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50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0 09:47
第八百零二章 我的地盤我作主

八月,川陝宣撫處置司令各經略司大帥至興元府,召開例行軍事會議。每年這個時候,如果沒有戰事,都要舉行例行會議,主要議題是「防秋」。而今年,因為與契丹人結束同盟關係,因此會議就顯得格外重要了。涇原、環慶、鄜延沿邊三路都稱,遼軍並無異常舉動,邊界往來也一切如常。看起來,馬擴親自去見耶律鐵哥起了作用。鄜延帥徐洪是會開一半的時候才趕到的,此前因為母親的去世他赴杭州奔喪,也和徐良一般,奪情起復,仍歸本職。

    武威郡王府

    張九月和祝季蘭兩個從下午就開始張羅,傍晚時分,一桌豐富的酒席已經擺在郡王府的花廳上。楊彥是頭一個來的,一到王府就被徐虎纏著玩去了。張慶來的時候正好瞧見他背著徐虎回來,小東西卻已經在他背上睡著了。

    「我就納悶,你說都是叔伯,這小子為啥就這麼喜歡你?」張慶打趣道。

    楊彥把睡著的孩子交到祝季蘭手上,這才回頭道:「你一張黑臉,娃娃見你就怕,這天一黑,都看不見你。」

    「滾!聽說你又討一房?哎,你這要到幾時才是個頭?」張慶問道。

    「你咋知道的?我也沒辦事啊。」楊彥質問道。

    「你少扯,這川陝兩地有我不知道的事麼?你還沒辦事?沒皮沒臉的,你要是討十房,我們還得給你送十回禮?」張慶笑道。

    這兩兄弟從前在徐家莊作二愣子時就已經爭吵慣了,如今各司其職,平素裡難得見面,因此一碰著就開始拌嘴。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倆互相看不順眼,其實,人家樂在其中。徐衛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所以趁軍事會議期間。弄這麼一個家宴,弟兄們聚聚。

    「張慶這話就沒對了。」馬擴的聲音從外頭傳來。這人性情耿直,人沒到,聲先至,張慶楊彥兩個扭著頭看了半晌。才等到他出現在燈光下。跟他同來的,還有剛剛轉正的涇原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徐成。

    「怎麼沒對?」張慶問道。

    「誰不知道如今長安城又車水馬龍,百業興旺?楊大帥若是討十房妾,我們不正好去耍十回麼?何樂而不為?以楊大帥的作派,我們若去了長安,他能讓你我破費?」馬擴故意道。

    楊彥一聽就笑了:「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幾人說說笑笑。楊彥忽道:「哎,怎麼徐五哥還沒來?」

    此時,在桌子旁忙著的張九月接口道:「五哥早就來了,和大王在裡頭說話呢。」眾人一聽,也就不問了。徐老太君去世,徐經略奔喪方回。他們堂兄弟之間肯定有些事要說的。楊彥圍著桌子轉了半圈,嘖嘖連聲:「我就愛吃大王這府上的菜,長安城裡的館子都比不上,這到底幾時開席啊?」

    「我說你好歹也是一鎮節度使。堂堂永興帥,怎麼這副德性?叫花子嫁女就說吃!」

    在王府後院的瓜架子下,徐五徐九兩兄弟泡著一壺茶,坐著涼板,茶已經喝得清了。徐家幾兄弟裡,徐九原本跟這五哥關係最普通,基本沒什麼交集。可後來才發現,徐五是一個可以交心的人。他是那種你絕對可以信任,可以光著屁股和他泡澡的那種人。

    「我走的時候。老六怕你有想法,再三囑咐我見了你。一定要跟你解釋清楚。他實在被逼得沒辦法,官家有皇后攛掇,以丁憂要挾,非要拉麟王上台執政,又逼迫他同意議和。因此不得已,只能同意。」徐洪以一貫低沉的聲音說道。

    徐衛喝了口茶,咂巴著嘴道:「六哥的難處我雖然不在行在,也體會得到。只是,我對折彥質上台沒意見,對議和也沒有意見,獨獨這摒棄宋遼同盟,實在是欠考慮。」

    「老六哪能不知道這利害關係?可他也清楚,這次議和,排在最後的這一條,其實是女真人最在意的。如果不同意這一條,和談就沒辦法。」徐洪道。

    徐衛哼了一聲:「趙官家就這麼想和談?他在深宮之中,莫是真知道民間疾苦了?」

    「哪是考慮什麼百姓疾苦,是為了劉光國。我聽老六說,其實議和與否,官家並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皇后。而皇后在意的,就是她娘家人。劉光國打山東,讓耶律馬五打得人仰馬翻,一路退回徐州。卻還想著郡王爵位,這次議和其實是他和耶律馬五先談好的。議和一成,他就封了『北海郡王』」徐洪道。

    徐衛不屑地笑了笑,沒說什麼。

    「趙官家估計也是怕你有情緒,冊封詔書裡還寫明,位在武威郡王之下。」徐洪補充道。

    「人家生了個皇后女兒,自然該他得意,我不眼紅。莫說郡王,就是封他為王,我也沒意見。就不知道麟王是個什麼想法。」徐衛笑道。

    聽他提起麟王,徐洪嘖了一聲:「老六為麟王很是傷神,現在他和麟王職權重疊,什麼事都要兩個人共同決斷。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這爭鬥怕是免不了的。」

    徐衛聽到這話,也正色道:「折彥質跟我有些交情,我知道這人不是易與之輩。不過,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不大可能為了討好皇帝而和六哥針鋒相對。畢竟,他是抗戰的領袖,在這個大原則上,和六哥立場是相同的。只不過,徐家折家,是如今兩大將門,上頭又有意讓咱們兩家對立起來,矛盾肯定是有的。」

    「反正老六就是讓我轉告你,旁的不用想,就把你自己這塊地經營好就成。有我們兄弟在川陝,他在朝中也有底氣。如今暫作韜晦,以待時變。」徐洪道。

    「六哥說的時變是指?」徐衛問道。

    「宋金之間,必然還有戰爭。」徐洪沉聲道。

    「他知道這一點,我多少放些心。」徐衛歎道。

    兩兄弟一時短暫的沉默,徐衛突然問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五哥,你說咱們這些武夫,理想歸宿是什麼?」

    徐五幾乎不假思索:「自古以來,帶兵的人所追求的理想。要麼就是馬革裹屍,要麼就是功成之後,卸甲歸田。」

    「真要是馬革裹屍倒也就罷了,倘若現在讓你解甲歸田,你願意麼?」徐衛意味深長地問道。

    徐五不知道聽沒聽懂堂弟的意思。答道:「若是非如此不可,我也沒說的。」

    徐衛又道:「如果不是非要這樣呢?」

    「我作個鄜延帥。兼延安知府,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卻也是不錯的。」徐洪坦承道。

    徐衛聽罷哈哈大笑:「放心吧,五哥。你想解甲也沒那麼容易。走,酒菜想是已經備妥,咱們弟兄今天定要喝個不醉不歸!」

    宋金議和之後,兩國分別按照和約履行責任,自是不提。完顏亮因為議和之功,在兼任都元帥之後不久。又被金帝拜為太保,領三省事,成為金國朝廷上獨一無二的實權派人物,聲勢遠遠蓋過左丞相完顏宗賢。勢力極度膨脹!這其中,皇后裴滿氏出力不少。

    正所謂,物極必反,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爬得太快,摔得也痛。這一日,是完顏亮二十五歲生日,作為權傾朝野的新貴。他的府上自然是賓客雲集,金廷大臣則依附於他者。紛紛前來賀壽。這其中,更不乏許多漢官。

    完顏亮和金帝完顏亶一樣。讀的是儒家經典,好的吟風弄月,所以對女真人原來那一套很是排斥。完全按照漢人習慣,擺宴席,設知客,一時間之間門庭若市,好不熱鬧!

    在那正廳上,完顏亮穿一身錦袍,腰間扎一條鑲金嵌玉的帶子,若不是髮型的區別,當真和漢人沒多大區別。他年才二十五,又生得極為魁偉,相貌堂堂,一眼看去,真個風華正茂!此刻,他正挨桌敬酒,遇到漢官時,便用漢語流利地交談。引經據典,妙語連珠,還真不是半罐水。

    正賓主盡興時,一名僕從快步搶入廳上,在他身旁道:「太保,聖上派近侍來了。」

    完顏亮一聽,趕緊放下杯壺,麻利地往外走去。消息在賓客中傳開,眾人都停止了宴飲,起身等待。不一陣,只見幾名身著女真服飾的內廷近侍魚貫而入,後頭還跟著一長群抬著賞賜的隨從。當中有一人,正是皇帝的寢殿小底大興國,見完顏亮跑出來,迎上前先賀了壽,這才頒布大金皇帝的旨意,太保,右丞相,都元帥,領三省事完顏亮於國有勞,今逢華誕,特賜內府奇珍若干。

    完顏亮大禮謝恩,眾賓客便都來爭睹皇帝到底賜了太保什麼好玩意。這一看,不禁有些失望,甚至有些看不懂。在他們想來,什麼是好玩意?那是黃白之物啊,再不濟,也得珠玉之類。可金帝賞賜給完顏亮的東西裡,也沒見幾樣黃的白的,倒是一箱箱的書,一卷卷的畫,這玩意有什麼用?不能吃,不能喝,擦屁股還怕髒了腚!他們哪裡知道,這君臣兩個好的就是這一口,人家玩的是詩詞唱和,粗人根本不懂。

    不過話說回來,不過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散生,皇帝就派人來賞賜,足見太保在聖上心目中的地位,咱們跟著他,算是靠對了。

    完顏亮卻喜歡得非常,尤其是其中有一副司馬光的畫像,還出自名家手筆,讓他愛不釋手。正看得出奇時,那小底大興國又道:「皇后也附賜物件若干,請太保拜領。」

    這一回,賓客們心裡就犯嘀咕了,皇后此舉是不是過了?這大臣生日,皇帝賞賜以彰顯天恩浩蕩,這很正常。你身為皇后,本該是替天子執掌中宮,你來賞什麼賞?莫非你跟皇帝不是一家人?還是你要替皇帝當這個家?完顏亮估計是高興過了頭,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層,還興高采烈地把皇后的賞賜收下,千恩萬謝。

    你這邊慶生倒是熱鬧,可有心人把上就把這消息傳到了左丞相完顏宗賢耳朵裡。

    這完顏宗賢也是金國宗室,只是系出旁支,並非金太祖一脈。但這位是戰場上拼的戰功,資歷非常雄厚,如今倒落在一個後生晚輩的下面,心裡頭多少有些不悅。可他在意的還不僅僅是這個,他對完顏亮這個人不太放心。

    聽到皇后單獨賞賜完顏亮的消息,他很不安。說起來,他跟皇后裴滿氏還是親戚,按理應該屬於「後黨」,不過這人倒有些直臣風範,不肯依附於裴滿氏,獨來獨往。思之再三,當即就入宮面聖。

    金帝雖然傾心漢化,但這位文人習氣頗重,不太愛搭理朝政這塊。因此,漢人制度裡朝會這一項他就沒有學全。有事才召集大臣協商,無事就各忙各的。所以,完顏宗賢要見皇帝,須得入宮見駕。

    他來得倒也巧,完顏亶當時正喝得七七八八,頗有醉意,見了完顏宗賢,滿嘴酒氣地問道:「左相所來何事?」

    完顏宗賢跪在地上,道:「臣有一事,或犯忌諱,然不敢不來報於聖上!」

    「說吧!」完顏亶道。他剛剛而立之年,可因為縱酒無度,身子給掏空了,面皮泛黃,全無色彩,好像連情緒都不太穩定。

    「今日是太保完顏亮生日,陛下可是派了人賞賜?」完顏宗賢問道。

    「有這回事,如何?」完顏亶問道。

    「這就怪了,聖上既有賞賜,何以皇后也派人附賜?」完顏宗賢道。

    完顏亶似乎沒聽明白,疑惑道:「你說什麼?」

    「皇后也附賜了禮物,臣甚覺不妥,因此來報陛下!」完顏宗賢頓首道。

    金帝頓時火冒三丈!一陣沉默之後,大聲喝道:「叫小底大興國來!」

    片刻之後,那方才去賞賜完顏亮的寢殿官小跑著進宮來,一見完顏宗賢跪在地上,就感覺苗頭不對,麻利地曲下腿去:「陛下。」

    「朕問你,皇后是不是也讓你附賜禮物給太保?」完顏亶的聲音聽起來讓人膽寒。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01
第八百零三章

那寢殿小底大興國,大概類似於宋宮中侍奉皇帝日常生活的司茶掌筆這一類的近侍,當然是跟皇帝皇后極親近的人。可他聽到金帝的語氣,也不禁打了個冷戰!天子性情暴躁,最愛酒後殺人,如今他不止喝醉了酒,還發著怒,自己只要一句不小心,恐怕人頭不保!

    一念至此,不敢有半點隱瞞,如實答道:「皇后確實附賜了太保禮物。」

    完顏亶重重地在案上一拍,暴跳如雷道:「朕已賜太保,何須她多事!難道皇帝皇后不是一體麼!皇后不懂,你侍奉朕日久,當知規矩!如何不言明!」

    小底大興國十分清楚,千萬千萬不要跟喝醉了的皇帝講道理,那是自尋死路。因此,他並不替自己辯解,只將頭在地板上磕得咚咚響,求饒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萬請陛下看在小人侍奉多年的份上,寬恕吧!」

    他這話顯然是有效果的,完顏亶雖然震怒,但一時也不可能拿皇后怎麼樣。於是氣都撒在這近侍身上。只是這小底大興國並沒有頂嘴,又一再求饒,且他確實侍奉自己多年,倒也沒有殺他的心了。只怒道:「寬恕?朕就是太過寬恕!才養出你們這一班東西!左右!」

    宮外武士聞聲入內,只見金帝揮手道:「拉出去!杖一百!」衛士們一聽,不由分說上前架了小底大興國就走。後者既不喊叫,也不掙扎,因為他知道這已經是皇帝格外開恩了,你若叫一句冤,喊一句痛,沒準又觸了這喜怒無常的皇帝。

    那些衛士也知道皇帝的脾氣,如果想小底大興國死,親自一刀就解決了。既然是杖一百,肯定是要留他性命的,因此也不真打。那棍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可即使如此。一百杖下來,也夠人受的。小底大興國當時就給打了一個昏迷不醒。

    而這一頭,完顏宗賢仍舊跪在地上,心裡琢磨不定,是否該繼續進言。只是再要講話,一就是針對皇后。二就是針對完顏亮,這兩人可都不是輕易動得的。完顏亶心情壞到了極點,連看著完顏宗賢這忠直之臣也來氣,斥道:「去罷!」

    完顏宗賢正等說話,聽了這一句也只能生生嚥下,再拜出宮。留下完顏亶孤家寡人一個在寢殿裡暴跳如雷!

    其實。完顏亶在即位之前和即位之初,並不是這個樣子。你想想看,一個喜好讀書,且頗有大志的人。怎麼著也應該和癲狂扯上關係。這裡頭原因很複雜,最開始完顏亶即位,朝政多決於兀朮粘罕等人,他無事可作,這對於一個求上進的年輕皇帝來說,是很痛苦的。等到這些元老大臣要麼去世,要麼被殺,完顏亶親理朝政時。他卻已經沒有這個心力了。

    首先,他有兩個兒子。可皇太子早夭,另一個兒子魏王道濟。也因為冒犯了他,被處死。從此以後,他便沒再生育,絕嗣的陰影無時無刻不在籠罩著他。

    其次,就要探究一下完顏亶為什麼好殺人。當然與其性格有關,但即位之後,金國朝廷裡不斷的血腥政變,也讓他又驚又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好酒這個習慣。其實古代的酒,酒精含量都不高,但完顏亶喝的卻不是這種酒。

    金軍佔領河北之後,衛郡有一道士,名叫蕭抱珍,自創太一教,名氣頗大。完顏亶傾心漢化,真是學了個徹底,連道君皇帝趙佶崇信道教他也學,就召這蕭抱珍到燕京。歷來這神棍,都好吹噓。蕭抱珍也不例外,他聲稱自己有起死回生之術。恰好,皇后裴滿氏一直久病未癒,完顏亶就命蕭抱珍替皇后診治。

    可能蕭抱珍也確實懂些醫道,竟把裴滿氏的病治好了。於是皇帝皇后重賞此人,專門為他修建了一所「太一萬壽觀」。而且這神棍還讀了些書,尤擅博弈,金帝常與他弈棋論道,很是投緣。蕭抱珍得此恩寵,無以為報,遂以丹爐原理告訴皇帝,並密傳了蒸餾釀酒之法。

    他本是好意,可這就害苦了皇帝。蒸餾酒的度數很高,從前七八碗不醉的皇帝,如今喝一碗就飄飄欲仙,欲罷不能,漸漸有些「酒精中毒」的癲狂症狀,動輒殺人!

