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末朱重八 作者:三十二變(已完成)

   關閉
uuuuuuuuuu 2012-8-10 18:09: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6 47573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8 13:05
二十、裁縫衣裳


    這個時代是沒有衣服店的,店裡只賣布,不賣衣服。普通人家都是買幾尺布回家,自己裁縫成衣。沒有媳婦兒的單身男人,在這方面可就苦了,要做衣服時往往只能請別人的老婆幫個忙,陪不盡的好話和笑臉。做完衣服後剩餘的邊角布料,也就當作謝禮送給別人,讓人家可以做張抹桌布或者手帕一類的玩意兒。

    朱元璋一向不在乎穿著打扮,所以升了管事也沒往這個方面去想,但是別人居然幫著他想到了,而且還是馬家三小姐幫著想到的,實在讓他有點意外。他還記得昨天夜裡,二少爺看著齊管事的屍體時那種看狗一樣的冷漠眼神,對於富家公子小姐來說,做下人的和狗也沒什麼區別,現在三少姐居然想得到給他這麼一個下人做套衣服,當真是十分難得。

    朱元璋心裡一柔,回想起一個人來,那是他的原配夫人,馬皇后,她也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好女人。有一次朱元璋攻打徐壽輝的時候,前線戰事吃緊,顧不上後勤軍備的管理,馬皇后卻幫他想到了,她帶領軍隊家屬做鞋、做衣裳,送到前線給將士們穿。往事已矣,佳人已逝,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如果馬皇后也和自己一樣轉世投胎,那該有多好……

    他不由得對著小丫鬟紫心菜作了個揖,低聲道:“麻煩姑娘代替我給三小姐說一聲,多謝!”

    紫心菜嘻嘻一笑道:“這裡人這麼多,我在你身上量來量去成什麼體統?去你的屋子裡量吧。”

    朱元璋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到管事住的屋子裡來。

    紫心菜顯然是第一次來這個房間,她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笑道:“朱八哥,你倒真是厲害啊,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管事,一個人就有三間屋子可以住……”

    朱元璋淡淡一笑,也不多說。前一世他二十五歲從軍,四十歲得天下,一生成就驚世駭俗,名留青史,今世賺到三間房子實在不值得炫耀!他伸展開手臂,示意紫心菜快點來量。

    紫心菜紅著小臉蛋拉開了皮尺,開始量他的身高、腰圍、肩寬、臂長……總之從頭到尾必須量個遍,不然衣服是沒法做的。她一邊量,一邊嘻嘻笑道:“朱八哥今年十九歲了?”

    朱元璋點了點頭。

    “怎麼這麼大歲數還沒討媳婦兒啊?”紫心菜雖然只有十三四歲,倒是懂了這方面的事兒了。

    “沒錢!”朱元璋隨意答道。

    “以前是沒錢,但是現在當上了管事,就有錢了哦,每個月都月例銀子。”紫心菜彈著皮尺邊兒,柔柔地笑道:“咱們內院的好幾個姐姐對你有意思,讓我來幫她們說說嘴。”

    原來朱八前些日子的經營不光使他在偏院弄了好名聲,這敢打敢拼,為人和善的名聲還傳到了內院去,弄得內院裡一干小丫鬟動了春心。馬家內院的丫鬟有大有小,小的有像紫心菜這種十三四歲了,大的則有二十四五歲的老丫鬟,至今沒能出得了嫁。

    丫鬟也是挺可憐的一群人,她們中長得漂亮的,或者能討主子歡心的,大抵上會被男主人收入房中,做個通房丫鬟,或者扶為妾室。但這種就是極幸運的了,大多數丫鬟的結局都是嫁給家裡的家丁護院,有些連家丁護院都看不上的,慢慢變成老姑娘,過了二十五歲之後,主人家也許會發發善心,將她們許給什麼張屠夫、李駝背、王麻子一類找不著女人的邋遢男人,一輩子就這麼沒了。

    在這種看不到明天的生活中,丫鬟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若是家裡有一個年青俊秀又沒成家的家丁護院,就趕緊想法勾搭上手,把自己想法嫁出去。明朝時的女人,遠不如後世的人們想像中那麼保守,她們中有許多人都是膽量極大,作風極為開放的。例如《水滸傳》裡的潘金蓮,為了勾引西門慶的注意,拿竹竿兒在二樓上使勁扔他……雖然《水滸傳》寫的是宋朝時的事,但潘金蓮的原型卻是明朝時的姑娘。

    這個例子舉在這裡可能不太妥當,但很能說明當時的社會風氣。

    紫心菜來給朱元璋量體裁衣,內院那群大齡丫鬟們就像過節似的,紛紛來請她幫忙搭個橋。

    朱元璋倒是沒想到,當上個管事居然還給自己惹來了這方面的事兒。他心中並無男女**,對女人不感興趣,正待開口拒絕,突然轉念又一想,這事兒似乎不必拒絕?我雖然對女人沒興趣,但我也需要兒子來繼承我的事業,如果這一世再次當上了皇帝,還得立太子吧?

    遲疑了一番之後,朱元璋沉聲道:“你讓這幾個對我有興趣的姑娘改天來找我吧,如果有看對眼的,我便娶一個過門。”

    紫心菜得了他的首肯,也算是幫姐妹們完成了一個心願,頓時開心起來,笑嘻嘻地幫他量完了身,收起皮尺跑了。朱元璋也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中,一轉身就忘到了九宵雲外。

    當天中午,衙門那邊傳回來了消息,楊超的案子已經定下了,縣太爺因為澄城張氏的事和馬家起了摩擦,但這種明顯的殺人案子,他也沒必要在裡面搞什麼手腳,直接將楊超收了監,判了死罪,把楊超的名單寫進了死囚折子,送到京城裡等皇帝的批示。

    有些人以為,古代判了死罪的犯人直接押到菜市場一刀砍了就行,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其實大明朝所有的死刑犯,都必須交由皇帝批示才能行刑,每年到了秋天,官員們就會呈上一張全國各地犯了死罪的人的名單,由皇帝用朱筆在上面勾名字,勾中的就死定了——秋後問斬。沒勾中的,請在牢裡靜候下次中獎,這個就叫做“勾決”。至於哪些勾得中,哪些勾不中,全憑皇帝陛下心情決定。如果你給大官們使了銀子,寫死罪折子時故意把你的名字漏掉,那麼就恭喜你,皇帝永遠勾不中你的名字,你可以不用死了。等著改朝換代大赦天下,你就可以從牢裡毫髮無傷地出來。

    總之,楊超完了,齊管事也完了,朱元璋現在穩穩地佔據了偏院管事之職。

    晚上,朱元璋就吩咐煮飯婆子給長工短工們加餐,其實馬家給偏院分撥的糧食是可以讓他們吃得更好一點的,可是齊管事從中截走了很大一部份中飽私囊,才使得大夥兒都吃不飽飯,現在換了不貪不拿的朱元璋,偏院的伙食水平頓時上漲了一個層級,原本只有一個窩窩頭的長工現在能分到兩個,原本只有一碗稀粥的短工,也能多分到一碗。

    長工們的肚子問題解決了,對待朱元璋的態度也越發恭敬了起來,淳樸的農民產只盼這樣的好日子可以一直延續下去,他們在這裡混一輩子的飯,朱八給他們當一輩子的管事,那就足夠幸福了。

    可是朱元璋知道,這好日子過不了多久了……明年,將是大旱!後年,還是大旱,再後年,後後年,後後後年……全都是大旱!比大旱更可怕的是即將到來的農民大起義,白水王二揭竿而起,然後天下豪傑群起呼應的日子,不遠了!

    該用什麼辦法來拯救大明?他還暫時沒有頭緒。

    平靜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朱元璋每日晨起打拳,然後招呼長工短工們幹活,安排伙食,晚上又打一通拳睡覺。紫心菜幫他做好了衣服,一套青布長衫,穿在身上十分合身,看來小丫鬟的針線活兒不錯,換了衣服之後的朱元璋精氣神兒都顯得不錯,越發出眾。

    這些日子裡,偶爾會有內院的丫鬟找了個莫名其妙的藉口來偏院,東拉西扯,沒話找話地和朱元璋聊幾句。他也知道這些丫鬟是來幹嘛的,也有了隨便娶一個來給自己生孩子的打算,但來來去去那幾張臉沒一個合意的,也許是上一世的經歷使他閱盡了天下美色,這幾個平凡的姑娘顯然入不了他的法眼。

    丫鬟們也感覺到了他的冷淡,知難而退了。過了兩天之後,內院裡隱隱傳來了一些對他不利的言論,據說是丫鬟們回去之後傷傷心心地哭了一場,驚動了三​​小姐,使得她勃然大怒,這麼多好姑娘主動送上朱八的門,他居然不要……他朱八何許人也?當了個偏院管事就了不起了麼?他不要咱的丫鬟,咱的丫鬟還不要他呢!

    三小姐下了嚴令:所有的丫鬟都不准去找朱八,看他這大老粗到哪裡找媳婦去。

    聽說了三小姐的命令之後,朱元璋不怒反喜,這樣也好,落得耳根子清靜,反正上一世娶馬皇后時他也是大齡青年了,這一世才十九歲,何必急這個?

    二月八日這天中午,朱元璋正在田梗邊和幾個犁地的長工們拉著家常,突然見到李初九從田梗遠端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他揉了揉眼,感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就在十幾天前,楊超也是這樣匆匆跑來,然後大吼大嚷,才有了後面發生的這一系列事件。

    只聽李初九大聲叫道:“出事了,西固村那邊出事了……所有的村民都被縣太爺抓走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19 10:24
二一、西固村驚變


    西固村出事了,原來今早李初九代替朱元璋巡視到西固村的時候,突然跑過來幾個大腳婆子,伸手抓著李初九的袖子一陣猛搖,說是一大清早,自家的男人就被白水縣令陳觀魚派人來抓走了。問她們縣令為什麼要抓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大腳婆子見識太短,根本說不出來。

    李初九心叫不妙,飛也似的跑回來,見到朱元璋,立即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兒說了出來。

    朱元璋默默地聽完,面色一沉道:“明白了,你趕緊去內院門口通傳一聲,讓家丁們趕緊叫二少爺來前院。我去前院找馬千九大管事,這件事非常嚴重,必須讓二少爺和馬管事拿主意。”

    李初九略感奇怪地問道:“這事兒怎麼和前院扯上關係了?二少爺早就吩咐過,西固村那邊出了事,直接打過去就行了。”

    朱元璋搖了搖頭:“現在的情況已經不是打過去可以解決的了,快去吧,別多問。”

    李初九去內院通報,朱元璋卻急匆匆向著前院而來。

    繞到前院的大門口,進士桿又一次出現在了朱元璋的視野前面,他不由得輕輕抬起頭來掃了一眼這根桿子,心中暗想:這次的事兒只怕不小,也不知道這根進士桿能不能護得住馬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次看來我得出番力氣幫馬家渡過這個難關才行。

    讓看守院子的家丁通報之後,朱元璋進了大門,來到了廳堂之上。只見馬千九正在堂上,他坐在側邊的椅子上,拿著幾個賬簿認真地看著,一邊看一邊計算,手指還在賬簿上輕輕地點。看到朱元璋進來,他皺起眉頭問道:“你怎麼跑到前院來了,發生了什麼事?”

    朱元璋壓低聲音道:“今晨,縣太爺派人抓走了西固村所有村民!”

    對聰明人不需要什麼事都說得很明白,就這麼一句,已經足以嚇得馬千九全身一震,手上那幾本賬簿失神滑落,“啪嗒”一聲摔落在地。但他卻完全顧不上去撿,整個人都呆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震驚中醒了過來,皺著眉道:“我在一直在前院管商事,偏院的農事我不太了解,你給我說說,這西固村的村民,是不是都'詭寄'在咱們家?”

    “正是!”

