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唐朝小地主 作者:燭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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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蘿蔔頭 2012-8-3 21:07: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6 517457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5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章 聲名初起
「折花郎?」韓瑞只覺得滿頭都是看不見的黑線,我還採花賊呢,什麼不好,居然給自己取這個破名號,想想人家李白是什麼,謫仙,青蓮居士,多麼響亮出彩,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變味了。

憤憤不平的韓瑞,自然沒有留意到旁人懷疑的表情,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畢竟這也是事實,不過只會在心裡承認,嘴上肯定不會透露半句。

或許是韓瑞淡定的表情,又讓眾人推翻了自己的懷疑,有人忍不住探尋問道:「顏兄,這是你門下弟子,怎麼以前從未見過。」

眼神複雜望了眼韓瑞,顏師友緩慢搖頭,又是意外的驚奇,沒有想到,他居然是折花吟的作者,也難怪隨口就能作出一首傳世詩作來。

「不是,那麼他是……」有人繼續追問,語氣露出幾分懷疑。

「哈哈,諸位請聽我吟誦一首新作。」老練的孟東明察覺,擔心引起韓瑞的反感,連忙開口打斷,揚聲笑道:「……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大家覺得怎樣?」

聆聽回味,良久,終於有人感歎道:「不愧是孟先生,才能作出這等意境不凡的絕句。」

「不錯,堪稱難得的精品,可惜與樂不和,不然請絳真小姐彈唱,恐怕別有滋味。」不知道什麼時候得來的習慣,唐代的人們,覺得唱詩要麼吟誦好聽,但是詩也不是首首都能唱的,也要看是否與音樂相合,十分明顯,這首絕句不合音樂,讓人頗覺惋惜。

「孟老,要不你再修改一下,使其和樂吧。」

「胡話,佳句天成,豈是說改就改了。」

有人提議,可能只是說笑,但立即得到旁人的訓責,眾人也點頭附和,紛紛覺得輕易不宜改動,免得破壞了原詩的韻味。

「大家覺得詩好?」孟東明含笑道。

「那是當然,這等絕句,若是不好,那天下就沒有好詩了。」有人說道,或許有那麼些許的誇張、奉承,但是旁人卻不反駁,點頭稱是。

「杏花,如同雨落,似乎更加可愛;春風,與楊柳相依,顯得更加有趣;杏花雨,楊柳風,使春意的色彩,渲染得更加濃重,盎然之至,讓人為之嚮往。」一個夫子搖頭晃腦的評論,讓眾人大加讚賞。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此詩甚妙,乃是傳世之作。」孟東明笑道。

眾人愣住了,不是認為孟東明說得不對,主要是覺得,平常這個時候,得到什麼讚譽,孟東明都會謙虛不已,而今怎麼張揚起來了,簡直就是與往日的脾性截然相反,畢竟文人,特別是知名大儒,應該注意所謂的名士風範,守節知禮,謙虛謙讓,不會像現在的孟東明這樣,毫不客氣。

「怎麼,難道諸位不是這麼覺得的?」孟東明含笑道,嘴角隱約泛起一絲促狹。

「是呀,是呀……」眾人驚愕,半響才回神應聲。

孟東明眨眼道:「是,還是不是,怎麼聽著糊塗。」

「孟兄,足以。」顏師友搖頭苦笑道:「不要再戲謔大伙了,此詩又非你所作,何必故意誤導他們。」

啊,眾人驚歎,這才想起,孟東明生性詼諧,最喜說笑,顯然,剛才到現在,他從來沒有說過,詩是他本人作品,只是眾人這樣認為而已。

弄了半天,原來是給戲弄了,眾人哭笑不得,但是瞬息之間,心頭多了個疑問,既然詩不是孟東明所作,那是誰的?

下意識地,目光在孟東明附近轉悠,在顏師友身上徘徊,卻見他微微搖頭示意,順其指示,眾人望去,旁邊卻是正在低頭觀賞庭院花草的韓瑞,一時之間,難以形容眾人現在的心情,只不過剛才燃起的懷疑,如同煙消雲散,瞬間即逝。

或許還有人覺得,不過是首詩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這只不過是妒嫉心理罷了,要知道千百年來,至今為止,文人如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能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更是寥寥無幾,其他絕大部分的人,都是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根本沒有留下一鱗半爪的痕跡。

現今,韓瑞只憑一首絕句,就能讓後世銘記,相比那些著書充棟、詩作過千,卻聲名不顯的文人,怎麼不讓人佩服,怎麼不讓人嫉妒。

目光聚集在韓瑞身上,眾人神情複雜,如果作詩的是顏師友或孟東明也就罷了,兩人是當今名士大儒,而且年過六十,說句不好聽的,不知還能活幾年,自然已經將功名利祿看得很輕,其他人卻未必,脾性各異,心態自然也不同。

眾人唯一相同的看法,恐怕都是覺得,韓瑞恐非池中之物,當然,有才華潛力,並不代表會成功,畢竟天下人才何其多,沒有機緣運氣,老死鄉野也說不定,所以眾人只是關注,記得有這麼個人,至於重視程度,那就要看他以後的表現了。

不過,在此之前,少不了自我介紹,以前輩的身份開口讚許幾句,讓其不可驕傲自滿,再接再厲,對此,韓瑞表現謙虛,臉上掛著笑容,一一答應,場面和氣融融,聊了片刻,眾人紛紛散開,該幹嘛幹嘛去了。

院中二十來人,與絳真稍微有些熟悉,韓瑞自然跟在其後,來到閣樓欄杆旁邊,絳真柔柔跪坐下來,姿勢優雅難言,一雙嫩白的小手軟綿綿垂落膝前,身形苗條如柳,腰似約素,粉頸修長細緻、曲線極美,無論在哪個方向看,都是那麼容顏秀麗,明媚動人。

柔唇微動,絳真笑道:「先恭喜韓郎君了。」

「喜從何來?」韓瑞不解道。

「今日之後,韓郎君的大名,怕是響徹揚州了。」絳真笑道,美麗的眼睛彎彎,閃亮得如同夜晚天空中皎潔的月牙兒。

韓瑞笑笑,從懷裡取出一方折疊整齊的紗巾,輕聲道:「絳真姑娘,這是當日你不慎遺留在酒館之物,掌櫃托我轉還與你。」

纖手輕伸,微香浮雲,絳真拈起紗巾一角,眉宇間多了分黯然,低聲言謝,幽幽吟道:「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瀟湘沚。時俗薄朱顏,誰為髮皓齒?俯仰歲將暮,榮耀難久恃。」

依稀記得,這首曹植的雜詩,就是當日王瓔珞拂琴,絳真和唱的那首,韓瑞輕歎,看來錢豐真是沒有機會了。

「可惡……」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5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一章 什麼關係
「蒼天,絳真小姐,怎麼可能……」院落之外,傳來難以置信的聲音,卻是一些年輕士子,透過牆壁鏤空的空隙,觀看到院內的情況。

「她,怎麼能接受,那個……混蛋的禮物。」作為書生士子們心目中的女神,絳真的一舉一動,自然引得他們密切關注,就在剛才,見到韓瑞奉還紗巾的那幕,在毫不聞聲的的情況下,自然引得這些年輕人猜測誤會,所以見狀,一顆顆真誠火熱的心,就是這麼破碎了。

「他,是誰?」有人咬牙切齒地打聽,無論是從表情動作來看,都不像是好事。

院落附近的年輕士子,一直待在此地,並不清楚外面發過的事情,自然不知道韓瑞的底細,不過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你問我答,層層延續,很快,就找到知情人士。

還未等他開口細說,卻聽院裡屋外,傳出陣陣爆竹聲音,嗶嘰啪啦,嘈雜熱鬧,連續不斷,不絕於耳,在韓瑞聽來,這個爆竹聲似乎不及後世那麼清脆響亮,而且有些沙啞,硝煙霧濃,隨風瀰漫籠罩,氣味難聞。

好半響,爆竹聲漸停,韓瑞揮舞著衣袖,煽開眼前的煙霧,本來只是為自己感覺好受些,待硝煙漸散,沒想卻見到絳真展顏微笑,盈盈拜謝,秀顏之上,已然掛著紗巾,顯然,她也不喜歡爆竹的氣味。

