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大宋私生子 作者:何昊遠(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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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chang95 2012-8-25 01:38:4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4 849507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4:10
第060章 絕地反擊

        楊逸本想拖延一下,找個好點的機會再想辦法脫困,卻不曾想十二郎如此狠辣,毫不遲疑的就給他來了一匕首!

        不能再等了,捨命一拼或許還有條活路,再等下去只會是死路一條。

        他在車裡慘叫翻滾,反展在身後的雙手卻沒閒著!

        「不想再挨一下,你他娘就給我停下來!」

        十二郎的聲音就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讓人毫不懷疑他真會再來一下,楊逸嘴裡悶哼著,身體聽話的停止了翻滾,十二郎俯身將他一提,就在這時,楊逸突然雙腿一曲,狠狠地向他面門撞去,面對這突然驚變,十二郎將頭一仰,左手往他撞上來的膝蓋一擋,匕首在他腿上又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與此同時,楊逸雙臂一掙,早已解開的繩子頓被掙脫,全身力氣集到右拳上,狠狠的向十二郎的頸部砸去,猝不及防之下,十二郎被楊逸一拳擂在脖子上,若不是楊逸出拳時被臂上的繩索阻了一下,光這一拳就能打折他的脖子,儘管如此,十二郎也被擊昏過去,身子撞向右邊的車壁發出呯的一聲大響。

        此刻千鈞一髮,楊逸知道遲一秒也可能會被砍死在這車中,他飛快地解著身上的繩索,恨不能使出孫悟空七十二變的本事,瞬間脫身出去。

        車裡的突變驚動了外面的人,還好車子飛駛著,一時沒人能沖上車來,但車轅上駕車的蒙臉人已經勒馬抽刀,回身就劈,楊逸雙腳再次縮回,避過蒙面人砍來的一刀,接著向十二郎的身體猛烈一蹬,把十二郎整個人踢飛出去,擋住了車伕再次揮刀。

        他剛剛解開身上的繩索,車壁左邊呼的一下被人砍開,一把長刀威勢不絕,悍烈地向他攔腰砍來,楊逸全身一曲,順勢向車後壁狂撞而出。

        蓬的一聲,後壁被他撞爛,他整個人也捲成一團滾落車後,車外此時已經陸續燃起了火把,十幾個蒙面人呼喝著圍上來,楊逸一刻不停,就像一個皮球,身體著地後又向外滾出兩三丈,才一彈而起,站起那一瞬間,腿上的傷口痛得他一個趔趄,差點站不穩。

        身後一把大刀帶著勁風再次砍到,楊逸來不及嘆命苦,只得再次滾地躲避,他已經看清楚,路邊不到十丈就是樹林,逃得進去,就能留得一命,逃不進去,今夜就得交待在這兒!

        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楊逸滾地的同時抓起一把泥沙,呼的一下向身後蒙面人的面門撒去,趁著對方別頭躲避的當口,他再次彈身而起,強忍著腿上的刺痛,向路邊的樹林縱身撲去!

        他全身的感知都提到了極限,身後再次傳來勁風,他及時向右一折,一把長刀從他身邊險險飛過,呼嘯著釘在前面的一棵樹幹上,真個是入木三分,刀身在左右搖晃著。

        楊逸接連躲過飛來的第二把長刀後,身形終於撲入了樹林的暗影中,他來不及舒口氣,一邊狂奔一邊撕下身上的衣袍,腿上失血過多,會很快讓人變得虛弱。又奔出十來丈,他才隱身在一棵大樹後,飛快地包紮起腿上的傷口來。

        無論是軍隊,還是江湖人,都講究逢林莫入,若是楊逸完好無損,鑑於楊逸令人生畏的殺傷力,黃擔他們是絕對不敢追進樹林來的,但現在楊逸明顯受了很重的傷,他逃跑的路上灑了一路的鮮血,因此黃擔他們稍作猶豫還是追了進來,十幾個人打著火把,相互掩護,尋著地上的血跡向裡追,追到一棵大樹下,血跡卻突然消失了。

        十幾個人面面相窺,一時有些進退兩難,就此退走實在不甘心,楊逸腿上受傷,一定走不遠,於是黃擔吩咐一聲小心,三人為一組開始散開來搜索!

        隱身暗處的楊逸見了這一幕,嘴邊不禁浮上一抹冷酷的笑容,別說是黑夜,就算是白天,在這樣的叢林裡也是他的天堂,前世特殊的經歷,讓他對叢林戰熟悉無比,在這個時代恐怕就是最好的獵人,也要比他遜色幾分。

        向東搜索的三人中,其中一人只稍稍落後兩步,一個黑影便悄然從樹上倒掛下來,瞬間捉住蒙面人的下顎,順勢一扭,蒙面人頓時萎靡倒地,等前面兩個蒙面人回過頭來,只見同伴倒在地上無聲的抽搐兩下,便沒了氣息,連手中的大刀都不翼而飛了。

        樹林中除了火把照到的地方,稍遠一些便是黑沉沉的,各種枝葉的暗影被風吹動,搖晃不定,聽不到敵人的一絲聲息,他們的同伴就像是被厲鬼奪去了性命一般,讓有心底寒氣直冒。

        向西搜索的三人彼此之間靠得更近,他們三人身體各轉向一方,以免背後受襲,然後就在一丈遠的灌木叢中,忽然飛出一塊拳頭大的石塊,嘭的一聲砸在前面那個蒙面人的額頭上,頓時血肉模糊,眼珠子都被震凸了出來,樣子恐怖之極。

        剩下的兩個蒙臉人大喊著衝向灌木叢,結果其中一人踢在一根籐條上,旁邊一根樹枝飛快的彈起,蒙面人只覺腳下一緊,剎時被倒吊起來,身體在空中晃蕩的當口,黑暗中飛來一根兩尺長、手臂粗的樹枝,一頭已經被削得鋒利如標槍,噗的一聲扎入蒙面人的腹中,樹林裡頓時又響起一串淒厲的慘叫!

        除下一個蒙面人看到同伴被倒吊在樹上,腹中插著一根長長的樹枝,鮮血淋漓不斷,還在不斷的呼嚎抽搐著,這場面太過悚人,他也驚得不斷的大叫,身體發瘋的亂轉,每時每刻都感覺有人要從背後偷襲,等其它人趕過來,搜遍四周卻不見半個人影。

        這下子林中人人自危,明知是楊逸在暗中所為,但自從進入樹林後,卻沒有一個人看清他的身影過,己方卻無聲無息的死了三四個人。

        唐鴨子心中大恨,大刀噗的一聲砍在一棵樹幹上,彷彿把這棵樹當成楊逸發洩一般,看著倒吊在樹上的同伴掙扎越來越弱,很快沒了氣息,他有些瘋狂的大喊著:「搜!五人一組,給我搜!他娘的!這狗娘養的雙腿受了重傷,他撐不了多久,我就不信邪了,今夜一定要把他搜出來剔骨分屍方解心頭之恨!」

        於是十多個蒙面人再次分成三組,繼續搜索起來,然而即便人數多一些,各隊之間也不敢分開太遠,只隔著十丈左右,以便快速支援。

        林中除了沙沙的腳步聲,死寂一片,樹林深處偶爾傳來一兩聲夜鶯的啼叫,更增加了一份悚人的氣氛,灌木叢中一隻野雞驚逃,樹枝上幾隻夜鳥驚飛,也能把這些人嚇得心驚肉跳。

        即使他們已經萬分小心,但卻不能增加他們的安全係數,楊逸就像一隻林中獵豹,不斷利用樹影枝葉的掩護,利用林中一切能利用的東西,不斷的伏擊偷襲,只一盞功夫,又將五個人送去見了閻羅王。

        他不是不想弄一兩個活口,但對方幾人一組,加上他腿上有傷,行動受了很大影響,他根本沒有弄活口的機會,所以出手務求一擊致命,然後迅速轉移。

        「楊逸,有種你給我出來,老子和你拼了!你他娘的像個娘們的躲躲閃閃,還是個男人嗎!**你祖宗!」看著又有五個同夥無聲無息的慘死,唐鴨子快瘋了,不顧一切地狂喊謾罵著,連黃擔都勸不住。

        楊逸隱身不遠處,看著唐鴨子狂躁的大叫,立即決定下一個目標就選擇這個傢伙,之前他就知道此人是頭領,也不是沒有機會對他下手,楊逸是怕先干掉對方頭目的話,剩下的一夥人群龍無首,怕是沒膽子再呆在樹林中,那樣反而便宜了這些狗娘養的。

        若是腿上沒受傷的話,楊逸敢保證,早就讓這十來個人全死在林中了。

        現在,他也只是強弓之末,但是,他依然沒有放過唐鴨子的意思。

        對方沒有再分開搜索,甚至黃擔開始勸唐鴨子馬上撤出去,為了達到目的,楊逸只得不斷的引誘試探,不時向遠處仍出一塊石頭,或是用籐條掛動灌木叢,弄出一些動靜吸引對方。

        經過幾回試探,他發現一有動靜,暴虐成狂的唐鴨子總是衝在前面,楊逸針對這一點,再次佈置了一個致命的陷阱。

        「楊逸,你這狗娘養的,你給我出來!」

        唐鴨子正在大喊,突然十來丈外的樹叢輕輕的晃動,幽暗之中彷彿有人影在逃竄,唐鴨子大呼一聲,當先就衝了過去!

        剛剛衝到灌木叢邊,唐鴨子便一腳踩在地上的倒刺上,鋒利的倒刺直透腳背,唐鴨子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嚎,強壯的身軀向右一歪;

        接著一根手臂粗的樹枝猛烈的反彈回來,啪的一聲打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掃倒向右邊的荊叢,荊叢裡一把大刀隱藏在暗影中,唐鴨子倒下的身軀正好撞在刀鋒上,噗的一聲大刀從肋下插入,唐鴨子的慘叫戛然而止,倒在地上抽搐不斷。

        這一步步的算計,精確得毫釐不爽,唐鴨子連楊逸的影子都沒瞧見,就成了林中野鬼,剩下的七八個人看著唐鴨子在地上不斷抽搐,慢慢死去,個個露出驚恐的神色,火光照射下,整個樹林風聲鶴唳,陰氣襲人;影影綽綽的暗處,讓人感覺草木皆兵,膽顫心驚。

        黃擔不敢再留,帶著剩下的人向樹林外狂奔而去!

        樹林裡從新暗了下來,死寂一片,楊逸靠的一棵樹幹上,雙腳已經陣陣發麻,他開始只是粗略的包紮,經過一系列的設伏襲擊,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

        主要是傷口一直沒機會處理,強行運動之下,流血過多已經讓他變得很虛弱,但現在他還必須堅持著。

        天快要亮了,只有天亮後才可能在林中找到草藥好好包紮。

        事實上從一入樹林開始,楊逸要想逃走不難,但這不是他的本性,不殺幾個人,他絕對嚥不下今夜這口惡氣,那樣就算自己逃出去了,估計也得鬱悶死;所以腿上雖然傷得不輕,他還一直咬牙死撐著跟對方玩命。

        現在連船上的一起算,前前後後一共被他幹掉了十二個,想想心裡終於舒服了些,娘的,老虎屁股你們也敢來摸!

        坐得越久,腦中就越來越沉,楊逸只能不時咬下舌頭,讓自己保持清醒,又過去半個時辰,東邊才透出一抹晨曦,林中開始慢慢亮起來,他大腿以下的衣袍儘是斑斑的血跡,有的已經結硬,而傷口旁邊還隱隱滲著血水。

        楊逸已無法行走,一站起來,腿上的傷口必定又是綻裂,還好不遠處有一株小苦練樹,他爬過去,摘下苦練樹的苗葉搗爛,裹在傷口上,然後用撕下的衣袍從新包紮好傷口,做完這些,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倒頭便睡。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16
第061章 蟬、螳螂、黃雀

        黃擔等人撤走得匆忙,路邊的血跡都顧不得抹去,半夜砸開宜興城門的陸關說動了知縣黃文清,派出數百衙役及青壯沿各條岔道搜索而來,看到了路邊的血跡,還有插在路邊樹幹上的大刀,進林搜索總算找到了楊逸。

        無論是新舊兩黨,在楊逸被劫事件上,態度是一致的,若是連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身為官員的權威何在?官場上如何爭鬥那是一回事,但匪徒或百姓來挑戰官員的權威又是另一回事,新舊兩黨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都是要嚴厲打擊。

        楊逸是新科狀元,正是天下注目,此時被劫,其影響之惡劣遠遠大於羅燁在京被殺。章惇與趙煦聽了這個消息,更是大怒,讓刑部派出上百經驗豐富的捕頭,由刑部侍郎何世寬帶隊,日夜不停奔赴兩浙路。

        而此時的兩浙路,在提刑使余應賢的主持下,展開了聲勢浩大的『嚴打』行動,彌勒教自是首當其衝,他們雖然隱匿得深,只要下大力氣還是可查些蛛絲馬跡的。

        余應賢讓人給林中死去的彌勒教徒畫像,從他們的出身、平時接觸什麼人等方面著手,確實查出了不少彌勒教徒。

        楊逸見何世寬帶來一大群六扇門的幹吏,心裡便有了計較,見面時楊逸說道:「何大人,我被劫持的過程中,聽到他們的一些談話,可以確定他們就是當初貝州王則的餘孽,這些人曾多次提到壽昌與遂安,據此推斷,彌勒教的老巢很可以就在壽昌一帶。」

        「壽昌?」

        何世寬眉頭緊鎖起來,這個地名讓他很快聯想起羅燁的案子,當初羅燁就是剛剛從壽昌調回京,被殺家中的,這個案子開封府一直在追查,刑部也有參與,但由於線索不多,一直沒什麼進展,難不成這也是彌勒教所為?

        「沒錯!就是壽昌,何大人不妨從壽昌方向追查,很可能有重大收穫。」

        楊逸本想慢慢摸清彌勒教的底細,將來為官後再下手,那樣總能為自己贏得一份政績,但現在,有仇不報非君子,只要能給彌勒教絲毫打擊,他也會不遺餘力的去做。

        「好!事不宜遲,本官這就帶人往壽昌!」

        「何大人等等,我要與何大人一起去!」

        「不行!狀元郎現在必須盡快進京,而且你現在腿傷未癒,不宜四處奔波,狀元郎放心,本官一定會全力追查此案,還狀元郎一個公道,也還天下一子朗朗乾坤。」

        何世寬的口氣非常堅定,楊逸想了想沒有再堅持,彌勒教一再對他下手,他確實想殺到壽昌去,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最好能把對方連根拔起,雞犬不留!

        但他現在的身份有些尷尬,連集賢院的官職都還沒有正式上任,若是不管不顧的殺到壽昌去,就跟江湖人尋仇鬥毆沒什麼分別了,不符合他現在的身份。

        既然無法去壽昌,楊逸也沒在無錫多留。

        回京的船速已經開到了最快,但楊逸還嫌不夠,他雙腿受傷,每天只能躺在船艙裡休養,很不爽!

