,三十多個以老弱婦孺為主的平民早就眼巴巴的等在旁邊,只一會兒的功夫就將預先準備好的面包連同熱湯瓜分殆盡。

看爐灶已經空了出來,卡爾只是簡單地和那中年人打了聲招呼,便將自己的鍋放下來往爐灶上一架,這時候林恩才真正明白了他先前所說“用不著我們自己生火”的意思了。

因為左手有傷,二等兵卡爾讓林恩幫忙打下手。他們背負的兩個袋子一袋是黑面包,一袋是林恩拎的土豆和卷心菜。卡爾教林恩把土豆粗略清洗然后切塊倒入大鍋,卷心菜也十分簡單,一層層掰下葉子,大的一撕為二,小的直接進鍋。末了,他用小刀將一整塊黑面包弄成小塊,又從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小半截香腸切成碎末,將這些一股腦兒全部丟入大鍋。

等著煮湯的這段時間,二等兵又教林恩用小刀將每個黑面包切成大致相等的三等分,這是一個成年平民一天的口糧,而掩護平民的士兵則可以領到兩塊。一邊干活,這名來自比利時的日耳曼人一邊饒有興致地跟林恩進行一些日常用語的對話,加上卡萃麗也時不時參與進來,死亡、殺戮和失利的戰爭陰影暫且被他們拋之腦后。

等湯煮沸,從霍爾根撤退的平民也陸續抵達了防線。雖然所有的原料加起來還不到這大鍋的四分之一,但這一鍋湯經由二等兵卡爾的精心烹飪濃香四溢,用勺子撈上一勺,還有爛熟的土豆塊。嘗上一口,可比林恩數日來吃過的任何一頓都要豐盛可口。

這一頓,不但逃難而來的平民們吃的津津有味,就連防線上的一些士兵也被吸引過來。作為回報,他們用剛剛修好的一輛半履帶式裝甲車載平民們一程。雖然一趟只能夠坐下十幾個人,而且油料只夠往返一次,還只能把乘客們送到位于柯尼斯堡近郊的防線前,仍大大緩解了這支平民隊伍目前的窘迫。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29
第68章 思而求索

午飯結束后,第一批16名幸運的平民搭乘德國國防軍的Sdkfz251中型裝甲運輸車離開了“奧利弗防線”。由于負載了軍隊的一名重傷員和平民隊伍的三名重傷號,車廂里的擁擠是可以想象的,但許多沒能登車的人仍然投去了羨慕的眼光。
“走吧!這樣好的天氣應該多走走路!”

白山羊胡子看似隨意的話打消了林恩的顧慮,作為護送隊伍的黨衛軍士兵,他和二等兵卡爾完全可以在登車人員的選擇上發揮一點影響力,何況白山羊胡子年紀夠大,年輕遺孀艾莉絲帶著幼小的卡萃麗優先排序也比較靠前。不過,他們最終還是放棄了這種自私的想法,和其他士兵一起將行動最吃力、狀況最困難的平民們,包括一位母親和她襁褓中的嬰兒,送上了這輛并不舒適但速度夠快的半履帶式裝甲車。

對林恩和二等兵卡爾而言,準備中餐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他們因此而得到了黨衛軍下士的口頭褒獎,后續任務也隨之而來:離隊先行并為大部隊準備晚餐。這聽起來有些索然無趣,但兩位年輕的黨衛軍士兵還是毫不猶豫地接下了任務。考慮到隊伍人數的進一步減少,只需要半袋子面包、半袋子土豆就能夠解決晚餐,卡爾將它們合二為一,連同簡單清晰的大黑鍋一起背在背上。林恩得以空出一只手來輪流幫助白山羊胡子和艾莉絲拎行李——他還從卡爾那里學會了一句德語:沒關系,我有的是力氣。

初聽到這句話,白山羊胡子面無表情,艾莉絲倒是抿嘴偷笑了一下。這是林恩第二次見她笑,而兩次笑都與自己有著莫大的關系,心里便有些樂滋滋的,步子也如同剛出發時那樣輕快。

“爸爸,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坐在林恩臂彎處的小卡萃麗奶聲奶氣地問——在林恩的意識里,這樣的語氣才是她這年齡段應有的特色。

“去海邊……坐船,好不好?”

為了保持句子的連貫性,林恩的“坐船”用了兩個英語單詞,以至于小卡萃麗一臉納悶。這時候,少婦在一旁說出了相應的德語。聽到這話,小卡萃麗高興地拍手:“好啊!坐船!”

林恩側身轉向艾莉絲,飛快地用英語說道:“你能說英語?”

“當然!”少婦有些俏皮地回答說。“但會的不多!”

