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69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27 09:21
第七百六十二章 淮西軍

    亳州

    這個地方本來不太知名,不過因為宣和年間發生的一件事情讓它人盡皆知。那就是道君皇帝在金兵即將兵臨東京城下時,為了撂挑子跑路,倉皇傳位給趙桓,然後就想腳底板抹油開溜。但又不能明說是逃跑,於是找了個借口,說是去亳州燒香。

    不難看出,在崇信道教的趙佶一朝,亳州肯定是有重要的道觀。事實也確實如此,亳州有太乙宮,是一座規模龐大,香火鼎盛的道家勝地。不過,眼下這座道觀已經化為一堆殘垣斷壁。只因淮西軍進攻亳州,金軍在撤退之前,放火焚城,燒了個一片焦土。

    此時,仍舊可以看到街市人來如梭,不光有城中百姓,還有淮西軍的士兵在負責巡邏。作為三路宋軍中兵力最為薄弱的一支,應該說到目前為止,淮西軍打得還是不錯的。儘管一開始有曲折,但到目下,淮西軍已經將淮南東西兩路的絕大部分領土光復。數萬將士現在也是士氣高昂,只等著撲往故都東京。

    在臨時征辟來作帥府的一座民房裡,淮西軍高級將領們都在。上到淮西帥劉光國,下到劉光遠,李顯忠等,無一例外地出席。劉光國作為西軍大將劉延慶的長子,劉光世的長兄,已經年近六旬,他一看就知道是吃行伍飯的,身材非止高大,更極為壯碩,縱使年近花甲,其威猛之氣不曾稍減。

    往那裡一坐,就跟半截鐵塔一般,身披鎧甲,腰懸佩刀,兩道眉毛往上挑,如劍一般,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這位有一把關二爺般的長髯,進來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主帥。在他下首,是他弟弟劉光遠,也就是何灌的女婿,四十多歲,端得是好相貌,比起他威猛的兄長,這位更顯俊秀一些,即使到了壯年,卻仍舊當成起一個「俏」字。無怪乎,眼界之高如何書瑩,也下嫁給他。

    在劉光遠的對面,則是黨項名將李顯忠,本名李世輔。這次淮西軍出征,他當仁不讓的居功至偉,麾下將士無不奮勇爭先,尤其是他的部將王德,每戰必身先士卒之前,極其剽悍,勇不可擋。

    此這三位主要將領以外,其他中上級軍官都出席在這個場合,看起來似乎有重大軍情需要討論。

    劉光國悶坐在上首,他面前的帥案上攤著一紙命令。那是南方宋軍統帥折彥質的親筆,只說了一件事情,就是讓淮西軍原地待命,必須等到神武前軍和神武後軍進入開封以後,淮西軍才能動彈。折彥質這麼做,一是考慮到全軍協同問題,二是考慮淮西軍作為三路宋軍中軍力最為薄弱的一支,有意讓他們最後進入戰局。不過,看劉光國的表情,似乎對這道命令不太滿意。

    「說說吧,人家折郡王來命令了,咱們怎麼整?」一陣之後,劉光國開口問道。

    李顯忠和王德對視了一眼,都不作聲,劉光遠看到這情況,一揮手道:「哎,這是什麼道理?憑什麼讓我們淮西軍最後進入戰場?這不是門縫裡看人麼?」

    此話一出,有人附和。淮西軍近來打得很順,全軍上下都士氣高漲,當然不願意屈居人後。劉光國聽在耳朵,忽地冷笑道:「你們是沒看出來汾陽郡王的意思啊。」

    「兄長,這,這就是讓我們最後進入開封,還能有什麼意思?」劉光遠不解。

    劉光國笑而不答,轉向李顯忠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

    李顯忠搖了搖頭:「我只看得出來字面上的意思,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大哥,到底啥意思?難不成這裡面有什麼名堂?」劉光遠問道。

    「名堂大了!」劉光國一拍桌子道。「我問你們,除了我們這一路打到亳州之外,其他兩路進展如何?」

    「聽說,折郡王已經屯兵穎昌府,距離開封就一步之遙。估計,韓良臣和岳鵬舉也是***不離十。」有人回答道。

    「這就是了,折仲古這道命令下得昧心!你們想想,中原淮東,如此之大的地盤,如今女真人怕是只剩下開封府和鄭州兩處了,這叫什麼?這叫趕狗入窮巷,女真人已經沒什麼好蹦躂的了,我們北伐中原已經進入最後的收尾階段。剩下的,不過就是軟柿子,一捏就爛!折郡王此時讓我們原地待命,而且還要在他們兩軍進入開封之後才能進兵,這分明就是怕我們淮西軍搶功!」劉光國的臉上掛滿著不忿。

    此時,李顯忠的部將王德忽道:「折汾陽功蓋當代,名震天下,當不至於如此吧?」

    這話在節堂上就顯得有些突兀了,頓時,多少道詫異的目光投向了王德,劉光遠大皺其眉:「王德,你怎知折汾陽不至如此?上番北伐,他折家的部隊損兵折將,大敗而回,難道此次不想討回顏面麼?怕我們淮西軍搶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王德是個火爆脾氣,肚子裡藏不住話,正要反駁時,李顯忠以眼色制止了他。王德此人,綽號「王夜叉」,打仗極為勇猛,淮西軍中稱得頭號悍將。這廝誰也看不上眼,獨服兩個人。一個是徐衛,他曾經是南方軍官團的一員,到陝西西軍中見識過,佩服徐衛的手段;另一個,就是他頂頭上司,李顯忠,不為別的,只為其忠義壯烈,當世無雙!

    所以,見長官打眼色,他硬生生把不好聽的話吞了回去。李顯忠這才接道:「且不管旁的,折郡王是諸軍統帥,已有明令在此,我們淮西軍總不好違節吧。」

    話音落地,馬上有人接口道:「這從何說起?太尉與折郡王皆為統帥,如何作不得主?」

    李顯忠盯那戰將一眼,道:「太尉,自我軍重整旗鼓,這一路過來,的確是打得順風順水,但恕我直言,金軍的抵抗並不激烈,我軍雖然奪取多座城池,但戰場上的斬獲並不多。這說明,金軍在保存實力,折郡王之所以讓淮西軍最後進入戰場,恐怕也是考慮到我們的兵力最弱,怕孤師深入,遭了暗算。」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28 08:39
第七百六十三章    決戰前夕

    在場的淮西軍將領,哪個不是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聽了李顯忠這話,心知有幾分道理,但卻沒有人表態支持。因為在淮西軍中,李顯忠是個外來戶。當初淮西軍草創,名義上是歸兩浙宣撫司趙點節制,實際上是獨立運作。也就是說,劉光國劉光遠兩兄弟,是淮西軍的創軍元老。他兩兄弟在軍中威信既高,自然也就是「大家長」了,李顯忠屬於歸國人士,派到淮西安撫司來統兵的,人雖不輕,但言卻甚微。

    但話又說回來,李顯忠到底是李顯忠,名氣大,本事也不小,縱使劉家兄弟能在淮西軍一手遮天,也沒辦法無視此人。所以,劉光國聽完他的話後,皮笑肉不笑道:「公弼到是折郡王的知音吶?」

    李顯忠知道他什麼意思,但仍舊正色道:「太尉,如今三路大軍連奏凱歌,只差這最後一步。此等時機,以求穩為上,要是睡醒了再尿一泡在床上,那就不划算了。」

    節堂上一時沉默,劉光國看起來並不是真想怎麼樣,不過是因為自己「國丈」的身份,對於折郡王的命令有些不爽利,所以發發牢騷而已。劉顯忠一勸,他不說話了。劉光遠倒挺知曉長兄的心思,見狀道:「成吧,既是人家折郡王的命令,咱們淮西軍俯首聽命才是,讓咱幾時去就幾時去,我就不信,他們把肉吃了,湯也不給我們喝一口?」

    軍事會議結束後,諸將步出帥府,李顯忠和王德兩個騎馬並行,走得遠了,王德忍不住說道:「李安撫,這淮西軍就不是咱立足之地!」

    「嗯?」李顯忠側過了頭。

    「劉家兄弟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好不囂張!前一次,若不是劉光遠輕敵冒進,何至於敗?上頭居然不追究!若換成你我,只怕已經連降幾級了!」王德怒道。

    李顯忠聽罷,倒不見生氣,只歎道:「劉家系出西軍,也算得一大將門,除劉太尉和劉都統外,劉光世也是西軍大帥之一。朝廷借重,無可厚非。」

    「哼,將門?都說將門出虎子,我看倒不然……」王德冷笑道。

    「徐家呢?」李顯忠問道。

    王德一時語塞,片刻之後才道:「徐家兩代名將,自不必說。」

    「折家呢?」李顯忠又問。

    王德咳了咳:「折家也是實至名歸。」

    「這就是了,所謂將門出將,相門出相,史有明載。眼下大戰在即,東京恢復在望,無須為此等小事介懷,同心戮力吧。」李顯忠沉吟道。

    「是。」王德點了點頭。又走一陣,他突然道「對了,安撫相公,此番南方諸軍北伐,西軍不是也奉命協助麼?怎地沒有消息?」

    李顯忠聽到這話笑了起來:「以我對徐樞密的瞭解,此等大事他必不旁觀。指不定,已經在河東打開了。否則,我們開戰既久,如何不見北夷大舉來援?」

    王德嗯了一聲:「此番必逐金賊過黃河,光復故都!我等正逢其時!」

    李顯忠的神情突然變得陰沉起來:「驅逐過河就完了?河北河東不是我故地?燕雲十六州不是先人遺留基業?北虜竊據久矣,到時候連本帶利還回來!」

    王德詫異地看著這位長官,南方宋軍一直以來的口號是什麼?那就是北伐中原,光復東京,口號喊得久了,大家都把這當成終極目標來追求。像李顯忠「志向」這麼高遠的,倒不多見。其實他哪裡曉得,李顯忠父子當初為了脫離金軍,回歸大宋,歷經苦難,最終,除李顯忠外,他的家人全部遇害。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豈能善罷甘休,只要條件允許,莫說兩河燕雲,便是一直打到東北去,他也義不容辭,勇往直前。

