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朱重八 作者:三十二變(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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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8-10 18:0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6 475727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4 11:50
三十、大少爺馬智雄


    馬智雄,四十一歲,舉人。在作詩寫文章這方面,他不如馬老太爺,因為老太爺中了進士,在馬家的大門前進了一根進士桿,他卻只能中舉。為了能趕上自己的老爹,在馬家門口再立一根進士桿,他中舉之後又發憤讀書九年,九年間又考了三次,結果仍然是名落孫山。

    在門口立兩根進士桿的夢想就此破滅,他捨棄讀書,轉而從商,去西安府開了一家米行,沒想他讀書不成,經商卻是一流的好手,馬家的米行在他手上從小變大,飛一般地發展起來,後來居上,超過了許多小米行,儼然成為了西安府裡有名的大商家。

    由於他精明能幹,馬老太爺就將家族交給他管理,不過他常年累月都留在西安,所以家裡的事情只好交給不學無術的二少爺。馬智雄又不放心自己的二弟,就留下了馬千九輔佐……

    這一次馬大少爺接到了馬千九的信件,說是二少爺使喚偏院的人胡作非為,和澄城張氏打架,弄得馬家和兩個縣令掐了起來,他嚇了一跳,這民不與官鬥,馬家只能跟縣太爺搞好關係,哪有跟縣太爺掐架的道理?他趕緊丟下手上的事務,從西安府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為防意外,馬智雄回來的時候還帶上了貼身的保鏢兼車夫,以及十五名刀手,這十六個人隨他走南闖北多年,既有能力,也有忠心。

    朱元璋看到馬智雄的黑色馬車到了馬家大院的門口,十五名刀手刷地一下散開,在門邊排成了兩隊,然後車簾一掀,一個中年大叔從馬車裡跳了出來,他穿著一身很普通的棉布文士衫,厚底布鞋,方臉,短鬍鬚,表情堅毅沉著,眼中射著睿智的光芒。

    馬千九從大院裡面小跑迎了出來,見到馬智雄,立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裡嚼上了淚花:“大少爺,您終於回來了。”

    “嗯!千九,起來說話。”馬智雄揮了揮手。

    “大少爺這一次在西安勾留了一年多,老奴真是想死你了……”馬千九一邊起身,一邊說著離別之情。

    “千九,你知道我的習慣……這些話就別說了吧,我回來可不是聽廢話的,是來處理正事。”馬智雄一邊向著院子裡走,一邊道:“把澄城張氏的情況給我講一下,咱們兩家現在的關係到什麼地步了……”

    馬智雄回來得匆忙,並不知道白水縣令陳觀魚已經被玩倒了,馬家有了衫家這個盟友,澄城張氏也縮了手,他現在掌握的還是數日之前,齊管事剛死,馬千九給他寫信時的情況。

    馬千九精神一振,最近的事可真是值得講一講的,他一邊迎著馬智雄向廳堂上走去,一邊飛快地講了起來,從西固村的事開始,一件一件地慢慢講起……

    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朱元璋的嘴角微微一揚,這馬智雄還不錯,回家來立即開始辦事,是個勤快人,換成二少爺,只怕要先洗個澡、吃個飯、聽個曲兒、再逗弄一下丫鬟,才肯勉強聽聽事情吧。

    這時白水王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最近你風頭正勁,內院的丫鬟們看上你啦,衣服髒了有人搶著洗,釦子掉了有人搶著縫,啥時候給我添個弟媳?”

    朱元璋啞然失笑:“王二哥,你說這話就不仗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姑娘我不喜歡。”

    “餵!這些你都不喜歡,那你得喜歡啥樣的?”王二不滿道:“我看這些個姑娘個個都不錯啊,屁股大,能生,傳宗接代有保證。胸部大,有奶,生個孩子肯定餓不著。”

    朱元璋搖頭笑道:“你娶老婆就是為了生個孩子再餵奶?就沒點別的講究?”

    “嘿,女人不就是用來幹這事兒的?還能有啥別的用處?”王二笑道。

    “難怪沒丫鬟看上你……”朱元璋隨口嘲笑了他一句。

    “算了,不說女人,陪哥哥練一趟拳去!最近你的身子骨兒越來越壯實了,我一直在想,你和我誰更厲害。”王二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當然是你更厲害。”朱元璋立即就認輸了,他對自己的武藝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他有著很多戰鬥經驗,但受限於體格與力量,他頂多就比普通人厲害,對上一般的士兵,也能強上半分。但若是碰上身材高大、武藝精熟的衝將,他壓根不是對手。

    上一世的朱元璋,也曾拼命練武,想要文武雙全。後來常遇春來投靠他,一見他的面就囂張地說:“我要做你的先鋒大將。”

    朱元璋當時就笑了:“你憑啥一來就要做先鋒?為什麼不從小兵做起?”

    常遇春隨便展露了一下武勇,技驚四座。

    朱元璋當時就悟了,自己練上一輩子也打不贏常遇春……後來他不再練武,打架的事交給常遇春和徐達去做,只負責動腦子,天下即得。

    所以白水王二要和他切磋,他想也不想,一口就認了輸。

    “你這人真沒勁,打都沒打就認輸了。”王二不滿地嘟噥了幾句:“不理你了,我去巡巡周邊的村子,最近平安無事,沒人來鬧騰,我全身的勁兒都沒地方使。”

    王二邁開大步子走得遠了,朱元璋則靜靜地坐在田梗邊,沒有走開。他知道過不了多久,馬千九把最近發生的事講給大少爺聽完之後,他就會被叫過去,現在到處亂跑,還不如坐在這裡靜候。

    對於朱元璋來說,大少爺馬智雄是一條很好的線,他連接著白水縣這個偏遠的小縣城與西安府,在白水縣待上一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出人頭地,若是能順著馬智雄這條線去西安府,說不定就有飛皇騰達的機會。

    但是朱元璋的心裡又很迷茫,他最近一直在猶豫,如果自己真的弄到一個機會,混入了朝廷,或成為一個小吏、或成為一個師爺、或成為一個縣丞……或者成為內閣首輔,甚至讓自己成為皇帝,自己該怎麼拯救大明朝?

    這個**、墮落,幾乎已經無藥可醫的大明朝,得用什麼方法才能助它脫離苦海?

    “朱八哥……朱八哥……馬管事叫你趕緊去前廳。”

    一個急切的聲音在朱元璋的耳邊炸響,將他從夢幻之中拉回現實,原來是前院的家丁來叫他了。

    朱元璋整理了一下思緒,走進馬家大院,一進院子就是前院練武場,十五名刀手正隨意地散在場子上面,或坐或站。朱元璋神色自若地從他們中間穿過,走到了大廳前面。

    那個趕車的保鏢漢子正在門前站著,嘴裡叼著一根稻草。看到朱元璋走過來,他的雙眼瞬間鎖定在了朱元璋的步伐上,看了幾眼之後,突然開口笑道:“你的身子骨兒雖然弱,但這氣勢不錯,下盤沉穩,眼神銳利!殺過人的吧?”

    朱元璋眉頭微皺,這人好尖的眼。

    保鏢這種職業,最喜歡觀察身邊的路人,將蛛絲馬跡都看在眼內,排除一切潛在的危險。朱元璋走路的姿勢實在不像一個普通的鄉民,所以那保鏢看上了眼,立即出言試探。

    朱元璋知道他對自己起了疑心,對著這種人,說謊掩飾也是沒用的,他對著保鏢揖了一揖,低聲道:“我投馬家之前殺過人,你要去官府揭發我麼?”

    “哈哈……我殺過二十七個人,要揭發你不是得先把自己賠進去?”那保鏢說到“二十七”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身上居然隱隱地滲出一股子殺氣來,似乎要給朱元璋一個下馬威般賣弄了一番,然後才道:“進去吧!別對我主子不利,否則必殺你。”

    “我哪敢對大少爺不利?說笑了!”朱元璋嘆道:“二十七個,真多啊!殺人如麻,佩服佩服。”

    朱元璋的語氣似是由衷地敬佩,並沒有帶著一絲嘲諷的味道,那個保鏢聽了十分得意,面有得色,其實保鏢這種職業,低調點比較好,他平時也不是張揚的人,只是朱元璋剛才的走路姿勢,給了他一種突然想要說點什麼的感覺,面對潛在的危險,他忍不住要展現自己的實力,妄圖用自己曾經的戰績來嚇阻對方,使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朱元璋走進了大廳,消失在了大門後面,保鏢這時才突然有點奇怪:我和一個偏院管事逞什麼能?他就算走路的姿勢帶了點煞氣,終究是個鄉下把式,我這是怎麼了?莫名其妙自己嚇自己?

    朱元璋走上廳堂,馬智雄坐在大廳正中間的椅子上,旁邊陪坐著馬千九,兩人明顯是剛剛聊完,馬千九臉上還帶著一抹高談闊論後的興奮之意。馬智雄則面色沉穩,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見到朱元璋走過來,馬千九立即叫道:“朱八兄弟,快過來給大少爺見禮。”

    朱元璋緩緩地走過去,對著馬智雄行了個禮道:“小人見過大少爺。”見禮的時候,他的頭要微微低下,所以看不到馬智雄的臉,但他卻能感覺到,對方的一雙眼睛,正死死地鎖定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在打量些什麼。

    過了半響,朱元璋才聽到馬智雄用一個低沉的聲音道:“這次的事我已經聽千九說了,你做得很好,非常好!而且你不肯轉投衫家,顯示出對我馬家的忠心……今後我會重用你。”

    咦?一開口就是誇我?朱元璋還以為他會先威後恩,沒想到一來直接就是誇獎,忍不住心中一驚:此人極會收羅人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4 11:53
三一、和親


    開口就誇我?此人極會收羅人心!朱元璋趕緊道:​​“過獎了,這些是小人應該做的。”

    馬智雄面無表情地道:“一點都不過獎,你也別假意謙虛了,我這人不喜歡說應酬話,咱們還是開門見山直接說實際的。”

    他在這裡頓了頓,轉頭對馬千九道:“去我的賬上支一百兩銀子出來賞給朱八,我不在府裡,你們這些傢伙做事就不用心,朱八立了這麼大的功,怎麼連點像樣的賞賜都沒有?”

    馬千九低聲道:“老爺賞了二十兩銀子,三小姐也賞了他幾套衣服鞋襪……”

    “去!這點賞賜有什麼用?”馬智雄揮手道:“我馬家的面子,​​二弟的安危,就只值二十兩銀子和幾套衣服​​麼?一百兩都少了,只是賞多了怕別人嫉妒,我暫時只給他一百兩,以後再賞。”

    馬千九趕緊支銀子去了。

    馬智雄又對著朱八道:“我家這二弟,唉……爹和三妹都知道要賞你,偏偏他這個正主兒卻沒有一點表示,我代二弟向你賠個不是,你莫往心裡去,以後好好幫我家做事。”

    朱元璋點了點頭,心中暗思:這馬智雄果然是個厲害角色,一邊重賞我,一邊故意用賞賜的事情來襯託他與二少爺之間的不同之處,讓我更加討厭二少爺,更加感激他的賞識……如果我只是個沒見識的普通放牛娃,被他這兩句話一說,只怕就肝腦塗地,成為他的忠犬了。

    控制人心原本就是朱元璋的特長,現在居然來了個和他同類型的傢伙,不由得他不警惕起來。

    馬智雄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朱元璋坐下來說話,同時道:“對了,朱八,這次對付陳縣令的事讓我對你刮目相看,我想問問你,咱們馬家和澄城張氏究竟要如何了局?”

    對方是個辦實事,不講虛話的人,朱元璋也就沒有多作掩飾,伸出兩隻手指道:“兩種方法。”

    “願聞其詳!”

    朱元璋壓低聲道:“第一種方法,借衫家的力量把澄城張氏徹底拍死……第二種方法,借衫家的力量和澄城張氏化干戈為玉帛……”

    馬智雄啞然失笑:“你這兩種方法都是藉衫家的勢,但具體的方案卻南轅北轍,八竿子打不到同一個方向,你這是出於什麼考慮?”