「禮物……紗巾,掛了……」

然而,這樣又讓年輕的書生士子們誤會了,煙霧淡薄了些之後,眼尖的士子忽然發現,絳真臉上蒙著紗巾,如果是在平時,自然不會引人注意,而且稍微猜想,就明白怎麼回事,可是現今,不得不讓他們胡思亂想。

想到,他們長期以來,挖空心思,購買無數禮物,費力討好絳真不得,卻偏偏讓韓瑞那個小子得了頭彩,讓人情何以堪,恨不能立即把他揪出來暴打,以洩心中苦楚。

「誰,是誰在造謠,絳真小姐怎麼可能有心上人……」就在許多人心碎流淚之時,又有人聞訊趕來,以一個體型稍顯胖拙的年輕人最為著急,疾步行走,還挽起衣袖,揮舞著肉乎乎的手臂,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

似乎,來人在士子之中,也有點兒威望,見到他的身影,眾人勉強收起了悲傷,上前見禮道:「錢兄來了,真是太好了,平時你主意多,現在快些想主法子,救絳真小姐與水深火熱之中吧。」

「就是,那個小子,賊眉鼠眼,獐頭鼠目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哎呀。」

吃痛慘叫,驚訝看著韓瑞,錢豐緩緩收回手指,翻起白眼道:「胡說,你才不是好人,他是我兄弟,不准你們當著我的面說他壞話。」

「那我們背後說……啪。」

「討打!」錢豐斥道,又反手拍掌,打了個正著。

「絲,錢兄,手下留情呀。」那人摸著腦袋,哭喪著臉說道:「錢兄,你不是獨子麼,哪來的兄弟?」

「誰說沒有,那個就是,要比嫡親兄弟還要親的兄弟,你們別想打他的主意。」錢豐說著,也皺起了眉頭,琢磨著韓瑞怎麼在這裡。

然而,錢豐的面子,還不足以震懾全部人,聞聲,有幾人點頭,也有人不屑道:「錢豐,我可不管你什麼兄弟,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看他不順眼,你說該怎麼辦吧。」

「管你怎麼辦。」錢豐也不甘示弱,態度強硬地回應道:「不准找他麻煩,不然就是跟我過不去。」

「過不去又怎樣。」可以推測,這人不是官宦子弟,那就是家裡有錢的富二代,和錢豐一樣,自然不怕他的威脅。

眼看爭執愈加激烈,引人矚目之時,顏師友卻走了出來,揚聲笑道:「老夫寒舍簡陋,諸位賓客前來,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

旁人自然搖頭,直說不會,顏師友一笑,繼續說道:「房舍狹小,如同樊籠,不得自然,老夫要出去走走,厚顏開口,請諸位同行,卻不知意下如何。」

眾人當然沒有意見,腦袋機靈的,還趁機上前幾步,靠近顏師友,套著近乎,隨著人流湧動,身形晃悠,見不著絳真,一幫年輕士子自然也吵鬧不起來了。

對視哼聲,竟相散去,唯有錢豐,依然留在原地,摸著臉龐,思考著韓瑞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半天之後,發現閣樓走廊變得空蕩蕩的,連忙快步出門,不時東張西望的,尋找韓瑞的身影。

宅院之外,清波粼粼的河水緩緩地流淌著,古樸優雅的大門,精美的磚雕木雕,石橋、流水、古屋,似乎經過千百年的風雨,高牆青磚苔蘚斑駁,充滿濃濃的水鄉情調。

沿著青石鋪就的道路,是個樹木環繞,青草碧綠的寬敞坪地,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山色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愈發顯得鬱鬱蔥蔥,隱隱約約的,似有霧氣從山峰之上冉冉升騰瀰漫,餘脈綿延數十里,構成了一幅風姿秀麗美好畫卷。

山腳下,有個清澈碧藍的小湖,一方瀑布從壁立斷峰下緩慢流下,形成一片簾幕,常年不休,湖潭水滿則溢,或天然,或人工而成一道蜿蜒曲折的溪流,從山腳下,到溪流注入宅院門前的小河之內,約有一里餘地。

途中,溪流兩旁,每隔幾步,就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大小筵席,席上果瓜糕點陳列,壺盞美酒擱置,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坪間,看見眾人到來,早有準備的僕僮婢女,按照管家的示意,紛紛上前,接引賓客們入席就坐,擺杯斟酒。

「原來是開宴了。」韓瑞恍然大悟,在僕僮的引領下,安然就坐,卻是主席下首靠前位置,左右觀望,沒有見到絳真,對面更是素不相識的客人。心裡稍微躊躇,冷不防一個肥白的大手,重重拍搭在肩膀之上,韓瑞驚嚇欲起,回頭觀看,卻是錢豐圓潤的臉龐。

「三哥,你才來呀。」韓瑞驚喜交集,料準顏師友的壽宴,錢豐應該出席,但是賓客實在太多,張望找尋半天,卻不見蹤影。

「我早來了,倒是你小子……」錢豐瞥視道:「怎麼混到上席來的,而且要老實交待,你與絳真小姐是什麼關係?」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5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二章 獻禮
「什麼什麼關係?」韓瑞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還在裝傻,大家都看到了,你送絳真小姐禮物,她居然沒有拒絕,收下之後,還鄭重道謝。」錢豐憤憤不平之極。

「那不是禮物。」韓瑞辯解道:「紗巾本來就是她的,我只是原物奉還而已。」

「撒謊,她的紗巾,怎麼會在你那裡。」錢豐質疑道。

慢慢地,感覺出錢豐只是佯怒而已,韓瑞也緩了口氣,輕鬆自然解釋道:「還記得王兄吧,宴會之後,次日……」

「宴會時落下的。」錢豐恍然大悟。

「不是。」韓瑞搖頭,笑道:「次日王兄揚帆回越州,我前去送別,碰見絳真姑娘……僕僮把紗巾拿回家,今日帶來赴宴,本想讓你轉交的,不想先遇見她了,就順手轉還。」

很簡單的一件事情,但是不知前因後果,恐怕難以相信,就是錢豐,也是半信半疑,再三確定之後,悔恨得連腸子都青了。

「二十一郎,你怎麼不告訴我。」錢豐懊悔得直敲腦袋,哀聲道:「早知道,我也去送王兄,說不定與絳真小姐同飲的就是我了。」

「告訴你了呀。」韓瑞說道:「只是你不來而已。」

錢豐無語,裝聾作啞,要知道在他心中,王瓔珞可是威脅最大的情敵,不給他臉色看就已經是寬宏大量了,怎麼可能前去相送。

「好了,好了。」韓瑞安慰道:「還有下次的話,我一定提前幾天和你說。」

「絲。」知道韓瑞在說笑,錢豐嗤之以鼻,後悔莫及道:「機會難得,錯過不再,哪裡還有什麼下次。」

識趣地不提這件事情,免得惹火燒身,韓瑞自然問道:「三哥,你說早來了,那剛才在哪裡,怎麼不見你呀。」

「我在後院……」回答了句,錢豐的眼睛突然睜得圓滾滾的,扯住韓瑞衣袖,低聲道:「你呢,怎麼跑到學政內宅閣樓裡,沒人趕你出去麼?」

「沒有,大家都很客氣。」韓瑞笑道。

「嗯,瞭解,名士大儒嘛,怎麼也要保持君子風度,誰能沉著臉斥喝,唉,都怪我的臉皮不夠厚,不然也到裡面去了。」錢豐歎惜,卻明白不過是自己妄想罷了,韓瑞不是州學士子,行事自然毫無顧慮,他可不行,況且錢豐心中有數,韓瑞之所以沒被客氣請出閣樓的原因,絕對不是自己說的那樣簡單。

「二十一郎,他們是否已經知道,那首折花吟,就是你所作的。」

「沒錯。」韓瑞點頭。

「太好了。」錢豐呵呵笑道:「待會你陪我過去,說了折花郎是我兄弟,他們卻不信,現在真人來了,看他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沒問題,現在過去也行。」韓瑞口中答應,心裡面卻遲疑躊躇,畢竟給當人猴子觀望的滋味,的確不怎麼好受,但是又不好意思拒絕。

「等等……」見到韓瑞準備起身的動作,錢豐連忙擺手,吱語說道:「要不……我先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你再過去吧。」