    「朕受命於天!乃天子!你們敢在朕背後搞這些齷齪!找死!找死!」寢殿中,完顏亶振臂狂呼!

    當即,他就下詔,派近侍赴太保完顏亮府邸,追回所賜之物!

    就是尋常百姓家,沒聽說人家過生日送的禮,還能要回來的。可完顏亶不管這些,也就還是他這堂弟完顏亮,若換了旁人,恐怕就不是這麼輕易過得了關的。而完顏亮也震驚不已,趕緊上書認錯,稱自己一時不察云云。

    而另一個當事人裴滿氏聽聞此事之後,也吃一驚。她知道,這是丈夫在給她提醒,打小底大興國一百杖,是打給她看的。只是可惜,她在干政的道路已經越走越遠,乃至於金國朝廷裡,形成了帝后兩黨,當真亙古未聞!

    又過了幾天,完顏亶大概是覺得敲打得還不夠。於是借了名目,大宴群臣,皇后和完顏亮都在場。真實,皇帝並沒有什麼異樣,與眾大臣把酒言歡,氣氛很熱烈。席間,跟皇后關係非常好的戶口尚書完顏宗禮上前給皇帝皇后敬酒。他們是倆口子,完顏宗禮就一併敬,這本來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

    可完顏亶見狀大怒,斥責完顏宗禮目無君上!本來已經喝得醉熏熏的他,竟十分利落地躍下殿來,拔出所佩之刀,手起刀落,就將完顏宗禮斬殺於殿前!群臣膽寒,無一人敢出頭!

    皇帝好似還不解氣,喚過一名在殿中侍奉的近侍,等人家走到面前,不由分說,一刀砍殺!接著又喚一名!當著皇后和眾大臣的面,一連殺了十幾人!嚇得群臣個個瞠目結舌!整個殿上落針可聞!完顏亮也駭得一頭冷汗,甚至覺得皇帝有可能要殺他!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03
第八百零四章 造反

所幸,完顏亶連殺十數名近侍之後就罷了手,收刀還鞘,撇下皇后和滿朝大臣,拂袖而雲!裴滿氏當場嚇得手腳無力,還是由近侍攙扶著撤離了血腥的現場。文武大臣不敢絲毫久留,爭相逃出宮去!

    沒幾天,金帝又尋了一個由頭,「提醒」了完顏亮一下。學士張鈞起草詔書時,擅自改動,被發現之後,金帝不依不饒,下旨嚴查到底。最後的結果,指向了完顏亮。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無非是沒有完全按照皇帝的原話,在遣詞造句上有些改動,並沒有改變意思。可欲加之輩,不患無辭,金帝以此為由,免去完顏亮右丞相,都元帥,領三省事等職務。降為南京領行台尚書省事。看,不久之前,皇帝幾道詔命,就把你捧到位極人臣的地步,如今只需一道聖旨,就給你發配到大名府去。完顏亮算是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伴君如伴虎!

    大名府,宋武威郡王,川陝宣撫處置大使,徐衛的家鄉。

    完顏亮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到徐虎兒的老家來作官。只不過,在來大名府之前,他並不知道此地乃紫金虎桑梓所在。直到就任之後,才聽地方官員提起。為此,他還特地跑到夏津縣去視察,甚至到了徐家莊。只不過,幾歷兵禍,徐家的祖墳祖屋都化為灰燼了。

    「聽鄉人說,徐衛孩童時,常在此河嬉戲玩水。對著這條河往裡,就是徐家的祖屋,當年高世由之弟高孝恭領軍扒了徐家祖墳,燒了祖屋,徐衛的父親據說因此氣死。」

    徐家莊那條小河的橋上,兩人正看著緩緩流淌的河水,說著閒話。在他們附近,林立著執刀背弓的武士。雖則此二人俱穿便服,也一眼就能看出,絕對不是尋常之輩。

    完顏亮完完全全是一身漢人裝扮,頭上也戴頂抓角頭巾,蓋住了女真人慣有的禿頂。他張目四望。打量著徐衛曾經生活過的家鄉,似乎想從這舊地裡嗅出幾絲大金最大敵人的氣味來。

    別看女真人一直在北方。但他們對南方的政治生態還是很有瞭解,又尤其是完顏亮。他知道,儘管南朝一直以來有揚文抑武的國策,然戰事一起,求生比什麼都重要。武臣崛起。以徐衛為代表。時至今日,紫金虎已經在川陝扎根十餘年,手握數十萬雄兵,令行禁止,唯他是從,遠離中樞的控制。自己剛出生。紫金虎就已經開始征戰沙場!

    「高世由已死,高孝恭何在?」完顏亮問道。

    陪在他身邊的人,赫然竟是前些日子代表大金國出使南方的副使,奚人。蕭裕。因為議和之功,被授以南京副留守之職。

    「高孝恭,卑職記得是遷居北地了吧?應該還在。」蕭裕回答道。

    完顏亮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沉重地歎了口氣。蕭裕是他心腹,見狀問道:「留守何以歎息?」

    「我是歎這青山常在,綠水常流,然世事之變,猝不及防啊。」完顏亮道。也難怪他有此一歎。不久前還是權傾朝野的政府首腦和軍事統帥,一眨眼。給貶到河北來作個南京留守,說白了。也就是個大名知府兼兵馬都總管吧。皇帝一句話,你就飛黃騰達,再一句話,你就抱頭鼠竄!

    蕭裕聞言笑道:「留守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漢人的俗語麼?」

    「什麼?」完顏亮轉頭問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蕭裕笑道。

    完顏亮也不禁展顏一笑,深深呼出一口氣道:「這倒也在理,不瞞你說,我若有根基,世間碌碌之輩,誠不足慮!」

    蕭裕臉色一沉,這話可有些講究啊!他既依附完顏亮,對這個主上自然是有瞭解的。他跟女真其他勳貴不同,此人有大志!且傾慕中原文明,好讀書,好學習,很想有一番作為!本以為,他的志向,就如輔佐君王,成就霸業,可聽他剛才這番話,似乎……

    想到這一點,他故意拿話去試探完顏亮道:「留守,令尊乃太祖皇帝長子,留守又是太祖長孫,同為太祖孫,這……」

    完顏亮估計是聽出來了,笑道:「人家是天命所歸,沒奈何,君臣之別,涇渭分明!」

    「天命?人心即天命!令尊太祖長子,留守太祖長孫,且德望如此,何謂沒奈何?」蕭裕正色道。

    「長幼有序,嫡庶有別,雖同為太祖孫,然一為君,一為臣,這都是定數,因此沒奈何。」完顏亮道。

    蕭裕見他不露口風,顧左右侍從都離得遠,索性豁出去,沉聲道:「當今天子殘暴不仁,動輒醉酒殺人!朝中人人自危,舉國人心浮動,百姓盼明主,正如久旱望甘霖!留守德望遍佈四海,誠有志舉大事,裕當竭力以從!」

    完顏亮猛然回頭,凌厲的目光直射蕭裕臉上,右手搭上刀柄,作勢向前,喝道:「你敢勸我造反!死罪!」

    蕭裕面色不變:「死何足懼?士為知己者死!」

    完顏亮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良久,手緩緩離開佩刀,低聲道:「此事談何容易?」

    「留守若有大志,裕自有良策!」蕭裕步步緊逼,非要完顏亮表態不可。

    完顏亮也不是省油的燈,蕭裕之所以如此膽大,乃是因為朝中多少年來政變不休,覺同伐異,絕不留情。他是自己一黨,自己一倒,他就被打入另冊,再想有所作為,已不可能。如耶律馬五之輩,征戰沙場,屢立戰功,號為金營名將,連徐衛也敬他三分。如此將才,卻因為是宗翰一黨,而被束之高閣,不得見用。

    蕭裕鼓動自己舉事,一是察覺到自己有此心,二也是出於他自己利益的考慮。

    「今上不思祖先創業艱難,嗜酒好色,荒怠朝政,且動輒殘殺大臣,祖先創下的基業早晚毀在他手上。亮不才,欲伸大義於天下!」完顏亮聲音很輕。但卻語氣堅定,不可動搖。

    蕭裕喜上眉梢,俯首道:「以留守之才,大事必成。」

    「你休誇讚,倘若大事有成。必不相忘。你適才說自有良策?」完顏亮追問道。

    「是!」蕭裕道。「公今為南京留守,河北之兵盡歸留守節制。河北為前沿。軍械錢糧盡屯於此,留守可以此為根基,先以河北之兵建位號,然後舉兵向北!裕則聯絡諸勳貴猛安結為應!今上殘暴不仁,朝中怨聲載道!若留守興義兵。他們必然群起響應!」

    完顏亮聽完這番話,卻是愁眉不展,要發動河北之兵倒不是難事。自己舉事,朝中和北地的勳貴們也定然會有所響應。可問題在於,這麼一團亂地舉事,到時候把今上作掉了。誰當皇帝?別我忙活了半天,到時候還得跟旁人爭!

    另外,還有重要的一點,蕭裕似乎沒有考慮到。

    「你想過沒有。我朝與南朝爭戰二十餘年,方才締結和約。我若舉事,南朝能不舉兵北伐?如此一來,倘我大事未成,反累國家,豈不罪大?」完顏亮擔憂道。

    「留守思慮周全。」蕭裕笑意吟吟,胸有成竹。「但我等舉事,必求速勝。南朝怎會有反應的時間?且他們北伐方畢,士卒勞頓。財力不濟,短時間之內。難以大舉出兵。再者,裕出使江南,見南朝君臣對待議和很是上心!南朝皇帝平庸不堪,哪有如此決斷?只怕他們縱見大金事變,也不會出兵!」

    完顏亮還是不太放心,又道:「縱使江南沒有動作,川陝徐衛呢?他的西軍隨時可以進入河東,劍指太原。也可自麟府出發,威脅大同。他若是來攪局,後果不堪設想!」

    蕭裕也不得不點頭道:「徐衛手握雄兵,割據一方,確實是極大威脅。而且以他歷來的行事作風,如此大事,他不可能不來『共襄盛舉』,可是,留守,徐家乃南朝第一大將門,可聽說過麼?」

    「這如何不知道?徐家子弟盡在軍中,所謂西軍,已經是徐家兵了。」完顏亮道。

    「但留守可知道,徐衛還有個堂兄,正是南方當朝宰相?」蕭裕問道。

    「聽說過,徐家之所以勢力龐大,也正是因為如此吧?」完顏亮道。

    「他這個堂兄喚作徐良,家裡排行第六,徐衛行九。此前幾年,這徐良一直是南朝獨相,權傾朝野。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讓皇帝對徐家不太放心。最近,又拜了一位首相,便是折彥質。」蕭裕道。

    完顏亮明白對方所指,試探著問道:「你是說,南朝如今在打壓徐家,在這風口浪尖上,徐衛不敢輕舉妄動?」

    「正是,他若在這當口擅自出兵,豈不授人以柄?因此,卑職認為,徐衛也只會是按兵不動。」蕭裕道。

    完顏亮沉思片刻,點頭道:「若果真如此,那自然最好不過了。」

    「南朝不足為慮,留守若要在河北舉事,須得說動一個人。」蕭裕提醒道。

    完顏亮點頭道:「耶律馬五。」

    耶律馬五此番受完顏亮起用,坐鎮山東,擊敗了劉光國,又促成了宋金和議,功勞不小。完顏亮也很大方,奏請皇帝賜馬五建節。應該說,他是對馬五有恩的。宋金和議締結生效以後,馬五率軍撤出山東,正在河北休整,準備北上。也就是說,現在金國的都城燕京一帶防備十分空虛!因為耶律馬五帶下來的部隊,就是燕京地區的金軍精銳!

    如果完顏亮說動了耶律馬五支持他,基本上事情就是十拿九穩了!這也是為什麼蕭裕敢鼓動完顏亮造反的原因所在!

    數日之後,南京大名府留守司衙門。

    大名府自打上次被徐衛的騎兵部隊劫了一回之後,金軍就加強了防備,守衛森嚴。數騎自城下飛馳而來,到城前都勒停戰馬。守門的將兵正要上去詢問,只聽一人高聲喝道:「此乃鎮城軍節度使!」

    守城將兵一聽,鎮城軍節度使?不知是哪位長官?

    那馬上有一將,五六十歲年紀,雖然鬚髮已見花白,但威風不減,一捋長鬚,朗聲道:「我是耶律馬五。」

    一聽這名字,嚇得守城官兵全閃到一旁。低頭肅立!這位可是大金國的名將!打天下的功臣!現在軍中要論資歷,就得數他了!

    馬五率眾昂然而入,直至留守司衙門方才下馬。因為完顏亮於他有恩,所以不造次,等在外頭等候通報。不一陣。卻見完顏亮快步迎了出來,這一下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趕緊上前道:「卑職何德何能,敢勞留守親迎?」

    馬五如今雖然是一鎮節度使,可完顏亮只是被免了職務,他的級別沒變,仍舊是太保。由是馬五仍以下級自居。

    完顏亮執住他的手,笑道:「公不負我舉薦,非但擊退劉光國,更促成和議,乃是朝廷功臣,於公於私。我出來迎一迎又有何妨?」

    馬五再三謙讓,仍舊被完顏亮執著手一直迎入後堂,奉上茶,兩人說了一陣閒話。倒是很投機。為何?完顏亮傾心中原文明,喜好風雅,馬五雖然是戰將,可也是讀過詩書的,當年還因為經常穿著漢服,被當時的金軍統帥批評過。

    所以,這兩人有共同語言。

    「哎呀,與公真是相見恨晚吶!只是亮遲生了幾年。如若不然,也不叫你受這麼些年委屈!」完顏亮誠意十足地說道。

    馬五當然心存感激。他被投閒置散多年,如果不是完顏亮舉薦。恐怕此生都出山無望,何談建功立業?

    「太保恩同再造,馬五感激不盡!」耶律馬五撫胸道。

    「言重了,言重了。」完顏亮笑道。此時,他正盤算著怎麼開口,沉默片刻之後,他這樣起頭。「節使知道我為什麼到大名府來麼?」

    想耶律馬五帶兵在外,他如何知道朝中內情?只是猜測過,可能是犯了什麼事因此被貶到大名府來,只是這話如何敢說出口?於是搖頭道:「卑職委實不知。」

    「呵呵,事情是這樣……」完顏亮正要說出原委時,卻見蕭裕闖進後堂來。完顏亮眉頭一皺,蕭裕也是讀過書的人,如何這般無禮?

    卻見蕭裕跟耶律馬五見了個禮,隨即對完顏亮道:「留守,有天使自燕京來!」

    心裡「格登」一聲,完顏亮頓感四肢無力!皇帝的使者到來,是福是禍都是未知之數,然以今上的習性,恐怕還真就沒什麼好事!完顏亮到底不是一般人,皇帝的使者到了,無論如何不能拖延,於是立即對馬五道:「節使且在此等候,我去迎了天使便來!」

    「太保請。」馬五起身道。

    卻說完顏亮和蕭裕兩個匆匆從後堂轉出,皇帝的使者卻已經在正堂上站定了。本來,金帝宮中的親信完顏亮基本上都認識,但眼下站在堂上之人他卻陌生得緊,也不好套近乎,只是上前道:「尊使一路遠來,辛苦。」

    「太保不必客氣,接詔吧。」那使者也不見親切,只冷冰冰地這麼一句。

    完顏亮一時不安,與蕭裕跪將下去,恭迎天子詔。完顏亶在金朝實行漢化,連這詔書開頭也是「皇帝制曰」,金帝這道詔命十分簡單,就一句話「著完顏亮交割事宜,即刻回京」。皇帝使者宣完詔,轉身就走,連詢問的機會也沒有給完顏亮留。

    他和蕭裕兩個呆立當場,一時誰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完顏亮緊攥著那詔書,只差沒攥出水來,最終又緊一緊,低聲道:「依你看,此去,是福是禍?」

    蕭裕也算是聯明人,可此時硬就想不出個頭緒來,只得硬著頭皮道:「這,卑職委實不知。」

    完顏亮心裡七上八下,堂兄這道詔書召自己回去,會不會是要自己的命?這不是沒有可能!以今上的作風,他殺人本不需要理由!況且,他若是真有心殺自己,要抓的把柄也太多了!自己到任這才沒幾天,又火速召回,實在讓人疑惑!

    蕭裕雖然猜不到皇帝的用意,但有一件事情他可以肯定:「留守,事已至此,不如,先發制人!」

    聽到「先發制人」四字,完顏亮眼皮跳了跳!

