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朱重八 作者:三十二變(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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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8-10 18:0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6 47573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0 18:38
十、偏院管事之職


    飯廳裡的熱鬧喧嘩還在繼續,不過比起剛才來已經低沉不少了,不是長工短工不想再聊,而是嘴巴沒空。煮飯婆娘已經弄好了今天的晚飯,正在分發給長工短工們,一群人排著隊,依次從那婆娘手裡接過稀粥,窩窩頭。

    參與了打架的四十八個人,今天都有肉吃,不算大的兩塊兒滷肉,半肥半瘦。

    朱元璋端起自己的稀粥和肉,慢吞吞地走到了白水王二的身邊,將碗隨意地一放,坐了下去。用竹筷子挾起一塊肉,放到了王二的碗裡。

    “王二大哥,這是你昨晚給我的,現在我可以還給你了。”朱元璋認真地道。

    “嘿!”王二也不客氣,筷子一動就將這塊肉扔進了自己嘴裡,喝了一口粥,伸手在嘴邊一抹,滿嘴油光,頗有點不拘小節的氣度:“朱八,你小子行啊,居然一個人就打倒了二十五個,我以前還真是看走了眼,以為你是條蟲,沒想到也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子。”

    朱元璋謙虛地道:“和王二大哥沒得比,我自家知道自家事兒,這點稀鬆的功夫,不及王二大哥十分之一,你若真的放開手打,那四十七個賊廝鳥全都要被你一個人放翻。”

    王二哪裡肯信,笑道:“別胡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你這傢伙的拳法不簡單啊!簡單直接,招招打人要害,不出手時也就罷了,一旦出手,對面必定倒下一個,我的紅拳算是白學了,都是些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這次才終於見識到了什麼叫真正的拳法!教教我怎麼樣?我這人對於打拳最有興址了。”

    朱元璋心念一動……要知道不論多麼厲害的人,也不可能憑自己一雙手,一雙腿打遍天下。要取得天下大權,要成為人上之人,是必須要有左右手的。白水王二體格強健,能打能衝,又頭腦簡單利於控制,這樣的人,正是自己可以放心收為手下的對象。

    不過這個人的問題就是太桀驁不馴了,想用強權來控制他,就會像齊管事那樣吃癟,對王二這種人,需要用兄弟情誼來打動他,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辦事兒,培養兄弟情誼,現在就開始也不算晚。

    朱元璋點了點頭,滿面誠摯地道:“既然王二大哥想學,兄弟當然願意分享,咱們今晚就在院子裡交流交流吧。”

    王二大喜!

    當天夜裡,明月高懸,天空中沒有雲層遮擋月亮……天下大旱的一個好處就是天上難得看到半片雲朵,白天陽光充足,晚上月色皎潔。偏院被月光映成銀白色的一片,視線良好。

    王二和朱元璋兩人在院子裡打拳,昨天夜裡朱元璋打拳時惹來一片哄笑聲,但今天卻不同了,趴在四面窗口觀看的長工和短工們,看著朱元璋打出每一拳,踢出每一腳,都要喝一聲好字,就算是沒名堂​​的亂踢一腳,也有人能一五一十地講出幾番道理來。

    “你別看朱八哥這一拳打得軟綿綿的,這是因為朱八哥沒有發力,如果他'嘿'地輕喝一聲,隨手發勁的話,碗口粗的小樹立即震斷。”一個長工滿嘴胡說八道地向旁邊的人講解道。

    另一個參與了白天打架的短工笑罵道:“少來了,朱八哥打拳的時候嘴裡從來不發聲,我白天一直在朱八哥屁股後面轉悠,看得清清楚楚,他打倒敵人時,沒有哼哼過一聲……人家打的是無聲拳。”

    “不發聲音怎麼打得出勁道?”有人奇道。

    “人家朱八哥說了,出拳前你'嘿'一聲,是在提醒敵人'我出拳了',那人家還不提防著你嗎?”一個長工得意地道:“要的就是無聲無息,一拳撂倒。”

    “吵死了,都給我閉嘴。”白水王二不耐煩地道:“老子練個拳,身邊不停的人有嘰嘰歪歪,你們不到院子裡來一起練,就給我睡覺去。”

    長工們被這一吼嚇得腦袋一縮,乖乖回了被窩裡去。

    朱元璋和王二兩人相視一笑,繼續練起拳來。

    王二的紅拳有相當的基礎,剛柔緊松、沉穩輕靈,其實已經有了不錯的威力。但他卻認為朱元璋的拳法更厲害,堅持要跟著朱元璋學習簡單直接的一拳撂倒。

    老實說,一拳撂倒的拳法是沒法教人的,因為根本沒有套路,全是朱元璋在上一世血與火的軍旅生涯中練就而成,只能讓王二以後自己在實戰中去體驗,他讓王二保留著紅拳的套路,只是幫他減少紅拳中那些沒有用的花巧動作。

    例如某一招出拳之前,為了好看要擺個提手轉身的姿勢,朱元璋就讓王二取消這個姿勢再使這一招,果然,經過這個簡單的改變,出拳就乾淨迅捷得多。

    兩人練了一小會兒,王二就感覺收穫良多,興奮得手舞足蹈。直打到一更天,王二還興致勃勃地練習著。

    朱元璋卻自己回屋休息了,今天的鍛煉已經足夠,他練拳也只是為了強身健體,並不是為了衝鋒陷陣,沒必要像王二那樣拼命。

    第二日,朱元璋起了個大早,王二已經不在院中,看來這傢伙雖然有點冒傻氣,但也不至於練拳練上一整晚,差不多三更就去睡了吧?

    他走到牛棚,牽出了還在打盹的大黃牛,打算開始今天的放牛工作。

    突然見到楊超走了過來,這傢伙臉上似乎有點憤憤之色,看著朱元璋的眼光也頗有點不懷好意,充滿了嫉妒、羨慕、憎恨多種複雜交織的情緒。朱元璋的心裡微微警惕了起來,這樣的眼光他以前見得多了,凡是在別人的眼中看到這樣的情緒,就表示這個人已經將你列為了敵人……欲將你踩在腳下!

    可是他為什麼突然有了這樣的情緒?昨晚上我還故意安撫了他的情緒,使他暫時不會將我列為敵手……難道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楊超對著朱元璋不高興地叫道:“朱八……叫你呢……別他媽的要死不活的,齊管事要見你。”

    “齊管事找我?有什麼事嗎?”朱元璋一面觀察著楊超的表情,一邊緩緩地道。

    楊超眼中的嫉妒、羨慕、憎恨的情緒更加濃烈了,語氣也變得更加不快:“見了齊管事不就知道了?你問我幹嘛!”

    朱元璋心中雪亮:看來齊管事要見我,對我來說是一件好事,對楊超來說是一件壞事,所以他才有這樣的情緒。如果所料不差……我昨天的表現,要獲得收穫了。

    憑著朱八的記憶,朱元璋向著齊管事的房間走去,那是偏院中最好的一座房子,用整齊的方磚砌成,外面刷著灰色的泥漿,冬暖夏涼,比起長工和短工們住的泥屋和草屋來說,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倍。

    屋前有一個小院子,很幽靜,院子周圍除了齊管事的磚屋之外,沒有別的房間,所以這院子是齊管事一人獨享的,不像朱元璋住的那個地方,院子周圍還有一圈草屋,打個拳都要驚動一堆人。

    朱元璋走到齊管事的屋前,也不直接進去,而是站在門邊,對著裡面高聲道:“齊管事,朱八來了!”

    “我就知道朱八是個識禮數的,剛才楊超那殺才過來,也不打招呼,直接往我屋裡闖,把我這里當成什麼地方了?”齊管事的聲音從屋子里傳了過來: “進來吧。”

    朱元璋這才走進齊管事的房間。

    這裡他第一次進到管事的房間,也是朱八的第一次,所以身體裡沒有這個房間的記憶。朱元璋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這應該是個客廳,除了自己走進來的大門之外,還有左右兩個小門,看來是通往臥室和書房。

    臥室和書房裡的情形看不到也就罷了,這客廳里東西倒也不算多,擺了一張方桌,四五張椅子,都是低劣的木板釘成。桌上有茶壺,但只準備了一個杯子,那是齊管事自己在用的杯子,看來他沒有招待朱元璋喝茶的意思。

    朱元璋剛進了客廳就站定了身形,低聲問道:“齊管事,找我何事?”

    齊管事拿起茶杯來輕輕嘬了一口,擺了擺譜儿,這才慢悠悠地道:“昨天在飯廳你也聽到了,二少爺說,只要我再幫他幹好幾件事兒,過陣子要調我去內院當副管事。”

    “聽到了,不知這事與我有何相關?”朱元璋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故意這樣問了一句。

    “呵,你小子雖然開了靈智變聰明了,但是還是差了一點。”齊管事得意地道:“我如果離開了這裡,這偏院總得有個新管事吧?這新管事接的是我的班兒,二少爺當然要問我的意見,只要我說誰合適,誰就可以當上新的偏院管事,你來說說,你想讓誰當偏院的新管事?”

    果然是這件事兒,朱元璋不動聲色地道:“原來是這樣啊,大家都知道楊超哥是您的左右手,這偏院管事,當然是由楊超哥接班。要不……王二哥?我覺得新管事由楊超哥和王二哥中間選一個來當就好。”

    齊管事眉頭皺起道:“楊超這小子……不成氣候,至於王二,哼,不聽話啊!”他故意頓了一頓,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朱元璋道:“這偏院管事啊,我想找個聽我話,懂事兒的,將來我到了內院做副管事,偏院的人還可以幫我撐著點檯面……這樣說,你明白了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0 18:39
十一、進取心的問題


    朱元璋偽裝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明白了,齊管事的意思是,讓我幫你提醒一下楊超哥和王二哥,多聽齊管事的話。這事兒您放心,包在我身上,我一會兒就去勸勸楊超哥和王二哥,讓他們好好給您辦事兒。”

    “別這麼傻成不成?”齊管事哼哼了一聲道:“誰說要讓你去勸他們了?我的意思是說,你就是懂事的,能幫我扛事兒的人,這個偏院新管事,我打算提拔你來當。”

    “啊?”朱元璋假裝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隨後,一股經過精心偽裝的笑容從朱元璋的臉上蕩漾了開來,這股笑容帶著三分驚喜、三分驚奇、三分驚慌和一分得意:“太好了,我真的能成?”

    齊管事對他的表情感覺到十分滿意,只有一分得意之情,另外九分都是驚,看來他是真的沒想過自己有可能被提拔,於是笑道:“你也別急,楊超和你現在都還在我的考慮之中,還要再觀察觀察,反正二少爺那邊也說還要我再表現一下,我也不是明天就能當上內院的副管事,當然也要再看看你們的表現。”

    他頓了一頓,又道:“咦?前兩天我覺得你變聰明了,怎麼在這種事兒上你又開始變笨了?”