「為什麼?」韓瑞不解。

「他們誤會你與絳真小姐……」錢豐解釋道:「先要解釋清楚,免得他們出言不遜,給你難堪。」

眉毛挑起,韓瑞說道:「既然如此,那……」

「諸位!」就在此時,孟東明蒼勁洪亮的聲音響起,經過一番推讓,受眾人所托,他成了宴會的司儀,直身站起,虛壓雙手,坪間漸漸靜了下來。

「今日,是老夫多年知交,也是諸位好友、恩師、學政,顏兄壽辰。」孟東明調侃笑道:「為了給他祝壽,大家想必已經等了半天,飢腸轆轆,所以老夫也不多辦贅言,共祝顏兄一杯,願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霎時,坪間眾人紛紛站起,舉杯遙敬,祝福聲音,響徹雲霄。

一杯盡飲,此時從小湖附近的林內步出一行女子,人人身著彩色花布製成的半袖,半露雪臂,雙肩上披垂絲帶,行動時手臂肌膚若隱若現,綵帶迎風招展,引人遐思,皓白的手上執著各式各樣的樂器,有笙、笛、簫、古箏、琵琶……等等,讓人看得是眼花撩亂。

一行女子走到首席前方,一分為二成二行站在兩側,垂首恭立。

趁這空檔,韓瑞小聲提醒道:「三哥,宴會開始了,你還不歸席列坐?」

「不急,絳真小姐就要出場了,你這近些,看得清晰。」錢豐厚顏道,昂頭伸頸,跪坐韓瑞側邊,若非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他還想鳩佔鵲巢呢。

說話之間,未及半晌,林間再走出三人,三人成品字行出,為首的正是出來時不見蹤影的絳真,卻見她身著華麗的衣裝,香肩兩側繡有幾朵的淡粉色梔子花,頭髮隨意的挽了一個鬆鬆的髻,斜插一隻淡紫色簪花,顯得幾分隨意卻不失典雅。

髻間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隨著她的腳步有韻律的擺動,發出一陣叮咚的響聲,襯得別有一番風情美麗可人之姿,一雙水汪汪的眼眸顧盼生輝,似是會說話一樣,眼波流轉時彷彿正在對人訴說情意,讓人甜進心裡。

嬌艷如花的臉蛋上,最引人矚目的是,額心中央那朵怒放的紅梅,雅意悠然、大氣婉約,細看之下,卻是用真的梅花瓣貼成的,遠比那些用胭脂描繪上去的來得嬌艷,就是那麼一點胭紅,讓旁邊的女人全部黯然失色,吸引眾人的全部目光。

「麻姑獻壽,祝壽星受天百祿,於萬斯年。」

絳真容顏艷蓋芳華,賞心悅目,幾乎讓人忽略了她手中托著的那盤壽桃,待她蓮步翩躚,盈盈上前獻給顏師友之後,伴隨孟東明的聲音,眾人方如夢初醒。

消停片刻,曲樂依然,又有幾人走了出來,有少年,有孩童,紛紛跪下磕頭道:「願阿翁松鶴長春,春秋不老,長壽延綿。」

顏師友笑逐顏開,虛手微抬道:「好,你們有心了,都起來吧。」

幾人起來,上前擁在顏師友身旁,好奇打量著眾人,孟東明適時笑臉揚聲道:「兒孫環膝,松齡長歲月,獻與南山壽。」

這時,一些客人也紛紛站了起來,或獨自上前,或三五結伴,來到顏師友身前,拱手長揖,討彩祝壽,順便奉上賀禮。

「三哥,賀壽之時,還要獻禮呀?」韓瑞驚訝道。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5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三章 鼎盛千秋
「未必,可有可無,主要是看你的心意如何。」錢豐道:「說兩句吉祥話也行。」

「哦,那就好。」韓瑞鬆了口氣,要是規矩的話,那麼沒有準備的他,只能找個借口遁去溜之大吉。

錢豐見狀,立即明白過來,笑道:「二十一郎,你不準備也沒事,旁人無話可說,我們卻不同,算是門生弟子,怠慢不得。」

韓瑞瞭然,好奇道:「那你準備了什麼禮物呀。」

「哈哈,暫時保密。」錢豐說道,面帶得意之色:「反正,一定能讓顏學政開懷暢笑,滿意讚賞。」

「大言不慚。」一句冷嘲熱諷的聲音傳來,韓瑞、錢豐回首望去,卻見周瑋環抱著一個雕刻精美的盒子,不屑地看著兩人。

「卑賤商人、粗鄙村夫,能拿出什麼禮物來,無非就是些庸俗、粗劣的物事,勸你們還是趁早扔了吧,免得丟人現眼,徒增恥笑。」周瑋嗤聲道,本來不想節外生枝與兩人計較的,但是感到臉上掌印淡去,卻依然還是一陣火辣辣痛楚,讓他難以甘心,忍不住開口譏誚。

「狗嘴裡說不出人話來。」錢豐反唇相譏,目光掃掠,忽然發現新大陸似的,驚奇道:「咦,周狗蛋,你臉怎麼了,好像難人打了,難道真是嘴賤惹的禍,遭到了報應。」

韓瑞就在旁邊,周瑋自然以為錢豐是存心戲弄,觸及痛處,霎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低聲吼道:「錢豐,你有種,大家走著瞧……」

「瞧就瞧,誰怕誰。」錢豐哼聲道。

「……不與小人一般見識。」怒氣衝天,半響,周瑋擠出一句話,快步走開。

「小人?你才是小人,賊喊捉賊的小人。」錢豐微聲嘀咕,在這場面之上,自然不敢高聲喧嘩,想了想,扯著韓瑞追上去,道:「我到要看看他送什麼禮物,居然敢這麼囂張。」

「三哥,別急,慢慢來,半天才辦到我們呢。」

在錢豐的拉扯下,韓瑞也在祝壽的人流之中,卻見首席前方,人來人往,口彩賀言,好不熱鬧,一波又一波,充滿了喜慶氣氛。

好不容易,前面的人漸少,只剩下兩三個了,準備輪到他們,卻聽錢豐低聲道:「快……」

韓瑞莫名其妙,但見錢豐快步越過周瑋,得意回瞥了眼,搶在前面拜道:「學生錢豐,祝學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好。」顏師友捋鬚頜首,惜字如金。

在寬敞的衣袖裡摸出一個卷軸,錢豐雙手奉承,謙遜道:「學生幾日之前,遊逛集市,發現一幅圖畫,似是前朝展子虔墨寶,卻不敢肯定,特獻與學政鑒賞。」

「展子虔……」顏師友一聽,臉色動容,眾所周知,他喜愛古玩字畫,更加熱衷於收集歷代名家書貼字畫,而展子虔,正是隋朝之時,舉世聞名的大畫師,深受世人吹捧,傳聞其精品之作《游春圖》,更是高祖皇帝李淵的掌上玩物。

這樣的名人字畫,顏師友豈能錯過,接過錢豐呈上來的畫卷,輕輕展開,卻是幅奔騰駿馬圖,騰躍奔飛之姿躍然紙上,描摹得栩栩如生,觀賞良久,顏師友嘴唇綻放出一抹笑容,點頭道:「立馬而有走勢,其為臥馬則有騰驤起躍勢,若不可掩復也,此乃真跡。」

「綽約風姿,神采飛揚,達到以形傳神,以神帶形,形神兼備,維妙維肖的境界,的確是展子虔的墨寶無疑。」孟東明也在旁邊附和道。

顏師友把圖畫傳了下去,一幫德高望重的大儒、名士鑒賞之後,紛紛開口肯定,這幅駿馬圖確實出自展子虔的手筆。

「錢豐,這般貴重之物,回去之後,要妥善珍藏保管。」圖畫轉了圈,又回來顏師友手中,只見他戀戀不捨觀欣賞片刻,又伸手遞回給錢豐。

錢豐愕然道:「這是學生獻與學政的壽禮,怎能收回。」

「禮物太重,恕老夫不能接受。」顏師友緩緩搖頭:「其實賀禮不在貴賤,只要你有這份心意便好。」

「學政,禮物如水,不論貴賤,覆水難收,也恕學生不能從命。」錢豐避而不接。

旁人紛紛開口勸說:「顏兄,既然是門生的一番心意,你就笑納吧。」

「不行,顏氏家訓,躬儉節用才是治家之道。」顏師友心意已決,堅決不受,其實,今日的壽宴,如果不是耐不過子孫、好友、學生們的苦苦相勸,他都不願意舉辦呢。

「莫吵,嚷嚷鬧鬧,耽誤了壽辰。」孟東明站了出來,笑道:「還是老夫出個主意吧,既然僵持不下,何不取折中之道,畫,還是錢豐的,但是,先留在顏兄這裡,待他玩賞幾日,再送還回去。」