    「馬五就在後頭,留守即刻與他去說,若說得通最好!若是說不通,就殺了他!留守自統大軍北上!」蕭裕倒很是果決。

    完顏亮一舉手:「別急!此事容我想想!你先去穩住馬五!」

    「是!」蕭裕應了一聲,就往後堂而去。

    完顏亮此時心亂如麻,在堂上來回走動幾遭,強迫自己坐定,靜下心來,細細揣摩皇帝這道詔命的用意。

    如果說皇帝要起心殺自己,總要有個由頭。我在此密謀造反,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不會是因為這個。可捨此之外,還有什麼原因?如果他真有心要殺自己,當日宴會,就不會只殺完顏宗禮給自己看了,一刀結果了自己,豈不更好?何必又貶到這南京大名府來?今又飛詔喚回……

    一時頭疼,實在摸不清皇帝的用意。遂轉而思考倘若此時舉事,有幾分勝算?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06
第八百零五章 不由分說

一細想這個問題,完顏亮不禁有些心動。現在河北地區有足夠的兵力可以對燕京發動極具威脅力的一擊,只要河北這些金軍追隨自己,就有成功的可能。不過,時間太倉促了,要控制住軍隊不件容易的事情。比如後堂那個耶律馬五,自己雖然對他有恩,但要他跟著自己造反,恐怕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動的。

    「別慌,別慌……」完顏亮不停地提醒自己,這種時候一子錯滿盤輸。

    另一頭,蕭裕正和耶律馬五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他的心思實在不在這上頭,不時打量著外面想看看完顏亮來了沒有。終於,他在連自己說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完顏亮來了。蕭裕趕緊起身上前:「留守……」

    完顏亮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方纔天子傳來詔命,召我即刻回京。節使,本想和你喝上一杯,看來得另找機會了。」

    耶律馬五起身道:「無妨,卑職也要率部回京,到了燕京,卑職當在寒舍設宴,到時候還請太保大駕光臨才是。」

    「好好好,那我就不留你了,請。」完顏亮笑容滿面道。

    耶律馬五告辭而去,蕭裕不等他走遠,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留守,你這是……」

    「我要回燕京。」完顏亮低聲道。知道對方肯定不解,他又立即解釋道「聖上沒有殺我的理由。如果他真要這樣作,大可命使者取了我的首級回去。你想想,我方才到大名府,毫無根基可言,他實在不必忌憚什麼。」

    「可是,可是今上作事,從來是沒有章法的!留守若是回去,無投於自投羅網啊!」蕭裕苦勸道。

    「這也是辦法的事情。如果倉促舉事,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事敗身死,我得賭這一把。」完顏亮堅定地說道。他之所以如此肯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皇后裴滿氏。如果皇帝真要殺自己,裴滿氏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傳消息給自己。

    蕭裕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忽然想起一事,趕緊道:「留守若要回燕京也可,馬五方才不是說要率部回京麼?留守何不與他同行?倘若真有個……」

    完顏亮搖了搖頭:「若如此,才真是引禍上身。沒造反也得給扣上這罪名。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一走。你便是留守司最高長官,只管替我好生看管此地。如果說……你就自求多福吧。」

    蕭裕一怔,歎道:「但願留守吉人自有天相。」

    完顏亮聞言一笑:「我可不大信這些。」笑得是很從容,可心裡就實在忐忑了。皇命在身,不敢逗留,他很快就向蕭裕交割了相關事務。啟程回京。老實說,完顏亮雖然相信自己的判斷,可金帝卻不是可以用常理來推斷的人。之所以說「賭」,就是這個原因。

    大名府到燕京。隔得雖然遠,但河北平原一馬平川,完顏亮不兩日便回到燕京,「居家待罪」,閉門謝客,但他朝中的同黨也不敢見,專一等候宮中的消息,可奇怪的是。連皇后裴滿氏卻沒有派人來,這讓完顏亮更加覺得事情不同尋常。

    回到燕京的第三天。清晨,完顏亮方才起床洗漱。便有僕人前來稟報,說是宮中來人,要接他去見駕。完顏亮立即問來的是什麼人,當聽說是皇上的寢殿小底大興國後,才稍稍安心。如果皇帝要他的命,來的就不會是此人了。

    收拾整齊,隨皇帝的侍從往宮中去。如今大金國定都在燕京,皇帝所居的宮室乃是原遼國皇宮,只不過又擴建了一番而已。入禁中,完顏亮特意留心宮中守衛,見一切如常,心中的恐懼才減輕一些。

    金帝狂縱,接見大臣要麼在寢殿,要麼就是宴會,而今天卻一反常態,在歸德殿賜見,顯示出他對此次接見的重視。至殿前,完顏亮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外,直到皇帝召喚。

    「臣完顏亮,拜見大皇帝陛下。」女真人橫掃天下,自視甚高,雖然也立帝制,但為了區別遼宋之君,因此金國的皇帝要稱「大皇帝」。完顏亮幾乎是小跑著進殿的,一進去就撲倒在地,不敢抬頭。

    金帝完顏亶一改往日「雅歌儒服」的形象,著女真服飾,佩刀高坐。只是這殿裡,除他君臣二人之外,再沒有第三者。

    「起來。」金帝的語氣聽不出什麼異樣來。

    完顏亮起身,仍舊俯首肅立,完顏亶又道:「坐。」

    完顏亮略一遲疑,這才坐下,因為摸不準皇帝的脈,不敢輕易開口,於是沉默以對。他沉默,完顏亶也不說話,君臣兄弟兩個就這麼僵持許久,才聽金帝道:「知道為什麼召你回來麼?」

    完顏亮心裡一跳,硬著頭皮道:「臣實不知。」

    完顏亶一時不答,長歎一聲道:「朕如今還記得那日與你談起太祖創業艱難時,你痛哭流涕,朕知道,你是個忠義之人。可你既為輔弼大臣,就該時刻謹慎自己的言行。不能和那些無知狄夷一般。」

    這話如果是從漢人嘴裡說出來沒什麼問題,可完顏亶自己就是女真人,就是漢人口中的夷狄,他卻全顧忌!原來,這位大金皇帝已經深受中原文化「毒害」,把那些頑固守舊的女真舊臣稱為「無知狄夷」,對南朝和遼國投誠的遺臣,卻「備加優禮」。如同遼國的道宗皇帝一樣,當學士向他講解經典,說到「狄夷」這個概念時有所顧忌,遼帝卻說了一句名言「吾修文物,彬彬不異於中華,何嫌之有?」意思是說,我遵從並推行中國的典章制度,彬彬有禮,跟中華沒有區別。

    這也正如千年以後,有位「很牛」的歷史老師在向他的學生講課,講到中華文明的偉大時,說了一句,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實在太厲害了,誰滅了我們。誰就成了我們。當然,對他原話中的一句「如果日本滅了我們,那今天中國就是五十七個民族,多一個大和族」還需商榷之外,其他還是比較正確的。蒙古滅了宋。可它最後成了「中華」,滿清滅了明。它最後也成了「中華」。

    完顏亮此時聽到皇帝這一句,終於放心了。因為金帝既然這麼說,就是還把他當成「自己人」。不過,他也知道,在這位大皇帝面前不要爭辯。不要反駁,不要說明,只須承認錯誤就是,於是乎俯首道:「臣知錯。」

    金帝又歎一聲:「迪古乃,我們都是太祖的孫子,親親的堂兄弟。朕對你是寄予厚望。你切莫與那些人結黨行事。國家現在多事,朝廷裡不安穩,外邊又有南朝和契丹,你要作朕的亮輔良弼。不可作楊國忠之流。」

    「臣謹記陛下教誨,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完顏亮懇切地回答道。這種對話,恐怕也只能出現在他們堂兄弟之間,換了其他女真大臣,只怕根本聽不懂在說什麼。

    「貶你去大名,不過是作個樣子給朝中大臣看看。近年,實在鬧得有些不像話了。裴滿氏是朕的皇后,按制。後宮是不能干政的,可朕終究精力有限。有時讓她分擔一些,也是權宜之計。但是……你要注意。不要和她過從甚密。」完顏亶又訓示道。

    「臣謹記。」完顏亮除了回應之外,不敢有半句多餘的話。

    「罷了,你仍去中書平章政事吧,待有功,再復你原職。」完顏亶道。在完顏亮諾諾連聲,金帝已自去。整個接見過程,金帝訓示,完顏亮稱是,沒有半句旁的。接見完畢之後,完顏亮一刻也不呆,匆匆出宮,一直到了宮外,才完全放下心來。皇帝今日佩刀接見,他是生怕有丁點差錯,就被這堂兄給一刀結果了。

    此時,雖然已經撥開疑雲,皇實召他回京,並非要取他性命,而且仍要重用。但是,完顏亮並不因此感激,相反的,更加堅定了他取而代之的野心。因為這種日子實在沒法過,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天,因為哪件事,就作了皇帝的刀下之鬼。人害怕的東西有很多,但真正最讓人恐懼的,就是「未知」兩個字。

    只不過,現在又回到了燕京,幾天前與蕭裕密謀的「河北自立」,顯然就不行了。只能將其作為將來舉事的外援而已。倒也沒關係,以皇帝的性子,他是不會安安穩穩作官家的,隔三差五總要弄點事情出來,自己只需要等這個機會。

    完顏亮回到中書,人心稍定。原來,他的被貶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因為皇帝對他的喜愛是前所未有,超出所有人的。連他都無故受牽連,旁人還得了?結果,他前腳一走,中書許多官員要麼就稱病,要麼就想辭職,驚動了皇帝,也迫使皇帝思考,完顏亮是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如果就這麼廢了去,豈不是打自己嘴巴?所以,又召了回來。

    再度執政之後,完顏亮已經堅定決心,於是加倍地籠絡朝臣,並將他的親信都安排到重要部門任職。他這一系列的舉動,引起了左丞相完顏宗賢的注意。看名字就知道,宗賢算是完顏亮的長輩,於是召了完顏亮去,苦口婆心地告誡了他。完顏亮表面遵從,暗地裡根本沒當一回事。

    沒過兩月,金帝果然狀況連連。酒後殺他的近侍宮人,已經不算事了。

    因為對宋作戰的連連失敗,金軍軍心不穩,尤其是跟女真人親如兄弟的渤海人近年來屢屢逃避皇帝徵召,這讓金國朝廷很重視。朝中就有人建議,把世居遼陽的渤海人遷入關內,就安置在燕京以南,將來以好防備宋軍北伐。金帝同意了這個建議,命兩個人主持辦理。一個是平章政事完顏秉德,一個是左司郎中完顏三合。

    這遷徙,就意味著背井離鄉,到異地他鄉去重新開始,好比後世的「湖廣填四川」一樣。人家過得好好的,憑什麼到外地去?於是,但凡有點關係背景的,都想盡辦法不走。這其中有一個人,叫高壽星,是裴滿皇后的近侍,十分得寵,他祖居遼陽,家人按例當在遷徙之列。他向裴滿氏哭訴求情。皇后一聽,這還不是小菜一碟?我跟秉德三合他們打個招呼就成了。

    誰知皇后想錯了,完顏秉德不敢開這個口子。渤海人在攻遼時就跟女真人並肩作戰,有軍功,有背景的多了去了。要是這個先例一開,全都來找我說情。那這差事就不用辦了。差事是小,可要是辦不好,皇帝要殺人的!

    於是完顏秉德婉言拒絕,裴滿氏大怒,我是什麼人?你們知不知道中國往前幾百年有個姓武的女人?敢不聽我的。找死!

    裴滿氏盛怒之下,就去吹枕邊風。說高壽星侍奉這麼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功,人家只求個留在原籍,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而完顏秉德和完顏三合兩人小題大作。不把皇后放在眼裡,進一步就是沒把皇帝放在眼裡,他們這是有不臣之心!

    你說這枕邊風出吹得沒什麼水平,可完顏亶就真怒了。他信沒信不知道,反正就是怒了!一如往常地怒了!召來秉德和三合,稀里糊塗地就下令處死完顏三合,又將完顏秉德杖一百!這兩人一個被砍頭,一個被杖打,還根本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

    沒過幾天,金帝又毫無原由地杖打駙馬,尚書左丞唐括辨。讓這位駙馬爺躺在床上還在想到底為什麼呀?後來他老婆,也就是皇帝的女兒。代國公主提到了一件事情。前幾天,她到宮中給皇父請安。皇帝就賜宴,席間有一道民間漢家菜十分爽口,她稱讚了幾句,皇帝就問,這也值得你如此稱讚?那你在家裡都吃些什麼?

    駙馬冤得捶床!這叫他娘的什麼事?我老婆見老丈人,隨口一句話,我就白白挨一百杖!屈死個人勒!

    這一日,駙馬正躺在床上哼哼,不對,是撲在床上哼哼,他根本躺不了。家人就來報說,平章政事完顏秉德來見。金國的官制學自大宋,而大宋官制之複雜,在歷史上是有名的。金國根本不明白其中一些細節,只會生搬硬套。所以在金國朝廷裡,就出現了左右丞相,尚書左右丞,平章政事,參知政事同在的局面。

    完顏秉德為平章政事,也算是「宰執」之列。再者,他跟駙馬平時走動得也多,來探望本屬應當。可問題是,就在駙馬被杖之前不久,他也挨了一百棒!這如何使得?駙馬想起來迎接,可實在動彈不得,也得吩咐下人,恭恭敬敬地把秉德迎進寢室來。

    有貴客來,撲在床上實在不成體統,駙馬想坐,可屁股一沾床就痛得鑽心,沒奈何,只能把枕頭墊在胸口,好讓上半身抬起來一些。

    沒一陣,就聽見外頭傳來「奪奪奪」,非常有節奏的聲響。又片刻,方見平章政事完顏秉德拄著拐,一步一瘸地走進來。完顏秉德的背景也非常深厚,他是完顏宗翰,也就是粘罕的孫子。這麼算起來,跟駙馬唐括辨算是同輩。

    三十多歲年紀,人本來該是魁偉的,可因為被打瘸了腿,整個身子歪在一邊,看起來倒不怎麼突出了。因為疼痛,他一張牛皮般的臉上滿是汗水。

    駙馬見了,趕緊道:「你都這般模樣,如何還來看我?」

    完顏秉德不及回答,因為他要小心翼翼地坐下去,等坐定之後,他將枴杖放在一旁才歎道:「那個詞怎麼說的?都生病,所以互相可憐?」

    「同病相憐……」駙馬黯然道。

    「對,同病相憐,我挨一百,你也挨一百,我挨打在前,能不來看看你麼?怎樣?可好些?」完顏秉德問道。

    駙馬沒好氣道:「我但凡好半分,豈如此接待你?」

    完顏秉德一聲哼笑:「皇恩浩蕩啊,沒要你我的性命。可憐那三合,恐怕到死也沒明白怎麼回事。」說到這裡,突然發怒道「我也沒明白!」

    駙馬肚子裡有氣,也不顧是否有人偷聽,怒道:「不用明白!皇帝要殺人便殺!」

    完顏秉德皺眉道:「幾時有這個道理?當年太祖帶著族人打江山,屍山血海滾出來,也不見這般行事!我等都算是勳貴,怎命就如草芥一般不值錢?想殺便殺?想打便打?」

    「你不算冤!我聽宮裡的消息說,你被打,三合被殺,是因為裴滿皇后在今上面前進言,說你們不把她放在眼裡,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裡,這就是有不臣之心!就這,才打你一百杖,知足吧!冤的是我!因為公主稱讚宮裡一道菜,今上便以為我虐待了公主,不由分說,杖打一百!我找誰說理去?」駙馬喊冤道。

    完顏秉德氣得拿枴杖重重敲打著地面,一張黑臉都漲成了紫黑:「我為用心為聖上辦事,怎反過來倒成了有不臣之心!這,這,這有天理嗎!」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09
第八百零六章 協商起事

天理?皇帝乃天子,他就是天理!」唐括辨大聲道。

    完顏秉德將枴杖往地上一拄,搖頭道:「這麼下去,朝廷人心惶惶,如何得了?南朝厲兵秣馬,誓要收復失土,我大金若是再這麼耗上幾年,恐怕到時不消南軍來,自己就先亂了。」

    唐括辨頭搖得更快:「現在還不夠亂麼?朝廷朝令夕改,宰相一茬接一茬地換,昨天還是右相兼都元帥,今天就給你貶到南京去,明天又給召回來,官家不是這麼作的!」

    雖說這是在他自己府上,可這話卻說得有些過了,完顏秉德提醒道:「小心被人聽了去。」

    「這是我自己家,又有何妨?」駙馬道。又發一陣牢騷,他問道「你的差事辦得如何?」

    「還怎麼辦?三合為此事掉了腦袋,高壽星的頭一開,但凡有些背景的都來說情。所幸,我挨這一百杖後,是辦不了差了,否則,恐怕也得丟了性命。」完顏秉德苦笑道。末了,補上一句「這麼下去,真不是辦法。」

    唐括辨聞絃歌知雅意,側目道:「公言何意?」

    完顏秉德那句話本是有感而發,並沒有其他意思,但聽駙馬這麼問,反覺得他有意思,於是問過去:「駙馬以為呢?」

    兩人眼神一對,神情都越發凝重起來,片刻之後,唐括辨又努力往上爬了爬,壓低聲音道:「太祖皇帝當年率領你我父輩起事抗遼,歷經多少苦難,死了多少族人,方打下如今的江山。想當年,咱們攻滅契丹,大敗南朝,橫行天下,誰敢不服?再看如何,為苟延殘喘,須得看南朝臉子,還得拱手送出土地城池,與人兄弟相稱。再往下,真不知還有什麼事情。這事得算誰身上?」