“那就足夠了!”林恩笑著點點頭,從昨晚艾莉絲聽到自己失言說出那句英語時的反應來看,她多少是懂些英語的。

少婦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嘴,就在林恩轉回身繼續前行時,她用英語小聲說道:“可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多學習德語,爭取盡快掌握它!”

林恩沒有停住腳步,直接扭頭看著她,說:“謝謝提醒!”

少婦答道:“不客氣!”

兩人之間的英語對話簡單而流暢,相互之間的了解也在不知不覺中增進了一些。只是英語反倒成了自己的“母語”,林恩也不只是該感謝國家普及英語的英明決策,還是該感慨造化弄人——自己的英語水平也就夠過那所謂的四六級,若是在關鍵時刻碰上一些稍稍生僻的語句,可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咯!

離開“奧利弗防線”前往柯尼斯堡途中,遼闊的田野依然屬于東普魯士的典型地貌:地形開闊、丘陵起伏、植被茂盛。白色的積雪像是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原色的棉被,若不是這場殘酷的戰爭,物產豐盛的東普魯士來年應該是個好光景。這里大大小小的樹林就像是草地上閑庭信步的牛羊群,很自然地出現在視線中,沒有一點兒突兀之感,可真正的牛羊卻早已不見了蹤影。它們也許早早進入工廠制成了罐頭,運往東線幫助德軍官兵渡過難熬的冬天,并有相當一部分最終成為蘇軍的戰利品。

“看啊,飛機!”

小卡萃麗指向右側的田野,靠近樹林的凹地有一架墜毀的飛機,破損的機體仍能夠看出橄欖綠色的涂裝,折斷的尾翼還有半顆炫目的紅星。從輪廓上看,林恩大致揣測它屬于DB或SB系列的雙發快速轟炸機,其威力和作用自然是無法和英美主力轟炸機相媲美的。到了二戰末期,蘇聯的陸上力量異常強大,空軍的戰術兵器因而戰爭緣故而強勢崛起,海軍和空軍戰略力量則是明顯的軟肋——這樣的結構與鼎盛時期的德國軍隊何其相似。因此,許多人在分析二戰結束后的歐洲格局時都認為,以蘇聯為首的紅色陣營和以英美為主的西方資本主義陣營若是在四五十年代爆發直接戰爭,即便不考慮美國的核武器優勢,紅色陣營最終也依然會輸掉戰爭。

對于當年盛行的“如果1946年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之猜想”,林恩也曾做過一些分析。按照紙面上的推測,就算撇開核武器這一因素,蘇聯仍會因為戰爭潛力的不濟而失敗。不過,英法等歐洲國家亦在劫難逃,真正的獲益者依然只有老美一家。不過,林恩認為美國獨霸全球的戰略轟炸力量并非決定戰爭勝負的實質性因素,而是因為它雄厚的經濟工業實力和獨特的地緣優勢——戰略空軍只是這個超級巨人贏得戰爭勝利的一種有力武器。綜合人力、物力、國格以及國際環境等各種因素,若是明顯強于對手,那么戰爭還未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果,區別僅僅在于戰爭的時間和進程。

可惜的是,林恩的這些分析到目前為止也還只是紙上談兵、孤芳自賞,在那個廣泛討論“世界末日”的和平年代,平民出身的他沒有哪怕一丁點兒戰爭實踐的機會。雇傭軍?且不說身體不夠格,就算加入了那些具有傳奇色彩的雇傭軍,也只是充當幕后勢力的臺前打手。

回過神來望向前方,腳下這條平直的公路一直延伸向視線盡頭的那抹藍灰色。它既是希望之所在,對自己也是個非常現實的提醒:你丫就是個小小的外籍志愿兵,趕緊保命去吧!在這里臆想什么國家政治,真是白日做夢!

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林恩邁步前行。罷了,至少這一路上還有人說說話、談談天,好好練習一下德語,沒準掛掉之后就又回到原本屬于自己的那個時空,到時候好歹多掌握一門外語,也就多一份謀生的技能。

“爸爸,爸爸,我渴了,我想喝水!”

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小卡萃麗隔一會兒就嚷嚷著新要求,這會兒林恩還不覺得煩,倒是覺得自己這個假爸爸好像發揮了良好的心理治療作用。這丫頭昨天還是個典型的戰爭兒童,有著讓人擔心的心理問題,短短一天不到,開朗了,開心了,各方面也就都正常了。病根一除,連帶著少婦和白山羊胡子的心情也好起來了。

“好,我們的卡萃麗要喝水!”