「可。」錢豐連忙答應。

「那好吧,老夫就代你暫時保管幾日。」猶豫了下,顏師友點頭答應,事情算是圓滿解決,然而,古代信諾值千金,暫時保管就是暫時保管,絕對沒有其他含義,不像後世,以此為借口來受賄。

禮物沒有送出去不,錢豐卻也不氣餒,覺得自己賺到了,你借我取,我送你送,一來二去,還怕搭不上關係,再不濟,混個熟臉也是件好事。

明白其理的不再少數,看他的目光多少了幾分羨慕,特別是周瑋,更是充滿憤然,若非錢豐搶步先行,說不定享受這待遇的就是自己了。

見到錢豐滿面春風而回,那抹得意笑容分外刺眼,周瑋恨不能揣腳踢飛,深吸了口氣,平復心情,快步上前鞠躬道:「學生周瑋,祝學政龜壽鶴年,松柏長青。」

「好。」顏師友淡然答道,對周瑋的印象不怎麼好,若不是看在揚州別駕韋允成的面子上,恐怕早就客氣請退了。

察覺出來,周瑋心中暗恨,卻不敢表露,低頭掀開盒子,雙手呈上,說道:「學政,不久之前,學生家中挖井,起出了一隻銅質爐鼎,卻是魏初之物,今獻與學政,願學政鼎盛千秋,壽比南山。」

魏鼎?顏師友露出幾分興趣,接過盒子,仔細打量,卻見銅爐鼎不大,表面雖然銹蝕斑駁,但是也能看出做工精細,十分考究,底足位置還銘刻著一行小篆字:魏黃初元年春二月,匠吉千。

製作日期、匠人之名,十分清晰,旁邊有位老者看了,覺得形制與魏晉時期風格相同,忍不住開口笑道:「顏兄先是老驥伏櫪,而今又鼎盛千秋,真是好兆頭。」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6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四章 戳破
祝壽送禮,講的就是好綵頭,比如起初絳真獻桃,濃妝淡抹,如同仙子,取意為麻姑獻壽,而錢豐的駿馬圖,也有寓意,源於曹操的龜雖壽一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然而兩人的口彩,好雖然是好,但是什麼長壽,松鶴柏山之類的,其實都離不開個老字,怎麼比得上周瑋的鼎盛千秋,正當壯年。

說人老,還不如說人年輕,雖然知道是奉承之言,但是從顏師友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心裡還是有幾分歡暢的。

這回輪到周瑋春風得意了,在韋允成的示意下,連忙趁熱打鐵道:「學政,這爐鼎不大,不值幾個錢,請學政笑納。」

「鼎器保存不易,存世不多,可謂是稀罕少有,怎麼不值錢。」顏師友笑道:「禮重了,不過你的心意我領了,且將爐鼎取回吧。」

「學政,我也願取那折中之法。」周瑋知機說道:「爐鼎留下,待學政仔細考據,辨其真偽之後,再來取回。」

「這個……」顏師友遲疑不決。

「老友,既有前例,你又何必拒絕。」孟東明笑道:「先收下,待明日老夫上門,與你仔細考究。」

顏師友啞然失笑,不再言語,見到事成,周瑋歡喜站了起來,卻步後退,經過錢豐旁邊,也是滿面得意的笑容。

「哼,小人得志。」錢豐暗罵,推了下韓瑞,輕聲道:「二十一郎,想什麼呢,該你上前祝壽了。」

哦,好像剛從沉思中清醒過來,韓瑞理了下衣襟,邁步上前,乾脆揖手道:「給顏學政拜壽,祝學政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翁。」

「客氣了。」顏師友說道,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來。

再揖身施禮,韓瑞就要退步往回走,卻聽孟東明笑道:「小友有什麼貴重禮物要送,可以直接拿出來了,相信顏兄肯定推辭不受,這回不留下給他了,省得明珠暗投,當然,我願意代為保管。」

眾人自然明白是在說笑,不由得哄然大笑,顏師友也哭笑不得,笑罵了兩句,一時之間,氣氛歡樂融暢,才是喜宴的氛圍,不過韓瑞就顯得尷尬了,沒有準備禮物的他,站也不好,退也不好,表情十分無奈。

衣衫單薄,兩手空空,藏不住禮物,稍微注意的明眼人也能看出端倪來,孟東明連忙打了個圓場,笑瞇瞇說道:「唉,貪心之念果然起不得,舉頭三尺三神明,瞧著,老夫剛說要禮物,報應就到了,馬上來了個禮輕情義重的。」

又是一陣笑聲,大家很給面子,知道他是要化解韓瑞的尷尬,識趣地沒有出聲,而韓瑞也悄悄吁了口氣,感激朝孟東明一笑,抓緊時間,趕緊退下。

沒有走遠,或者是故意為之,周瑋就在前面等候,恣意的嘲弄道:「村夫就是村夫,一點禮數也不懂,丟人現眼了吧。」

韓瑞撇嘴,裝成沒有聽到,逕直走到錢豐旁邊,機會難得,周瑋怎麼可能放過,繼續低聲譏笑:「以後呀,乖乖待在村裡,別再出來丟人,都是鄉里鄉親的,讓我顏面何存啊。」

幸災樂禍似的聲音格外刺耳,錢豐聽不下去,冷哼道:「閉嘴,少來聒噪,不過是得了個破爛玩意罷了,有什麼好得意的。」

「我在自言自語,哪裡礙著你了。」周瑋得意道:「算了,知道你是在嫉妒,不過我一向寬宏大度,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的。」

「小人。」錢豐輕罵,回頭道:「二十一郎,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犬吠而已,我自會在意。」韓瑞悠然說道,聲音不大不小,恰好傳到周瑋耳中。

「你……」周瑋氣急敗壞,望了眼旁邊眾人,清楚這裡可不是吵鬧的地方,悻悻拂袖,冷笑道:「沒有家教就是沒有家教,懶得與你們多費唇舌。」

莫名怒氣湧上心頭,韓瑞面無表情,沉聲道:「周瑋,辱人雙親,是否太過分了。」

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周瑋笑容滿面,呵呵說道:「哎呀,差點忘記,這裡真有個沒有家教的人,可憐啊。」

「周瑋,陪禮道歉,不然饒不過你。」錢豐咬牙切齒,挽起衣袖,握緊拳頭。

「我所言屬實,為何要陪禮,有膽的話,就過來打我呀,就怕你不敢來。」周瑋笑容燦爛,開懷之極,充滿了挑釁意味。

「別以為我不敢……」錢豐不是魯莽之人,清楚在顏師友壽宴鬧事的下場,但是錢家深受韓九夫婦大恩,在此情況下,如果沒有絲毫的表示,別說父親錢緒了,就是錢豐本身,也不能夠原諒自己。

「等等……」韓瑞伸手攔阻。

掙扎起來,錢豐怒罵道:「二十一郎,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非要給他個教訓。」

「來呀,我等你。」周瑋笑得非常陰險狡賴。

「三哥,問你個問題。」韓瑞提高了音量。

「什麼?」錢豐莫名其妙,一時忘記衝越韓瑞的阻攔。

「黃初元年,是何時的年號?」韓瑞唯恐旁人聽不到似的,繼續增加音量,附近觀禮之人聽聞,不由側身回頭望來,目光之中,卻泛著笑意。

「哈哈,白丁。」周瑋口中譏諷挖苦,心裡卻打了個突,這小子,明明有幾分才學的,怎麼裝起愚笨來。

狠狠剜了眼周瑋,錢豐連忙低聲解釋道:「二十一郎,黃初就是魏文帝曹丕登基之時,所採用的年號。」

「是嗎,這麼說來,我應該沒有看錯。」韓瑞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容,高聲道:「那個鼎爐……是假的。」