    “那事情可就不妙了啊……”馬千九的雙眉簡直要擰在一起了。

    “確實非常不妙,現在情況萬分緊急!”朱元璋揖了一揖道:“我已經派人去請二少爺了,希望他能來主持大局,不然咱們馬家很有可能栽在這件事上。 ”

    馬千九點了點頭,兩人一起翹首盼望著二少爺趕緊來。

    等待的時間感覺過得頗慢,馬千九對著朱元璋道:“朱八兄弟,你是怎麼看這件事?說出來和我印證一下,看看咱們想的是否一樣。”

    朱元璋輕咳一聲,低聲道:“上次陳縣令擋回了咱家的'詭寄',還點明了這件事是澄城張氏的授意,就是給了咱們一個信號,讓咱家趕緊和澄城張氏合解,否則還會有後手對付咱們。但是咱們家一直沒有任何表示,既沒有去向本縣的縣令示好,又沒有去和澄城張氏議和……看來對方感覺受了輕視,又出手了。”

    “沒錯,你的招子倒是挺亮的。”馬千九冷哼了一聲:“他這次做得也很明白,哪一村的人不抓,偏偏抓了西固村的人,正好上次打架的地方就是西固村。這明顯就是在告訴我們,要算老帳了。”

    朱元璋低聲道:“馬管事,上次'詭寄'不成之後,縣令大人的敵意已經很明顯了,為什麼咱們家沒有去活動活動,給縣令大人送點禮什麼的,爭取把這事兒給解決了呢?”

    馬千九輕嘆了一聲,伸的指了指內院的方向,低聲道:“送禮要花大量的銀子,這種事我可做不了主,在這個家裡只有二少爺能支使銀子,他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

    “二少爺為何不願?”朱元璋奇道。

    “好面子唄!”馬千九搖了搖頭:“年輕人就是受不得氣,他說縣太爺打了齊管事,就是掃了馬家的面子,​​如果咱家還要反過去送禮討好人家,就是咱家低了頭,這事兒應該縣太爺給咱們家送禮才對……”

    朱元璋默默無言,這二少爺未免也太蠢了。馬家不過是個地方豪紳罷了,雖然家裡的老爺子曾經當過縣令,但畢竟已經人走茶涼,你居然敢靠著老爺子那昨日黃花的身份,和本縣的縣太爺置氣,真是不知輕重的小孩。

    “唉,若是大少爺在就好了。”馬千九嘆息道:“若是大少爺主持著這個家,就不會有上次的打架事件,就算打了架,縣太爺那邊也能處理得妥妥貼貼的。”

    兩人又等了一小會兒,還是不見二少爺的身影,正焦急間,跑來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丁,對著堂上的兩人道:“二少爺午睡正酣,沒空來管事兒,叫你們自己拿捏。”

    “什麼?”馬千九頓時跳了起來,一腳蹬在那個傳話的家丁身上,怒罵道:“這都什麼情況了,二少爺還在午睡?馬家已經陷入極大的危險之中,家都快要沒了。你這殺才,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半盞茶之內,把二少爺叫到這裡來議事。”別人怕二少爺,他卻不是很怕,畢竟他後面有大少爺撐腰,就算得罪了二少爺,在這個家裡也是能混的。

    家丁挨了打,卻不挪步子,哭喪著臉道:“二少爺睡午覺時被吵醒,也是要打人的……您也打我,二少爺也打我,我不知道該挨哪一邊的打。”

    馬千九怒極,一腳將他踢倒在地,罵道:“那你挨我的打就行了,我這就親自去找二少爺。朱八,你也跟我來。”

    朱元璋點了點頭,跟在後面。

    馬千九抬腳就向內院走去,在前院與內院之間有庭院和迴廊相連,長長的迴廊中間有一道漂亮的垂花門,古語有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句話裡的二門就是指的垂花門,它是前院與內院之間的分隔線,大戶人家的女眷,尤其是還沒出閣的閨女,是不允許穿過這個門到前院去的,出了這個門就叫做拋頭露面,乃是不守婦道的表現。這道門不讓女人出,同時也不讓男人進,不光外來的男性客人要遵守這個規定,就連自家的男僕也是必須要注意的。

    垂花門的左右兩邊守了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負責看管著內院的入口,不讓閒雜人等進入。

    見到馬千九和朱八走過來,兩個青衣小帽的家丁伸手攔道:“馬管事、朱管事,你們要進內院去做什麼啊?有什麼事不妨讓我們代為通傳一下。”他們雖然攔了人,但是態度還算恭敬,尤其是對著馬千九,不敢不敬。

    “閃一邊去。”馬千九怒道:“我有非常緊急的事要找二少爺,遲則生變,哪有時間等你們慢慢通傳……咦?不對!我是馬家的家生老奴,進出內院隨意自如,什麼時候被人擋過?你們兩個是什麼意思?”

    那兩個家丁苦笑道:“馬管事,咱們也不敢攔你,只是剛才有一個叫李初九的偏院長工跑來通傳,說要請二少爺去前院,結果吵醒了二少爺午睡。他大發脾氣,下了嚴令,不論誰來都給擋住,還說……馬千九也肯定要來,一併擋住了不准進。”

    “什麼?”馬千九大怒:“這都什麼當口了,二少爺還在胡鬧。”

    旁邊的朱元璋心頭暗暗好笑,這個二少爺真的是太怠慢了,上一世朱元璋當皇帝時,何等勤政,如果大臣們有急事找他,就算是半​​夜,他也要起床來批閱奏摺,哪會像馬家二少家這般無用?

    馬千九怒道:“讓開,你們眼裡只有二少爺,就沒有大少爺嗎?”

    那兩個家丁沒挪步子,絲毫不讓地擋在門口,苦笑道:“這……咱們……哪有這膽……只是二少爺的吩咐不可不聽……”

    朱元璋心中猛然明了,馬家的人原來也要分成兩個派系,一派是大少爺派系,主要以前院的家丁為主,為首的就是這個前院大管事馬千九。另一派就是二少爺派系,以內院的家丁為主,另外偏院的齊管事也是站在二少爺這個派系裡的,所以二少爺吩咐齊管事辦事。而齊管事暗示說要選個聽話的當偏院的新管事,以後可以幫襯,暗裡的意思也是想繼續讓偏院站在二少爺這一邊。

    以前朱元璋身份低微,沒注意到這個派系問題,而且大少爺不在府裡,這個情形也不明顯。直到這次出了事兒,兩方開始較勁,他才發現,剛才那個傳話的家丁就是堅定地站在二少爺那邊的,所以不願意幫馬千九傳話,面前這兩個守門的家丁也是一樣站在二少爺那邊,並不賣馬千九的賬。

    好玩啊!朱元璋心中暗嘆,派系真是無處不在啊,當初自己手下也有兩大派系,李善長派和劉基派,這兩派鬥得天翻地覆,文臣武將紛紛站隊,專門在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較勁。沒想到一個區區鄉紳的家,也存在類似的問題,也是在一些諸如傳話,守門一類的小事上較勁,你們煩不煩?

    我也得選一邊站隊吧?

    朱元璋根本不需要想就決定了站在哪邊,提起兩個拳頭,對著守門的家丁一左一右地轟了過去……拳到,人飛,兩個家丁捂著胸口,向後跌出一丈開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0 20:55
二二、雪中送炭的計策


    從朱元璋現階段對二少爺的了解來看,他完全就是個廢物,一天到晚不幹正事兒,衝動、幼稚、愚蠢。而他通過馬千九,可以從側面看出來,大少爺絕對是個精明強幹的聰明人,不然手底下不會有馬千九這麼沉穩的管事。

    在這兩個人中選一個來站隊,真的不需要思考,他一拳就撂倒了兩個守門的家丁,算是宣布了自己今後將站在大少爺這一邊。

    “朱八,你打人?”兩個家丁躺在地上,腦袋還一楞一楞的。

    朱元璋壓根懶得理他們,拉了拉馬千九:“趕緊找二少爺去。”

    兩人走進後花園裡,朱元璋只覺得眼前一花,景物陡然變了。馬家的後花園建得挺不錯,東一個圓拱門,西一座小涼亭,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在花圃中蜿蜒而前,顯得十分雅緻。花院裡還有幾個水池,可惜池裡水位不高,隱隱快要見底了。大旱年間,要維持著這個池子裡有水,已經是件難得的事兒,還想水位很高是不可能的,花園裡原來種著許多​​植物,各種花草,但它們都有點缺水,顯出一幅氣息奄奄的樣子。

    剛才被朱元璋打倒的兩個家丁在背後大聲叫喊了起來:“朱八硬闖內院了……大夥兒快來啊……朱八硬闖內院了……”其實硬闖內院也得算上馬千九一份,但是家丁們實在是不敢得罪他,就把他的名字給省略了,變得像是朱八一個人在亂來似的。

    這幾聲大喊在寧靜的午後花院裡遠遠地揚了開去,向著四面八方瀰漫,隨後惹起一片驚呼之聲,有家丁護院憤怒地叫道:“偏院管事了不起啊?敢到內院來搗亂?”

    有丫鬟的驚呼:“朱八哥來了嗎?哎呀,我才睡醒,還沒梳洗打扮呢,被他看到會討厭我的。”

    另一個聲音跟著響起道:“朱八哥早就拒絕你了,別自作多情……”

    接著還有老婆婆的聲音道:“三小姐,外面的男人進了內院,您是女眷,應當迴避……”

    隨後是許多細碎的、輕巧的、沉重的、慌亂的腳步聲在四面八方響了起來。有家丁的、有丫鬟的、還有婆子的……

    馬千九帶著朱元璋在花院裡疾走,向著一座獨橦小樓跑去,那小樓是木質的,只有一層高,但佔地面積不小,看來裡面有許多隔間。木料是上好的檀木,漆了深紅色和黑色的油漆,窗戶上蒙著潔白的窗紙,屋簷下還掛著許多燈籠,不過現在是白天,燈籠並沒有點亮。

    幾個家丁跑過來阻擋,朱元璋也不和他們糾纏,隨手一拖一帶,將他們扔進了花輔和水池裡面。到了小樓前面,馬千九心急火撩,加上對二少爺有氣,也不通傳,走到門口用力推開門就衝了進去,朱元璋自然緊緊跟隨在後。

    只見二少爺正從床上坐起來,滿眼迷濛之色,原來他也被院子裡的嘈雜聲弄醒了,嘴裡嘟噥道:“朱八這殺才真不識趣,在本少爺午睡的時候闖進來,作死嗎?”

    旁邊一張傭人睡的小床上爬起一個扎著雙馬尾的丫鬟,匆匆忙忙撲到二少爺身邊,也顧不上馬千九和朱元璋就站在旁邊,手忙腳亂地幫著二少爺穿衣服,扣衣扣。

    馬千九一個箭步竄到了二少爺的床前,壓低聲音,急速地道:“二少爺,得罪了。發生大事兒了,今晨縣太爺派人來抓起了西固權的所有村民。”

    “西固村的村民被抓走也算大事?這壓根和我們無關嘛!”二少爺還在睡夢之中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嘴裡不滿地嘟噥。

    朱元璋嘆了口氣,提醒道:“西固村的所有村民,都是'詭寄'在咱們馬家名下的家奴,換句話說,西固村的所有土地,在地契上都是寫的咱們馬家的名字。”

    二少爺歪了歪嘴:“這又怎麼了?就算姓陳的縣令抓走咱家幾個家奴,也沒什麼了不起吧?大不了打頓板子就放回來,頂破了天就是殺掉,咱們家也沒什麼大損失。”

    “哎呀,我的二少爺啊,你怎麼聽到這裡還迷糊著?”馬千九痛心疾首地道:“現在問題非常嚴重啊,這些村民被抓到衙門裡,幾個板子一打,還不一五一十地把'詭寄'的事全部招了出來。'詭寄'這事兒,雖然大家都在做,卻是上不得檯面的事,如果從輕了說,就是願賣願買,合理合法,毫無罪過。往常規裡說,就是巧立明目,逃避稅賦,補稅罰款。如果往重了說,就是勾結宵小,欺瞞朝廷,抄家滅門。官字兩張嘴,判輕還是判重,全在他高興不高興。”

    二少爺呆了一呆,茫然地道:“我爹也當過官,誰敢拿這種小罪治我馬家?”