        「青葉,去把林道長與馬漢卿請進來。」

        「是,大官人!」青葉應聲出艙而去。

        這次青雲老道很夠意思,雖然得知楊逸已經成功脫困,還是派來兩個高手做他的護衛,一個叫馬漢卿,男,二十三歲,是青雲老道最得意的俗家弟子,楊逸沒見過他施展武功,但從一些細微處可判斷,此人身手絕對不弱。

        還有一個叫林縹緲,女,二十歲,青雲沒同意她出家,但此女入道之心甚強,自己穿起了道袍、戴起了道冠,每天一副正宗的女道士打扮,被派來護衛楊逸她很不情願,對楊逸一直沒什麼好臉色,而且不許別人叫她的名字,要叫林道長才行。

        兩人進來後,態度決然不同,林縹緲板著一張臉不說話,馬漢新對楊逸卻很恭敬,抱拳施禮道:「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

        「漢卿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另一個是不用楊逸招呼的,人家一進來就自己找位置坐下了。

        「是這樣,我想請兩位先行進京,幫我盯著兩個人,一個是異香院的李湘弦,一個是駙馬都尉王詵府上的護院譚願,若無必要,先不必驚動他們,儘量查清他們暗中與什麼人來往。」

        「大人懷疑他們是彌勒教中人?」

        「譚願還不能確定,我只是懷疑,所以才讓漢卿你去盯著他;而李湘弦已確定不是彌勒教中人,但她可能受到彌勒教控制,所以查查她接觸什麼人,應該也能找到彌勒教的線索。」

        「既然如此,大人為何不把此事交由官府來處裡?」

        「我對李湘弦還抱著一線希望,若是她能主動合作,咱們應該有重大收穫,若是讓官府強來,除了逼死她,咱們可能什麼也得不到。」

        「哼!」旁邊的林縹緲突然冷哼一聲,露出一絲不屑的表情說道:「師傅派我來只是保護你,我沒有義務幫你去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楊逸聽了有些尷尬,當初在洞霄宮他就見過林縹緲,據說林縹緲無論是武功、還是道法方面的悟性,在年輕一輩中都是最高的,而且向道之心也最誠,奇怪的是青雲道長就是不同意她出世修行,原因何在不得而知,為此林縹緲沒少纏著青雲道長。

        楊逸懷疑青雲老道是被她纏得煩了,乾脆把人打發到這裡來,自己好圖個清靜。

        馬漢卿偷偷笑了笑,說道:「師妹的話不無道理,師傅讓我們來負責大人的安全,若是倆人都離開確實不妥,這樣吧,就由我先行進京,師妹與大人同行好了!」

        只能如此了,林縹緲不是自己的手下,人家不願去,楊逸也不好說什麼。

        等倆人退出去,楊氏端著藥走了進來,韓碧兒一臉無奈的跟在後面,進來就向楊逸『投訴』道:「楊郎,阿娘她非要自己來,奴家勸不住呢!」

        危難之時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心性,這次事件,在船上韓碧兒先是用身體護著楊氏,後來更是不顧危險,親自去追匪人,有智有勇,有情有義,若不是她緊追不捨,楊逸很可能在船上就被折磨致死。

        經此一事,韓碧兒算是真正取得了楊氏的認同,讓她改口叫娘了!

        楊逸笑了,他能理解楊氏,那種深刻的母子情是別人永遠無法取代的,他接過藥碗大口把藥喝完,對韓碧兒說道:「碧兒你不懂,娘親經手過的藥,不苦!」

        楊氏伸手在他額上來了一指頭:「你啊!就知道哄娘開心,你若是真心疼娘啊,以後就少惹些事,讓娘少操份心就行了!」

        楊逸一把攬住她的肩頭安慰道:「娘,都說了孩兒是天上星宿下凡,不管遇到什麼劫難,總能逢凶化吉!所以啊,娘親儘管放一百條心就是啦!」

        「阿娘,楊郎他說得沒錯,您就不用太擔心了!」

        「碧兒你少幫著他來哄我,阿娘還指望著你以後幫著管管他呢!你倒好!」

        韓碧兒不知說什麼了,讓她管楊逸,她管不了,讓她拂了楊氏的心意,她不敢!站在那兒有點忸怩不安,絲毫沒有當日指揮若定的風采,楊逸有些好笑,或許她太在乎所以才這樣,或許她演小媳婦的戲碼演得太投入了。

        楊逸脫險後得知她當日的表現,心裡很感慨,一開始他就感覺到韓碧兒很聰明,但顯然自己還是小看了她,這女人一直在演戲,演著演著可能連她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

        只要她對自己那份感情不假就行,楊逸懶得去細究其它,有些事難得糊塗!

        何世寬帶著上百刑部的精幹老吏,並沒有大張旗鼓的直奔壽昌而去,從無錫一出發,他就讓那些六扇門的高手分散行動,以各種身份為掩飾,一路探查過去,何世寬自己到了睦州就停了下來。

        彌勒教屢屢造反,乃是朝廷的心腹之患,這次公然劫持新科狀元,不管他們目的何在,都觸及了朝廷的底線,但彌勒教向來十分詭秘,善於以各種身份偽裝,所以何世寬這次異常小心。

        余應賢在蘇杭一帶嚴打,確實抓到了不少彌勒教徒,但都是些小魚小蝦,起不了關鍵作用,但從這些下層教徒口中,卻得到了一些彌勒教聯絡的暗號,何世寬打算利用這些暗號,看看能不能釣到一些大魚。

        謝老根五十五歲了,就像一個老實巴交的老叟,捲曲的鬍子讓他看上去有些邋遢,一身布衣好像半個月沒換了,若是你因此小看了他,那很正常。

        事實上謝老根在刑部做捕快已三十多年,這三十年間,他破獲的奇案,抓捕的江洋大盜數也數不過來,在刑部是數一數二的名捕,這次刑部精英盡出,他被何世寬委以重任,帶著幾個徒弟以行商身份,首批進入壽昌縣。

        跟在謝老根身邊的是謝三郎,父子倆長得很像,謝老根靠在牆根打盹,留下謝三郎在貨擔前賣力的呟喝著。

        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口,比謝老根他們晚一天到壽昌的白駒,正在牆壁上畫一個三角形,三個頂角外面又畫了三個大小不一的小圓圈,這個看上去就像小孩子隨手塗鴉的圖形,卻是彌勒教原來的聯繫暗號,這已經是他到壽昌後畫的第四個暗號了。

        當然,白駒沒指望畫幾個暗號,就會有彌勒教徒來聯絡自己,傻呼呼的自投羅網,彌勒教的人向來十分謹慎,杭州那邊一出事,可以料想彌勒教一定更改了聯絡方式,白駒來這兒畫個過時的暗號,只會讓彌勒教的人懷疑他別有用心。

        而白駒要做的,正是讓彌勒教的人懷疑自己,有了懷疑,或許就會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白駒的角色就是要扮那隻蟬,讓彌勒教的人來扮螳螂,而黃雀,則非謝老根莫屬,只有憑藉他那豐富的經驗,才能在茂密的枝葉中,把那隻善於偽裝的螳螂找出來。

        畫好了圖形,白駒到對面的一個小酒樓用餐,過了半個時辰才怏怏而去。

        街上人來人往,謝三郎的蘇州幞頭賣得還不錯,牆邊的謝老根還在打著盹,大概是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任由謝三郎一個人忙活著。

        「三郎,走了,咱們換個地方再賣!」謝老根突然伸了個懶腰說道。

        「爹,為什麼呀?在這兒不是賣得好好的嘛?」

        「你懂個屁,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讓你換你就換!」

        謝三郎不敢頂撞老爹,只得不情不願地收拾貨擔,嘴裡卻嘟囔個不停!

        「你再磨蹭,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可是爹,你總得說個理由吧!」

        「唉!你這傻小子,咱們初來乍到,正因為貨賣得好,才更要換個地兒才行,否則那些地痞眼紅纏上來,你今天就得血本無歸,明白了嗎?」

        「哦哦……」謝三郎大急,生怕真有地痞纏上來似的,飛快的收拾起貨擔。

        父子倆挑著擔兒走出一段後,謝三郎趁旁邊無人,才輕聲問道:「爹,可是有何發現?」

        「瞧見那短衫男子沒有」

        「不就一個沿街叫賣的貨郎嗎?看不出有什麼可疑的!」

        「臭小子,多學著點,你注意看他的擔子!」

        「擔子也沒什麼問題啊!」

        若不是任務在身,謝三郎可能已經挨一頓揍了,此刻謝老根只得耐心地提醒道:「此人確實很像貨郎,唯獨一點,這短短百十步路,他已經換了兩回肩膀了。」

        謝三郎總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若是經常挑擔沿街叫賣的人,走半天也不會換一回肩膀,現在此人百十步路就換兩回肩膀,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是個新手,而他剛好又隨著白駒的方向走,難怪被老爹看上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17
第062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張嶄新的輪椅,一位英俊的少年郎,由一個俏麗的女道士推著,一起進了異香院。

        這個新穎的組合,引來了樓中一片譏笑聲,坐著輪椅的楊逸聽而不聞,推著輪椅的林縹緲則乾脆視而不見,彷彿正在思考著高深的道法。

        「哎喲,狀元郎你可回來了,你這麼做可不地道,湘弦呢?」老鴇李媚娘一見楊逸,立即迎過來,臉色卻不好,彷彿楊逸欠她錢沒還似的。

        「媚娘你這話怎麼說的?湘弦……你是說湘弦不在異香院?」

        李媚娘神情古怪地問道:「湘弦難道不是跟狀元郎你在一起?」

        「我正要找她!說,到底怎麼回事?」

        「狀元郎,是這樣,京裡傳來你出事的當夜,湘弦就不見了,我還以她是偷偷逃……跑去找你了呢?我這院裡全靠她這張招牌了,狀元郎你可不能黑我,趕緊讓湘弦回來吧!」

        聽了李媚娘這話,楊逸久久不語,他回京這麼急著來異香院,就是打算與李湘弦攤牌,儘可能挖出更多有關彌勒教的信息,他不想那些鬼鬼魅魅老是惦記著自己。

        「湘弦沒有來找過我!若是她回來,立即告訴我一聲!」

        說完這句話,楊逸便與林縹緲離開異香院,李湘弦突然離開確實讓他始料未及,雖說百密總難免一疏,還是讓他感覺很不舒服,當初是想為官後再撈點政績,看來是人算不如天算啊!現在也只有寄望於馬漢卿那邊能有所收穫了!

        上了馬車後,他問林縹緲:「有什麼辦法聯繫上你馬師兄嗎?」

        「你當我們是彌勒教的鬼魅嗎?哪來那麼多鬼伎倆!」

        林縹緲很反感別人說馬漢卿是她師兄,因為馬漢卿只是俗家弟子,而且現在為楊逸忙前忙後,似乎很熱衷功名。

        楊逸掃了一眼她那身寬大的道袍,按說已經二十歲的年齡了,難不成還處在青春叛逆期?

        回到景明坊的家中,楊逸找了個機靈的小廝,去駙馬都尉王詵府上打聽譚願的消息,結果小廝很快回來並報,說譚願前兩天請假回鄉探親去了。

        難怪自己回京後不見馬漢卿,想來是隨著譚願出京了,譚願此人,楊逸本來也猜不准,雖然他在安仁客棧試探過自己,也不足以斷定他與彌勒教有關,然而譚願這個時候突然回鄉探親,未免太巧了些,這反而讓他暗暗高興。

        楊逸置辦的這棟宅子佔地寬廣,奢華程度直追王侯府第,七進院落帶東西跨院,後面還有寬敞的花園,園中春水平岸,亭台樓閣,曲苑迴廊掩映的花木叢中,濃濃的古韻雅意,楊氏進來後驚訝萬分,這不,一見楊逸回來,她便來到楊逸的書房問道:「兒啊,你老實跟娘說,你哪來的錢置辦這麼大的宅子?」

        韓碧兒和青葉,還有幾下丫環跟著她,楊氏以前習慣小門小戶的生活,現在前呼後擁似乎一時適應不過來,楊逸擺擺手,讓跟隨侍候的丫環先退下去,才笑道:「娘,以前真宗皇帝不是說了嘛,書中自有黃金屋,孩兒狀元都考上了,置辦個宅子算得了什麼?娘,您快坐!」

        楊氏在他身邊坐下,有些擔心地說道:「你當娘老糊塗了是嗎?就算中了狀元,一下子又哪來這堪比王侯之家的宅子,兒啊,娘親不圖你這些,咱們娘倆過得清貧些也沒關係,只要平平安安就好,我兒可別為了哄娘開心,去做那些貪贓枉法的事!」

        「娘,您想到哪兒去了!孩兒是那樣的人嘛?娘親但請安心住下,實話跟娘說吧,前陣子在京中孩兒與那李家老太婆見過一面,她仗著她娘家高門大戶,視我們母子如草芥,孩兒就是要給娘親爭口氣,讓那老太婆看看,我們母子哪點都不比他韓家差,我氣死她!」

        「兒啊,別人怎麼看、娘早就不在乎了,你不必為了娘去爭這份閒氣,只要你今後能做個好官,為百姓造福,平平安安的,娘親就再也不求什麼了!這宅子呀,你還是……」

        「娘!您就別擔心了,孩兒進京趕考時,京中舉行花魁大賽,孩兒作了一首詞幫異香院奪得了花魁,這錢是孩兒憑自己的本事贏得的,娘親您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面對這個母親,楊逸真的別無它法,只得亦真亦假的哄著,韓碧兒站在旁邊一直插不上話,這會兒終於逮著機會說道:「阿娘,楊郎他說的是真的,他在花魁大賽上做的《雁丘詞》,如今已是傳唱天下,世人皆知呢!」

        倆人一唱一和,好不容易把楊氏哄下來。

        到時晚飯時分,楊逸把覃子桂請過來一起用飯,這家裡寬敞,幾十個人住還嫌冷清些,而覃子桂要置辦宅子總需要些時間,楊逸便讓他暫時一起住著。

        用過飯後,倆人在花廳中品茶閒聊,話題很快轉到朝中形勢上,覃子桂說道:「楊兄,我聽說蘇學士被貶到英州去了!」

        楊逸不置可否,這個他也聽說了,蘇軾太耀眼,而且以前做的事確實不太地道,現在元豐黨人上台,他第一個被貶到嶺南去並不奇怪。

        在《呂惠卿責授建寧軍節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的制文中,蘇軾罵呂惠卿「以斗筲之才,挾穿窬之智,諂事宰輔,同升廟堂,……尚寬兩觀之誅,薄示三危之竄。」

        呂惠卿到建州後給朝廷上了一道謝表,以一句「龍鱗鳳翼,固絕望於攀援;蟲臂鼠肝,一冥心於造化」,回諷蘇軾。

        呂惠卿人品或許有缺陷,但若說他是「斗筲之才」,十足的睜眼說瞎話,蘇軾見呂惠卿回罵自己是「蟲臂鼠肝」,不得不承認呂惠卿的文字功夫:「福建仔難容,終會作文字。」

        從這些事上,其實可以看出當時的蘇軾人品不怎麼樣,和他浪漫灑脫,陽光明媚的詩詞形成了鮮明的反差,說他是人格分裂也不為過。

        這篇詔書極為有名,當時本該是由中書舍人的劉貢父來替皇帝寫,蘇軾怕別人文采不行,罵得不過癮,於是主動搶過來自己寫,若是只罵呂惠卿一個人,或許沒人找他麻煩,可這樣怎麼能顯出蘇大才子天下無雙的才華來呢?