    十月,就在神武前軍,神武中軍淮西軍部,神武後軍這三支南方方面軍集結,準備與竊據中原多年的金賊決一死戰時,黃河以北,已經炸開了鍋。

    在徐衛的策劃下,以徐洪為首的三路西軍,以金國「西三州」為目標,發動猛攻。秦鳳、鄜延、永興這三支軍隊,與徐衛的嫡系無異,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自不待言,徐五作為徐九的堂兄,更是能領會堂弟的戰略意圖,所以一開始就打得極猛。至十月下旬,三司西軍已經打下寧邊,東勝兩州,殲滅金軍近萬,目下已經進入豐州,西三州很快就會被掃蕩無餘。西三州一旦被西軍佔據,那麼燕雲十六州的一個重鎮,大同府,就將受到直接威脅。上一次,遼軍東征,也是這麼打的,但兀朮在大同府集結了重兵,擊敗了契丹人,再加上黨項人在背後搞鬼,以至於遼軍的東征復國計劃,首次施行,便遭受挫折。但徐五這次不同,他的主要任務不在於攻下多少城池,只在乎能牽制多少金軍。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還不太明朗,因為徐五率領的這一支軍隊,暫時還沒有遇上金軍大規模的兵團。

    而徐衛親自坐鎮的陽涼關戰場,則更「不濟」,西軍領袖親自出馬,而且帶著環慶、涇原、熙河、兩興四司部隊,陣容可謂強大,兵力可謂雄厚,更不用說還有河東軍助陣。但如此龐大的軍團,在陽涼關卻遲遲沒有動手。

    但就算徐衛不動手,光憑他在這一帶擺了多少部隊,金人也不敢大意。金軍河東統帥僕散忠義在第一時間就派兵增援了陽涼關,勤修戰備,以御西軍來犯。同時,他預感到光憑一座陽涼關恐怕難以抵擋住西軍的攻擊,所以還在太原一線設置一道防線,打算盡可能阻延西軍進兵的步伐,消耗其軍力。

    但聚集在陽涼關之前的西軍遲遲不動手,這讓僕散忠義起了疑心。在給平章政事完顏亮的報告中,他就提出,觀(陽涼)關前南軍之動象,似乎意在不我,讓金廷小心在意。

    他的意見不是沒有引起金帝完顏亶和平章政事完顏亮的重視,而是這兩位會錯了意,他們認為河東的西軍確實有可能是在故佈疑陣,虛張聲勢,其目的,恐怕就是讓打西三州的這一支西軍拚命往前突。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28 08:40
第七百六十四章    徐家莊

    十月,天氣有些涼了,在麥場裡玩耍的孩童們都已經穿上了厚衣裳,圍著那一個個堆得如小山般高的麥草垛子追逐嬉戲。鄉間頑童作遊戲,這本不稀奇,但這群娃娃卻有些特別。他們手裡都操著棍棒,若仔細看,他們雖是鬧著玩,但有時候一棍子出去,還頗有些章法。也難怪,這裡本來就是尚武之鄉,莊子裡上到頭髮鬍鬚一大把的老者,下到剛脫下開襠褲的娃子,多少都會兩手。

    那裡面有個領頭的,約莫有十歲左右,穿件灰襖,腰裡不知從哪處弄來一條革帶,扎得結實,手裡提條哨棒,突然止住玩伴們道:「我們每日這般胡耍,也沒規矩,今日且換個耍法。」

    玩伴們一聽,都問什麼耍法?卻聽他道:「你們幾個扮作賊寇,我扮官軍。」

    「憑什麼你扮官軍,我們扮賊寇?」有娃娃質疑道。

    這時,一個***歲的男童插話道:「他是九叔公本家。」此話一出,滿場無聲,大家都默認了這個安排。於是,一大群孩童便玩起了有悠久歷史傳統的官兵抓強盜。

    在這片麥場的北面,那條小河仍舊緩緩流向夏津縣,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年莊子裡的年青後生都出走了,所以這條河也沒有了生氣。其實,何止是這條小河?便是昔日繁榮的徐家莊,如今也不成樣子。徐九當初穿越過來,徐家莊有幾百戶人家,因為這裡是本朝名將馬仁禹的家鄉,所以遠近聞名。後來,因為出了徐茂、徐彰、徐紹,乃至第二代的徐勝、徐洪、徐衛等人,更不得了了。

    可惜,這尚武之鄉,隨河北大地淪入女真人之手後,就給糟蹋得不成樣子。高世由作大韓皇帝,大名府是其都城,他的弟弟高孝恭進入夏津以後,不止是扒了徐家的祖墳,跟徐家關係密切的都受到牽連。

    後來偽韓倒台,女真人親自管理河北,更是一塌糊塗。女真人知道夏津是徐衛的家鄉,所以特別「關照」。委派到夏津作知縣的,無一不是酷吏,女真人怕什麼?能出得了徐衛這等人的地方,那肯定是龍潭虎穴,必須得防著。

    事實證明,也確實是這樣。在偽韓和大金統治期間,徐家莊沒少出「亂民」。自徐衛以後,從這裡走出了多名抗金義軍的領袖,至今還有一支「流竄」在山東。徐家莊的漢子們,用他們的血性,表達了不屈的精神。但代價也是相當沉重的,徐家莊從最初的幾百戶人家,銳減到現在只剩下不到八十戶。而且,現在的徐家莊是從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徐家的老宅,早就不復存在了。

    儘管被逼著剃服易發,但徐家莊的人仍舊沒有屈服。最好的例子,就是那群玩耍的孩童。他們都是聽著徐九的故事長大的,你隨便到徐家莊找個娃娃,他都會對徐九的壯舉如數家珍。抵抗賊寇,救援夏津,組建鄉兵,靖綏地方,再到後來的起兵勤王,激戰紫金山……

    徐家莊的百姓相信,早晚有一天,後生們會打回來的。這十幾二十年,他們斷斷續續地聽到有關徐家兄弟的消息,知道徐衛現在是西軍大帥,女真人畏之如虎。他們就盼著有一天,徐家軍能光復桑梓,趕走女真人。

    但一年一年地等下去,一些老人已經等不及先走了,後頭出生的晚輩對於徐家兄弟的印象基本上就是個傳說了,而那些還活著的同輩人,也漸漸失望……

    這一天晌午,莊民們吃過午飯以後,因為是農閒時節,也沒其他什麼事。於是三三兩兩地匯聚在村西頭,擺閒條。大人們扎堆,孩子們就在外頭瘋跑,少年不知愁滋味。

    百姓們談論的話題,當然不是徐家兄弟,那太遙遠了。他們關心的是眼下,女真人為了在中原打仗,巧立名目,在河北大肆攤派,稅交了,糧交了,還得交捐,還得負擔勞役,簡直是苦不堪言。又因為這裡是徐家莊,所以縣衙分外照顧,多派了半個月的活,這些漢子們很多都是剛剛服完勞役回來。所以怨聲不絕。

    「哎呀,你們罵也沒用,中原打不打得下來兩說,即使打下來了,哪天過黃河,不知道還有沒有命看。」說這話的老者蹲在一顆大樹下,雙手插在袖子裡,聲音有些嘶啞,他的一張面皮簡直就跟背後那顆樹的樹皮一樣,寫滿了滄桑。一雙渾濁的眼睛沒有絲毫生氣,好像對什麼事都沒興趣一樣。

    沒有人反駁他,儘管大傢伙都不同意他的話。宋老漢命苦,他家幾代單傳,當年他從外地逃難來到徐家莊落戶後,娶了本村一個姑娘,生了個兒子,好歹續了香火,日子也有盼頭。哪曉得,他兒子先是跟徐衛他們一起拉開架勢跟賊寇干仗,打完了,又跟著徐九去剿匪,再後來,就跟著徐九跑了。

    這麼多年,就那次徐家軍追擊斡離不時回來了一趟,也是匆匆而別。再後來,就沒有消息了。都說徐九現在在川陝作官,統領西軍,搞不好他兒子還在,說不定還作了官,真實宋老漢也是望眼欲穿地盼啊盼啊,一直盼到老伴離世,也沒盼到。就這麼地,不想了。

    「宋老爹,我聽人說,西軍現在正打河東,指不定哪天,宋大就回來了。」有人好心勸道。

    老漢似乎已經麻木了,不但沒有絲毫表情,但眼神都沒有任何變化。旁人覺得無趣,也就不再勸,轉移話題了。

    「哎,那幾個愣頭青回來了。」有人突然叫道。

    眾人望去,只見三五個年輕後生,匆匆忙忙地奔回莊子,他們的年紀,就跟當年徐衛楊彥他們相仿,甚至連神態舉止都差不多。一進莊子,那挑頭的一個見這麼多鄉親聚在此處,便喊了起來:「好事!好事!」

    「徐三,什麼好事?好什麼事?」有人問道。

    那叫徐三的年輕人,臉上神采飛揚,眼中光芒正盛,大聲道:「一夥義軍攻破了大名府,把女真人殺了個乾乾淨淨!」

    這話當時就把現場炸開了鍋!多少人霍然起身問道:「當真?」

    「這還有假?就是前兩天的事!」徐三兩眼放光地回答道。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28 08:41
第七百六十五章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不會,大名府何等所在?那可是高世由的都城!義軍怎能扣得開?」有人質疑道。

    徐三不屑地一笑:「信不信由你,反正現在縣城裡人人都在談論這事,搞不好就是最近,官軍都得殺過來。哎,只是可惜。」

    「徐三,可惜個啥?」有人問道。

    「可惜,不是咱九叔的隊伍,要不然我幾個肯定投軍去。二十年前咱沒趕上,要是徐九叔回來,說什麼也不能錯過機會。」徐三一臉的嚮往。二十年前,他這幾個只怕還在娘胎裡。聽他提起徐九,在場不少人眼中閃出了光芒,但轉瞬即逝,都二十年了,徐九還記得這裡是他家鄉麼?還知道當年徐家祖墳被刨以後,莊裡的徐家人冒死撿了遺骨偷偷埋藏麼?

    「把腚撅高,夢吧。」好一陣沒吭氣的宋老漢突然潑了一盆涼水。他這話一說,大傢伙都不吭聲了。徐三幾個見狀無趣,也不停留,抬腳就往莊裡去。方走出沒幾個,聽得有馬嘶聲。本來在河北這地方,聽到馬叫不算稀奇。可近年來,官府一直在收繳民間馬匹,名為徵用,實則搶奪。整個夏津縣只怕也找不出根馬毛來,在徐家莊能聽得馬叫聲,那可不一般。

    徐三回頭看去,只見聚集在那裡的父老一個接一個地站起身來。他眉頭一皺,嘀咕道:「看啥呢?」

    「三哥,你看,來隊伍了。」他一個兄弟手指前方說道。徐三定睛一看,可不是麼?幾名騎士已經挺馬跨進了莊裡,前面還打著一桿旗,他些許讀過幾句書,識得那是一個「徐」字。這一看,直看得心頭一跳,打「徐」字旗!