    “唉……人家擺明了要用這招對付馬家了,你怎麼還呆著……”馬千九隻覺得滿嘴苦澀,急叫道:“二少爺啊,您趕快清醒一下吧,老爺已經致仕多年,在朝中沒了人脈……咱們現在與民無異啊。”

    馬二少爺又呆坐了一小會兒,他的腦袋瓜子常年累月不裝正事兒,臨到要用,才發現空蕩蕩的,半天都運轉不過來:“真的有這麼嚴重?”

    “就算不會抄家滅門……”馬千九苦笑道:“只怕也會讓咱們家蒙受不小的損失。”

    “那怎麼辦?”二少爺問道。

    馬千九真是氣得肺都快炸了:“咱們來找您,就是想讓您拿個主意,現在該怎麼辦啊?我真是……唉,要是大少爺在家就好了,他肯定有辦法化解這次危機。”

    二少爺茫然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馬千九,你不是我哥哥的心腹麼?一向詭計多端,你快想辦法啊。”

    馬千九苦笑一聲:“老奴哪有什麼辦法?如果有辦法就不會急得沒頭蒼蠅似的亂撞進內院了。”

    二少爺又轉頭看著朱八:“咦?你怎麼也在?”趕情這傢伙剛才一直就沒看到朱八在場,他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你好像是叫朱八……嗯……我記得你是個會出主意的,你來說說,該怎麼辦?”

    朱元璋心裡還真有一個辦法,但是他不想現在就說……

    要知道智囊這種東西,最大的忌諱就是妙計張口就來。凡是來得太快,太容易的計策,都會很容易被上位者懷疑是否可行!就算計策被採用,而且成功地實施了,上位者也會覺得,這計策來得容易,沒費智囊什麼腦力,不值得重賞,結果就是輕拿輕放,被人遺忘了功績。

    要做一個好智囊,能被重視的智囊,最好的方法就是故意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一直假裝冥思苦想,在所有人都拿不出辦法的情況下,你突然如同雪中送炭一般獻上妙計,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才會讓你的上司牢牢地記住你立了多大的功勞。

    此時此景,顯然不是朱元璋說出自己辦法的好時機,他搖了搖頭,故意道:“我的見識短淺,哪能有什麼好辦法,這事兒還是得靠馬管事和二少爺拿主意。”

    二少爺和馬千九抱著腦袋死勁想了起來,朱元璋也假裝成苦思的樣子,和他們一起想。

    過了一會兒……

    “對了,你們說這樣行不?”二少爺突然道:“咱們私自把西固村的地契塗改一番,把那些村民的賣身契也塗改了,做一份假契約,就說那些村民根本不是咱們家的人,姓陳的縣令就拿咱們沒法子了。”

    馬千九苦笑道:“二少爺,您這是偽造證件,在咱們和泥腿子打官司時或許管用,但對像是縣太爺時,咱們這樣做就是把新的違法證據送到他手裡,兩罪併罰,死得更快。”

    “呃……”二少爺默然。

    又過了一會兒,馬千九一拍腦袋:“要不這樣,趕緊備好重禮,送到縣太爺府上去,請他高抬貴手,放過咱們這一次。”

    “好!”二少爺叫道:“這樣做不錯,有錢能使鬼推磨……不愁他姓陳的不上勾。”

    朱元璋截口道:“只怕不成……咱們有錢,澄城張氏就沒錢嗎?如果我所料不差,澄城張氏早就先一步送了重禮給縣太爺,他才會才咱們家下手,現在送錢上門未必好使,陡然惹來他的嗤笑。”

    “咱們送的錢只要比澄城張氏送的多就行了。”二少爺嚷嚷道。

    馬千九苦笑了一聲:“二少爺,朱八說得對,若是上次'詭寄'不成縣太爺並沒有下重手,那時候他還在試探咱們,當時送錢還能挽救,現在已經不行了。就算咱們送的錢比張氏多,也要顧及到縣太爺的面子問題,要是他收哪家的錢多就臨時倒向另一家,那牆頭草的稱呼只怕跑不掉,他在官場上的面子往哪裡擱?縣太爺這條路,咱們今後絕對走不通。”

    兩人又抱著腦袋苦思起來,想了半天都不得其法,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兩人都開始緊張起來,尤其是馬千九,他的氣息喘得越來越急了… …時間緊迫啊,西固村的村民是大清早被抓去的,從時間上算來,現在他們已經被縣太爺審問過了,幾個板子一打,官老爺的威勢一嚇,只怕肚子裡長了幾條蛔蟲都交代得一清二楚,過不了多久,縣太爺拿到了切實的證據,就要來找馬家的麻煩了……現在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可是他偏偏想不到好辦法。

    朱元璋感覺到時機已到,雪中送炭的機會來了!他壓低聲音,認真地道:“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0 20:57
二三、贈送西固村


    朱元璋感覺到時機已到,雪中送炭的機會來了!他壓低聲音,認真地道:“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也不知能不能成。”

    馬千九和二少爺正想得腦袋都要破了,聽到朱元璋說想到辦法,兩人同時急道:“快說……”

    朱元璋沉穩地道:“為今之計,必須壯士斷腕,搶在縣太爺動咱們家之前,先把西固村的地契送給別人!”

    “這……”馬千九和二少爺一起遲疑了起來,西固村兩百畝田地,全部拿來送人也未免損失太大了,而且,現在送來得及麼?

    馬千九想了想道:“朱八,你這辦法也未必可行吧……臨到頭了才來送西固村,只怕沒什麼用,別人家也不敢收,而且送了西固村,咱們馬家還有東固村,南峁村,縣太爺隨便在咱們家的產業裡再找一個村子,仍然可以用'詭寄'來制我們……這樣做是製標不治本。”

    朱元璋微微一笑,認真地道:“沒錯,如果單純的把西固村送人,的確是治標不治本,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但若是在'送給誰'這個問題上仔細考量一下,就可以弄出些花樣來。”他故意把'送給誰'三個字說得很重,拖著長長的尾音。

    二少爺立即傻乎乎地叫道:“送給縣太爺!讓他自己查自己的詭寄……呃,這不太可能吧。”

    馬千九則叫道:“送給澄城張氏,讓他叫縣太爺收手?只怕……人家未必肯收吧。”

    朱元璋緩緩地搖了搖頭:“這兩人是不能選的,他們正在磨刀霍霍要宰殺我們,送禮上去豈不是肉包子打狗?我說的是別的人……一個後台夠硬,不怕澄城和白水兩位縣太爺,而且又非常貪婪,送到嘴巴邊的肉都往肚子裡吞的人。如果咱們把西固村的兩百畝地送給這樣一個人,他就會為了兩百畝地跳出來頂缸,將這次查'詭寄'的事化解掉。”

    聽完朱元璋這段話,馬千九的臉色頓時一變,是那種驚喜裡加幾分駭然的大變,他只聽了幾句,就知道此計絕對可行,不但可以將馬家的危機化解,而且還可以結一個新的盟友,反頂縣太爺和澄城張氏一下,弄得他們十分難受。

    這真是連消代打,一石三鳥之計,這個叫朱八的傢伙居然在短時間內想得到如此厲害的計策,未免太厲害了點。馬千九一時之間被朱八的妙計所震驚,居然忘了接口。

    朱元璋對著馬千九道:“馬管事,我對附近的豪族老爺不太熟悉,請問距離咱們這裡比較近,實力又比較強的家族有哪家?”

    馬千九驀然驚醒,趕緊向南邊一指:“白水衫氏,他的府邸距離咱們馬家僅有五里路,快馬加鞭,頃刻可至……”

    朱元璋點了點頭:“那咱們還等啥,二少爺,麻煩你把西固村的地契和村民們的賣身契都拿出來,咱們用最快速度送到白水衫氏那裡去。”

    二少爺此刻還茫然著呢,他的腦袋瓜子實在不怎麼好使,聽完了都沒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嘴裡嘟噥道:“搞什麼?最後還是要送人?妙計個屁啊。”

    馬千九哭笑不得地道:“二少爺,麻煩您快點吧,回頭老奴會向你解釋的。”

    二少爺這才起了身,不情不願地向著馬家祖屋跑去,那裡是收藏馬家的田產、契約一類重要文件的地方。以前一直是馬家大少爺在掌管,錯非大少爺去了西安府,生性懶惰無能的二少爺根本沒資格插手。他的雙馬尾小丫鬟追在後邊,一邊追一邊叫:“二少爺,慢點,您的衣扣還沒扣完,胸膛還敞著呢……”

    “敞著胸有什麼關係?後院裡都是自家人……”二少爺含糊不清地道。

    “別的人也就罷了,三小姐尚未出閣,要是看到您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小丫鬟叫道。

    “那有啥?那是我親妹妹,看到我胸口又乍了?”二少爺的聲音漸漸去得遠了。

    馬千九苦笑一聲,對著他的背影嘆道:“二少爺真是……唉……馬家交在他手裡,真不讓人省心,只盼大少爺能快點回來主持大局。對了……朱八,我認識衫氏的老管事,這些契約就由我親自快馬加鞭送過去,你也跟著我一起吧,見見別家的老爺,也算是開開眼界。我看你這個人聰明伶俐,將來必是我馬家的頂樑柱,多見些人,多經歷些事,將來更好地為馬家辦事兒……”

    朱元璋點了點頭,他本就有意去看看,上一世的經歷,加上在天空中飄浮了幾百年當旁觀者,他已千帆閱盡,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就不需要再多看多想多聽,能夠越詳細地掌握周圍的情況,越有利於他。

    不一會兒,二少爺將西固村的地契和賣身契取來了,厚厚的一疊,馬千九和朱元璋都沒時間細看,隨手往懷裡一揣,趕緊向院子外面趕去。家丁早已奮好了兩匹駿馬,候在門口。

    馬千九翻身上了一匹馬,轉過頭來,對著朱元璋問道:“會騎馬嗎?”

    朱元璋點了點頭:“會。”

    馬千九又是一驚,在這年頭,馬是非常昂貴的東西,一匹好點的馬要二十兩銀子,不是隨便什麼人家都養得起,普通的鄉民大多數是不會騎馬的,像朱八這**牛娃,若是會慢吞吞的騎牛,倒不奇怪,但會騎馬就非常難得了。

    “你這一身本事,在哪裡學的?”馬千九忍不住就問道:“又會識字、又會算賬、還會騎馬……你若說自己是某個富家少爺,我便信了,你要說自己是個放牛娃,我還真不信。”

    朱元璋隨口胡說道:“我家本來也是薄有家資的,破敗之後投寄到馬家……並不是生來就是放牛娃。”

    馬千九認可了這個解釋,這才打消了好奇心。

    兩人放馬向南疾奔,這兩匹馬都是頂好的馬,跑得飛快。先是順著馬家自己修整的黃土路一陣狂奔,不消一會兒就跑上了官道,順著官道跑了一陣子之後,前方又出現一條岔道,看得出來,這條道不是官道,又是某家士紳自己花錢修的路。寬整的黃土路上撒滿了碎石,鋪得極為整潔。

    “這是白水衫氏自己修的路……”馬千九解釋道。

    朱元璋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年頭的富商豪紳,通常都要自掏腰包修一段路,將自家的大門與官道連在一起,不然豪華的馬車是沒法駛進家門的,多丟面子?

    兩人順著衫氏修的路疾奔了一陣,前方的道路邊上出現一座祠堂,這座祠堂極盡壯麗莊嚴,不但朱戶雕樑,甚至蓋著琉璃黃瓦,幾乎就像是一座宮殿。

    “嗯?衫氏的家怎麼建得像宮殿一樣?”朱元璋微微感到好奇。

    “那不是衫氏的家……”馬千九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那是九千歲的生祠。”

    “九千歲?生祠?”朱元璋猛地一醒,在他龐大的記憶寶庫裡,確實有這麼一件事兒,明末天啟年間,有一​​個大宦官專權,此人名叫魏忠賢,自稱九千歲,排除異己,專斷國政,以致人們“只知有忠賢,而不知有皇上”。明朝最後一位皇帝崇禎繼位後,打擊懲治閹黨,治魏忠賢十大罪,命逮捕法辦,自縊而亡,其餘黨亦被徹底肅清。

    當時浙江巡撫潘汝禎假藉機戶懇請,為魏忠賢建了一個生祠在西湖邊上,魏忠賢十分高興,將潘汝禎升為南京刑部尚書,此例一開,興建生祠立刻成為風氣。全國各地都爭先恐後地為魏忠賢建生祠。

    出現在朱元璋眼前的這座生祠,毫無疑問就是魏忠賢的生祠了。

    朱元璋何等聰明,想通這個環節的一瞬間,立即明白了白水衫氏的靠山是誰,不過他還是假裝不明白地向馬千九問道:“馬管事,這白水衫氏什麼來頭?”