    朱元璋心中暗暗好笑,這種時候我不表現得笨點才怪。在上一世,朱元璋當皇帝的時候,有許多名臣大將在他手底下辦事,他非常了解上位者看屬下時的那種心態。

    上位者對待自己的屬下,總是希望他們能力強、腦子聰明、幹的活兒比牛還多……但是同時又對下屬又另一個要求,那就是“**不要太強,不要老想著上進”,不然就會威脅上位者的地位。

    比如一個村長很上進,他的直系上司鄉長就會感覺壓力很大,因為村長再升一級就會變成鄉長,那原先的鄉長怎麼辦?如果鄉長很上進,知縣也會感覺壓力很大,知縣拼命上進,知府大人又坐不穩了……一級一級,遞增而上,如果一個大將軍或者一個宰相在想著還要上進… …這就是所謂的功高震主,皇帝就得出手殺人……

    就因為這個理由,為了穩固自己的江山社稷,朱元璋上一世殺過不少人,大明王朝的開國功臣,幾乎被朱元璋自己親手殺了一個一干二淨,僅有幾條小魚漏網。而這場屠殺中能夠僥倖不死的,都是心無大志,沒有想著再上進之人,例如湯和,就是因為不再想著上進,所以晚年得以善終。

    當然,這場屠殺也導致了大明朝失去了所有能征慣戰的大將,後來朱棣謀反,大明朝的合法繼承人朱允炆卻拿不出像樣的將領來和朱棣對陣,結果就不用多說了……朱元璋在天空上飄浮著當旁觀者的那段歲月裡,他已經將自己的這種錯誤行為進行了反思,發誓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他不會再犯上位者的錯誤,也不會犯下位者的錯誤,上進心這種東西,心裡可以有,臉上不能有,可以想,卻不能表現出來,這種時候裝裝傻總是沒有錯的。

    於是朱元璋不好意思地摳了摳頭,露出一絲放牛娃特有的淳樸本色,憨笑道:“這事兒……我沒敢向那個方向想​​。”

    “很好!”齊管事十分滿意他的反應,揮了揮手道:“去幹活兒吧,記住我說的話,聽話,懂事兒的人,我就會用……”

    朱元璋應了一聲,轉身走出了齊管事的小屋,站在小屋前的院子裡,他回眸看了一眼這座有客廳,有臥室,還有書房的獨立小間,心中輕嘆道:“很快,這座房子就應該輪到我來住了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朱元璋過得十分簡單,他並沒刻意去表現什麼,而是每天早上大清早起床去放牛,做好放牛娃這一分很有前途的工作,下午將牛帶回來幫著別的長工短工們犁地。晚上就在院子裡和王二一起打拳,鍛煉身體。

    這悠閒的生活一方面是向齊管事表明“我沒有強烈的**”的態度,第二方面,也是為了打好群眾基礎,以前的朱八為人實在是太慫了,不但沒有朋友,與所有的長工短工都沒什麼交情。這顯然不符合朱元璋的利益,為了面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天災與**,朱元璋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所以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與周圍的人相處,獲取他們的信任和擁護。

    他也不想像朱八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連馬老爺、兩個少爺、一個小姐的名字都搞不清楚,他要更加清楚地掌握自己身邊的事情。

    和長工短工們拉了幾天的家常之後,他不動聲色地打聽清楚了馬家的情報。馬老爺的全名叫做馬天元,讀書人,進士,曾出任某小縣的縣令,今年已經六十五歲了,致仕在家休養,差不多快要進棺材了,所以馬家基本上不是他在管,只是利用他曾經的官員身份,為馬家提供保護傘的作用。

    馬家大少爺叫做馬智雄,讀書人,舉人功名,可惜沒能考中進士,今年四十一歲,已經是個中年大叔,這個人才是馬家的實際掌舵人,為人沉穩達練,頗有些長遠的眼光。他雖然沒老子馬天元那麼高的學問,在經商和管理家族的事務上卻是一把好手,所以將馬家打理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條。不過他半年前去了西安府管理家族在西安的產業,現在不在家中,將家裡的事務暫時交給了馬二少爺管理。

    馬家二少爺叫做馬智彬,二世祖,無功名,高不成,低不就,今年才二十四歲,與他哥哥相差了十七歲之大。他是馬天元中年才得的兒子,寵溺得不行,因此啥本事也沒學會,一天到晚只知道到處遊玩,偶爾老爺子交點事兒給他做,他就往內院、偏院的幾個管事手裡一甩,不管了,為此沒少挨罵,但他依舊我行我素,反正天塌下來有老爹和大哥扛著。

    馬家三小姐叫什麼不知道,小姐的閨名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知道的,她今年十五歲,養在深閨無人識!朱元璋也沒興趣識她,對於他來說,女人就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沒有必要收集她的情報。他不會將自己的愛給予任何一個女人,因為在上一世,他的原配夫人,大明朝第一任皇后死去的時候,朱元璋的愛火就已經熄滅了,不論前世今生,他也不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除了馬家的情報,朱元璋還對澄城張氏生起了興趣,畢竟是自己率眾打架,建立威望的第一個敵人,而且張氏隨時可能組織人手打回來,不上心怎麼行?

    一番打聽之下,還真讓他打聽到了,澄城張氏的掌舵人,名叫張斗耀,乃是澄城縣的知縣大人(部份史料中記為張耀採,應為誤記,本書取用張斗耀這個名字)

    明朝嚴格執行“官員必須避籍、避親”的製度,也就是說官員不得在自己的原籍、或者有親戚的地方當官,所以一般的縣令,往往在自己的屬地沒有產業。兩袖清風而來,三年之後,刮地三尺,袖囊鼓漲而去。

    但這個張斗耀和別的知縣就偏不一樣,他一到澄城縣上任,立即就在澄城縣西面強取豪奪,坑蒙拐騙來了一大片土地,成為了澄城縣有名的大地主,還讓他自己的兒子負責打理這些產業。甚至揚言說,三年之後他任期滿了調任,他兒子也不會走,還會在這裡經營管理這些產業……將來他辭官侄仕,還要到這裡來養老呢。

    得到這個情報之後,朱元璋不禁對白水馬家的強勢而感覺到有趣,看來最近的打架事件是無腦的二少爺在背後支撐著,居然連澄城縣的縣令也敢得罪,不得不說,膽子很大,做事有夠傻。要不了幾天時間,澄城張氏的報復就要來了吧……

    對了,張斗耀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朱元璋拼命地想,可惜數百年來在天空中當旁觀者獲得的記憶庫何其龐大,當中模糊不清的太多了,像這樣的一個小人物,他實在想不起來做過什麼事兒,只是隱隱記得名字而已。

    在這一段兒相對平靜的日子裡,也有一隻影響平靜的跳蚤不停地在朱元璋身邊跳來跳去,妄圖以各種方法來攻擊和擊敗朱元璋,這只跳蚤名叫楊超。

    那天齊管事找朱元璋談過話之前,楊超也被找去談了話,大至上和對朱元璋說的差不多,歸納起來就是:我要弄個聽話、懂事兒的人做新的偏院管事,這個人本來要給你,但是你最近的表現實在讓我失望,所以我就選了朱八出來,和你進行對比,如果你這段時間內乾活干得不如朱八,那麼管事你就別想了……

    楊超聽了這段話,那當真是氣得上竄下跳,他給齊管事當了好些年的孫子,不就是為了向上走一步麼?這會兒突然冒個朱八出來算怎麼回事兒?難道煮熟的鴨子就要飛走了?

    楊超一股火氣不敢對著齊管事發,所以全都衝著朱八來了。這幾天碰上朱八就挑鼻子瞪眼睛,但他也知道朱八身手厲害,所以只敢口頭挑釁一下,不敢真的做什麼。

    對於這只跳梁小丑的挑釁,朱元璋根本不予理會,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靜靜地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機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1 11:54
十二、詭寄


    此時已是天啟七年(公元1627年)的二月,春意已發,冬意已去,原本應該是春寒料峭,萬物復甦,美好亮麗的時節,但對於廣大貧苦百姓來說,這個季節也是非常難熬的。

    每年這個時候,官府都要向百姓們收繳“春賦”。這裡的“春賦”不是“春天賦詩一首的意思”,沒有那麼詩情畫意,也沒有人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寫詩,因為這裡的“春賦”指的是春季徵稅。

    有些不熟悉歷史的朋友以為大明朝的稅賦非常低,其實……這些朋友沒錯,因為對於商人來說,大明的稅賦確實很低。對於士紳階級來說,根本就免稅,但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大明朝的稅賦就十分沉重了。

    大明每年收兩次稅,一次叫做春賦,一次叫做秋賦。顧名思義,春賦就是春天收,秋賦就是秋天收,這兩次稅收十分沉重,使得許多百姓家破人亡。尤其是從萬曆四十六年(公元1618年),遼東軍餉不足,加派了遼餉(後來又加派了數次,每畝地加派了九釐銀子)。這份加派一直保留了下來,直到明亡都沒有取消,壓得百姓們苦不堪言。

    朱元璋坐在上山坡上,一邊看著大黃牛吃草,一邊看著一個住在附近的鄉民走進馬家大院。這家鄉民選在春賦的時候來拜訪馬家,其實只有一個目的——“詭寄”。

    所謂“詭寄”,就是將自己的田產掛在別人的名下。

    前面說過了,士紳階級是免稅的,而普通百姓卻必須交納重稅,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日子過不下去了的百姓,就會到當地的士紳家去,登門拜訪,主動說:“請老爺收我為奴吧,我和我的田地全都歸於您家……”

    然後士紳老爺肯定笑嘻嘻地道:“這怎麼敢當?你要來我家當然是好的,來就來吧!我也不收走你的田地,你自己接著耕,只要每年給我交點小錢上來就行。”

    結果田地還是那片田地,耕地的農民還是那個農民,但是在官府的資料上,那塊田地已經不再屬於一個農民,而是屬於一個士紳,耕地的農民也變成了士紳家的長工,這塊田地自然就不需要上稅了……原本應該由國家收取的稅賦,就變成當地的土紳收走,國家財政也就一日不如一日。

    當然,願意主動去投身給別人為奴的人雖然有,而且不少,但在整個農民階層中還是佔少數。中國人的鄉土觀念極強,一片土地就是一個農民的命根子,一般人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不可能去做這種把身家性命全都送給別人的事情。

    根據朱八的記憶,以前每年都有人來“詭寄”到馬家,但一年裡不過三五家人,不會太多……今年卻大不相同,朱元璋坐在小山坡上看了一陣子,才僅僅半天時間,就有三家農民過來“詭寄”,照這樣發展下去,從“春賦”開始到結束,起碼也得三四十家人“詭寄”到馬家,成為馬家名義上的長工。三四十家人,就代表上百畝的土地,大明朝的稅收,又要下降百畝了。

    “旱災果然是更加嚴重了。”朱元璋嘆了口氣,“詭寄”的人變多,說明交不起稅的人變多了,這毫無疑問是大旱災帶來的效果,不過這並不是朱元璋最憂心的事情,他憂心的是制度的問題……

    在天空中飄浮了幾百年當旁觀者,他已經看到了大明朝的許多弊政,其中就有士紳階級免稅給國家帶來的財政問題,這是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嚴重弊政,但即使是雄才大略的朱元璋也感覺這個問題難以解決!

    為什麼?因為要修改這一條政令,就相當於與整個大明朝的士紳階級為敵!

    可是……如果不解決這個稅賦的問題,大明朝的財政就無法得到緩解,救不了這個國家……

    朱元璋忍不住就會想:“如果現在讓我當上大明朝的皇帝,我要如何來對抗全天下的士紳?像洪武年間那樣下令全部殺光?不行,肯定不​​行!洪武年間的情況與現在不同,當時我手握重兵,威望極高,才可以支使軍隊殺盡一切不聽話之人。現在就算讓我當上皇帝,整個國家的軍隊也無法做到全部聽我的,與全天下士紳作對的唯一後果,就是某個大將軍帶兵造反,然後群臣呼應,我將孤立無援……被叛軍殺死之後另立新君。”

    算了,現在想這個為時過早,我還只是馬家的一個放牛娃,身份太過低微,目前還沒有找到拯救大明朝的入手點,想太多也是沒用的。

    朱元璋剛想到這裡,突然聽到小山坡腳下有幾個長工在大聲叫喊:“朱八,你快回來,齊管事找你有事?”

    “哦?”朱元璋來了精神,牽起大黃牛,趕緊回了馬家偏院,徑直向著齊管事的小屋走去。

    只見齊管事的小屋裡人還不少,除了齊管事本人,還有楊超,另外還有三個中年農民,都在四十歲以上,滿臉風霜之色,粗手大腳,老實巴交,一句話都說不清楚的那種。朱元璋一眼就認出來,這幾個人都是今天早上來馬家“詭寄”的鄉民。這三個人看起來雖然老實,其實未必,若是真的老實巴交,誠實憨厚,怎麼可能跑來“詭寄”?