    “第一種方法,是考慮到雙方已經結了仇,如果不把對方弄死,我們就隨時可能被對方弄。”朱元璋沉聲道:“大少爺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家裡,很快又要去西安經營米莊,為了一勞永逸,徹底解決掉這個麻煩,必須一巴掌拍死張家,以免留下後患。”

    “說得好!”馬智雄微笑了起來:“但是自古民不與官鬥,咱們沒有能力拍死張家,你要再來一次誣陷張氏是東林黨,衫大未必還會上當,估計到了現在,衫大也猜到陳觀魚並不是東林黨的人,是被你誤導了,但他要面子,不會把這事說出來。”

    “沒錯,所以我才又考慮了第二種方法。”朱元璋嘿了一聲,笑道:“衫家與咱們聯合嚇走了陳觀魚的事,澄城張氏肯定已經知道了。澄城縣城距離白水縣城七十幾里路,消息傳得又慢又亂,現在他肯定還搞不清楚衫家與咱們馬家究竟是什麼關係,咱們正好藉衫家的勢,在這個時候上澄城張氏的門示好……張氏迫於衫家的壓力,肯定會和咱們盡消前嫌……如果多拖一些時間,等他打聽到了衫家與咱們家真正的關係時,說不定又要鬧出妖蛾子。”

    “好!”馬智雄一拍桌子,大聲道:“好計策!你果然是個伶俐人。”

    剛才他聽了馬千九講的故事之後,雖然也驚嘆這個朱八的能力出眾,但心底裡還是有些不信的,一個鄉下放牛娃,哪能有如此厲害?其中多半有傳言失實的地方,或者誤打誤撞之處吧。但是聽了朱八這幾句話之後,他的感觀已經徹底改變,不知不覺將朱八當成智囊級的人物了。

    他居然可以將衫家的餘勢利用到這個地步,這份見識,別說區區白水縣,就算放到繁華的西安府去,也是百裡挑一。

    馬智雄又仔細想了一會兒,他是一個行商的人,講究的就是萬事以和為貴,和氣生財嘛。所以聽到朱八的第二個方法時,心裡立即就認同了。他的腦子也轉得飛快,立即就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談和之後,張氏發現衫家與咱們家沒交情,他要反悔怎麼辦?”

    “這個不難辦,從現在開始,咱們家努力搞好和衫家的關係就行了,只要這份關係變成真正的關係,經得起張氏的考查,他就不敢輕舉妄動。”朱元璋認真地道。

    “不行!”馬智雄居然一口就拒絕了:“咱們家有進士桿,那衫家不過是個暴發富,這次貼上去送田送人已經失了面子,以後再不可與衫家有所往來。 ”

    “這……”朱元璋啞然失笑,這馬智雄雖然是個厲害人物,但也有這種盲目的自傲啊?果然……他是考中過舉人的,多少也有點讀書人看暴發富的那種不屑之氣,擁有這種傲氣,他終究也難成大器。也罷,馬家畢竟是鄉下一個士紳家族,要出個成大器的人哪有這麼容易?

    朱元璋不再提意見,靜等著馬智雄自己拿主意。

    過了幾息的時間,馬智雄抬起頭來,輕笑道:“對了,自古以來,就有一種極好的談和方法,可以把兩家人緊緊地綁在一起,想反悔翻臉都不成……”

    “您說的是和親?”朱元璋忍不住一楞。

    “沒錯,和親!”馬智雄得意了起來:“二弟今年雖然二十四歲了,卻還未娶正妻,三妹今年十五歲,也已經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齡,我聽說澄城張斗耀有一兒一女,也在適婚之齡,乾脆就把這兩對人給撮合到一起。三妹嫁給張家的兒子,二弟則娶張家的女兒,正是一舉兩得。 ”

    和親?朱元璋心裡頓時反感起來,上一世他就非常反感和親政策。在他的影響之下,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大明朝雖然出了許多蠢材皇帝,但再蠢的皇帝也謹守著大明朝的錚錚鐵骨,沒有一個子孫給他丟過和親的臉。沒想到重生轉世,居然碰上一個拿自己弟妹去玩和親的族長,真是讓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馬智雄對著朱元璋笑道:“你看和親這計策如何?”

    馬智雄十分得意,但朱元璋卻意興全無,低聲道:“這種事兒關係到二少爺和三小姐,哪有我這下人插嘴的餘地,大少爺自己拿主意便是。”

    馬智雄沒有察覺到朱元璋的不快,實際上就算他察覺到了也不會當回事,嘴裡笑道:“也對,這種事你沒資格說話,我得親自處理。三妹倒是好辦,二弟卻是個麻煩人……來人啊,快去內院把二少爺請來。”

    不一會兒,馬千九先回來了,一百兩銀子裝在一個藍色的小布包裡,沉甸甸的,他把銀包交到朱元璋手上。這可是相當大的一筆錢。大明朝的銀子購買力是極強的,一個上等的丫鬟,也不過才值二十兩銀子。差一點的小丫鬟,只需要五兩銀子就能買到。如果用銀子來買食物,一兩銀子可以買一千個燒餅,放在後世的物價,用一元錢一個燒餅來計算,一兩銀子相當於一千元人民幣。一百兩銀子,就是十萬元人民幣。

    馬智雄眉頭也不皺就賞了朱元璋這麼大一筆錢,收羅人心確實捨得下本錢。

    朱元璋裝出一幅感激涕零的樣子收下了錢,正要告辭回自己的小屋,二少爺馬智彬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不滿地嚷嚷:“大哥回來了嗎?哎呀!回來了怎麼不先去內院,而是把我叫到前院來?又有什麼事了?”

    “二弟!你最近在家裡胡鬧得很開心嘛……”馬智雄臉色一沉。

    見他臉色一變,平時跳脫不著調的二少爺頓時身子一慫,顯然他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大哥。雖然大少爺不在的時候,二少爺總是在家裡耀武揚威,胡作非為,對著馬千九也擺出一幅“你把大哥叫來我也不怕”的架勢,但當他真正站在馬智雄的面前時,還是感覺到腳肚子打閃,說話不太利索。

    “我沒胡鬧!”二少爺猶豫了半天才抗議道:“張氏先來咱們這裡搶水,我才叫西固村的人打回去,他們又打了西固村的人,我再叫齊管事組織人打回去……這都是有因有果的。”

    “有因有果個屁!”馬智雄大怒:“人家是澄城縣的縣太爺,你是個什麼?進士?舉人?秀才?你連屁都不是一個,你憑什麼和人家打?”

    “我……我們家有進士桿!”二少爺強辯道。

    “那進士桿是爹的,不是你的。但是人家張斗耀自己能當上縣太爺,也就是說他家的進士桿是他自己的!”馬智雄沒好氣地道:“你就只會給咱們家添麻煩,讓爹爹老了還要為你操心。”

    二少爺啞了火,不敢再爭。

    馬智雄揮手道:“我已決定了,明天就派人送禮到張氏那裡去,順便向張家提親,修好咱們家與張家的關係,你切莫再胡鬧了。”

    “提親?”二少爺一陣茫然:“這是要做啥?”

    馬智雄沉聲道:“我想讓你娶張斗耀的女兒,把三妹嫁給他的兒子。”

    “什麼?”二少爺猛地一下跳了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5 00:33
三二、提親


    二少爺雖然憤憤地堅持不願娶張斗耀的女兒,最後還是在大少爺的威壓之下點了頭。這個時候還沒有“自由戀愛”的說法,不論是男人女人,都對自己的婚事沒有太多的講究,只要長輩安排了,最終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大至上都是會同意的。

    第二天,大少爺派出了五名心腹刀手,帶著禮盒快馬加鞭去了澄城縣,和張斗耀拉關係。此行倒是極為順利,張斗耀其實也被馬家和衫家的關係搞得莫名其妙,還以為自己得罪了閹黨,正在惶恐不安,看到馬家主動上門示好,他險些沒激動得哭出來。趕緊把五名刀手迎進屋去好吃好喝,當刀手亮出來意,說想要和他互相嫁女兒的時候,張斗耀想都沒想,一口就答應了。

    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兩家人的關係突然就變得好了起來,就像以前從來沒有打過架,互相使過絆子一般,往來開始變得頻繁。今天你給我送個禮盒過來,明天我給你送個禮盒過去,馬家的大門前駿馬飛馳,不是大少爺的刀手,就是張家的心腹……

    朱元璋冷眼看著,決定不再摻合這件事。

    轉眼已至三月,所謂揚春三月,乃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但是今年的春天給人感覺不太舒服,氣溫依然很低,就像冬天沒有過完似的,空氣也非常乾燥。往常這個時節已經會有好幾場春雨,但今年滴雨未下……本該是萬物復甦的時節,但放眼望去,大地仍然是一片土黃色。

    這片黃色中偶爾有一個別的顏色晃動,也不會是綠色,而是穿著麻衣的農民們,在田地裡勞作的身影。這田還有什麼好犁的?朱元璋忍不住心裡暗嘆:連年的大旱已經開始了,你們種植莊稼的經驗再好,也種不出不喝水的莊稼。

    這天又是一隊張家的人到訪,其中居然有一名穿著大紅袍子的媒婆,原來這是張家上門來向三小姐提親來了。婚姻大事,依父母之命,經媒人撮合,之後第一個步驟就是提親。互換“庚貼”,這東西也就是生辰八字,媒婆將“庚貼”拿到手之後,壓到灶君神像前淨茶杯底,以測神意,三日之內沒有發生異常情況(碗盞敲碎、飯菜餿氣、家人吵嘴、貓狗不安),就表示灶君神是同意這門婚事的,於是就進入下一個步驟,“排八字”,將男女的年庚、生肖進行對照,看是否有“相衝”的情況發生。

    這裡面有許多講究,比如屬雞的不能和屬狗的,為啥呢?因為俗話說得好,雞犬不寧!如果屬雞的和屬狗的成了親,將來家宅不寧。再例如屬虎的和虎羊的也不能成親,為啥呢?因為羊落虎口,注定了一方要短命。

    那媒婆來了馬家之後,首先向大少爺討了三小姐的“庚貼”,壓在了灶君神像前,便在整個馬家大院裡隨便走動了起來,想必是在觀察家裡有沒有異常情況。由於她人生地不熟,馬千九就帶了朱元璋一起陪同媒婆,三個人一起在院子裡轉溜。

    三人一路走著,媒婆滿嘴說著喜氣話兒,一會兒誇馬家大院豪華,一會兒又誇門前的進士杆儿威風,一會兒誇二少爺英俊,一會兒又誇三少姐賢惠……反正媒婆的嘴沒句靠譜的話,她壓根沒見過三少姐,怎麼就知道她賢惠了呢?

    三人轉到內院,這裡十分幽靜,有幾個丫鬟抱著木盆穿行在廊下,盆子裡裝滿了水,顯得很沉重。其中有一個丫鬟居然是三少姐的貼衣小丫鬟紫心菜,她個頭很小,又端了很大一盆子水,看到媒婆、馬千九、朱元璋三個人過來,她似乎有點慌亂,腳下一絆,連人帶盆一起摔在地上,“嘩啦”一聲,木盆摔破了,盆裡的水四濺開來,打濕了老大一片地,水險些濺到媒婆和朱元璋的身上。

    “哎呀!”紫心菜一下子就哭了起來:“不好了,我打翻了水……嗚嗚……”

    朱元璋的眼光何等銳利,只一瞬間就听出來了,這小丫鬟的哭聲中並無傷心難過之意,這是在假哭吧?她為啥跑到這裡來假摔一下,然後再假哭?

    哦,明白了!看著身前站的媒婆,朱元璋立即了然,人家這是故意摔給媒婆看,好讓媒婆在“測神意”的時候覺得馬家裡發生了異常情況,灶君社不同意這門婚事……看來是三少姐還不想出嫁,所以支使紫心菜來演戲的吧?

    馬千九沒有看出來小丫鬟是假摔的,還以為家裡真的發生了異常情況。臉上顯出一抹緊張之情來,生怕媒婆不快,這次和親如果談不成,張家與馬家的關係又惡化,可不是大少爺想看到的。他忍不住憤怒地恨了紫心菜一眼,如果不是媒婆在面前,他可能已經把她痛罵一通了。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紫心菜一眼,也不戳穿,只是心中暗想:女人解決問題的方法,真是幼稚可笑,你以為這假摔就能解除婚事了?未免太過小看這種帶著家族利益的聯姻。別說你只是摔壞一個水盆,就算是你摔壞了傳家之寶,媒婆也會假裝沒看見的。

    事情果然如朱元璋所料一般,那媒婆也是得了張家的授意的,無論如何也要談成這次的婚事,她哪會在意一個小丫鬟摔壞水盆,仰起頭來,就似沒看到紫心菜一般,輕輕巧巧地走了過去,嘴裡還說著喜氣話兒:“喲,多可愛的小丫鬟,你們馬家​​連下人都這麼有靈氣,小姐就更不會差了,我看這婚事能成。”

    紫心菜趴在污水裡,滿臉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都摔成這樣了,還可愛?靈氣?