林恩停住腳步,從身后的水壺套子里取出水壺。先前那些可能存了好幾天的水在“奧利弗防線”做飯時已經倒掉換了一些新水,擰開讓小卡萃麗喝了兩口,忽又覺得小孩子腸胃比較弱,晚飯的時候要是有條件,最好灌些煮過的水。這樣還真把自己當成孩子他爸了——既要要當一個盡職盡責的演員,是否還要順帶扮演一下婦人丈夫的角色?

林恩下意識轉頭朝艾莉絲看去,發現年輕的遺孀正盯著自己的后背,莫非這背影和她已故的那位有些相似?

迎面碰上了林恩的目光,婦人連忙低頭,將她那張清秀標致且泛著紅霞的臉龐重新掩藏于披巾之下。

老媽雖然一直教導自己要做個堂堂正正的人,可是孤男寡女有如干柴烈火,即便不慎引燃,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也不算傷風敗俗的事情哈……

林恩正滿腦袋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卡爾說:“伙計,我們歇會兒?”

回過頭,這背黑鍋的二等兵正擼起袖子擦拭額頭,而順著他所看的方向,林恩這才注意到道路右前方有一條很小的溪流,它穿過公路下方的涵洞,在白雪皚皚的田野中悄然流淌,一直延伸進入遠處的樹林。

想想老者和少婦的體力走這么一段路也該有些疲累了,林恩答道:“行啊!”
chad 發表於 2013-10-11 02:31
第69章 刮胡刀

平坦的溪畔覆蓋著潔白的積雪,人們從公路走到這里的腳印形成了一條短而直的小徑,看起來大家都只是沖著清澈的溪水而來,并沒有探幽尋美的雅致。林恩抱著小卡萃麗,一邊輕緩地走在溪畔,一邊拿出英德字典翻頁,然后按照上面的讀音說道:
“洗臉,好不好?卡萃麗!”

“是洗……臉……”小女孩一本正經地糾正了林恩的錯誤發音。

林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噢,洗……臉……”

“爸爸幫……卡萃麗……洗臉!”小女孩一字一頓,像是在進行一場簡單愉快的拼字游戲。

林恩鸚鵡學舌地說了一遍,惹得小女孩咯咯咯地笑起來。

“好了,下來吧!”

林恩蹲著將小卡萃麗放在地上,又順手將字典揣進挎包里。下地之后,她倒也不四處亂跑,站在林恩身旁轉頭回看,然后咧開她那缺了好幾顆牙的小嘴,笑著喊“媽媽、爺爺”。

多么可愛的小朋友,生在戰爭年代真是不幸。林恩因眼前的人滿懷感慨,忽而又想到了同時代深受日寇摧殘的祖國,祖父那一輩出生早的,這時候也就幾歲大的孩子,可嘆他們的童年充滿饑餓苦難。自己雖然跨越了時空,僅以眼下的境況與能力,對發生在遙遠東方的一切也只是有心無力。

脫下手套,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這幾天雖然用過兩次,但都是在夜里,林恩這會兒才發現它已經沾滿了各種污漬。哪像是一塊用于清潔衛生的手帕,簡直是裝甲兵用來修理坦克的抹布!想著一會兒還要給小卡萃麗洗臉,林恩連忙將它浸入溪水清洗。眼前這條潺潺的小溪流清澈見底,僅僅手指浸入其中就能感覺到刺骨的冰冷。使勁揉搓幾下,泥黃色的污漬漸漸散去,但血漬、油漬之類單用水洗是很難去除的。

就在林恩有些無可奈何的時候,少婦來到他身旁并且蹲了下來。

“給我吧!”

這聲音就像是天然無污染的溪水,音質很好,語氣和語速也恰到好處。林恩雖然覺得有些尷尬,但又不想給對方留下猶豫不決的印象,便徑直將手帕遞到她手中。

這手帕見證了戰地環境的艱難無序,撩下披巾的少婦一字不多,默默低頭清洗。見有些污漬實在難以去除,她讓小卡萃麗幫著打開行李袋,從角落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牛皮紙袋。在林恩好奇的目光中,她動作很自然地打開紙袋,從中取出了一塊淡黃色的肥皂。

若不是空間和負重有限,大多數逃難者大概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帶上,可這位年輕的遺孀卻帶了一整套的清潔工具,林恩不免感到詫異,他順勢瞟了一眼打開了拉鏈的行李袋,里面整齊地疊著淡色的衣物,薄薄的質地估計是睡衣和貼身衣物一類,下面沒準還有一些用于止血止痛的救急藥品吧!

這樣的行李應當是逃難遠行的理性選擇,尤其對體力有限的婦孺而言更是如此。或許,這些都得益于她那位故去的丈夫的悉心教導,但過程已不重要。想著先前的蔥餅,看著眼前的一切,林恩對這位年輕遺孀的好感度頓時提升了許多——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賢內助么?