    “準備一下,跟我一起去趟縣衙門。”齊管事對著朱元璋道:“我要帶這幾個人去衙門辦點手續,你和楊超都跟我去,給我幫襯著點。”

    朱元璋何等的聰明,只聽了這一句話就明白了,齊管事這是打算帶著這幾個人去明目張膽的逃稅了。他隨眼向桌子上一掃,果然,桌上有三份剛剛寫好的賣身契,內容一模一樣,大意上是本人張某某、本人李某某、本人劉某某現在自願賣身到馬家為奴,家裡的田地贈送給馬家云雲……後面畫了丫,蓋著手指印。賣身契下面還壓著幾份地契和房契,都已經寫好了轉讓憑據。

    三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還帶著自己的戶籍戶貼,上面寫著自己是哪鄉人、丁口、姓名、歲數、性別、田宅、牛畜備載……這些東西是很重要的,在大明朝,你必須得有戶籍戶貼,不然走不出幾里地,就被得官府給抓去充軍。

    這是朱元璋自己親手搞出來的制度,再熟悉不過。這幾個農民既然已經簽了賣身契,他們的戶籍戶貼就必須修改了,而普通人是沒有資格自己改的,這戶籍要是可以自己改,還得了?要改這東西必須去衙門,由負責文書處理的師爺來改,改完了還要蓋上衙門的大印。

    朱元璋心中再次升起一股怒氣,這些人是在恣意侵害大明朝的利益。如果換了上一世手握大權的朱元璋,此時已經下令將這些人全部推出去斬首了,但此時的他只能忍耐,眼神中怒氣一閃,就被他飛快壓下,轉而變成平靜之色。

    旁邊的楊超見他似乎眼神有異,但認真一看又什麼也看不出來了,他會錯了意思,還以為朱八這個人傻,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他急於在齊管事面前表現一番,打壓朱八,趕緊抓住這個機會道:“朱八,你可知道咱們要去衙門做什麼?”

    朱元璋沉聲道:“這幾位大哥要進入咱們馬家,和我們一起給齊管事幹活兒,我們當然應該幫他們的忙。”

    楊超頓時“扑哧”一聲笑,大聲笑道:“朱八,你小子果然笨,你連'詭寄'都不懂?”他轉過頭去,對著齊管事討好地笑道:“齊管事,你看朱八這小子笨成啥樣,什麼都不懂,將來他肯定給您做不好事兒。”

    話音剛落,齊管事手起掌落,“啪”地給了楊超一個大耳括子:“你這個愚蠢的殺才,'詭寄'兩個字是可以大聲說的嗎?這種事,就只能做,不能拿出來說,你這蠢才多跟著朱八學著點,人家心裡明白,嘴巴不說,你這蠢才卻是心裡不明白的嘴巴也要說……我看你才不懂辦事兒。”

    楊超捂著臉退開兩步,以他貧乏的智力,實在沒明白自己為啥挨打。

    朱元璋心裡暗嘆:你這傢伙真的不是個當跟班的好料子,當跟班的哪有把自己頭兒做的不法之事大聲嚷嚷的道理?在這種時候,明白也得裝成不明白,不裝傻的人才是真傻子!

    他臉色平靜,沒有露出絲毫嘲笑楊超的表情,自顧自走到桌子邊上,收拾好了桌上的房契、地契、賣身契,仔細地看了一遍之後,幫著齊管事揣進懷裡。不張揚,不招搖,不亂說話,只是做好手邊的事情。

    齊管事點了點頭,對著那三個老實巴交的村民招呼道:“走吧,天黑之前還得回來,一會兒進了衙門,別給我隨便亂說話。”他轉過頭來,又狠狠地瞪了楊超一眼,冷笑道:“你要是在衙門裡也張著大嘴巴亂嚷嚷,回來我就叫人撕了你這張嘴。”

    “是……小的再也不敢了。”楊超知道自己又丟了分,趕緊點頭哈腰。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2 21:18
十三、點醒齊管事


    朱元璋跟在齊管事身後,出了馬家偏院,在一片正在春耕的田梗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陣,田地裡有許多馬家的長工短工在犁地,見到齊管事,眾人的眼裡都帶著一絲畏懼和厭惡,但看到後面的朱元璋,眾人則揮手示好,臉上露出真誠的微笑。這段時間以來,朱元璋在長工短工們中間樹立形象的工作做得挺不錯,很得人心。當然,他現在的聲望比起白水王二來說還是要差一籌,說起白水縣的第一條好漢,眾人還是習慣性的將王二放在首位。

    走完田間小道,走上了寬暢的黃土官道,道上人煙稀少,可見白水縣的破敗。然後又走了半個時辰,才來到了白水縣城,城池寄​​託在高地不平的山地之上,房屋起伏,屋瓦相連,縱目望去,彷彿在看一座小山,只是山上修建著許多房屋罷了。

    城裡的模樣顯得十分破敗,路邊野草叢生,房屋失修,行人稀少,乞丐成群。朱元璋一邊走,心中一邊哀嘆:我一手建立的大明朝,居然被後世子孫經營成了這個樣子,真是豈有此理。

    不一會兒,前方出現一個小廣場,這種廣場朱元璋很熟悉,它的名字叫衙前廣場,是每一個縣衙門前面都會有的。廣場左邊有一個小亭子,名叫“申明亭”,這個亭子是朱元璋自己的獨創發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他創建“申明亭”,將之定為讀法﹑明理﹑彰善抑惡﹑剖決爭訟小事﹑輔弼刑治之所,簡單來說,就是把犯了法的壞人在這裡批鬥的意思。

    在廣場的右邊,正對著“申明亭”,還有一個“旌善亭”,亭上書寫善人善事,表彰貞節善行,簡單來說,就是把做了好事的人拿來表揚的意思。

    這兩個亭子曾經是朱元璋的得意之作,它們的存在,曾經大幅度地提高了人們的道德水平,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是白水縣的這申旌二亭卻已經年久失修,申明亭已經沒有了蓋子,旌善亭也折了一根木柱,顯得搖搖欲墜。申明亭中有一塊石碑,上書“誣告加三等”五個大字,但是由於石碑已經被歲月侵蝕,這五個字看不太清楚了……破敗的申旌二亭,彷彿在訴說著大明朝崩壞的道德……

    走過空曠的衙前廣場,終於來到了縣衙門的前面。大門左側,有一個半人高的小廟,這東西叫做皮場廟,裡面供奉著一個土地公。看起來似乎是求土地公庇佑的意思,其實不然,這裡是剝皮的地方!

    朱元璋上一世親手制定了一個規矩,官吏貪污贓銀六十兩之下,就要押到皮場廟梟首示眾,然後行剝皮塞草之刑……具體的做法就是:把貪官的皮剝下來,然後在人皮裡面塞上草,也不知道這個算不算稻草人,反正把這東西放在衙門公堂的旁邊,用來警告繼任的官員。

    量刑雖重,效果卻不佳,大明朝依舊貪官污吏橫行。

    朱元璋現在看著撲滿了灰塵的皮場廟,只感覺心裡沉旬旬的,經過幾百年在天空中當旁觀者的歲月,他從後世學到了一個新詞,叫做“高薪養廉”。雖然這個政策也無法完全杜絕貪官污吏,但不得不說,比“剝皮塞草”要強!一味的暴力無法解決問題,制度的嚴苛也要考慮到人心的容量。

    這時齊管事已經向衙門前的差役通報了一聲來意,兩個差役帶著眾人向衙門裡面走。

    只見大堂上明鏡高懸,一個四十來歲的官老爺坐在案桌之後,他的名字叫做陳觀魚,乃是白水縣的縣尊大人,長著一張國字臉,三縷長鬚,滿臉正氣,堂下則跪著一個莊稼漢子打扮的人,正被兩個衙役按倒在地,拿大木板比劃著他的屁股,將打未打,情形十分可笑。

    這個行為叫做“坐堂比糧”,什麼意思呢?也就是說縣令大人坐在堂上,對不交稅賦的“刁民”用刑,逼得“刁民”交納稅賦,這是每年春賦和秋賦都會出現的傳統節目,總會有些交不上來稅的“刁民”,縣令大人就把他們抓來,痛打一頓,打完了……稅賦你還是得交,不交就隔兩天又抓來打,打到你交了為止。所以每年一到春秋時分,縣衙門裡總有人在吃板子。

    齊管事招呼了身後人一聲,雙膝一軟,就在堂下跪了下去。朱元璋也不動聲色地跟著跪下,只聽齊管事小聲小意地道:“縣尊大人,您還記得小人嗎?小人是白水馬氏的偏院管事,這次是帶三個鄉民來改戶籍的,他們已經賣身進了咱們馬家……”

    “哦?”陳縣令一聽這話,頓時心中了然,“詭寄”了之後來改戶籍,這也算是個傳統節目,每年春賦、秋賦,都有百姓交不上稅,“詭寄”到馬家、張家、李家,或者別的什麼土紳之家。對於這種事,陳縣令大抵上是睜之眼閉之眼的,因為各個士紳家族都經常給他孝敬銀子,關係搞得不錯,他這個當縣令的當然不會阻擋別人發財,反正“詭寄”損失的是朝廷的稅賦,不是他這個縣令的稅賦。

    不過這次,事情卻有了點變化。前幾天,他的同僚,也就是西邊澄城縣的縣令張斗耀派人送了封信過來,說是白水馬氏掃了他的面子,要動手收拾馬家,希望他能幫上一把。

    這官場上的事兒,大抵上要講究一個互相幫助,或者稱為官官相護,今天你有事我幫襯,明天我有事你才會幫襯我。陳縣令當然是想幫張縣令的,奈何一時半會沒找到理由對付馬家。正在這風口浪尖,突然馬家就自己把機會送上門了。

    陳縣令輕咳了一​​聲,在案桌後面坐直了身子,冷哼一聲道:“姓齊的,你說這三個人投入了馬家?”

    齊管事低聲道:“是!”

    “你要幫他們改戶籍?”陳縣令開始冷笑。

    齊管事還不知道出了問題,仍然恭敬地道:“是!”

    “大膽!”陳縣令將手中的驚堂木往桌子上一拍,“啪”地一聲巨響,還真是驚堂木啊,好大的聲音,嚇得齊管事全身一顫。

    “此時正在春賦時節,你帶三個人來改戶籍,哼!如此作派,分明就是想要'詭寄'。”陳縣令大聲道:“你簡直是罔顧國法,豈有此理!”

    “咦?”陳縣令這一番話說得齊管事全身一抖,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這陳縣令沒有少收馬家的孝敬銀子,怎麼“詭寄”這麼點小事也計較起來了?

    劉管事雖然對著家裡那些長工短工呼來喝去,一幅了不起的樣子,面對著一個朝廷七品大官,卻全身抖得像篩糠,顫聲道:“縣尊大人……這事兒……咱去年、前年……不是都辦得好好的嗎?怎麼今年……”

    “哼!”陳縣令冷哼了一聲道:“今年有個同僚送給我一本書,書的名字叫《興革條例工屬》,這本書裡記了海瑞大人的訓示:本縣詭寄女戶奩田等項,悉行禁革,俱不准冒免。”

    朱元璋聽到“有個同僚”四個字,心中閃電般一亮,心中暗暗好笑:齊管事,這下你要糟,如果我所料不差,肯定是澄城縣的縣令張斗耀出手了。誰叫你們不動腦子亂打架,連鄰縣知縣的面子也敢掃,這下子看你怎麼收場。如果你夠聰明,現在就什麼也別說了,趕緊告罪閃人,帶著三個鄉農撤退。要是你夠傻,就再爭取一下!

    齊管事心裡咯噔一聲響,暗叫古怪,可惜以他的智商,實在想不通縣尊大人這是在唱哪一齣戲。如果是有大智慧的人,搞不懂想不通的事,就不能急著去做,應該趕緊回家想清楚。但齊管事的聰明只是小聰明,實際屬於夠傻的一類,他決定再爭取一下:“縣令大人,您和咱家大少爺的交情不是挺好的嗎?何苦在這事兒上為難咱們馬家?”

    陳縣令心中冷笑:你家大少爺再怎麼和我交情好,也只是個普通士紳,張縣令和我,那是同朝為官啊,我不幫他難道幫你們?再想深一層,得罪張縣令的事也不會是馬家大少指使的,因為馬大少這人做事沉穩老辣,怎麼可能去得罪鄰縣的縣令,肯定是馬二少在胡鬧,我怎麼可能賣馬家二少那個紈絝廢物面子。

    他再次將驚堂木一拍,喝道:“來人啊,把姓齊的後面那三個刁民拖出來,他們妄圖以'詭異'逃脫稅賦,給我重打三十大板。”

    “是!”幾個如狼似虎的衙役跳了出來,將那三個老實巴交的村民按倒在地,木板子落下,打得屁股劈啪作響。

    齊管事腦門堵塞,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陳縣令的手又一揮,下令道:“這姓齊的當堂明言想要詭寄,簡直口無遮攔,給我掌嘴十下,叉出衙去!”