    三人越過紫心菜摔出來的水窪,繼續向前走,走了沒幾步,門後竄出一條大狗,汪汪汪地一通狂吠,朱元璋眼尖,看到這隻狗是一個丫鬟故意打了一鞭子之後趕過來的,看來是在製造“貓狗不安”給媒婆看。

    不過媒婆壓根就不當一回事兒,微笑道:“你們馬家的狗真是好精神!”

    又向前走了幾步,兩個挺漂亮的丫鬟在花院裡打架,打得煞有介事,衣服和頭髮都扯得很亂,蓬頭黑臉,完全不成體統。一個丫鬟的髮髻扯開了,青絲般的長髮披開來,亂散在肩頭上。另一個丫鬟胸口的衣扣居然扯落了兩顆,幸好現在不是夏天,身上穿得厚,外衣釦子雖然沒了,裡面的小襖還保護著春光,不然就丟臉丟大了。

    朱元璋心中暗嘆:這三小姐看來很不想出嫁啊,居然發動了如此多的丫鬟演戲,真是苦了她了,可惜,還是太幼稚了,你就算打死了人,媒婆也會假裝看不見的。

    那媒婆果然不在意丫鬟打架,反而笑道:“這兩丫鬟感情真好!”

    她這句話一說出來了,兩個正在打架的丫鬟頓時打不下去了,呆然而立,眼中投射出濃濃的失望之情……

    媒婆轉身對馬千九笑道:“馬大管事,我把馬家的情況大至看在眼裡了,灶君社顯然是同意這樁婚事的,咱們現在就去測八字吧。只要八字不相衝,這婚事就可以定下了。”

    馬千九大喜道:“沒問題,這邊請……咱們到前廳敘話。”

    朱元璋卻搖了搖頭道:“馬管事,我就不去前院了,小姐的生辰八字,我也不好摻和,我這就回偏院去。”

    “好,你自便!”馬千九領著媒婆匆匆去了前廳。

    朱元璋長嘆一聲,對著那兩個還呆然而立的丫鬟擺了擺手道:“快去把衣衫和頭髮整理好!”

    “呀!”那兩丫鬟現在才反應過來,剛才表演打架太投入,衣服的釦子都扯開了幾顆,確實有點不雅,兩女像中箭的兔子一樣跑了。

    朱元璋轉過身去,對著旁邊的一小叢灌木低聲道:“出來吧,別躲在那裡了。”

    灌木叢輕輕搖晃了兩下,鑽出一個髒兮兮的小丫鬟來,衣角、袖子都是濕的,膝蓋也濕了一大片,原來是紫心菜。她假摔之後,連衣服都沒顧上換,就一直偷偷跟在媒婆後面,想看看媒婆的反應,結果另他十分失望,不論丫鬟們使用什麼手段,媒婆根本就無動於衷。

    “紫心菜,是三少姐安排你們跑出來演戲的?”朱元璋沉聲問道。

    “是啊……可惜……完全沒用……嗚嗚……”小紫心菜這次是真的哭了。

    “別鬧了,小孩子脾氣。”說完這句話,他心裡倒也有點好笑,紫心菜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姑娘,三小姐今年也剛滿十五歲,主僕兩人本來就是兩個小孩子,有小孩脾氣倒也正常。朱元璋揮了揮手道:“兩個大家族要聯姻,豈是你用這種小手段就能破壞得了的?回去勸勸三小姐,乖乖等著嫁人吧。”

    “可是,三少​​姐不想嫁啊。”紫心菜急了起來:“小姐的日子本來過得好好的,突然嫁到別家去,這也太沒道理了。朱八哥,大夥兒都說你計謀厲害,連縣太爺都贏不過你,你幫三小姐想個辦法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5 10:03
三三、護送隊伍出發


    “讓我幫三小姐想辦法?”朱元璋啞然失笑:“你說什麼笑話呢?這種事哪輪得到我來管。我只是一個區區偏院管事,什麼時候輪到我幫少爺小姐們解決婚嫁問題了?我只能管偏院的小事,這種大事管不了。”

    “可是,你不是幫二少爺解決過縣太爺嗎?那可是大事,比婚嫁問題大多了,你兩三下就搞定了,咱們內院的姐姐都說你是個好男人……諾,就剛才在打架的那兩個,其中有一個就很喜歡你,說是非你不嫁呢。”紫心菜嘟著小嘴,很認真地道:“你猜中是哪一個喜歡你,我就幫你們做媒。 ”

    朱元璋一陣哭笑不得,小姑娘說話,就是不著調,一會兒說這件事,一會兒說那件事,兩件事混在一起夾纏不清,連回答她都不知道從哪件事先答起。

    兩個丫鬟的事先拋開別管!他在心裡暗思了一下,如果我要來破壞這件婚事,該從什麼角度入手?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散佈消息,說馬家與衫家沒有交情,那麼澄城張氏應該會立即翻臉,不但不會繼續聯姻,說不定會再次向馬家出手……很明顯,這不符合馬家的利益。

    如果他做了不符合馬家利蓋的事被揭發出來,在馬家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這也不符合朱元璋的利益。

    他心中只略一盤算,就打消了幫三小姐忙的念頭,低聲道:“這件事我幫不了你們,女人嘛,到了這歲數,難免是要嫁人的,躲得過這一次,也躲不過下一次,難不成三小姐能在這馬家大院裡住一輩子?她不是嫁到澄城張家,就是嫁到浦城常家……早嫁晚嫁沒有什麼分別,聽我一句勸,別折騰了!”

    說完之後,朱元璋轉身就走,走了兩步,紫心菜在背後扯住了他的衣袖:“真的不幫忙嗎?三小姐對你可好了,你剛當上管事的第二天,她就讓我給你製衣服。你打了官司回來,三小姐又讓我給你送了幾套衣服來……你都忘了嗎?”

    “謝三小姐的照拂,但一碼歸一碼。”朱元璋認真地道:“婚姻大事,我也無能為力。”

    “你是不是怪三小姐當初不准丫鬟們來找你?”紫心菜急了:“那件事不能怪三小姐啊,是你自己心高氣傲,個個都看不上眼,姐姐們感覺到你對她們不感興趣,回了內院都偷偷哭,三小姐心疼姐姐們,才叫她們不要來找你的……你可別為了這件事,就記恨她。”

    朱元璋真是哭笑不得,這什麼事跟什麼事?我乃是放眼天下的皇者,會為了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跟女人鬥氣?忒小看人了點。他輕輕地拂了一下袖子,掙脫了紫心菜的手,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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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家與張家的聯姻進行得十分順利……張家派來的媒婆把八字放到一起隨便看了兩眼,立即就說是三小姐與張家少爺是絕配,妻有旺夫之相,將來兒孫滿堂,不可限量。馬家派到澄城去的媒婆回來之後也說,二少爺與張家小姐也是絕配,妻有旺夫之相,將來兒孫滿堂。

    大家都明白媒婆說的是怎麼回事,心照不宣。既然鐵了心要推動這門婚事,自然不疑餘力,雙方都想速戰速決,因此流程走得極快。

    “提親”之後就是“定親”環節了,一般人家先要議親,從“小禮”開始,也就是雙方對聘禮進行討價還價。富貴之家成親,聘禮是不能少的,一般“四洋紅”或“六洋紅”(綢緞衣料四至六件),金戒子兩隻、金耳環一副,小禮三十六,中禮六十四,大禮一百二銀;食品,個數“六十四”,即包頭六十四對、油包六十四隻、麻餅六十四隻等,尚有老酒兩擔至八擔不等,故生囡有“老酒甏”之稱。

    這些東西原本是要坐下來慢慢談的,聘禮少了,嫁閨女的一方會​​覺得丟面子。但是現在雙方都無所謂這點東西,反正我要娶回來一個,再嫁過去一個,聘禮什麼的,直接準備一模一樣的兩份,你送給我,我送給你,轉了一圈之後東西又回來了。

    定親之後,就只差一個成親的環節了……按理說,這個環節應該最熱鬧,最重視才對,弄上大花轎,吹吹打打,一路熱熱鬧鬧把女兒送到對方家門去。但是兩家人在這件事上,同時選擇了低調。

    原因很簡單,張家和馬家隔得太遠了,張家在澄城縣,馬家在白水縣,兩縣之間的官道足足七十幾里,要是讓花轎隊伍吹吹打打,扭著秧歌走七十里路把閨女送過去,沒三天時間走不到,吹喇叭的、敲鑼的、打鼓的、扭秧歌的首先就得累死。

    而且,兩縣之間的道路也不太平。如今年景不好,災民四起,縣城附近還算平和,但是距離縣城稍遠一點的山林裡,流寇和匪盜已經非常多了。迎親隊伍走得又慢,又帶著大量彩禮,正是打劫的好對象。所以在沿途千萬不可高調,不然丟了彩禮事小,丟了自家閨女,可就事大了。

    最後兩家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不採用大花轎迎親,而是用黑色的馬車,配上幾十名厲害的家丁護院,將閨女先送到對方的縣城裡,在縣城裡找個客棧暫住一兩天,再讓花轎到客棧去迎親,這樣做一方面可以兼顧到禮數,另一方面可以避免在路上遭遇危險。

    成親的時間定在了三月二十二日,據說這是個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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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九日,清晨!

    朱元璋起了個大早,洗乾淨臉之後,將頭髮在腦後束好,換上了一身新的棉布衣服,穿上厚底的布鞋,全身上下精神煥發,然後在腰間掛了一把朴刀,今天他要加入護送三小姐去澄城縣的隊伍,去澄城*縣送親。

    剛走出來,他就看到白水王二已經在偏院門口等著他了,今天的王二也穿了一身嶄新的棉布衣,手上提了一根哨棍,整個人看起來有如一尊鐵塔。

    兩人相視一笑,向著前院的大門行來,只見前院門口站著好大一群人,人群中間是十五個牽著馬的刀手。大少爺做事一向講究穩妥,他把手下的十五名刀手全都安排在了送親隊伍裡,這些刀手神情彪悍,氣勢非凡,有著嚇阻宵小之輩的作用。

    除此之外,還有十名心腹家丁同行,這些家丁穿著青衣小帽,手上提著一根哨棍,也頗有點精神。家丁們身後還有十來個腳夫,每一個腳夫身邊都放著一個擔子,擔子兩頭各一個藤箱,裡面裝著三小姐的嫁妝。

    大包小包的嫁妝足足裝了幾十箱,金銀綢​​緞拔步床,真是什麼都有。大明朝的女子出嫁,如果嫁妝太少,是很丟面子的事,在夫家的地位也會變低,所以馬家準備的嫁妝還算豐盛,想必張家的閨女現在也正帶著大包小箱,在家丁護院的保護下準備著出行吧。

    眾人在大院門口等了一會兒,一輛黑色的馬車從門裡駛了出來,趕車的居然是大少爺的貼身保鏢,號稱殺過二十七個人的那位,看來大少爺派出十五名刀手還覺得不穩妥,連自己的保鏢也搭進來了。

    保鏢對著門口等街的人笑道:“走吧,可以出發了。”

    “三小姐呢?”有人問道。

    “在我身後的馬車裡。”保鏢低聲道:“剛和老爺少爺們告了別,心情不太好,也許正在哭吧。”

    他話音剛落,馬車的簾子掀開了,露出來的是紫心菜的小臉,上面明顯帶著淚痕,她趴在車窗口向外罵道:“誰哭了?小姐根本就沒哭!你才哭了……嗚……”她是三小姐的貼身丫鬟,這種貼身丫鬟通常都要隨著小姐出嫁時一起陪嫁過去,最後的結局大抵上是成為主人的通房丫頭,數年之後也有機會被扶成一個妾室,這輩子也就這樣的命了,不可能有更好的結局等著她。

    小丫鬟的哭罵使得保鏢聳了聳肩,不過他並不怕紫心菜,別看他現在負責趕車,真要比身份地位,他可比紫心菜高得多,只是懶得和女人計較。

    這時馬車裡傳出一聲輕柔的嘆息聲,一個女子的聲音低聲道:“紫心菜,回來……別去丟人了,咱們女人,就是這樣的命……方護衛,麻煩你了,請出發吧。”

    這還是朱元璋第一次聽到三少姐的聲音,聽到耳裡,只覺柔婉溫和,十分舒服。她的語氣雖然有點沮喪,但並沒有帶哭音,不像普通女人出嫁時那樣哭得稀里嘩啦,這倒使得她的柔婉中平添了一抹堅強。

    那保鏢,也就是方護衛高聲叫道:“好了,出發!”