    馬千九低聲道:“這白水衫氏……乃是官中一個宦官的本家,這個宦官是閹黨中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朱元璋點了點頭。

    馬千九繼續道:“衫氏本來是個破敗家族,家裡孩子又生得多,居然生了十二個孩子,窮得快過不下去了,衫家老爺就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將家中排行十二的孩子,送進宮去當了太監。”

    “這衫十二進了官之後正好調到魏忠賢手底下辦事兒……沒過幾年,魏忠賢憑藉著客氏的幫助一舉上位,成了九千歲……衫十二的身價也水漲船高,成了炙手可熱的大太監。大夥兒畏懼他的權勢,不敢直呼他的原名,就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三十二公公。”馬千九低聲道:“三十二公公得勢,衫氏也跟著厲害起來,在白水成了一霸,別說縣太爺見了衫氏得繞著走,就連西安府的府台大人,也不敢招惹這尊大神……”

    朱元璋臉黑如墨,聽到這裡,激起了他對自己子孫的憤怒,大明朝的皇帝不爭氣啊,先後出過許多次大太監專權的事兒,王振、劉瑾、魏忠賢……一個比一個可惡,一個比一個愚蠢,我的大明朝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這衫氏權勢雖大,但因為家族曾經敗落過,所以掌握的田地不多,對土地極為貪婪,咱們送上一個村莊兩百畝地,衫氏一定會吞進去的。”馬千九嘆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1 23:37
二四、挑撥


    兩人兩馬,急速地奔過魏忠賢的生祠,朱元璋掃了一眼,發現這個祠堂附近根本沒有人走動,裡面也沒有人祭拜。魏忠賢在民間的聲望並不太好,當初全國各地興建生祠時,佔用了許多民田民房,而且還強迫百姓們尊奉魏忠賢,入祠不拜者處以死刑。這種極端的搞法,不但沒有幫魏忠賢帶來好名聲,反而將他的名聲搞得更臭。

    魏忠賢在民間的名聲不好,還有一部原因來自於他對付東林黨。其實朱元璋知道,東林黨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魏忠賢與東林黨互掐,充其量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的程度,沒有什麼正義與邪惡之分。但是東林黨裡頗多清流,在民間的名聲比較好,所以民間輿論也偏幫著東林黨一邊,無形中就使得魏忠賢的名聲更臭。

    過了生祠之後又跑了一陣子,前方出現一個大宅子,平整的黃土路正對著這座大宅的正門,正門極其華麗,三開的大門,上面三個獸頭,用了極其鮮豔的色彩,並無普通鄉紳士家正門的沉穩氣質,反而顯出一股暴發戶似的氣勢。門前守了幾個穿著棉布衣的家丁,頗有些神采。

    馬千九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道:“進士桿都沒資格立的暴發戶,咱們馬家要來求這家人幫忙,真是丟了面子。”

    朱元璋也不說話,只是斜瞥了一眼馬千九。

    兩人到了門前,翻身下馬,馬千九走到衫家門邊,通報了幾句。那家丁剛開始看到兩人急匆匆打馬而來,面上還有些看不起人的樣子。直到馬千九通名之後,才肅然起敬,陪笑道:“原來是白水馬家的馬大管事,以及最近風傳的白水第二條好漢朱八哥,您兩位等一下,我進去通報… …”

    原來衫家距離馬家並不遠,朱八最近的活躍已經藉著長工短工們傳到鄉民耳中,然後又輻射開來,已經傳了幾十里範圍了。不少鄉民茶餘飯後,都要把朱八的故事拿來談論一二,有些人是當作笑話來聽,但有些窮人卻當成勵志故事在聽……有一天,俺也能從一個長工搖身一變成為管事,那該有多好?

    四鄉裡的媳婦兒罵自家男人時往往是說:“看你這慫樣,咋不學學人家白水朱八,爭爭氣,也當上個管事來讓我瞧瞧?”

    這種閒話在農村裡傳得最快,一傳十,十傳百,不消多久,白水第二條好漢朱八哥的故事,就已經響徹十里八鄉。

    擁有這種名聲是件好事,例如《水滸傳》裡的宋江,就是在江湖中有個好名聲,不管他走到哪裡,一報名字,別人聽了立即倒頭就拜,嘴裡叫大哥,心裡認慫。

    馬千九和朱元璋在門前等了一會兒,一個老管家迎了出來,帶著兩人向衫家大院裡走,這老管家顯然和馬千九很熟悉,兩人邊走邊隨意說笑,拉扯的都是些陳年舊事。

    不一會兒,到了大廳,這衫家的大廳也是極盡華美,朱紅的桌子、翠綠的茶壺、披紅掛彩的窗簾……色彩比較明艷,與馬家的書香世家味兒有些不同,真真是從大門到大廳都充滿了暴發戶的味道。

    一個穿著絲綢大褂的中年人坐在大廳上,面容整肅,馬千九悄悄給朱元璋介紹道:“這個就是衫家現在的族長,衫大!別看他滿臉嚴肅很了不起的樣子,其實屁本事沒有,要不是靠著衫十二當了公公,他現在指不定在哪個泥坑裡玩兒呢。”

    朱元璋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從馬千九裡話裡能聽出來傳統的士紳家族對宦官家族的那種來自骨子裡的不屑,馬千九僅是一個老奴罷了,居然也看不起別人的家主… …

    “馬管事,你來找我有啥事啊?”衫大滿臉嘲笑似的神色:“你們馬家從來不上咱家竄門,我還以為,咱衫家入不了你馬家的法眼呢。這有進士桿的和沒有進士桿的就是不一樣,哈哈哈哈。”

    馬千九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但很快就消失不見,拱手道:“衫老爺說笑了,咱馬家這不就是串門來了嗎?今天我是奉咱家少爺之命,來給衫老爺送禮的。”

    “送禮?”衫大精神一振,眼中頓時射出一抹喜色:“什麼禮?”

    暴發戶果然就是暴發戶,一聽送禮,就變成這樣……朱元璋心裡暗暗搖頭,難怪你衫家要被人看不起,光是這份氣度,可就差得遠了。

    馬千九伸手入懷,摸出一大疊地契和賣身契,笑道:“這是西固村的地契和村民們的賣身契,合共兩百多畝地,四十幾戶人家,二少爺叫我一次性全部送給衫老爺,希望咱們兩家以後能多親近親近。”

    “兩百畝啊……”衫大真是喜從天降,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衫家雖然靠著衫十二入官當太監走紅,在宮中撈回來許多錢,但畢竟底子薄,空有財富卻沒有什麼田產,比起那些幾代為官的士紳來說,勢力要小得多。中國人最重的就是田地,有再多的錢,沒有田產也覺得心裡不塌實,衫大一直想多弄點田地,給子孫後代們留個根兒。現在有人給他送上兩百畝地,當真是樂壞了。

    他激動地道:“全送給我?當真是送給我?”

    馬千九點了點頭:“當然,您要覺得我說笑話,咱們現在就簽寫一份轉贈的契約吧。”

    衫大高興得上竄下跳,揮手道:“來人啊,拿文房四寶來。”

    衫家的家丁送上筆墨紙硯,馬千九提起筆來在紙上寫道:“茲有西固村良田兩百餘畝,原為白水馬氏所有,現自願轉贈於白水衫氏,立此契為據,不得反悔……”

    寫完之後,他畫了個丫,又從懷裡摸出一枚印,原來是二少爺的印鑑,沾了點朱泥,“啪嗒”蓋了一個鮮紅色的大印上去。

    衫大喜不自勝,趕緊也湊了過來,拿出自己的印鑑,正沾著朱泥,他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你說這人聰明嘛,他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你要說他笨,他卻偏偏在蓋印之前想到了,手一抖,將印收了回去,沉聲道:“不對啊,憑白無敵跑來送我兩百畝地,這其中有問題!你們有什麼事要求我?”

    “哎!”馬千九被他問得一楞,一時半會接不上口,總不能直說,我們要推你出去和縣令打擂台吧?

    這時朱元璋突然向前一步,伸手在馬千九背上一拍,表示交給他來處理,然後他才低聲道:“衫老爺,您真是慧眼如炬,咱們馬家這次上門送禮,確實有事相求。”

    “哦?有何事,你且說來聽聽,若是說得不好,這田地我不能要。”衫大的聲音開始轉冷。

    朱元璋壓低聲音道:“咱們馬家得到一個消息,這白水縣令陳觀魚,乃是東林黨的人……”

    “什麼?”衫大吃了一驚:“縣太爺是東林黨?”

    不光衫大吃了一驚,馬千九也大吃一驚:朱八這是要幹什麼?這樣胡說八道能成嗎?馬千九趕緊捏了捏朱元璋的手,示意他不要胡說。朱元璋卻反捏了一下,讓他安靜聽著。

    衫家幫魏忠賢立了生祠,乃是堅定的閹黨中人,而閹黨的人,最恨的就是東林黨,他立即問道:“有何證據?”

    朱元璋認真地道:“衫老爺可曾讀過《興革條例工屬》這本書?”

    衫大雖然不學無術,但這本書倒是勉強知道,他好奇地道:“聽說過,這本書是海瑞寫的,你提起這本書做啥?”

    朱元璋沉聲道:“海瑞是有名的清流,以兩袖清風著稱。東林黨那些沽名釣譽之輩,一向把海瑞大人掛在嘴邊,當作自己的榜樣……前幾天,縣太爺突然把幾個打算'詭寄'到咱們馬家的鄉民給頂了回來,當堂宣讀了《興革條例工屬》這本書裡的幾句話:本縣詭寄女戶奩田等項,悉行禁革,俱不准冒免。”

    朱元璋嘿嘿笑道:“您聽聽,這分明就是東林黨人說話的調調。”

    衫大一聽這話,頓時大惱:“是啊,'詭寄'這種事,由來已久,誰會沒事吃飽撐著來管?只有東林黨那群混球,一天到晚就擺著一副正義者的嘴臉,這個說不對,那個說不對,好似天下除了東林黨,別的人都是貪官污吏,橫行不法之輩,其實他們這些混球做的混球事也不少。”

    朱元璋認真地點了點頭道:“縣太爺當堂把這幾句話一讀,以後咱們縣的鄉民誰還敢'詭寄'?咱們馬家收不到新的田地不打緊,反正咱們馬家的田地已經不少了,但是對於衫家來說……”

    他故意在這裡拖了個長長的尾音……

    衫大一拍桌子:“他媽的,咱衫家本來就沒多少田地,還盼著多點鄉民來'詭寄'在咱家,他陳觀魚是要幹嘛?斷咱們家的根子嗎?”

    朱元璋微微一笑,他知道衫大已經上勾了,在大明朝,任何事一旦牽涉到黨爭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對啊錯,東林黨贊成的閹黨一律反對,東林黨反對的閹黨一律贊成。閹黨說的一切東林黨都說是錯的,閹黨如果什麼也不說,東林黨也會說閹黨是屍位素餐。

    現在導火索已經成功點燃……接下來的事已經不關他的事,朱元璋拉了拉馬千九的衣角,示意了一下,馬千九會意,趕緊對著衫大拱了拱手道: “衫老爺,咱們這就回去了,西固村的地契……”

    衫大冷哼一聲,手中的印鑑“啪”地一聲蓋到了契約上:“這契約我收了,我倒要看看,東林黨的人怎麼來治我衫家的'詭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1 23:40
二五、走,進衙門去


    辦完了地契的交接手續,馬千九和朱元璋告辭出了衫家,兩人趕緊快馬加鞭趕回去。

    一出衫家的門,馬千九就再也忍不住了,急道:“朱八,陳縣令真的是東林黨的人?你說的話可有根據?”