        於是蘇大才子一鼓作氣,把所有元豐黨人都罵了個遍,甚至開篇就用『凶人在位,民不奠居』這樣的語句,這『凶人』是誰?說輕點這是在罵王安石,若深究起來,說他在罵神宗皇帝也行,反正蘇大才子文采好,一句話總能讓人產生豐富的聯象。

        據說當日寫完草詔後,蘇大才子感覺暢快淋漓,仰天大笑而出,別人問他:「蘇學士今天為何如此高興!」

        蘇大才子立即把草詔背了一遍,與大家一起分享,背完後得意地說道:「三十年作劊子,今日方剮得一個有肉漢。」

        爽!確實很爽!

        但爽過後是要付賬的!

        而且這賬拖了這麼久,張商英他們自然要連本帶利一起要回來!

        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即便你是天下最耀眼的才子也不能例外,誰讓你好好的才子不做,去做『劊子手』呢?

        楊逸笑笑,他全當在看熱鬧,反正這些事現在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而且象蘇軾這樣的才子,踢踢屁股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當初他就被李定一群人踢到了黃州,才有赤壁懷古這樣的絕世名篇問世,這回又被踢,倒不知道能不能再踢出點『絕響』來。

        「就這些嗎?還有沒有其它的?改元紹聖這些就不必說了。」楊逸一回京,就為彌勒教的事周旋,讓覃子桂負責去探探朝中的變化。

        覃子桂臉色有些凝重,接著說道:「呂大防呂相公外放,范仁純范相公也自請知穎昌府,范祖禹罷翰林學士,出知陝州。」

        楊逸笑道:「子桂,你想想你恩科的答卷,你早已被打上了新黨的烙印,這些人外放都在意料之中,你擔心什麼?」

        「不是,楊兄,小弟只是覺得朝局太過動盪,一時心中惴惴而已!」

        楊逸能理解,覃子桂只是一個初涉官場的雛兒,在這當口,正好朝局捲起滔天巨浪,他難免有些莫名的忐忑。

        「子桂別擔心,安心做好你的大理事評就行了!其它的現在輪不到咱們來出頭。」

        從覃子桂口中得知,除范仁純等人外放,隨著章惇入主中樞,大批的元豐黨人迅速被招回京,曾布出任翰林學士,張商英進用為右正言,蔡京出任戶部尚書,王安石的女婿蔡卞為尚書右丞,林希為中書舍人,黃履出任御吏中丞。

        除此以外,周秩、翟思、上官均、來之邵、郭進章、劉拯等一大批元豐舊人都被招了回來,充入御史台、知諫院等關鍵部門,瞬息之間,朝中局勢立即倒轉過來,元豐黨人立即佔據了上風。

        這或許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元豐舊臣之中,呂惠卿是唯一一個沒被招回京的大佬,他曾經背離了王安石,這或許是他人生最大的污點,因此,即便元豐黨人翻身作主了,他依然被排擠在外,可以預見,呂惠卿回朝的可能性極其渺茫了。

        「對了楊兄,還有一個消息,蘇尚書遷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了!」

        「蘇頌?」楊逸有些意外,卻對趙煦的這個決定十分讚賞,章惇等人接下來要做的,首先必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但仇恨這東西很容易讓人失去理智。

        趙煦讓蘇頌出任尚書右撲射,正好給以章惇為首的元豐黨人一些牽制,以免事態失控,蘇頌品格高尚,而且從不涉入黨爭,其超然的地位,正是趙煦目前最好的選擇,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趙煦這個年輕的皇帝很不簡單,政局的把握極其到位。

        「楊兄,蘇相公可是你未來的岳父大人,呵呵,你怎麼能直呼名諱呢?」

        「子桂你找打是不是?」

        「小弟說錯了嗎?我猜楊嬸嬸若是見了蘇家小娘子,這親事準會一口答應下來,楊兄你還是早點準備聘禮吧!」

        「那未必,我娘是小戶人家出身,想來也是中意小戶人家女子的。」

        「呵呵,楊兄那咱們就等著瞧!」

        楊逸橫了他一眼道:「說真的,子桂你倒應該多向蘇相公學習,你這性格不適合捲入激烈的紛爭中去,若能像蘇相公一樣,那是最好!」

        「多謝楊兄提點!」

        兩人正聊著,花廳外暮色慢慢籠罩過來,院外的花木只餘下淡淡的剪影,下人們提著燈籠行走其間,點染出一團團橙黃色的光暈,就在此時,門外小廝來報,說章惇來訪。

        楊逸為之愕然,讓小廝過來推著自己,與覃子桂一同迎出大門去,楊逸與章惇雖然交情不淺,但章惇現在是朝中首相,一舉一動不可能再像以前那麼隨意,現在突然來訪,確實出人意料之外。

        楊逸迎出來時,章惇已經在前廳奉茶,臉上神色平淡,瞧不出什麼異狀來。

        「章相公,在下要失禮了!」

        「行了,以前也沒見你多禮過,狀元郎啊,你這腿傷怎麼樣?可好點了?」

        「不礙事了,過幾天傷口結疤了就能恢復如前!」楊逸說完讓下人去準備酒菜,章惇立即制止,覃子桂一見如此,便先行告退了。

        楊逸將章惇請到自己的書房,讓下人遠遠守著,到了此時,才看到章惇臉色慢慢沉鬱下來,楊逸有些奇怪,淡淡地笑道:「章惇公現在應該是意氣風發才是,難不成朝中還有什麼事能難得住您!」

        「彌勒教朝廷一定會嚴厲打擊,小友能安然回來就好,此事咱們暫且不提!」

        章惇的話有些不著邊際,這讓楊逸更為好奇,他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章惇猶豫了一下終於問道:「在杭州時小友便有神醫之名,只是老夫一直未曾細問,小友在醫術上到底是精於哪方面。」

        楊逸聽了心中頓時一沉,章惇不會無緣無故跑來問這個,而且從他臉色判斷,事情小不了,這東京城裡,值得章惇親自跑來尋醫問藥的能有幾人?

        答案已經呼之慾出。

        「晚輩各方面都只是粗略涉獵,樣樣不精!」

        章惇雙目精光大盛,有些不滿地說道:「小友在我面前用不著打哈哈,若非不得以,老夫也不會來找你,直說吧,你在肺部疾病方面可有把握醫治?」

        楊逸很想直截了當的回答不能治,但看著章惇那沉鬱的臉色,他猶豫了!

        「這方面晚輩雖有涉獵,但未曾親自診斷,何來把握二字?」

        章惇怔怔地看了他許久,一嘆道:「小友啊!咱們別無選擇啊!」

        聽了章惇這一嘆,楊逸心中也變得十分沉重起來,其實當初在上清宮會面,趙煦不時咳嗽,而且似乎還咳出了血,楊逸那時就能判斷出趙煦肺部有問題。

        原來的歷史上,趙煦還能活幾年,楊逸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到來,影響到了歷史的走向,至少原來歷史上就沒有自己這個狀元。

        若趙煦真的不行了,自己會是什麼下場?

        彌勒教的仇結下了,還和趙佶有過衝突,把舊黨的朱光庭等人也得罪得不輕,真個是朝野不容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18
第063章 夜入皇宮

        給皇帝看病絕不是什麼好活兒,看好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看不好,很可能會成為陪葬品。

        而且宮中太醫已經束手無策,說明趙煦的病已經非常嚴重,那麼自己成為陪葬品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或許正是考慮到這些,使得章惇來到自己家中還猶豫許久吧!

        楊逸把自己的處境細想了一遍,不知不覺間自己在這局中已經陷得太深,此時想退已經來不及了,他右手的中指在書桌上有節律地敲擊著,最後將心一橫問道:「太醫怎麼說?」

        「肺癆,患病已經四年多了。」

        四年?其實這種病初期是比較好治的,為何拖到現在呢?高滔滔不是一直讓趙煦睡在自己的床前,照顧得無微不至嗎?

        「我必須自己親自診斷過,才能確定能不能治。」

        章惇神色依然凝重,點了點頭說道:「這個自然,小友放心,無論如何,老夫會盡力保得小友周全。」

        楊逸不致可否,不是他不相信章惇,而是真到那份上時,章惇連自己怕都保不了,還談何保他。

        倆人上了馬車,章惇還是有點不放心地說道:「小友應該知道規矩吧?」

        「章相公放心,晚輩曉得,無論成與不成,這事都會爛在晚輩的肚子裡。」

        馬車走的是右掖門,迷離的夜色中,右掖門悄然開啟一扇,馬車直接駛了進去,接近寶文閣時才停下,並退左右後,內侍省都都知劉瑗親自來給楊逸推輪椅。

        皇宮之中,專管內官的機構分為內侍省和入內內侍省,劉瑗也是趙煦親政後給復官的太監之一,同樣是趙煦的心腹。

        四周非常寧靜,看不到一個太監和宮女,想來楊逸這次進宮對內同樣是保密的。

        楊逸被直接推進了寶文閣,寶文閣以前是神宗皇帝的藏書樓,趙煦親政後,遂搬到這裡來處理日常的奏章。

        轆轆的輪椅聲迴蕩在大殿中,顯得異常空曠而寥寂,前殿依然是不見一個人影,直到了後殿,才看到趙煦躺上一張軟榻上,臉色並不蒼白,而是顯得很灰暗,五月天氣已經很熱,他腿上卻還蓋著一張薄毯,焦守站在軟榻邊,端著一杯茶正給趙煦漱口。

        除此之外,殿中只有兩個老御醫在桌邊翻著醫書,眉頭緊蹙。趙煦剛漱口完,又連聲咳了起來,直咳得臉色漲紫。

        「陛下,微臣冒犯了!」

        楊逸顧不得行禮,示意劉瑗將自己推到軟榻邊,迅速出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在趙煦第五胸椎上部左右2釐米處,摸索到「厥陰俞」穴,用力壓了幾秒鐘,趙煦激烈的咳嗽很快停了下來,臉上的神色也舒緩了許多。

        趙煦拿過手帕擦了擦嘴角,長長吁了一口氣說道:「有勞楊卿了,朕好些了!章相說你精通醫術,能使人起死回生,朕這咳嗽的毛病好幾年了,用不了少藥而未見好轉,所以請楊卿來看看。」

        楊逸趕緊答道:「陛下,醫學之道,浩如煙海,微臣不過略知皮毛,實不敢當起死回生之說,至於陛下的貴恙,未曾診斷,臣不敢妄言!」

        「楊卿放心吧,若是連你也沒把握,朕絕不勉強你就是。」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楊逸以一種新奇的方式,瞬間就止住了趙煦的咳嗽,讓他對楊逸多了幾分信心。

        得了這句話,楊逸稍稍鬆了一口氣,做這活沒人能絕對坦然,用提心吊膽來形容也不為過,正因為這種心態,有時皇帝得了些小病,宮中的御醫竟然醫不好,是他們的醫術不夠高明嗎?

        或許未必,原因大多數是因為御醫用藥過於保守,本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裡,沒有十二分把握,他們根本不敢斷然下藥,因此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小病拖成了大病。

        旁邊兩個御醫神色複雜地看著楊逸,見他年紀輕輕不說,還帶病來給皇帝看病,這算什麼事?楊逸的到來,可以說是他們面臨的最大挑戰,若是楊逸沒辦法醫治,他們還能說得過去,若是楊逸成功治癒了趙煦,那就會顯得他們十分無能,他們的下場如何很難說。

        因此楊逸還沒開診,他們就上來說道:「楊狀元,根據我等診斷,陛下乃是風寒濕邪內侵,久而化勢或風濕勢邪直犯,內舍於心,乃致心脈痺阻,氣血不暢,心肺失所養……」

        楊逸擺擺手,打斷兩個御醫的滔滔之勢,其實他也知道,要給皇帝看病,往往得先辯贏他們才行,但醫術這東西各有各的見解,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想辯贏這些老於世故的御醫,幾乎是不可能的。

        「沒經過認真診斷,就沒有發言權,因此,我現在沒權力和二位辯論!」

        楊逸的話讓兩位御醫無從反駁,確實,趙煦同意楊逸前來,就表示楊逸取得了診斷權,若是他們再在這環節上過多阻撓,反而顯得心虛,他們向趙煦施了一禮,又退回桌邊去,想等楊逸診斷過後,再拿他的藥方來辯論。

        趙煦難得的笑了笑說道:「那就請楊卿幫朕診斷一翻吧!」

        站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章惇也道:「陛下說的是,狀元郎不必顧慮其它,先靜心給陛下診斷再說!」

        楊逸向趙煦抱抱拳,然後輕輕搭上他的脈搏,他閉著眼睛,放平自己的呼吸,靜靜地感覺著趙煦的脈搏,過了好一會他又讓趙煦張開嘴巴,仔細查看舌苔。

        殿中幾人都是大氣不喘,目不轉睛地看著楊逸的一舉一動,章惇與焦守等人是滿心的希冀,那兩個御醫則是忐忑而緊張,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整整一盞茶功夫,大家覺得彷彿過去了一年似的,楊逸才停下來說道:「陛下脈搏細數無力,脈象微亂,舌質紅干無苔,且形體消瘦,面色萎黃,臣要請問陛下,是否晝夜汗出不止,常伴惡風,心悸?」

        「楊卿所言不差,朕正是晝夜汗出不止,多有惡風、心悸之感!」

        「敢問陛下,是否乾咳少痰,五心煩熱,失眠多夢?」

        「然也!」

        再次得到趙煦的確認,楊逸與章惇臉上沒什麼變化,但焦守與劉瑗已經面露喜色,要想治好病,就得先找準病症,對症下藥往往也就代表著藥到病除,焦守他們的榮華富貴都是依靠趙煦得來,若是趙煦有個不測,他們會比以前過得更加悲慘,所以他們對趙煦的病情比誰都要緊張。

        楊逸突然轉向焦守問道:「敢問焦公公,陛下咳嗽時可有癆血?大便是否乾燥,小便量少,?」

        焦守欣然答道:「正是,正是,狀元郎果然醫術不凡!」

        楊逸卻沒有他們的喜悅,臉上不動神色,實則內心更為沉重,此時便是趙煦也以希冀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楊逸暗暗吸了一口氣道:「陛下的這種病症臣確有涉獵,並為這種病症取了個名字,叫肺結核!」

        吐出『肺結核』三個字,楊逸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肺結核在後世到六七十年代,還可以說是絕症之一,後來隨著醫學進步,各種診斷分析的手段越來越先進,才勉強算是攻克了這種病症,即便如此,想治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經他一翻診斷可以確定,最初趙煦應該只是輕微的肺部感染,得不到及時有效的診治,才慢慢形成肺結核,現在雖然還不到晚期,但已相當嚴重!