    十五名刀手一起翻身上馬,將黑馬車團團護衛在中間,就似他們平時護衛大少爺一樣。王二、朱元璋則帶著那十名家丁,招呼腳夫們擔起行李,隨在車後。

    黑馬車緩緩前行,隊伍向前行進了起來。

    方護衛一邊趕著車,一邊注意到了後面的腳夫隊裡的朱元璋,他想起上次在大廳門口的對話,忍不住回頭道:“咦?你不就是那個偏院管事朱八嗎?這次你也要跟著一起去?”

    朱八點了點頭:“大少爺說我是個能打的,讓我也跟著,出了事的時候能給方護衛打個下手。”

    方護衛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朱八感覺有到有點不爽,他瞥了瞥嘴道:“鄉下把式,能給我們打啥下手?別以為你能打贏幾個鄉村漢,就算得上高手。給我乖乖管好後面的腳夫隊,別來給咱們添亂。”

    白水王二大怒,提前哨棍向前一步。朱元璋輕輕將他一拉,笑道:“王二哥,別和他一般見識。”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5 21:25
三四、通通該殺


    護送三小姐的的隊伍離開了馬家大院,向著東方緩緩前進,不一會兒就離開了馬家自己修的土路,走上了寬闊的官道。官道上基本沒什麼人,沒有穿梭往來的商人和車隊,甚至看不到有農民在官道上走動。

    走了一小段兒路,朱元璋看到路邊有一個官鋪。

    所謂官鋪,就是官府用來傳遞文書,迎送官員的設施。後世的人往往會把鋪與驛搞混,大明朝在全國各地的交通路線上都設有驛和鋪,每六十里一驛,每十里一鋪。驛的頭兒叫做驛丞,舖的頭兒叫做鋪長。

    驛的主要任務是為政府官員提供舟車、馬匹、夫役等交通工具和住宿膳食條件,也有傳遞緊急公文的責任。舖的主要責任是傳遞文書,在達官顯貴往來時也有導迎的義務。也就是說,鋪沒有接待官員住宿的能力,只有派人當導迎的份。

    朱元璋看到路邊這個官鋪已經十分破落,兩座年久失修的土坯房顯得搖搖欲墜,屋邊的馬棚裡有兩匹又老又瘦的劣馬,一個老人坐在馬棚前面,雙眼無神地看著路過的送親隊伍,顯得桑老而淒涼。

    他心裡不由得一嘆,大明朝在他的治理之下時,驛鋪制度還十分嚴格,未經朝廷的允許,一般官員不得私自利用驛站。但是不屑子孫們胡搞惡搞,吏治全面敗壞,驛鋪制度也弊竇叢生。大小官員往來於道路時,常常任意勒索夫、馬,甚至敲榨“折乾”,即令驛站提供超過實際需要的供應,其超過部分折成銀子納入私囊。這樣,就使驛站有限的人力、物力應接不暇,疲於奔命,甚至為了賠補經費而賣兒賣女。

    天啟二年御史方震孺曾經向朝廷上書:“至若驛遞,夫只有此數,馬只有此數,而自有東事以來,軍情旁午,差官絡繹,奚啻百倍於前。而欲其照舊支撐必無幸也。臣所經過,自通州次抵山海,見夫頭​​、馬戶以及車戶,無不泣下如雨,不忍見聞。而瘦馬走死道旁者又不可勝計。”

    這**的驛遞制度導致的最嚴重的惡果,就是李自成的出現!明末農民戰爭中最恐怖的領袖李自成,原來就是銀川驛的一個驛卒,由於在驛站被壓迫得活不下去了,才投身於農民起義,就如史書所說的:李自成一銀川驛之馬夫耳,奮臂大呼,九州幅裂。

    朱元璋一心想要重振大明,所以當他看到驛舖時,忍不住想道:如果這個時候好好整頓驛遞制度,能否使得李自成不起義呢?如果沒有李自成,能否救得了我的大明朝?嘿,算了,想這個也沒啥用,我現在有什麼資格整頓驛遞制度?還是顧好眼前的事吧。

    車隊在官道上行了一陣,走了十餘里之後,漸漸離開了白水縣最繁華熱鬧的中心,官道穿入起伏不平的丘陵,前方可以見到連綿不斷的山區,這便是進入危險地界了。

    方護衛揮了揮手,一名刀手離了隊,縱馬向前去了,看來是充當斥候,先探明前路。朱元璋心中暗讚,這個傢伙雖然有點看不起人,但心思還算細膩,知道派出斥候,就比普通人高明了不止一截,應該是曾經當過兵的。

    現在是天啟七年,農民大起義雖然還沒全面暴發,但是陝西境內已經非常亂了。後世的人習慣把崇禎元年白水王二領導的起義作為明末農民戰爭的起點,這個是沒問題的,因為大亂是從這裡開始。

    但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在白水王二起義之前,已經零星發生過許多次小的起義,這些小起義波及面積很廣,發生非常頻繁,有著很強的流動性的突然性,雖然沒有形成大規模,但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楊嗣昌曾經給崇禎皇帝寫過一份奏疏,這份奏疏就說得非常明白:“流賊之禍,起於萬曆己未(四十七年,一六一九年)。遼東四路進兵,三路大潰,於是杜松、王宣、趙夢麟部下之卒相率西逃。其時河南撫臣張我續、道臣王景邀擊之於孟津,斬首二十餘級,飛捷上聞。於是不入潼關,而走山西以至延綏,不敢歸伍而落草。廟堂之上,初因遼事孔棘,精神全注東方,將謂陝西一偶(隅)不足深慮。不期調援不止,逃潰轉多。饑饉薦臻,脅從彌眾。星星之火,至今十九年。”

    在地方志裡,也有早期起義農民流動於各地的零星記載。如《漢陰縣志》說,“萬曆四十三年,流賊劫掠鄉村,出沒無常,為地方患。”《霍州志》載,“天啟三年,流寇突至霍州南關,殺數人。”《洋縣志》載,“天啟四年七月,流賊突至斜堰河壩,殺死周之弘,邑為騷動。”《西鄉縣志》說,“萬曆十八年,流賊俞士乾率眾犯境。天啟七年,流賊王魁祿率眾犯平地等處。”《國榷》也記載了四川巡撫尹同皋上言:“陝西流盜由保寧入川,蹂躪廣元、神宣之間。天啟六年八月,神宣指揮吳三桂御之,斬三級,一系賊魁。十二月,又從眉林溝入犯,守備王虎等禦之,斬紀守恩等十二人,追至寧羌界。秦蜀兩道,事權宜兼制,乞敕陝西各道府多方緝抽。從之。”

    此時的陝西地界已經是風聲鶴唳,處處皆匪,所以馬家送個三小姐去澄城縣,才會如此緊張,派出最心腹,最有戰力的隊伍。

    不一會兒,派出去當斥候的刀手從前面返回,第二刀手又縱馬向前奔去,兩人輪個班。這種斥候輪換也是軍隊常用的手法,派出去的斥候必須在規定時間裡返回,報告前面的情況,否則後面的軍隊就認定斥候已經被敵人殺死,會進行緊急備戰。

    返回來的刀手對方護衛笑道:“前方五里之內沒有陷阱,只有幾個小毛賊,趴在山坡上面,看到我的駿馬和配刀,嚇得散了,我想他們不敢對我們這支隊伍下手。”

    方護衛點了點頭。

    朱元璋也心中了然,流寇搶劫也是要選對象的,看到對方派出來的斥候騎著好馬,腰間掛著朴刀,只要腦子不壞,就知道後面跟來的不是一般的商旅,不能隨便動手搶。否則東西沒搶到丟了自己性命,那就嗚呼了。

    車隊一頭扎進了大山裡,斥候不停地輪換著,每過半個時辰,就有一名刀手返回來報告前面道路上的情況,同時新的斥候又向前探索,在這般嚴密的防範之下,車隊無驚無險地穿過了澄城縣和白水縣之間的山區,進入了澄城縣的地界。

    朱元璋放眼一望,咦?入眼處一片荒涼,大面積的農田拋荒著,沒有人耕種,田邊有幾座殘破的小土屋,顯然早就沒有人居處,已經變成了殘亙敗瓦。

    見他面有驚色,旁邊的白水王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兄弟別奇怪,澄城縣這個樣子好幾年了,別說現在才進澄城縣的邊緣,就算到了距離縣城很近的地方,也有大片的農田拋荒。”

    “何解?”朱元璋雖然看過幾百年的世事,但並不是全知全能的超人,像澄城縣這樣的小縣,他在天空中當旁觀者的時候沒有來看過。

    王二低聲道:“澄城縣的土地,比咱們白水縣更加貧瘠,而且嚴重缺水。咱們那裡靠著白水河,還能勉強支撐,這裡已經是完全沒水了。但是官府還要收取重稅,不肯放鬆一點。許多百姓負擔不了沉重的賦稅,又不想'詭寄'到富人家裡為奴,就丟下家業逃荒,或者遁入山中做了流寇,丟下大片耕地沒有人耕種。”

    說到這裡,王二臉上掛起一個微憤的表情道:“那衫大不是說衫家缺少田產麼?他應該到澄城縣來,隨便圈塊地,保證沒人管他。魏忠賢的生祠也不該修在咱們白水縣的好地上,修到這裡來,多省地。”

    朱元璋默默無言,一個地方已糜爛至此,如果還是他在做皇帝,肯定會免除這裡的賦稅,讓農民可以休養生息,渡過這一段艱難的日子,怎麼不屑子孫就不學他這些治國的手段呢?

    大明朝開國的時候,朱元璋曾經大力鼓勵開荒,無牛者官給之,免三年租稅。洪武三年定制,北方荒蕪田地,召鄉民無田者墾闢,戶給十五畝,有餘力者不限頃畝,皆免三年租稅。二十八年令,二十七年以後新墾田地,不論多寡,俱不收租。若地方官增科擾害者治罪。敢有荒蕪田地流移者,全家發外充軍。

    在他的鼓勵政策之下,好不容易使得大明朝的國力蒸蒸日上,沒想到兩百多年過去了,不屑子孫們搞得大明朝的田地拋荒沒人種,這簡直是豈有此理……敢把土地搞荒的官員,碰到上一世的朱元璋,那真一刀一個腦袋,沒一個逃得掉的。

    大旱災不免賦稅,天啟皇帝……該殺!澄城縣令張斗耀,地方管理不力……該殺!不能輔佐皇帝施行仁政的官員,統統該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6 10:20
三五、陌路遇強人


    車隊順著官道繼續前進,荒蕪的田地裡終於可以看到幾個人了。朱元璋看到路邊的一塊田地裡,有一個士兵正在種地,這片田地是軍屯田,所以由士兵在負責耕種。

    這名士兵穿著一件破舊的紅袢襖,這衣服本來應該是鮮紅色的,現在已經變成了淺紅色,裡面翻出白底來。頭上戴著的紅笠軍帽也破了兩個洞,腳下踢著一雙破舊的紅襖鞋,鞋子前面也碰了一個洞,露出大腳指頭。他穿的應該是大明朝士兵的製式軍服“鴛鴦戰襖”,或者說成“一件破舊的鴛鴦戰襖”。

    按大明舊制,鴛鴦戰襖應該是每三年給賞一套,但大明朝的軍餉問題十分嚴重,就連九邊的邊軍也經常缺餉,別說澄城*縣這種小地方了,三年給賞的製度早已經完蛋,這個士兵身上穿的是十八年前他剛入伍時發的一套軍服,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領到過第二套。