咦,眾人驚訝,紛紛側目而視,周瑋卻急了,心中怎能服氣,定了下心神,冷笑道:「哼,危言聳聽,小小的年紀,豈能曉得幾百年前古物的真偽?」

旁人似乎也有同感,開口說道:「嗯,年輕人還是要謙遜一些,論語有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為知也。」

韓瑞也不氣惱,只是悠然揚聲道:「據三國誌記載,建安二十五年,曹魏武去世之後,東漢的年號就改為延康了,同年十月,曹魏文接受了獻帝劉協的禪讓,做了皇帝,建立了魏國,並直接改年號為黃初。

「這就是黃初元年,十月建國,那黃初元年哪來的二月呢?然而爐鼎上的篆文卻銘刻黃初元年初二月字樣,豈不是太荒謬了麼?」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6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五章 辯解
眾人聞聲,面面相覷,一時之間愣住了。

「你,胡說。」周瑋臉色變得通紅,又而一陣青一陣白,變化莫測。

「是否虛言,你大可回家翻閱三國誌。」韓瑞淡然說道。

「似乎真是如此。」有人輕聲說道,與旁人交頭接耳之後,嗡嗡然片刻,慢慢地,音量增大,愈加的嘩然。與之相反的是首席之上,韓瑞的聲音傳進席間,給顏師友拜壽的人,怔愣之下,紛紛停下動作,倒是顯得安靜。

場面一度尷尬,但是韓瑞也管不了那麼多,逕直上前,沒有半句陪罪解釋,只是拱手道:「顏學政,突然醒起家裡另有要事,急需返回處理,貿然請辭,不敬之處,萬望包涵。」

說著,不等顏師友回應,再次揖身,轉身而去,錢豐舉手欲言,左右望了眼,輕歎,又放下手來,卻見韓瑞身影漸行漸遠,似緩實急,很快消失在眾人眼簾。

「無禮……」人群裡冒出一個聲音,響應的卻不多,而是轉頭觀看顏師友的反應。

咳,清聲調嗓,顏師友慢條斯理說道:「今日壽辰,高朋滿座,親友雲集,真是讓老夫喜不自勝,在此喜慶之時,一些繁文縟節,沒有必要過於講究,孟兄已經抱怨許久,宴席已經備妥,酒香四溢,卻不能舉杯痛飲,實在是與折磨相似……」

「呵呵,顏兄說到我心坎上了,酒蟲子在肚裡叫了半天,終於要開宴了麼。」孟東明撫掌大笑,興奮之極。

旁邊幾個老者也含笑開口道:「不僅是孟兄,我等也忍耐不住了。」

「既然如此,老夫不順從眾意的話,豈不是罪過。」顏師友喜笑顏開,又取杯站了起來,向四方示意,揚聲道:「不再贅言,與諸位飲酒同樂。」

眾人散去回席,舉杯祝福:「祝學政五福俱全,四德鹹備,天錫遐齡,國祥人瑞。」

歌舞絃樂,紛揚奏起,宴席正式開始,眾人觥籌交錯,高聲歡談,美麗可愛的婢女在席間穿梭,不時添菜加酒,渲染出一派喜樂融融氣氛,彷彿間,眾人如同集體失卻了記憶,或許剛才的鬧劇,只是一場幻覺,沒人放在心中。

然而,有意無意的,眾人對於周瑋的態度變得有些疏遠,就連平日親近的同窗士子,也唯恐避之不及似的移席數尺,表明與他劃清界限。

望著空蕩蕩的席位,周瑋面色蒼白,拳筋暴繃,幾欲離席而去,可是望到韋允成凜冽的目光,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保持靜默,心中憤恨難言,尤其是眾人不經意間瞥來的目光,好像充滿了各種嘲弄、譏誚,讓他更加難受。

歡宴,自然少不了酒令,眾人在蜿蜒曲折的溪流之內,玩起了曲水流觴的遊戲,由婢女將斟酒的羽觴放入溪中,讓其順流而下,若觴在誰的面前停滯了,誰就要賦詩,若吟不出詩來,那就要罰酒三杯。

其外,還有投壺、斗草、對弈、雙陸等活動,眾人玩得不亦樂乎,運氣天定,你來我往,很快,酒酣耳熱,氛圍高漲,特別是那些年輕士子,仗著有幾分醉意,嬉戲得更加熱鬧了。

自然,像顏師友、孟東明這般有身份的名家大儒,肯定不會屈尊降貴玩些微抹技戲,十幾個老朋友團聚,聊的都是文章詩賦、經學典籍之類的高雅學問,不時針砭時弊,才學不足,一般人是插不上話來。

陽春三月,天氣清朗,卻容易反覆無常,清晨中午還是陽光明媚的時候,過了未時,幾片浮雲飄來,陣陣清風捲來,突然之間,空中撒落渺茫細雨,雨勢不大,如針如線,疏疏密密,沾衣而不濕。

沾了些微雨露,湖邊茂林中的杏花愈加顯得嬌艷欲滴,和風輕輕吹拂而來,氣息攜帶著陣陣楊柳的清新,放眼望去,像霧的雨,似有若無,給群山披上蟬翼般的白紗,剪剪輕風細細雨,悠然徜徉春色裡,令人陶醉。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仰面觀花,孟東明歎道:「直到現在,我才徹底明白,此詩的精妙絕倫。」

「春色之精微、細膩,非玲瓏七竅心思,不能體察。」旁人附和,望顏師友的表情,卻多了幾分笑意。

「看我做甚。」顏師友說道:「開始時候,老夫就已經揚言,此詩必是傳世之作。

自顧收回目光,舉杯小酌,孟東明自言自語道:「體察入微,頗具才氣,最重要的是沒有拜師,這樣的高徒,世間少有啊。」

「孟兄也有興趣?」有個老者笑道,也字放重音,似在強調。

顏師友裝成沒有聽到,繼續斟酌飲酒,孟東明淡描了眼,含笑道:「興趣自然是有,但是顏兄卻說了,人家可是上智之人,天賦的英才,不學便可自知、不教自曉而成,而且性子頗傲,容易招惹是非,讓我心中躊躇難決。」

「上智英才?」一個老者搖頭:「顏兄此言過甚,須知古時,生而知之的聖人,屈指可數,現今世衰道微,更是聞所未聞了。」

「言之有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若不學之,總有江郎才盡那天。」

旁人紛紛點頭贊成,這可是經驗之淡,學問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長久不用,才學平庸肯定是必然的事情。

「至於驕縱傲慢,年輕人嘛,多少有些脾性,可以溫言相勸,令其改之。」一幫大儒,你一言,我一語,言語之間,對韓瑞充滿了讚賞。

末了,孟東明笑道:「顏兄,你覺得如何?」

喝了口酒,顏師友淡然道:「你們都決定了,何必再來問我。」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我知交多年。」孟東明低聲嬉笑道:「他畢竟抹過你的面子,若是我要收其為弟子,自然要代他向你陪禮道歉。」

「哼,原來在你眼中,我是那種心胸狹窄之輩。」顏師友臉色沉了下來。

「自然不是。」孟東明笑道:「但是想到,平日博聞強記、號稱古玩大家的顏兄,居然也有走眼的時候,而且還是在小輩面前,難免讓人懷疑……」

呵呵,一陣輕微的低笑,看得出來,一幫大儒心情十分舒暢,而顏師友的臉色愈加陰沉,差點就黑了,強聲辯解道:「誰說某看不出來,只不過要給周家小子留分面子,才沒有開口戳破而已……」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6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六章 對峙
毛毛細雨,悄悄無聲地飄落著,像是無數蠶蟲吐出的銀絲,千萬條細絲,蕩漾在半空中,迷迷漫漫的輕紗,披在綠油油山野上。

乘舟而回,漫步鄉間小路,韓瑞並沒有為自己的舉動感到後悔,反正赴宴只是因為清閒無聊,才會前來湊個熱鬧,而今從容退去,能有什麼值得可惜的。

其實,韓瑞心裡也清楚,在宴中的行為,肯定得罪了不少人,周瑋就不用說了,反正梁子已經結下,想化解也難,主要是顏師友等人,在揚州的影響力巨大,就是不知道他的心胸怎樣,如果認為自己是在搗亂的話,那就有點麻煩了。

當然,韓瑞也不害怕,所謂無慾則剛,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會求到顏師友身上,況且怎麼說也是一介大儒,胸懷必然寬廣,不會自掉身份,與自己這種小人物計較的。