        焦守與劉瑗幾乎是同聲問道:「狀元郎想必能醫治了?」

        殿中數道目光全部落在楊逸臉上,楊逸再次向趙煦抱拳施禮道:「陛下,請恕臣斗膽直言,臣只有七成把握治癒。」

        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七成把握大致值得一試了,但對於皇帝來說,卻是難以接受的,這就像在拿皇帝的命在賭博,所以連章惇都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來。

        那兩個御醫更是立即出言駁斥道:「陛下萬金之軀,若無十足把握,豈容胡來?陛下,臣等從醫數十年,從未聽說過肺結核這種說法,敢問楊狀元,你是在哪部醫書上見過這種病症的論述?若是不能說出個所以然,就拿陛下試藥,出了差錯你可承擔得起?」

        趙煦等人都沒有說話,可見他們對這個問題也是想知道的,楊逸只好答道:「我所說的肺結核其實也就是肺癆的一種,肺癆在各種醫書上多有論述,但前人在這方面的論述都過於籠統,在下不才,憑自己的經驗,根據病症表現的不同特徵,再次把肺癆細分為肺結核、肺氣腫等病症,從方才診斷所得,陛下所患之症正是肺結核,是肺癆中最難治的一種,乃氣陰兩虛所至,用藥當以益氣養陰為主……」

        楊逸花了一盞茶時間,把肺結核作了一次比較詳細的論述,其間與兩個御醫多有爭持,楊逸從後世得來的一些醫理是他們無法接受的,而後世那些根據現代設備診斷出來的論據他又不能說出來,你不可能跟他們說什麼細胞變異之類的東西,說出來他們只會說你是荒誕不經,你還無從反駁。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時,趙煦又連咳了一陣,上氣不接下氣,還當場咳出血來,那血色不如正常人的鮮豔,呈淡淡的暗紅色。

        咳完之後,趙煦虛弱地說道:「爾等不必爭了,朕相信楊卿,請楊卿開方子吧!」

        「陛下……」

        「退下!」

        兩個御醫還想勸阻,被趙煦輕斥一聲,只得惶恐退去,趙煦並不傻,楊逸雖然沒有辯贏兩個御醫,但兩個御醫也沒有辯贏楊逸,那就是說至少楊逸的醫術不在他們之下;而業術有專攻,從楊逸診脈過後問及的各種症狀全部正確來看,在自己的病症上,楊逸應該比這些御醫更有心得,因此,雖然楊逸自己說只有七成把握,趙煦乃願讓他試一試。

        劉瑗早到桌邊磨好墨,楊逸提筆疾書:黨參六錢,北黃芪九錢,熟棗仁兩錢九,柏子仁兩錢九,麥冬兩錢九,北五味子兩錢,白芍四錢半,紅棗三錢,炙甘草兩錢九。水煎服,每日一劑,分兩次服。

        寫完藥方,楊逸又把一些飲食上的禁忌向焦守等人一一交待,按正常程序,宮外的郎中開的方子,是必須經過御藥局論證才能用的,楊逸最後向趙煦作揖道:「陛下,臣有個請求,此方若御藥局有異議,可棄之不用,但若用臣的方子,未經臣複診,請莫擅自更改方中的藥材與份量。」

        趙煦點頭道:「楊卿放心吧,朕說過,朕相信你!」

        楊逸又把按『厥陰俞』穴緩解咳嗽的方法教會了焦守,才與章惇告辭出宮。

        右掖門再次悄悄的打開,一輛馬車從宮裡輕靈地駛了出來,楊逸從微開的車簾向外望去,可見今夜把守右掖門的正是內押班梁從政,從梁從政到劉瑗,再到焦守,這些人無不是趙煦宮中心腹,這意味著今夜之事,是一個重大的秘密,而楊逸作為主角參與其中,是福是禍難以預料。

        這皇宮之中,一件本來簡單的事,往往也能牽涉重重,只要一點細微的破綻,在這個地方就能翻起滔天巨浪。

        萬一真有什麼差錯,自己必定會成為最好的替死鬼,只要坐實自己謀害趙煦的罪名,舊黨就能把章惇等人一網打盡,而且打得永世不能翻身,所以心神堅硬如章惇,精神強悍如楊逸,也是步步如履薄冰。

        一出皇宮,章惇就讓侍衛嚴守馬車四面,然後沉聲問道:「你實話跟老夫說,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很嚴重!從病理上劃分,病症已經進入中後期,即便能醫好,也是一個長期的調理過程,其間出不得任何差錯。」楊逸的聲音也異常陰沉,陰沉得彷彿不是從他口中發出的聲音。

        「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我沒說謊!」

        「你……小友啊,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七程半!」

        「說實話!」

        「章相公,我是人,不是神!這種慢性病醫治起來用時都會很長,在漫長的用藥過程中,常有可能引發其它病變,而這些風險是誰也無法準確預知的,而且治療過程各種藥性的把握,日常飲食的禁忌都絲毫差錯不得,若是有心人加以利用……

        章相公,你應該比我明白,別看呂大防等人一個個外放到了地方,可你真正的對手並不是宮外那些人;就像現在,只要陛下臨朝,宮外這些人根本不堪一擊……」

        章惇霍然望向楊逸,目光沉沉!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18
第064章 官楊處女秀

        楊逸一語道破天機,說章惇的對手不在宮外。

        這個問題看似很顯淺,但身在官場的人,真正能抓住這個核心要義的卻不多,許多人終其一生在官場傾軋,忙著對付身邊各種樣樣的對手,往往卻無力從身邊的泥潭掙脫出來,站到更高處,看清問題的根源所在。

        就像現在,很多人都認為太皇太后高滔滔死了,她的時代已經過去,舊黨已經成了昨日黃花,但事實上是這樣嗎?事實是,有些人就算死了,他的理念,他的意志會依然存在,影響著一批又一批的人。

        所以章惇的對手事實上是一種理念,一種意志,這種理念和意志的代表是誰,你必須先找準目標,高滔滔是死了,司馬光是死了,可如何才能打破他們留下的這種理念,不讓它傳承下去,這才是章惇要面對的核心問題。

        若是章惇等人只沉醉於對呂大防等人的打擊報復,那就等於是只剷除了野草的枝葉,沒有挖出根須,只要季節一更替,它又成蘺蘺之勢鋪滿原野。

        章惇是趙煦鞏固皇權的一把利刃,而趙煦,可以說也是章惇用以剷除那種理念的倚天劍,沒有趙煦,章惇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暗淡的車廂中,章惇與楊逸沉默著,他們之間,大多時候話不必說得太明,點到即可,直到車子進了景明坊,章惇才說道:「小友,無論如何,一定要將陛下治好,至少也要將病情穩住,咱們需要時間啊!老夫明日會推薦你兼任起居舍人一職,只是你這腿……」

        起居舍人的職責是跟在皇帝身邊,記錄皇帝的起居情況,從皇帝的一言一行,到吃什麼東西,臨幸那位妃子,都要記錄在案,這不是個什麼好差事,卻是最接近皇帝的人之一,章惇推薦他兼任起居舍人,自然是為了方便他給趙煦診治。

        「沒事,過幾天就能自由走動了,從病情來看,陛下這幾天也須靜養,不宜過多活動,想來晚輩就是坐著輪椅,也能跟得上陛下的腳步。」

        二更時分,壽昌西門的城頭上,突然燃起了一連串的火把,刑部侍郎何世寬穿戴整齊,親自坐鎮西門樓上。

        經過謝老根等一百多位六扇門精英多天的摸查,在壽昌和遂安摸到了不少彌勒教的線索,壽昌位於錢塘江上游,地處偏僻,彌勒都在這裡的活動猖獗得多,因此其破綻也就多,經不住謝老根這些積年老手的盤查。

        今夜,壽昌與遂安將同時行動,展開大抓捕,當地的官吏衙役何世寬一律不用,抓捕需要的人手除他帶來的那一百來位刑部幹吏外,全部從睦州、杭州等地調來,前期行動做得極為隱秘,而現在,需要的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二更一到,城裡城外,先是控制住各個路口,然後早已隱伏在目標附近的官差紛紛破門而入,大刀架頸,當場逼供,若有反抗,格殺勿論。

        這次何世寬背負著沉重的壓力而來,雖然楊逸脫困了,但彌勒教向來就是朝廷大忌,屢禁不絕,這次更是觸動了朝廷底線,觸怒了天顏,何世寬這回是發了狠,對手下雖然沒有言明,卻給了足夠的暗示: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經過一夜暴風聚雨般的行動,兩地共抓獲一千六百多彌勒教人員,其中包括五名香主,一名護法,隱到遂安養傷的十二郎也一同被抓獲,他被楊逸那一拳打在脖子上,險死還生,肋下還被狠狠地踢了一腳,肋骨斷了兩根,剛剛被送到遂安一農家療養,便被何世安來了個甕中捉鱉。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意外收穫,這次還抓獲了幾個光明神教的人,光明神教同樣被朝廷列入邪教之一,多年來銷聲匿跡,不想這次抓捕彌勒教,竟誤打誤撞抓住了光明神教幾個高層人員,對於何世寬來說,這也算是一個意外之喜吧!

        可惜的是,綜合口供所得,彌勒教教主阮天行,還有四個護法都沒有抓到,這些高層人員在前陣子就轉移了,至於還有多少香主,甚至還不能確定,彌勒往往是單線發展下屬,互不統屬,不抓住最高層的人,你根本查不清他們還有多少枝枝蔓蔓。

        富陽縣城,北門一間低矮的酒館裡,李湘弦坐在角落的一張桌子邊,就著一條紅燒鯉魚,兩個小菜,喝著渾濁的劣酒,她一頭粟發已經染成黑色,平時以輕紗遮面,加上那一身極為普通的衣裙,恐怕就是熟人對面行過,一時也認不出她來了。

        此刻李湘弦愁容滿臉,難喝的劣酒她竟連飲了幾杯,楊逸在無錫出事,消息傳到京城後本已讓她心碎,沒想到此時彌勒教卻突然要她撤出京城,這讓她輕易就推斷出在無錫對楊逸下手的就是彌勒教,瞬間又讓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與楊逸為敵,她不願意,但讓她不顧父母及親人的安危,她又做不到。

        就在此時,官府在壽昌與遂安突然行動,抓捕彌勒教眾,而不幸的是,原來在彌勒教控制中的父母一同落入了官府手中,李湘弦得到這個消息後,感覺真個是天旋地轉,肝腸寸斷。

        「娘子你別喝了,咱們就是拼了性命,也會把你阿大和阿母他們救出來。」

        坐在李湘弦身邊的一個女子看不下去,搶過她的酒杯小聲地安慰著。

        「阿蘭,你們會不會怪我?」李湘弦鬱鬱地問道,她招集了一些教徒,打算在半道上營救自己的父母,但不用想也知道,這麼做跟送死沒什麼分別。

        「黑暗終會過去,光明將會到來,娘子放心,若能救出阿大他們,我等百死不悔。」

        就在此時,門外走進一個車伕模樣的人,對李湘弦她們稍稍示意,李湘弦立即結賬而出,隨著車伕來到一間陰暗的瓦房內。

        房門一反鎖,車伕立即說道:「娘子,押解阿大他們的囚車估計傍晚到富陽城,想必會在富陽過夜,這兩天兄弟們一路打探,白天官府出動大量人手,咱們想在路上動手很難成功,而過了富陽城,用不了一天阿大他們就會被押進杭州,所以,富陽城是咱們唯一的機會。」

        李湘弦幾乎沒有多想,立即說道:「那好,七郎你們盯緊了,把押解的官差情況儘量摸清楚些,今夜三更,咱們就在城內動手。」

        「是!」那車伕猶豫了一下說道:「娘子,阿大他們大概被官差嚴刑逼供過,傷得極重,行動困難,今夜營救時,要提前給他們準備好車船才行。」

        李湘弦咬了咬牙,彷彿要讓自己變得堅強些,然後問道:「七郎,聯繫到彌勒教的人沒有?」

        「沒有,從前段時間,彌勒教就更改了聯絡暗號,原來與我們接觸的人員也全部銷聲匿跡了,娘子,彌勒教之人本就沒什麼信義可言,現在想讓他們出手相助,更加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湘弦彷彿喃喃自語,她們光明神教的勢力太過弱小,所以才寄望於彌勒教一齊動手,可現在看來,人家根本不會花力氣去營救落難之人。

        「娘子,請保重,能不能救出阿大他們,還需要娘子來指揮。」

        「我沒事,去準備吧!」

        楊逸本來想盡力先剷除彌勒教,但事情往往不由人控制,更大的一場危機卻逼得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精力,他大概是第一個帶傷上任的官員了。

        他第一個正式官職是集賢院校理,一上任就兼了個起居舍人的『副職』;在大宋,通常把集賢院、昭文館、史館三個部門的合稱『館閣』,功能近乎於明朝的翰林院。

        集賢院置有大學士一人,宰相充任、直學士人數不定,以給、舍、卿、監以上官員充任;修撰官以朝官充任,直院、校理以京官以上充任,皆無常員,主要職責是掌刊緝校理經籍。

        考了個狀元看似風光無限,其實初入職不過是個六品官,在京城,六品以上的官員多如牛毛,真算起來,你啥也不是!

        象覃子桂考個探花更不用說,初入職是個七品大理事評,就是大理寺的一個低級官員,主要負責推按,參決疑獄,按後世的話說就是個調研員。

        楊逸進入集賢院,第一個要見的人竟是李格非,帶他進來的吏部吏員介紹完後就走了,楊逸在輪椅上向這個頂頭上司拱了拱手道:「下官初來乍到,今後還望李學士多多提點!」

        李格非很驚訝地問道:「狀元郎這腿還沒好,怎麼不多休養幾天?」

        「其實下官這腿已經勉強可以走路了,只是家母放心不下,下官也不好忤逆她,集賢院這邊早該來報到了,怎好再耽擱下去,因此只能這樣將就兩天!萬望李學士莫怪下官失禮。」

        「呵呵,狀元郎忠孝兩全,本官豈有怪罪之理,來來來,本官帶你去見見院裡的同僚。」

        其實在花魁大賽上倆人就照過面,只是那時沒有通名見禮而已,李格非對他第一印象很不錯,喚來一個小吏推著他,先去拜見另一個直學士席樂同,見禮時席樂同笑得一臉和氣,這是個四十來歲的老好人,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除席樂同之外還有四位直學士,不過這四位只是兼個名,並不在集賢院辦公,其實就是李格非也兼著太學正的差遣,時常不在院裡的,至於集賢目前名義上的最高長官是曾布,人家也不在院裡辦公,院裡事務事實上就落到了李格非和席樂同身上。

        見完這兩個上官,接著還有十來個同僚都一一去拜見過,最後李格非還親自帶他來到自己的案桌旁,含笑道:「現在院裡也沒什麼事,狀元郎先熟悉一下事務就可以了!」

        「多謝李學士關照,下官感激不盡!」

        「好了,就這樣,你若有什麼不明之處,不妨多問問同僚,直接來問本官也行!」

        「下官明白!」

        李格非回他的簽押房後,楊逸發現,並不是他一個人無事可做,其它各個同僚也一樣閒得像瓜一樣,不是在看書,就是在聊天,集賢院主要的職責是刊緝校理經籍,可經籍數來數去也就那幾本,哪裡天天有經籍來給你校理?