    朱元璋遠遠地與那個士兵打了個照面,雙方眼神對接,那士兵居然將腦袋一縮,埋下頭去繼續種地了,其反應與其說是個軍人,不如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這……這種人也能當兵?我大明朝的橫掃蒙元的軍魂去了什麼地方?朱元璋勃然大怒,不……不能怪這個士兵,應該怪的還是軍官,是軍官沒有好好地訓練和教導這些士兵,才會讓他變成這樣的孬種。

    朱元璋抬眼看去,軍屯田的後面,建了一個小小的墩堡,那應該是個百戶所。大明朝在各個地方,都建有類似的墩堡,一個縣城通常會有好幾個百戶所。每個百戶所裡都由一名百戶掌管,下設兩個總旗,十個小旗,一百名士兵,連兵帶將總共是一百一十三人。如果碰上緊急戰事,幾個百戶所的墩堡之間,既可以連攜防禦,也可以集結在一起進入縣城守備。以百戶所的墩保為中心,大片的軍屯田散佈開來……士兵們平時就靠種這些土地維生。

    “希望這個百戶所裡的士兵,不要都像剛才那個孬種一樣。”朱元璋喃喃自語道。

    車隊繼續向前,過了兩三個官鋪,天色開始漸漸晚了,但距離澄城縣城還遠著呢,大夥兒原本也沒打算一天就走過七十里路,在外面住宿一晚是免不了的。婚事是定在三月二十二日,馬家的車隊卻在三月十九日就出發,原本就是打算在路途中間有些耽擱。

    方護衛派手下的刀手找了找周圍,很快就找到了一座寺院,名叫“清涼院”,可作借宿之處,車隊離了官道,向著清涼院行去。

    寺院不大,只有兩三進院子,兩個老和尚和四個小沙彌在裡面念經,大殿裡供奉著文殊菩薩,香火雖然不盛,倒也有幾份瓜果供奉在案前。方護衛奉上了一兩銀子作香油錢,表示想要借住一宿,和尚們欣然同意。

    這寺廟太小,也沒房間給大夥兒住,好在三小姐和小丫鬟紫心菜可以住在馬車裡。方護衛和十五名刀手走江湖慣了,找個牆角一類的地方靠著都能睡,至於王二、朱八、腳夫,更是不講究,野地裡也能睡得著。反倒是那十名隨行的馬家家丁有點受不了,一會兒嫌這裡髒,一會兒嫌那裡不乾淨,生出許多事非來。

    挑夫們把三小姐的嫁妝抬進廂房,放在屋裡以防夜雨淋濕。三少姐的馬車駛進了後院,停在院子裡的空地上,她和紫心菜這一對主僕,晚上就在車裡過了。方護衛和十五名刀手,則散佈開來,將後院的各個出入口全都看住。為防人多嘈雜吵到三少姐清靜,王二、朱八、以及挑夫們全都被趕到了前院的大殿,和文殊菩薩共用一個房間。

    當天的晚飯大夥兒自己張羅,因為這小小的和尚廟根本不可能弄出幾十個人的吃食。三二、朱八、挑夫們身上都帶著麵餅,這是隨行護送三小姐才能特別得到的優待,在家裡可沒這好東西吃……

    朱元璋嚼完了麵餅,躺在大殿的角落裡,閉目休息。王二也躺在他的身邊,兩人也沒什麼話可聊,各自沉靜地想著心事。

    就在天色剛剛黑下來,月亮探出頭的時候,朱元璋突然豎起了頭,感覺到有人來了。寺院前面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來的是一個人,腳步聲很重,似乎身材很結實,每一步落地都有一種重物壓下的沉重感。

    朱元璋掃了一眼旁邊的白水王二,如果不是王二就睡在身邊,他就會以為這腳步聲是王二發出來的了。

    只聽沉重的腳步聲到了殿前,“碰”地一聲推開了殿門,然後快步跑了進來,朱元璋在殿角撐起身子,藉著神像前點的油燈打量來人。一入眼,頓時心中暗嘆:好一條壯漢,與王二不相上下。

    這人五大三粗,膚色黝黑,與王二的身材體格非常相似,不同的是他的臉上更多了一份彪悍的殺氣,與王二的豪氣略有不同。他的腰間掛了一把刀,是一把殺豬刀,磨得發亮,森然寒冷,殺氣逼人。

    壯漢顯然也沒想到殿裡睡著一大堆人,略微吃了一驚,但是掃了一眼之後,他發現殿裡的人都是些挑夫之流,也就沒有放在眼裡,自顧自地走到文殊菩薩的面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然後雙手合什,放在胸前,似乎在對著菩薩說著什麼話。

    白水王二略感有趣,在朱元璋耳邊低聲道:“兄弟你比我聰明,你來猜猜,他大半夜跑來拜菩薩,是在祈禱些什麼?”

    朱元璋輕嘆了一聲,在王二耳邊低聲道:“他打定了主意要去殺人,所以跑到菩薩這裡來解釋他為什麼要殺人,求菩薩原諒。”

    “不是吧,這你也能看出來?”王二吃了一驚。

    朱元璋低聲道:“他腳步很重,表示心裡也很沉重。身上透著森然的殺氣,眼神瘋狂而決然,這個人一旦殺起人來,絕對是瘋狂出刀,將對方砍成碎片才會罷手。”

    王二心中大奇:“兄弟,你從哪裡學來這本事?神神叨叨,像個道士一樣,還會看人面相?”

    兩人正說到這裡,突然見側門邊上人影一閃,方護衛出現在了門邊,用一雙閃亮的眸子盯著拜菩薩的壯漢。顯然,他也感受到了殺氣,於是現身出來,想看看這個壯漢要做些什麼。

    壯漢在菩薩面前低聲念叨了一陣子,然後站起身來,向外就走,腳步聲比起剛才更加沉重了一些,眼神更加凌厲凶狠,這一次他身上的殺氣連王二也感覺到了。

    直到他的腳步聲走得遠了,朱元璋才緩緩道:“他向菩薩告了罪,下定了主意,心志比剛才更加堅定,於是殺氣更濃了!三天之內,會有一個人死在他的刀下。嗯……不止一人,這人不光有殺氣,還有決死之意,說明他的對手很強大,做好了拼命的打算,能讓這麼厲害的一條壯漢打定主意拼命,應該不止一個敵人。”

    “嗯!”王二點了點頭道:“這次連我這傻大個兒也感覺到了。”

    這時壯漢已經不在堂上,所以朱元璋說話的聲音並不小,方護衛也聽到了。他在門邊冷笑了一聲道:“鄉下把式也懂得感覺殺氣?說得似模似樣的,你莫是矇的吧?”

    朱元璋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來道:“我跟過去看看。”

    “你跟過去做啥?”方護衛搖頭道:“他的殺氣並不是衝著咱們來的,他要殺人就讓他殺去唄,關我們什麼事?莫要給咱們添麻煩。”

    朱元璋低聲道:“陌路遇強人,若是不摸個清楚,未免有些太粗枝大葉了點,就算他不想殺我們,但他殺人的事未必就不會影響到我們,我得去看看。”

    “隨你吧!”方護衛嘲笑道:“鄉下人就是喜歡看熱鬧,什麼芝麻綠豆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去跟踪他我無所謂,但是天一亮我們就要啟行,不會等你,你自己趕在天亮之前回來。”

    朱元璋點了點頭,抽身欲行。王二拉住他道:“兄弟,我也去!”

    “王二哥,你人高步沉,跟踪容易發出聲音。”朱元璋笑道:“再說挑夫兄弟們也要人照顧,你還是留下吧,我天亮之前必回。”

    “好吧!”王二也知道自己不是跟踪的料,只好作罷。

    朱元璋追出殿門,北方隱隱傳來壯漢沉得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夜裡顯得十分扎耳,他掂起腳,撒腿向著北方跟了過去。

    明月高懸,天空上沒有半片雲朵,所以月光十分明亮,照得大地一片銀白,朱元璋隱隱可以看到前方不遠處那條漢子的背影,他害怕自己的跟踪暴露了,不停地藉著路邊的草木掩蓋自己​​的身形。

    跟了許久之後,壯漢終於來到了一座小村莊,村子裡的人居然都沒睡,全都站在村口,明顯是等著壯漢的到來,月光下,一群穿得破破爛爛,面帶菜色的農夫,都在翹首以待著什麼。

    見到壯漢來了,一個村民歡呼了一聲,激動地道:“鄭彥夫大哥來了!”

    “鄭彥夫?”朱元璋眉頭一皺:“這名字……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aqzsl410122 發表於 2012-8-30 08:1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6 10:20
三五、陌路遇強人

36鄭彥夫


鄭彥夫對著那群等他的村民拱了拱手:“兄弟們……久等了!我到清涼院去拜了拜菩薩,所以來晚了點,大夥兒莫怪。”

    村民七嘴八舌地道:“不怪,當然不怪。”

    “咱們自己也在拼命拜菩薩呢,哪能怪鄭彥夫大哥。”

    “大哥快請進村子……這裡是村口,不便談話。”

    村民們迎著鄭彥夫子走向村子中間,那裡有一個古老的祠堂。在明朝時期,人們的家族觀念非常深刻,往往一個村落裡生活著的全是一個大家族的人,或者兩到三個家族的人。他們通常會集體出資在村子裡修建一個祠堂,用來供所有人拜祭祖先使用,也通常作為聚會場所,關係到整個村子利益的大事都會在祠堂裡面決定,這裡面又分為宗祠、支祠、家祠等等。

    村民們擁著鄭彥夫進了祠堂,外面居然一個人都沒留,全村人都擠了進去,看來他們要決定的事非常重要,關係到這個村子裡每一個人的利益,所以全村人都參加了。

    朱元璋緩緩地摸到了祠堂外面,在窗戶下面坐倒,背靠著外牆,剛好能聽到裡面的談話。

    祠堂裡的情形他看不到,只聽到鄭彥夫的聲音低聲道:“你們已經決定了?一旦跟著我幹,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一個老邁的聲音接口道:“鄭壯士,咱們南堯村前天就開過了宗祠大會,決定跟著你幹。反正都活不下去了,連年大旱,收成不好,張斗耀那鳥人卻催賦甚急,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有族侄被他抓去打板子,逼著交稅……回來的時候屁股打得稀爛,走路都沒法走,這樣下去,咱們也不用交稅了,全都被他給打死!”

    “沒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接口道:“鄭彥夫大哥,咱也不多說,總之你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跟著你闖天下,總比死在那賊縣令手上要好。 ”

    鄭彥夫似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道:“好,那就殺他狗娘養的張斗耀。”

    聽到這裡,朱元璋已經明白,鄭彥夫身上的殺氣,是對著澄城*縣令張斗耀的。他在澄城*縣應該是個名聲響亮的義士,就像白水王二那樣得到鄉民們的敬佩,這次春賦,澄城*縣的百姓們交不上來稅,已經開始蠢蠢欲動,暗中聯結了他殺官造反。於是他拜了菩薩,堅定了信念,然後聯合鄉民,打算起義了。

    腦子里許多被遺忘到角落裡的記憶碎片開始組合,朱元璋猛地想起一件事來。在白水王二起義一年之前,還有一個比較出名的起義,就是澄城*縣鄭彥夫殺官造反的事。

    天啟七年(1627年)春,正是青黃不接的難熬歲月,澄城*縣令張斗耀不顧百姓死活,仍然嚴酷逼糧,鞭笞杖責無力繳納賦稅的農民。髓幹血盡的農民被逼得走投無路,與其束手待斃,死於杖笞之下,不如揭竿而起,死裡求生。三月二十一日,暴怒的農民在鄭彥夫的率領下,從西城門擁入縣衙公堂。此時張斗耀正坐堂逼糧,見勢不好,嚇得躲進後宅,被鄭彥夫追上一陣亂刀砍死。

    想到這裡,朱元璋又聽到祠堂裡的鄭彥夫低聲道:“後天,也就是三月二十一日的日出之時,你們到縣城西門外的虎頭山上等我,這兩天我還要去聯絡別的村子,光靠咱們這點人,是不行的。”

    “全憑大哥安排!”幾個年輕村民趕緊應道:“你可要多聯繫幾個村啊,咱們這一個村的人不濟什麼事,人越多,咱心裡越踏實。”

    鄭彥夫低聲道:“放心吧,不光你們這村活不下去了,其實段莊村、劉家莊、柳家垣村、程家窪村……都交不出賦稅,我看他們也有反了的意思。明天我會花一天的時間,把每個村子都走一遍,後天清晨,少說也能集起兩三百條漢子,咱們一湧而入縣城,殺了張斗耀那鳥貨,奪了縣庫裡的糧食,吃頓飽飯,你們記住,三月二十一日清晨,縣城西門外,虎頭山上等我!”