    兩個衙役衝了上來,一把提起齊管事,左右開弓,劈啪劈啪就是十個大嘴巴,抽得齊管事暈頭轉向,搞不清楚東南西北,直到被人拿棍子叉出大堂時,他還茫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朱元璋和楊超兩人跪在旁邊,倒是沒有被人對付,因為這事兒和他們兩人不是直接相關,所以也沒人理他們。楊超嚇得尿都差點流了出來,打了幾個滾,扶著齊管事就要退走。

    朱元璋則悄悄地移動到了大堂的門口,看著齊管事滿臉茫然之色,決定點醒一下這個笨蛋,以免他再帶著自己來受辱。他突然揚聲對著陳縣令問道:“縣尊大人,小人想向您打聽一件事兒,送你《興革條例工屬》這本書的同僚,是誰啊?”

    陳縣令那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突然面容一整,一雙眼睛刷地一下盯在了朱元璋的身上。

    咦?姓齊的不太聰明,但他帶來這個傢伙有水平!陳縣令精神一振,既然對方有明白人兒,那就把話說明白吧,我就是要幫澄城張氏整你們,你們若是有本事,就趕緊去搬救兵吧。陳縣令轉過頭去緊盯著齊管事,嘿嘿笑道:“送我《興革條例工屬》的同僚,是澄城縣令張斗耀,姓齊的,你聽明白了嗎?”

    齊管事頓時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今天為什麼要挨十個大嘴巴,他感激地看了朱元璋一眼,然後轉身對著陳縣令跪拜到地:“謝縣尊大人提點。”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2 21:21
十四、朱八的妙計


    退出縣衙門,齊管事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其實……要好看也不可能好看得了,他被人打了十個大嘴巴,現在兩邊臉頰都變得通紅,手指印在臉上橫豎交錯著。他轉頭看了看跟在後面的三個鄉農,大罵道:“殺才,不是為了你們這三個殺才的破事,老子至於被人羞辱嗎?”

    三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剛剛才挨了一頓板子,現在又被齊管事罵,嚇得唯唯諾諾,不敢接口。

    齊管事又轉過身去,一腳踢在楊超身上,罵道:“你這廢物,半點用處都沒有,不懂得給我分憂。”

    楊越見齊管事心情不佳,也不敢說話,乖乖退到一邊。

    “朱八,還是你有用,要是不是你最後那一問,我被打了都不知道為什麼挨打。”齊管事愁眉苦臉地道:“這當官的說話實在太繞彎了,我哪聽得懂?”

    朱元璋面無表情,這時候不能笑,否則就是對上司不尊敬。也不能安慰,因為上司怎麼可能需要下屬的安慰?這會使他損失威嚴。甚至不能幫著他罵縣令,因為齊管事自己都不敢罵,你要是幫著他罵人,就會嫌你沒大沒小,不懂得做人。

    “你怎麼想到問這麼一句的?”齊管事奇道。

    朱元璋低調地道:“那本書的名字有點奇怪,我就上了心,其實也不是很懂,湊巧問到。”輕輕將這個話題帶過之後,朱元璋頓了頓,又低聲道:“齊管事,看來咱們上次去打任村的人時,就埋下了這個果子了,這次是被人家抓住了機會報復,我只有一個地方不太明白。”

    齊管事皺眉道:“什麼地方?”

    朱元璋指了指縣衙門的高牆厚門,低聲道:“咱們明明知道任村的人有澄城縣的縣尊大人做後台,官官相護……為什麼還要去和對方打架呢?不是應該好好相處才對嗎?”

    齊管事嘆了一聲道:“是二少爺吩咐的,他說……任村那幫王八敢撈過界,就狠狠揍他們,讓他們知道咱們白水馬氏不是好惹的,如果出了事,他來兜著……咦?對啊,現在不就出了事了嗎?咱們趕緊去找二少爺去。”

    齊管事趕緊向家裡跑,朱元璋心中暗嘆,根據他調查回來的情報,這個馬家二少爺馬智彬完全就是個被寵壞了的渾小子,看來這次打架,完全是出於他的衝動地胡鬧,齊管事回去找到馬二少,不知道還要發生什麼事呢……也罷,我就怕鬧不出事,有事對我來說反而更有利!

    一個時辰之後,朱元璋跟著齊管事又跑回了馬家大院裡來,齊管事先打發三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回家去,等事情解決了,再來“詭寄”,那三個農民滿臉都是愁容,似乎對“詭寄”不成非常失望的樣子,其實朱元璋知道,這三人一出馬家大院,馬上就要去找李家、或者孫家、或者張家,反正隨便找個士紳家“詭寄”進去,現在臉上的愁容全是做給齊管事看的罷了,他們可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老實,若是真的老實,又怎麼懂得“詭寄”?

    齊管事帶著楊超和朱元璋,走到了前院的大門口。這是馬家的正大門,又寬又高,漆了深沉的褐紅色,門上還有一塊大匾,上書“馬府”兩個大字,這兩字燙了金邊,彰顯馬家的財勢。

    在馬府大門前還插著一根高達十米的石桿,青石為料,尖頂,分了四個節。這種石桿有個名堂,叫做“進士桿”,它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有資格插的,要考中了“進士”,才有資格在門口插上一根。桿上會刻著誰誰誰,在某某年考中了進士。現在這根桿上刻的,就是馬老爺馬天元的名字,這是屬於他的進士桿,可惜他的兩個兒子沒有再給他插兩根在門口。

    進士桿相當於一種保護傘,有這麼一根插在門口,就表示這一家人曾經有人做過官,或者正有人在朝中為官,宵小鼠輩就不要來招惹這家人了,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就算本地縣太爺看到這根進士桿,也得行個禮,表示一下對前輩的尊敬之意。

    齊管事和楊超看著進士桿,滿臉羨慕之情,這玩意兒代表官老爺的身份,要是自家門前能插上一根……嘖嘖!

    朱元璋跟著他們一起流露出羨慕的表情,但心中卻並不以為然,前世他以區區放牛娃的身份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進士桿看不進他的眼裡。當然,這並不是說朱元璋不尊敬讀書人,其實他是很明白讀書人的用處的,要治天下,必須得有讀書人。這個天下不可能靠一群文盲來管理,那樣搞的結果,就是第二個元朝。

    三人站在前院門口,不敢直接進去,這前院原本是馬家大少爺辦公的地方,二少爺則只能管內院,現在大少爺去了西安府管理那邊的家族產業,前院內院都暫時交到了二少爺手上。齊管事對著門房陪笑道:“麻煩通報一下二少爺,就說我有急事兒找他。”

    門房轉了進去,不一會兒又返了回來,對著齊管事勾了勾手:“二少爺叫你進去。”

    三人進了大門,向著大廳上走。進門就是寬闊的前院廣場,場邊放著兵器架子,幾個青衣小帽的馬家家丁在院子里活動,青磚鋪成的大道一直從門口鋪到前廳,齊管事低著頭走進廳裡,對著廳裡大聲道:“二少爺,齊橙來了!”

    “進來吧!”二少爺怠慢的聲音從廳堂裡飄出來,三人走進廳堂去,只見二少爺歪坐在首座上,旁邊有個丫鬟在給他使勁錘著腳,桌邊放了一個水果盤,咬了一口的蘋果在盤子裡溜溜地轉。

    齊管事苦著臉道:“二少爺,咱們家今年沒法接納來'詭寄'的鄉民了,起碼要少收百畝田地。”

    “嗯?你說什麼?”二少爺翹了翹腿,不滿地道:“為什麼?是那些鄉民不願意投寄到咱們家嗎?切,他們不想投,我還不想要呢,盡給我找事兒。”

    齊管事趕緊道:“不是這樣的,是澄城張氏在中間搗了鬼。”他飛快地將縣衙門遭遇講了一遍,其中不乏添油加醋,說他如何據理力爭,如何被縣令打了耳光,他如何靈機一動,想到了是張氏在其中搗鬼……總之這一番故事講下來,把他自己形容得忠心耿耿,機智勇敢,至於朱八提醒了他一句的事兒,他半句也沒提。

    朱元璋在旁邊聽得好笑,但也不出聲點破,這點小事就讓齊管事頂替了去吧,反正於自己來說也沒什麼關係。

    二少爺聽到一半,就已經沉不起住氣跳了起來,直到齊管事講完,他已經在大廳中間氣得上竄下跳,滿面憤然:“澄城張氏居然敢玩這一手?不就區區一個縣令麼?居然敢來插手咱們家的事,本來幾個'詭寄'可有可無,百畝田地我也沒放在眼裡,既然是澄城張氏搗了鬼,我還真的非要不可了。”

    齊管事大汗,這二少爺年少輕浮,做事衝動,他是知道的,看到二少爺又要衝動,他趕緊道:“二少爺,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打上門去唄!”馬二少爺怪笑道:“他是官,他有權力,但是有權力不代拳頭有力,咱們家裡有王二,他張家能找出什麼人來對敵?齊橙,你帶上王二,再多帶點人手,打著咱們家的旗號過去,把張斗耀打成個豬頭,看他還敢不敢來管咱家的'詭寄'。”

    齊管事大汗:“這個……似乎不太妥當吧?襲擊朝廷命官是條大罪。”

    “我怕他個屁。”馬二少爺大叫道:“我爹爹也當過朝廷命官,進士杆儿還插在院門口呢,他老人家當年那一批同僚和學生,現在個個都是朝中重臣,我打了一個區區縣令,就不信誰敢來治我家的罪!”

    “這個……老爺確實當過朝廷命官,也在朝中有些人脈……但是,老爺他已經致仕了,這人走茶涼……”齊管事勸諫道:“恐怕有些人情不太好使了。”

    二少爺哪裡肯聽,哼哼道:“他讓人打你耳光,不僅僅是打你耳光那麼簡單,主要的目的是掃我馬家的臉面,這臉面問題,寧死不屈,說什麼也是要打回來的。”

    話說到這分兒上,齊管事也知道沒法勸了,他心中有點害怕起來,要是為了自己這幾個耳光,惹得二少爺找人打了鄰縣的縣令,只怕事情要鬧大。鬧大的結果就是無法收拾,最後老爺出馬,憑著老牌進士的面子保住二少爺,但自己一定會被扔出去當個替罪羊……苦啊!

    這時楊超突然開口道:“二少爺,齊管事,咱們可以蒙面去打人啊,讓他不知道被誰打。”

    “你白痴啊?”二少爺一腳就把楊超踢翻在地:“蒙著面打了人,誰還知道是我們白水馬氏打的?那如何給咱們家長面子?”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他背後不動聲色的朱元璋突然開口道:“二少爺,這事兒起因是齊管事挨了打,而齊管事代表的是咱們馬家的面子。也就是說,咱們要掃張斗耀的面子,也不一定要直接打他嘛。毆打朝廷命官是大罪,但《大明律》裡並沒有說毆打朝廷命官的奴僕是大罪,頂多就是個私自鬥毆的小事……咱們帶一票人,進到澄城縣城裡,看到穿張氏家丁衣服的人就逮住打一頓,看到張家的長工、短工、賬房先生,統統都逮住打一頓……鬧得整個澄城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保管把他的面子掃得連底子都沒了。而他偏偏只能拿打架鬥毆這種小罪來治我們,咱們馬家賠幾錢銀子的醫藥費就可以擺平。”

    朱元璋之所以出這個計策,是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馬二少爺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紈絝,這種人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胡鬧的事情,只要一提出來,必定會得到首肯。

    果不其然,馬二少爺聽了這話,頓時雙眼放光,大喜道:“有道理,好想法,就這麼辦。你……你叫什麼名字?挺機靈的!”

    朱元璋微微裝出靦腆的表情道:“朱八!”