摸摸肚子,有點咕嚕的聲音,韓瑞覺得自己虧了,居然沒開吃就退席,還是臉皮不夠厚啊,搖了搖頭,連忙加快步伐,朝村子方向走去。

臨近村頭,忽而發現田間、房舍異常安靜,但是陣陣嘈雜、喧囂、雞鳴有犬吠之聲,卻從村內湧出,聽動靜,似乎有許多人正在進行激烈的爭吵。

帶著困惑,韓瑞聞聲而去,近了,發現祠堂前面,有兩撥人正在對峙,個個手裡都抄著傢伙,指手畫腳、口沫四濺,大有一言不合,立即動手的意思。

「姓周的,告訴你多少次,韓十八是我們村的人,絕對不會讓你帶走的。」

「他是個賊,又偷又搶,拿了我家的財物,憑什麼不交人。」

「胡說八道,十八是個好孩子,為人善良誠實,怎樣做這等下賤事情。」

「人贓俱全,還想抵賴不成,告訴你們,賴我也不怕,大不了告官,讓十里八鄉知道,韓家村就是個賊窩,村裡都是賊盜。」

「……再污蔑誹謗我們村,就打死你。」

「來呀,打,朝這打,我就不信,天下沒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強盜居然打起善民來,你們讓開,我讓他們打。」說話的是周正良,卻見他推開奴僕的掩護,扒開衣襟,露出胸脯,如同滾刀肉似的湊前幾步,大聲嚷嚷。

一時之間,韓家村民面面相覷,反而不敢造次,這是理虧的表現。

嘴角勾起得意笑容,周正良得寸進尺,哼聲道:「不敢了吧,看來你們還有點良知,知道自己錯了,我呢,一向寬厚待人,只要你們把人交出來,然後向我鞠躬陪罪,就揭過此事,饒了你們這回。」

「做夢。」韓家村幾個青年咬牙切齒道,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說白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抄起棍棒,就要朝周正良揮去,著實嚇了他一跳,幸好旁邊的父輩手快,連忙攔住他們,才沒有把禍闖大。

額頭冒出冷汗,狼狽退步,周正良摀住胸口,大罵道:「好呀,你們果真是賊,理虧了居然不認,還要行兇殺人,不管了,見官,我們大堂見吧。」

「見就見,某沒做過,誰怕誰。」一聲震天怒吼,韓壯從村民的擁護中硬生生擠了出來,臉色一片鐵青紅,眼睛大大睜圓,似要吃人似的。

目光閃爍,下意識避開,反應過來,周正良斜視,輕蔑道:「小賊,終於出來了,怎麼,做了虧心之事,良心難安,出來承認啦?」

「放你XX屁,我韓壯對天起誓,從來沒有做過霄小之事,蒼天可鑒,違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韓壯的聲音幾乎是用吼的,中氣十足,沒有半點心虛。

「就是,我們從小就看著十八長大,他是什麼樣的人,大伙心裡清楚,怎麼可能做出偷盜搶劫的事情來。」

「中間肯定有所誤會,不然,就是有人栽贓陷害。」

村民紛紛開口,愛護之情顯露無疑,同村生活,日日相見,彼此之間知根知底,眾人當然選擇相信韓壯。

「誤會?」周正良冷笑:「你們是一夥的,當然幫他說話了,既然說是誤會,那麼賊贓又怎麼解釋,難道它們有腳,自己跑到這裡的。」

看著祠堂前面的那堆凌散財物,韓家村民相對無語,他們也在奇怪,無緣無故的,祠堂裡怎麼有這些東西。

「解釋不清了吧。」周正良蔑聲道:「當然,除非我猜測沒錯,你們同夥,本身知情,他去偷去搶的時候,你們在旁幫忙望風探哨。」

「放屁。」

「沒有的事情。」

韓家村民叫嚷起來,怎麼可能承認,但是面對這個指責,沒人知道怎麼解釋,半響,才有人說道:「你說是十八偷的,那他怎麼不藏在家裡,反而放在祠堂。」

「問得好。」周正良拍掌道:「我正奇怪呢,我家四郎的幾枚玉珮怎麼不見了,那可是價值千金的寶貝,肯定是給他藏起來了,你們別攔著,讓我們去搜他家。」

「周扒皮,你敢污蔑我,一定讓你好看。」韓壯咬牙切齒,握緊拳頭,伸出粗大的胳膊,要不是旁邊有兩三人抱住,恐怕早就暴起了。

似乎也知道韓壯不好招惹,周正良小心翼翼退後幾步,回到奴僕的保護之中,才冷笑說道:「看吧,肯定是被我料到了,想殺人滅口呢。」

「讓開,你們別攔著,看我怎麼收拾他……」韓壯臉紅脖子粗,使勁掙扎,兩三個村民似乎要抱不住他了。

「夠了。」一聲爆喝,響徹雲霄,村民回望,連忙讓出路來,卻見在兩個年輕人的簇擁下,高大魁梧的韓七走了過來,前些日子染上的風寒似乎未癒,臉上多了分病態蒼白,然而腰板還是那麼挺直,昂首闊步,充滿威武之氣,

見到韓七往這邊走來,面無表情,目光不善,周正良心中驚怕,聲音略微發顫道:「韓七,你想做什麼。」

「現在暫時不想做什麼,待會就難說了。」韓七說了句,轉步走到韓壯面前,眼睛微聚,掠出凜然氣息:「小子,他說你搶劫偷盜,你到底有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身體鬆懈下來,韓壯沒有再掙扎,輕聲道:「阿耶,我沒有做過。」

「啪。」耳光響亮。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7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七章 顛倒黑白
清脆的聲音在村中迴響,眾人愣住了,一時之間,都弄不明白,韓七為什麼要打兒子,難道說他知道韓壯在撒謊?

「阿耶,我真的沒做過。」韓壯說道,好像被打的不是自己,連眼睛也不眨下,只是著急辯解起來。

周正良又驚又喜,正準備說兩句風涼話的時候,卻聽韓七罵道:「我打你,就是因為你沒做過,某當年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敢拿刀捅人了,再看看你現在,沒做的時候,就細聲細氣的,做了,還不跟小娘子似的,哭哭啼啼,膽小如鼠,不像老子的種。」

眾人驚愕,哭笑不得,但是周正良卻聽得心驚肉跳,回憶起某些不好的往事來,臉色突然一陣發白,慢慢變青了。

「阿耶,事情絕對不是我做的,肯定是周扒皮的污蔑。」韓壯挺胸吼道,乾脆利落,理直氣壯。

「嗯,很好。」韓七滿意點頭,轉身說道:「姓周的,聽到了沒有,我兒子說他沒做,你可以回去了。」

定了下心神,周正良冷笑道:「韓七,你擺明是幫親不幫理,當然幫自己兒子掩飾,就是我相信你,官府衙門也不會答應。」

韓七正經八百說道:「既然你都相信了,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天色已經不早,趕緊回去做飯吧。」

「呸。」周正良吐了口唾沫,冷聲道:「今天,你們不給我一個交待,別指望我走。」

韓七問道:「你想要什麼交待。」

「交人,請罪,不然官衙見了。」周正良也很乾脆。

「人可以給你……」

「阿耶(阿七)(七叔)」

韓七示意旁人噤聲,冷靜問道:「你會怎麼處置。」

咳,裝模作樣清理嗓子,周正良笑道:「說處置太難聽了,怎麼說大家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里鄉親,韓壯呢,就相當於我的子侄,怎麼會難為他,不過是家裡丟了些財物,總要有個說法,不然我的顏面何存。」