        說白了,集賢院就是一個把文人培養成官僚的地方,或者說是供他這種官場新丁鍍金的地方。

        楊逸本人也挺能侃,很快就和萬世芳、劉宇、李德祿等幾個同僚侃在一處,楊逸不但是狀元郎,而且和首相關系密切這已不是什麼秘密,眾人也樂意與他接觸,他在院裡一整天,倒也不寂寞。

        到了晚間,楊逸依照慣例請所有上官而同僚去吃酒,他也沒小氣,直奔白礬樓而去,東京城裡只要稍稍上點檔次的酒樓,都會在堂邊設一個走廊,裡面坐著一排排的妓人,而像白礬樓這種高檔酒樓,妓人的檔次也比較高,她們只是陪客人吃飯飲酒,活躍氣氛;

        只有那些檔次比較底的酒樓,妓人才會陪客人上床,有這項特殊服務的小酒樓會在閣間裡設一個暗室,裡面擺一張小床方便客人行事,它們靠這種特殊服務,很能搶去一部分客人。

        楊逸讓同僚們每人點去一名『小姐』,一頓酒席吃得主客盡歡,楊逸也算完成了自己的官場處女秀。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19
第056章 衝突

        夜月微光,四週一片靜寂,富陽離杭州不遠,但卻深入了山區,這等偏僻小城,不像東京那般徹夜燈火輝煌;入夜後不久,富陽城中已是更鼓蕭條,燈息人靜。

        只有城東的驛站中,數個燈籠高掛,大門與圍牆四周時有舉著火把的官差巡視,從壽昌押回杭州的二十多個彌勒教要犯就看押在驛站中,何世寬親自坐鎮驛站,從京城帶來的刑部捕快也有半數守在這裡,其他的因驛站無法容納,分散於城中客棧。

        時入三更,夜色更濃,幾丈外便看不清人影,就在此時,驛站正面突然有幾個黑衣蒙面人飛快的逼近,兔起鶻落身形快如鬼魅。

        「什麼人?膽敢靠近格殺勿論!」驛站中守衛的捕快大喝示警,同時長刀出鞘,嚴陣以待,有的已經迎著黑影撲了出來。

        前面數人剛剛戰在一起,驛站左右兩邊便飛進二三十包東西,觸地即炸,一團團火光爆起之後,濃烈的白煙瀰漫而起,辛辣嗆人,剛剛披衣衝出的何世寬被嗆得眼淚直流,他大聲地喊道:「不要慌!守住人犯!守住人犯!」

        驛站裡這些都是刑部幹吏,處變不亂,一部分緊緊護在何世寬身邊,一部分提著刀槍迅速退守左邊關押人犯的廂房,二三十個蒙臉人從四面迅捷的躍入驛站,刀光寒映,一言不發的就沖左邊廂房殺去。

        數十捕快猝不及防之下,許多人被濃煙薰得淚水橫流,兩眼難睜,不免吃了大虧,但他們畢竟是經驗老到之人,此時三三兩兩守望相助,與衝進的蒙面人戰得難解難分。

        與此同時,城中各處火光四起,一片大亂,有人在喊山匪殺進城來了,有人說軍中士卒叛亂,不一是足,驚慌失措的百姓不辨真假,在火光中哭爹喊娘,四處亂竄……

        驛站中的戰況激烈無比,蒙面人武功大多不及留守的捕快,死傷很重,若不是捕快被薰得兩眼紅腫,視物不便,他們更慘;另一方面蒙面人也有自己的殺手鐧,他們有種小竹筒,一按機關能射出數根細針,針上有毒,許多捕快就是倒在這種飛針之下。

        李湘弦帶著最後幾個人躍上屋頂,從屋頂破瓦而下,入室後才發現除了囚犯,尚有捕快守在房中,她降落到一半,便有殺光繚繞腳下,來勢快若奔雷!李湘弦左手一蕩繩子,擰腰橫蕩,險險避過這一刀,矯健地躍出一丈遠。

        啪的一聲,屋頂上扔下一個火把,屋中情形頓時一目瞭然,二十多個犯人被分別關在一個個牢籠中,手腳戴著枷鎖,蓬頭散髮,神色萎靡!

        「爹!娘……」李湘弦喊到一半,逼人的刀光再次劈來,她飛身而退,身體輕盈如風中柳絮,手中寶劍斜刺而出,角度刁鑽,快如閃電,噗的一聲,捕快的右臂鮮血噴湧,大刀啷噹落地。

        屋頂的幾個蒙面人也沿著繩索迅速滑落,與幾個捕快戰在一起,左邊角落裡的一個女囚此時微弱地喊道:「仙兒,別管我們,這裡守衛森嚴,你快走……」

        這一聲雖然微弱,聽在李湘弦耳裡卻不啻於炸雷,她撇下受傷的捕快,飛身向角落撲去:「娘,你沒事吧!娘,我來救你們了!」

        手臂粗的牢籠被李湘弦用寶劍劈開,但手腳上的鎖鏈她卻一時斬不斷,只得先將自己的娘親拉了出來。

        「仙兒,不要管我們,我們走不動了,你快逃,再晚……」

        「娘,你等著!」

        說話間,李湘弦又劈開傍邊幾個牢籠,但她爹爹與兩個叔叔傷得更重,連說話都困難,看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幾個至親之人,李湘弦眼淚禁不住往下直流,就在此時,又有七八個捕快衝進屋來,有的衝向李湘弦帶來的幾個同伴,有的往她這邊衝過來。

        「邪教匪人,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刀光隨著人聲逼近,李湘弦奮起還擊,與三個捕快戰在一起,她的劍舞絕非只是用於觀賞,此刻劍勢快捷如電,又輕靈如風,招招攻人必守而每個動作又充滿了美感,彷彿一隻花間飛舞的彩蝶。

        三個粗壯的捕快竟反被她逼連連後退,但隨著衝進來的捕快不斷增多,李湘弦越來越吃緊,形勢變得岌岌可危。

        「仙兒!快走,好好活下去……」

        呯的一聲,那戴著鎖鏈的婦人竟一頭撞在石壁上,血肉模糊,其他三個男的愕然一瞬,也紛紛用盡全身力氣,一頭撞在石壁上,他們早已不堪折磨,但求一死,而此刻他們都明白,他們不死,李湘弦就不會丟下他們,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大家一起死。

        「爹!娘!啊……」李湘弦慘叫一聲,不顧一切的撲到父母身邊,淚雨紛飛,肝腸寸寸斷裂,圍攻她的捕快見到這慘烈的一幕,也不禁紛紛停下手來,誰沒有個妻兒老小,看著李湘弦抱著自己爹娘的屍體,悽慘嚎哭,像個無助的孩子,即使雙方是敵對立場,也不免心生慼慼!

        餘下的兩個蒙臉上趁此機會,衝到李湘弦身邊,不顧她反抗,架著哭成淚人的李湘弦飛逃出去,屋裡的捕快不知為何,只是虛張聲勢,竟沒有拚死攔截。

        趙煦用楊逸開的方子,這事還處在高度保密之中,御藥局的幾個御醫都被下了封口令,從抓藥到熬藥,各個環節都由劉瑗等人親自監督,防範極為森嚴。

        平時皇帝飲食也有太監試菜,若是趙煦無病,太監吃了沒事的飲食就算安全了;但現在不同,只要更改一下藥物,健康的人吃了沒事,但趙煦吃了卻很可能導致病情惡化,甚至迅速死亡,用人根本測試不出來。

        如今趙煦膝下無子,病情又如此嚴重,誰能保證有人起別樣的心思?這皇宮之中其實是天下最凶險的地方,處處暗藏殺機,稍有不慎就算貴為皇帝,也難防無處不在的暗算。

        楊逸每三天兼一天起居舍人的差事,若是安排得太緊湊,反而容易惹人疑心,寶文閣裡,楊逸靜靜的給趙煦把完脈,焦守便忍不住上來問道:「楊舍人,這用藥三天了,官家龍體可有好轉!」

        楊逸點點頭說道:「從脈象看,陛下脈膊比前幾天有力些,也漸漸趨於平穩,這是好現象,至少說明現在用的方子是對症的,但肺結核屬於慢性病,醫治起來也需要長期調理,幾天時間是不可能有太明顯的效果的,還望陛下不要著急。」

        楊逸現在的樣子很淡泊儒雅,但趙煦對他瞭解已很深,知道這淡泊儒雅的形象下掩藏著一顆強悍的心,趙煦是剛毅的人,所以對章惇和楊逸的這種果決的性格非常欣賞;

        只有這樣的人才足以委以重任,他微笑著說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明白,楊卿不必過多顧慮,按照你的判斷用藥就是,這兩天,朕這咳嗽的毛病緩解了些,夜裡盜汗也輕了不少!」

        趙煦不咳嗽時,除了臉色灰暗些,幾乎看不出他身患重病,他堅強地支撐著,努力保持著自己身為帝王的尊嚴,絕不多作無謂有呻吟,楊逸在原來的藥方上添加了兩味藥,停筆說道:「多謝陛下理解,據臣研究所得,這肺結核是能空氣或者吐沫等傳染的,那些體質差的人若是過多與陛下接觸,很容易被傳染,所以,臣建議陛下在身體康復之前,儘量少接觸家人,以免更多的人染上此症。」

        「果真?」

        「臣豈敢妄言!」

        此事楊逸原先沒說,是因為考慮到趙煦的感受,現在說出來,是出於安全考慮,趙煦接觸宮中的人越少,安全上就越容易防範。

        趙煦聽了很重視,立即吩咐下去,還特別交待了不讓福慶公主接近自己身邊來,他現在就福慶一個女兒,還是非常疼愛的。

        「太后駕到!」

        就在這時,寶文閣外傳來太監長長的唱喏,隨即就見向太后帶著太監宮女走進來,她四十來歲年紀,頭帽鳳冠,身著紫色鑲花鳳袍,盡顯雍容華貴,進門就問道:「官家身子可好些了?」

        「孩兒拜見娘親!多謝娘親掛掛念,孩兒身子已經大好!」

        「官家快免禮!」

        楊逸在一旁聽著倆人對答,感覺有些彆扭,向太后並不是趙煦的親娘,但她是神宗皇帝的正宮皇后,按規矩無論哪個嬪妃生了兒女,都得叫向太后做娘,這種規矩讓楊逸這個穿越者有些不適。

        向太后剛剛想走上前去,趙煦便開口說道:「娘親請勿近前來,孩兒這病會傳染,今後若無要事,娘親請盡少來孩兒這殿中,等孩兒康復之後再去向娘親請安賠罪。」

        向太后聽了非常不悅,立即反問道:「這是誰說的?官家這病也不是一兩天了,以前怎麼沒聽御醫提起此事?」

        楊逸感覺要糟,果然見向太后臉色一沉,接著冷聲說道:「來人啊,去問問那幫御醫,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胡言亂語,挑撥我們母子感情!」

        向太后的曾祖父是前宰相向敏中,出身顯貴,加上這些年從皇后到太后,久居上位,自有一股凜然的威儀,她這一怒,殿中頓時個個噤若寒蟬。

        而此時趙煦輕咳兩聲,淡淡地說道:「娘親不必大動干戈了,沒有人要離間我們母子感情,此事也並非針對娘親一個人,福慶她們我也剛剛吩咐下去,娘親適時而來,未及提前告知而已。」

        「我不信這些,就算真會傳染,官家有恙在身,我這個做娘的又豈能置若罔聞?你!是什麼人?」

        向太后突然轉向楊逸問道,語氣更為不善!

        「微臣起居舍人楊逸拜見太后!」

        「我站著,你坐著,你就是這麼拜見我的?官家,這是何故?我大宋難不成沒人了嗎?為何讓一個殘廢來侍候左右,這豈非有失朝廷體統,掃盡我皇家臉面?」

        楊逸眉頭一蹙,他真懷疑向太后是來探病的,還是來搗亂的,此時他更不可能起身了,就在輪椅上躬身一揖道:「太后若是對臣不滿,儘管責罰臣就是,但是陛下龍體關係到國家社稷,如今有恙在身正需要安心靜養,太后在此大發雷霆殊為不妥,臣斗膽奉勸太后以陛下為重,暫息雷霆之怒,還陛下一個清靜的所在;

        且,臣乃通過科舉正途出身的官員,並非內臣,此翻出任起居舍人,有吏部正式備案行文,來此錄起居注乃臣的職責所在,太后對臣這般橫加喝斥,傳揚出去,難免會讓朝野誤以為太后在干政,請太后三思。」

        若是在別的朝代,楊逸如此忤逆向太后,甚至語含責備之意,怕是不砍頭也要下大獄,但這是宋朝,一個士大夫敢於向皇帝臉上噴口水的朝代,他這話雖然讓向太后怒火中燒,但卻有理有據,所以楊逸並不懼她!

        「好好好!」向太后滿腔憤慨,一時卻無言以對,冷冷地掃了楊逸一眼,回頭對趙煦說道:「那官家就安心靜養吧,我這做娘的就不打擾了!」

        說完她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趙煦沉默了許多,突然說道:「楊逸,你可知罪?」

        「陛下,臣不知罪從何來,陛下是我大宋皇帝,陛下的尊嚴代表著我大宋的尊嚴,維護陛下的尊嚴是我等做臣子的本分,而且,太后行為確有不妥之處,為人臣子者,自應盡到自己的本分忠言進諫,雖然逆耳,在所不惜!」

        趙煦突然一笑,說道:「行了,少在朕面前表現你的忠心,方才還沒表現夠嗎?」

        「非也!若是陛下行為欠妥,臣一樣會冒死進諫,並無不同,若是陛下視臣方才的舉動為獻媚,那陛下您就錯了!」

        「你!哈哈…….咳咳……」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20
第066章 初生牛犢不怕虎

        在護衛楊逸一事上,林道長倒是很盡責,楊逸上值,她送到衙門口,楊逸下值,她提前來接。

        緩緩而行的馬車上,林道長在車壁邊盤腿閉目養神,她向來自視為方外之人,對楊逸並不刻意避嫌,來回總是同車而行;楊逸注意到,她平時總是蹙著的一雙秀眉舒展開來了,鼻息悠長,彷彿入定了一般;白皙細膩的皮膚,潤澤如玉,頭上戴的道冠頂端如牛鼻子,挺好玩,難怪有人把道士稱為牛鼻子呢,道冠為四角形,把她那張瓜子臉一襯,讓下巴顯得更為尖細;

        這張臉其實很清麗,此時看上去分明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楊逸想起她平時總是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不禁莞爾。

        「林道長,能否向您請教一下吐納之法?我似乎遇到瓶頸了!」

        好像沒聽到,等楊逸準備提高聲音再次詢問時,林道長卻突然睜開雙眼,秀眉頓時又蹙了起來,望也不望他一下哼道:「無聊!練了沒幾天就能遇到瓶頸了?」

        「呵呵,我只是覺得進展緩慢,懷疑你師父教我的是那種下九流的法門。」

        「你們種人滿身銅臭,教你下九流的法門還嫌多餘呢!」

        楊逸突然覺得沒事逗逗林道長挺好玩的,他復又呵呵笑道:「林道長莫非見別人給我送來這麼多財物,因此心氣不平?要不這樣,後面這車金銀我就送給林道長您了,算是酬謝林道長這些天來的護衛。」

        今天尹焞終於把錢湊齊送來了,除了一車金銀珠寶之外,還有城外的一大片土地,城中六七個商舖,也一起用來湊數,好笑的是,他沒有送到楊逸家裡去,而是等在半道上,把楊逸叫到御街邊的一間商舖裡交割,那間商舖如今也成了楊家的財產,楊逸正打算回家後,讓韓碧兒來接手打理呢!

        當時看到一大車金銀珠寶,林道長著實愣了一會兒神,此時楊逸便拿她來打趣,林道長聽了他的話,乾脆把頭別過一邊去,小巧的鼻子也皺了起來,似乎真被楊逸身上的銅臭味薫著了。

        確實,人家每天就吃幾根青菜竹筍什麼的,一心嚮往得道成仙,自然是視錢財如糞土!

        「呵呵,林道長,其實錢還是很有用處的,比如,我多給青雲老道捐點香油錢,再幫你說兩句好話,說不定青雲老道就同意你出家修行了!」

        這回人家眼兒又閉上了,一副靈神出竅遨遊天外、不與凡俗共語的模樣,楊逸於是轉變話題:「你師兄去了這麼久,也沒個音信,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牽牛花不語!