    “好樣的,朱八!”馬二少爺大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種聰明玲琍,能幫我出主意的人……”他轉過頭,對著齊管事道:“你這個跟班兒不錯,好好培養一下。”

    齊管事心中也在大喜,只要不打縣令,這事兒就鬧不大,不用擔心被推出去當替罪羊了,於是又用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朱元璋,低聲道:“朱八,你這次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4 00:54
十五、二十五文銅錢買一顆心


    拜別了二少爺,齊管事和朱元璋、楊超三人回到偏院,齊管事的小屋裡。

    齊管事對朱元璋贊不絕口:“這次真是多虧你出了個這樣的主意,唉,二少爺就是為人太衝動了點,真要打了縣令,那還了得?只怕這事兒得鬧到西安府裡去了,不知道驚動多少大人物,想想就後怕。”

    朱元璋並不自誇,安靜站著。

    齊管事現在看他是越看越順眼,如果他有個閨女,只怕就要考慮一下把閨女許給朱元璋了。可憐的齊管事不知道,數百年前朱元璋曾經在一個叫郭子興的人手下當兵,郭子興看朱元璋就像齊管事看朱元璋一樣,也是越看越順眼,後來還真的把自己的養女嫁給了朱元璋,那個女人就是鼎鼎大名的大明朝第一皇后,大腳馬皇后。

    不過齊管事一扭頭看到楊超,心裡就一陣陣的不舒服,以前他看楊超左看右看都覺得順眼,可是自從朱八進入他的視野之後,這個楊超就越來越討厭。

    “楊超、朱八!”齊管事哼哼道:“你們去徵集人手,這次人要多點,咱們要去地方是澄城縣城,乃是張斗耀的老巢,就算有王二和朱八這兩個特別能打的,也不能掉以輕心,至少要帶七八十個人過去。還有,從這裡去澄城縣城足足有五十里路,走路都要走一天時間,路上需要準備些吃的東西… …我給你們點時間安排一下,五天之後出發。”

    看到這裡,有些朋友可能會覺得奇怪,有人閒得無聊跑幾十里路去打架麼?你別說,還真有!不光古代有,就算現代都還有,兩個山村的農民打架,先走上幾十里山路,到了對方的村子門口一陣鬧騰再回去,這事兒經常都會發生。

    也許還有人會問,這樣打架真的沒問題嗎?不犯法嗎?答案當然是犯法,但是就算犯法,農民們還是要打!因為不管是古代的法官還是現代的法官,對於地域之間的群毆都很頭痛,只要沒鬧出人命案,往往輕拿輕放,賠點醫藥費就把事情按下。

    朱元璋和楊超兩人回了偏院,這時已經是接近吃晚飯的時間了,馬家的長工短工們都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返回了偏院裡等開飯。偏院裡有不少人在走動,樹蔭下也有幾個老農乘涼,幾個粗手大腳的農婦在回家的人流裡尋著自家的男人。

    楊超對著長工短工們大聲吆喝道:“又要打架啦,五天以後去幹澄城張家,哪些人願意一起去的?齊管事說了,去的人都有肉吃,還有賞錢發。”

    幾聲喊過,大多數人都沒理他,只有三個跟了他許多年的死黨靠了過去,嘴裡陪笑道:“楊超哥,咱們跟你去。”

    楊超翻了翻白眼……這氣氛不對啊?以前我隨便一喊,總也有十幾二十個人靠過來,今兒個怎麼才三個猴兒過來?他仔細一看,肺差點氣炸,只見長工短工們全都圍到了朱八的聲邊,七嘴八舌地問道:“朱八哥,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又要打架?”朱八和顏悅色一番解說,那群長工短工頓時叫嚷道:“原來是這樣,朱八哥,咱們跟你去,揍那幫子傻瓜一頓。”

    楊超心裡一緊,這味道不對啊,現在朱八在齊管事心裡的地位明顯比我高了,他又能得這些長工短工們的支持,回頭齊管事調到內院去之後,偏院新選管事,還有我的份麼?

    他心裡嫉妒得發狂,看著朱八很快聚集起了一大幫打手,妒火在心中越燒越烈……媽的,必須給這小子一點顏色看看,不然我的地位絕對是保不住的。

    楊超看了看身邊的三個死黨,低聲道:“跟我來,咱們去院子外面說。”四人出了偏院,轉到外面的田梗邊上,找了一個四下無人的土溝,蹲在裡面。

    楊超這才惡狠狠地道:“兄弟們,你們看到朱八那貨現在的風光了吧?他想把我從齊管事身邊擠開,以後偏院選新管事,就沒我的份兒了。如果我上不了位,也沒法照顧你們三個,快幫我想想,咱們怎麼整他。”

    三個死黨互相對視了幾眼,其中一個名叫李初九的憨笑道:“楊超哥,這事兒……咱們三個笨蛋怎麼可能幫您拿主意,不過您放心,咱們和您是一條心的。要搞那朱八,您只管吩咐一聲,我李初九就等您一句話。”

    楊超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以他貧乏的智力,也實在想不出什麼招儿,抄起拳頭直接上,他沒那膽儿,而且就算打贏了朱八,也不見得能影響朱八在齊管事心中的地位了。不過俗話說得好,愚者千慮,總有一得。他想了很久之後,終於一拍大腿,笑道:“我想到了!”

    三個死黨齊聲道:“怎麼辦?”

    楊超怪笑了兩聲道:“這次去澄城縣打人,是朱八出的主意,如果這次打架輸了,就會落了咱們馬家的面子,​​二少爺一定會怪罪到他的身上。而且這次齊管事也要去,如果打架打輸,齊管事也難免挨上三拳兩腳,他肯定也會撒氣到朱八身上……那時候朱八就地位不保了,哈哈哈。”

    三個死黨嚇了一跳,連齊管事也算計?要是被識破肯定慘了。不過那個叫李初九的膽子挺大,強撐著應和道:“楊超哥真是聰明。”

    楊超嘿嘿笑道:“一會吃過飯,看別的人都休息之後,咱們四個溜出去,連夜去一趟任村,把朱八要帶人過去打架的事走個風聲給張家的人,張家的人收到信兒之後,肯定會預先準備好陷阱,等齊管事和朱八帶人過去,正好落入人家的陷阱之中。”

    李初九趕緊道:“好!”

    “去吧,先吃飯,吃完飯還到這裡來集合。”楊超跳出土溝,向飯廳跑去。三個死黨各自對視了幾眼,也往飯廳裡跑。

    跑到半路,李初九突然急道:“我肚子有點痛……你們先去吃飯,我去下茅廁就來……”另外兩人不疑有他,向著飯廳去了。

    李初九左右看看,發現沒人注意到他,一貓身兒,對著朱元璋的小屋就跑……

    此時朱元璋也正打算去飯廳吃飯了,突然見李初九竄進了屋來,一進屋就叫道:“朱八哥,楊超那慫貨果然使壞了……”

    原來,早在上一次飯廳分錢的時候,李初九就被朱元璋的人格魅力打動,自告奮勇當了朱元璋的跟班。但是朱元璋並沒有急著讓他向自己示好,而是吩咐他繼續跟在楊超身邊,監視楊超的一舉一動,如果發現他有什麼於已不利的事,立即向自己匯報。沒想到當時伏下的暗釘,現在終於派上用場了。

    這也是合該楊超倒霉,任誰也想不到,在這種鄉村級別的低級鬥爭裡,朱八也會使出反間計這種高級的手段,對於見慣了大風大浪,曾經幾起幾伏的朱元璋來說,再小的敵人也要全力以赴地對待,絕不能因為敵人是個菜腳,就放鬆對敵人的警惕。

    像楊超這種小角色,只怕一輩子也想不到自己會碰上心計如此深沉的對手,他注定會輸得十分冤枉,冤枉得連東南西北也搞不清楚。

    聽完李初九的話,朱元璋輕輕地笑了:“我正愁沒有什麼合適的方法把楊超徹底拍死,他既然要自找死,我就送也一程吧。李初九,你幹得很好,從今天起,你不用跟在楊超身邊了,光明正大跟著我混吧。等我提升成了偏院管事,你也跟著享福。”

    “哦,慢著……”朱元璋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裡摸出二十五文錢放在了李初九的手上:“上次分發賞錢時你也在,你應該知道,我總共只有二​​十五文錢,這些錢全都給你,就當感謝你幫了我一把。幫了我朱八的人,必湧泉相報。”

    李初九接過二十五個銅錢,眼眶頓時一熱……上次分賞錢的事立即在他的腦海中回放了起來,朱八當時確實只得了二十五文錢的賞錢,而朱八的貧窮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除了這筆銅錢之外,他應該沒有任何財物,現在居然全都給了他……這個頭兒果然比楊超值得跟隨,他跟著楊超的時候,從來沒被這樣對待過啊。

    “謝朱八哥!”李初九捧著銅錢,雙眼嚼著淚花子奪門而出。

    朱元璋用和藹的微笑看著李初九離開,然後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變成了一抹冷意十足的笑容,二十五文銅錢雖然是他的全部財產,但實際上對於他來說屁都不是。帝王之學,首重控心,能用這麼一點點錢買下一條人心,這筆買賣賺得太大了……

    這個叫李初九的人,今後可以重用,經過這次的事之後,叫他向東他就會向東,叫他向西他就會向西,赴湯蹈火也是義不容辭了。

    朱元璋緩緩地站起身來,他現在不急著去飯廳吃飯了,而是抬腳向著齊管事居住的小院子走了過去……

    夕陽西下,四野裡金黃色的一片。偏院裡熱鬧非凡,不少長工短工正向著飯廳聚集,朱元璋一步一步向著齊管事的小屋前進,他心中暗想:楊超完了,偏院管事之職已入我手,接下來的目標可以重新擬定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4 21:25
十六、詭詐


    晚飯過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飯廳裡的長工們已經散回了各自的土屋和草屋裡面。月亮爬上來了一半,星星也開始探出了頭。楊超最後一個從飯廳裡走出來,左右張望了一下,沒有人注意到他,於是他貓下腰,鑽入了牆角的陰影裡。

    順著牆邊走了一陣,到了偏院的大門前,現在天色剛黑,門口還沒掌燈,楊超暗叫了一聲天助我也,將大門推開一條縫兒,擠了出去。

    一出了院門,外面就是一片一片的田地,此時田地裡還沒莊稼,所以光禿禿的一片。楊超摸到田坎邊,翻身下了溝,這些溝本來是用來灌溉良田時用的水渠,但是今年大旱,水渠裡一滴水也沒有,看起來倒像是一條條交錯相通的土溝。

    楊超貓著腰在土溝裡一陣急行,到了和三個死黨約定的地方,只見那裡已經蹲了兩個黑影,原來已經來了兩名死黨,但是沒有見到李初九的身影。

    “李初九還沒來?”楊超低聲問道。

    另兩個死黨點了點頭。

    “該死的慫貨,他該不會是怕了,所以不敢來吧?”楊超低罵。

    那兩個死黨的心裡其實也有點慫,怯生生地道:“楊超哥,咱們真的要出賣齊管事?萬一這事走漏了風聲,咱們在馬家就待不下去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事不會再有別人知道。”楊超沉下聲道:“如果不這麼做,那朱八就更得齊管事歡心,我要是沒能上位,你們幾個也沒好日子過,到現在還退縮個屁。”

    “好吧……”兩個死黨咬了咬牙,強撐道:“那咱們走吧,從這裡走到任村去,也得一兩個時辰,咱們加緊走,天亮前才能回來。”

    三人從土溝裡爬起來,抬腳就向東邊走。

    沒想到剛剛一抬腳,就听到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帶著一絲森冷的寒意哼道:“半夜三更,你們三個是打算去哪裡啊?”

    “啊?齊管事的聲音?”楊超大驚!他轉頭過去循著聲音的來處一看……不遠處的田坎土溝裡,露出了齊管事的上半身,原來齊管事剛才就貓在很近的溝裡,聽完了他們的對話,才從溝裡站起身來。在齊管事的背後還站著一個人,那個人身體單薄,看起來風吹即倒,朱八!