    看到有兵馬進莊,那些聚集的徐家莊父老本通地迴避。都縮到道旁,警惕而又緊張地望著這些不速之客。來的是一支騎兵,不知道多少人馬,但從裝束看,這恐怕不是一般的隊伍。因為所有騎士都是身披鎧甲,一般無二的形容,個個英挺,人人威風。

    他們可以肯定這不是金軍,因為女真人的隊伍他們不是沒有見過,絕對不是這種打扮。有識得字的小聲嘀咕道:「徐字旗。」

    「該不會是……」說這話的人,心頭已經燃起了希望,只是過於激動,不敢說穿。

    隊伍停了下來,百姓們打量著將士,官兵們也環視著父老,他們的眼中都沒有敵意。為首一人,約莫四十上下,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帶兵的。一身珵亮的鎧甲,腰裡還挎把精緻的戰刀,簇新的戰袍光鮮亮麗,都顯示著他非同尋常的身份。

    這軍官也怪,他下了馬以後,掃視著在場的百姓,臉上的神情十分怪異。有人注意到他嘴唇一直發抖,最後竟到了手也發抖的地步。只見他眺望徐家莊,眼睛漸漸地紅了,突然,他腿一屈,半跪下去,雙手撐在地面上,緊緊地抓著。

    在他背後,數以百計的騎兵都默然無語……

    百姓們面面相覷,這是怎麼個情況?這是誰的部隊?他又在幹什麼?徐三幾個退了回來,以年輕人的敏銳察覺到,這支部隊不尋常!

    「三哥,不會真是……」

    「我看是,打徐字旗,又不陳兵耀武,又不禍害百姓!」

    徐三到底膽子大,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上得前去,抱個拳,問道:「敢問這位節級,是,是哪家部隊?」

    當那半跪在地上的軍官站起身來時,徐三赫然發現,這威武的戰將臉上竟掛著淚水!這就把一眾百姓看得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哭什麼?

    那戰將盯著徐三,眼神讓後者很不自在,只聽他問道:「小哥,這裡該是徐家莊?」

    「這,當然是。」徐三一怔,立即回答道。

    「這就是了,這就是了。」那戰將喃喃道,說罷,他回過身手,振臂喊道「弟兄們,這裡,就是大王的家鄉!」

    一片歡呼聲突然爆發出來,把百姓們著實駭了一跳。連在莊裡的人也跑了出來,遠遠圍著看熱鬧。大王?哪個大王?山大王?

    正當眾人疑惑不解之時,那戰將作著四方揖,激動地說道:「眾位鄉鄰,我們是徐郡王的部隊!」

    「哪個徐郡王?」有人問道。怪不得他孤陋寡聞,他們只知道徐衛現在在川陝,作了西軍大帥,並不曉得已經貴為郡王之尊。

    「徐衛,徐九郡王!」戰將朗聲說道。

    現場一片啞然!因為沒人敢相信!徐九的部隊?就是當年從這裡出去那個徐九?怎地?真打回來了?百姓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片錯愕。徐三反應快,搶問道:「這麼說,日前攻破大名府的……」

    「沒錯,我等奉大王鈞旨,攻破了大名府,上頭特意指派我率部克復夏津。」那戰將說道。

    「這麼說,真是徐九的部隊?那,那,他,他人在哪?」一些年紀稍長,見過徐衛的莊客們問了起來。

    「大王且在河東坐鎮。」戰將回答道。他說話間,眼光在鄉親們臉上掃過,時過境遷,這些鄉鄰們都不認得了,即使有幾個看著眼熟的,也不確定到底是誰。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那顆樹下時,他神情大變!

    幾把推開擋在身旁的人,大步竄上前去,立在宋老漢面前上下打量著。宋老漢心裡一慌,便側過身去。那戰將把頭盔一摘,撲通一聲跪下去,又一頭磕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這一下,不止是徐家莊的百姓,便連他的部下也相顧失色,怎麼了?

    「爹啊!兒回來啦!」那戰將嚎哭道。

    宋老漢年歲大了,沒反應過來,但其他人可聽了個真切。有人突然叫道「哎呀!宋大!我說怎麼看著眼熟!」

    這話可讓現場炸開了鍋,鄉親們都爭相向前,個個俯***去,歪著頭辨認,緊接著,一個又一個震驚的聲音響起「天!可不是宋大麼!」「宋老爹,這是你娃!」

    宋老漢本來手足無措,聽到這話,那攏在袖子裡的手突然抽出來,先錯愕了看了看鄉親們,又把一雙渾濁的眼睛盯在面前這戰將身上,嘴唇張開怎麼也合不上,他似乎伸手想去扶起那人看看,可好像又不敢。直到旁邊鄉人道「真是你家老大,絕對不會錯!」他才大著膽子伸出手去,扶著那戰將的肩膀起來。

    當一張滿是淚痕的臉龐出現在他面前時,宋老漢仔細辨認。儘管時隔二十年,但昔日兒子出走時的模樣,還深深印在老人記憶裡。眼前這名軍官雖然已經年近不惑,可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模樣來。

    終於,宋老漢渾濁的眼睛裡噙滿了淚水,他已經確定,面前這漢子就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實在沒有相到,當自己已經絕望時,兒子竟還真就回來了!

    「爹,我,我,我回來了……」宋統領戰場上響噹噹一條鐵漢,從二十多年前跟隨徐衛起兵以來,身經百戰,從一個普通士兵作到選鋒軍的統領官,面對老父,竟泣不成聲。惹得諸多將士也酸了鼻子,紅了眼眶。

    宋老漢嗚嗚地哭著,口不能言,只緊緊抓著兒子的肩膀,也不知道是恨是愛。旁人都唏噓不已,有人勸道:「宋老爹,這下可好了,宋大這不好端端地回來了麼?」

    「宋大,可成家了?」有人問道。

    宋大聽這一問,好像想起什麼,急忙回頭喊道:「宋華,過來!」

    只見隊伍裡出來一個少年,只十六七歲模樣,英氣勃勃,眉宇間跟宋大有些相似,到了跟前,不用誰說,直接跪倒在地上。當然,甲冑在身不施全禮,只是半跪著。

    宋大抹了一把淚,深呼一口氣,對老父親道:「爹,這是我兒子,你孫子,叫宋華,生在陝西華州。」

    那宋華估計是在軍營裡長大,這時候還不知道叫祖父,直到父親提醒,他才慌忙喊了一聲大爹爹。老實說,宋老漢這會兒是真想結結實實揍兒子一頓,但當他看到連孫子都這麼大了,那股積壓了二十年的怨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也不管兒子,趕緊伸手去把孫子拉起來,看了又看。

    「噫!這下好!這下好!兒子回來,還帶個大孫子,雙喜臨門!要是宋大嬸還在……」

    「你他娘的會說不會說?」旁人急忙喝止了他。

    可這句話還是讓宋大聽了去,他碩大的身軀一顫,脫口問道:「爹,娘她……」

    宋老漢悲喜交加,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可另一支手卻還是抓著孫子不放。此時,莊子裡的百姓聽說徐九的部隊打回來了,又聽說宋老漢兒子正是領軍的軍官,紛紛搶出莊來,不一陣,裡外三層,圍了一個水洩不通。

    宋大到底是虎兒軍的軍官,在和父親相認之後,馬上想起了自己此行最主要的任務,首先是代表著徐郡王。他連自己家門都沒進,先去徐家老宅察看,只可惜,早已經是一片廢墟,雜草叢生了。又探訪徐郡王的親屬,結果也沒剩幾個,死的死,逃的逃。好在,有族人批引了埋藏徐家先祖遺骨的所在,宋大才代表徐郡王祭拜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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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背水而戰

    有趣的是,不管他走在哪裡,徐家莊的百姓都扶老攜幼地跟著。不過,他此行的任務,是克復夏津縣,順道來探訪家園,也替徐郡王走這一遭。不可能久留,說得殘酷一點,今天之內,他就得引軍回大名,因為李楊二位都統還要揮師南下。

    當這個消息傳出來後,徐家莊的百姓不幹了。當他們看到徐九的部隊打回家鄉時,那份激動可言而知,但這高興勁還沒有過,你突然告訴他,我們來只是走一走,看一看,馬上就得離開。他讓徐家莊的父老怎麼肯放人?

    面對攔著馬頭不放行的鄉親,宋大再三解釋,大軍此來是為奇襲河北,給中原戰場上的友軍部隊創造條件。大家不要急,一旦中原光復,河北還遠麼?但老百姓受了十幾二十年的罪,哪裡肯聽你這些道理?左右就是一句話,不放!本來,普通小老百姓哪敢阻攔朝廷官軍?但壞就壞在,這裡頭的人,或遠或近跟徐九都有些親戚關係,有幾個論起輩分來,徐九還得管人叫爺爺,這怎麼整?

    尤其讓宋大頭疼的是,徐三帶著七八個愣頭青,說什麼要跟著部隊走,從軍報國,不想呆在徐家莊空耗年華了。咱這來河北是打仗的,也沒說要招兵吶,而且宋大聽得出來,這幾個小子以為跟徐郡王有些親戚關係,一去就能謀個一官半職的,殊不知自己當年追隨徐郡王起事,如今二十年過去,才一步步熬到統領,就憑你幾個生瓜蛋子,進一線部隊的資格都沒有,別提馬軍,更別提作軍官了。

    後來實在沒辦法,宋大將心一橫,直言相告。徐郡王軍法無情,我今天要是在徐家莊呆一夜,明天回去,上頭就得以貽誤軍機罪論處,輕則丟官,重則掉腦袋。既然諸位鄉親盛情難卻,我就留下,但從此以後,老父親就拜託諸位照顧了。

    話說到這份上,徐家莊的父老沒辦法了。心知留是留不住,於是乎,讓宋大稍等,各家都趕回去,把那珍藏許久的物個拿出來,請他們帶給自己在西軍中的親人。都不是什麼特金貴的東西,一雙鞋,一件袍子,或者父母雙親的遺物,再不然就是幾個饃,一筐蛋之類。

    面對此情此景,宋大有些慚愧。當一位在莊裡輩分極高的長者,托他將幾張餅捎給徐衛,並轉告,這是徐家莊種出的糧食,希望他徐九吃了以後,不要忘了這裡還有他的親人。宋大竟無言以對……

    他回來時,近鄉情怯,離開時,黯然無語。回過頭去,只見家鄉父老還聚集在莊頭,不停地揮手,宋大一聲長歎,對旁邊的弟兄們道:「若是不能打回來,何以面對父老鄉親?當直言以告大王。」

    宋大和徐家莊百姓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希望就快達成了。因為在中原戰場上,在汾陽郡王折彥質的統一指揮之下,三路宋軍已對開封府形成合圍之勢。目下,韓世忠和岳飛統率的神武後軍,已經到達指定地點,與折家的神武前軍會師,駐紮在開封府西南的馬欄橋鎮。

    而劉家兄弟統率的神武中軍淮西軍部,已在焦急地等待著命令。金軍主將烏延蒲盧渾抱著背水一戰的心態,在東京地區集結精銳,打算跟宋軍決一死戰,勝負就在此一舉。老實說,儘管此前宋軍連戰連捷,收復大片失土,但真正的決戰,還沒有開始。最後這一場仗,將決定誰能夠入主中原!