少婦清洗手絹的時候,小卡萃麗就如同一只小貓,安靜乖巧地蹲在她的身旁。

林恩輕嘆了一口氣,看著同樣積滿泥污油漬的骯臟手套,他飛快地將它們浸入水中并且用力揉搓,不等少婦主動來要,他便將大致清洗的手套擰干并掛在腰帶上。

林恩的這一舉動,少婦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驚訝,她將擰干的手帕甩了甩,攔腰一折遞給林恩:“喏!把臉洗洗吧!”

這話就像是林恩先前對小卡萃麗所說,少婦隨即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塊干凈的手帕,稍稍浸濕后給自己的女兒擦拭臉龐。

“嗯……好冷!”小卡萃麗撒嬌道,一邊將她那小小的身軀左右扭動。

“洗干凈了爸爸才喜歡呀!”

少婦這么一說,小卡萃麗立即停止了扭動。

林恩一邊笑著,一邊用這帶有肥皂清香的手帕擦臉。

這絕對是他數日以來所接觸的最干凈的東西。

這邊少婦已經幫小卡萃麗洗了第一遍臉,正浸著溪水清洗手帕,小姑娘轉頭瞇起眼睛看著林恩:“爸爸的臉沒洗干凈,好多胡子!”

這話林恩只聽了個半懂,而少婦轉頭看了看他,低聲對小卡萃麗說了些什么。只見小姑娘扒開那行李袋翻找起來,片刻的功夫就拿出一個用牛皮紙包成話筒狀的物件,歡快地遞到林恩手里。

林恩小心地拆開,這是一把木柄金屬頭的刮胡刀。棕色的木柄上刻有細細的花紋,固定的刀頭簡單而不乏大氣。它雖然看得出是用過的,但保養很好,金屬部分在在陽光下锃锃發亮——眼前這位年輕的遺孀不也是如此嗎?

以前只用過電動剃須刀,但電視是生活細節最好的教程。林恩用水打濕下巴和臉頰,照著溪水中的倒影小心翼翼地刮了起來。刮胡子的過程中,他還時不時從倒影中瞟看母女倆,可只有小卡萃麗饒有興致地看著,少婦只是幫女兒洗臉、洗手,又給自己洗臉,好像有意不去看別的男人用自己丈夫的刮胡刀。

漸漸的,溪水倒影中那個頭發蓬亂、胡子拉渣的家伙現出真面目——濃眉毛、高眉骨、深眼眶、峻鼻梁、厚嘴唇,和典型的歐洲男性一樣,這張臉所擁有的五官非常鮮明,而且既不過于緊湊、也不分隔太遠,面部輪廓從頰骨開始修緊,但下巴并不很尖,弧線可謂恰到好處。再用手沾上水修攏頭發,三十歲的勞爾.岡薩雷斯一轉眼變成了十八歲的追風少年。

掏出字典迅速查到了“英俊”所對應的德語,林恩轉頭對著小卡萃麗說:“卡萃麗,爸爸帥不帥?”

小姑娘倚著媽媽,一臉羞澀地看著林恩。這個表情讓林恩忍俊不禁地瞇眼笑了起來,這會兒少婦正好轉頭,那雙美麗而平靜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林恩,白凈的面頰本來就有些泛紅,這會兒看起來更是如花朵一樣嬌艷羞怯。

手拿刮胡刀,林恩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這就是只存在于臆想中的異性相吸么?

其實兩人相隔不到一米,不用挪動腳步就能夠完成擁抱甚至接吻的動作,但誰也無法邁出第一步。

“哈,刮胡刀!借我用用!”

卸下黑鍋的二等兵卡爾剛剛用溪水洗了把臉,在前線戰壕里蹲久了,同樣是胡子拉渣、不修邊幅。他伸過來的手快要碰到刮胡刀了,林恩才如夢初醒,猛然往后一縮避開對方,這個動作讓對方驚訝而又不解地瞪大雙眼。

“噢,抱歉,這個……”林恩想說“兩人共用不衛生”,卻又不曉得如何用德語表達,所以趕忙掏出字典翻頁。

能夠長時間地背負黑鍋,二等兵卡爾的耐性自然勝過常人,他雙手叉腰,不急不躁地等著林恩。過了足有兩三分鐘,不會說德語的丹麥人才借助字典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話。

“喔,原來是衛生問題!”

卡爾既不是瞎子,又不是傻瓜,看林恩這緊張表情,他戲謔地面對林恩朝少婦那邊又是努嘴又是擠眼挑眉,然后壞笑著轉身走開了。

呃……

雖然感覺這是戴了有色眼鏡的嘲弄,可是林恩卻發作不得,拋開道貌岸然的君子外衣,那種男女之事不正是任何一個正常男性內心底所希望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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