    這一下真是驚得楊超差點暈倒過去,他只感覺到自己全身在不停的抖動,虛汗一下子就從額頭浸了出來,順著雙鬢向下流淌,腿肚子微微有點打閃,連站立都感覺到困難。

    “齊……齊……齊管事……您什麼時候……在那裡?聽……聽到了些什麼?”楊超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只見朱八對著他淺淺地一笑,這種笑容是楊超從來沒有在朱八的臉上看到過的,笑容中帶著一抹不屑與輕視,他接過楊超的話頭道:“我和齊管事來了很久了,就在這溝裡貓著身子吃的晚飯,至於我們聽到了什麼……嘖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楊超!我錯看你了。”齊管事陰冷地哼道:“你為了當上偏院管事之職,居然連我也想陷害,如果你把我們要去澄城縣打架的事泄露出去,澄城張家就可以準備好埋伏,把我打成豬頭。我要是被打,就會遷怒於朱八。我遷怒於朱八,他就當不上偏院管事了。他當不上管事,你就當得上了!嘖嘖,你好深的心計啊,這麼陰險的想法,究竟是誰教你的?”

    “李初九出賣了我!難怪他沒有來。”楊超什麼都明白了:“朱八……你……你收買了李初九!”

    “我收買?別說笑了。”朱元璋淡淡地道:“李兄弟的工錢是馬家給的,是齊管事給的,你要出賣馬家,出賣齊管事,就是出賣了李兄弟的衣食父母,他這是棄暗從明的義舉,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就不要胡亂攀咬了,這種時候,我勸你乖乖跪下給齊管事磕頭認錯。”

    “你放屁!是你陷害我!是你!”

    “別再東拉西扯的說廢話了。”齊管事冷哼了一聲道:“跟我回偏院去,這事兒我得通報給二少爺,請出家法來處置你。”

    家法處置?楊超的心一抖……這可不是什麼輕鬆事兒。要知道明朝的士紳宗族們,在自己的地盤裡擁有非常大的權力,濫用私法私刑就跟玩兒一樣平常。舉個例子,明朝時的妻子如果背著丈夫偷漢子,被當地的人知道,跟本就不用通告官府的,直接由本地“德高望重”的士紳宣布“浸豬籠”,說殺也就殺了,官府對這種事睜之眼閉之眼兒。

    再例如明朝時的強盜到某個村子裡去偷東西,如果被失手抓住,百姓也​​通常不會報官,而是請出當地“德高望重”的村長,隨便下個令,亂棍打死了事。

    這種濫用私刑的事到了明末尤其嚴重,因為明末的陝西經常有流寇橫行,鄉紳們自己組織了民兵隊,流寇攻打村莊時,民兵隊會和流寇講《大明律》麼?抓到流寇直接也就殺了,不但不會有罪,反而能得到官府的嘉獎。

    楊超心裡知道,他犯的罪是出賣馬家,這事兒落進衝動暴燥的二少爺耳朵裡,哪裡會跟他講什麼道理家法,只怕一通亂棍就將他打殺了,未了隨便報個什麼私通流寇,縣令那邊也會睜之眼閉之眼兒。

    驚恐的情緒在楊超的心裡慢慢平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般的決然,憤怒燒盡了他最後的理性。他也不多想,伸手在地上一摸,撿起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捏在了手裡,大吼道:“齊管事,我這幾年跟著你,像狗一樣給你呼來喝去,你不照拂我也就罷了,居然還要把我交給二少爺家法處置?我他媽的​​和你拼了。”言罷,手臂一掄,拳頭大的石塊對著齊管事迎面砸了過來。

    看著從楊超手裡脫手飛出的石頭,朱元璋估算了一下,起碼有兩三種方法可以將它接住、擋開,要不然拉開齊管事也有充足的時間,但他偏偏沒動手,任由那塊石頭對著齊管事的臉龐砸了過來。

    其實朱元璋一開始就可以沖過去制住楊超,但是他沒有這樣做,而是和他說些廢話,就是為了幫著楊超消除最初的驚恐,醞釀他的憤怒,使他敢於放手一拼。

    沒有人比朱元璋更擅長玩弄人心,他知道一個像楊超這樣沒本事的小混混,平時仗著小聰明橫行,一旦被人捏住把柄,第一個反應肯定是驚恐,如果那時候齊管事開口讓他回去領家法,說不定楊超就乖乖跟著去了。如果讓他緩一緩,驚恐心收起來之後,必定會狗急跳牆,反咬一口。而且出手又狠又辣,他只要故意說些話,幫著楊超從最初奸計被識破的驚慌裡穩定下來情緒,然後再挑動話頭讓齊管事出來說幾句狠話,楊超就一定會惡向膽邊生,對著齊管事憤怒出手……

    齊管事可不是木頭人,楊超的手一動,拳頭大的石頭脫手飛出,他就猜到有東西砸過來了,趕緊向旁邊偏頭,想要避開砸向臉龐的石頭。不料他剛剛一偏頭,突然感覺到肩頭被朱八輕輕一撞,偏開的腦袋又被撞回了石頭砸過來的軌道上。

    “咦?你幹嘛?”齊管事心中慄然一驚,還不等他細想,楊超扔出來的大石頭已經砸到了他的臉上,只聽到“碰”的一聲悶響,齊管事的腦袋猛地向後一仰,鮮血向後飛灑出來,在天空中灑出一道淒厲好看的紅色弧線……鼻、眼、眉、額被這一石頭砸得全都揉成了一團,鮮血橫流,十分恐怖。

    只聽夜空中響起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齊管事的身軀向​​後就倒,倒落進了土溝裡。他實在沒想明白,朱八為什麼突然出手幫楊超,在他的身子向下摔落的過程中,他一直很拼命地考慮這個問題,可惜以他貧乏的智慧,實在是沒法想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他倒下去的過程中,朱元璋也沒閒著,腳尖輕輕一踢,將土溝裡一塊磚頭大小的石頭預先踢在了齊管事的後腦勺將要落地的地方……然後齊管事轟然倒下,脆弱的後腦勺重重地摔在堅硬的石塊上,“咔嚓”碎骨之聲,鮮血從撞開的破口緩緩流出,慢慢地瀰漫開來,染紅了土溝裡的泥沙。齊管事只感覺眼前一黑,墮入了永恆的黑暗之中。

    至死,他都沒明白朱八在幹什麼!

    朱元璋的心裡輕嘆道:蠢笨的傢伙,你難道不明白?等你調到內院之後我再上位,遠不如直接幹掉你上位來得快,而且……幹掉你之後,內院也要缺一個副管事的人選了,這對我來說是個更好的機會,我不光可以當上偏院管事,還可以窺視內院的副管事,這才叫做一舉兩得!以前沒有出手,只是因為我在等一個安全地幹掉你,又不惹人懷疑的機會罷了,楊超這一石頭,砸得好!

    朱元璋看也不看他的屍體一眼,從土溝裡一躍而出,大聲叫道:“來人啊,楊超砸死了齊管事,快來人啊!”

    月明星稀,靜夜無聲,這一聲大吼,彷彿一顆炸彈,瞬時間喚醒了半個馬家偏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5 14:30
十七、審問


    “殺人啦!楊超殺死了齊管事!”朱元璋的聲音還在靜夜裡迴響著,馬家偏院頓時沸騰了,許多屋子亮起了燈,有人大聲叫道:“發生啥事兒了? ”

    “怎麼了?半夜三更的別鬼叫……”

    “殺人了……是朱八哥的聲音,他可不是個沒事兒亂嚷嚷的人……”

    “快出去看看……”

    鄉下漢子們平時生活比較平淡,聽說出了殺人的大事,一個比一個精神,馬家偏院頓時一片混亂嘈雜,不知道多少人在向著外面跑。

    “我……我沒殺人,我只是砸他一石頭而已……”楊超的腦子有點矇。

    朱元璋向著楊超緩緩地走了過去,邊走邊道:“旁邊的兩位兄弟,你們要私通澄城張家的事兒只是個小事,就算鬧開來也不過挨一通打罵。現在楊超殺了人,殺人抵命,天經地義,你們要是捲進去被定為了同犯,這輩子就全完了……我勸你們站到一邊,別來摻和。”

    楊超那兩個死黨在齊管事濺血倒下的一刻,已經嚇得傻了。黑更半夜,他們隔得較遠,沒看到朱八用肩頭撞了一下齊管事的動作,更沒有看到朱八踢石頭去墊在齊管事後腦下的那個動作,還以為所有事兒都是楊超整出來的,這時只想著撇清,哪裡還顧什麼死黨之間的情誼,兩人抱著腦袋往旁邊一蹲,大聲道:“不關我們的事……”

    朱元璋繼續走向楊超,冷聲道:“楊超,你跟我歸案去。”

    “歸你媽……”楊超大喝一聲,雙目赤紅,又在地上一抓,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再度脫手飛出,向著朱元璋迎面砸來。他現在是豁出去了,反正殺了人,現在除了拼了還能怎麼著?如果能再砸死朱八,他連夜逃跑,也許還有個活路,歸案鐵定是死路一條。

    朱元璋早有準備,豈會讓他砸中?身子輕輕一側,讓過石頭,然後向前一個大步跨到了楊超的面前,本想一拳打在楊超肚子上,但臨到出手時,卻心念一動,右手自下而上,狠狠地用勾拳打中了楊超的下顎。

    楊超正在說話,下顎吃了一拳,下顎的牙齒猛地向上一撞,和上顎的牙齒撞出“喀”的一聲,他話說到一半,舌頭正好前伸著,這上下牙關一合,半根舌頭頓時咬斷,鮮血從嘴裡“扑哧”一聲吐出老遠。身子向上一彈,居然向後飛跌了出去,四腳朝天,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雙眼翻白,昏了過去。

    朱元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拳頭,對這一拳的力量略有點​​滿意,這具身體在他堅持不懈每晚練拳的基礎上,已經恢復到了普通人的力量,比起剛剛轉世附身時強得多了。

    這時馬家偏院裡的人已經跑出來了不少,白水王二跑在最前面,他本來就是直爽豪情之人,身上還兼著保鏢護院的職責,所以出了事來得最快,手上還提著一個簡易的燈籠,這是偶爾巡夜時用的。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現場之後,他只粗粗掃了一眼現場的情況,就一把拎起蹲在地上的兩個楊超死黨,怒喝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兩個死黨嚇得膽都破了,急道:“是楊超哥……他拿石頭砸齊管事……沒想到齊管事挨了一石頭摔下去就不吭聲了,好像是後腦撞了石頭……不關我們的事,真的不管我們的事。”

    “朱八兄弟,是這樣嗎?”王二大聲問道。

    朱元璋沉著臉點了點頭:“沒錯,事情就是這樣。我想抓楊超歸案,他惡向膽邊生,又拿石頭砸我,我就隨手打昏了他,等他醒過來一問便知。”

    這時跑得快的長工短工們都已經圍了過來,遠處還有人不停的向著這邊跑,黑漆漆的田梗邊到處是人頭湧動,還有許多粗手大腳的農婦也跟著自己的男人跑出來看熱鬧。

    偏院的動靜如此之大,當然瞞不過前院和內院,喧嘩聲蔓延開去,很快整個馬家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人命案子。平時在前院和內院才能看到的青衣小帽開始出現,一些馬家的直系家丁和家生子也跑了過來。

    這些家丁一到,偏院的長工短工們趕緊分開一條通道,讓他們進到人群裡面來。看到齊管事鮮血淋漓的屍體,家丁們也慌亂了起來,嚷嚷道:“是齊管事死了,偏院這邊就是他在管事兒……快去請二少爺來。”

    無數個燈籠在黑夜裡奔跑,內院那邊又嚷嚷成一片,隨後有人在黑暗中叫道:“二少爺來了,大夥兒安靜……”

    只見內院的側門邊鑽出六個人影兒,二少爺睡眼懵懂地走在正中間,衣衫不整,顯然是急匆匆起床的,一個梳著雙馬尾的小丫鬟正在手忙腳亂幫他整理衣物,把還沒扣好的衣扣一個一個地扣上去,由於邊走路邊扣,手忙腳亂的,半天也扣不好一顆釦子。在二少爺和小丫鬟的前後左右,有四個家丁,各提著一盞燈籠幫他照亮四周。

    這四盞燈籠十分明亮,在漆黑的夜色裡十分扎眼,田梗邊的長工短工們一起安靜了下來,看著二少爺一行人遠遠走了過來,人群又向旁邊分開一條道兒,二少爺滿臉不耐地進了人圈,青衣小帽的家丁們推了推旁邊的長工短工,喝斥道:“退開些,別擠著了二少爺。”

    人群向外面散開了些許​​,將齊管事的屍體、昏迷的楊超、兩個嚇傻了的死黨、以及沉著臉的朱元璋圍在了中心。

    “說吧,發生了什麼事兒!大半夜的,不讓人消停。”二少爺看了一眼齊管事的屍體,眼神中並沒有什麼惋惜、憐憫、傷心、難過一類的情緒,他為馬家管理偏院十五年,沒有功勞也有點苦勞吧,但在二少爺的眼裡,和一條狗死了也沒有多大的分別。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用沉穩的語調將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從他們決定去澄城打張家的人,到楊超決定告密,再到李初九棄暗投明,他和齊管事來到田梗邊抓楊超,楊超狗急跳牆殺了齊管事……這一系列的事情依次講來,條理清楚,明明白白。

    二少爺聽完,抽了抽眼角的肉,吩咐道:“把楊超弄醒,我問問他你說的是否屬實。”

    王二卡住楊超的人中穴,幾下擺弄,還真把楊超給弄醒了,可惜這人舌頭已斷,根本沒法說話,咿咿呀呀地吼了幾聲,指手劃腳地對著朱元璋比劃了一陣,什麼也說不出來。

    二少爺十分不耐煩,又轉頭對著跪伏在地上的兩個楊超死黨問道:“楊超說不出來話了,我就問問你們,事情是像朱八說的那樣嗎?”