    如果宋軍勝,那沒說的,淪陷多年的故都東京宣告光復,其意義異常重大,必能極大振奮全***民。如果金軍勝,那麼對宋軍來說,將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這次北伐,朝廷可謂傾盡全力,寄予厚望,如果失利,丟失的,不僅僅是先前收復的失土,影響的,不僅僅是以徐良為代表的主戰派大臣,更將影響到大宋的路線。說得直白一點,這一仗要是敗了, 主和派肯定就要得勢。

    折仲古這種作過宰執,統過大軍的人,顯然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在最後關頭,他極力穩紮穩打,生怕出了一丁點差錯。

    十月末,折彥質下令進攻,以神武後軍岳飛部為先鋒,直搗東京。岳飛部離了馬欄橋鎮,全軍上下鬥志昂揚,於扶溝縣擊破金軍阻擊部隊數千人,次日再敗金軍一部,矛頭直指東京。而折彥質等人提著大軍尾隨而進,同時派人傳令淮西軍劉光國,進兵開封。此時,烏延蒲盧渾早探到宋軍主力漫山遍野而來,前後綿延十多里,他不斷派出小股部隊出去,讓宋軍擊敗,以慢其軍心,使其鬆懈。同時,把主力部隊放在距離東京城只有四十多里的朱仙鎮。意思非常明顯,那就是背靠著東京,打一場生死戰!

    為了表達自己有進無退的意志,蒲盧渾下令,把軍中將領的家眷都集中起來,統一安置在東京城裡某處。什麼意思?如果打勝了,萬事不提,如果敗了,我們在前線拼光乃止,城裡這些家眷,也一起上路!不得不說,這是個狠人,壓根沒給自己留下什麼餘地,頗有些虎兒軍「不勝即死」的氣魄。

    而金軍將士,不論種族,也都知道沒有退路,除了拚死一戰外,沒辦法了。蒲盧渾又不斷使人在軍中鼓吹,此次統兵前來的折彥質,幾年前就是金軍手下敗將,不足為懼,打他跟玩似的。據推算,宋軍主力到達朱仙鎮,至少還需要兩到三天的時間,金軍借此機會,正緊張地作著準備。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東京的百姓早就知道朝廷開始北伐了。而且前線的戰況,通過各種渠道不斷地傳回來,他們翹首以盼,只望著王師早定中原,結束他們「南望王師」的日子。

    當官軍已經進入開封府的消息傳出後,東京城裡流言四起,都說女真人蹦不了幾天了,折郡王大軍兵臨城下只是旦夕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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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噩耗傳來

    東京,開封府。

    這兩個詞無論對當下的宋人,還是千年後的中國人,都絕對不陌生。只不過,千年後的中國人想起前者時,基本沒什麼好的印象,沒準還在後頭加個「熱」。但於當下的宋人來講,東京是一塊心病。一百多年的故都,淪於狄夷之手,已經快二十年。這麼些年裡,東京的百姓年年過著「南望王師又一年」的日子,等到現在,總算有個盼頭了。

    二十年過去了,東京還是那個樣子,從外表看沒有什麼變化。仍舊是高大宏偉,絲毫無愧於它「帝都」的身份。就連城頭上金國的旗幟老百姓都快看得習慣了。很多在淪陷之後出生的年輕人,只從父輩那裡聽說這座城原是大宋首都,那皇宮裡曾經坐著趙官家,現在,他們去南方了,每當說到這裡,長者們總要添上一句,遲早有一天,趙官家還會回來。這話說得久了,年輕一代根本不信,只當是前輩們的嘮叨罷了。

    可時至今日,恐怕沒有人再懷疑這一點了。

    整個城市處於戰爭陰雲的籠罩之下,前線的軍情不斷地傳回來。阻擊部隊不斷被宋軍擊敗,其前鋒乃是岳飛所部,南軍正挾勝利之威,向東京城迫進,一場大戰不可避免!

    烏延蒲盧渾為了這一場仗傾盡全力,可以說是抱定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背水一戰。宋軍統帥折彥質也深明這一點,所以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決戰,恐怕就在這一兩日之內,中原大地的歸屬,即將見分曉。

    在蒲盧渾的帥府中,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都是文武官員,其中更不乏曾經仕宋的舊臣。從這些人的臉上很容易就看出,時局不利於金,誰也沒有把握能否打贏這一仗。

    「報!宋軍前鋒離朱仙鎮只三十餘里!」

    最新的情報傳進帥府,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來得好快!坐於帥位上的烏延蒲盧軍霍然起身,又緩緩坐回去。自完顏氏幾名大將先後謝世,現在金軍中能挑大樑的方面統帥不多了。河東就是一個僕散忠義在維持局面,河南就都落在這位身上。在金軍中,蒲盧渾以勇力著稱,據說他臂力絕倫,能挽強射二百七十步。但從幾次與宋軍作戰來看,蒲盧渾非但有勇,而且有謀,無怪乎兀朮去世前,以他坐鎮中原。

    可是,形勢比人強,大環境不好,個人能力再突出,也無法扭轉乾坤。蒲盧渾費盡心力,勉力維持,終究還是給逼到拚死一戰的地步。

    帥府裡一陣嘈雜之後,所有文官武將的目光都匯聚到他身上。蒲盧渾不為所動,他的手搭上了腰間的刀柄,一雙滿是血絲的眸子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部下們知道,主帥這是要作最後的戰前動員了。

    「昔日,都元帥在世時,以中原托付。這幾年來,我和諸位勉力維持,數次挫敗南軍北寇。我不瞞你們,此番情形,較之以前尤其險峻。南軍來勢洶洶,鋒芒正勁。」蒲盧渾這說的都是實在話。

    不過,這未免有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意思。但聽在一班金國文武耳裡,卻沒能讓他們害怕。所有人仍舊注視著他們的最高長官,靜待下文。

    「然,今有十萬大金精銳雲集東京,普天之下,能與十萬金軍抗衡的,除了陝西那位,旁人沒這個本事。我不管他來的是岳飛也好,韓世忠也罷,哪怕他折彥質威名暴於南北,也不過是我手下敗將!」蒲盧渾一巴掌拍在帥案上。

    「對!」幾名戰將大聲回應著他。

    「現在,我們十萬精銳在朱仙鎮,馬上,我就和你們一起到最前沿。咱們背靠著東京城,與南軍決一死戰!若蒙神明庇佑,諸軍戮力,擊敗來犯之敵,則我與諸公都是國家功勳,名垂史冊!朝廷必不吝惜殊賞!」蒲盧渾說罷,站起身來。旁邊部將立即遞給了鐵盔,他扣在頭上,緊攥著刀柄,再沒有多的話,大步朝外而去!

    見他如此形容,在場誰不受其振奮?戰將們如影隨形,跟了上去。先前這些人臉上的焦慮一掃而空,殺氣騰騰地準備奔向戰場!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且不提蒲盧渾一班人抱定必勝必死之心奔赴戰場,就在他們於帥府中動員之時,幾匹快馬正於東京東北郊外狂奔!馬是好馬,日行五百里的良駒!人是勇士,在馬背上矯捷若飛!一共三騎,前頭兩騎相距不過五六十步,後頭一騎,拉得遠些,也不到兩里地。看他們單獨行動,應該是為傳遞軍情而來,否則,不會單人獨騎奔往東京,而且跑得這麼急。

    眼看著即將踏入東京城郊,最前頭那一匹馬突然揚起後頭兩個蹄子,一個倒栽蔥摔下去,它這一倒,把背上的騎士給摜出四五步遠,摔得爬不起來!可怪的是,就跟在他身後那名騎士閃電般從身旁馳過,竟連看都沒看一眼,更不說來幫一把!那摔倒在地的人吃力地爬將起來,第三騎又飛過去了,竟也不看一眼!

    這騎士坐在地上好一陣,方才緩過勁,艱難地走到喘息的戰馬身旁,痛惜地撫著馬脖子。滑州到這裡路程其實不算遠,不過三百多里而已。但是,一刻不停,拚命抽打著戰馬,馬兒終究是血肉之軀,如何受得了?看看那後股上的鞭痕,這名金軍騎士眼中閃著淚花,沒奈何啊,軍情十萬火急,如果不盡快把消息傳到東京城裡,只怕,大勢去矣!

    他扭過頭,兩名同伴已經跑得沒影了。其實不算同伴,他們三人是滑州守將接連三次派出的信使,專門往東京向蒲盧渾報告警情。說來巧合得很,滑州守將現在所在的位置,正是當年東莞郡王賴以成名的紫金山!而他現在所面臨的情況,也與紫金虎當年相差無幾!

    兩名信使先後腳衝入東京!老遠就扯著嗓子喝開道路,狂奔的戰馬駭得街市上的百姓四散奔逃,一片慌亂!

    「這是出什麼事了?」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28 08:44
第七百六十八章    絕路

    這馬跑得太快,遇上個事也拉不住韁。這兩騎正撒丫子狂奔著,突然望見前頭來一隊人馬,都著戎裝,當是城裡的軍官。信使急得猛勒韁繩,可哪裡止得住?幸好對方的扈從反應快,趕緊橫著馬擋住!即使如此,也撞得一團糟!