    “沒有……”朱元璋笑著聳了聳肩:“我不知道陳縣令是不是東林黨的人,仔細想來,應該不是吧。現在魏忠賢正在迫害東林黨,滿朝東林黨人都在戰戰兢兢的過日子,這個陳縣令既然一直活得好好的,證​​明他和東林黨沒什麼關係。”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說?”馬千九大奇。

    朱元璋微笑道:“這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挑撥衫家和縣太爺做對的方法,別的方法都沒有這樣做的效果好。”

    馬千九沉呤了一陣之後道:“可是……陳縣令不是東林黨的事,終究有搞清楚的一天,到時候衫家不會恨上咱們家嗎?”

    朱元璋心中暗想,今年已經是天啟七年,天啟帝就快死了,崇禎帝還有幾個月就要登基,魏忠賢垮台已經定局,閹黨馬上就要面臨滅頂之災。衫家接下來的日子難過得很,得罪了衫家有什麼關係?

    不過這種想法是不能說出來的,他只能淡淡地道:“衫家對付陳縣令的時候,不可能把'你是東林黨'這種話掛在嘴邊,我敢肯定,陳縣令中了招還蒙在鼓裡,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裡得罪了衫家。他們之間要解開誤會是很困難的,咱們不用擔心。”

    馬千九心裡還有點不塌實,但是他看到朱八滿臉都是淡定從容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就覺得他說的話是可信的,沒有懷疑的必要。

    接下來的路上,他一邊騎馬,一邊仔細回想朱八今天說過的話,驀然驚覺,朱八這個人,真的不簡單啊,他似乎對閹黨和東林黨的事也有幾分熟悉,而自己這個見過不少世面的大管事,根本搞不太清楚朝堂上那些個事兒。

    例如閹黨和東林黨之爭,馬千九僅僅從說書先生那裡聽到幾個段子,好像是三年前吧,發生過一個什麼楊漣案,有幾個人被殺掉,但是這些朝堂上的大事,他一個鄉下農家大院的管事聽了也就忘了,完全沒往心裡去,這朱八怎麼比我搞得還清楚?難道……他真的是個落拓家族的孩子?

    這時代的人很奇怪,他們不會尊敬一夜而富的暴發戶家族,卻會尊敬一夜而貧的落拓家族,因為人們認為,一夜暴富的家族缺乏底蘊,沒有學問。而落拓家族裡的少爺,卻是書香門弟遭了難,這種人都是有學問的,值得尊敬。歸根到底,這種想法來自於人們尊敬讀書人。

    馬千九剛才對衫家的人滿臉不屑,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連進士桿都沒資格立”,但現在看著朱八的神色,卻隱隱多了一絲敬意出來,彷彿他是當朝宰相的落難兒子一般。

    兩人快馬加鞭回到馬府,只見府前正在熱鬧著。

    就在馬家的進士桿下,站了一群衙役,朱元璋不動聲色地數了數,十二個,這些衙役腰間掛著鐵尺、背上背著哨棍、屁股上還有鐐銬在晃一晃的,不過他們並沒有把傢伙拿在手上,而是雙手空空地站著。

    在這群衙役的對面,站了兩三排馬府的家丁,起碼四十五人,全是青衣小帽的裝束,這些家丁把武器拿在手上,有拿竹矛的,有拿哨棍的,還有提朴刀的……一幅如臨大敵之勢。

    在這兩堆人的周圍,圍著許多長工、短工,附近的鄉民,看熱鬧的比正主兒還要多。

    為首一個衙役正在對著家丁們苦笑道:“各位兄弟,咱們只是奉縣尊大人之命,來請貴府少爺去衙門問幾句話,你們何必擺出這個架勢?”這年頭做衙役很威風,可以隨意欺壓良民,但對上富家士紳,這些衙役也不敢囂張,連武器都不敢拿到手上,只敢好言相勸。

    這群家丁卻不賣衙役的賬,冷哼道:“咱們家少爺說了,陳觀魚那廝慣會屈打成招,他要咱們少爺去衙門定然不安好心,咱們不去!”

    “大膽,縣尊大人的名字是你們亂叫得的?”一名衙役怒道。

    那家丁被衙役一喝,有點慫,縮到了同伴後面,但還是陰陽怪氣地補充了一句:“這是我家少爺說的,你敢對著我家少爺吼大膽麼?”

    這句話一出來,那衙役也有點慫,他還沒膽子得罪有“進士桿”的家族的少爺,於是他也向著同僚的背後縮了縮,陰陽怪氣地道:“你家少爺有膽,就到衙門裡和縣尊大人說去。”

    這句話一出口,家丁這邊再次慫了……

    馬千九和朱八這時已經快馬到了近前,兩人一起翻身下馬。馬千九也不理會那些衙役,直接分開人群就鑽進了馬府裡,朱八緊隨在後。

    兩人徑直到了前院大廳,只見二少爺正焦急地在大廳裡踱著步子,他這人又笨又衝動,臨事又缺乏應變能力,衙門一派人來拿他,他就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撒潑賴在家裡不出去。幸好衙役們懼馬家三分,不然他早就被衙役們強衝進來給抓走了。

    這時見到馬千九和朱八回來,二少爺立即大喜道:“事辦好了嗎?”

    馬千九點了點頭道:“辦好了,多虧了朱八,衫家那邊已經打點好,咱們現在可以去衙門了。”

    “喂,我去了衙門可別走不出來。”二少爺也有點怕了。

    “放心,應該沒有問題,衫家的人只要一出面,陳觀魚那廝保準嚇破膽。”朱元璋很認真地道:“閹黨權勢滔天,別說陳觀魚只是區區白水縣令,就算他是陝西巡撫,也不敢和閹黨硬來。”

    二少爺聽了這句話,頓時大喜:“好,那我就去衙門,來人啊,本少爺要出門了,快備轎。”

    前院里人影奔走起來,四名家丁抬了一頂黑色的小轎子過來放在廳堂門口,二少爺大搖大擺地鑽進了進去,四名家丁“嗨喲”了一聲,抬起轎子,穿堂出門,馬千九和朱八步行跟在後面。

    轎子出了馬家正門,家丁們看到二少爺的轎子出來了,知道已經不必守門,哄然散開。二少爺的轎子徑直走到衙役們中間,他從轎中伸出頭來,用有一絲絲顫抖的聲音道:“去衙門,我倒要看看陳觀魚要找我什麼麻煩……”這話雖然說得硬,無奈說話時的語氣有點慫,暴露了二少爺心裡的畏懼。

    朱元璋暗暗搖頭,真是各方面都不成器的二少爺啊!一年後,白水王二揭竿起義,不知道你這位二少爺會是何等下場。

    好不容易請動了馬家少爺,衙役們也鬆了口氣,趕緊把轎子護住,向著縣城行去。在他們的外圍,幾十名馬家的家丁又將他們團團圍住,諾大一群人走在路上,十分扎眼。好事的村民全都跑來圍觀,又圍在馬家的家丁外面,層層疊疊,不一會兒就聚集了上百人之多。

    這群人越走越多,走進縣城的大門的時候,人數已達六七百,走到衙門廣場上時,已有千人之多。四周都是人頭湧動,喧鬧聲隔了三條街也能聽到。

    人群們議論紛紛,都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有好事者憑藉著一點蛛絲馬跡,猜測起來:“看見了沒?衙役們拿來的是馬家少爺。”

    “馬家?有進士桿的那家?衙役們敢上門拿人?”

    “你沒看人家好好地坐著轎麼?這是請來的,不是拿來的!”

    “你猜猜,為啥要請馬家的人來?”

    “這還用猜?今早縣太爺拿了一干'詭寄'的刁民來,打了一上午的板子,聽說有十幾個屁股開了花,這一干刁民據說都是'詭寄'在馬家的。縣太爺這是要整治'詭寄'之風,正好在收春賦,也許是想多收點稅賦吧。”

    “原來是這事啊!我可沒聽說過咱們的縣太爺要管'詭寄'這檔子事兒,他不是一向睜隻眼閉隻眼嗎?”

    “誰知道這貪官在搞什麼名堂?反正狗咬狗,一嘴毛,兩邊都不是好人。”

    “我倒是聽說馬家不全是壞人啊……”

    “哦,這個倒是,馬家有兩條好漢,一個是王二,一個是朱八,看在他們的面上,我倒希望馬家能贏這場官司……”

    “噓……小聲點……”

    圍觀群眾們議論紛紛,二少爺的轎子已經抬到了衙門前面,這轎子就沒法繼續向前抬了,二少爺鼓起膽子,從轎子裡走出來,他想要裝出一幅趾高氣揚的樣子,可惜下轎就看到旁邊的皮場廟(剝人皮的地方),腿肚子頓時打了個閃。

    幸好走在他背後的朱八不著痕跡地上前一步,伸手將他一扶,嘴裡道:“二少爺,小心腳下有塊石頭。”

    二少爺對他投來一個感激的目光,朱八是玲琍人啊,要是我在這麼多人面前軟倒在地,這名聲可就全完了,看在你這一扶的份上,打了我親信家丁的事,就不和你計較。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哼哼道:“走,進衙門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1 23:43
二六、顧憲成的名言


    走進衙門大堂,只見兩排衙役分列左右,縣令陳觀魚高坐在堂上,頭上懸掛著“正大光明”的牌匾,他這個人的面相是很好的,國字臉,三縷長鬚,滿臉都是正氣。如果不知道他底細的人,乍眼一看還會以為他是一個好官。

    實際上這傢伙為人真不咋樣,該貪的都要貪,不該貪的也要伸手,對百姓凶狠苛刻,上次朱元璋來衙門時,就看他在“坐堂比糧”,把幾個交不出稅賦的百姓用板子伺候。

    二少爺進了大堂,腿肚子還有點閃,馬千九和朱元璋一左一右扶著他。

    馬千九是見過一些世面的,年輕的時候常常跟著大少爺東奔西走,見過不少大人物,就連西安府的知府大人,他也曾見過,所以進了縣衙門一點也不怕,走得穩穩的。他斜眼看到朱八也走得四平八穩,而且扶著二少爺的那隻手非常沉穩有力,心裡不覺有些詫異,這朱八也真是個角色,普通人上了知縣大堂,只怕比二少爺還要不堪些,他這放牛娃卻如果鎮定,真是有些門道。

    走到堂中站定,陳縣令嘿地一聲笑,將手裡的驚堂木一拍:“大膽,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二少爺楞了楞,他沒有功名在身,在這種情況下是應該要跪的,這時方才覺得,以前應該好好讀書,如果有個功名,這種時候就不會被別人羞辱了。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像他這種懶惰的人,就算發誓好好讀書,第二天就把誓言全忘了。

    猶豫再三之後,二少爺還是跪了下來。馬千九也緩緩跪下,他有點擔心朱八肯不肯跪,從這兩天的相處裡,他隱隱發現,朱八骨子裡似乎有一股傲氣,如果這時候他不肯跪,可就麻煩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朱八也緩緩地跪了下來,似乎並沒有那麼傲氣,馬千九這才鬆了口氣。

    上一世的朱元璋雖然坐擁天下,但在他坐上皇帝的寶座之前,卻曾經一無所有,在爛泥地裡掙扎過、在臭水溝裡求存過、在亂屍堆中爬行過、甚至有一次戰敗時,還是他的馬皇后背著他逃跑……他沒有拉不下來的面子,當形勢需要時,他可以向任何人跪,但他跪著的時候,骨子裡仍然是一個王者,並無屈服之意。

    “啪!”驚堂木再次拍響,陳縣令冷笑著道:“馬智彬,你可知道我今天為何傳你上堂?”

    馬智彬就是二少爺,他正要說知道,背後的朱元璋輕輕捅了他一下,他驀然一醒,趕緊道:“不知道!本少爺根本無罪,縣尊大人把我傳來,不知所為何事?”