    完顏秉德趨身向前:「你我心照不宣。」

    「那就任他這麼搞下去?」唐括辨問道。

    完顏秉德一時不言,良久,方才呼出一口氣,沉聲道:「自然不行!」

    唐括辨嘴角一揚,露出一絲笑意,問道:「你可有這膽子?須知,萬一不慎,是要……」語至此處,他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就是不行此事,你知道哪天這腦袋就不是自己的了?再者,此事是為大金千秋萬代計,又非是我等謀朝篡位!」完顏秉德小聲道。

    唐括辨低頭向下,深思一陣後,道:「以我之見,欲行此事,莫如效仿南朝舊事。」

    「哦?願聞其詳。」完顏秉德道。

    「據說,當年現今的南朝太上皇趙桓因為一意孤行,壓迫朝廷,又因對道君皇帝不孝不敬,引起朝臣不滿。南朝大臣就串聯起來發動政變,迫使其退位,扶太子登斟。」唐括辨對這事倒還瞭解。

    完顏秉德聽罷,疑惑道:「可今上兩位皇子都已不在,倘若我等行廢立之事,當立誰人?」

    唐括辨略一思索:「這也不難,仍可效仿南朝。南朝肅宗皇帝駕崩之後,因無子嗣,便由其弟繼續皇位。所謂父死子替,兄終弟及就是這個道理。若今上退位,當由胙王完顏元繼位。」

    完顏秉德暗思,完顏元,本名常勝,乃今上之弟。我們若是發動政變,迫其兄下台,改立他為皇帝。一旦他登基,想必也會對此事心存憂慮,倒不如立一個旁支的,至少放心些。一念至此,便道:「我倒是覺得鄧王之子完顏阿楞有天日之姿。」

    唐括辨一時也沒有想到他推薦完顏阿楞的原因,只道:「這事且不急,要緊的是聯合有志之臣,共同舉事。」

    完顏秉德有些激動,搓著手道:「此事萬萬疏忽不得,共謀之人,也必須是信得過的。我有一個人選。」

    「是誰?」唐括辯問道。

    「大理卿烏帶,他與我最是要好,我若邀他,必然響應!」完顏秉德十分肯定道。

    「烏帶?我與他來往不多,你能確定?這可出不得差子!」唐括辯道。

    「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完顏秉德道。

    唐括辯突然想起一人:「你說,迪古乃如何?」

    「迪古乃?」迪古乃就是完顏亮,完顏秉德聽到這個名字時,想了想,而後搖頭。「他雖說被今上貶了一回,可沒幾天又回中書了。聖上對他恩寵有加,再者,他跟裴滿皇后關係很不一般,你難道沒聽說過麼?」

    「罷了,你且去聯絡烏帶。」唐括辯道。

    金帝完顏亶肆意妄為,濫殺無辜,終於激起了大臣的反心。就在朝中已經有人開始串聯欲行廢立之事的時候,完顏亶仍舊沒有絲毫收斂。動輒酒後殺人,廷杖大臣,一些漢官用中原的例子勸諫他,大臣是皇帝的肱骨,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應該尊重大臣。大宋太祖皇帝就曾經立下祖制,不得在朝堂上侮辱廷杖大臣,縱使有他罪,也應該交由有司依法辦理,而不是憑著皇帝的性子來。完顏亶清醒的時候,對這話還表示贊同,可一喝醉,就完全拋到腦後,我行我素。

    最可怕的一幕,終於在十月發生。

    這個月,本來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這裡說的「特別」,是指皇帝沒有杖打或者處死朝中大臣,至於他宮裡的近侍就不得而知了。但到了十月下旬,有一日皇帝接見大臣時,有司報告了一件事情。

    說是一個叫忽睹的,在任橫海軍節度使和崇義軍節度使期間,勾結當地豪強,貪污受賄,橫行不法,當時有司就已經報告,但他不但沒有受到懲罰,反而陞遷為中京留守。這使得忽睹更加不可一世,勾結諸猛安謀克的富家子弟,敲詐勒索,無惡不作。用中原話說,此人完完全全是個不學無術,游手好閒的潑皮破落戶,但就因為他特殊的身份,沒人敢把他怎麼樣。地方上已經民怨沸騰,對這個號稱「閒郎君」的人,恨之入骨,望皇帝明察。

    這個忽睹是什麼人?一說他的全名就知道了,裴滿忽睹!沒錯,正是皇后的親弟弟,正經的國舅爺。

    向皇帝彈劾國舅的大臣是抱著被打或者被殺的決心,可皇帝聽了以後,並沒有杖打他,而是氣呼呼地拂袖而去。很快,就有人將此事報告給了裴滿皇后,在得知皇帝並沒有處理忽睹的意思之後,裴滿氏有侍無恐,直接由她下令,免去了那位彈劾官員的職務,發配到窮鄉僻壤為官。

    最要命的是,在中京的裴滿國舅爺聽聞此事,竟得意忘形地宣稱,他姐姐與大皇帝「共天下」,誰敢觸他霉頭,就是自尋死路!

    十月二十三,這一日,金帝完顏亶又喝了個大醉。因為他心情實在煩悶,又根本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偏生左右近侍都知道他的脾氣,見他喝醉,早躲得遠遠的。哪怕他酒醒以後要責罰,也總強過現在被他一刀砍死。

    「來人!來人!」皇帝在寢殿中的咆哮聲久久迴盪,卻沒有任何人回應他。

    暴怒的皇帝開始掀案桌,砍椅子,躲在遠處的近侍們看了還有誰敢靠近。只見皇帝在殿中撒了一會兒潑,便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近侍們畢竟還是害怕他出什麼事,只遠遠跟著,竟瞧見皇帝往中宮去了。

    「朕的天下,如何由得你們姐弟胡來,啊?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不是讓他們亂搞的!梁王,鄧王,魯王,許多元勳!」一路雜七雜八,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麼。就這麼左搖右晃,一路往裴滿氏所居中宮去了。

    那宮裡的近侍和女婢們見了皇帝醉熏熏的模樣,如同躲瘟神一般閃開,沒一人敢上前來。完顏亶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摔了幾回,終於來到一個所在,不曉得是什麼地方,他酒勁上來,抱著一根柱子就癱下去。

    迷迷糊糊的,彷彿聽到有腳步聲,他本想喚人來,喝碗水,可嘴裡發出的聲音卻是吱吱唔唔,根本聽不清楚。幾個浣衣院的宮人端著盆,提著桶正在走廊裡經過,她們根本就不知道皇帝正抱著一根柱頭在那裡癱著,只顧說著閒話。

    「皇后為什麼打他?他犯了事?」

    「哪是犯了事!只因太保自打回京以後,再也沒有進宮來,皇后幾番使人去召,太保都推說有事。昨日皇后派他去,也沒請到,一怒之下,就給打了個半殘,可憐,可憐。」

    「皇后要見太保,太保怎敢不來?」

    「你不知道?若是為公,太保怎敢推托?這裡頭是有原因的。」

    「啊!莫非太保和皇后,有……」

    「噤聲!讓人聽了去,你不想活了?」

    癱在柱頭下的完顏亶突然睜開了眼睛,剛才這番話他沒有完全聽清楚,可意思卻聽了個大概。一股怒火從心底騰騰升起,直衝到腦門!漲得他雙眼串滿血絲,一張臉也憋得通紅!勉力爬將起來,緊緊攥著隨身佩刀,他喝道:「你幾個休走!」

    那浣衣院幾個僕婦聽得有人叫喚,回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天外!眼前不是旁人,正是大皇帝陛下!盆啊桶吶倒了一地,幾個婦人都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喘!完顏亶捉刀上來,厲聲問道:「太保和皇后,可是,可是……有!說!」

    一聽這話,婦人們哪敢回答?有兩個已經嚇得哭了起來,完顏亶本就躁動,哪聽得哭聲?兩步上前,不分由說,便將一婦人砍殺當場,血濺了一地,不停地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不說,便是這個下場!」皇帝狂怒道。

    「陛下饒命!奴婢等也是道聽途說,實不知情!」一個婦人大著膽子回答道。

    「道聽途說?是怎麼個說法!講!」完顏亶拄著帶血的刀,好讓自己站得穩一些。

    「就是,就是說裴滿皇后跟太保,關係,關係匪淺。」

    此話一出,完顏亶頓時發作!大喊一殺,手中的佩刀上下翻飛,那幾個婦人躲閃不及,砍死砍傷自然不免,有一個躲開了,連滾帶爬想要逃。完顏亶追上前去,一腳踩在地上,怒罵道:「敢背叛朕!朕要你們全都死!都死!」說罷,一刀揮下,竟將半邊肩膀砍掉!

    殺光了宮婦,完顏亶猶不解氣,拿著刀在那裡亂劈亂砍,歇斯底里地高聲嘯叫!誰知踩著了血泊,腳下一滑,就栽倒在地。他的近侍在遠年看見了,根本不敢過來扶一把,見皇帝不雲梯了,只急得沒奈何。

    好一陣之後,方才見到完顏亶扶著牆站起來,又尋摸了刀,跌跌撞撞走出去。他走的方向仍是裴滿皇后所居的中宮,幾名近侍一見,心說壞了,皇帝正發酒瘋,別到了中宮傷著皇后怎麼辦?

    正著急時,又瞥見皇帝停下了腳步,並收刀入鞘,站在原地仰著頭停了一陣,又轉身往回走。幾名近侍互相推搡著趕緊回頭,生怕被皇帝發現砍了腦袋。

    次日,皇帝很罕見地主動召見了朝中重臣,就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裴滿忽睹的問題,表示要依法嚴辦,並指示中書親自查辦。可問題是,中書大臣裡,完顏亮他肯定是不用的,平章政事完顏秉德和尚書左丞唐括辯都被他打得在家休養,看來看去,也只剩下左丞相完顏宗賢。

    正好,這事還非得完顏宗賢去查。於是下詔,以宗賢為欽命大臣,前往中京查辦裴滿忽睹一案,他特地指示宗賢,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誰!另外,就是要速辦,限期拿出結果來!

    完顏宗賢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見皇帝態度如此堅決,還很是高興。這說明大皇帝還是深明大義,知道輕重的!大金國有希望!於是絲毫不拖延,領了詔命,當天就啟程往中京去。

    金國的中京,也就是原來遼國的中京,大定府,即後世內蒙古赤峰境內。完顏宗賢雖然年老,可到底是戰將,輕騎簡從直奔中京。用了三天時間趕到,一進城,直奔留守司衙門,卻撲了個空。

    原來,那裴滿忽睹是個浪蕩子,於軍政事務狗屁不通,只好貪財淫色,哪會乖乖坐在衙門理事?宗賢把定衙門,讓人去尋忽睹,只稱是奉詔前來,大皇帝有賞賜。留守司衙門的官吏聞聽,四出尋找,終於在一豪強子弟的府中尋得。那裴滿忽睹一聽這消息,喜出望外,得意地對他的狐朋狗友說,看看,還敢彈劾我,大皇帝那是我姐夫,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胳膊能往外拐麼?羨慕得一幫豪強子弟直流口水,心說我怎麼就沒這麼厲害一個姐姐呢?

    皇帝賞賜,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忽睹離了友人家,縱馬狂奔於街市,攪得雞飛狗跳!到了留守司衙門,他昂然而入,見到宗賢也不行禮,只呼「賞賜何物?」

    完顏宗賢冷笑一聲,當即給他拿下!這裴滿忽睹還沒有弄明白怎麼回事,就已經給五花大綁。這種紈褲子弟,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雖然被執,嘴巴卻硬,還大罵完顏宗賢。惹得這老臣下來,幾鞭子一抽,打得哭爹喊娘。

    裴滿忽睹被抓以後,宗賢又控制其黨羽,查抄其家,竟得錢七十萬緡有餘,金銀玉器若干,另外還有良駒數十匹之多,其中不乏本該進貢給皇帝的寶馬!完顏宗賢聽從幕僚建議,先不審主犯,還是突擊訊問脅從。

    那些中京留守司的官員見左丞相親自下來查辦,心知不好,根本不用刑,吐了個一乾二淨。掌握證詞以後,宗賢又大開衙門,讓中京各界有冤伸冤,有苦訴苦,這一來還了得?衙門的門檻都快讓伸冤告狀的百姓給踩塌了!最後林林總總,指證裴滿忽睹的罪行,竟達十餘多。貪污公款、收受賄賂、截留貢品、徇私枉法、強搶待嫁之女、強佔有夫之婦,草菅人命……凡是當官的能犯之罪,他犯了一個遍,除了造反以外。

    等把罪狀都弄清楚,宗賢才提審裴滿忽睹。都說這些紈褲子弟,腦袋長在屁股上,可忽睹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只要有他的皇后姐姐在,宗賢就暫時不敢怎麼樣。所以,面對宗賢的一切指證,他完全否認,並一再威脅,要見皇帝皇后。

    宗賢來前,皇帝是有交待的。因此他並不忌憚,既然不招,那就大刑伺候!裴滿忽睹不學無術,也沒有上過戰場,細皮嫩肉哪經得起大刑?還沒打得皮開肉綻呢,就都交待了。可唯獨有一樣,他什麼罪都認,就是不拖他姐姐下水。這個答案,顯然不是宗賢想要的,他索性直接給裴滿忽睹攤了牌。現在對於你所犯大罪,都已經證據確鑿,我是欽命大臣,如果沒聽到我想聽的,我有權將你就地正法,你看著辦吧。

    忽睹還中嘴硬,因為他知道,如果把姐姐拱出來,他就真得死。只要姐姐還是皇后,不說官職爵位,保條命總行吧?可他小看完顏宗賢了,人家是戰場上打出來的,沒把人命當回事。你怕死是吧?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最終,裴滿忽睹還是熬刑不過,全都招了。該招的招了,不該招的也招了……拿到了想要的東西,宗賢根本不管剩下的事,全交由幕僚處理,自己帶著裴滿忽睹的證詞火速回燕京。

    十月二十七 燕京 皇宮

    大金國「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裴滿氏,帶著隨從匆匆往皇帝的寢殿而去。這「母儀天下」四個字,裴滿氏委實當不起。身為皇后,干預朝政,結黨營私這些且不談,沒有給皇帝留下子嗣,致使國本空虛這些也不說,單說作為夫妻,你連最基本的忠貞都保證不了,怎麼為天下母?