    這迎面過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著急忙慌趕著出城去朱仙鎮迎敵的烏延蒲盧渾一行。正走著呢冷不防撞出這麼兩個來,衛隊沒等人說話已經上前拿下了。一名萬戶挺刀喝問道:「什麼人!」

    這兩個撞得暈頭轉向,倒還沒有忘了使命在身,其中一人喘息著答道:「小人從滑州來,有緊急軍情!」

    一聽滑州,所有人面露驚色!滑州在哪?開封府的東北方向,黃河岸邊,那可是金軍的背後!現在從滑州來人說有緊急軍情,這不是見了鬼麼?即使是蒲盧渾也變了顏色,搶道:「滑州?」

    「正是。」信使答道。

    蒲盧渾腦子裡一轉,覺得事情不對頭,這大街上人多嘴雜也不好問。可現在十萬火急,宋軍今天之內就會打到朱仙鎮,一刻也晚不得。思之再三,他沉聲道:「跟我走!」說罷,催動戰馬仍舊朝城外而去。

    這一路出了城,兩名信使稀里糊塗地跟著,直到離城老遠了,蒲盧渾才把他兩個叫過去,戰馬仍舊在小步前行,蒲盧渾深吸一口氣,似乎在作著心理準備,問道:「說吧,什麼事?」

    這信使認得蒲盧渾,因此據實以報道:「報總管,我部一直駐防紫金山浮橋,昨日,北岸軍營突然遇襲!我部猛安見狀,緊急下令***浮橋!也不知從哪殺來一支兵馬,北岸守軍潰散,現在河對岸已經讓對方控制住!」

    聽到這話,蒲盧渾一把扯住韁繩,轉過頭去,難以置信地看著信使。後者心裡一怕,小聲道:「猛安派小人等前來報告,同時也請示,如何,如何應對。」

    「河對岸?浚州?」蒲盧渾問道。

    「是。」信使道。

    金軍將領們面面相覷,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震驚了!且不管是誰襲擊了浚州,這事出在河北,本身就對金軍非常不利!河北那可是中原金軍的大後方!現在這支兵馬控制了黃河北岸,等於是掐斷了東京的後勤補給線!也掐斷了河北和中原的聯繫!這偌大個河北,怎麼就突然冒出這麼一支兵馬來?

    蒲盧渾現在想的,和他的部下們可不太一樣。他首先想到了向大名府徵調的器械物資沒有按時到達這件事情。現在已經有了合理的解釋,那就是路讓人給掐了!是誰?絕對不是什麼所謂的「義師」,那些流寇一沒有這個膽量,二沒有這個實力!

    最讓他害怕的是,黃河北岸的浚州都遇襲了,大名府恐怕也難逃一劫!河北兵力空虛,他是清楚的,因為兵力都抽調到河南來了。有這個能力襲擊河北的,恐怕只有一個人!蒲盧渾實在不願意想起這個人的名字……

    但除了他,恐怕不會有旁人了。再北,是大金國的重鎮,往南有自己在這裡紮著,這支軍隊十有***是從河東過來的,而能在河東指揮軍隊的,也就是紫金虎了。可他怎麼過來的?河東河北可是橫一道太行山吶!

    現在去想這個意義已經不大了,蒲盧渾該操心的,是接下來怎麼辦!河北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眼下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退路讓人給堵了,儘管他自己也沒給自己留什麼退路。假如真是紫金虎襲擊了河北,那中原金軍就陷入絕境!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蒲盧渾沒再多想,他立即對信使道:「你馬上回去,告訴你們千戶,死守紫金山浮橋!不能放一兵一卒過大河!要麼把腦袋給敵軍,要麼我就摘了他的腦袋!」

    「是!」信使應了一聲,就準備調了馬頭回去。

    蒲盧渾一把扯住,切齒道:「記住,原話轉達!」

    信使走後,他環視眾將,從部下們臉上和眼中看到的,都是震驚和恐懼。這怪不得他們,他們面對數十萬敵人而奮勇作戰的膽氣,可後路被抄,身陷絕境,便是鐵膽也禁不住!這個時候,你再怎麼鼓舞士氣也沒用,巧言遮掩更沒用!

    一陣沉默之後,他緩聲道:「諸位,你們應該清楚,現在,更沒有退路了。除了打勝這一仗,我們沒有其他選擇。」

    一班久經沙場的各族戰將默然無語,話是這麼說,可這仗還怎麼打?黃河北岸八成是紫金虎過來了,都打到浚州了,大名府看來也是不保,咱們屯積在那裡的糧餉物資怕是打了水漂,到這份上……

    蒲盧渾知道部下們在想什麼,直言道:「現在已經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我不管它河北到底是誰來了,只要我們在河南打勝,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為什麼?因為突如其來攻進河北,必然是奇兵,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速戰速決!這支奇兵,不可能久留!如果我們在河南戰勝,他們也只能退兵!到那時,時局就會轉危為安!」

    「如果,我們戰敗!不止中原易主,河北恐怕也倖免不了!此一節,諸位要想清楚……」他話剛說到這裡,突然有人問道「總管,河北怕是紫金虎啊。」

    「八成是他,旁人沒這個實力。」

    「他是大名人,一進河北肯定是直撲大名府,跑不了的。」

    眾將七嘴八舌,紫金虎的名號在金軍中,那是比折彥質還響的。蒲盧渾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聲道:「我也不瞞你們,依我看,除了徐衛也沒旁人了。用南人的話來說,現在我軍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眾將仍是沉默,而且無一例外地低著頭,也不知道是害怕敵人呢,還是害怕這位主帥。其實這些人哪個不是百戰餘生之輩?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他們不怕死。但這書面也太操蛋了!正面,是連戰連敗,宋軍勢如破竹地往東京打過來!現在倒好,後院還起火了!這簡直就看不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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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朱仙鎮

    「總管,如今之局面,恐怕,難以……」說這話的是一位漢軍萬戶,他是河南本地人,對目下的情況實在灰心。正面有強敵就不提了,現在後路被斷,補給被切,金軍簡直是陷於絕境之中。而且自開戰以來,東京時刻提防著洛陽方面,擔心西軍出虎牢進攻鄭州,如此一來,中原金軍可謂十死無生天下無雙:王妃太囂張最新章節。

    現在看來,這個局面出現的可能性非但極大,更一步步成為現實。大傢伙心裡都明白,朝廷對於中原的態度,就是消極防禦,如果再說得悲觀一點,等同於放棄,任咱們自生自滅。也不是說朝廷不厚道,只是時局艱難,北方自顧尚且不暇,哪裡管得了中原?

    「那依你之見?我軍現在沒有退路,除了拚死一戰外,還有得選麼?」蒲盧渾嘴角一揚,露出一絲鄙夷的冷笑。

    那萬戶垂首不語,蒲盧渾見狀,正色道:「你心裡想什麼,我清楚。但我不怪你,只是讓人曉得,如今除了一戰,別無他法!想活命,就擊敗折彥質!」

    「左右也沒退路!豁上性命,拼!」有戰將大聲喝道。

    「拼!」金軍到底是金軍,事已至此,尚有困獸之勇。蒲盧渾不再多說什麼,縱馬奔向了朱仙鎮!

    這裡本是距離開封府數十里的一個小鎮,但它在歷史上卻大大地有名。如果沒有徐衛,那麼這小鎮將會因為另一個人而名垂青史,岳飛!鎮裡的居民早已逃散一空,綿延的軍營將小鎮籠罩其中,顯得微不足道。整個中原的金軍精銳,都在此地了,馬步軍八萬餘人,多數是河北和河南簽軍,但從蒲盧渾的態度來看,這些簽軍戰鬥力應該不俗。否則,他也不會指望這群漢簽軍佔多數的部隊去和折彥質統率的南方宋軍精銳硬拚!

    士兵們知道的情況有限,只曉得宋軍快打過來了,並不清楚後頭發生了什麼事情。當蒲盧渾率戰將們進駐軍營時,士卒們察覺到,大戰在即了。果然,很快軍令就傳下來,命令將士們整頓器械,出營備戰!軍令一下,金軍士兵們如洩洪一般湧出大營,向朱仙鎮前曠野集結。

    與此同時,宋軍先頭部隊已經挺進到距離朱仙鎮不過十幾里的地帶。而作為全軍先鋒的,正是神武後軍岳飛所部。或許這就是巧合,原本的歷史軌跡上,岳飛一度挺進到朱仙鎮,如今,他又成為第一支如此靠近東京故都的宋軍!

    馬步軍漫野而來,戰馬嘶鳴,旌旗飛舞,前後綿延不斷,甚是壯觀。在人潮中,一將縱馬前行,他的身旁聚集著多名部將。此人四十多歲,身材極壯碩,全身披掛整齊,騎一匹黃膘大馬,一雙眼睛雖然一大一小,但行進間左顧右盼,神采飛揚。不是旁人,正是荊湖宣撫司都統制,岳飛岳鵬舉。帶著他的嫡系部隊,作為全軍前鋒,殺奔東京。

    此前,已經探知金賊在朱仙鎮集結了重兵,因此折彥質再三告誡,往前不要突得太猛,差不多到朱仙鎮就停下來,等主力趕上再交戰。這一路過來,岳飛軍連戰連捷,所向披靡,其部將王貴、徐慶、姚政、岳雲等,都有斬獲,士氣正旺。恨不能直接殺到東京城,將桿大旗插在城上!

    「父帥,再前便到朱仙鎮!」岳雲從對面打馬過來,在馬背上放聲喊道。這位到過西軍「深造」的小將此番征戰著實賣力,幾次搶下頭功,也不枉他們離開陝西時,徐郡王以佩刀相贈,多有勉勵。

    岳飛一把勒住韁繩,心中暗思,本部暫離主力挺進朱仙鎮。如果再繼續突進,金賊突以大股馬軍突襲衝擊,反倒亂了陣腳。不如且停下來,等候主力為好,這也是折郡王的意思。一念至此,遂道:「傳我將令,原地待命。」

    此時,天已不早,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可能是打不起來。但決戰在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岳飛還是命令全軍戒備,以防金賊突襲。現在金軍已經被弄得山窮水盡了,困獸猶搏,還是防著一些為好。折郡王再三交待,越到最後關頭越要謹慎。

    岳飛部一停,蒲盧渾馬上得到消息。此時,兩軍相距不守十餘里,探馬往來幾乎跟趕集無異,互相窺視著虛實。蒲盧渾本欲趁岳飛軍新至,遣精騎衝擊一陣,先挫一挫宋軍銳氣,因為金軍已經無路可退,只有冒險一搏。可是,一來考慮到宋軍主力一定就跟在岳飛軍後頭,二來他此時又得到消息,說是淮西軍也已經踏進開封府地界,威脅著金軍的側翼,因此不敢輕動。這場仗看來沒有機朽可言,只能是硬碰硬了。

    一直到黃昏時分,宋金兩軍都沒有輕舉妄動。不久,折彥質率領的宋軍主力趕到,半圍著朱仙鎮紮營,一入夜,宋軍連營燈火通明,映照得半邊天如同白晝,金軍將士窺見了,也不禁膽寒。宋軍兵多將廣,竟如想像中還要厲害!