    “好!”

    “記住,此事絕不可走漏風聲,誰若去官府告密,害得官府有了準備……”鄭彥夫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朱元璋聽到殺豬刀劃空的刀風聲,顯然是鄭彥夫抽出刀子在威脅眾人。

    後面立即有村民接口道:“誰若告密,天打五雷轟,咱們變成鬼也要殺了他。”

    村民們個個賭咒發誓,激昂之聲在祠堂裡此起彼伏。南堯村的村長吩咐村民去捉雞來,隨後村民們依次當著祖先牌位發誓賭咒,將雞血滴在酒中,歃血為盟,這個手續的時間很長,一時半會搞不完。

    聽到這裡,朱元璋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必要再聽下去了,事情很清楚,鄭彥夫將要殺官造反,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或者說自己不插手的話,這次殺官造反在一開始是可以取得成功的,張斗耀會被亂刀砍死,這是上一世的歷史發展得出的答案。

    那麼現在問題出現了,究竟插手還是不插手好呢?

    作為大明王朝的奠基者,創立人,朱元璋在直覺上就很反感農民造反,因為農民造反就是在反大明朝,就是在反他朱元璋。但是,他自己又是通過農民造反起義而建立的大明朝,所以他心中雖然反感造反,卻又認同造反,這種心理十分矛盾,遠非旁人可以理解。

    略微想了一會兒,朱元璋作出一個決定,制止他!

    據他上一世在天空中當旁觀者看來的情況,明末農民起義與元末農民起義,是有許多不同之處的。元末農民起義總的來說,是一次漢族人民反抗外族,驅逐蒙元異族的正義戰爭。而且元末農民起義的幾大領袖,例如陳友諒、張士誠、徐壽輝包括自已,都是懂得建設,懂得發展的首領,都不是窮兵黷武之輩。

    但是明末農民起義的領袖,大多數都是真正的土匪流氓,不論是李自成,還是張獻忠,王自用,王嘉胤,都是一群只懂得破壞,不懂得生產的流寇,他們每到一處,拆毀城牆,搶盡財物,掠盡壯丁,殺光不願意做賊的良民,把其他的人民挾迫著加入造反的隊伍,捲帶著百萬以上的人民變成流寇,這些流寇不事生產,又要吃飯,怎麼辦?只好搶一個城池又一個城池,糜爛天下,破壞的作用遠遠超過建設的作用。

    後來清兵入關,允許明朝的官員投降,卻對這些搞農民起義的傢伙趕盡殺絕,因為連滿清的蠻夷也知道李自成這群傢伙靠不住,沒有用。

    連蠻夷也看不起的人,朱元璋會看得入眼麼?另外,張斗耀與馬家正處於關係最好的時期,雙方交換閨女,將來就是一個鼻孔出氣的家族了。這個時候放任鄭彥夫殺了張斗耀,害得馬家損失一個盟友,也會使得自己少了一個上進的機會。還不如出來製止鄭彥夫的起義,立一個小功勞,說不定就能得到張斗耀的抬舉,進一步得到官府的賞識,提高自己的身份地位,如果能混進官府,從一個小吏做起,倒也有一展拳腳的可能性。

    想到這裡,他的思緒又要飄向後面了,當了小吏之後如何來拯救大明朝呢?如何與盤根錯節的大明朝官員們抗爭,革除弊政?唉……還是沒有頭緒啊!

    祠堂裡的鄭彥夫還在和南堯村的村民們斬雞頭,喝血酒,歃血立誓,朱元璋悄悄從祠堂外面爬了起來,到了村口,走出大約半里路之後,他抽出腰間的朴刀,在地上挖了一個大約到腳脖子深的小坑,填上鬆軟的草葉,隨後又在旁邊挖了大大小小,許多這樣的淺坑。挖好之後,他就坐到旁邊的一顆樹下,安安靜靜地等待著。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鄭彥夫從南堯村里走了出來,他喝了不少血酒,身上的殺氣比剛才更加烈了,大凡歃血為盟的場景,都會讓當事人熱血沸騰,他也不例外,現在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只盼趕緊到下一個村子去聯絡鄉民,殺官造反。

    清冷的月色下,他孤零零的身影顯然沉重而且充滿了煞氣。

    離開南堯村之後,他向前走了大約半里路,突然聽到路邊的樹後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澄城鄭彥夫?”

    鄭彥夫的神經猛地一緊,大手立即握到了腰間的殺豬刀上,全身的肌肉崩得緊緊的,他一字一頓地道:“正是!誰在那裡?別藏頭露尾!”

    朱元璋從樹後緩緩地走了出來,就站在鄭彥夫的對面,兩人都藉著月色打量著對方,清冷的月光下,朱元璋可以看到對方的臉正在不停地扭曲,顯然情緒比較激動。

    鄭彥夫沉聲道:“你是清涼院文殊殿裡的那個漢子……你一直在跟踪我?”

    “嗯!”朱元璋低聲道:“你要殺官造反之事,我已經知道了,跟我去見官吧。”

    “原來是官府的忠犬!”鄭彥夫頓時就怒了,他從清涼院拜了菩薩開始,就一直凝聚著滿身的殺氣,剛才又喝了血酒,現在正是熱血沸騰之時,一怒之下,哪裡還忍得住,連話也不想多說一句,腰間的殺豬刀刷地一下抽到了手中:“無知鼠輩,就憑你這瘦猴樣子也有本事抓我去見官?看刀!”

    鄭彥夫向前猛地一步,手上的殺豬刀筆直地揮出,一刀猛劈,直奔向朱元璋的脖頸!他根本沒什麼刀法,只能算是鄉下把式,但是他的身材雄壯、力氣極大、動作敏捷,這力劈的一刀,風聲呼呼,放到戰場上去的話,起碼當得上一個武將的水平,普通的士兵根本就不可能接下他這一刀。
aqzsl410122 發表於 2012-8-30 08:16
aqzsl410122 發表於 2012-8-30 08:15
36鄭彥夫

三十七,馬三小姐

朱元璋的武藝其實算不上有多好,他在上一世也不是以武藝來打天下的。別看他在西固村打架​​的時候一拳就撂倒一個村民,但那隻能算是精銳士兵對上普通人的程度,若是上了戰場,對上武藝精熟的猛士,朱元璋也未必就能贏。

    鄭彥夫的實力顯然已經超過了普通士兵,算得上是猛將的程度,他殺氣騰騰的一刀,朱元璋根本躲不過去。

    不過朱元璋不需要躲,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站著,冷眼看鄭彥夫這一刀劈過來,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鄭彥夫與他之間的距離足有好幾米,這一刀要劈到朱元璋,他必須向前跨一大步,然後以跨出的這隻腳為力量的支撐點,才能將力勁使實。

    這一步跨出,沉重有力,原本應該是落地生根的。然而前腿落地的時候,鄭彥夫卻感覺到下盤一虛……原來落腳點根本不是實地,而是一個填滿了鬆軟草葉的小坑……

    他心中大驚,但是跨出去的腳就像波出去的水,豈有中途停下的道理?想收都收不回去,只能任由腳底踩進土坑,身子頓時一歪,這種感覺就好像人在下樓梯的時候,下到最後兩級台階時,原本以為前面還有一級階梯,結果落腳點是空的……那種感覺就彷佛整個重心都失去了支撐,落空的感覺非常糟糕。

    他整個身體的平衡性全部被破壞,力劈出的一刀變得歪歪扭扭,全無力道,腳下一絆,後腳前腳亂成一團,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

    “不好!中計了……”鄭彥夫心中大急,剛才看到看到朱元璋比他矮很多,身體也不如他壯實,鄭彥夫就有些掉以輕心,加上一直憋著殺氣,喝了血酒,所以腦袋完全沒想事,現在仔細一想才頓悟,人家敢在這裡等著他,揚言抓他見官,豈會沒有準備?

    然而現在想什麼都​​晚了,朱元璋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他預先在地上挖下土坑,就是在等待著這個出手的絕好時機……就在鄭彥夫踉蹌欲倒,腦袋下勾的一瞬間,朱元璋也向前一步,腰間的朴刀連刀帶鞘一起揮出,“卟”地一聲切在了鄭彥夫的後頸窩上。

    鄭彥夫只覺得眼前一黑,手上的殺豬刀鬆脫在地,身子軟軟地趴倒……

    “可惜了!澄城鄭彥夫,你的起義原本會名留青史,但因為我的出現,這件事不會再在歷史上發生。”朱元璋從鄭彥夫的衣服上撕下幾根布條,用這些布條將他的手腳都捆了起來,然後扛在肩頭上,向著清涼院走了回去。

    清涼的夜風吹拂著,枯樹和敗草發出沙沙的聲音。

    走了沒多遠,鄭彥夫就醒了過來,他在朱元璋的肩頭上掙扎了幾下,發現自己被捆得死死的,殺豬刀也落到了對方的腰間掛著,頓時怒道:“朝廷的走狗,你殺了我吧。”

    “我不會殺你的!”朱元璋低聲道:“我會把你交給張斗耀,讓他去處理你。而我會因為獻賊有功,得到大筆賞銀,還有可能被官府破格提拔。”

    “你這混蛋、走狗、忠犬!”鄭彥夫憤憤地罵道:“你要害死咱們澄城*縣的所有百姓……”

    “碰!”朱元璋突然一拳打在了鄭彥夫的肚子上,這一拳的勁用得不小,衝擊得後者的五臟六胕彷彿都移了位,鄭彥夫的身子一弓,五官疼得擠在一起,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怒罵聲戈然而止。

    “我沒空和你廢話,我就算說了,你也聽不懂。”朱元璋嘆道:“所以,你也閉嘴吧。”

    他扛著鄭彥夫走到了清涼院旁邊,​​仔細地將他再捆了一遍,又從他的衣角上撕下布條,堵住了他的嘴,然後將他扔在草叢裡。這個人必須要留活**給張斗耀,才可以從他嘴裡逼出有哪些村民準備造反,官府將這些準備謀反的人都抓起來之後,才會表彰朱元璋的功績。

    這些村民犯的是謀逆大罪,被抓起來之後只有死路一條。朱元璋對他們還是有一點憐憫之情的,但他不會因為這點憐憫就放過鄭彥夫,或者放過這些村民。因為憐憫他們的結果,就是縱容他們變成流寇,從善良的村民變成兇殘的土匪,結果仍然不得善終,反倒還會拉得整個大明朝的江山都給他們陪葬。

    朱元璋不是菩薩,沒有拯救他們的心思,他要拯救的是目標是大明朝,放眼天下所有的江山和社稷。

    將鄭彥夫藏在草叢中之後,他緩緩地走回清涼院,打算先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天亮之後,脫離送親隊伍,先一步扛著鄭彥夫去澄城*縣表功。

    走進文殊殿,王二立即迎了上來,笑道:“兄弟回來得真快,跟踪的結果如何了?”