    裴滿氏不到三十歲年紀,這中原王朝,凡是當皇后的,不一定要最漂亮,但絕對是品貌端莊。裴滿氏恐怕很難符合這一點,她不算醜,但也肯定不美,只是在北方水土養育下,個頭高挑而已,捨此之外,實在普通不過。縱使一身華服,也難掩其「土」。

    此時,裴滿氏眉頭緊鎖,腳步急促,從中京傳來消息,左丞相完顏宗賢作為欽命大臣,辦了自己的弟弟裴滿忽睹。這世上,但凡當姐姐的,沒有不心疼弟弟,所以,他這是來找皇帝求情了。

    到了皇帝寢殿,運氣真好,今天皇帝沒有喝酒。而且好像是知道她要來一般,穿著一身漢服,正襟危坐,腰裡仍挎著刀。

    裴滿氏上前見了禮,皇帝還很客氣,請她坐。屁股一沾床,皇后就迫不及待道:「陛下,宗賢在中京所作作為,可是出自上意?」

    完顏亶面無表情:「皇后所指何事?」

    裴滿氏聽著不對頭,謹慎道:「據說完顏宗賢以欽命大臣的身份前往中京,拘禁了中京留守裴滿忽睹。」

    「哦,有這事。」完顏亶一雙因為休息不足而血紅的眼睛看了皇后一眼。

    裴滿氏立即起身,跪地道:「陛下,忽睹年輕,不知輕重,任上難免有些過錯。萬請陛下念著他是我的弟弟,饒他這一回。罷官奪爵就是了,終歸是一家人。」

    完顏亶臉色漸漸沉下來:「一家人?你知道你弟弟犯了什麼王法麼?」

    「這……不知。」其實裴滿氏想著,不外乎就是貪了幾個錢,在地方上霸道了一點吧。

    「那朕讓人說給你聽,請左丞相。」完顏亶道。

    片刻之後,也不知完顏宗賢從哪裡冒出來,見過皇帝之後,又給皇后行禮。裴滿氏吃了一驚,她根本不知道完顏宗賢這麼快就從中京趕回來了。

    「左丞相,你告訴皇后,她的弟弟在中京都幹了些什麼。」完顏亶長袖一甩,大聲道。

    「是,稟皇后,裴滿忽睹在中京留守任上,共犯下貪贓、受賄、殺人、欺君等大罪十餘條,樁樁查證明白,人證物證一件不少,條條都可論死!」完顏宗賢說罷,將卷宗遞到皇后面前。

    前面說過,論起來,完顏宗賢跟裴滿家是親戚,他理所當然應該是「後黨」,可這位老臣對皇帝極為忠心,這回算是大義滅親了。

    裴滿氏一把抓過卷宗摜在地上,切齒道:「宗賢!裴滿家何曾虧待過你!」

    「皇后此話怎進?臣身為大金國丞相,自當輔佐君王,匡扶朝政,怎敢徇私?」完顏宗賢正色道。

    裴滿皇后氣得說不出話來,轉向皇帝道:「陛下,縱使忽睹有罪,也請看臣妾臉面……」

    完顏亶深吸一口氣,揮手道:「左丞相且退下。」

    完顏宗賢大禮之後,退出寢殿,他前腳一走,完顏亶立時發作!一拍案桌站將起來,指著裴滿氏道:「臉面?你還有臉面?」

    裴滿氏嚇了一跳,脫口道:「陛下何出此言?」

    「裴滿氏,從選你入宮,到母儀天下的皇后,朕是連著把你提起來的,沒錯吧?確實,你也給朕生兒育女,皇太子夭折也怪不得你。往常,朕精力不濟,也讓你處理一些朝政,為此,你累得積勞成疾,朕心裡還甚是愧疚!」

    「可你是怎麼幹的?在朝中結黨,大力地排斥異己!你知道你這叫什麼嗎?這叫雌雞司晨!懂什麼意思嗎?打鳴那是公雞的事!母雞打鳴了!這天下不就亂了嗎?聖人都說,雌雞司晨終非正道,而且是不祥之兆,是取禍之道!朕一再提醒你,你都不當回事!」

    皇帝越說越氣,最後竟是唾沫橫飛,手舞足蹈。

    裴滿氏卻還沉得住氣,把臉撇向一旁,辯解道:「臣妾所作一切,無非是為陛下分憂!不想陛下不領情,還反過頭來怪罪我!若是皇太子和魏王兩個兒子在,見到他們的母親被如此冤枉,真不知……」女人對付男人最厲害的武器,就是這眼淚。

    可她這回,真沒弄清楚情況。

    皇帝絲毫不為所動,連連點點頭道:「好好好,我們不說這些朝政上的事。你我是夫妻,對吧?你知道漢人怎麼說這夫妻麼?叫結髮,叫同心,就是兩個人成了一個人,不分彼此,同心同德。裴滿氏,你告訴朕,你跟朕同心同德麼?」

    不知道怎麼地,聽皇帝提起這個,裴滿氏不禁打了個冷戰。可她還是馬上定住心神,回答道:「臣妾之於陛下,只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皇帝一時竟笑了,竄到皇后面前,拍著手道:「呀呀呀呀!你還讀過幾句書吶?你知道這句話出自什麼典故麼?這是出自卓文君的《白頭吟》,知道卓文君的事麼?她是巨富之家,卻對一無所有的窮書生司馬相如情有獨鍾,不顧家人反對,與司馬相如私奔!人家一個富家女,不顧斯文體面,當壚賣酒!這才叫夫妻患難扶持,相濡以沫!你怎麼有臉念她的詩作?朕若是你,只怕羞死!」

    裴滿氏越聽越不對勁,皇帝是不是知道什麼?

    見她不言語了,皇帝知道自己說中了,愈加狂躁,怒道:「裴滿氏!你但凡與朕一條心,朕念在夫妻情份,還有兒女的面上,你和你弟弟這些事,朕都可以不計較!可朕萬萬沒有想到,你竟是如此……如此……」到底是讀聖賢書的人,那髒字硬說不出口。

    一陣狂風暴雨下來,皇帝也累了,坐回案桌後,喘息道:「朕已經下詔,裴滿忽睹罪大惡極,就地正法!」

    裴滿氏一聽,身子幾乎條件反射般彈將起來:「陛下!陛下!」

    「閉嘴!」完顏亶奮力拍打著案桌。「你自身都難保,還有心管你弟弟!」

    聽到這句話,裴滿氏頓時癱倒下去,難以置信地望著丈夫道:「陛下竟不敢夫妻情……」

    「閉嘴!閉嘴!」完顏亶又竄起來。「夫妻兩個字從你嘴裡說出來,髒了朕的耳朵!朕問你,你是不是跟,跟太保……」皇帝臉都快漲成了紫色。

    裴滿氏雖然驚慌,但還沒糊塗,聽皇帝之言,似乎並沒有確鑿證據,忙分辨道:「陛下,臣妾對你一心一意,絕無不忠!」

    「你不認是不是?你不認是不是?」完顏亶指著皇后問了兩遍,突然抓起了刀!

    到底是夫妻,裴滿氏還能不知道皇帝的脾氣,只要他捉起了刀,管你是誰!她慌得在地上往後一挪,一面道:「臣妾實在沒有對不起陛下,請陛下明察!臣妾與太保清清白白,平素裡至多是因為軍國大事見面,並沒有……」

    「你們都當朕是蠢貨是吧?朕今日便叫你知道……」完顏亶捉著刀,步步逼向皇后。

    就在此時,忽聽一聲驚叫,只見從門外竄進來一個身影,撲到裴滿氏身上,擋在了她前面。完顏亶定睛一看,卻是自己的女兒,代國公主。這公主是完顏亶和裴滿氏生的長女,如今也不過十八歲,倒也生得美麗,此時一張白淨的臉上滿是驚恐之色,結結巴巴道:「皇父!你,你難道是要殺母后嗎?」

    皇帝怒氣難消,對女兒道:「你讓開!」

    代國公主卻死死護在母親身前,她並不知道內情,見父皇發怒要殺母后,如何肯讓?只道:「女兒死也不讓!」

    「你讓不讓!」完顏亶雙目赤紅!

    見女兒仍是堅定搖頭,他猛然舉起了佩刀!這頭母女兩個同聲驚叫,閉上眼睛抱作一團!可等了許久,聽聽「匡光」一聲,打開眼一看,卻是皇帝的佩刀掉在了地上。在兩個兒子都死了以後,完顏亶對這個女兒尤其疼愛,所謂虎毒不食子,他縱使再狂暴,也還是愛極了女兒。也正因為如此,當日公主隨口一句無心的話,就讓他懷疑駙馬對公主不好,因此杖責。

    況且,裴滿氏與完顏亮有染一事,他也只是聽宮婦們說的,並無真憑實據。加上女兒拚死護母,他怎麼下得去手?

    代國公主抱著母親,淚水止不住地流:「母后,這是所為何事?」

    裴滿氏一言不發,只顧抱著女兒痛哭。而完顏亶已經背過身去,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代國公主想起自己進宮來的目的,趕緊道:「父皇,女兒進宮,乃是有事稟報。」

    「什麼事?」面對女兒,金帝的語氣已經溫柔了許多。

    「最近以來,平章政事秉德,大理卿烏帶時常來女兒府中,與駙馬閉門相談,每每都說上幾個時辰。女兒問駙馬,他只說是談些治學著文。女兒覺得不妥,因此來告皇父。」代國公主道。

    這事立馬就轉移了完顏亶的注意力,他轉過身來,疑惑道:「斡骨剌和乙辛,都好讀書,他們談治學還行,烏帶何等人?大字不識,他治什麼學?」斡骨剌,就是駙馬唐括辯,乙辛就是完顏秉德,烏帶,漢名完顏言。

    「女兒也覺得奇怪,若是治學,何須遮掩?」代國公主道。

    完顏亶本來就在氣頭上,現在知道這事,更是火上澆油!略一思索後,怒道:「你帶你母親且退去,朕自召駙馬來問!」

    畢竟是夫妻,代國公主扶起母親已經往外走了,還不忘回頭來求一句:「皇父,駙馬有傷在身,可打不得了。」完顏亶根本沒聽,馬上命大興國出宮去召駙馬來。

    卻說那駙馬唐括辯,趁著老婆進宮的機會,正要請烏帶和秉德來密謀,結果這兩人還沒到,宮裡卻來人了,說是要宣他見駕。這一回驚得唐括辯不輕,要知道他身上有傷,如果不是什麼大事,皇帝不可能召他赴禁中的!莫非是事發?

    可此時已經容不得他多想,皇帝召見,拖延不去可是死罪!沒奈何,只能帶著傷趕赴禁中。到了皇帝老丈人寢殿,戰戰兢兢地跪下,剛磕個頭,話沒說半句,就聽皇帝怒問道:「你與乙辛烏帶謀何事?將如我何?」

    唐括辯嚇得尿都快出來,連連叩首道:「臣與完顏秉德,完顏言因閒暇無事,聚作一處,討論文章而已!」

    「討論文章?那烏帶大字不識,你跟他討論個甚?」完顏亶大怒。

    「陛下有所不知,烏帶近來發奮讀書,百家姓已能誦其半!」唐括辯道。

    金帝哪裡肯信?一定要唐括辯招認欲行不軌,而後者也是抵死不從,堅稱是在學術討論。最終,完顏亶還在看在女兒面上,沒殺了他,又召了殿前武士拖出去杖打!

    唐括辯傷剛好一些,又挨這一頓,心裡越發恨毒了老丈人。自此,與完顏秉德,完顏言更加密集地謀劃舉事,只不過避開代國公主而已。

    這一天,已是十月末,密謀起事的大臣相約在完顏秉德府中協商。有傷在身的駙馬唐括辯第一個到,可見其對此事的積極。

    兩人正在密室中談論此前皇帝欲殺皇后一事,就聽僕從來報,說是大理寺卿完顏言與平章政事完顏亮到。

    「完顏亮?烏帶領他來作甚?」唐括辯疑惑道。

    「莫是要引他入伙?」完顏秉德猜測著。

    「這烏帶作事太兒戲?此等捅天的大事,怎能隨意帶旁人來?」唐括辯急道。

    完顏秉德仔細一想,道:「人都來了,且引進來再說!」便命請他二人入內。一陣之後,完顏言與完顏亮先後進入室中,秉德與唐括辯都有些亂意地看著完顏亮,不發一語。

    烏帶見這陣仗,忙道:「兩位不必如此,太保與我相交多年,斷無二心。」

    完顏亮自己也道:「此等大事,怎能少了我?若非烏帶相告,亮都要自行起事了。」

    這句話絕對有效,唐括辯立馬就問道:「哦?太保難道也……」

    要入伙,就要表明誠意,完顏亮當即道:「不瞞幾位,當日我被貶大名府時,就已起意。若不是今上突然召回,至晚明年開春,我便要舉事!」

    這話出口以後,室裡沉默了一陣。幾人都在揣摩完顏亮所言的真假。見狀,完顏亮更加進一步道:「旁的休說,亮先問一句,若舉事得成,當立何人?」

    見他如此開門見山,完顏秉德道:「此事,我們已經議過,可立今上之弟,胙王完顏元。」

    完顏亮將手一揮:「完顏元不成,泡在女人堆裡的人,作不得大皇帝。」

    唐括辯聽了,又道:「鄧王之子,完顏阿愣似乎也可以。」

    「哈哈哈哈,阿愣是旁支,如何能作天子?」完顏亮大笑起來。

    唐括辯聽他這意思,也笑一聲,問道:「莫非太保有意乎?」

    完顏亮臉上笑容盡斂,厲聲道:「果不得已,捨我其誰!」

    室內其他三人面面相覷,好像有些不以為然,完顏亮有些急了,哼道:「我父乃太祖長子,我乃太祖親孫,與今上一般,如何作不得皇帝?再者,你們離了我,成不了事!」

    見他這麼說,完顏秉德問道:「太保如此自信?」

    「我說的是實話。烏帶已經將你們的計劃告訴了我,你們想尋找機會,進入內廷對麼?」完顏亮問道。

    完顏秉德和唐括辯都盯了完顏言一眼,並沒有承認。

    「你們想得太簡單了。禁中守衛森嚴,如何得進?縱使讓你進了宮,那宮中層層守衛,你又怎麼到得了皇帝寢殿?就算進了寢殿,不要忘了,今上是刀不離身,拚鬥起來,殺不得他,你們都得死!」完顏亮這番話一說,其他三個沒一人能反駁。

    良久,唐括辯問道:「難道太保有良策?」

    「這是自然,否則,我來此作甚?但我要把話說明白,大事要成,先要有主,到底要擁立誰,咱們得先商量好,否則,就算成了事,也是後患無窮。」完顏亮倒是乾脆。

    完顏秉德和唐括辯對了一眼,他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引進完顏亮,當然也就沒有考慮過讓他作皇帝。現在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來,要大家擁立他,這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見幾人都不表態,完顏亮道:「好,你們不願擁戴我也沒關係,那大家就各行其事,誰成功誰上位!告辭!」說罷,竟拔腿就往外走!

    秉德和唐括辯急得同聲喊「留步」,完顏言更是慌得上前一把抱住,勸道:「太保休走!萬事好商量!」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10
第八百零七章 就是今天

後世有句話,上帝欲使人滅亡,就先使他瘋狂。

    這句話用在金帝完顏亶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在明知自己所作所為已經引起朝中震動和不安的情況下,他仍舊沒有絲毫收斂。當日,他挺刀欲殺皇帝裴滿氏,因為女兒代國公主的拚死保護,才一時作罷。

    可這並不代表他就放過了皇后。完顏宗賢主持的調查已經結束。裴滿忽睹當然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同時他也供認,他的一切行為皇后都是知情的,並且從中得了不少好處。從他家裡查抄的家產,比他送到宮中的,只少不多。皇帝知道這些以外,已經動了殺心。

    只是到底顧念著夫妻情份以及女兒代國公主,一時沒有下手。他在等,在等查清楚裴滿氏與完顏亮之間到底有沒有姦情!如果沒有,或許可以留裴滿氏一條命,如果有,非但是她,連完顏亮也得死!

    可就在結果出來之前,又發生了一件事。在河北,發生了兵變。真定府轄下一士兵,名喚孫進,冒稱「皇弟按察大王」煽動嘩變。本來,士卒嘩變是因為不發軍餉和上司殘暴,但這個孫進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進了水,竟把一起普通的士卒嘩變扯上政治關係。他在動員號召中聲稱,當今天子無德,殘忍好殺,他以「皇弟」之尊,率眾起事,功成之後,大加分賞云云。

    這種神棍級的造反,當然很快就撲滅。但事情並沒有就此了結,壞就壞在這「皇弟」二字身上。孫進冒稱「皇弟」起事,而完顏亶的弟弟只有兩個,一個就是胙王完顏元,一個就是完顏查剌。皇帝懷疑是他的大弟弟完顏元想取而代之,便命他親信的護衛將軍完顏特思去查。

    完顏特思是個實在人,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到真定府徹查一遍之後,確認,只是士兵冒認,跟兩位「皇弟」都沒有關係。可完顏亶仍舊不信,此時。已經察覺到危險的完顏亮授意朝臣向皇帝進言,說這孫進不冒稱他人。怎麼偏偏冒稱「皇弟」?這裡頭難道沒有原因?搞不好完顏特思也參與其中,所以替皇弟掩藏。

    完顏亶竟還信了,馬上將完顏特思關起來,並派參知政事蕭肄去審問。可這蕭肄跟完顏亮關係好得不得了,一上來就大刑伺候!完顏特思是護衛將軍。保護皇宮安全的,倒也是硬骨頭,咬牙撐了兩天。蕭參政問不出東西來,去問完顏亮,完顏亮就告訴他,弄!不說就弄到死!

    形容人頑強可以說是鐵打的漢。可問題是,只要是人就是**凡胎,你不可能是鐵打的。鞭打,杖責。你能忍受。釘指甲,燒烙鐵,你能受得了麼?完顏特思終究也還是沒有熬過大刑,被逼招認。可又有一個問題,他就是想招,皇帝的弟弟有兩個,我該招誰啊?蕭肄秉承完顏亮的意思,告訴他。招完顏元。完顏特思馬上承認,對。就是胙王完顏元!

    完蛋了!你說胙王完顏元,他前因後果一概不知。忽然間皇兄的武士就衝到府裡,把閤家大小抓了個乾乾淨淨,也不審問,直接綁赴刑場砍頭!這可是完顏亶的親弟弟啊,他連面也不見,問也不問,就敢痛下殺手,這不是瘋的是什麼?

    還沒完,你說完顏特思招認的是皇帝的大弟弟完顏元,跟小弟弟完顏查剌沒關係吧?可皇帝不這麼想,又把屈打成招的完顏特思,和極其極其無辜的完顏查剌一併殺了!

    這還是沒完!完顏亮又唆使人進言,說鄧王之子完顏阿楞跟兩位皇弟關係極好!就這麼著,完顏阿楞也完蛋了!不難看出,這都是完顏亮出於私心所為!