    也難怪,此番北伐,大宋南方軍團精銳齊出,十八萬大軍揮師向北,豈同兒戲?折彥質連夜召開軍事會議,為明天的大決戰作最後的動員。汾陽郡王不厭其煩地告誡各路將令,戒驕戒躁,不要以為接連戰勝,就可高枕無憂,女真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且現在對方已經被逼得沒有退路,所謂背水一戰,獸窮則搏,如果大意輕敵,小心陰溝翻船。而且折仲古把醜話說在前頭,明日決戰,諸軍務必聽從節制,有敢輕敵冒進,或者臨陣脫逃者,無論是誰,都以軍法從事!

    自宣和年間,宋金事變以來,經歷二十多年的時間,宋軍沒有哪次距離「恢復」如此之近,上到折彥質,下到普通士卒,都憋著一口氣,那就是打進東京城,驅逐北夷過黃河,光復中原,收還故都!

    當然,他們還不知道,西軍的騎兵已經在河北攪得一團糟,切斷了金軍的退路。他們要作的,就是打一場殲滅戰,完全肅清大金國在中原的勢力,進一步揮師渡河,如此,則河北光復,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天夜裡,宋軍南方統帥折彥質一直不停地提醒自己,謹慎,穩當,小心……

    深夜,在宋軍大營裡,折彥質脫下戎裝,獨自一人在軍帳中,挑燈夜讀。這位宋軍的統帥,名震天下的軍事領袖,顯得躁動不安。折仲古正好比徐衛大一輪,如今已是五十出頭,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昔年意氣風發的儒將,已現出了的老態。所謂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作為折前軍的領軍人物,他夢想借這一戰打下折家不可撼動的地位。

    折家是黨項族,一直以來受朝廷厚恩,國難當頭,折郡王自然想著報效。但話分兩頭說,報效國家那是責無旁貸的。但人總得為自己考慮,現在這大宋天下,掌軍權的,有三大家族。第一,是徐家,這一點不承認也得承認。徐家不但手握著西軍的軍權,徐九更是掌控著大宋的西部。說他們第一大將門,相信沒人有異議。

    第二,就是折家,控制著江南西路,兵力僅次於徐家。而且折家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家族式經營,軍中重要將領,都是折家子弟。

    第三,就是劉家,目前防區限於淮南西路,劉光國劉光遠兩兄弟把持著淮西軍兵權,而且還有一個劉光世,乃西軍大帥之一。他們的優勢在於,家族***了一隻金鳳凰,作了母儀天下的皇后,地位超然。

    而且,從長遠看,徐家和劉家的地位恐怕難以撼動。朝廷需要徐家在西部坐鎮,更不用說,現在朝中執政的,正是徐家的徐六。說句不當說的,就算哪一天,宋金之間不打仗了,也暫時沒人去動徐家的腦筋。

    劉家是皇親國戚,而且聽說當今天子頗有些懼內的傾向,可以想見,一段時間以內,劉家只會上升,

    但折家不一樣,首先折家是黨項族,屯兵於江西,緊鄰著中樞。現在朝廷用得著,什麼都好說,有一天用不上了,趙官家還能容許臥塌之側,屯有一支黨項人統率的雄兵麼?未雨綢繆,現在就得想好退路。

    在折郡王的考慮中,他希望這一次能夠擊敗金軍,光復中原。然後,他可借此機會,向朝廷提出,還鎮麟府。那裡畢竟是折家的故地,當年折家軍就是從那裡出來的,而且折家是黨項族,熟悉羌情,朝廷需要他們去坐鎮邊疆。哪怕麟府回不去,在河東尋一塊地盤也是好的。以折家目前的勢力,朝廷如果同意,那麼給的地盤,定然比從前要大得多。

    就這麼胡亂想著事,漸漸也有些睏意了,折郡王正當熄燈就寢,忽聽一個聲音在外頭喚道:「大王睡下了麼?」

    折彥質聽得聲音耳熟,便道:「進來說話。」

    帳簾掀處,進來一將,三十多歲年紀,折郡王一看,卻是軍中主管機宜,遂問道:「這麼晚了,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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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    徐九仗義

    「大王,卑職收到風聲,聽說是滑州出事了。」那主管機宜小聲說道。

    折彥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滑州?滑州,大河南岸那個滑州?」

    「是,就是徐郡王當年領兵坐鎮紫金山的那個滑州。」主管機宜點了點頭。

    滑州現目下當是金軍控制的,能出什麼事?折彥質一時不解,遂問道:「說說。」

    「卑職也是剛剛獲報,說是滑州的金軍***了紫金山浮橋,如臨大敵一般!卑職猜測,倘若中原戰局不利,紫金山浮橋便是金軍最便捷的退路,完全沒有理由***才是大天王最新章節。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名堂?卑職想不明白,特來報告大王。」主管機宜道。

    折彥質站起身來,也是一臉疑惑,按說沒道理啊。我們三路兵馬都朝著東京方向推進,這距離滑州還有段路程,那裡能出什麼事?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念頭,淮西軍?莫不是劉家兄弟為了搶功,違背自己的節制,向滑州打過去了?想切斷金軍退路,邀天之功?

    轉念一想,又不太可能。如果淮西軍直打向了滑州,那麼駐軍***浮橋,豈不是截斷自己歸途?又或者,是河北有什麼變故?思之再三,不得要領,折彥質道:「且不管它,眼下最緊要的是打好明天的仗,其他的以後再說。」

    折彥質縱使有料敵如神的本事,他也絕計想不到徐九一支奇兵攪亂河北,幫他一個大忙。再者,明天就是決定北伐成敗的一仗,他也實在沒有過多的精力去思考其他問題。那主管機宜見汾陽郡王如此態度,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行一禮,退出了帳去。折彥質等他走後,也喚來親兵熄了燈,再緊張也得養足了精神。是非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晚秋時節,天氣已經涼了,折郡王躺在榻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踏實。心裡總覺得懸吊吊的,好似前番北伐的大敗,還讓他心有餘悸。偏生往年的戰創又隱隱作痛,煩得這位大王實在不安穩。正煩躁時,聽得外頭隱約傳來吵鬧聲,攪得他越發地急躁,遂披衣起來,自己掌上燈火,正想出去看個究竟。卻聽得嘈雜的腳步聲竟向他這邊過來了……

    第一個掀起帳簾衝進來的,正是他的堂弟折彥適,在折家將中,彥適彥野兩兄弟都以驍勇而著稱。今天晚上,負責警戒巡夜的長官,正是折彥適。見他搶進來,折郡王吃一驚:「怎麼了?」

    「兄長,方才弟正在巡營,士卒發現有一隊人馬從北疾馳而來,沒到大營就給截住。」折彥適報告道。

    劫營?折彥質眼皮一跳,金軍看來是真急了眼了!雖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聽到說敵人給截住了,可折仲古還是問了一句:「有損失麼?」

    「一頓廝殺,難免些許死傷。不過,怪的是,對方一再喊話,聲稱他們並不是來劫營的。」折彥適道。

    折郡王眉頭擰成一團,這是什麼套路?深夜領兵而來,不為劫營?難道是為串門的不成?想到這裡,又聽堂弟道:「對方說,他們是來投誠的!卑職恐其有詐,不讓他們靠近大營,又給全部繳了械。對方倒是聽話,沒有任何反抗,領頭的,已經帶來了,大王要不要見見?」

    折彥質一時沉默不言,腦子裡琢磨著各種可能的情況。緩兵之計?詐降?周瑜黃蓋?想了一陣,他問道:「你先問過沒有?」

    折彥適手一攤:「卑職問過,但對方幾個人一口咬定,此事非見大王不可。說是十萬火急,光復中原,收還東京,就在此一舉了。」

    聽到這句話,折郡王眼中光芒一閃而沒,終於揮手道:「帶進來!」

    不一陣,幾名面生的漢子被宋軍軍官們人夾人地擁了進來。不難看出,折家軍的軍官們敵意未消,仍舊保持著戒備。而另外那幾人則顯得有些惶恐,進來之後,都看了折彥質一眼,隨即低下頭去。他們都身著戎裝,只是沒有器械,想來是給收繳了。

    折郡王一眼掃過去,帶進來的有四個人,年紀大的不過四十多歲,輕的也有三十出頭,從外表看分不出來到底是哪族人,因為他們儘管作著女真人的裝扮,但金國在其佔領區推行剃髮易服,甚至有「剃髮不如式者死」的說法,所以,他們有可能是漢人。

    「跪下!」一名軍官喝了一聲,那四名戰將一怔,互相交換著眼色,似乎有些猶豫。軍官一見,正要發作,被折郡王制止。

    「聽說你們要見我?」折彥質問道。

    那四人,有一個抱起拳,低聲問道:「敢問可是折郡王?」

    「我就是折彥質。」折郡王說罷,坐回了帥位。

    「末將本是河南帥烏延蒲盧渾帳下招捉使,姓吳名忠,這三個都是我軍中的同袍弟兄。今夜,我兄弟四人引軍前來,並無敵意,乃是誠心誠意歸順大王。」吳忠在四個中年紀最長,聽他說話,倒像是見過一些世面,不似另外三個,一直就低著頭,屁也不放一個。

    折彥質聽了,也不置可否,沉默片刻之後問道:「你既來投誠,帶得多少兵馬?」

    「末將等四人,帶來了……」吳忠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似乎有什麼隱情。

    折彥質見狀,喝道:「照實說!」

    「大王明鑒,只因起事急促,末將自己也不清楚有多少弟兄前來投奔,因此……」吳忠急道。

    「聽你口音,像是河北人?我且問你,你因何來投?」折彥質問道。

    「末將早年本是往來大河兩岸,行走販貨的,世道一亂,便聚集了些弟兄起事,也曾幹過抗金的勾當。後來,大河兩岸都陷於金人,沒奈何,在金軍手底下混口飯吃。如今看來,女真人恐怕是在河南呆不住了,末將為兄弟們謀個出路,心知金軍必敗,因此來投,斷無二心。」吳忠道。

    這話一出來,帳裡宋將們都面露得色,算你識相,知道金軍必敗!

    折彥質也笑笑,道:「據我所知,蒲盧渾在朱仙鎮集結了重兵,企圖負隅頑抗,你怎知金軍必敗?」

    吳忠是個「實誠」人,搖頭道:「倘若是昨天,末將也不敢保證這一戰誰勝誰敗,但今天卻不同了。」

    「為何不同?」折彥適搶問道。

    吳忠轉頭看了他一眼,一張滿是疙瘩肉的臉上有些不相信,問道:「莫非諸位還沒有收到消息?」

    折彥質心中一動,脫口問道:「什麼消息?」

    吳忠舉起右手,大拇指一頂:「貴軍的部隊已經在大河北岸,切斷了金軍的退路,現在烏延蒲盧渾是進,進不得,退,退不了。」

    話音一落,帳裡議論聲四起。折彥適等將領都是一頭霧水,什麼?我們的部隊已經在黃河北岸?這怎麼可能?咱們三路大軍北上,哪冒出來一支飛過黃河去了?吳忠見此情形,繼續補充道:「金軍中現在傳言,非但河對岸的浚州遭襲,只怕是大名府也不保。」

    這在帳中宋將聽來,更不啻天方夜譚了!這次對金用兵,南方諸軍兵出三路,目標就是開封府,東京城。另外,就是徐衛的西軍,可西軍最多也就是在河東用兵,跟河北也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難不成見鬼了?這世上還有誰有那個本事,神兵天降到河北?