    “大膽!”陳縣令又猛拍了一記驚堂木,震得大堂裡嗡嗡作響,這驚堂木的作用,就是故意製造出巨大的聲響,用來震攝刁民,使之畏懼官老爺的威勢。

    二少爺為人蠢笨,缺少心機,被這兩下驚堂木震了震,臉色略有點發白。

    “傳西固村刁民!”陳縣令大聲道。

    一聲令下,大堂的側門開了,幾個衙役用繩子牽著一溜儿的農民走了進來,大約三四十人,朱元璋對這些人有點眼熟,上次去西固村打架​​時,他還見過其中幾人。這些農民已經被上過刑了,屁股都被打得高高腫起,腦袋低垂,身體畏畏縮縮,一步一挪地走了出來。走到堂中,三四十人一起跪下,嘩啦啦一片。

    衙門大堂外的院子裡,擠了許多百姓在觀看審案,看到這群鄉民出來,立即有些婦人的哭喊聲傳來,原來是西固村的女人們,她們已經在堂外等了很久了,只盼能早點放她們的男人回去。

    這群人跪下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二少爺一眼,也沒人敢看馬千九,倒是其中有兩個人偷偷看了幾眼朱元璋,眼神中滿是歉疚之意,他們顯然是出賣了馬家,但並沒有感覺對不起二少爺,只覺得連累了朱八哥上堂,有些過意不去。

    他們“詭寄”到馬家之後,雖然上繳的孝敬錢比給官府交稅賦要輕一些,但仍然是一筆沉重的負擔,馬家照樣會用各種方兒來苛待他們,所以他們對馬家的恨意不會比對官府小,直到最近朱八當了偏院管事,負責馬家所有的農事,才對這些人放寬了一些管束。有人交不起給馬家的孝敬錢,朱八也不會像以前的齊管事那樣把人拖出去痛打,而是容許他們稍緩幾天。

    陳縣令冷哼道:“西固村刁民們……本官且來問你們,你們的田產還在自己名下嗎?”

    “不在!”西固村的村民們齊聲道:“已經贈送給了別人。”

    “你們還是普通農戶嗎?”

    “不在!”村民們答道:“已經賣身,乃是奴僕。”

    陳縣令嘿嘿冷笑道:“好好的田地,為何贈與他人?好好的農民,為何賣身為奴?為何賣身賣地之後,你們還是住在西固村耕種田地?給我一一招來。”

    村民們不答!

    陳縣令“啪”地一拍驚堂木,冷笑道:“你們做的,分明就是'詭寄',將自己的田地偽報在他人名下,藉以逃避賦役,你們這群刁民,這是在坑害朝廷的利益,乃是欺君之罪。”

    其實在朱元璋他們來之前,這群村民已經被陳縣令痛打過一頓,該問的都問過了,現在只是再走一遍過場,這群鄉民被問到這裡,已經知道要到攤牌的時候,全都眼觀鼻、鼻觀心,等著陳縣令問出那最關鍵的一句。

    陳縣令嘿嘿笑道:“欺群之罪,原本是要誅九族的,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得,本官也無嗜殺之心。念在你​​們不過是些蠢笨鄉民,不懂什麼叫'詭寄',肯定是受了奸人蒙蔽,現在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只要你們指出教唆之人,並且坦白說出你們的田產是'詭寄'到了哪一家,我就從寬發落。”

    村民們將頭一抬,三四十道目光刷刷刷全都集中到了二少爺身上,無數雙手抬了起來,就想向著二少爺身上指……

    就在這時,一直跪著沒出聲的朱元璋突然開口了,他大聲道:“縣尊大人,'詭寄'之事,已是數百年之陋習,自本朝中期便流行於天下,以前沒人管,現在也沒什麼人管,為何您今天非要來管這事兒呢?”

    他這句話故意找準了縣令閉口,所有人靜等著西固村的鄉民們說話的這個機會,場面本來就非常安靜,落針可聞,他又說得十分大聲,聲音遠遠地揚了開去,堂外所有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這一下彷彿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一顆石子,激起千層浪……

    西固村的女人們聽了這話,立即哭喊起來:“對啊……別的人'詭寄'都沒事,咱們西固村招誰惹誰了?為何偏偏要抓我家男人?”

    堂外站的百姓中也有不少是詭寄在了馬家、張家、李家、衫家等豪族的,也立即起哄了起來:“蒲城縣不管、澄城縣不管、米脂縣也不管,為何咱們白水縣非要管'詭寄'的事?”

    雖然叫嚷不要查“詭寄”的人很多,但大多數百姓是沒有“詭寄”的普通百姓,於是普通百姓也叫嚷了起來:“詭寄本來就不對嘛,就該查。”

    “就是,你們詭寄還有理了?”

    “縣尊大人雖然平時不幹正事兒,但這次的事做得還是對的。”

    “我也支持縣尊大人查詭寄!”

    “奇怪啊,陳觀魚這是要從陳撥皮變成陳青天了嗎?”

    “縣尊大人,咱們支持你!查詭寄!”

    聽著外面的喧鬧聲,朱元璋心中暗喜,果然不出我所料,百姓的情緒被調動起來了,在這種群情洶湧的情況下,任何一個官員總是要維護自己的名聲的,被人稱為“青天”,總是比被人稱為“撥皮”要好,這是人心的弱點,就算世界上最貪的貪官,在這種時候也會飄飄然起來,陳觀魚就要上鉤了……

    不出朱元璋所料,陳觀魚聽著外面的的喧鬧聲,心中十分得意,支持他查詭寄的百姓明顯比反對的要多,這一次不光可以收拾馬氏,還可以給自己搏個好名聲。有那麼一瞬間的時間,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個清官了。

    堂下的朱元璋居然低聲吟誦起什麼來,聲音不大不小,剛好使得堂外的百姓聽不到,但陳觀魚和一干衙役都聽得很清楚。他吟誦的是一句非常慷慨激昂的話:“當京官不忠心事主,當地方官不志在民生,隱求鄉里不講正義,不配稱為君子。”

    由於群情激憤,場面混亂,陳觀魚聽朱元璋念了這幾句,也沒時間細想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這段話說得很好,很有正義的派兒。他正愁缺幾句充場面的話,趕緊記在腦中,然後對著外面的百姓大聲道:“大家別吵了,本官已經決定了,肅查詭寄,掃盡奸邪。當京官不忠心事主,當地方官不志在民生,隱求鄉里不講正義,不配稱為君子。”

    這幾句話說起來當真是氣勢不凡,立即使得外面的百姓傳出一片喝采聲……

    朱元璋心裡長嘆了一聲:笨蛋縣令,你知道這句話的出處嗎?這是東林黨人顧憲成常常掛在嘴邊的話,這顧憲成嘛,號稱東林八君子之一,乃是東林黨中的首領人物。你被我忽悠著念叨了一句他的名言,如果衫家這時候還不出來收拾你……我就不姓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2 23:02
二七、堂前逆轉


    陳觀魚念叨了一句顧憲成的名言,心裡得意非凡。

    正在此時,衙門外圍觀的人群突然向兩邊一分,一群衣著光鮮,神情凶狠的家丁分開人群擠了進來,中間護著一個穿絲綢大褂,肥頭大耳,一看就是暴發戶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衫家的族長,衫大。

    衫大其實早就來了,一直混在外面的人群裡,但他也沒急著出來,想先看看這次的事情水深水淺,再觀察一下陳觀魚究竟是什麼態度。

    此時正是朝堂上黨爭激烈,東林黨人最艱難的時刻,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正在朝裡朝外,從各個方面打擊東林黨人。魏忠賢甚至製作了一本《東林點將錄》,將東林黨的重要人員全部收錄在冊,還給他們取了類似《水滸傳》裡一百零八將的綽號,企圖一網打盡。東林黨人看似節節敗退,其實也藉著清流和民間輿論抹黑魏忠賢,拼命反擊。雙方鬥得火熱,閹黨中人一旦看到東林黨人,立即就像狼一樣狠狠地撲上去……

    當然,黨爭的主要地點,還是在京城或者一些大城市,像白水縣這種小地方,遠離黨爭中心,這裡的人就不太上心,例如陳觀魚就沒怎麼在意黨爭的事,感覺離自己很遠,不需要在乎。所以聽到顧憲成的話也沒反應過來,隨口就說了。

    他隨口說,衫大卻不是隨耳聽!一聽到顧憲成的名言,他再也坐不住了,示意家丁,從人群裡刷地一下擠了出來。人還沒到堂上,衫大的聲音就先到了:“喲!是誰要查咱衫家的'詭寄'?”

    “嚇?”坐在堂上的陳縣令腦門一堵,有點不太明白,我什麼時候查衫家了?這衫家的老大是個廢物,但是衫十二在官裡當差,乃是九千歲魏忠賢麾下的一條忠犬,權勢滔天,他吃飽撐著沒事兒去查衫家?

    他不學無術,還沒搞清楚自己的問題發生在說了一句顧憲成的名言上,對著衫大笑道:“衫兄弟,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我這兒查西固村的'詭寄',和你家沒關係,你看看熱鬧就好。”

    “怎麼就沒關係了?”衫大冷哼了一聲,伸手入懷,摸出一大疊地契和賣身契來,隨手向著堂上一甩,片片紙花飛舞,撒落了滿地,他冷笑道:“這西固村,哼,是我衫家的產業,你查西固村,不就是在查我衫家?”

    “什麼?”陳觀魚身子一歪,險些從椅子上滑了下去:“西固村……不……不是馬家的嗎?”

    衫大正想說:“馬家剛剛把西固村送給我了……”

    然而他還沒開口,朱元璋突然恰到好處地插嘴道:“西固村以前是馬家的,但是在半年前,咱們馬家就將它送給衫家了!”

    半年前?衫大聽了這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不過他人雖然不算聰明,一點點的急智還是有的,頓時醒悟:對了,如果說是才送我的,那就做得太明顯了,鬧上朝堂的話不好看,還是說成半年前比較好,反正契約上只畫了丫蓋了章,沒寫時間,我們想說成多久前送的都行,嘿……這個小子倒是挺聰明的。

    他給朱元璋投來一個讚許的眼光,然後抬起頭來,對著陳觀魚陰陽怪氣地道:“縣尊大人,你今天這事兒辦得可真古怪。西固村明明是我衫家的地,你怎麼偏要說成是馬家的?難道你想謀奪我家的產業不成?”

    他這句話說出來,別說陳觀魚傻了,外面的圍觀群眾也有點茫然,今天這事兒怎麼回事?這白水縣誰不知道西固村是馬家的?怎麼突然一下變衫家的了?而且衫家還有地契在手……這裡面最吃驚的莫過於西固村的那些鄉民了,他們明明“詭寄”在馬家,怎麼自己換了主子都不知道?

    剛剛還在起哄的百姓們全都沉默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直到這個時候,蠢笨如豬的馬家二少爺才知道今天中午朱八急匆匆來找他,並且讓他送出地契是多麼睿智的決定,如果沒有這一招,現在哪會有如此精彩的時刻?他剛才還有點畏懼,臉上神色帶點慫味,現在腰背卻挺得筆直了起​​來。

    衫大從懷裡摸出馬千九不久前寫給他的那張轉讓契約,示意一個衙役拿給陳觀魚看。那衙役小心翼翼地捧著契約送到堂上,給陳觀魚過了目,看完之後,陳觀魚只覺得舌頭髮苦,喉嚨發乾,眼冒金星……

    “發什麼楞?”衫大咄咄逼人地對著陳觀魚道:“你硬要說西固村是馬家的,是要當著這些地契和賣身契的面,強奪我衫家的田地嗎?”

    陳觀魚滿頭大汗,地上跪著的朱元璋又插口道:“衫老爺,咱們馬家可不敢昧著良心搶您家的地……冤有頭,債有主,這事都是陳觀魚搞出來的。”

    “陳觀魚,說話啊!”衫大剛才還在叫縣尊大人,現在乾脆直呼其名了。他和馬二少爺一樣沒有功名在身,按理見官要跪,但他不但不跪,反而直呼縣太爺的姓名,閹黨之囂張,可見一斑。

    陳觀魚楞了半天,臉上掛起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現在他也顧不上什麼清官不清官,名聲不名聲了,怎麼渡過眼前的危機才是正事兒,趕緊壓低嗓子,用堂外的百姓聽不到的聲音道:“衫兄弟,這中間可能有什麼誤會,我要搞的是馬家,不是你的衫家……您想想看,我哪有這個膽儿?”