「別廢話,說重點。」

周正良狡黠笑道:「其實也十分簡單,只要他跟我回村,當眾負荊請罪,那麼這件事情就了結了,我絕對不再追究,這些財物什麼的我也不要了,就當是送給大家的禮物。」

韓七沉默不語,似乎有所意動,旁邊村民也開始悄聲議論起來,大多是持反對意見,但是也有偶爾幾人,不知出於什麼考慮,連小聲表示贊成。

「癡心妄想。」清脆的罵聲傳來,引得眾人望去,卻見韓瑞悠步走來。

「宗長,你回來了。」

韓瑞含笑回應村民的招呼,走到韓七身前,揖身道:「七伯。」

「嗯。」韓七微微點頭,與以前那樣,不冷不熱。

眼見韓七準備答應,卻有人跑出來攪局,周正良當然不爽,明明是知道韓瑞的身份,卻故作不知,開口罵道:「你是誰?長輩說話,小孩子莫要胡亂插嘴。」

伸手制止反駁的村民,韓瑞微笑道:「只要有理,不在乎年高微小,倒是某些人,白長了滿腮鬍須,卻混淆黑白,見識反而不如小孩。」

「哼。」周正良心裡微掠慌亂,表面上卻不屑說道:「韓家村真是沒人了麼,居然讓一個小孩出來指手畫腳。」

「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村裡有規定,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也要區別對待的,就比如說我吧,最不成器,沒奈何,只能出來招呼你了。」韓瑞歎氣道,綿裡藏針,諷刺的意味,讓村民笑逐顏開,哄然大笑。

「牙尖嘴利,與韓九一個德行。」周正良哼道,滿腔怒氣,隱而不發。

「原來周地主知道我是誰呀。」韓瑞笑道:「那麼應該知道,我是否能做主了吧。」

「管你們誰做主。」周正良陰沉道:「反正給我個說法就成,韓壯,劫財偷盜,人贓並獲,你是韓家村的宗長,該不會也要徇私枉法,包庇族人吧。」

「當然不會。」韓瑞斷然道,村民笑聲漸停,互相對望,有點兒憂慮,而韓壯的臉色也微變,只有韓七表情如故,不動聲色。

果然,兩家矛盾未消,周正良聞言大喜,連忙道:「既然如此,你就把人交出來吧。」

「好呀。」韓瑞輕鬆說道。

「宗長……」有村民皺眉低叫,語氣充滿了不滿,卻見韓瑞輕輕揮手,笑道:「問題在於,你說的事情,與我們韓家村有什麼關係,居然讓我們交人?」

「你是說韓壯,不是你們韓家村的人?」周正良驚喜道,心中更喜,難道說這小子,準備把韓七父子逐出村子,那就更好了,矛盾激化,有好戲看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卻聽韓瑞肯定答道:「當然是。」

周正良失望,而韓家村民釋然,韓壯的表情也稍加緩和,拳頭慢慢鬆開。

反應過來,周正良怒道:「小子,你是在戲弄我麼。」

「怎敢,我只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韓瑞肅容說道:「想我韓家村,自建村定居以來,一向奉公守法,安居樂業,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傷風敗俗、作奸犯科之事,身家簡直就是清白如雪,這點鄉里可證。

「而今,周地主卻氣勢洶洶的聚集幫兇,衝進韓家祠堂,擾亂我韓家祖先安寧、傷我族人不說,居然還以子虛烏有之事,侮蔑我村人聲譽,如此是非不分,顛倒黑白,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事情太過惡劣,就算你我兩村關係和善如親,但是今日周地主若是不給韓家村一個滿意解釋的話,為了給族人一個交待,那麼我只好上報官衙,請使君、上佐做主了。」

聽到韓瑞洋洋灑灑的長篇大論,不僅是周正良,就連韓家村民都驚愣住了,什麼叫做反戈一擊、倒打一耙,這個就是了。

周正良氣得渾身發抖,顫手指著韓瑞,道:「你……」

「周地主何有指教?」韓瑞笑道:「怎麼,要承認錯誤,很好,就知道周地主良知未泯,遲早會幡然悔悟的,沒有想到居然這般快。」

「放屁。」半天,終於從嘴巴憋個兩個字來,周正良氣急敗壞道:「小子,無論你嘴巴再怎麼利索,也改變不了事實,現在人證物證都在,你有什麼好說的。」

「周地主,人證在哪,讓他出來吧。」韓瑞說道。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7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八章 素來厚道
「對了,還要提醒聲。」韓瑞笑道:「如果只是你周家僕僮之言,就是告到官衙,恐怕也難以讓人信服。」

「宗長說的是。」韓家村民紛紛附和,臉上露出笑容,雖然說,看起來,韓瑞似乎很不地道,但是聽起來,特別是見到周正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他們心裡卻格外舒暢。

「人證,當然是有。」周正良說道,卻突然沒有言語,臉色陰沉得可怕,就在這個時候,旁邊有個村民,小聲對韓瑞說道:「宗長,當日,十八推週四郎下河時,我看見了,而且路邊也有幾個外鄉人經過,消息可能就是他們洩漏的。」

額頭微皺,驚訝望了眼那人,韓瑞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作聲。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在做事天在看。」周正良冷笑道:「韓十八,你是否再敢發誓,那天,在竹林外頭,從來沒有見過我兒子,也沒推他下河。」

「我……」韓壯遲疑了下,說道:「是又怎麼樣,他是活該,無端把筒車踢到河裡,讓他揀起來,又不肯,居然罵我,還動手動腳的,所以……一怒之下,我就把他扔河裡了。」

「哈哈,你們都聽到了吧。」周正良大笑道:「連他自己都已經承認了,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的。」

「承認什麼?」眾人莫名其妙。

「哼,還要嘴硬。」周正良說道:「當日,我兒從城裡回家探親,路過竹林,他,韓十八,見財起意,搶走我兒身上財物,又推他下河,欲害其性命,幸得我兒善水,沒有溺死,趁機泅渡而去……」

眾人聞言,頓時哭笑不得,韓瑞搖頭歎道:「周地主,你還真會編造故事,何不去撰寫幾篇傳奇小說,應該很有市場。」

市場什麼的,周正良聽不明白,也不願意理會,只是堅決道:「我兒四郎回家之後,聽他哭斥,本來我也不相信,以後是哪個匪徒冒名而做,不想,昨日晚上,我家失竊,賊人不慎留下痕跡,經過辨認,卻是韓十八之物。」

周正良從懷裡取出一條腰帶,得意地說道:「再順其腳印,一路追蹤,在祠堂之裡,發現了我家財物,物證在此,看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帶子的確是我的。」見到腰帶,分外眼熟,韓壯滿面驚奇,忍不住說道:「涼曬的時候,怎麼也找不到,以後是被大風吹走了,怎麼會在你那。」

周正良鄙視道:「一聽就知道是推托之詞,誰不會說呀。」

「我沒有撒謊。」韓壯急聲道。

「十八哥,莫急,讓我來。」韓瑞安慰了句,如果是往日,韓壯肯定不屑從令,現在卻真的聽話不語。

上前兩步,韓瑞微笑道:「這個,就是物證?」

「沒錯。」周正良謹慎退步,警惕看向韓瑞,別看這小子笑瞇瞇的,卻不是易與之輩,不得不小心提防。

「周地主,你說我十八哥見財起意,那他搶了你兒子什麼物事?」

「一枚玉珮,價值千金,是他姑父,揚州別駕送他的。」周正良得意洋洋說道,特別是見到一些村民面泛驚怕之色,心中更加高興,就要趁熱打鐵恐嚇一番。

然而,韓瑞卻沒有給他機會,似笑非笑道:「周地主,你知道我是從何處回來的麼?」

「什麼?」微怔,周正良立即說道:「我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轉移話題啊。」

「地方你應該知道,就是顏學政的府上。」韓瑞自顧說道,還拿出大紅鑲金邊的請柬,給眾人過目。

有些村民不明其意,但是周正良卻清楚,心中驚駭,表面卻不屑說道:「那又怎麼樣,難道你與他交情很厚?」

「人家是大人物,能與我有什麼交情。」

聞言,周正良心裡鬆了口氣,就要開口諷刺,卻聽韓瑞繼續說道:「只不過,在宴會之上,我倒是碰到了令郎,我倆也算是發小了,而且幾年不見,難得他居然還記得我,大家就聊了起來。」

瞥了眼目光閃爍,陰晴不定的周正良,韓瑞含笑道:「不過那時他神情急慮,好像有什麼心事,我自然追問,他說是忘記帶了向顏學政賀壽的禮物,然後向我借錢,怎麼說也是鄉里鄉親,我不好拒絕,順手借給他兩千金……」