    他們不明白,可折彥質似乎猜到些什麼,故意漫不經心地問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金軍大將們,大多懼戰,但蒲盧渾發誓死守東京,要與宋軍決一死戰。他已經親至朱仙鎮指揮,只等明日。」吳忠道。

    折彥質邊聽邊點頭,末了,揮手道:「你既識時務,前來投誠,我也不為難你。先下去呆著吧,等我光復東京,再給你們安置。」

    吳忠還想再說,幾名軍官已經呼呼喝喝地把他們往外推了。等這四個降將一走,折彥適上前道:「大王,這事好生蹊蹺哇!」

    折彥質哼笑一聲:「不蹊蹺。」

    「怎地?」折彥適問道。

    「就在方纔,我已收到消息,說是滑州出事。現在這幾個降將一來,才算水落石出,原來出事的不是滑州,而是河北!」折彥質的眼中光芒正盛。

    折彥適搖搖頭:「還是不明白,這是誰有這麼大的神通,居然一桿子打到河北去?」

    折郡王一笑:「還能有誰?徐九。」

    「徐九?」折彥適眼睛一瞇,「不會吧?徐郡王統率西軍,此番作戰,他的主攻方向已經是河東太原,怎麼會突然跑到河北來?」

    「徐九用兵,一向不拘泥,常有出人意料之舉。我們南方諸軍攻中原,西軍攻河東,這是明擺著的事情。唯有河北,是金軍防禦薄弱之地,紫金虎此舉,是想幫我們一把。」折彥質分析道。

    折彥適看起來有些不相信,但口中卻道:「管他怎地,既然河北出了事,這就助了我軍一臂之力,正好借此機會,一舉打垮烏延蒲盧渾,收復中原!」

    「這是自然,徐九助我,我不能不領他的情。而且這一仗,非但要勝,更要勝得爽利!否則,豈不叫人家小看?」折彥質此時已經沒有先前的躁動不安。

    「那是,西軍能打,我們折家也不是吃乾飯的。」折彥適揮舞著拳頭笑道。

    「你去傳我命令,召韓世忠岳飛來見。」折彥質吩咐道。折彥適應了一聲,領命而去。約莫過了盞茶時分,兩員大將前後腳步入帳來。

    前頭一個,身長體大,極具威儀!一雙眼睛在這稍顯晦暗的帳中,也是炯炯有神,年在四五十之間,身披鎧甲,腰懸寶刀,往帳中一站,讓人不敢小視。正是大宋荊湖宣撫使,神武後軍的主帥,韓世忠。而在他身後那名大將自不用多說,岳飛岳鵬舉是也。

    二將進得帳來,都向折彥質施一禮,口稱見過大王。宋軍中若要論資排輩,如果以宋金事變來劃分,那麼種師道、種師中、何灌、徐彰等人,可算是第一代抗金名將;折彥質、徐衛、姚平仲等人,要算第二代;韓世忠岳飛,倒是後起之秀了。

    因此,折彥質架子倒也端著,擺擺手道:「坐。」

    二將謝了,先後落座,韓世忠首先問道:「不知大王連夜喚卑職二人來,所為何事?」

    「有件喜事告訴你們。」折彥質說到這裡頓一頓,看著他兩個。「據我所知,良臣和鵬舉,跟陝西徐郡王都有過交集吧?」

    聽他突然提起徐衛,韓岳二將都有些意外。稍後,韓臣忠先道:「當年徐郡王方才從大名府起兵,於相州境內與金軍遭遇,一場大戰。那時,卑職就見過徐郡王。」

    折彥質點點頭,又看向岳飛,後者道:「卑職的授業恩周侗,早年曾在西軍中勾當,與徐郡王之父是結義兄弟。因此,徐郡王以『師兄』相稱。」

    「哈哈。」折彥質一笑,「說起來話就長了,我與徐郡王的淵源就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楚的。」這倒是實情,折家跟徐家的關係匪淺。當初杞縣劫糧,紫金虎身陷險境,姚平仲故意遷延不前,正是折彥質引軍疾行,前往相救。

    後來平陽保衛戰,金軍用鎖城法困住徐衛,又是折可求率領折家軍從麟府出來,千里迢迢地趕去增援。裡應外合,殺敗金軍,隨後共同鑄就了「定戎大捷」。正是因為有這些關係,徐衛對折家一直是敬重的,當初折家舉家南下,徐衛還專門趕到潼關送別。

    「我要告訴你們的這件事情,正好跟……可能跟徐郡王有關。」折彥質這才把話題轉過來。「剛剛接報,有一支兵馬在河北襲擊了浚州,目前已經控制了黃河北岸,切斷了金軍的退路。以我猜測,十有***是徐郡王的人馬。」

    韓岳二將自然不免震驚,但一驚之後,又是狂喜!倘若徐郡王真是截斷了金軍的退路,那一場仗,咱們的把握就更大了!不趁此時收復中原,光復東京,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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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一章    勝利的曙光

    「連夜叫你們來,就是給你們提個醒!明天這一仗,務必打得爽利!金軍已經沒有退路,現在軍心浮動,人無固志!但蒲盧渾不是泛泛之輩,他一定會想拚個魚死網破!你們不可大意!」折彥質正色道。

    韓世忠應了一聲是,岳飛卻是沉默不言。折彥質見狀問道:「怎麼?鵬舉有什麼想法?」

    岳飛吸了口氣,顯得有些猶豫,但最後仍道:「大王知曉得如此清楚,當是對面有人來投?」

    折彥質小吃一驚,點頭道:「你所料不差,確實有金軍將士連夜前來投降。」

    「卑職有一言,屬冒昧猜度,大王和宣撫相公不妨權且一聽。」岳飛道。韓世轉把臉轉了過來,折彥質眉頭一皺,倒也沒有異議,都靜聽下文。

    「兵法雲,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金軍已陷絕境,沒有退路,若明知沒有出路,定然作困獸之搏!大王既能容今夜的降軍,如何不……」岳飛語至此處停下。

    在場三人都是行家,一聽就明,折彥質道:「你的意思是說,分化,招降,而後再戰?」

    「正是,如今金軍在河南,只剩下開封鄭州兩處,正面是我十幾萬大軍,背面是黃河,如今退路又被切斷,正所謂死地。而金軍中,多為漢軍,定然不如女真人那般死心塌地效忠金國。倘若大王暫緩進攻,待淮西軍至,造成大兵壓境之勢!與此同時,遣人招降,分化,縱使蒲盧渾鐵了心頑抗到底,其部下又如何不動心?若果真如此,這一仗,就輕鬆得多了。」岳飛昂然道。

    韓世忠聽罷,沒有發表意見,折彥質卻笑了笑,以一副前輩長官的口吻道:「鵬舉啊,你這個辦法,不是說不行,只是欠妥。」

    岳飛一怔,拱手道:「卑職願聽大王教誨。」

    「我們且當在河北征戰的,正是徐郡王派出的部隊。你試想,河東河北,隔著一條太行山,徐郡王縱使對河北用兵,也只能是奇兵,偏師,兵力不會太多,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迅戰迅決,他們不可能在河北久駐,四處奔襲,打完就跑。如果呆得久了,金人也不是傻子,定然調集重兵,火速南下馳援!對麼?」折彥質一臉笑意。

    岳飛不言。

    「既然如此,我軍就當抓住這個機會,一戰定乾坤!倘若拖而不打,河北的友軍一走,蒲盧渾就沒有了後顧之憂,仗豈非更難?善戰者,不慮勝,先慮敗,這句話你要多多琢磨。」折彥質道。

    「但……」岳飛還要爭辯。

    「大王所言極是。」韓世忠一口截斷了他的話。岳飛似乎也明白韓世忠的意思,沒有再說下去。

    「好了,你們去吧,養精蓄銳,以待明日決戰!」折彥質說完,站起身來,是要送客了。

    從營來出來,韓岳二將奔往自己的軍營,路上,岳飛不解道:「韓宣撫方才為何阻止我?」

    韓世忠笑道:「鵬舉啊,你我共事已久,肝膽相照,自然是有話直說。折郡王既有主意,就不可能聽得進去你的話,你說了也是白說。此外,還有一層。你的辦法,我並不反對,但折郡王的話也有道理。但是,以我們荊胡宣撫司來講,倘若折郡王用了你的計策,到時出了差子,這個責任你還逃得掉麼?夜長夢多,還是早日解決的好。」

    岳飛聽了,也明白韓世忠的苦心,只得歎道:「本來可以輕而易舉,不戰而屈人之兵,如此一來,就只能硬碰了。」

    幾名漢將帶著千把人馬臨戰倒戈,這讓蒲盧渾非常惱火。這個當口發生這樣的事情,其影響之惡劣,不言而喻。為了剎住這股風,蒲盧渾下了黑手。連夜清查此事,把有投敵嫌疑,與那四名叛將有關係的多名軍官就地正法,全部砍了腦袋。這一夜,金軍不好過。可時間不等人,決定中原歸屬的大戰,越來越近……

    且不說一場雙方動員幾十萬馬步軍的大戰一觸即發,卻說李成衛楊再興兩名悍將在河北東闖西蕩,拿下大名府後,一路向南,直打到黃河岸邊,與紫金山隔河相望!河北大震!各地還沒有遭災的金國官員聞風喪膽,有人甚至打起了棄官逃跑的主意!消息傳到真定府,隨即又傳入燕京!

    金帝完顏亶暫時停止了他殺人的嗜好,緊急召見平章政事完顏亮,討要對策!完顏亮對此事也深感震驚!怎麼也沒有想到,作為中原後院的河北,居然起火了!既然起火,那當務之急,就是滅火!