    完顏秉德和唐括辯兩人想擁立的新君,就是完顏元和完顏阿楞。完顏亮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他兩個我都弄死,現在我看你們還能擁立誰。最沒有人性的是,完顏阿楞的弟弟,完顏撻楞跟這件事情簡直八桿子都打不著,連金帝完顏亶都不想殺他,完顏亮還要授意大臣去進讒,說「其兄既已伏誅,其弟安得獨存?」於是,又枉死一個。

    從這些事情你就可以看出,金帝完顏亶已經完全瘋了,簡直喪失了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判斷力。你把你的親兄弟殺得乾乾淨淨,就你這德性,萬一有變,誰來勤王啊?還有,這些事情雖然完顏亮都沒有出面,但你也應該察覺,這些出面的大臣,都是完顏亮提拔的!就算你酒精中毒不清醒,完顏宗賢來提醒的時候,你怎麼也聽不進去呢?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你!

    在殺光了自己的弟弟,又殺了自己的親信之後,完顏亶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完全不管朝廷日常工作,每日豪飲,每飲必醉,每醉必殺人!他在這邊發狂,完顏亮等人更是密集協商,準備起事!就連宮中掃地的人都感覺到,恐怕要變天了!

    在胙王完顏元和完顏阿楞被殺以後,新君人選,只剩下完顏亮一個。而眾人也懾於他的心狠手毒,不敢造次,於是議定,倘若事成,擁立完顏亮為皇帝!

    這一日,密謀廢立的大臣在大理寺卿完顏言的府中聚集,要明確行動步驟。完顏亮儼然已經是一副皇帝作派,指手劃腳,眾人都俯首聆聽。

    「日前因皇后賜我生辰一事被杖責的小底大興國,和尚書省令史李老僧是親戚,已經追隨於我。我已經吩咐他從最近開始,把宮門鑰匙帶回家。」

    「護衛什長,僕散忽士是我父當年的親兵。另一個護衛什長,徒單阿里出虎跟我們家世代姻親。我們只需等到他二人值守時,便可行事。」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完顏亮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看向眾人。

    「什麼事?」完顏秉德問道。

    「進宮,去多少人?」完顏亮道。

    「當初,為了鎮守山東,遏制宋軍的進攻,燕京兵馬都被耶律馬五帶走。如今,倒是回來了。哎,太保。這馬五是由你舉薦的,何不讓他參與舉事?」完顏言道。

    唐括辯搖了搖頭:「我看不好,部隊雖然是馬五在節制,但要舉事,軍隊會不會追隨他。還是個問題。再者,此事要速決。而且要作得隱秘,如果動用軍隊,大費周章,反而不好!在京的勳貴元老極多,萬一局勢未穩而消息洩露。這些勳貴元老起兵勤王,我們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完顏亮聽罷,稱讚道:「還是駙馬有遠見,確實,此事一要作得隱秘,二要作得果斷!人多反而不好!宮中的宿衛問題不大。依我看……」語至此處,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

    「就是我們四個人,外加僕散忽士和徒單阿里出虎,足夠了。」

    完顏秉德、唐括辯、完顏言三人此時你看我。我看你,雖然謀劃很久,但完顏亮一點名,讓他們意識到,此事已經覆水難收!可這畢竟是弒君吶!縱使沒有受儒家文化代代教育的漢人那種罪惡感,可這心裡還是禁不住光光地那個跳啊!也是嗓子眼細,嗓子眼粗都能跳出來!

    「怎麼?我看你們的神情,害怕了?若是怕。即刻進宮去告發,或者還能活命!」完顏亮笑道。他不是奸笑。不是陰笑,也不是獰笑。而是開玩笑一般,若無其事地在笑。而這,反而更使人毛骨悚然。

    唐括辯,完顏亶的女婿,第一個哼道:「不成功,便成仁,最簡單不過!」

    完顏亮很喜歡這人,當即指著他道:「我為天子,公當封王拜相!」

    這麼一激勵,誰還肯落在後面,完顏秉德和完顏言都表態,此心若磐石,絕對不轉移!方才議定,便有完顏言的親信來報,說是尚書省令史李老僧求見。這李老僧任職尚書省,是完顏亮的親信,所以眾人並不介意,很快就被引入室來。

    「太保!太保!出事了!」李老僧一進來就喊道。

    你想想,這四個人正在密謀弒君犯上,一聽「出事了」,頭一個反應就是,怎麼?事洩?完顏亮一把扯住他,厲聲問道:「何事?」

    李老僧喘息未定,上氣不接下氣道:「聖上,聖上處死了裴滿皇后!」

    「啊?」除完顏亮以外,其他三人都是異口同聲驚叫起來。處死了皇后?這,這,這麼大的事,怎麼事前我們完全不知情?皇帝也不跟大臣商量,就直接處死了皇后?

    完顏亮鬆開李老僧,面上陰晴不定。皇帝突然處死裴滿氏,是為什麼?前些日子,他就挺刀想殺妻,因為代國公主以死相護才沒有下手,現在怎麼果斷了?難道是找到了殺裴滿氏的理由?

    一念至此,完顏亮暗叫一聲不好!只有一個原因,能讓一個男人下狠心殺他的妻子!那就是他的妻子對他不忠!

    宮裡有傳言完顏亮跟裴滿氏關係不清不楚,有這事麼?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你想想,完顏亮二十六歲,風華正茂,人長得帥就算了,還身居高位,要命的是,跟一般女真貴族的粗魯不同,人家是讀四書五經的,還好個吟詩賦詞,沒事就爬上櫃子,手一攤「別人笑我太瘋癲……」女人怎麼不喜歡?

    而裴滿氏呢,你說她天生淫蕩倒不見得。只是皇帝完顏亶在經歷早期不得志,中期喪子,濫殺之後,心情極度煩悶,靠什麼來度日?不過酒色二字而已。他無視祖先立下的皇帝不娶庶女的規定,在全國範圍內徵召美女,充實後宮。這樣一來,哪還有時間跟皇后怎樣?

    裴滿氏雖然醉心於干政,可女人畢竟是女人,面對著偉岸英俊,又滿腹才華的完顏亮,怎能不動心?於是,就趁處理公事的機會,跟完顏亮眉目傳情。而後者顯然是此道高手,況且,裴滿氏權勢極大,也需要她的支持,於是就這麼逢場作戲了。

    不過,兩人的關係,到目前為止,僅限於眉目傳情,言語挑逗,以及偶爾的觸碰,還沒有到苟且的地步。當日裴滿氏在皇帝面前那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就是完顏亮對裴滿氏說的。現在裴滿氏被殺,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皇帝已經確信。她跟完顏亮有染。

    「我們必須盡快行事!」完顏亮沉聲說道。皇帝殺了皇后,下一個,就要殺他!

    再說宮中,完顏亶殺了裴滿氏之後,關心的第一個問題。還不是殺完顏亮。在他看來,要殺完顏亮不能太倉促。畢竟是宰相級的官員,又是自己一手豎起來的旗幟。要殺他,得光明正大,遞交法辦之後,按罪處死。他現在要辦的。是馬上立一個新皇后。而這個人,還真不是旁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的親弟弟胙王完顏元不是被殺了麼?完顏元的老婆,有絕色,完顏元還沒被殺時。金帝就很喜歡他這個弟媳婦。現在完顏元已死,他的老婆裴滿氏也死了,立完顏元之妻為後,豈不正好。

    次日。他還真就召集大臣,先是宣佈了一下裴滿氏的罪狀,向朝廷解釋為什麼要殺她。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故意隱去了裴滿氏跟完顏亮有私情一節,只說她干預朝政,徇私枉法。末了,又提出。罪臣完顏元之妻美而賢,打算立為皇后。

    結果。惹得滿朝嘩然!這叫什麼事?你把你弟弟殺了,還要立他的老婆為皇后?那可是你弟妹啊!你這叫什麼知道嗎?這叫**!不帶這麼幹的!大臣們群起反對。猶以左丞相完顏宗賢最為激烈!

    完顏亶一見這架勢,知道大臣們肯定是不會同意了。也不打緊,朕先把人弄進宮裡來,立後之事晚點說也不急。於是,使命小底大興國至完顏元的府邸,把他弟媳婦給接進宮來。

    完顏元之妻一進宮,完顏亶喜愛得非常,接連兩天不出寢殿一步,盡在床第之間了。也是他自己作死啊,竟暫時將殺完顏亮一事放下!殊不知,他這個堂弟正打算這兩天舉事!可以說這種時候只爭朝夕,怎麼還能容得下一兩天?

    就在金帝和弟妹盡享魚水之歡的第二天,僕散忽士和徒單阿里出虎向完顏亮稟報,今天晚上,他們值勤!完顏亮聞訊之後,果斷決定,就是今晚!

    當日,是十二月初九,代國公主因為母親被殺的緣故,到寺廟替母親作佛事,不在府中。「逆臣」們就在唐括辯家裡聚集,準備舉事。在此之前,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小底大興國當天挨了皇帝一百杖,懷恨在心,恰巧,他又跟完顏亮的心腹李老僧是親戚,於是就和完顏亮結黨。他是負責侍奉皇帝起居的,從完顏亮授意開始,他就有意無意地從主管官員那裡把鑰匙帶回家。這東西原本是要在下班散值以後,交還主官。他起初這麼搞,主管官員還提醒他一下,後來經常這麼弄,大家也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而那兩個護衛什長,一個是完顏亮他老爹完顏宗干昔日帳下親兵,一個是跟他們家是世代姻親,很容易就拉攏過來。本來,宮裡還應該有個護衛將軍,可完顏特思這個皇帝的親信,已經被他自己給處死了。

    不過,也不是說現在完顏亮一夥人就已經是十拿十穩。兩個護衛什長,是負責皇帝寢殿安全的,但皇宮之大,內外幾重,外面怎麼進去?深更半夜,你幾個人都是外臣,想進宮可沒有想像中的簡單。這一點,恐怕只能依靠唐括辯了,他是駙馬,跟皇帝是一家人,進宮應該相對容易。

    此外,金帝完顏亶雖說好學經典,傾心漢化,儼然漢家天子。可他絕對不是個文弱書生,騎射格鬥人家年少時就學得樣樣精通,而且據小底大興國說,皇帝連睡覺都是刀不離身。因為他不信任任何人,沒有安全感。舉事的這幾個人裡,要論武功,恐怕也只有那兩個護衛什長,下手,就得靠他們了。

    眾人在唐括辯家裡,把行動步驟反覆推演,找出一切可能的漏洞,並將弒君以後的事情也安排好,絞盡腦汁,自認無虞之後,方才作罷。眼看著夜色越來越沉,完顏亮發號司令:「取器械來。」

    唐括辯,完顏亶的女婿,立馬變戲法似的從旁邊櫃子裡取出四柄刀來。這不是女真人戰場上所使的那種彎刀,而是漢人所使的那種解腕尖刀。這種刀,比匕首稍長稍窄一些,小巧,鋒利,容易掩藏,只能刺,不能劈。用來暗殺,再合適不過。

    四人各取一柄,都藏在衣袖裡,完顏亮卻執在手中,想拿手指頭去刮刮,嚇得唐括辯趕緊扯住:「太保當心!刃上有毒!」他是唯恐老丈人不死,還在刃口淬毒!這不是坑爹,這是坑老丈人!

    「諸位,成敗在此一舉!若事敗,我等皆死,黃泉路上作個伴!若成,我為天子,公等俱為元勳!」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12
第八百零八章 弒君篡位

前往皇宮的隊伍中,多了兩個人。一個是完顏亮心腹李老僧,一個是完顏亮的妹夫徒單貞。李老僧是自己堅決要來的,作為太保的心腹,弒君這種大事不參加,怎算是入伙?徒單貞則是被完顏亮叫來的,這廝是行伍世家出身,祖父因為從金太祖伐遼有功,授世襲猛安,父親以戰功累官至開府儀同三司。雖說是個紈褲子弟,但此人武藝絕倫,完顏亮把這個妹夫叫上,是以防萬一。

    燕京曾經是遼國的五京之一,如今又是金國的都城,不過跟南邊的大城市比起來還是有區別的。此時已經入夜許久,城中居民早已歇下,難得見到燈火。完顏亮一行六人都騎著馬,並不敢奔馳,緩慢往皇宮行進。畢竟幹的是「犯上謀逆」的勾當,心理壓力不能說沒有,這幾個都屏氣凝話。就聽見馬蹄踐踏著地皮所發出的聲響。

    六人雖然共謀舉事,但心態卻是各有不同。完顏亮最沉著,一旦決定要干,就不會前怕狼後怕虎:完顏秉德和唐括辯兩人都是因為憤恨,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之類,此時不免有些緊張和慌亂:烏帶純粹有點起哄架秧子的味道,反正大伙都干,也算一個吧:李老僧是知道自己跟完顏亮是同黨,他如果事敗,自己也要遭殃:至於那個徒單貞,完顏亮是他大舅哥,一條繩上兩個螞蚱,幹就幹吧。

    此外,大金立國以來,血腥政變不斷,上層一直都是殺過來捅過去,只說弒君是頭一遭。但在他們看來,殺皇帝跟大勳貴好像沒什麼區別。

    皇宮已經在望,完顏亮忽然聽到旁邊的完顏秉德在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側首道:「到了這裡,怕是沒有回頭路了。」

    完顏秉德不言語,繼續往前。遠遠望見宮門處掛著燈,全副武裝的甲士持槍站立,跟木頭樁子一般厚重的宮門緊閉,要進去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唐括辯在宮門前勒馬躍下,低聲道:「都從容些。」說罷,獨自一人上前去叫門。

    後面五個各自下了馬,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一些。唐括辯上得前去,對守衛宮門的武士道:「我等奉詔入宮,開門吧。」

    武士只是個站樁的,作不得主因此向裡通報。門開處,出來一名武官,藉著昏暗的燈光打量著眼前的人,確認果是駙馬無疑,幾乎沒有猶豫就放行了。因為在他們看來,駙馬是皇帝的女婿,是一家人,他奉詔入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再看後頭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員,所以也並沒有往壞的方面想。

    也怪不得這些武官大意,近來宮中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連皇后都被殺了,其混亂可想而知。再者金宮的防衛號稱森嚴,其實完全無法跟宋宮相比。如果是在大宋,入了夜了管你是誰,如果沒有皇帝明詔,絕對不可能進得了宮門。

    順利進入皇宮以後,幾人都暗呼本運,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連宮門也進不去,如今看來,倒是多慮了。進了宮門六人直奔皇帝的寢殿,

    完顏亮走在最前面步伐也最快,後頭幾個人跟著他幾乎是小跑起來。雖說已是深夜,冬日又無月光,可他們都是輕車熟路。宮中的衛士見有六人行色匆匆,斷斷不會想到,他們是去弒君!

    至第二重宮門,不見衛士,想是被完顏亮的內應遣去了。那門虛掩著,完顏亮輕輕一推便開。

    這當然就是小底大興國的功勞,他那裡有內廷宮門的鑰匙。

    行走之間,完顏亮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尖刀,看著越來越近的皇帝寢殿,咬緊了牙關。背後是一片粗重的喘息聲,此時,不會有任何人去想,他們即將有可能「創造」歷史。

    等他們走得近了,只見皇帝寢殿外有幾個人影向他們迎上來。中有一人壓低聲音問道:「可是太保?」

    完顏亮聽出是小底大興國的聲音,回應道:「是我,如何?」那小底大興國走上前來,身後跟著兩人完顏亮一眼,正是護衛什長僕散忽士和徒單阿里出虎,兩人身份不高,因此先行禮。完顏揮手免了,小底大興國道:「這是聖上的佩刀。」完顏亮接過,插在腰帶上,又問:「睡下了?」

    「和胙王妃晚間飲酒宴舞,已經睡沉了,我趁機拿了刀出來。」小底大興國道。

    完顏亮點點頭,又向兩個護衛什長問道:「你們都安排好了?」「太保放心,寢殿四周,都是我等部下,唯太保馬首是瞻!」徒單阿里出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這人性情素來凶暴,完顏亮謀劃弒君篡位,為了拉攏他,許諾把自己的女兒嫁到他的兒子。這徒單阿里出虎聽聞弒君計劃,竟然大喜過望,還責怪完顏亮說,你早就應該這麼作了,當今皇帝不能保全天下,天下人都盼望著你出來主持大局呢,協助你弒君篡位,這簡直就是我素來的志願!

    完顏亮聽罷,不再多言,也不跟任同人打招呼,直接就奔寢殿而去。後頭完顏秉德、唐括辯、完顏言、李老僧、徒單貞、僕散忽士、徒單阿里出虎、小底大興國八個人緊緊相隨。到寢殿外,眾人左右張望,只見並無一個衛士在場,顯然是被僕散忽士和徒單阿出虎調開了。小底大興國竄到前面去,輕輕打開了殿門,完顏亮正要一馬當先,立功心切的徒單阿里出虎卻一把扯住他,道:六小人與忽士先往。」

    完顏亮倒也不爭了,就讓他兩人先進去,寢殿裡已經滅了燈,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八個人魚貫而入,都躡手躡腳,屏住呼吸。徒單阿里出虎和僕散忽士二人手執鋼刀緩緩摸向皇帝的床第……

    這種關頭,有人就已經慌了,寢殿裡腳步聲顯得有些雜亂。儘管互相看不清面容,但卻好似能聽見同夥的心跳聲!