    “是這樣的……”那兩個死黨哪有說謊的膽子,一邊磕頭,一邊將他們今天做過的事詳細地講了一遍,完了哭道:“二少爺,我們豬狗不如,被楊超這混蛋煽動,差點做了出賣馬家的事,二少爺您只管責打,我們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是我們沒有殺人啊,殺人的就是楊超一個,和我們兩個無關。”他們急於撇清殺人罪,至於出賣馬家這種事,一口認下來也顧不得了。

    二少爺聽完這兩傢伙的口供,也就再無懷疑,揮了揮手道:“事情搞明白了,來人,把楊超這殺人兇手亂棍打死,讓他給齊管事償命。”

    “二少爺,這樣做不妥吧?咱們豈不是成了濫用私刑?縣令不是正好和咱們不對付嗎?這時候切莫給他把柄。”一個穿著長衫,一看就像是管事的中年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對二少爺拱了拱手道:“老奴認為,不妨把他交給官府,反正他犯了殺人罪,官府照樣要判他死罪,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原來這個人是前院的大管事,名叫馬千九,今年四十八歲,是馬家的家生奴,從小跟著馬家大少爺馬智雄一起長大。馬老爺將馬家交給大少爺管理之後,這個馬千九就成了前院大管事,在馬家德高望重,管理著馬家前院的所有事務。這次馬大少爺去了西安府,擔心二弟年少輕狂不懂事,就留下了馬千九輔助他。

    馬千九也知道二少爺最近好像在搞什麼事兒,但是二少爺走的是偏院的路子,動的也不是馬家的直系家丁,而是讓偏院那群長工短工在辦事,他就沒管。沒想到一轉眼就鬧出人命案子來,他見二少爺又要頭腦發熱亂下命令,趕緊出來阻止。

    二少爺顯然也對這個馬千九頗為忌憚,畢竟是自己大哥的心腹管事,不好隨便駁他的面子,於是用他生鏽的腦子想了想,道:“好吧,把楊超捆好,扔進柴房,明天押送到衙門去,讓縣令治他的罪。”

    朱元璋心中暗道:這個馬千九倒是老成持重之人,在馬家話語權也很大,以後得注意。

    這時二少爺又伸手指著楊超的兩個死黨吩咐道:“把這兩個殺才打一百棍,打完之後趕出馬家。哼!竟敢出賣我。這次鬧出了人命官司,明天上了公堂,縣令把這楊超的事兒一審,風聲傳了出去,我還怎麼暗算張家的人?氣殺我也。”

    幾個青衣小帽的家丁拿著木棍過去,把那兩人按倒在地一通好打,棍子打在屁股上的聲音啪啪啪地響徹夜空。

    這時朱元璋突然對著旁邊的李初九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上前一步,對著二少爺道:“二少爺,齊管事死了,但偏院的工作不能停,明天開始,咱們這些扛活兒的該聽誰的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7 00:55
十八、獲取偏院管事之職


    這時朱元璋突然對著旁邊的李初九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上前一步,對著二少爺道:“二少爺,齊管事死了,但偏院的工作不能停,明天開始,咱們這些扛活兒的該聽誰的話?”

    朱元璋讓李初九發問的時間正好,二少爺打了個哈欠,正想要回屋,突然聽到又來了破事兒,滿臉不耐煩,嘟噥道:“怎麼盡些是麻煩事兒,偏院都是一群泥腿子,誰當管事還不都一樣嗎?那誰……你叫啥?”

    “小的姓李,是正月初九出生的,所以爹娘給小的取名為李初九。”

    二少爺的眼角抽了抽,不爽地道:“那行,就是你了,你來當偏院的管事。”

    李初九嚇了一跳,連高興都沒敢,連忙向旁邊一滾,磕頭道:“二少爺,小的不敢,小的沒什麼本事,不能服眾,這偏院管事萬萬當不了。 ”

    那邊的前院大管事馬千九也皺了皺眉頭,湊到二少爺耳邊,低聲道:“二少爺,此人不能用,一看他就是個跑腿的小角色,要是讓他管偏院,只怕會讓您天天頭疼。”

    二少爺只想回去睡覺,可沒心情管這些破事兒,他對著李初九不爽地道:“你不能當,總得給我推薦個人吧?你來說說,偏院這群泥腿子窮殺才,哪個合適出來管事兒?”

    李初九嚇得全身一哆嗦,他正想推舉朱八,突然看到朱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二少爺後面​​,對著他使了個眼色,對著白水王二的方向一指。

    朱八哥讓我推薦王二哥?想不明白啊……李初九貧乏的智力又不夠用了,為什麼不讓我推薦他?他不想當偏院管事嗎?哦,我明白了,朱八哥和王二哥天天晚上一起練拳,感情很深厚,他是想把偏院管事之職讓給王二哥,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李初九對著二少爺猛磕了三個頭,然後認真地道:“小的覺得王二大哥為人仗義,照顧弟兄們,很適合做偏院管事。”

    這句話一出,旁邊立即響起一片應和聲,大部份長工嚷嚷起來:“沒錯,王二哥好啊,選王二哥準沒錯!”

    “我也覺得王二哥最好,我們都服他管!”

    “王二?嗯……就王二吧。”二少爺又打算輕率地下決定。

    這時,站在旁邊的馬千九突然又開口了:“二少爺,請容奴才禀報些要緊事兒。”

    “嗯,你說!”二少爺側耳過去。

    馬千九咬著他的耳朵道:“這王二是個顧兄弟,重情義的漢子,要是讓他當了偏院管事,只怕一天到晚幫著這群泥腿子和我們作對。”

    二少爺楞了楞:“這有何妨,他要是幹得不好,我撤了他就行了。”

    馬千九苦笑一聲,低聲道:“我的二少爺啊,事兒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王二的名聲在十里八鄉都很響亮,人稱白水第一條好漢。讓他當管事容易,人人服氣,但要撤下來就難了,他若振臂一呼,泥腿子們全都擁著他,您若撤他職,總得再另外安排一個新管事吧,到時候泥腿子鬧將起來,不聽新管事的話,還是聽王二的話,也會讓您頭痛不是?”

    二少爺的智商雖然不怎麼樣,但這一番話終究還是聽明白了。他皺起了眉頭,問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得給我個人選吧?”

    馬千九苦笑道:“老奴是前院管事,對偏院的人不熟悉,這人選還是得二少爺您來拿主意才是。”

    二少爺對偏院的人也不熟啊,他歪著腦袋想了半天,突然腦海中靈光一動,想起一個人來,白天齊管事帶了兩個人來向我匯報縣衙門發生的事,當時有個人提出意見說別打縣令,抓縣令家的奴僕來打,那個人好像還不錯,對我恭恭敬敬的,我看著也順眼兒。對了,我當時還問了他的名字,他叫什麼來著?朱……對了,朱八!

    二少爺的眼珠子左右一轉,大聲道:“朱八呢?你在哪裡!”

    朱元璋心中暗笑,終於……你這傻瓜蛋想到我了。

    他一開始讓李初九開口,就是不想毛遂自薦顯得太急功近利,後來李初九想要推舉他的時候。他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利用馬千九這個人。據他剛才短短一段時間的觀察,馬千九這個人是一個老成持重的人物,並且一心一意為馬家作想,他在場的時候,有人提出讓王二當管事,他一定會提出反對意見。

    於是朱元璋暗示李初九推薦王二,借馬千九的嘴巴,永久地消除了王二上位的可能性。

    所有的對手都排除掉之後,就算他什麼也不說,李初九也不再推薦他,二少爺終究只能選到他的腦袋上來,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聽到二少爺呼喚,朱元璋兩步跨到二少爺身前,揖道:“二少爺找我?”

    二少爺歪了歪嘴:“我決定了,讓你當偏院管事,你給我好好幹,管好偏院這幫子泥腿子……”

    “朱八哥也好啊!”圍觀的長工們又嚷嚷了起來,朱元璋悄悄關注著四周,發現聲援他的人還是不如聲援王二的多,看來自己的功夫還沒有做夠,這也難怪,他到來的時間還短,要想在這麼短時間內就超過遠近聞名的白水王二的聲望,那是癡人說夢。

    “我哪行啊?”朱元璋假意道:“王二哥才是最好的。”

    “我說行就行!”二少爺已經十分不耐煩了,揮手道:“好了,就這樣定了,半夜三更被吵起來處理些破事兒,真是煩死人了,回屋……那個,馬管事,朱八當上偏院管事之後要注意些什麼,就由你告訴朱八吧。”

    馬千九趕緊行了個禮道:“是!”他對朱八這個人缺乏了解,但看他走路時沉穩不亂,動作表情都透出一股子老練與成熟,被任命成管事時又推拒了一下,似乎是個懂得分寸的人,也就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了。

    四個打燈籠的家丁擁著二少爺回屋,那個扎了雙馬尾的小丫鬟還在手忙​​腳亂地幫他整理衣服,二少爺笑道:“還整什麼?回屋你就要幫少爺再脫掉,麻煩不?”