        楊逸只好自我解嘲道:「唉!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就在這時,車窗外呼的飛進一團東西,楊逸以為是彌勒教當街行剌,此時神遊天外的林道長瞬間如神仙附體,拔劍、出鞘、斜刺,一氣呵成,動作快若閃電,卻又閒淡如流云。

        楊逸看到一個做工精美的皮球被林道長刺在劍尖上,發出一陣『嘶嘶』的漏氣聲,迅速癟了下來,林道長接著微微一振臂,皮球又倒飛出車窗外去。

        楊逸挑開車簾向外一看,只見趙佶手拿摺扇,身邊站著幾個貴公子,而駙馬都尉王詵赫然也在其中,還有二三十個小廝和護衛跟隨,呈浩浩蕩蕩之勢,滿街百姓沒一個敢衝他們去,全繞著走。

        趙佶此時一張俊臉黑如鍋底,他年紀不大,此刻卻極力要扮出一副威嚴的樣子來,感覺非常好笑,未等楊逸說話,趙佶就冷聲道:「好啊楊逸,又是你!上次你污辱本王,本王還找你算帳,這次又毀了本王的球!反了你!來人啊!給我打!」

        他那摺扇向楊逸的馬車一指,那二三十個小廝和護衛頓時衝過來,手中揮舞的有棍棒、有刀劍,五花八門!

        「誰敢胡來,本官是朝廷命官,誰敢襲官……」楊逸義正詞嚴的喊了幾聲,見沒什麼效果,便回頭對林道長說道:「林道長,這回就看您的了,打衝過來生事的就行,下手掌握好分寸,當然,要是那小屁孩也衝過來,你可別一起打了!今晚回去我請你吃蘿蔔!」

        「等你能回去再說吧!」林道長暼了他一眼,提劍起身,還抓緊時間理了理頭上的『牛鼻子』才跳下車去。

        街上成群的百姓在觀看熱鬧,楊逸分明看到其間有衙役在場,巡城的五城兵司的兵丁也不缺,但沒一個敢上來阻止的,有的還裝著沒看見,掉頭走了。

        或許,這是一次偶然事件,但楊逸更願意相信這是有預謀的行動,他畢竟官袍在身,趙佶連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開口就讓手下上來開打,這是趙佶在鬧小孩子脾氣?或者,是某位老太婆在背後指使?想當街羞辱自己一翻,給自己一點顏色瞧瞧!似乎又不像。

        不管如何,管他天王老子,打了再說!想讓咱平白站著挨打,不行!

        就算是女王提著皮鞭蠟燭來,也不行!

        車下的林道長如風中搖曳的牽牛花,左手二指合併,右手長劍連鞘,仙姿鶴舞,不沾凡塵,那些提著木棒的小廝未及近身,或是被當胸一點,或是骨節被掃過,一個個如割麥般倒下,在地上翻滾哀嚎,頓時給街上增添了一道顯眼的『鬧劇』。

        其中倒有幾個護衛身手不錯,圍著林道長猛攻,呼呼的勁風挺嚇人,卻嚇不住牽牛花,花兒在刀光棍影裡搖曳不定;

        楊逸有些納悶,對方這麼多人,怎麼不知道從四周合圍過來呢?那樣牽牛花再利害,一時怕也攔不住這麼多人,這樣的話至少可以給自己出道『出手或是不出手』的難道,可如今瞧這樣子,倒根小孩子過家家似的,傻愣愣的從一個方向衝上來讓林道長收割。

        經過林道長一翻努力,『夏收工作』很快結束了,連那幾個比較有看頭的護衛也倒在了地上,林道長整了整頭上的『牛鼻子』,神色淡淡的走回來,彷彿剛做完晨練一般波瀾不驚。

        「現在沒我什麼事了!」說完這句話,林道長上車繼續打坐去了!

        確實,該打的打完了,剩下的就是動嘴皮的活兒了,雖是有解語花,但似乎牽牛花不在此列。

        和氣生財,不和氣也不能破財,楊逸示意自己的『運鈔車』先回去,之後他也不說話,坐在車門邊靜靜地等著,畢竟這不是說理的地方,就算要在這說理,也總得等個有能力評理的人來再說!

        車邊哀鴻遍野,如歌如訴,哀鴻之外是憤怒、驚恐、激動、沮喪、懊惱各種神色輪翻上演的趙佶。

        或許他覺得當著滿街百姓,無論如何不能示弱,於是逼向楊逸的馬車來,沉著一張嫩臉大聲喝斥:「楊逸,你好大的狗膽,毀我球不說,還敢打傷本王的護衛!你大逆不道,罪不可恕!你……」

        「遂寧王殿下,你有權保持沉默,也有權說話,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嗯?你什麼意思?」

        「下官的意思是,殿下當街指使人毆打朝廷命官還不夠,還說下官大逆不道、罪不可恕,這樣的口氣分明是以當今陛下自居,遂寧王殿下,這恐怕不妥吧?」

        「你……你胡說!你血口噴人!」趙佶被嚇了一跳,臉上儘是驚恐,他雖然只有十三歲,但這種忌諱還是清楚的。

        「殿下,我有胡說嗎?下官是朝廷命官,是否有罪本不由你說了算,是否寬恕下官的罪也只有陛下才有這個特權,你現在說下官之罪不可恕,不是以陛下的口氣自居是什麼?」

        「我沒有,我沒想過要做皇帝……」趙佶臉色慘白,立即大聲予以否認。

        「殿下不必做賊心虛,更不必不打自招!您跟下官辯解沒用,下官覺得你還是過後再去向陛下辯解吧!」

        「你你你……我……」趙佶發現越陷越深、越抹越黑,急得都快要哭了!

        楊逸看著他一臉驚慌失措,暗暗好笑,不過是繞兩句,這小屁孩就被繞得暈頭轉向,顧頭不顧臀的,欺負小孩子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但這畢竟不是一般的小屁孩,一不小心你可能還被他弄死,而且誰也不能保證他背後沒有沒人在指使,當街毆打自己一回,污辱的目的達到了,朝廷還不好追究,對方只是個小屁孩,你總不能跟他太較真吧,最多也就是罰戒一下,閉門思過幾天。

        楊逸心中一直在思索這事背後的真實面,此時見趙佶被嚇著了,有掉頭要走的意思,楊逸立即說道:「殿下,您不能走!出了這麼大的事,如此多的人當街行兇,您作為指使者,要跟下官到開封府去過堂才行!」

        楊逸後面這話是說給別人聽的,是該有些人出面的時候了;趙佶不理,哼了一聲還是打算離開。

        「殿下,您這一走就是畏罪潛逃了!下官照樣會押著你這些手下去開封府告狀!」

        「你……楊逸,我跟你沒完!」

        楊逸已經決定把這事鬧大,就算這事是趙佶個人行為,也必須增加他的『犯罪成本』,今後自己才能安生些。

        該出場的人終於出場了,楊逸與趙佶一同被帶到了開封府。

        普通的知府一般是四品官,甚至更低,開封府尹特別一點,從三品,在品級上與趙佶的郡王相差不大,而且大宋的親王向來沒什麼實權,更得不干涉朝政,而士大夫的地位卻空前高漲,因此,平時朝中官員其實並不怎麼把親王之類的放在眼裡。

        但這也有分別,象趙佶,十分得向太后喜歡,大宋的親王不受重視,但太后卻特別受重視,從仁宗朝的劉娥開始,細算來大宋已經有三位太后先後垂簾聽政了,朝野似乎也慢慢習慣了這股有形無形的影響力存在。

        所以開封府尹高化薹先請趙佶上坐,態度很恭敬,這才坐堂問案:「本官身為開封府尹,受命管治京城訴訟法治,向來執法如山,就算是親王犯法,本官也一樣會按律嚴懲,遂寧王殿下,請您如實敘說一下案情經過吧!」

        高化薹一臉剛正不阿,大義凜然的樣子,但先不說他對趙佶的態度,光這問案的程序就有問題,楊逸立即上前兩步搶聲道:「高大人,您問錯人了,下官才是原告,高大人還沒有問原告要告些什麼,卻先問起被告來了,這是何道理?」

        高化薹將驚堂木一拍,臉色不悅地喝道:「楊逸,你指使手下打傷遂寧王數十護衛,被我開封府衙役當場拿住,竟然還敢說你是原告?」

        真是官字兩個口,楊逸本就決定把事情鬧大,一見高化薹如此偏袒趙佶,更加不會善罷甘休。

        「高大人果然是高大人,高!不過你們開封府的衙役卻並非個個向您這麼高明,事實是,他們看著歹人舉著刀槍衝向下官的車子意欲行兇,可直到我的護衛將歹人全部制服,準備扭送衙門時,開封府的衙役才出面;高大人,這東京城竟然有人公然襲擊朝廷命官,我倒是想問問,高大人的開封府是干什麼的?這就是你所說的執法如山嗎?這些人簡直比彌勒教的匪徒還要猖狂百陪!此事滿東京城的百姓都看在眼裡,高大人還黃口白牙說沒有原告,好,下官告辭,我就不信,這東京城裡就沒個說理的地方了!」

        「楊逸,你好大的膽,這裡是開封府,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高大人的膽子更大!竟敢當著天下人的面顛倒黑白,混淆是非,而且高大人您別忘了,本官不是你的犯人,開封府沒權留我!您這裡既然這麼黑,本官就找個亮堂的地方告狀去!」

        高化薹大聲喝斥,而楊逸的聲音絲毫不比他底,而且皆是誅心之語,簡直把高化薹氣七竅生煙,怒氣難抑!

        「來人啊!把他給本官拿下!」

        高化薹被氣暈了,楊逸坐在輪椅上沒有反抗,兩邊衙役沒有猶豫,嫻熟無比的給楊逸戴上了枷鎖。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20
第067章 蘇家有女如春妍

        枷鎖剛上好,高化薹立即感覺不對,馬上喝令衙役把楊逸身上的枷鎖取下來,可戴上容易取下難,楊逸好不容易把高化薹引入甕中,豈會輕易讓他脫身?

        「滾開!誰敢再動本官試試!」楊逸大吼一聲,把開封府大堂震得嗡嗡作響,幾個衙役色變而退!

        「楊逸,你待如何?」高化薹也跟著大吼,臉色鐵青,楊逸是新科狀元,這案子還沒開審,便被戴上了枷鎖,之前雖然有藐視公堂之嫌,但楊逸為何如此?確因他有偏袒趙佶之意,這事真說出去,高化薹並不佔理。

        楊逸把手上的鎖鏈抖得嘩啦啦直響,傲然笑道:「高大人,這東京城還輪不到你隻手遮天,我楊逸倒要看看,戴著副枷鎖能不能走出這開封府衙門!」

        「攔住他!攔住他!」高化薹氣急敗壞,將驚堂木拍得乓乓響!

        楊逸再次大喝:「誰敢阻攔本官,給我打!」

        旁邊的林道長聞之,雙袖無風自動,凜冽之氣逼出數尺,反正天塌下來有旁邊的傢伙頂著,她臉上連半點波瀾都沒有,開封府的衙役剛才可是見識過她的利害,此時竟猶豫不決,無人敢上前阻攔。

        「反了!反了!楊逸你眼裡可還有朝廷律法在?」高化薹快要抓狂了,為官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強悍的『犯人』。

        已到門邊的楊逸回頭冷冷地盯著高化薹,如有實質的目光讓高化薹渾身不自在。

        「高大人,你早幹嘛去了?現在你才來跟我講律法,遲了!你高大人阿諛奉承、徇私枉法,你才反了!高大人坐好,我倒要看看你這開封府尹的位置還能坐多久!」

        楊逸把鎖鏈嘭的一聲甩在開封府的門檻上,震得浮塵紛紛揚揚,這才昂然而出。

        於是,神奇的一幕再次在東京城上演,一個穿著六品官服的少年,坐著輪椅,戴著枷鎖,由一個年輕的女冠推著,走出開封府,更神奇的是,開封府的衙役想阻攔,卻不又不敢來硬的,最後不得不跟在後面求爺爺告奶奶。

        開封府外本就圍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這會兒更是人潮洶湧,人們紛紛交頭接耳,新來的人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有原先看到打架的知情人,則得意地賣弄著自己的見聞,議論聲如漫天的蒼蠅在飛舞!有些能侃的人甚至能靠『內幕』消息博得一頓酒喝。

        楊逸沒有出來示眾的意思,很快上了馬車,擠過一層層看熱鬧的人群,過州橋,上御街,向大理寺馳去,大理寺卿吳紹祖和高化薹一樣,也是元祐黨人,楊逸不奔刑部,而是去大理寺,就是衝著這些元祐黨人去的,只要把這件事牽涉到的新舊兩黨之爭中去,他就能立於不敗之地。

        官司一打到大理寺,朝中各方勢力終於動起來了,張商英等人立即上表彈劾趙佶、高化薹、吳紹祖、王詵等人,罪名分別是依仗權勢,橫行不法,襲擊朝廷命官,包庇縱容,徇私枉法。

        元祐黨人也紛紛上表彈劾楊逸,說他當街傷人,藐視朝廷律法,惡人先告狀。

        兩黨就此展開了新的一輪大論戰,結果可想而知,新黨現在不但掌握著三省,還掌握著台諫這些噴口水能力最強的部門。

        更重要的一點,作為裁判的皇帝本人,就是最狂熱的新黨分子,他剛剛把年號改為『紹聖』,意為紹述先聖;就是表明他要緊緊追隨自己父親腳步的決心。

        最終新黨完勝,高化薹被踢出了京城,到樟州蹲著去了,吳紹祖雖然見機得快,但還是被免去大理寺卿一職,降為太僕寺丞。

        而此時宮中的向太后終於出聲了,力保趙佶與王詵等人,理由是年少無知,且身為皇室宗親,理應交由宗正寺管教。

        不管王詵算不算『年少無知』,不管這個理由說不說得通,但太后的面子,皇家的面子總得保留一二,趙煦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新黨也就沒有窮追猛打,楊逸也知道要見好就收的道理,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盛夏的天氣,枝上的知了在不停地鼓噪著,蘇府的花廳裡,門窗盡開,從池塘上吹來的習習涼風透過後窗吹進花廳,蘇頌穿著寬鬆的交領常服,靠在太師椅上昏昏欲睡,他的第十二房小妾莫氏端著一碟冰鎮涼瓜走了進來。

        「官人,來吃片涼瓜消消暑!」莫氏的江南口音很重,綿軟悅耳,她今年還不到四十歲,自有一種成熟婦人的風韻。

        蘇頌端起涼瓜咬了一口,清涼甜美,他點頭道:「嗯,不錯!十三娘呢?讓她也來嘗嘗!」

        「官人放心吧,我已經給她留著一份了!」莫氏在蘇頌對面坐下,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官人,有些話妾身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說吧!」

        莫氏又暼了蘇頌一眼,見他臉色無異,才細聲細氣地說道:「官人一生潔身自好,從不涉入黨爭,只是妾身聽說那楊逸似乎涉入黨爭過深,如今官人有意與那楊逸結親,這是否有些不妥?」