    「何人!」就在此時,忽聽一聲喝,驚得眾人魂飛天外!

    原來,金帝完顏皇雖然日間與胙王妃飲酒作樂又**一番,很是勞累。但睡到此刻,已然酒醒,他近日情緒很不穩定,已經有些神經質了被那雜亂的腳步聲所驚醒,因此有這一喝!

    到底是皇帝,氣場就是不一樣!這一聲暴喝,嚇得殿內九個人頓時呆立當場!完顏皇察覺到不對,伸手就往床邊去往他的佩刀,哪裡還會有?慌亂之際,他還在大呼:「大興國!朕寶刀何在!」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就是素來性情凶暴的徒單阿里出虎把心一橫,喊道:「寶刀在此!」說罷,幾個大步竄上前去,照著朦朧中那個身影就是一刀!刀落慘呼起!完顏皇一聲痛呼,仍舊沒倒,回過神來的僕散忽士也搶上前,又補一刀!這兩刀一下,就瞧見那個身影從床上滾了下來猶大呼不止!

    完顏亮腦袋一熱!從袖中抽出短刀撲上前去,狠命捅了一下!當他把刀抽出來時,明顯感覺到熱乎乎的東西濺了他一臉!這一刀致了命,地上那人最開始還能略微掙扎呼喊,片刻之後一不動彈,二無聲響。

    殿裡一片死寂,後頭那些沒有動手的腦袋裡全空了,根本不知道該幹什麼!

    好大一陣之後,才聽完顏亮的聲音響起:「掌燈!」

    小底大興國從震驚中醒過來,慌忙摸索著掌上了燈,當火光越來越盛,幾人都圍上前去仔細查看。但見地上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右肩右臂各中一刀,深可見骨!然而致命的卻是捅在肋下的一個創口血流了一地,人已經氣絕!

    徒單阿里出虎上前扳過他的腦袋眾人定眼一看,不是大金國皇帝完顏皇是誰!可憐這位皇帝,到死恐怕都不知道是誰害了他!

    幾人正聚精會神察看金帝屍首時,唐括辯突然碰了碰完顏亮,朝床上呶了呶嘴。完顏亮藉著光看過去,只見皇帝的床上有一人合著被,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只從縫隙裡露出一雙滿是恐懼的眼睛。

    徒單阿里出虎拿刀挑開了帳,扯著被子就將那人摜下床來。卻是個女人,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身上只穿著褻衣,恐懼使得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瞪大一雙美目,以極盡哀求的眼神看著這群弒君作亂的「好漢」們。這正是被完顏皇強行弄進宮來的,胙王完顏元的妻子。

    金帝一聲暴喝時,她就已經驚醒了,皇帝的慘呼聲她聽得一清二楚,可從始至終,不敢發出丁點聲響。

    完顏秉德對完顏亮道:「留她不得。」

    一聽這話,徒單阿里出虎舉起了刀,完顏亮看著那張秀麗的臉龐,輕聲道:「不必,大興國,帶她下去。「完顏皇和完顏亮這兩兄弟,不但志趣相同,連愛好也差不多。金帝沉迷於酒色頗受大臣們的微詞,而完顏亮的好色也是出了名的。此時他留下胙王妃的性命,用意再明顯不過了。完顏秉德還能不知道這裡頭的貓膩,當即勸道:「不可為一fu人而留後患!太保」

    他剛說到這裡,完顏亮就轉過頭來,凶悍的目光使得秉德生生把後頭的話吞了回去。看著完顏亮的神情,眾人突然意識到,大金國的皇位,易主了!

    唐括辯,地上那死人的女婿,頭一個撲倒下去,高呼道:「臣唐括辯,叩見吾皇,萬歲!」

    他一挑頭,烏帶、李老僧跟著跪下,僕散忽士和徒單阿里出虎也扔了刀,伏拜下去,皆稱「大皇帝萬歲」。完顏秉德一怔之後,明白過來,納頭就拜:「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完顏亮志得氣滿,伸出雙手虛托:「諸位,平身!」眾人都起身後,他命小底大興國收拾金帝的屍首,並將胙王妃帶下去。

    一群人就立在那灘血泊之前,商議對策。

    唐括辯道:「事已作了,唯今之計,當趁早誅除朝中異己,否則明日車發,徒生變數!」

    完顏秉德從旁問道:「何人當誅?」

    「曹王宗敏,左相宗賢,此二人必殺無疑!唐括辯厲聲道。曹王完顏宗敏,是唯一一位在世的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兒子,也是完顏亮的叔父。而完顏宗賢忠於皇帝,且在朝中德高望重。

    李老僧亦道:「太宗子孫宗翰子孫,亦留不得!」

    完顏秉德聽聞此言,吃了一驚:「不必牽連如此之廣吧?」因為這麼一殺下去,太祖太宗的子孫幾乎要被殺盡!

    完顏言此時在旁道:「這天大的事,聖上都已經作了那些人何足道哉?」完顏秉德聽他如此說,也不好再言語了。完顏亮很是贊同唐括辯和李老僧的話,自己弒了君,篡了位,如果不把太祖太宗的子孫殺盡,將來難保不會有人重走自己的老路!南朝太祖皇帝,已武臣的身份奪取天下,坐上皇位以後不是也極力防範武臣麼?不是也搞杯酒解兵權麼?殺!

    完顏言此時進言道:「陛下,完顏宗敏,完顏宗賢二人在朝野廣有名望,宜速殺!不若假借死人的名義召他們進宮,殺之可也!」完顏亮深以為然,先對僕散忽士和徒單阿里出虎道:「你們調集宮中的士卒,嚴密把守各處宮門,你二人的親兵都安排來寢殿!」二人領命而去。

    「小底大興國你去宣召曹王和左丞相進宮!就說是聖上的旨意!」完顏亮沉聲道。

    隨即,僕散忽士和徒單阿里出虎火速調整宮裡的守衛,嚴密封鎖消息,這頭皇帝的屍首都快冷了,宮中其他人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小底大興國先去宣召曹王宗敏。曹王根本不疑有他只是覺得皇帝有什麼要緊的事非要在深更半夜召我進宮?

    當他進宮以後,也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就被帶到皇帝的寢殿。一踏進門就望見完顏亮等一群人立在那裡,他還沒反應過來,還跟侄兒打著招呼:「迪古乃,聖上也召見了你?」完顏亮並不說話,只盯著自己的叔父,完顏言此時道:「曹王,皇帝殘忍好殺已受天譴,暴斃而亡。我等已然擁立太保為帝你有什麼說的麼?」

    完顏宗敏被這一席話驚得瞪目結舌,突然之間瞥見地上一攤血泊又沒瞧見皇帝身影,已然猜到幾分。驚慌之下,結結巴巴道:「本王,本王,沒,沒什麼說的。迪古乃,既然你登大位,那……」

    話說到這裡,恰逢僕散忽士回來覆命,完顏亮一個眼色,僕散忽士頓時明白,悄悄拔出刀來。完顏宗敏聽到刀出鞘之聲,回頭來看,結果被僕散忽士一下刀來砍在後背上。他負痛往旁邊閃避,一邊喊著侄兒的女真名:「迪古乃!迪古乃!」

    僕散忽士手中鋼刀不停,片刻之間,完顏宗敏頭上身上連中數萬,膚發血肉,狼藉遍地!完顏秉德不忍相看,轉過臉去,完顏亮等人卻如同看把戲一般,直到曹王撲倒地上,僕散忽士都還補了幾刀。

    屍體很快被拖下去,完顏言又對完顏亮道:「左相宗賢,素來驍勇善戰,如今雖然年老,英雄如昨。稍後他來,須先制服。

    「我曉得。」完顏亮道。

    不一陣,完顏宗賢又至。這位忠直的老臣聽聞皇帝召見時,還對家人說,聖上召我去,肯定又是為了想立胙王妃為皇后的事,這有悖人倫,我一定要據理力爭!

    到了皇帝寢殿外,他還整理衣冠,方才踏入門檻。誰知道,埋伏在門後的衛士已經等候多時,他剛一進門,衛士們就一擁而上將他壓住。完顏宗賢到底是戰場上過來的,馬上就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是「皇帝」想殺他!想為自己立新皇后掃清障礙!

    他一邊奮力掙扎,一邊喊道:「誰替我向聖上說句話!我死不足惜!只是怕聖上身邊無助啊!」僕散忽士挺著剛才殺曹王宗敏的刀過來,一刀砍在這老臣的脖子上,宗賢仍舊大呼!復補三刀,宗賢仍舊睜大眼睛,死不瞑目!

    完顏宗敏,完顏宗賢兩位首腦大臣被殺之後,完顏亮及其同夥如法炮製,連夜召與他們不是同路的金廷勳貴大臣進宮,不由分說,亂刀砍死!次日,仍舊封鎖消息,連殺金太祖、金太宗、以及完顏宗翰的子孫共一百多人!也就是說,幾乎把朝廷裡三分之一的朝臣都殺死!此外,還有許多宗室勳貴都無法倖免!

    誅殺了異己之後,完顏亮對外宣稱金帝完顏皇是暴斃!他的同黨們又異口同聲擁立他的新君!朝中剩下的大臣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首先,事情已經作下了,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飯,你還能怎樣?其次,完顏皇也確實失了金國勳貴大臣的心,不管他是暴斃也好,被殺也罷,對於金國未必不是好事。

    既然已經成了這步田地,不如就這麼地吧,大金國皇帝,就是完顏亮了!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13
第八百零九章驚動川陝

    這一日是除夕,已經到了散值時分,川陝宣撫處置司的官員已經忙完了一年的工作,準備回家跟父母妻兒團聚,過個歡快的春節。只是,雖然時間已經到了,但所有官員都還聚集在中庭裡,有說有笑地擺著閒條。

    這是個慣例,每年除夕這一天的下午,必須要等主官出來說幾句後,大家才各自回家。武威王手頭上還有點事沒有處理完,因此耽誤了片刻。這幾年川陝的日子好過了,從這些官員們的臉上就看得出來,人人眉開眼笑,互相通知著準備初幾請諸位同僚聚聚。

    「大王來了。」宣撫處置司準備差使吳拱忽然道。他是吳玠的長子,徐衛還是節度使的時候就提拔他作「節度掌書記」,如今已是宣撫司編制內的正式官員,前途不可限量。

    徐衛從內堂出來,迎著一張張的笑臉,他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步伐輕快,翩翩若飛。紫金虎已經不是當年徐家莊那個五官俊秀,唇紅齒白的少年郎了。年齡的增長,軍旅的歷練,讓這個如今正值壯年的男人脫去了稚氣,彰顯著成熟。疆場上的風沙,讓他的皮膚黝黑得如鐵似鋼,微微冒出的鬍渣子張揚著男人的陽剛和雄性。不改的,是他仍舊挺拔的身軀,分明的輪廓!那雙本該虎視四方的眼睛中,也因為今日佳節,消散了凌厲,帶著幾許溫情。

    幕僚們停止了喧嘩,都看著他等待著長官說幾句新年祝詞之類,紫金虎當然也知道,清了清嗓子,望著眾人,一時竟不知語從何起。好一陣沉默之後,他道:「要帶娃拜年領壓歲錢的,初五之後再來。」

    人群中一陣哄笑,徐衛這才收起玩笑,正經地說起話來。他正訓示時,眾人都沒有注意到一名著青袍,外面罩著大氅的官員悄悄入內,在人群中搜索著什麼,當他看到張慶時,後者也正注意著他。見張參議走到了一旁,那青袍官員趕緊湊上前去,兩人在一旁碰頭說著話。張慶的臉上明顯露出詫異的神情,聽罷之後,打發那官員自去。

    此時,徐衛仍在祝詞,張慶略一猶豫,還上前打斷了他的發言,在他耳邊輕聲說著什麼。紫金虎頻頻聽點,末了,又對張慶說了一句話,才轉過頭來道:「好了,諸位,話不多說。新春大吉大利!回家過年!」

    一眾官員也紛紛恭賀徐郡王,閒話畢,都朝衙門外而去,卻聽參議軍事張慶道:「請張判,馬參謀,吳準備留下。」

    張浚和馬擴對視了一眼,心說什麼了不得的事,非要在除夕這一天留下來談。不過偌大個衙門,管理著川陝兩處數千里土地,千百萬人口,甚至還兼管著河東,哪天沒大事?除夕「加班」又何足為奇?他兩個又同時向徐衛看去,只見武威王臉色如常,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吧,他們這麼猜測著,朝裡頭走去。

    「什麼事?」張浚一邊走,一邊側身向張慶問道。

    「大事。」張黑子一貫的黑臉,並不多說。

    聽了這一句,張浚不再多問,都踏進徐衛的辦公堂,只見武威王已經攤開了一張地圖,正在那上面比劃著什麼。幾人都湊過去,跟著那看,也不曉得在看些什麼。

    片刻之後,還是馬擴忍不住問道:「大王,出了什麼事?」

    徐衛沒有抬頭,只將手一比,道:「張慶。」

    參議軍事兼主管機宜張慶看了幾位同僚一眼,低聲道:「金國出大事了。」

    此話一出,幾人臉上都是一緊,金國?金國能出什麼事?馬擴比較熟悉金國的政治生態,腦子裡立馬冒出一個念頭,脫口道:「莫非又是政變?」

    「還真讓你說中了。」張慶使勁一點頭。

    馬擴一聲哼笑:「女真人自從立國以來,政變不斷,殺倒一批又一批,不足為奇。」

    張慶搖了搖頭:「可這回卻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馬擴追問道。

    「金帝,歿了。」張慶沉聲道。

    一語驚滿堂!張浚直感匪夷所思,疑惑道:「不對吧?我記著金帝完顏亶該是而立之年,這正當風華,怎麼就歿……」語至此處,他忽然想起剛才馬擴所說的「政變」!眉頭一挑!驚道「難道是有人弒君!」

    「正是!你們猜猜誰幹的?」張慶道。

    馬擴略一思索,漢名完顏宗弼死後,金國朝廷裡的當權派,就只有完顏宗賢,完顏秉德,還有完顏亮這幾個,此後,金帝的皇后裴滿氏一直干預朝政。但,一個女人沒有理由殺自己的丈夫;完顏宗賢是老臣,素有忠義之名;完顏亮是極受金帝倚重和信任的,他也沒有道理幹這勾當,捨此之外,就只有完顏秉德了。

    「是完顏秉德?」馬擴試探著問道。

    張慶點頭道:「說對一半,此事,完顏秉德確係主謀之一。」

    「之一?那誰挑的頭?」張浚追問道。

    「太保,完顏亮!」張慶道。

    這個名字一出來,幾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沒道理啊,完顏亮正是靠著金帝的信任,才在宗弼死後,成為朝中權臣,他為什麼要弒君?

    「我們收到的消息是,本月月初,完顏亮、完顏秉德、完顏言、還有金帝的女婿唐括辯,此四人為首,聯絡朝中親信,又串通禁宮衛戍官員,殺死金帝完顏亶,擁立完顏亮為帝!」張慶道。

    「可確實否?」張浚還有些不放心。

    「張判,這麼大的事,能有假?金國朝廷已經是公開了,完顏亮篡位以後,降金帝為『東昏王』,哦,完顏亶的皇后裴滿氏已於之前被殺,不過殺她的正是她的丈夫。除此之外,完顏亮更是大開殺戒,殺女真勳貴,金太宗子孫,完顏宗翰子孫,達一百多人,這其中還包括完顏亮的叔父,曹王完顏宗敏,還有丞相完顏宗賢。據說,金國朝臣,被殺十之有三。現在金國人心惶惶,舉國動亂。」張慶道。

    張浚不禁倒抽一口冷氣:「若如此,那金太祖的兒子豈非一個也不剩?」

    「豈止?金太祖,金太宗,和完顏宗翰的子孫,幾乎都殺盡了!」張慶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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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翅膀硬了

    堂裡一時沉默,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所震驚。儘管這並不是發生在大宋,但以如今宋金之態勢,完顏亮弒君篡位不可能不對大宋造成影響,只是目前還看不太出來而已。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一直坐在那裡沉思不語的威武郡王徐衛。倒不是說他比其他人更具有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改的本事,而是他早就知道完顏亮會幹這種勾當。完顏亮就是有名的「海陵王」,以野心,好色,才幹而聞名。歷史上,完顏亮在殺死金熙宗完顏亶自立以後,繼續在金國推行大規模的改措施,持續漢化,並一直念念不忘南征滅宋。後來,他終於發動六十萬大軍南侵,只可惜這場仗,沒為他蕩平天下,反倒成全了一位書生的名聲。非但如此,完顏亮更在此役之中被他的大臣窩裡反,丟掉了性命。

    徐衛現在考慮的並不是大宋今後要怎麼來應付完顏亮有可能會發動的南侵,而是在想,這麼大的事情,完顏亮就作了?就這麼毫無顧忌地作了?