    “沒跟出啥結果來。”朱元璋笑道:“那人走了一陣,突然身子一晃就不見了,我人生路不熟,怕迷路,就不敢跟了。”

    “哦!”王二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沒事,管他要殺誰呢,我看那人也是一條好漢,要殺的也不會是好人,咱們管他做甚。”

    兩人隨意說著話,側門邊上,方護衛的身影閃了出來,他顯然聽到了朱元璋和王二的對話,冷笑道:“跟個人也會跟丟,沒用的傢伙……早叫你別去做這無​​用功了,快休息吧,明天還要護送小姐的車駕,別搞得無精打采的。”

    王二怒視了方護衛一眼,朱元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去和方護衛鬥氣。

    兩人重新躺下休息,捉住鄭彥夫這件事,如果換了任何一個旁人,肯定興奮得睡不著,但這件事對於朱元璋這種歷盡千難萬險的人來說,只是一件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他的心境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剛剛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大清早,天色未亮,公雞未鳴,朱元璋就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他輕輕地起身,惟恐驚醒了旁邊的王二和挑夫們,踮起腳,慢慢地移動到了殿門口,用最輕巧的動作開了殿門,溜了出去……

    雖然天色還沒亮起來,但晨間的空氣仍然非常清新,露氣上來,有一點冷冷的清寒,朱元璋出了清涼院,向著藏匿鄭彥夫的地方走去,晨間的露珠沾濕了他的褲管,讓他感覺到絲絲涼意。

    剛走了幾步,前方突然傳來沙沙的腳步聲,似乎是有什麼人踩著林間的落葉在行走,朱元璋微微一驚,莫不是鄭彥夫掙脫了捆縛?不會吧,我把他捆得很緊啊。

    他再仔細一聽,林間的腳步聲非常輕盈,柔弱無力,不似鄭彥夫那沉重的腳步,倒似是女子的腳步聲,而​​且腳步聲還不止一個,是兩個人在林間行走。

    還好不是鄭彥夫,朱元璋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

    繞過一叢枯樹,兩塊山石,前方驀然出現兩個女子,藉著晨光微吐那點模糊的光線,朱元璋隱隱看清楚其中一個矮小的女子是小丫鬟紫心菜,她今天穿著一身藍色的丫鬟服,低著腦袋,似乎剛剛哭過。

    在她前面走著的女子只能看到背影,大約十五六歲年齡,穿著一身絲質的衣裙,翠綠色,如雲般的青絲從後腦披下,使她顯得溫婉大方,可惜她是背對著朱元璋的,看不到她的容貌,但光看這個背影就知道,她是一個很出色的女人。朱元璋立即就猜到了:這個人……應該就是養在深閨無人識的馬家三小姐。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馬家三少姐並沒有轉身,她只是低聲對著紫心菜道:“來了什麼人?”

    紫心菜瞥了一眼朱元璋,然後也壓低聲回道:“小姐,是偏院管事朱八哥。”

    “哦,原來是他啊……”三少姐還是背對著朱八的方向,並沒有轉過來,只是將她柔婉的聲音略微放大了些:“朱管事,早啊!”

    朱元璋裝出恭敬的樣子道:“小姐早安。”

    “朱管事……”三小姐用略帶些傷感的語音道:“本來沒打算向你解釋,既然大清早在這裡碰上了,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說……你願意聽一聽嗎?”

    朱元璋心裡暗叫倒霉,大清早出來做正事兒,結果被女人攔住要談話,這完全是浪費時間,她和我能有什麼話解釋的?但是小姐向他打招呼,他這做下人的豈能無禮,只好低聲道:“請小姐指點。”

    三少姐嘆了口氣道:“前些天,我命令後院的丫鬟們不許來找你,你可有怪我?”

    “這個……小人哪敢怪罪小姐。”朱元璋心裡叫苦:女人,快放我去做正事吧,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浪費我寶貴的時間。

    三小姐低聲道:“內院那群丫鬟們,都是和我一起長大的,與我親如姐妹。她們喜歡上你,我本來是很高興的,想幫著她們撮合一下,所以才派了紫心菜來幫忙牽線搭橋。可是……你心氣高廣,看不上她們,我怕她們難過,下不了台,所以才不准她們來找你。實際上你確實很有本事,能把縣太爺都逼得告老還鄉,我想……她們應該是配不上你的……”

    朱元璋心中無聊之極,這些什麼情情愛愛的東西,上一世馬皇后死的時候,他就淡了,這輩子更是沒想過。

    三小姐顯然是因為快要出嫁,頗有些寂寥,所以說起話來就沒完,她繼續道:“前幾天的事,紫心菜也和我說了,你不願意幫我想辦法拒婚… …唉……顯然還在怪我!現在我就要離開馬家了,希望你不要再怪我了……”

    她突然將身子一轉,正面對著了朱元璋,低聲道:“出嫁之前,我最後來看一眼,姐妹們喜歡的男人,究竟長成什麼樣子。”

    這一轉頭,她的面容立即出現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只看了一眼,突然覺得心肝膽魄,一起巨震,全身血液狂湧奔騰了起來,險些失聲驚呼!馬三小姐的臉蛋,居然長得是如此的熟悉,那眉、那眼、那唇、那淡淡的愁容,都與朱元璋上輩子最愛的女人,大腳馬皇后,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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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qzsl410122 發表於 2012-8-30 08:18
aqzsl410122 發表於 2012-8-30 08:16
三十七,馬三小姐

朱元璋的武藝其實算不上有多好,他在上一世也不是以武藝來打天下的。別看他在西固村打 ...

三十八.大腳馬皇后
    

大腳馬皇后,何許人也?

    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當時已經25歲的朱重八,收到了童年好友湯和給他寫的信,邀請他一起去參加農民起義軍。朱重八當時已經走投無路,在苦思良久之後,就跑到郭子興的軍隊里當了一名小兵。

    因為朱重八作戰勇敢,機智靈活,打仗時身先士卒,獲得的戰利品一律上交,得到了賞賜又總是分給大家,獲得了所有人的一至好評,於是郭子興將他視為心腹。

    郭子興感覺朱重八對自己的事業會有很大的幫助,為了拉攏他的心,就將自己的養女許配給了他,從此軍中改稱他為朱公子。有了身份,朱重八這種賤名自然不能再用,於是朱重八就給自己重新取了個正式的名字——朱元璋!

    這個讓朱重八變為朱元璋的女人,史書稱之為孝慈高皇后馬氏,民間稱之為大腳馬皇后,朱元璋則一直用她的閨名來稱呼她:馬秀英。

    馬秀英生於亂世,有膽有識,在艱難逆境中,全力做著朱元璋的堅實後盾。有一次朱元璋被郭子興猜忌,關在監獄中,馬秀英就將剛剛烤好的大餅藏在懷裡,送到監獄裡給朱元璋吃,大餅貼肉藏著,很燙,每次送餅都會燙傷她的胸口,但是她眉頭也不皺一下,依舊一次又一次地送餅,一次又一次地燙傷。

    還有一次,朱元璋與陳友諒交戰,結果兵敗,被陳友諒追擊。朱元璋受了傷跑不動,只能等死,馬秀英靠著自己沒有纏足的一雙大腳,於亂軍之中背著朱元璋逃出生天。

    朱元璋最後能取得天下,馬秀英功不可沒。後來朱元璋平定天下,做了皇帝,馬秀英順理成章成為了皇后。她是朱元璋一生中最愛,最尊敬的女人,朱元璋經常會參考她的意見,甚至受她的影響改變自己的決定。

    例如朱元璋要殺朱文正,馬秀英說:“他是你的侄兒,你怎麼能忍心殺了他?”

    於是朱元璋聽了她的話,將朱文正改為監禁。

    又例如朱元璋要殺宋濂,馬秀英說:“他是太子的老師,豈能枉殺?百姓都知道尊重恩師,咱們皇家豈能不尊師?”

    於是朱元璋又聽了她的話,赦免了宋濂的死罪。

    上一世的朱元璋,猶如一把染血的寶劍,殺氣騰騰,威風赫赫,馬秀英卻是一把可以將他的鋒芒包容起來的劍鞘。

    馬秀英在五十一歲那年就先朱元璋而去,自她死後,朱元璋這柄寶劍失去了可以約束他的劍鞘,從此之後殺性狂飆,直到他死為止,都在進行著無情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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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百年過去了,上一世的朱元璋與馬秀英,都化為了塵土。

    然而此時此刻,投身轉世的朱元璋站在清涼院外的小樹林裡,面對著馬家三小姐那張穿過幾百年時間,仍然讓他感覺到無比熟悉的面孔,險一些以為自己回到了至正十三年,他還只是郭子興手下的一個九夫長,對面站著的是郭子興的養女馬秀英……

    一切彷彿都回去了,回到了那個青澀無比的歲月!

    “餵,朱八,你好無禮!怎麼能一直盯著小姐看。”紫心菜的聲音破壞了朱元璋美好的回憶,將他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之中。

    朱元璋精神一醒,這才頓時驚覺過來,自己已經變成了朱八,而對面這個女人,雖然長得與馬秀英一模一樣,她也不會是馬秀英,而是馬家的三小姐。

    他趕緊將頭一低,不再直勾勾地看著三小姐的臉。這一低頭,眼光順勢從三小姐的腳下掃過,他突然輕咦了一聲,原來馬家三小姐沒有纏腳,並不是三寸金蓮,而是一雙大腳。

    要知道明朝末年的時候,女子纏腳已經是非常普遍的風俗,尤其是富家小姐,一百個里也挑不出一個不纏腳的。 “三寸金鍊”是女子們用來炫耀美貌的資本之一,也是嫁個好人家必須要有的素質。

    馬家三小姐居然沒有纏足?這也實在太讓人驚奇了。

    朱元璋心中有一個不可抑止的念頭瘋狂地生根發芽了起來:既然我可以重生轉世,那我最愛的大腳馬皇后也可以重生轉世……這個女人,說不定就是我的馬秀英!不然為什麼她們會長得一模一樣?她們的腳也都是大腳!這是老天爺安排給我的麼?

    “餵,朱八,你這人真的太沒禮貌了,叫你不要看小姐的臉,你倒好,低下頭一直盯著小姐的腳看,有你這樣的人麼?”紫心菜怒氣沖衝地嚷了起來。

    “秀英!”朱元璋突然開口喚了一聲,他想做一個試探,看看面前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他的皇后馬秀英,如果她真的是,不論她掩飾得有多好,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眼睛中也會流露出一絲異樣。

    不過朱元璋馬上就失望了,馬三小姐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之色,顯然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輕聲道:“秀英?什麼意思?”

    “小姐的閨名不是秀英嗎?”朱元璋突然無禮地問道。

    “嚇!你這人……”三小姐退了一步,臉色通紅地道:“我的閨名才不是秀英呢,我也沒有理由把閨名告訴你。”

    朱元璋心里長嘆了一聲,這女人不是馬秀英,雖然她和她長得很像,也都有一雙大腳,但她絕不可能是馬秀英轉世。

    “餵,朱八,你究竟在搞什麼?平時你不是這麼無禮的人啊。”紫心菜擋到了三少姐的面前,用她的裙腳擋住了馬三小姐的大腳:“小姐在和你說話呢,你不回答已經很無禮了,還東拉西扯,胡說八道……你是看到小姐要嫁出去了,所以不把小姐當成主子了吧?”

    朱元璋皺了皺眉,低下頭道:“不敢!剛才我走了神想岔了,非常抱歉。小姐……剛才說什麼來著?”

    見朱元璋恢復了正常的樣子,馬三小姐羞紅的臉也回復了潔白,她又掛上了一幅有點哀愁的面孔,低聲道:“剛才我說到……我叫丫鬟們別來找你,你肯定是生我的氣了,所以不幫我出主意拒婚……唉!希望你不要再生我的氣,現在我就要嫁人了……馬上要離開馬家,以前你對我有什麼不滿,都忘了吧。希望我走了以後,你能好好考慮一下,在那些喜歡你的丫鬟裡選一個來成親。”

    “三小姐真的很不想嫁人嗎?”朱元璋突然問道。

    “真不想……唉……”馬三小姐輕嘆了一聲道:“在家裡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嫁到一個陌生的家裡去,這擱誰身上受得了?”

    說到這裡,她雙眼突然一亮,喜道:“你這樣問我是什麼意思?你打算幫我想辦法拒婚了嗎?”

    “沒有!”朱元璋壓低聲音,搖頭道:“我只是一個偏院小管事,哪有辦法摻合小姐的婚事,而且咱們這個送親隊伍都走了一半路了,今日之內就能到達澄城,現在不論有什麼辦法都來不及用了。”

    “我就知道……”馬三小姐哀怨地嘆了一聲:“誰也不會幫我……我們這些做女人的……唉……紫心菜,走吧,咱們回馬車上去。”

    一主一僕挽起手,從小樹林裡緩緩地走了出去,清晨的露珠沾了幾顆在她的身上,被微吐的晨光一照,光芒耀眼,閃亮迷人……

    朱元璋靜靜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寺院門口,心頭一股子難以形容的情緒,始終揮之不去。

    其實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就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幫三小姐拒婚。

    他只需要走到藏匿鄭彥夫的地方,將他身上的繩索解開,放他去殺了張斗耀,澄城張氏就此完蛋,這門親事自然靠吹。

    但是這麼做的話……他能有什麼好處?能得到什麼利益?