        蘇頌放下涼瓜,蹙眉一嘆道:「這個我何嘗不知,只是如今這天下沒捲入黨爭的人有幾個?若是隨便找個平庸之輩,未免委曲了咱們家十三娘,你那寶貝女兒你還不知道?若是她不同意,你能說服她嗎?」

        「官人,你還好意思說這些,若是不你一直慣著她,能成今天這樣子嗎?」

        「哈哈哈!老夫五十多才得此女,必是有福之人,你就放心吧,楊逸雖然近來有點不安生,但老夫這眼還沒昏花,不會看錯人的!」

        「汲上來了,汲上來了,真的汲上來了!」就在這時,後院中傳來丫環與小廝的歡呼起,茗兒最是興奮地嚷著:「娘子好利害,真的汲上水來了呢,這回可不用再拿桶提了!」

        接著便聽到十三娘那開心的笑聲,莫氏探頭到窗外看了看,向蘇頌埋怨道:「官人,你也不管管,這丫頭成天擺弄這些東西,可怎生得了!」

        蘇頌撫鬚而笑,答非所問:「走,咱們也去瞧瞧,十三娘大概是把汲水器做成了!」

        莫氏暗嘆一聲,跟著蘇頌來到院中,只見井邊圍著一群丫環小廝,爭著搶著搖那汲水器,隨著丫環們上下搖動,清冽的井水便從汲水器的出水口汩汩流出來。

        「爹,成了,楊逸那傢伙沒騙人!」十三娘一身紫色衣裙,頭挽雙丫髻,額頭上隱隱見汗,讓她本就白皙如玉的皮膚更顯得晶瑩剔透,美若春妍。

        蘇頌任由她挽著手臂,擺手讓下人們免禮後,帶著莫氏上前觀看,莫氏也被這輕輕搖動就能汲上水來的裝置吸引住了,忘記了數落十三娘,好奇的察看起來。

        井口邊開了一個小洞,一根長竹竿外面漆了桐油防腐,下端直通井底,上頭接在一個鐵筒上,鐵筒上邊有兩耳,固定著一個搖臂,搖臂上端吊下一根細鐵條,鐵條下端是一個圓形小鐵盤,小鐵盤上面還有一層皮革連著,這就是活塞了;

        竹筒口還有一塊可活動的皮革,活塞提起時,這塊皮革就被汲上的井水沖開,壓下活塞時,這塊皮革就將竹筒口封住,使汲上的井水無法流回井下,只能從出水口流出來。

        這個裝置看似簡單,卻花了十三娘不少心思呢,此刻她還有些不滿意地說道:「爹,這竹筒做的水管,雖然外面上了桐油,但裡面還是太容易腐爛,怕是只能用三兩個月!要是全換成鐵皮的,造價又太貴,普通百姓家怕是用不起呢!」

        蘇頌拿出手帕幫她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笑道:「那何不把竹筒裡面也淌一回桐油,你還可以去問問那些船匠,他們有辦法讓木頭在水裡泡十年不爛,難不成竹子就不行?」

        「對呀!多謝爹爹提醒!」

        「十三娘啊,你擺弄這些有什麼用?自古以來人人都是用桶提水喝,沒你這什麼汲水器,別人也沒渴死,丫頭啊,你就聽娘的,回房好好學點刺繡,就算看看書、練練琴也行呀……」

        「娘,你不懂,自古這麼提水喝是沒錯,但那樣費力又不安全,女兒去年就聽說一件事,城南一戶李姓人家,冬天裡井上結了冰,早上丫環提水時滑倒,掉進井裡溺死了,還有前幾年,一戶方姓人家的小孩到井邊玩,也掉進了井裡,若是有了這個吸水器,今後井口就可以封起來,再不用擔心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十三娘說幹就幹,立即就想重新翻工,莫氏看不下去了,一把將她扯回花廳訓道:「你看你,怎麼不聽娘的話呢,你一個女孩子家,成天就知道擺弄這些東西,連朵花都繡不好,將來可怎麼嫁人喲!十三娘啊,你就不能讓娘省省心?」

        「呀,有涼瓜吃!我正渴著呢!」十三娘一見幾上的冰鎮涼瓜,眉眼兒頓時彎彎的,上前拿過一片就吃,對莫氏的嘮叨彷彿沒聽見似的,那娉娉婷婷的樣子嬌俏無比。

        莫氏一看她這模樣,眉頭就擰到了一起,對身後的蘇頌埋怨道:「官人,你瞧瞧你這寶貝女兒吧,這都成什麼樣子了,你就不能管管她,這萬一嫁人了還這樣,可怎生得了喲?人家還不說我們蘇家毫無家教!」

        「娘,誰說我要嫁人了,我才不嫁呢!」

        「你,你要氣死娘是不是?」

        「娘,爹爹年紀大了,女兒要多陪爹爹幾年,嫁人的事將來再說好了,女兒還小……」

        「還小?官人啊!我管不了這丫頭了,是你把他慣壞的,你來說吧!」

        乖巧的十三娘此時已經拿過小團扇,慇勤地幫蘇頌扇涼兒,父女倆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看不出蘇頌有訓斥女兒的意思,莫氏氣不過,正想再埋怨幾句,蘇頌卻拍著十三娘的腦袋笑道:「我看咱們女兒挺好,別人要擺弄這些還擺弄不來呢,你呀,就少操那份心吧!明天去把親事定下來才是正理!」

        「爹,給誰定親?呀!女兒不嫁!女兒不嫁……」小團扇落在地上,倩影幾閃便沒了蹤影,風中唯留一縷女兒香。

        樂得蘇頌在廳中哈哈大笑!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21
第068章 李清照侍酒

        夕陽染紅了天邊的晚霞,晚霞點染出絢麗如幻的天空,彩縷如夢,彷彿仙子的晚妝初成。

        楊逸接受李格非的邀請,馬蹄踏過一地的斜陽去他家宴飲,李家同住景明坊,三進院落,薔薇垂門,滿院清香流動,院內不算太奢華,但卻處處透著雅緻,自有一般書香人家的內蘊。

        楊逸隨李格非往裡走,未過垂花門,就聽到院內傳出女子清脆的笑聲,婉轉如黃鶯出谷,流散在晚風中比琴聲雅韻還要動聽。

        楊逸看到,李格非臉上已悄然浮現一抹由衷的喜悅之情,進門後只見西廂翠帷高啟,旁邊一架鞦韆架上坐著一個身穿水田衣的少女,下邊有兩個穿著綠色背子的丫環幫著盪鞦韆,少女十一二歲模樣,頭上雙丫髻,眉目如畫,粉嫩的臉頰透著健康的紅潤,彷彿白玉上染上了淡淡的桃暈。

        她輕盈的身子在千秋上來迴蕩著,看上去就像天邊飄下來的一片彩霞。加上風中那一串串清越的歡笑聲,讓這少女渾身充滿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靈氣。

        「清娘,莫要淘氣了!」李格非語帶責備,臉上卻充滿了寵溺。

        「爹爹回來了!」一聲滿是喜悅的歡呼,彩霞從鞦韆上飄下,撲到李格非懷中,惹人憐愛的小臉仰著,如同一個謫落凡塵的小仙女。

        「清娘別鬧,今天爹爹請了客人呢,莫失禮了!」

        少女輕哦一聲,從李格非懷裡探出個小腦袋,偷偷看了楊逸一眼,發現楊逸也正在看她,不禁吐了吐小舌頭,彷彿被人發現了小秘密一般,模樣極是嬌俏可愛,她掙扎出李格非的懷抱,似模似樣地向楊逸斂衽一福道:「清娘給……」

        她大概一時不知稱呼楊逸什麼好,楊逸瞧見她有些窘迫的模樣,心裡好笑,忍不住逗逗她:「哥哥叫楊逸,你呢?」

        「啊!就是作《雁丘詞》的楊逸?」

        「清娘不可無禮!」

        「哦!」被李格非一斥,少女又吐吐那可愛的小舌頭,再次向楊逸一福道:「我叫李清照,爹娘叫我清娘!楊大哥在上,清娘有禮了!」

        「哦,可是青青子衿青?瑞雪兆豐年的兆?」楊逸與李格非相視一笑,繼續逗她;女兒年紀還小,李格非也不以為意。

        「不是哩!是清泉石上流的清,明月松間照的照。」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好名字!果然是人如其名,雅緻空靈,來!這是哥哥給你的見面禮!」

        楊逸說著拿出一塊荷盤遊鯉硯,少女看了看自己爹爹,見李格非含笑頷首,她才向楊逸再福道謝,接過硯台後她稍一看,立即說道:「竟是歙縣所產之名硯,楊大哥,這太貴重了,我……」

        「哈哈哈,別我了,我早聽說李學士有一個女兒靈氣天生,惠質蘭心,年紀雖不大,才學卻甚為出眾,將來必是勝過文姬一樣的才女!」楊逸一邊與李格非往前廳行去,一邊接著笑道:「清娘,這硯我也不白送你,我這有一上聯,你得對出下聯下行。」

        「哦,楊大哥快說上聯!」少女對此非常感興趣,臉上露出幾分興奮的神色,小嘴兒微微上翹,眉眼兒彎彎如月。

        「聽好了,上聯是: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英雄,問樓外青山山外白雲何處是唐宮漢闕。」

        桌邊的李清照聽了上聯,手托香腮,黛眉輕蹙,開始思量起來,那專注的模樣,襯著門外一庭花草,美得如同一幅散發著墨韻詩香的侍女圖。

        「楊校理莫太抬舉她了,小孩子家就知道胡鬧而已,楊校理請用茶!」李格非見女兒托腮沉思,眼中滿是慈愛,抬手向楊逸請茶時不免替女兒自謙一句。

        「李學士請!」

        兩人剛喝一口茶,李清照兩葉柳眉一展,一抹喜色浮上嬌俏的臉上,只聽她說道:「楊逸哥,我有下聯了!」

        「哦!快說!」

        「小苑春回鶯喚起一庭佳麗,看池邊綠樹樹邊紅花此間有舜日堯天。」

        李清照答出來後,一雙眼睛彎成了小月牙兒,玉鼻微微皺著,那粉嫩的小臉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捏捏,

        「好!好好好!清娘啊,我這裡還有一半闕如夢令,一直續不上,你若是能續完整,哥哥就把這首詞送給你了!」

        李清照點頭小腦袋說道:「請楊大哥誦來,若是清娘接得不好,還請楊大哥莫笑話人家!」

        「聽好了,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楊逸突然感覺自己的笑容是如此的奸詐,哈哈,無恥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楊逸剛把前四句朗誦完,李清照瞬間便被詞句表現出來的唯美畫面吸引住了!

        或許還有一種由衷的親切感吧!楊逸如是想。

        「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楊大哥,接上這兩句可好?」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哈哈哈,這首如夢令就算是清娘你作的了!」

        楊逸笑得詭異無比,李清照則笑得快樂無比,就像一隻快樂的小精靈,若不是顧慮到楊逸在坐,估計她已如彩蝶翩翩起舞了。

        李格非撫鬚將全詞重新朗誦了一遍,不覺頻頻點頭,楊逸誦出前幾句後,他也暗暗思量了一下,還真沒想出比女兒接的這兩句更好的句子來,但為人父母者,兒女出彩比自己出彩更令人開心。

        「前四句本也平常,但有了清娘後兩句,便如畫龍點睛,全詞立刻顯得無比生動雅緻了,李學士有女如此,羨煞人也!」

        聽了楊逸由衷誇獎,李格非撫鬚謙遜道:「楊校理莫誇她,不過誤打誤撞接上的,算不得什麼,我這些年我對她疏於管教,多有失禮之處,還望楊校理莫要見笑才是!」

        李格非嘴上雖然在謙虛,望向李清照時卻不禁露出欣慰的神色來,倆人在廳中閒一陣詩詞歌賦,李家下人來報酒菜已經準備好,請二人過去用餐。

        桌上只有李格非與楊逸倆人,小小李清照則挽著衣袖,在一旁為二人侍酒,菜色雖然不算十分出眾,但有這千古第一才女侍酒,頓時便覺不同,她那小模樣雖然還沒完全長開,卻十足是一個美人胚子,將來必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且小小年紀便散發出濃濃詩香墨韻,真難想像,將來是怎樣一種如詩如畫的風姿。

        酒過三巡,李格非突然停杯嘆道:「聽了楊校理方才的上聯,不禁讓我想起恩師蘇大學士來,這天下若論才華,無出其右者,飄飄出塵如謫仙人,只可惜……」

        「李學士所言極是,論詩詞歌賦,放眼大宋,蘇大學士確實是無人可及,晚生也是佩服萬分。」楊逸隨聲附和著,心裡暗暗一笑,他大致猜出今天李格非為何宴請自己了。

        李格非是蘇門後四學士之一,嘗以師禮待蘇軾。

        「恩師臨老貶謫英州蠻荒之地,煙瘴絕路,遙遙萬里,朝廷因政見不同,便將恩師這等絕世英才貶謫蠻荒,實在是讓明珠投暗,美玉蒙塵啊!天下有識之士,每思之此,無不扼腕長嘆,唉!」

        小小李清照果然是惠質蘭心,聽到這似乎也猜到自己父親此翻言語的用意了,她那雙烏亮的眸子不禁向楊逸望來,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期盼。

        楊逸笑笑,答道:「晚生同樣為蘇大學士惋惜,奈何人微言輕,這些關係到朝中大政之事,晚生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李格非沒想到楊逸如此乾脆的拒絕了,但如今他是求告無門,而楊逸與章惇是忘年之交,若是楊逸肯為蘇軾說幾句話,未必不能讓蘇軾脫離嶺南蠻荒之地,就算不能回京,調到江南或好一點的州縣任職也好啊。

        可以說楊逸是他唯一的希望,因此他不願就此放棄,示意女兒給楊逸倒了一杯酒,說道:「楊校理豈可妄自非薄,你是新科狀元,如今又兼著起居舍人的職事,常在陛下跟前行走,楊校理若是真有心幫幫蘇大學士,未嘗不可啊,本官今天拉下這張老臉,懇求楊校理能援之以手,本官將感激不盡!」

        楊逸連忙攔住要起身行禮的李格非,答道:「李學士莫折煞了下官,咱們有話坐下慢慢說,明說吧,下官確實是支持革新變法的,我大宋表面歌舞昇平,但事實上朝廷財賦入不敷出,冗費、冗員、冗兵壓得朝廷喘不過氣來,遲早會把朝廷拖誇;

        市井雖然繁華,但你到鄉間走走看看,儘是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赤貧之家,北有契丹如巨石懸頂,西有党項成心腹之患,戰略態勢惡劣無比,如今國內失地流民越來越多,各路邪教打著各種旗號蠢蠢欲動,一但我朝發生內亂,後果不堪設想。

        此等內憂外患之下,朝廷已到了不得不變法的時候了!但下官雖然支持變法,卻是對事不對人,對蘇學士他們並無個人成見,其實就章相公而言,對蘇學士也是如此,當年倆人曾為摯友,以前蘇學士遭貶謫,章相公也曾上表幫蘇學士說過話,這些李學士您應該是知道的;

        此翻蘇大學士被貶英州,並非元豐黨人胡亂捏造罪名,無論是誰都應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李格非臉色非常不好,對楊逸的言論他並不以為然,然而一但反駁,雙方必將鬧翻,想到蘇軾在煙瘴之地受苦,他沉默了!