    “你的膽儿小?我還真不覺得……”衫大冷笑道:“前幾天你在衙門裡念叨什麼《興革條例工屬》,照著海瑞的話說:本縣詭寄女戶奩田等項,悉行禁革,俱不准冒免。剛才又當著許多人的面照著顧憲成的話說:當京官不忠心事主,當地方官不志在民生,隱求鄉里不講正義,不配稱為君子……”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嘖嘖了兩聲才道:“清官啊!咱白水縣來了好大一個清官……你是把海瑞和顧憲成拿來做榜樣了!”

    “啊?那句話是顧憲成說的?”陳觀魚聽到這裡,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慘了,中計!我怎麼念叨了一句顧憲成的話,這下完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的眼光陡然一轉,死死地盯在了跪在堂下的朱元璋身上,心裡禁不住想道:是這傢伙……他故意引我說這句話的,當時群情激憤,他突然念叨這句話,就是引得我跟​​著他說……

    要知道人的語言,對旁邊的人是有一定感染力的,例如你正在空曠的山頂上走,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唱山歌的聲音,你也會忍不住跟著唱幾句。再例如你在秦淮河上泛舟,突然聽到書生士子們吟誦詩詞,說不定也會跟著吟誦兩句……這是人的感性一面,大多數人無法避免,只有性格極為堅毅,不為外物所動的人,才能免受影響。

    這個叫朱八的傢伙,居然懂得利用這種方法來引我說出東林黨人的話,硬生生的把衫家變成我的敵手……太可怕了!這傢伙對人心的估算,已經達到了恐怖的地步。

    陳觀魚看著安靜地跪在堂下的朱八,只覺得心裡一陣一陣地發涼,馬二少爺是個白痴,馬千九雖然老成執重,但過於保守,也不具懼。這一次陳觀魚之所以敢對馬家下手,就是因為馬家大少爺不在家裡,馬家缺乏頂樑柱級的人物,他才收了澄城張氏的錢,來折騰一下馬家,沒想到… …實在是沒想到,馬家還有這等怪物隱藏著,冷不丁的一口咬得自己鮮血橫飛。

    陳觀魚沒去答复衫大的話,他知道現在怎麼解釋也沒用,對方已經將他當成東林黨了,這時候拿言語去解釋完全是自取其辱,他只是想輸得明白一點,於是很認真地對著朱元璋問道:“你……以前幹什麼的?叫什麼名字?”

    “放牛娃,朱八!”

    “嘿,放牛娃……哈,放牛娃……哈哈哈,放牛娃!”

    陳觀魚將手裡的驚堂木向窗外一扔,突然站起身來,扭頭就走,堂上扔著一幫子人,他已經沒心情理會,只顧一個勁兒向堂後跑。

    其實他也已經沒法處理了,堂外站著一大批百姓,還等著他這“清官”主持公道,清查'詭寄'呢,但是對手是閹黨中人,現在還要掙名聲只會丟了自己的小命,立即見風轉舵向衫大示好,他在這麼多百姓前也拉不下臉,就算拉下臉也未必有好結果。還不如什麼都別管了,撒腳丫子跑路吧。

    “喂,你別走,給我說清楚。”衫大對著陳觀魚的背影嚷嚷。

    陳觀魚頭也不回,苦笑道:“罷了,我今晚就上書朝廷,請求辭官,告老歸鄉去……”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堂的小側門後,門上珠簾吊墜被他撞開,發出一陣嘩啦啦的響聲。

    “切,東林黨​​的鼠輩,看到我就跑,還說什麼要當清官。”衫大冷哼一聲,滿面得色。他對著身邊的馬家二少爺笑道:“馬二少爺,走,咱們喝幾杯去。”

    二少爺從地上猛地跳了起來,大笑道:“好,喝!今兒個真高興,哈哈哈哈。”

    朱元璋剛才不停的開口引導著局面的發展,現在看到事情已經辦成,他又不開口了,站起身來,安安靜靜地退到一邊。做人要懂得見好就收,這種大功告成的時刻,他不能再開口,以免給人一種邀功的感覺,就算他現在什麼也不說,事後馬千九和二少爺想起今天的事,也會知道他在裡面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2 23:05
二八、爭奪


    看到陳縣令審“詭寄”的案子最終不了了之,連場面話也沒說一句就掩面遁走,衙門前圍觀的百姓們總算是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衫家的權勢,百姓們還是知道一些的,幾年前衫家出資修建魏忠賢的生祠,強佔了好幾片民田,當時的縣令也是這般,看到衫大出面,立即掩面遁走,和今天的情形簡直一模一樣。

    百姓們發出了一片巨大的噓聲,隨後各自散去,衙門前的廣場上頃刻之間就沒剩下幾個人,只有一群西固村的女人還畏畏縮縮的,半探著頭,想進大堂來看看自家男人,又不敢。

    朱元璋對著跪在堂上的西固村民們低聲道:“還在這裡跪著做什麼?趕緊走吧!”

    那四十幾個村民這才從地上爬起來,神色複雜地看了衫大和二少爺一眼,向著堂外走去。

    剛才衫大扔出來的田契與賣身契在大堂的地上散落著,這些紙片明明是關係到他們身家性命的重要契約,這些村民卻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今天早上起床時,他們還是馬家的賣身奴,他們種的田地也還是馬家的田地,到了下午,突然就變成了衫家的人,而他們自己居然毫不知情……現實蹂躪著他們的尊嚴,但是生活還得繼續……投馬家,投衫家,其實不都一樣麼?投在哪一家裡,都是給人做奴僕罷了。

    走到門邊……一個西固村的漢子突然回頭,快速走到朱元璋的面前,壓低聲道:“朱八哥,咱們今後不是一家人了,但不管我在馬家還是衫家,永遠都記得朱八哥的好……有事您吩咐一聲就是。”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低聲道:“好好過日子……”

    村民們走出衙門,等在外面的女人立即一擁而上,圍著男人們哭了起來,嚶嚶嗯嗯的聲音隨著腳步聲去遠,衫大讓手下的家丁把扔在堂上的田契和賣身契收拾起來,又揣回了懷裡,這才對著二少爺招呼道:“走,馬家二少,咱們喝兩杯去。”

    衫大今年已經四十幾歲,比二少爺的年齡大了一倍,但是馬家的大少爺與衫大的歲數差不多,兩人應該算是同輩,所以衫大也不便拿長輩的架子,就用馬家二少來稱呼二少爺。

    二少爺聽他叫得隨便,也就胡亂稱呼道:“衫老大,走,喝酒。”

    兩人手挽手,看起來十分親熱地出了衙門,向著白水縣唯一的三顧香酒樓行去。這三顧香酒樓距離衙門不遠,所以兩人都沒上轎子,隨意步行,兩大群家丁跟在後面,招搖過市。

    三顧香酒樓一共有三層樓,一樓是平民百姓吃飯的大廳,橫七豎八擺滿了方桌,桌邊扔著長條形的板凳,一群臟手臟腳的伙計在這裡招呼著。二樓的條件好了許多,方桌擺得整整齊齊,每張桌子中的間隔也有講究,桌邊擺的也不再是長條板凳,而是方凳子。

    三樓的條件最好,用屏風分為許多個隔間,四角放著盆栽,每個隔間裡只擺了一張八仙桌,桌邊放了幾張精緻的檀木椅,每張桌子都靠著窗戶,能吹到清涼的風。在這裡伺候的伙計也穿得乾乾淨淨,臉上掛著笑容。

    衫大和二少爺自然是要上三樓的,兩家的家丁則全部留在了一樓,臨上樓前,衫大突然對著朱元璋和馬千九一指,笑道:“馬家二少,你這兩位管事留在一樓只怕不妥,這兩個可都是能幹人,一併叫上三樓來喝酒吧。”

    二少爺笑道:“能幹人?還不都是下人。哪有資格和衫老大同桌子喝酒。”

    衫大嘿嘿笑道:“我有話想和他們說說……”

    二少爺這才笑道:“成,讓他們跟上來吧。”

    於是四人一起上了三樓,先請衫大坐了南面的首位,二少爺落在他左首,馬千九陪了罪,這才勉強坐在了二少爺的左邊,朱元璋學著馬千九的樣子坐在了末位。這年頭吃飯規矩多多,尤其是大戶人家,坐位的事情是千萬錯不得的,萬一屁股挪錯了窩兒,立即得罪人。

    店伙計將酒菜源源送上,衫大和二少爺喝了幾杯,吃了幾口菜。馬千九和朱元璋雖然也在桌上,但卻十分克制,基本上都沒怎麼動筷子。

    酒過了三巡,衫大終於開口了:“馬家二少​​,咱們兩家人以前沒什麼交情,這以後嘛,倒是可以多多走動走動。馬家老太爺的學問,咱們衫家一向是很敬佩的。 ”

    二少爺和馬千九心裡都想:暴發富,想來攀咱們有進士桿的馬家?做夢!你雖然權勢不小,但永遠都只是個沒出息的暴發富而已。

    想歸想,馬千九嘴上卻陪笑道:“衫老爺客氣了,咱們兩家當然要多走動……”

    衫大嘿嘿笑了兩聲,突然道:“馬千九,你是馬家的老管事了,能乾之名咱是早有耳聞,沒想到馬家不光有你這麼一個能幹的管事,還有一個厲害的小管事,我看著十分合眼。”

    大夥兒一听就明白,他說的是朱八,只是不知道他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衫大繼續道:“我衫家啊,就是缺一個能幹的管事,你們也知道,我家現在的管事已經老得快進棺材了,人一老,就開始糊塗,前院偏院的事都打理得不順暢。我厚著臉皮問一問,你們馬家​​可肯割愛,將這個朱八轉讓給我,讓他來我家做個大管事。”

    衫大一言即出,二少爺、馬千九、朱元璋三個人的神情頓時變得古怪。其實向別人家討要一兩個奴僕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大富人家互相看對了眼,一次贈送幾十個奴僕過去也是常有的事。但朱八最近在馬家風頭正勁,衫大開口要這麼個人,就要讓人想一想了。

    二少爺腦袋裡一轉念:朱八也算是能幹,但是他這人不貼心,今天還和馬千九一起硬闖內院,打了我的人,既然衫大要,就送給他算了。

    他這人本來就生性涼薄,就連給馬家當了十五年狗的齊管事死掉,他也沒有半絲傷感,隨意地笑道:“衫老大,看​​你說話這客氣勁兒,你若要,給你便是。”

    二少爺剛一開口,馬千九立即急呼道:“不可!”他是最清楚朱八有多能幹的人,這次幫助馬家化解危機,全靠朱八出主意,在關鍵時候給衫大和陳觀魚下藥。這可是一個極為寶貴的人才,豈有輕易送給別人的道理?就算把偏院那群窮殺才全送人,也不能把朱八給送了。

    馬千九雖然身為奴僕,卻是馬家的家生老奴,身份不低。平時雖然順著二少爺胡來,但在這種關鍵時候,卻也有頂撞主子的勇氣,他趕緊開口道:“二少爺,偏院管事剛剛換成朱八,諸事尚未理順,這時候將朱八送出,偏院又由誰來管?咱們家也非常需要朱八,這事兒只好對不起衫老爺了。”

    “咦?哪有你這麼一說的?”二少爺不耐地道:“沒有張屠夫,難道我就要吃帶毛豬?沒有朱八,還有朱九朱十,偏院管事用誰不成?”