「信口雌黃,荒誕無稽!」聽到這裡,周正良頓時明白過來,自己才說玉珮價值千金,這小子更狠,眼睛未眨,張口就翻了倍。

「是麼,你怎麼肯定我所言是虛。」韓瑞笑道。

「是啊,我們宗長家財萬貫,區區千金之數,指縫間就漏出來了。」村民們開口在旁邊起哄,大笑道:「怎麼,想賴賬不還啊。」

「千金多重,你怎能隨身攜帶。」周正良氣道。

「哦,差點忘記了。」韓瑞拍額說道:「我用兩千金買了個爐鼎,那可是魏晉時期的古物,價值連城,那時心軟,耐不住四郎的苦苦哀求,就送給他當壽禮了。」

周正良大罵道:「撒謊,那爐鼎明明是我買的。」

「哎呀,才半個時辰而已,你就知道這件事情了。」韓瑞驚訝道:「但是,眾所周知,周地主財大氣粗,從來不缺錢的,何必為了區區兩千金而昧著良心說話呢,要知道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當然,如果真是一時拿不出來,大不了寫張欠條,大家鄉裡鄉親的,利息肯定不會太多的。」

「沒錯,誰不知宗長素來厚道,借貸只須一分息,絕對不像扒皮抽筋的某人。」村民哈哈大笑,瞧見周正良臉白青紅模樣,分外有趣,就連向來嚴肅的韓七,硬郎的臉龐也多了分柔和笑意。

調侃幾句,韓瑞臉色轉正,認真說道:「周地主,你說我十八哥謀財害命,且不言搶了多少財,更不提,在光天化日之下,事情發生的概率,就說害命吧。」

一手搭在韓壯比海碗還粗的胳膊上,輕輕拍了拍,韓瑞笑道:「非我瞧不起你家四郎,以他的體格,我十八哥一手就能把他捏死,何必多此一舉,把人推到河裡溺死,要我說呀,能在勉強過膝的河水裡溺死的人,這種運氣,恐怕喝涼水也會噎死,怨不了別人。」

眾人一聽,突然反應過來,才想到竹林旁邊的小河真的不深,別說周瑋這種青年,就是三歲小孩,也能伸直脖子,涉水而過。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8-3 21:47
第一卷 江南好 第五十九章 一觸即發


「就是如此,周扒皮,一條小河,根本淹不死人,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韓家村裡的年輕人紛紛叫嚷起來,旁邊的長輩們也不阻止,含笑望著周正良。

「玉珮的事情,暫且不提。」眼睛轉了圈,周正良揚著腰帶,指著祠堂前的財物道:「那麼這小子的腰帶,以及這些物證呢,應該不會有假吧,上面還有我周家的印跡。」

韓家村民哄然聲漸歇,對望不語,的確如此,地上的財物,留有許多細微的痕跡,都證明那是周家的東西,難以解釋它們怎麼會出現在韓家祠堂裡。

「腰帶?」韓瑞呵呵笑了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但是村民立即平靜下來,目光裡泛著期待,然而周正良卻皺起眉頭,暗暗在心裡尋思著話裡的疏漏、破綻。

半響,見韓瑞沒有說話,周正良忍不住聲色俱厲說道:「笑什麼,你敢說,這巾帶不是他的?」

「是又如何,又能夠證明什麼?」韓瑞不屑說道:「以你的說法,那我只要隨意取件標有周家印跡的物事,扔到我家裡,就可以指認你周家為盜賊,想必很多人不會懷疑的。」

眾人輕笑點頭,周正良脖子粗紅,大聲道:「我好心與你講理,為何要惡語傷人,難道韓家村上下,不是說理的地方,只懂得以眾欺人麼。」

「好吧,那麼我們就說理。」韓瑞點頭,掐指道:「第一,我十八哥的腰帶莫名失蹤,誰知道是否某人偷去;其次,你為何認定,盜賊就是我十八哥,而非他人所為,故意栽贓陷害,要知道韓家村四世同族,排行十八的,可他不僅是他而已;第三,既然是家中失竊,又知道是誰人所為,更有真憑實據,為何不趕緊報官讓衙役前來捉拿,卻攜眾奔來,這可不像是周地主平日的作風。」

眾人紛紛點頭,要知道周正良仗著自己有個當大官的妹夫,平常時候,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只要有把握能贏的話,首先是請衙役前來,以權勢壓人,從而事倍功半,而今口口聲聲說要告官,卻遲遲不見動靜,的確讓人懷疑。

「哼,我只是念在大家是鄉親的份上,不想把事情做絕才會如此,既然你們不識好人心,那麼我立即去官衙告狀。」周正良怒聲道,眼睛卻掠過一絲心虛,之所以不卻報官,就是因為失竊的現場沒有佈置仔細,怕人看出,本以為憑著威脅嚇唬,就能將事情解決,不想半路殺出韓瑞來,三言兩語之間,就把事情顛倒過來。

看見形勢就要逆轉,謊話就要一一給韓瑞揭穿,周正良心中暗叫不妙,口中叫罵著,手中指著眼前唯一的憑借,那些散亂在地上的財物道:「真要是到了官衙大堂,韓家小子,無論你怎樣伶牙俐齒,但是總不能把這些物證都說沒吧。」

帶著兩分得意笑容,周正良冷笑道:「說得再天花亂墜又如何,只要解釋不清楚賊贓從何而來,不僅是韓壯,就是你們……身上也有嫌疑,賊人同夥的罪名,肯定跑不掉了,所以我勸你們還是乖乖認罪吧。」

韓家村民又沉默了下來,目光看向韓瑞,畢竟周正良之言,並不完全是恐嚇,到了公堂之上,只要解釋不清楚財物的來龍去脈,再能言善辯也沒有作用。

「大不了魚死網破……把這都燒了,看他哪來的物證。」肅靜的祠堂前,突然從冷眼旁觀半天的韓七口中,冒了句話來,語氣冰冷認真,顯然不似說笑。

好辦法,眼睛一亮,韓家村的青壯小伙聞聲,立即悄無聲息地攥緊手裡的傢伙,身體微微向前傾斜,只等韓七一聲令下,馬上動手。

「失算……」周正良心中懊悔,居然忘記這人是不可理喻的瘋子,連忙低聲吩咐兩句,旁邊的健壯家奴也連忙將他團團圍了起來,緊緊握住棍棒,面呈猙獰之色。

就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周正良好像要力圖勉強發生衝突,顫聲威脅道:「韓七,你別亂來,兩村械鬥,天大的責任,你能背得起嗎。」

淡然而笑,韓七從容說道:「周賴子,還記得當年那刀否,不知道傷疤好了沒有。」

渾身驚顫,發皮一陣發麻,周正良下意識撫摸左肋,臉面通紅,勃然大怒,然而眼睛卻泛起驚恐之意。

負背的手掌顫抖,周正良色厲內荏斥喝:「韓七,可要想清楚了,光天化日之下,你再呈凶傷人,官衙追究起來,恐怕沒人救得了你。」

韓七收斂笑意,眼光凝聚起來,握緊拳頭,兩方人馬對峙幾息,目光交叉接觸,喀嚓嚓,似要產生劇烈的火花來,現場氣氛忽然變得十分微妙,如同導火線,一觸即發。

這時,韓瑞又出來攪局道:「咳,諸位,先別著急,能否讓我再說句話。」

「宗長,不用多說,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真當我們韓家村是好欺負的。」

「沒錯,直接打……打得他們不敢再來為止。」

一陣殺氣騰騰,摩拳擦掌的儘是韓家村的熱血青年,年少氣盛,血氣方剛,從小聽韓七征戰沙場的故事長大,對他自然極為崇拜,而韓壯自小就是村中的孩子王,一幫青年感情深厚,親如兄弟,容不得他受別人的欺負。

當然,村中也有老實穩重的中年長輩,其實他們心裡也著急,害怕闖下大禍,不過韓家村人一向團結,何況是在外人面前,更加不能拖後腿,隱去擔憂,做好援助的準備,然而聽到韓瑞似有話說,臉色稍緩,紛紛開口說道:「你們先別吵,聽宗長說話。」

「有什麼好說的……」

「怕了就躲到後面去。」悄悄嘟喃幾句,在長輩責斥似的目光下,一幫青年撇了下嘴,但還是乖乖地閉口不語。

「你……先回家吧,其實沒有什麼話好說的。」沉吟了下,韓壯冷聲說道:「想要我污賴做過從未沒有做過的事情,那要問問我手裡的傢伙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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