        一旁的李清照雙眉緊鎖,滿臉擔心,看了看自己的爹爹,又看了看楊逸,突然斂衽福道:「楊大哥,您就幫幫我爹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爹因蘇大學士之事,這些天茶飯不思……」

        「清娘,住口!這兒沒你什麼事了,退下吧!」

        「李學士不必如此,清娘說的並非沒有道理,不管雙方政見如何,我對李學士這等尊師重道、重情重義之舉是非常感佩的,這樣吧!我答應李學士你盡力試試,但這事急不得,而且想讓蘇大學士回朝,恐怕很難,若是調一處地方為官,或許還有希望!」

        「你真願意相幫?」李格非忍不住問道。

        楊逸只是笑笑,沒有作答,端起酒敬了李格非一杯;說實在話,他前世就是讀著蘇軾那灑脫出塵的詞作長大的,對蘇軾確實沒有什麼惡感,蘇軾也不算大奸大邪之輩,不過是士大夫氣太重罷了!

        「謝謝楊大哥!謝謝楊大哥!」小小李清照這兩聲楊大哥叫得好不清脆悅耳,連楊逸都懷疑剛才自己是不是被這個極品小羅莉打敗的。

        楊逸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笑道:「不用謝,清娘以後有了好的詞作,記得拿給我分享就行了!」

        ps:關於李清照這千古第一才女,俺猶豫了許久,一直沒敢下筆,生怕寫砸了惹來一片討伐之聲!但她畢竟是開婉約之風的第一才女,全然避開也不是辦法,於是一咬牙,寫了!各位看官若是想砸磚頭就砸吧,俺豁出去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8-25 17:21
第069章 奸臣大會

        寶文閣內,除了趙煦偶爾傳出一串咳嗽聲,便再無其它聲息,楊逸靜靜的幫趙煦把完脈,然後退開道:「恭喜陛下,陛下的病情已趨於穩定,正在慢慢好轉,但仍不宜過多勞累,作息須有規律才行。」

        趙煦剛親政不久,正是百事紛繁之際,雖然病得不輕,但仍堅持五日一朝,每天的奏章更是必閱,是以楊逸才有此一說。

        「楊卿年不滿十八,詩詞不俗,政見獨到,醫術更勝御醫,且天文、地理、器械製作等方面都超乎常人,光是其中一樣,許多人窮其一生也達不到你這樣的高度,朕有時在想,你這麼多學識是怎麼學來的呢?」

        「陛下謬讚了,臣其實是貪多嚼不爛,樣樣涉獵,樣樣不精!倒是陛下學富五車,讓微臣如高山仰止!」

        趙煦淡淡一笑,楊逸性格剛烈,但卻不是一味的棱角四射,偶爾也能聽到他說一兩句奉承的話,更覺近親。

        這些天楊逸常伴左右,趙煦自然是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常抽時間與之詳談,內容涉及方方面面,越談他越驚詫,楊逸學識之豐富,讓他如同找到了一座寶山,特別是在政見方面,對王安石變法的得失,其見解總是一針見血,所提之建議也總是高屋建瓴,讓人由衷歎服。

        楊逸又與趙煦閒聊了幾句,便告辭而出,焦守相送出來時,楊逸把他拉到僻靜處輕聲交待道:「焦公公,陛下病情雖然有所好轉,但千萬大意不得,所用之藥必須有信得過的人全程監看才行。」

        「楊大人放心,咱家知道輕重。」

        由於與趙佶特別是向皇后的衝突已經加劇,楊逸非常擔心有人利用此事算計他,他給趙煦診治能瞞得住外臣,但這皇宮中的人是不可能長久瞞住的。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在幹嘛?」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倆人一跳,迴廊那頭,康國長公主一身墨綠衣裙,打扮得十分嫻淑,身後跟著幾個俏麗的宮女,可惜一見楊逸,她就原形畢露。

        她快步走近,雙手一叉小蠻腰,站在廊上俯視著楊逸,瓊鼻一皺說道:「好啊!楊逸,總算讓本公主逮住你了!」

        「下官楊逸拜見長公主殿下!」

        康國長公主對他毫不理會,春蔥般的玉指向遠處的一個班值侍衛一指,嬌聲喝道:「你!就你啦!過來!」

        那侍衛剛迷惑的走近,她那玉指又向楊逸鼻尖一指:「打他!」

        侍衛傻了,焦守卻很沒義氣的溜了,大概這宮中誰都知道這小魔女惹不得,楊逸也有些愣神,不至於吧?上次不就是讓她自重一下嗎?至於見面就喊打嗎?

        「你耳朵聾了嗎?本公主讓你打他!」

        長公主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那侍衛只好出手,他先掂量了一下,大概覺得打臉不好,於是一拳向楊逸小腹擂過來。

        「嘶!你真打呀!長公主她……她……鬧著玩而已!」

        看著楊逸彎腰捂著肚子,苦著臉直抽冷氣,康國長公主笑得花枝搖曳,一個站不穩,哎喲一聲,搖搖晃晃就向楊逸這邊歪倒過來,楊逸這回倒是眼疾手快,唰的一下!遠遠退開,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屁股歪坐在地上。

        後面的宮女群鶯亂飛,紛紛驚呼著上來扶她,她氣惱之極,乾脆坐在地上不起來了,玉指滴溜溜的轉了半圈終於找準方向,對楊逸又是一指:「你!氣死我啦!你竟然眼睜睜的看著……」

        「長公主殿下,男女授愛不親!」

        「那本公主就讓他跟你親,打他!本公主不叫停你不許停!」

        「長公主殿下,這是為何?下官對您的敬仰那可是有如天花亂墜,大雪紛飛……」

        「你還不快動手,打到他天花亂墜、大雪紛飛!」

        楊逸一看那大塊頭真的又撲上來,立即決定使出三十六計中的上策——跑!

        這個魔女,咱惹不起,還躲不起?主要是這皇宮之中,跟個侍衛大打出手,不符合咱這文質彬彬、玉樹臨風的形象,倆人一個跑一個追,一溜煙跑出了康國長公主的視線。

        「行了行了,李一忠,就到此為止吧!我也不計較你打我那拳了,但你得去幫打聽一下,長公主殿下為何一見面就要打我?」

        「不用打聽,這事小的知道。」

        「快說!否則我還你一拳。」

        「別,我說,是這樣,長公主聽說楊大人一個人打傷遂寧王的幾十個侍衛,很不服氣,放出話來要楊大人您好看,這事宮裡的人大都知道,今個兒……因此讓小的來試試真假吧!」

        「哪個王八蛋胡說八道的,打人的是我手下,和我有什麼關係?」

        「噓!楊大人小聲點,這話是遂寧王說的!」

        好啊!趙佶你這個小王八蛋,還到處造謠生非了你,下次瞅準機會看我怎麼收拾你,楊逸一邊往宮外走,一邊思量著怎麼整治趙佶,卻見章惇站在右掖門外,似乎是專等他。

        倆人一上馬車,他的侍衛就默契的散開守住四面,章惇沉聲問道:「陛下病情如何?」

        「還好,總算是穩住了,但能否徹底治癒,還需要一段時間觀察。」

        章惇輕輕鬆了一口氣,接著眉頭又鎖了起來,楊逸明白,章惇這些天一直在抓緊佈局,以防萬一有變,但朝中之事,想一蹴而就那是不可能的,他臉頰可見清瘦了不少。

        「章相公要多多保重身體啊!」

        「呵呵,小友就隨老夫一同回府喝一杯吧!」

        楊逸還以為章惇光請自己一個人呢,到了章惇府上才發現,彷彿約好了一般,一個個元豐新黨分子接踵而來,好不熱鬧。

        相府的竹軒廳裡,楊逸看看在坐諸人,首相章惇、翰林院大學士曾布、戶部尚書蔡京、禮部尚書李清臣,尚書右丞蔡卞、御吏中丞黃履、右正言張商英、中書舍人林希,殿中侍御使郭進章。

        都什麼人啊?整一個奸臣大聚會嘛!

        別的他不清楚,前三位在後世可都是名列《奸臣錄》的重量級人物啊!唉,今天來這一坐,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否也有幸名列《奸臣錄》,以至被《水滸傳》之類的演義作品刻畫成尖嘴猴腮、刻薄陰毒,專門殘害忠良的奸佞形象。

        對楊逸的出現,諸人既有詫異,又恍若瞭然,今夜能到這廳中來的,無不是革新派最核心的大員,楊逸能來,足見外間傳言章惇與他交情深厚此事不虛,其中唯有李清臣有些不自在。

        桌上的酒菜非常精美,但顯然今夜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稍稍動了幾筷大家便停了下來,話題立即就轉到了目前的政局上。

        章惇最先說道:「各位,前方奏報,西北不靖,党項人又蠢蠢欲動,我的意思是把章楶調回西北。」

        章楶是個傳奇人物,他被舊黨貶到了西北慶州,卻以一萬的兵力,把西夏入侵的十萬大軍打得滿地找牙,其中包括好幾萬的鐵鷂子,御駕親征的西夏梁太后跑得連褲子都脫了,她是真的脫褲子了,因為她是換上了士卒的衣服,才逃回西夏老窩的。

        可惜,這個空前的大勝並沒有給章楶帶來好運,因為舊黨對外實行的是綏靖政策,他們送點錢,送點地沒關係;對內,他們往死裡整,狠厲無比;對外,他們要的是睦鄰友好,他們要的和顏悅色、婉轉承歡,他們擔心友邦驚詫!

        於是,不幸的章楶不但沒因此得到嘉獎,反而被一腳踢到了南方去了!這種危險人物,最好離友邦人士遠點!

        章惇此時提出把章楶調回西北,也就意味著大宋對外綏靖政策的時代終結了!

        他一劃出基調,御使中丞黃履立即說道:「西北四城,當初花了先帝無數心血,前方將士付出無數性命才奪回來,卻被司光之流割讓出去,用以討好党項人,此事必須嚴加追究!」

        在坐諸人紛紛點頭,便是李清臣也不例外,因為這是赤裸裸的賣國行為,四城割讓後,西北不但沒有平靜,戰略態勢反而變得惡劣萬分,橋頭堡沒有了,西夏人是想來就來!這些年來大宋是苦不堪言。

        坐在下首的楊逸旁觀不語,他明白,大清算終於轟然拉開了序幕,之前呂大防等人外放,不過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大餐這才上桌呢!

        這些人剛才動幾筷就停箸,現在卻是舉著刀叉準備赴另一場盛宴。

        張商英鬚髮蕭蕭,沉聲接口道:「當初元祐奸佞大興冤獄,使蔡相公貶謫嶺南至死,此事之惡劣,乃我大宋開國百餘年所未有,若不追究,公理何在?我等有何面目立於朝堂之上?」

        當初蔡確身為首相,被謫南方,路過車蓋亭時作了幾首詩,結果被舊黨指為『反詩』,這是典型的,舊黨以此為藉口把蔡確一貶再貶,病重嶺南時,蔡確的八十老母曾當街跪地擋駕,希望高滔滔能給病重的兒子換個地方,以便求醫,結果高滔滔的回答是:山可移!此州不可移!

        蔡確就這麼死在了嶺南!他曾經是革新派的頭頭,他的死是革派最不願面對,又最無法忘卻的痛!

        大宋的政治鬥爭一直比較溫和,朝爭失敗者大多是被逐出朝堂而已,而蔡確,是第一個被逼至死的首相,他的死是大宋政治的一個里程碑,標誌著大宋朝堂不再是溫和大氣,而是血與火、生與死的時代的來臨;

        因此,張商英說此事惡劣程度是大宋開國以來前所未有,並不過分。

        坐中諸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的氣氛並不熱烈,反而有些抑鬱,這賬翻到最後你就會發現,花費了一代精英的心血,耗時十多年,傾以舉國之力取得的那些改革成果,全被人打翻在地,踐踏成了爛泥。

        而且現在面對攤子比改革前要爛十倍,當初王安石養三十年人望,他執政革新,朝野還是有非常多有識之士支持的;但現在,王安石失敗了!革新派的士氣在一次次的貶謫中,被打擊得氣若游縷,現在還有多少人支持革新?

        有些事,一鼓作氣直衝終點便好,一但半途挫敗了,想再重來那就得付出十倍百倍的艱辛。

        即便如此,章惇等人沒有絲毫氣餒,他們要捲土重來!

        現在首要之事就是重振革新派的士氣,而要重振士氣,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對那些毀掉新政的人給予最猛烈的打擊!

        於是,在章惇府上的這間竹軒廳裡,九年來的舊賬被一本本的翻出來,清算的步驟,切入的角度,罪名的論述被一一議定;

        而唯獨沒有談到打擊的範圍、拳頭的力度。

        楊逸坐在下首一言不發,但這疏疏淡淡的討論聲卻連他都不禁暗暗心驚,沒有人提及打擊範圍與力度,是不是意味著他們認為無須討論?

        這會不會演變為一場無差別打擊呢?

        楊逸發現,其間除了李清臣之外,發言最少的反而是蔡京,蔡京今年四十七歲,這位在後世幾乎被所有文字定性為奸佞的人,此刻看上去一臉的清正。

        在前生,楊逸從小就讀司馬光砸缸的故事,而司馬光也一直被各種文字定性為智慧、正義、光明的化身,但事實上呢?楊逸來到這個世界,以一個平民的眼光去看這一切時,他更深地明白了一個道理:史書是人寫的!

        是人他就會有自己的主觀立場。

        所以對蔡京是不是奸臣,楊逸覺得有必要用自己的目光去重新審視一翻,看清楚了再下定論。

        蔡京由於少發言,他也是最注意到楊逸的人之一,見他一直沉默不語,到廳中討論接近尾聲時,蔡京突然問道:「楊校理既然來了,何以一言不發?」

        他的話讓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楊逸身上,楊逸笑了笑說道:「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下官初入仕,以前的這些事沒有親身經歷,若是胡亂發言,不免有人言亦言之嫌;不過……」

        「楊校理但請直言!」

        楊逸平靜地說道:「下官這些天在集賢院閒來無事,便找來《神宗實錄》看了看,這才發覺下官這個狀元得來是何其僥倖,書中范祖禹等人筆法老練,行文揚揚灑灑,氣象萬千,下官對此是感慨萬分啊!」

        楊逸說完,眾人望向他的目光頓時大盛,灼灼如火!

        只此數語,再沒有個人敢小看他,楊逸也通過這幾句話,在這個核心團體中豎立起了自己牢固的地位。

        蔡卞隨之拍案而起,大聲說道:「不錯!必須、立即重修《神宗實錄》!此事耽擱不得!」

        眾人對此無不齊聲應和,章惇滿意地對楊逸點頭一笑!舉起酒杯說道:「來!老夫敬小友一杯!」

        章惇在這種場合毫不避嫌的稱楊逸為小友,所傳遞出的信息毋庸多言。

        你道為何如此,細論來,他們之前無論是要翻什麼案,打擊什麼人,其實都還處於核心層次之外,就像上次他與章惇所說的一樣,新黨的敵人是那種守舊的理念,絕不是打擊幾個政敵就可確保無虞的。

        神宗這一生,都在致力於改革,可以說神宗即改革,兩者密不可分,而舊黨反對改革,他們所修的《神宗實錄》,對神宗的一生自然也是持否定態度的。

        現在新黨上台,重修《神宗實錄》的必要性不容置疑!這既是給神宗正名,也是給改革正名,更是給他們自己正名!

        這些綱領性的東西,才是核心的要義,否則,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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