    馬千九苦笑道:“二少爺,人才難得,咱們馬家雖然不缺這麼一個人,但有了這麼一個人,也可錦上添花。”

    兩人居然就這麼當著衫大和朱元璋的面爭了起來,二少爺年輕,無能,但畢竟身為少爺,是主子,說話硬氣得多。馬千九雖然是個奴僕,說話的時候陪著笑臉,小心翼翼,但他是大少爺的心腹,出了事兒也有大少爺罩著,不怕二少爺對付他,所以據理力氣。

    兩人從偏院的事爭到內院,又從內院的事爭到前院。馬千九搬出大少爺來撐腰,二少爺則一口一個老爹還沒死,這個家還不全是哥哥作主……兩人稀里糊塗吵了一架,正主兒衫大看得目瞪口呆,朱元璋在旁邊哭笑不得。

    爭到最後,衫大終於看不過去了,他出言打斷道:“馬家二少​​,馬大管事,我看你們兩個也別爭了,不就是討個人的小事嗎?我也沒想到一句話惹出這麼大麻煩來,咳……這事情,我看還是讓朱八自己拿主意吧,你們問問他,他是願意繼續留在馬家做個偏院管事,還是願意去我衫家接大管事的班。”

    二少爺白眼一翻:“他是個下僕,這種事何必問他的意見?我要送他就是一句話的事。”

    馬千九居然也道:“沒錯,朱八的賣身契在我馬家,我們若不願意送他,他想走也沒門。”

    一個是怕他不走,一個是怕他要走……兩個人居然在這種時候達成共識,但是這兩句話一說出來,又可見其中矛盾。

    衫大笑道:“朱八願不願意走,這可不是件小事,他若願意來我衫家,你們就算用賣身契留住了他,他心不在你們那裡,也辦不好事。他若不願來我衫家,就算你把他人送給了我,我也不敢用他,所以我說啊……還是問他最好。”

    二少爺和馬千九一聽這話,在理!

    兩人同時轉頭盯著朱元璋,認真地問道:“朱八,你來說說,你願意留在馬家做個偏院小管事,還是去衫家接大管事的班?”

    問過之後,二少爺又補充了一句道:“人家那邊是大管事!管的事多著呢,就和馬千九管得一樣寬……”他在說“管得一樣寬”這幾個字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語氣,陰陽怪氣,暗諷馬千九不尊敬他這個主子。

    馬千九無暇顧及二少爺,他心裡也正擔心著呢,所謂人往高處走,衫大那邊開出大管事的條件,誘惑力不可謂不小,而自己這邊也不可能開出更好的條件了,除非他這大管事願意讓位……這明顯不可能嘛。他只好壓低聲音,在朱元璋的耳邊低聲道:“進士桿……衫家沒有進士桿……”

    三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朱元璋,場面就好像一個皮球,在前鋒衫大、中鋒二少爺、後衛馬千九那裡踢了一圈之後,終於踢到了守門員朱元璋的面前。

    此時,朱元璋在想什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8-23 20:06
二九、傳言


    朱元璋正在自己的記憶庫裡拼命地挖取著明朝末年的那段兒的記憶,他在天空中飄蕩了數百年,從洪武三十一年駕崩為止,一直看到了清朝滅亡,新中國建立。如此龐大的記憶中間有許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重大事件記得很清楚,例如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凌晨崇禎帝自盡,明朝滅亡。例如1912年2月12日溥儀退位,清朝滅亡。但是一些小事情,他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想起來。

    他現在正在想的,就是閹黨最後的結局究竟是如何?這關係到衫家的未來,也將關係到他的判斷,他只會選擇利益最大,對自己出人頭地最有幫助的那條路。

    記憶裡的散碎片段慢慢地被他拼接了起來,天啟七年(1627年)八月,也就是今年八月,木匠皇帝病死,他​​的弟弟信王朱由檢即位,這個就是明朝最後一任皇帝崇禎帝。崇禎帝非常討厭魏忠賢,九月,崇禎就會將魏忠賢的後台客氏趕出皇宮;十月,發動言官彈劾魏忠賢;十一月,免除魏忠賢的職務,滴發鳳陽守祖陵……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將會全面玩完。

    如此看來,衫家的威風還能逞半年,半年之後崇禎帝對著閹黨下手時,衫家難免一個家破人亡之局,這時候去衫家當大管事,還不如在馬家做一個放牛娃來得安全。

    考慮清楚之後,朱元璋抬起頭來,首先對著馬千九露出一抹感激的目光,以示感激他的維護之情,然後才對著衫大抱拳道:“朱八何德何能,得衫老爺垂青是朱八這輩子修來的福分,但是人非草木,熟能無情,我在馬家當了好幾年的放牛娃,又蒙二少爺和馬管事提拔,恨不得肝腦塗地以報馬家的大恩,實在不想去別的地方,還請衫老爺海涵。”

    這句話一出口,馬千九頓時大喜,衫大和二少爺則是滿臉失望之色。

    衫大干咳了一聲道:“罷了,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好強人所難,忠於主家是沒錯的。”

    二少爺則不爽地道:“不識抬舉,惹得衫老大不快,你這沒用的殺才。”

    朱元璋淡淡地看了二少爺一眼,不出聲。

    “好,大家繼續喝酒,不談事兒了。”衫大拿起酒杯,不過接下來的時間裡,沒人喝得痛快,幾杯之後,衫大起身告辭,二少爺的臉色也陰暗下來,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轉身下樓。

    馬千九去櫃檯結了賬出來,二少爺早已走得遠了。一大群青衣小帽的家丁擁著他,在白水縣城的街道上招搖,有幾個路過道旁走避不及的窮家姑娘,被他硬拉著摸了兩下小手,嚇得姑娘們臉色蒼白,雙目含淚,好大這裡畢竟是大街上,二少爺也不能做得太過,這些姑娘才能完身而退。

    馬千九和朱元璋遠遠地跟在後面,不禁同時搖了搖頭。

    朱元璋輕輕地拉了拉馬千九的袖子,壓低聲道:“馬管事,兄弟今天很承你的情,但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可能不太好過,希望你幫個小忙。”

    “什麼事?你只管說!”馬千九現在心情不太好,看二少爺左右看不順眼,但看著朱八卻十分舒服。他今天為馬家立了大功,然後又拒絕了衫家的邀請,表明了他既有能力,又對馬家忠心耿耿,自己沒有看錯人。

    朱元璋低聲道:“今天二少爺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回去之後,他可能會對付我,我怕在馬家難以立足,還望馬管事在大少爺那裡說幾句好話,把偏院接到大少爺手裡去。”

    “嗯?”馬千九心中微微一沉,道:“沒錯……我這做下人的這麼說也許不太應該,但是……以二少爺的性子,你今後確實不太好過,你放心,上次你和我談過之後,我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去了西安府,請大少爺回來主持大局,相信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朱元璋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眾人回到馬家大院時,天色已近傍晚,紅色的火燒雲掛在天空中,田梗上佈滿了陰影。

    馬家大院的門口站滿了人,有許多從田地回來的長工短工,有一大群青衣小帽的家丁,甚至還有一群平時只待在內院的丫鬟……這些人全都在等著衙門案子的結果。

    看到二少爺回來,家丁和丫鬟們發出一片驚喜的喊聲:“二少爺沒事,他回來了!”

    “快去通知老爺、夫人、三小姐……”

    家丁和丫鬟們一擁而上,將二少爺圍在中間,向著內院去了。

    然後馬千九和朱元璋又並排著走了回來,一群前院的家丁趕緊迎過來,圍住馬千九,七嘴八舌地道:“馬管事,您回來就好,快請進屋……”

    “給咱們講講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朱元璋則是被一群偏院的長工和短工給圍住了,白水王二走上來給了朱元璋肩頭一拳,笑道:“兄弟,沒事吧?屁股挨了板子沒?”

    “沒事!”朱元璋淡淡地一笑。

    “朱八哥,今天這官司究竟怎麼打的?”

    “朱八哥,快說說,最後怎麼解決的?”

    朱元璋舉了舉手,笑道:“大夥兒別急,今天這事,我不方便談,你們稍等幾天,前院和內院就會傳出消息來的。”

    “朱八哥,你這就不仗義了,你是咱們偏院的管事,這事兒你不說,讓我們去前院和內院打聽,這成什麼事兒?”一個長工大笑道。

    朱元璋笑而不語,今天這事兒,牽涉到他的地方太多,如果由他自己來講這個故事,未免有賣弄的嫌疑,他是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的,這種事,讓前院和內院的家丁們傳出來,遠比他自己講的效果要好。

    事情果然不出朱元璋的預料,幾天後,這件事所有細節,就從馬家的前院和內院傳播開來,並且同時在西固村和衫家那兩邊也傳開了……

    西固村的村民、衫家的家丁、馬家前院的家丁、馬家內院的家丁,各自從他們的角度把當天發生的事講給了身邊的人聽,後來馬千九又將三顧香酒席間發生的事傳了出來。

    這些故事有點片片斷斷的,因為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沒有一個人所知道的是全面的,而且在衫家大廳裡朱八和衫大的對話,關係到東林黨和閹黨,馬千九也不敢講得太多,結果就是這個故事更加的雲山霧罩。

    不過不論多麼複雜的故事,都難不倒有心人,尤其是有見識的讀書人。有人把這些所有的片片斷斷的故事都聽了一遍之後,終於在腦子裡匯聚整理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才知道了在這件事中,朱八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

    “朱八好厲害啊……”

    “真的太厲害了……”

    “這簡直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厲害還是次要的,關鍵是人家忠心,對主家忠心的人,才更值得尊敬……”

    “忠孝仁義禮智信,忠字是排在第一的……”

    似這般的傳言,在西固村、衫家、馬家大院三個地方開始傳播,隨後又向著十里八鄉輻射開來,傳播的面積越來越廣。馬家的長工短工們終於知道了,朱八為什麼不親自給他們講這個故事,要是他自己講,絕對是赤裸裸的賣弄。

    這件事傳了數天之後,傳得越來越神,傳到後來,又開始走樣。

    白水縣令陳觀魚開始上書請辭,要告老歸鄉,所以今年的春賦追逼也暫停了,原本他每天都要“坐堂比糧”,把交不上來春賦的鄉民抓起來用板子打屁股,但是這兩天卻沒有再乾這事兒。

    白水縣的貧民們鬆了一口氣,有心人又將這件事硬說成了朱八的功勞。有人傳說,是朱八哥為民請了願,今年的春賦才得以放緩。

    貧民們也不知道這事兒是真是假,反正他們只知道那天的案子之後,陳觀魚確實不再坐堂比糧了,於是假的就成了真的,朱八的名聲,一時之間如日中天。

    這傳說一起來,朱八的形象又更加拔高了。

    幾天後,馬家內院裡從不管事,只是安靜養老的馬老太爺,居然讓內院的管事封了二十兩銀子來送給朱元璋,表彰他“救主”有功。又過了兩天之後,馬三小姐又派丫鬟紫心菜給他送來了幾套新衣服和新鞋子,看來也是從某種意義上感謝他救了自己的二哥。

    雖然二少爺糊塗無用,但馬家畢竟還是有幾個明白人的。

    這件事過後,被三小姐嚴令不得再來偏院找朱八的丫鬟們,又觸動了春心,找著各種藉口來偏院裡溜達,有人今天給朱八送一雙襪子,明天幫他織一張手帕,後天有人要幫他洗衣服……這種另類的熱情弄得朱八哭笑不得,只好一天到晚躲在田裡。

    澄城張氏似乎也被衫家的權勢給嚇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採取任何行動,生活又開始歸於平靜……

    二月底的一天正午,陽光明亮,太陽從頭頂正上方直射著大地,影子被縮得只有很小的一團兒擠在腳下。朱元璋坐在田梗邊,和白水王二談些拳法上的心得。

    兩人隨意聊著天,突然遠遠見到馬家大院前的黃土路上,駛來一輛黑色的大馬車,這輛馬車並不張揚,沒有什麼華麗的裝飾,就像一個黑色的盒子。但是趕車的車夫手上功夫十分了得,輕輕一抖鞭子,就發出“啪”的一聲鞭響,顯然是練家子。車旁還護衛著十五名壯漢,人人都騎著俊馬,配著腰刀,顯示出一股彪悍之色。

    朱元璋忍不住道:“好像來了厲害人物!”

    白水王二點了點頭,低聲道:“馬家最厲害的人物回來了!這是大少爺馬智雄的馬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uuuuuuuuuu

LV:9 元老

追蹤
  • 195

    主題

  • 91908

    回文

  • 25

    粉絲

就是愛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