    不,這樣做他一點好處也沒有,首先澄城張氏與白水馬氏的聯姻將會徹底完蛋,馬家失去一個官場上的臂助,對他將來的前途會有一定的妨礙。其次,他也失去了揭發鄭彥夫這份功勞,無法得到官府的賞識。最後,就算他放了鄭彥夫,後者也未必領他的情,說不定成為他的仇人。

    幫三小姐拒婚,可謂百害而無一利,朱元璋絕對不願為之。

    但是為什麼……他的心里居然有所動搖呢?

    他從小樹林裡緩緩地退了出來,走到了清涼院的門口,站在文殊殿前的小院子裡,這個小院很安靜,裡面有幾張石桌,幾張石凳,天空有一點兒魚肚白,微光撒下,靜靜地罩著安靜的小院子,春風吹得小院子清清寒寒,正適合想心事。

    朱元璋負手而立,仰首看天……心中久久無法平靜。

    我在做什麼?我在想什麼?這事有什麼好猶豫的?走進樹林,扛起鄭彥夫,送到官府去,就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我就可以再次獲得提高身份地位的機會……而成功,就是無數次把握機會、利用機會、踩著機會向上走的過程,我沒有必要有絲毫的猶豫。

    沒錯,這件事,對於朱元璋這種利益至上的人來說,沒有必要有絲毫的猶豫才對……

    但是……朱元璋的決定將關係到一個女人的意願!她若是一個普通女人,朱元璋才不管她要死要活,但她並不普通,她雖然不是馬秀英,卻與馬秀英長得一模一樣……那個朱元璋最愛的,虧欠最多的女人,就算身體裡的靈魂並不相同,朱元璋也不想看到一個長得和馬秀英一模一樣的人臉痛哭流涕的臉……

    前世今生,穿越兩百餘年……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有資格,在沒有利益的情況下去改變朱元璋的想法,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做馬秀英。

    朱元璋是一柄劍,馬秀英是劍的鞘……
aqzsl410122 發表於 2012-8-30 08:20
aqzsl410122 發表於 2012-8-30 08:18
三十八.大腳馬皇后
    

三十九.我造過反
 

 

    天色一點點亮堂了起來,一旦天光完全放亮,隊伍就要啟行,到時候朱元璋就必須隨隊一起走了,他會失去溜出隊伍,偷偷扛著鄭彥夫去獻給官府的機會。

    可以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每呼吸一次,他可以用來考慮的時間就越少。他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這個理由必須能讓他心甘情願地放棄眼前可得的利益。

    他開始考慮,如果將鄭彥夫送交官府之後,他最有可能得到的嘉賞。

    元末年間,紅巾軍起義,朱元璋、陳友諒、張士誠等豪傑並起。但好玩的是,紅巾軍起義前期,遭遇到的主要敵人並不是元朝政府,而是地方上自發組織起來的地主武將。甚至在紅巾軍千里轉戰中,碰到的敵人也很少有元朝政府軍,大部份來自各地的地主階級自己組織起來的保鄉隊、家丁隊、護院大軍等等。

    這些地主武將在對抗紅巾軍的戰役中屢立大功,元朝的朝廷承認了這些自發組織的軍隊,並且給予他們相應的官位和稱號,例如李思齊、張思道、張良臣等人,原本都是普通人,因為剿匪有功,ォ被提拔成官員。

    如果朱元璋出賣鄭彥夫,將他扭送給官府,結合自己立下的功勞以及現在的身份來看。最高可能獲得的獎賞,就是被提拔成一個縣城裡的小官兒,例如什麼縣丞、主簿、典史一類的。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的可能性,只得到幾錠銀子的賞賜也是可能的。

    就以最理想的情況來考慮,被提拔成一個縣丞,那自己就能出人頭地,拯救大明朝於危難之中了嗎?答案顯然是不可能!想要在大明朝做點事情,必須擁有極高的官位,他需要有更高的身份,但官場並不是立功就能升遷這麼簡單,還要熬資歷,搞好人脈,給上司送禮……經幾十年煎熬,好不容易一步一步向上爬,做縣令、做知府、做巡撫……一級一級的熬到一品大員……

    就算到了內閣首輔,就能拯救大明朝了嗎?答案還是不可能!

    張居正,夠厲害了吧?他推行一條鞭法,想改善大明朝的國庫收入,而一條鞭法的推行確實收到了一點點的效果……但是大明朝得救了嗎?沒有!張居正觸動了整個大明朝士紳階級的利益!結果不說也罷。

    前些天朱元璋就認真地想過,如果自己對上大明朝所有士紳階級,贏得了嗎?

    情況還不止如此,在他飄浮在天空當旁觀者的這幾百年,看到了大明朝無數的弊政,例如海禁、特務、太監掌權、黨爭、龐大的皇室宗親、對人低稅、農民高稅、財政困難、官員貪腐……一旦想要作手去改變,根本就千頭萬緒,難以下手。

    沒有如臂指使的軍隊,沒有在整個大明朝說一不二的威望,誰能把這些東西全部撥亂反正?誰都不可能……誰敢動手,誰就會被各方保守勢力一起擠壓,死得連屍骨都拼不齊全。就算是當今皇帝,有些東西,也不敢輕易去改動……

    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一手建立的這個國家,已經病入膏肓,難以下藥了。

    那……該怎麼辦呢?

    這時寺院裡的小沙彌們已經起床了,兩個小和尚走進了院子裡,拿著竹枝紮成的大掃帚打掃院子裡的落葉,掃帚在地面上划拉出“嘩嘩嘩”的掃地聲,一個小沙彌對著另一個笑道:“昨晚吃過晚飯後,師父和師叔接著前天晚上那盤棋繼續下了……”

    另一個沙彌問道:“哦,那他們兩人誰贏了?”

    “你猜猜?”

    “想必是師叔贏了吧……前天晚上休戰的時候我看了,師父已經全面落在下風,要不了多久就要被師叔徹底給收拾了……”

    “嘻嘻,你猜錯啦,這次師父贏了!”

    “不可能!”

    “真的是師父贏了……他確實落了下風,正在苦苦掙扎。這時候澄城鄭彥夫進來拜佛,從旁邊走過,他好像在想心事,走得很快,不小心掀翻了棋盤,棋子落了滿地。等到師父和師叔把棋盤重新擺好時,卻忘了剛ォ下到哪裡了,就重新擺了一盤。”

    “哦,重新開始……結果師叔就輸了?”

    “哈哈,正是!”

    兩個小和尚一邊說笑著,一邊掃淨了院子,走了出去,又留下朱元璋一個人靜靜地站著。

    聽到兩個小和尚的對話,朱元璋心中突然一動:兩個和尚在下棋,鄭彥夫走過去把棋盤掀了……結果棋局重新開始,原本落了下風的老和尚就贏得了最後的勝利。

    朱元璋現在面對著一個爛攤子般的國家,無處下嘴,如同下棋時,滿盤已經落定爛棋,無法反悔,就算他苦苦掙扎,敗戰也只是早晚問題。何不干脆把棋盤給掀了!把國家給掀了!在掀翻的國土上,重新擺開局面,開一局新的棋,到時候以他的手段,重新擺上一棋盤漂亮的棋子又有何難?

    前一世,朱元璋二十五歲投軍,四十歲登基稱帝,重新開一盤棋所花的時間不過區區十五年,今世的大明朝還有十八年ォ滅亡,時間綽綽有餘,他何懼之有?

    看來,得走一條走過一次的老路了!農民起義!

    既然決定了走這條路,那麼,討好官府這種事已經毫無意義,現在要做的事,是將農民起義利用起來,掌握在手中ォ對……

    朱元璋捏了捏拳頭,心中篤定。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突然感覺身邊的環境有點眼熟,至正十三年,他站在皇覺寺的小院子裡,身邊也是如此,幾張石桌,幾張石凳……他手上拿著湯和寫給他的信,考慮著要不要去參加農民起義軍……

    那天黎明快要到來,夜晚快要過去,新的一天似乎有無限的希望,但也有無限的絕望,前路茫茫,不知該身向何方。他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也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他離開了皇覺寺,投奔了起義軍,然後……成就霸業!天下無人可與他為敵!

    朱元璋邁開步子,向著藏匿鄭彥夫的地方走了過去,這一次,他的腳步無比堅定,沒有絲毫的猶豫……為了馬皇后、為了大明朝、最重要的是,他為了自己,定下了新的目標。一旦有了明確的目標,他這柄出鞘的寶劍,就不會再有絲毫留情。

    走到藏匿鄭彥夫的草叢邊,朱元璋停下腳步,只見草叢裡的鄭彥夫正怒目瞪視著他。不愧是一條好漢,被人捆在草叢裡一晚上,他不但沒有絲毫的精神萎靡,反而更加憤怒,身​​上殺氣澎湃,直欲破體而出。

    他似乎想過掙扎逃脫,身邊的草地被他壓平了很大一片,但是朱元璋捆得很巧妙,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

    朱元璋蹲下身去,解開了鄭彥夫嘴裡塞的布條,冷冷地問道:“怎麼樣?在這裡躺了一夜,有沒有冷靜一點了?”

    “冷個屁靜,朝廷的忠犬,快把爺爺送去殺頭吧。”鄭彥夫怒罵道:“爺爺皺了一下眉頭,就不是英雄好漢。”

    “唉,你比我想像中還要愚蠢和衝動。”朱元璋搖了搖頭道:“我來問你,你有沒有想過殺官造反之後怎麼辦?”

    “殺官造反之後?”鄭彥夫不知道抓住自己的這條漢子究竟是什麼意思,但聽他話裡似乎沒有把自己送官的味了,忍不住就順著朱元璋的問題答了一句: “繼續殺官造反!”

    朱元璋哈哈笑了起來:“再之後呢?再繼續殺官造反?”

    “沒錯!”鄭彥夫認真地道:“這有什麼好笑的?老子要殺一輩子的官,造一輩子的反。”

    “你當朝廷的官員都是傻子麼?坐在那裡等你來殺,人家不會反抗?”朱元璋冷笑著一揮手,指向來時的路上看到的那個百戶所軍屯田的方向道:“你既然是本地人,應該知道那裡有個百戶所吧,裡面有一百一十三名官兵。像這樣的百戶所,在澄城至少還有兩處,合共三百三十九名官兵……咱們扣除一些吃空餉的虛額,那也至少有一百名以上的士兵。”

    “那又怎樣?”鄭彥夫大聲道。

    “不怎樣。”朱元璋淡淡地道:“你殺官造反之後,如果不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辦,而是繼續跑去殺官造反,走到半路上,就會突然迎面衝來一百名官兵,把你亂刀砍死。”

    他笑著拍了拍鄭彥的肩頭道:“我知道你很能打,等閒三五條大漢近不了你的身,但是一百名拿著武器的官兵,你贏不了。”

    鄭彥夫臉上有點變色,但還是強扭著脖子道:“我有一群兄弟!南堯村、段莊村、劉家莊、柳家垣村、程家窪村的村民們都聽我的,這些人加起來起碼兩三百人,ォ不怕一百名官兵。”

    “笑話!”朱元璋哈哈大笑了起來:“這些烏合之眾,你信不信,只需要二十個官兵,就能嚇得他們這兩三百人作鳥獸散。”

    “這……”

    朱元璋認真地道:“仔細想想,殺官造反之後怎麼辦?”

    鄭彥夫遲疑了一陣,仰頭道:“我明白了,那我殺官造反之後就去落草為寇。”

    “到哪裡落草為寇呢?”朱元璋問道。

    “到哪裡?落草為寇還講究什麼到哪裡?隨便找一匹山鑽進去便是。”鄭彥夫道。

    朱元璋用一雙閃亮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鄭彥夫:“城西虎頭山嗎?你躲在上面,不消五天,就被官兵給逮下來,連同你那兩三百名弟兄,全部完蛋。”

    鄭彥夫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對勁了,急道:“我怎麼知道去哪裡落草為寇?媽的,老子以前又沒造過反,哪會知道造反還要講究個什麼一二三四。”

    朱元璋篤定地笑了,他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沒造過反,但是我造過,你要不要試著聽聽我的話?”

    “嚇?”鄭彥夫驚得全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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