    眼下,金軍主力,一部由耶律馬五統率,正跟徐洪率領的三司西軍血戰!一部由僕散忠義率領,面對的是西軍領袖徐衛。再一部,就是烏延蒲盧渾的中原金軍了。

    也就是說,此時,大金國的首都燕京一帶,幾乎無兵可派!完顏亮倒也有些魄力,他不顧大同府正遭受西軍威脅的現實,把燕京的兵馬糾結在一起,拼湊了兩萬多人,在宗室中挑了一名主將,命他率領這支部隊火速南下,會同真定府的金軍,保住河北!同時,又急令正與徐洪、楊彥、張憲作戰的金軍宿將耶律馬五,打退這部西軍之後,立即回防,窮寇莫追。再令坐鎮河東的僕散忠義,又目前情況來看,擺在你面前的西軍主力,當為牽制,徐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坐在河東,望著河北!

    從燕京出發的金軍趕到真定府與友軍會師之後,糾結了四萬餘人,全速撲往大名府。可當他們趕到大名時,楊再興李成衛已經不知所蹤。城裡屯積的糧餉軍械,早就已經被劫掠一空!

    浚州,當年大金國二太子斡離不飲恨之地。

    在黃河北岸,原本的金軍營區,已經是一片狼藉。大火燒過之後的殘垣斷壁,露出漆黑的灰燼,橫七豎八或仰或臥於廢墟中的屍體沒有人收拾。在滾滾而去的黃河對岸,紫金山的金國駐軍已經***了浮橋。有趣的是,他們使用的方法,竟和當初徐衛***浮橋時一模一樣。鹿角拒馬,堆砌樹幹,壁壘上,弓箭手隨時都在戒備,生怕對岸的奇兵前來奪橋。

    但是……楊再興和李成衛在哪?

    他們並沒有走遠,襲擊了浚州和北岸的金軍之後,他們的騎兵就在距離戰場二十多里外的地方紮了營,歇息一晚。打到現在,李楊二將率八千精騎,可以說已經完成了任務。非但攻陷了大名府,奪得大批物資,更一舉擊潰北岸金軍,切斷了河北河南的聯繫,至少,暫時是。

    而且,他們昨天得到通知,尾隨他們過來的步軍,已經佔領了磁州,捎帶著把岳飛的家鄉相州也收了,也就是說,八千精騎的歸途已經一片坦蕩,隨時可以回去。

    「你怎麼說?」在一個帳篷外頭,楊再興喝下最後一口湯,把碗往地上一放,問道。

    李成衛還沒有吃完,一邊啃著肉乾,一邊道:「大王交待的事情,我們已經辦妥了。按說,應該盡快回去,想必金軍的增援部隊很快就會南下。」

    「按說?你還有其他想法?」楊再興一瞪眼道。

    「這對岸到底是個怎麼情況,我們也不清楚。我們多呆一時,對岸金軍的就多緊張一時。」李成衛道。

    楊再興哼了一聲:「你操那個閒心幹嘛?我們連金軍的就糧地都端了,他們要是再收不了中原,那也太不成器了!」

    「那你的意思,馬上回去?」李成衛反問道。

    「是否立即回去,不一定,但這裡肯定不能呆了。從這往西,過了蒼天,就是衛州,那可是富饒之地,怎麼樣?」楊再興提議道。

    李成衛聞言大笑:「說了半天,你是惦記著沒撈夠啊?」

    「話不是這麼說,咱們好不容易來趟河北,又正好碰上金軍防備空虛,不大幹一票也對不起大王派我們走這一遭!」楊再興道。

    正說著,數騎飛馳入營,一名馬軍副兵馬使打馬到二將跟前,大聲報道:「兩位都統,探馬發現警情!」

    「嗯?怎麼回事?」二將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

    「從大名府方向來了一支騎兵,速度極快,好像是直奔大河來的!」那副兵馬使說道。

    「還有多遠?」李成衛將手裡的食物一扔。

    「還有不到三十里!」

    「還真有往刀口上撞的?嘿嘿!」楊再興獰笑起來。

    「不成!這是大頭在後頭!八成是金軍的增援部隊趕到了!傳我將令,全軍開拔,北上磁州!」李成衛斷然喝道。他之所以下令往磁州進發,就是因為那裡是他們前些時候過來的地方,滏口陘所在。現在金軍的援兵既然到了,萬一先發兵佔了磁州,堵了滏口陘,那這八千騎兵就算給堵在河北了。

    楊再興臉上雖然不屑,但他心裡卻明白李成衛的決定是對的。當下也沒二話,指揮將士們拆了帳篷,收拾騎具,準備啟程。

    「你指揮部隊北上,我率部斷後!距離太近,萬一對方硬衝過來,那就不妙了。」李成衛道。

    楊再興一揮手:「斷後這自然是我的事,你是主將,你走!」

    「衝鋒在前,撤退在後,這從來都是主將,不承認?那你去跟大王說!」李成衛說罷,不再搭理他,跨上馬就走!楊再興沒奈何,只罵道「老子追隨大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倒教訓起我來了!」

    騎兵們麻利地收拾行裝,不少人忙裡偷閒眺望大河對岸,咱們能作的,就這麼多了。能否收復中原,光復故都,那就得看你們……

    李成衛預料得沒錯,在他們發現金軍後不久,對方也發現了他們。因為都不知虛實,而騎兵打的就是一個快和狠,金軍騎兵竟還真就直接突了上來。但李成衛突火騎也不是吃素的,千把騎頂著幾倍的敵人就撲上去了!

    一個回合殺下來,金騎有些懵,都說西軍的火器厲害,這回算是見識啦!這他媽什麼玩意啊?乒乒彭彭一陣響,就看到同伴連人帶馬往下栽。可金軍仗著人多勢眾,也不膽怯!幾個回合殺下來,李成衛估摸著大隊已經撤走了,而且對方數部於己,久戰不利,因此率軍北撤。

    這金軍一路風風火火下來,這撞都撞見了,哪容你脫身?遂咬住李成衛不放!一路追進相州,誰料,在湯陰縣境內遭到伏擊。原來,楊再興先行一步,跟這裡的步軍照會,在北上的必經之路設下埋伏,儘管因為事情倉促,準備不周,沒能殲滅多少敵騎,卻著實把金軍騎兵嚇了一跳,不敢再追,稍稍退卻。李成衛料定金軍必定還會再來,遂命步軍跟著楊再興火速往磁州撤,他繼續負責斷後。

    汾州,陽涼北關。

    從西軍進入河東,兵臨陽涼關以來,基本沒幹正事。先是磨磨蹭蹭,紮營,偵察,然後架砲車,運砲彈,遲遲沒有發動進攻。偏偏宋軍大營裡,一桿王旗見天地迎風招展,見關上守軍隨時緊繃著弦,不為旁的,徐衛的王旗都插在那兒,這是開玩笑的麼?

    好不容易一切準備停當了,幾名大帥都去問徐郡王,到底打不打?幾時打?徐衛才晃晃悠悠地說了句,打幾砲吧。徐郡王說打幾砲,那可不得了了。操砲手們憋著勁,那石彈鋪天蓋地地往陽涼關上打!

    接連轟了四五天!金軍在上次陽涼關的爭奪戰之後,加固了關防,修建了許多新的工事,防禦力大大提升,但好幾天轟下來,也給金軍打得夠嗆。只能咬牙忍著,等到宋軍近前作業時才好好報這一箭之仇。

    可左等右等,宋軍砲擊之後,就是不見近前攻城作業。這時,本就已經懷疑徐衛虛張聲勢,故佈疑陣的僕散忠義更加確信,徐衛志不在此!可他一時也鬧不明白,徐衛到底打的什麼算盤。直到從燕京發來的消息抵達陽涼關時,他才恍然大悟!徐衛這次根本沒想進攻太原,甚至於進攻燕雲的也是「佯攻」,真正的目的,就是潛入河北破壞,攪亂整個戰局!怪不得都說,徐衛打仗也行,但真正在行的,就是攪局!一潭水都給你攪得渾不見底,讓你簡直無從下手!想清楚這一點,僕散忠義不在陽涼關上呆了,立即返回太原,徐衛你愛演,就繼續在那演吧。

    「大王。」姚平仲一頭鑽進徐衛的軍帳,正瞧見徐衛跟那兒有滋有味地早飯。

    「希晏?來得好不如來得巧,一起吃點?」徐衛招呼道。

    姚平仲看來不太痛快,就站在徐衛桌前,盯著那一桌還算豐盛的早餐怎麼也提不起胃口,只道:「大王自便,卑職,卑職就這站會。」

    徐衛跟他相交多年,還不知道他的品性?一邊吃一邊問道:「看樣子,希晏兄是有些呆不住了?」

    姚平仲聞言,唉聲歎氣道:「大王,卑職率領熙河軍巴巴趕過來,從上到下,誰不指著立功受獎,可這……」

    「別急,坐下慢慢說。」徐衛拿筷子敲了敲桌邊。

    姚平仲這才坐下,繼續發牢騷道:「就這麼耗著,幾時是個頭?大王?」

    「快了。」徐衛隨口道。

    「快了?大王是說……」姚平仲不解其意。

    「鄜延、永興、秦鳳三軍已經退了下來。據說,這次他們碰上的是你我的老對手。」徐衛道。

    「老對手?誰?」姚平仲的注意力給吸引過去。

    「當年在鄜州的事,你忘了?」徐衛問道。

    姚平仲想了片刻,忽然起身道:「耶律馬五!」

    「就是他!」徐衛點點頭。「看來,兀朮這幫人老的老,死的死,馬五又給重新起用了。徐經略他們已經完成了既定任務,不需要跟馬五硬拚。此外,去河北的也快回來了,我估摸著,這個月之內,最遲下個月初,局勢就應該明朗。」

    姚平仲這回聽得真切,一屁股又坐回來,苦笑道:「往常跟隨大王,立功的機會絕計不少,此番,倒好似跟大王來河東走一走,看一看,然後原路回去。」

    「這有什麼不好?此次西軍的任務,本來也是策應南方諸軍收復中原。」徐衛笑道。

    提起這個,姚平仲道:「大王,依你之見,這次南方諸軍收復中原,有多大的把握?」

    「我樂見其成。」徐衛道。「折郡王文武雙全,經歷上次的教訓之後,此番他一定在穩中求勝。我們西軍都替他作到這一步了,相信問題不大。往常,都是咱們西軍斬將奪旗,攻城掠地,風頭都讓咱們搶了去。這次,咱們也替人跑跑腿。」

    聽到這個,姚平仲突然哼了一聲:「也難怪,那廝成天地哼哼哈哈!這次中原要是光復,折郡王自然是功大,他家兄弟也免不了加官晉爵,搞不好啊,連帶著他也沾光!」

    徐衛一愣:「誰成天哼哼哈哈?誰家兄弟又加官晉爵?誰又沾光?你這怎麼說得我越聽越糊塗?」

    「還能有誰?環慶劉大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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