    那小丫鬟趕緊鬆了手,垂著頭跟在後面,一行人慢吞吞地去了。

    圍觀在殺人現場的長工短工家丁們發現沒什麼事兒可看了,也哄了一聲,開始向著自己的屋子裡退去。黑暗裡許多盞燈籠拖成幾條線,在田梗上四散開去。

    朱元璋對著王二抱了抱拳,嘆道:“王二哥,兄弟本來想推舉你當管事,可是二少爺他……”

    王二倒是滿不在乎,呵呵笑道:“管事什麼的我可不在乎,似我這容易得罪人的脾氣,也當不了什麼管事。我先把楊超這廝拎回去關在柴房裡,明兒個一大早就送他去見官。”

    “你可不能因為兄弟當了管事就不把兄弟當成一家人了,以後還得提攜兄弟幾把。”朱元璋把姿態放低,認認真真地道。

    王二豪笑了起來:“說什麼呢!我的拳法都是跟著你學的,我能把你當外人麼?”他把楊超往手裡一提,隨便又踢了一腳,罵道:“姓齊的雖然不是什麼好人,殺了也就殺了。但你出賣咱們自家兄弟就不對了,今晚老子不好好修理你一頓。”

    他一邊踢罵楊超,一邊拖著齊管事的屍體向​​著偏院的柴房去了,明天開堂審案時,齊管事的屍體要呈送到公堂上,所以現在還不能入土。楊超吱吱唔唔,帶著嗆血聲的嗚咽聲越來越遠,不久之後終於沉寂。

    這時圍觀的人都散盡了,馬千九對著朱八招了招道:“朱兄弟,借一步說話!”既然兩人同為管事了,馬千九對他的稱呼也就變成“兄弟”了,這轉變真是不可謂不快。當然,馬千九的身份可不是一個偏院管事比得上的,他只是藉這個態度表示友好。

    朱元璋微微笑了笑:“不敢當,馬管事有事只管吩咐。”

    “我現在就來告訴你偏院管事要管些什麼事。”馬千九領著朱雲向齊管事的小院兒走去,邊走邊講道:“你平時的工作,主要是監督長工和短工們有沒有把活兒乾好。我每個月會從前院撥一批款子和糧食給你,你用這些東西給長工短工們安排飯食。”

    朱元璋點了點頭,這些事兒他天天看到齊管事在做,也看得熟悉了。

    馬千九繼續道:“另外,凡是來投寄在咱們家的鄉農,也由偏院管理,你要帶他們去辦理戶籍,簽寫賣身契。”

    朱元璋又點了點頭,也就是“詭寄”過來的人也歸他管,其實他大至知道,偏院就是專門負責農事的,前院則是負責商事的。至於內院,主要是負責老爺、少爺、小姐、夫人等人的生活起居,馬家這三個大院的職責是非常分明的。

    馬千九和朱元璋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齊管事獨居的小院。齊管事今年已有四十幾歲,卻還沒有娶媳婦,也沒有兒女,所以這個小院子是他一個人住的,如今他死掉了,這院子都不用清,直接就可以讓朱元璋住進來。

    兩人走進小屋,自有隨行的家丁點亮油燈,馬千九從齊管事的書房裡翻出幾個賬簿,隨手扔在桌子上,對著朱元璋問道:“你識字麼?會算術不?”

    “識字!會算!”

    “咦?”馬千九大吃一驚,他隨口問一句識不識字,原本也沒打算得到滿意的回答,還打算從前院調賬房先生來幫他歸歸賬,沒想到朱元璋居然說識得,這一下頓時讓他另眼相看。

    鄉下地方識字可不容易,普通的鄉民別說識字,連識數都有困難,朱八居然說他識字,這實在是讓馬千九感覺到匪夷所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7 20:59
十九、細緻的人


    朱元璋上輩子雖然也是個放牛娃,卻是一個自強不息的放牛娃,雖然沒有讀書識字的家庭條件,卻憑藉著決心和毅力,自學成才,不但寫得一手好字,還懂得寫詩呢。流傳後世的《憤題和尚詰問》裡就有一首朱元璋寫的詩: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山僧不識英雄深圳市,只顧嘵嘵問姓名。

    再說算數!他曾經掌握一個龐大的帝國,事必躬親,每一份奏章都親自批閱。在反貪污的戰鬥中,他曾經親手計算過不知道多少本賬簿,把那些妄圖瞞騙他的貪官污吏殺了個屍橫遍野。一個鄉紳家偏院的賬簿,在他看來完全是一件小事兒。

    “真能識字算數?你可別騙我,賬簿就在這裡,你做給我看看。”馬千九沉聲道。

    朱元璋從書房裡拿出一個算盤,在桌邊穩穩地坐下,藉著油燈翻看賬簿,左手翻書,右手敲打算盤,他的右手撥拉得飛快,一塊算盤用得純熟無比,不消一會兒,就將齊管事留下來的賬簿比對了一番,結束之後,又提起筆來,準備在賬簿的最後一頁題字:“閱畢!”

    剛提起筆,他的心念一動,不對……我又不在是批閱奏章,寫什麼閱畢?而且我不能隨意題字,上一輩子練出來的書法,龍飛鳳舞,充滿霸氣,如果寫在紙上,將會力透紙背,金戈鐵馬之氣掩都掩不住,恐怕引起馬千九的懷疑。

    他輕咳一聲,決定在這裡藏個拙,於是不好意思地笑道:“馬管事,我雖然會寫字,但是寫得十分難看,而且識的字也不多,這地方我該怎麼落筆?”

    馬千九心中一鬆,打消了懷疑,笑道:“你就寫個'此處交割'就行了!”

    朱元璋道了聲謝,故意用不正確的握筆姿勢拿起毛筆,歪歪扭扭地寫道:“此處交割……今後由朱八負責……”就算寫字寫得再好的人,只要握筆姿勢不對,也寫不出平時得意的書法,朱元璋這一排字寫得歪歪扭扭,難看之極,這才比較符合了他一個放牛娃的身份。

    不過這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在馬千九看來,也是十分難得了,他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笑道:“你是怎麼學會的寫字算數?”

    “放牛的時候……無聊,就隨便學了些。”朱元璋隨口說道。

    馬千九微笑了起來,重重的拍了朱元璋的肩膀兩下:“小伙子不錯,挺好的!我看你挺順眼。”這話倒是真心的,今天朱八出現之後,一直低調不紮眼,但做起事來卻沉穩練達,顯示出一股從容不迫,這種人誰看也會順眼。

    “對了,你對二少爺派人打澄城張氏的事兒,怎麼看?”馬千九突然問道。

    這話如果換了二少爺來問,朱元璋的答案一定是: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打出馬家的面子來。但是換了處事比較穩重的馬千九來問,朱元璋的回答卻截然不同,他想了想,低聲道:“我這做下人的,本不該說二少爺的閒話,但這事兒我覺得二少爺做得不對,咱們馬家雖然財大氣粗,但老爺已經致仕了。這致仕的官兒,就不再是官,而是民。自古民不與官鬥,咱們家不應該和澄城張氏鬥下去,應該想法搞好關係才對。比如這次的'詭寄',就因為和澄城張氏搞糟了關係而辦不成,平白無故損失了百畝良田,依我看,澄城張氏不會就此收手,還會對咱們家使絆子,咱們現在應該趕緊備好厚禮,送上張氏的門去。”

    馬千九點了點頭:“你這小伙子真是深得我心啊,你說,咱這做下人的如果想勸諫二少爺,該用什麼辦法最好?”

    朱元璋微微一笑,這個問題你可考不了我,他裝出苦思了半天的樣子,開口道:“勸不了……二少爺不是咱們這些下人有資格勸的,當務之急,應該派忠心的家丁,快馬加鞭趕去西安府,請回大少爺來主持這件事兒,才能有轉機,不然咱們家與澄城張氏的關係,只會越來越糟,直到不可收拾才悔之晚矣。”

    這句話說得馬千九驀然一醒,他一直在苦思用什麼辦法勸止胡作非為又不幹正事兒的二少爺,但是試了許多辦法都沒什麼效果,雖然二少爺也比較給他面子,但他終究是個家生奴,不敢對自己的主子指手劃腳得太過。聽到朱八這一番話,他才幡然醒悟,現在根本不是他這個下人能說話的時候了,必​​須請回大少爺來,不然二少爺還不知道要玩出什麼花樣呢。

    馬千九告辭了朱八回到前院,當機立斷,連夜寫了一封信,將發生在馬家大院的事詳細地寫在了信中,然後派了一個忠心可靠的家生奴才帶上信件,連夜打馬向西安府去了。

    -----------

    馬千九走後,屋子裡安靜了下來,朱元璋看著自己的新居,嘴角不自禁地輕輕揚起。

    管事的小屋一共是三間,客廳、書房,臥室齊備。客廳裡只有一張會客用的方桌,別的什麼也沒有。書房裡東西滿多,有一張桌子,一個書架,架上還放了《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四書;《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五經。筆墨紙硯,一應齊備,這些東西都是由前院直接配發的,不需要自己花錢買。

    臥室裡的東西比較簡潔,一張大木床,床頭有一個小櫃子,朱元璋打開櫃子,裡面有些齊管事的個人物品,還有好大幾錠銀子,約摸二十兩,另外有幾吊銅錢,上次齊管事剋扣的賞錢應該就在裡面。

    挨道理來說,這些東西應該屬於齊管事的兒女,但齊管事孤然一身,死了之後這些東西居然沒人繼承。馬二少爺為人懶惰,也把這事兒給忘了,結果齊管事的財物全都落在了朱元璋的手上。

    朱元璋也懶得去動這些東西,就讓它們繼續留在櫃子裡,他的眼光放在天下,這區區財物不必掛懷,只要取得天下之後,全天下的財物都是他的。

    第二天天剛大亮,朱元璋就起了床,首先打了一趟拳,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走到了偏院門口,站在了齊管事平時站的那個地方。

    齊管事站在這裡的時候,臉上總是帶著一股子鄙薄之色,全身上下透著一股子陰氣,但換了朱元璋站在這裡,和顏悅色地一笑,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反而有一種和煦如春風般的爽朗。

    長工短工們也起床了,陸陸續續地有人走出院來,對著院門口的朱元璋打招呼:“朱八哥,早……”

    “你傻啊,現在要叫朱管事了!”

    朱元璋微笑道:“別叫我朱管事,把人都叫生份了,還是叫我朱八吧,我和大夥兒是兄弟,你們叫我管事,那就是故意在埋汰我。”

    “好,還是叫朱八哥,哈哈!”

    “朱八哥今兒起得可真早,哈哈,說笑了,你平時也比我們早出門放牛。”

    長工短工們從他身邊走過,一個一個依次給他打招呼,一些長工的婆娘也跟著自家男人給朱元璋打招呼,不過女人們的膽子就要小多了,不太敢叫朱八哥,都是恭敬地叫他朱管事。

    不一會兒王二拎著楊超走了出來,他要把楊超送到縣衙去報案,在他身後還跟著那兩個楊超的死黨,扛著齊管事的屍體。看到長工們在和朱元璋說笑,他大老遠就笑道:“喂,你們這些怠慢傢伙,別以為管事換成了朱八兄弟,你們就可以偷懶,誰要是偷懶不幹活兒,拖了兄弟們的後腿,我拿缽盂大的拳頭打他。”

    朱元璋微笑道:“王二哥說得對,咱們兄弟歸兄弟,說笑歸說笑,但是該幹的活兒可不能拉下。王二哥,你辛苦點,幫我招呼一下兄弟們,可別讓前院和內院的人說我的閒話,要是我當了管事之後偏院的事兒就運轉不靈了,咱兄弟的臉往哪裡擱?”

    王二大笑道:“成,我幫你盯著!咱偏院沒了姓齊的,幹活兒只會更賣力。”

    朱元璋心中淡淡一笑,豪傑碰上梟雄的結果,總是豪傑為梟雄所用,古往今來,從無例外。

    王二又笑道:“我先去衙門了,回頭縣太爺可能要傳你去問詢昨晚發生的事,你也是證人之一嘛……不過這事兒應該沒什麼好問詢的,我帶著這兩個慫貨一起去,有他們作證,證據確鑿,縣太爺也未必會傳你去問話。”

    這時內院那邊突然跑出來一個小小丫鬟,看起來約摸十三四歲,小巧的人兒,最多只到朱八的胸口高,穿著一身精細的丫鬟服,全身上下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她手上拿著一捲皮尺,遠遠地看到朱元璋,立即大聲叫道:“這位是偏院的新管事朱八嗎?”

    “我就是,請問姑娘是?”朱元璋隨口應道。

    那小丫鬟看了看他身上穿著的粗布麻衣,吐了吐舌頭道:“果然被小姐說中了……你穿得真糟。”

    嗯?看不起我穿得破爛麼?朱元璋心中隱隱不快,但沒有發作,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姑娘究竟是誰?找我何事?”

    小姑娘做了個鬼臉:“我叫紫心菜,是三小姐的丫鬟。咱們內院的人昨晚也聽到了齊管事被殺死的事兒。三小姐就發話說了,二少爺做事不上心,新管事的衣服鞋襪什麼的,他肯定會忘記準備,叫我今天早上過來一趟,幫新上任的管事量量身子,做一身新衣裳……我過來一看,果然嘛,你穿的還是以前做農活時的衣服,這怎麼?咱們馬家的管事,可不能穿成你這樣。”

    朱元璋啞然失笑,剛才的不快頓時拋到了九宵雲外,這馬家三小姐雖然養在深閨無人識,倒也是個細緻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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