    良久,張浚歎道:「不怪我們呼為狄夷,女真人這些年殺來殺去,死的都是自家骨肉。想當年,阿骨打起兵反遼,也算英雄,可他的子孫們……」

    徐衛聽到這話笑了笑,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麼?中原歷史上,這種勾當難道還少?自家骨肉有什麼稀奇?張浚見他笑,不解地問道:「大王因何發笑?」

    徐衛一甩袖子,挺直腰板:「我是在笑完顏亮。」

    「完顏亮有什麼可笑的?」張浚又問道。

    「弒君篡位,大殺勳貴,他這斷的可是金國的手足。我為何不笑?」徐衛道。

    眾人均默默點頭,誰說不是?女真人這幾年日子本來就不好過,戰場上屢次失利,國力日下,現在又發生如此惡劣的血腥政變,耗的是他們自己的實力。作為大宋來說,實在沒有理由替他們唏噓,不偷著笑就算厚道了。

    「此事,當速速稟報朝廷。」張浚提醒道。

    馬擴看他一眼:「稟報朝廷?自然,自然,可朝廷怕是也不怎麼理會。」

    徐衛此時插話道:「完顏亮竟敢作如此大事,當真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這話卻讓在場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完顏亮弒他的君,篡他的位,與我們何干?難不成人家幹這勾當,還得事先跟你知會一聲不成?

    張慶到底是徐衛的老兄弟,聽了這話當即接口道:「不錯!作得如此大事,他還真不擔心我方有所行動?實在是視我西軍如無物啊!」

    張浚臉色一變:「大王,咱們可是跟女真人才締結了和約,此時……」

    徐衛狡黠地一笑:「沒錯,咱們是跟大金國締結了和約,張判,你給我說說,和約都定了些什麼事來著?」

    「這……不就是罷戰,撤兵,摒棄與契丹同盟,結為兄弟之邦這些麼?」張浚道。

    馬擴聽出些意思來,也笑道:「沒錯,宋金為兄弟之邦,金帝年長為兄,趙官家為弟傲嬌姐姐不言愛最新章節。如今,完顏亮這賊子竟敢殺了我大宋皇帝的兄長,這還了得?簡直就沒把我大宋放在眼裡!沒把幾十萬宋軍將士放在眼裡!沒把我西軍虎狼放在眼裡!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這黃口小子當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話說完,他與徐衛張慶互相對視,都會心一笑。

    張浚就算再糊塗,也聽出來了,坦白說,這倒的確是一個可以師出有名的借口,只是剛剛締結和約……

    徐衛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道:「其實,完顏亮殺不殺完顏亶,跟我們沒有半錢關係。我們所不能容忍的是,這廝居然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幹這種勾當,無視我們的存在。以如今天下局勢,他作得如此大事,卻不先跟我大宋通氣,實在是狗膽包天!」

    「沒錯,大王所言極是!務必示以利害,好叫他曉得今時不同往日了!」馬擴大聲道。

    張浚仍有疑慮,小聲道:「怕還是要稟報朝廷,請朝廷定奪為宜。」

    徐衛站了起來:「朝廷自然是稟報的,不過,我們西軍卻得要便宜行事,先聲奪人。」

    張浚擔任宣撫處置司判官,肩負著朝廷耳目的重任,說白了,就是盯著徐郡王。雖說這些年和徐衛合作無間,而且皇帝都換了幾茬了,但他畢竟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儘管武威王向來有忠義的名聲,但這事不得不小心一些。一念至此,問道:「大王有何打算?」

    「起兵,討賊!」徐衛朗聲道。

    不僅張浚,連馬擴都嚇了一跳,什麼?起兵?真的假的?馬擴本以為,武威王頂多藉著這個由頭嚇一嚇完顏亮,抖抖威風,再不然藉機拿他們一把,可沒想到徐郡王竟然要起兵討伐?怎麼地?還真想替金帝報仇啊?

    張浚素來知道徐衛口中不打逛語,可他著實有些不信,因此試探道:「大王?」

    「我不是說得很清楚麼?起兵討賊!」徐衛笑容滿面道。

    張浚眉頭一皺:「不是真打吧?」

    「當然不是真打,完顏亮此刻最急的是什麼?就是坐穩他的位子,安撫金國內部,如果我們此時去趁火打劫,他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地?此番非叫他出大血不可!」徐衛笑道。

    「是極是極,想當年,金軍每每南下,動輒勒索金銀,這回也叫他們……」張慶打趣道。

    「看你那點出息!金銀有甚好?土地才是要緊,土生金,不懂麼?」馬擴白了他一眼。

    「那依子充之兄,我們該向大金國討要哪裡?」張慶問道。

    「那自然是太原了,只要把太原府弄到手,有河東就穩了。」馬擴道。

    徐衛見他們事還沒幹,就想著好處,笑道:「別著急,此番完顏亮非出血不可。德遠兄,你即刻以川陝宣撫處置司名義上書朝廷,報告此事。子充兄,你以本司名義起草命令,令鄜延帥徐洪自麟府出兵過河,趨大同;永興帥楊彥過浮橋,入河東,撲往太原。兵力不必太多,虛張聲勢即可,屯兵邊境之後,務必大肆宣揚,向金軍通報,我軍此來是為大金皇帝復仇,誅殺金國國賊。張慶,你讓我們的間人細作造起聲勢來,牛皮吹得越大越好!這回,咱們就是要不動一刀一槍,卻要把金國掀個底掉!」

    馬擴張慶同時抱拳道:「得令!」

    末了,張慶猶豫一下:「大王,這可過年吶?」

    「等命令到了鄜延永興,也是初好幾了,年還沒過完?沒事,告訴將士們,他們雖然過個囫圇年,卻也叫女真人年關難過!」徐衛笑道。

    馬擴張慶領命而去,張浚本待要走,卻好像還有什麼話沒有說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徐衛見狀問道:「德遠兄還有何事?」

    張浚一時沒有回答,片刻之後起身道:「下官這就去行文。」語畢,折身朝外走去。

    「德遠兄,有話不妨直說,你我共事多年,不必遮遮掩掩。」徐衛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張浚停下了腳步,一時卻沒有轉身,猶豫再三,方才正過身子,對徐衛一揖道:「有句話,下官本不當講,只是……」

    「我說過,有話直說。」徐衛也站了起來。

    「那下官就直言不諱了。」張浚神情嚴肅。「大王舉兩路兵馬向金國施壓,這自然是為公。而朝廷也授予大王便宜處置之權,這本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下官想提醒大王,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金人壓迫日甚,有亡我之心。川陝遠離中樞,交通多有不便,彼時便宜行事無可厚非。但如今,金人已不比往日,大王用這便宜大權時應當慎重。」

    徐衛聽完他的話,面不改色:「德遠兄是認為徐某跋扈?」

    「下官不敢。」張浚俯首道。

    徐衛淡然笑笑,歎道:「我本以為,這麼些年你我同舟共濟,於公乃是同僚,於私乃是良友,彼此之間全無間隙,精誠團結。沒想到,倒是徐某自作多情了。」

    這話卻說得有些重了,張浚一時不禁有些後悔,忙解釋道:「大王多慮了,下官並無懷疑大王之心,只是,只是……」

    「罷了,既然張判有此疑慮,徐某撤回命令就是,一切等待朝廷定奪。」徐衛拉下臉來。

    張浚一聽,有些急了:「這軍令如山,豈能收回?大王息怒,下官實在沒有別的意思!」

    「哼!張判不必勉強,誠如你言,今日不比往日了,女真人又沒打到川陝來,何必多此一舉?」徐衛仍舊「不依不饒」。

    張浚急得冒出了冷汗,連連拱手道:「大王息怒,息怒,只當下官沒有說過!浚與大王相交多年,豈能不知大王忠義之心,可昭日月!實是卑職多事!」

    見他如此模樣,徐衛這才繞出案桌,來到他身旁,懇切道:「德遠兄,自昔年在樞府一見,我一直對兄敬重萬分。這些年,你我風雨同舟,合作無間,收復陝西,進軍河東,樁樁件件的功勞,都有你一分。在徐某心中,兄非但是益友,更是良師。你我之間,當不分彼此,開誠佈公。」

    張浚沒料到徐衛會有這番話,頗受感動,看著對方道:「大王功蓋一代,浚豈止是敬重而已?」

    「我明白,如今徐某非但執掌著川陝,還兼管著河東,手裡握著二十萬西軍的兵柄,難免惹人閒語。但我今天把話扔在這兒,徐某非是依戀權位,心中所願,無非是收復故土,驅逐北夷而已。倘若來日,大軍北伐成功,奪回兩河燕雲,衛必當卸甲歸田,也學德遠兄,作一肚子學問。而且徐衛深信,這一天,不會遙遠!」徐衛正色道。

    張浚將手一拱:「大王有此雄心,浚願竭盡全力,共襄盛舉!」

    當下不再多言,張浚自去行文稟報朝廷,徐衛目送他離開,忽地笑了起來。張浚真真是個忠臣,他到川陝時,還是太上皇趙桓在坐江山,如今,皇帝都換了兩撥了,他還牢記著自己的職責。此人倒也是一時俊傑,只可惜籠絡不住,這張臉皮,早早晚晚,是要撕破的。

    想了一陣,他又回到案前,瞄了幾眼地圖。此番,他決定動用兩路兵馬恫嚇女真人,雖說也有趁火打劫的想法,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徐六在朝廷裡雖然還談不上失勢,但地位已經無法和從前相比了。麟王折彥質為首相,分了他的權,這並非是單單針對徐六,而是針對整個徐家。

    徐九近來分析這朝野局勢,得出一個結論。「得益」於宋金戰爭,幾大豪門逐漸崛起。這首推當然是徐家,徐六在朝中拜相,他自己又執掌著川陝河東,徐家子弟多在軍中擔任要職,把持著西軍兵權,實力雄厚。

    其次,就得說折家。麟王折彥質擔任首相,他的折家軍兵力雖然無法同西軍相比,但在南方諸軍中,實力卻是一等一的。而且折家的軍隊,是宗族式的,但凡要害位置,絕對都是姓折的人在坐。地盤是小點,只在江南西路,但從前些日子折彥質想讓折家軍回歸故土來看,麟王也在為日後作打算。

    再次,就得推劉家。劉光國宣撫淮南,又得了山東,兵力雖然和徐家折家相去甚遠,但人家是皇后的娘家人,得天獨厚,將來必定大有發展。

    捨此之外,還有韓世忠和岳飛這兩位,也算是實力派。兩浙的趙鼎也有西軍的底子,只不過他護衛江南,幾次大仗都沒他的份,估計也沒多少斤兩了。

    徐、折、劉三家,控制著宋軍絕大部分兵力,不論在朝中還是在地方,勢力都是盤根錯節,這當然是因為宋金戰爭的時勢所造成,但也不能否認是有心經營的結果。

    歷史上,宋廷在制住了金軍的攻勢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收大將兵權,剷除將門勢力。當初抗金的幾員大將,張俊、韓世忠、岳飛、劉光世這四位先後被削掉兵權,其中岳飛還丟掉了性命。

    現在,雖然還沒有什麼苗頭和風聲,但卻不可不防。所以,朝廷裡必須有人,否則,手握雄兵,就是懷璧之罪。徐六的地位受到動搖,徐九就必須要有所舉動,不能讓人家以為徐家是軟柿子,想捏就捏。

    若放在五六年前,徐衛或許還有所顧忌。但時至今日,西軍的兵權他已經牢牢抓在手裡,幾路大帥除了姚平仲和劉光世以外,全是他自己人,中下級軍官很多都是出自他的門下。說句犯忌諱的話,在西軍裡,皇帝的詔命,絕對沒有他一道軍令好使。光抓兵權還不行,地方上的行政系統,徐衛這些年也是苦心經營。陝西不用說,地方行政大員幾乎都是他一手提拔栽培的,四川之前有些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味道,經過這幾年活動,局面已經大為改觀。更難得的是,河東光復地區,全部是徐衛親力親為,重新組建了軍政兩套班子。

    總而言之一句話,如今川陝河東三地,就是一個綁在徐衛身上的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句更犯忌諱的話,徐衛現在已經擁有跟朝廷叫板的實力。杭州城裡那位懼內的小官家,他並不在放眼裡,反倒是很忌憚其他幾大將門。在他看來,從今往後,這大宋的時局怎麼走,就得看幾大家族的角力結果。反正他是不信那位小趙官家是什麼雄主,能夠收拾了這軍閥尾大不掉的局面。

    話又說回來,雖然擁有跟朝廷叫板的實力,但徐衛現在還真就沒有把皇帝拉下來,自己去坐金鑾殿的想法,他還沒到那火候。他現在的想法就是,盡一切力量,維持目前的局面,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鋌而走險。如果將來時局有變,再相機而動。不光他自己這麼想,他也希望其他幾大將門的首腦們也這麼想。千萬千萬,別有哪一家頭腦發熱,幹出過火的勾當來,那可就就遭殃了。

    也不知想了多久,等到他回過神來時,卻發現天色已經暗了。此時,他才猛然驚覺,今天是除夕啊!大過年的,我還在衙門裡呆著作甚?當下,取了大氅披在身上,匆匆出了辦公堂。因為他沒走,幾個在衙門裡值事的官員也不得脫身,又不敢去催促。徐衛挺不好意思,趕緊讓他們回家過節去。出了衙門,跨了馬,他自己也急匆匆地往家裡而去。

    寒冬臘月,雖然不見下雪,可這天冷得不輕,徐衛緊了緊領口,朝武威郡王府奔去。一路上,只見得家家戶戶張燈結綵,喜氣洋洋,娃娃們不嫌天黑,仍在大街上互相追逐嬉戲,時不時地放幾顆炮仗,大呼小叫地,看得徐衛滿面笑容。路上的行人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埋頭趕路,年三十了,誰還不著急著回家過年吶?

    想到家裡的老婆孩子,武威王不由得催促坐騎跑得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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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雞飛狗跳

    在尚書左僕射,平章軍國重事,麟王折彥質的建議下,皇帝趙謹下詔改元,以本年為靖安元年。

    這一天是靖安元年正月十八,按照漢人的習俗到了正月十五,這年就算過去了。但實際上,整個正月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哪連金占區也一樣。這裡是河東重鎮太原府,更是宋金前線所在。不過,大過節的,緊張的氛圍也被新年的喜氣所沖淡,太原城已經不像去年年底那樣戒嚴了。

    這只是老百姓眼中看到的景象,而在太原的文武官員心裡卻始終緊緊繃著一根弦。消息早已經傳到了此地,以太保完顏亮為首的大臣發動了政變,殺死了金帝,自立為尊。朝中勳貴,尤其是太祖苗裔和完顏宗翰的子孫,被誅殺者極多!據說,在朝官員被殺者十之有三!

    坐鎮太原的是金國河東兵馬都部署僕散忠義,按說,當年他曾經在完顏亮帳下聽用,而且參與此次政變的人中,還有他們僕散家的同宗,他應該樂見其成才是。但僕散忠義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忐忑不安。因為,前些年完顏亮作為欽命大臣坐鎮河東時,他曾經「冒犯」過這位新君,雖說都是軍事指揮上的分歧,但誰敢保證新皇帝不記舊恨?

    自他而下,許多河東的金國文官武將也都惶惶不安。他們之中,或者有親戚故交被殺,或者有人屬於帝黨後黨,政變的消息傳來之後,這些人都懸著一顆心,不知道大難會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僕散忠義更為擔心的是,如果消息被陝西那位得知,以他的性格作風,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有道是怕什麼來什麼……

    十八這一天,僕散忠義正按慣便,巡視太谷、文水、祁縣這三處對宋前沿的戰備情況。當他行至文水縣時,忽然聞報,大宋西軍盡起精銳,已經集結到汾州,前軍已經抵達郭柵鎮,距離文水縣只有八十多里!他的隨從們駭了一跳,紛紛勸說其趕緊回太原府坐鎮指揮抵抗!而僕散忠義卻沒急著跑,西軍盡起精銳?為什麼?這不剛剛締結和約麼?難道真是想趁大金髮生內訌之機,又欲北伐?

    仔細一探消息,這位河東金帥感覺不太妙。宋軍此來,聲勢浩大,而且不是似往年那樣叫囂著要「驅逐北夷,還我河山」,而是打著替金帝報仇的旗號來的!乍一聽,這簡直胡鬧嘛,宋金是生死仇敵,金帝被弒,女真內訌,他們該偷笑才是,何以會號稱為金帝復仇?但轉念一想,就不難明白徐衛打的是什麼算盤。宋金方才締結和約,結為兄弟之邦,金帝年長為兄,宋帝年輕為弟,紫金虎就是抓住這個由頭,搞得還師出有名了!

    宋軍在正月進軍,又以此為號召,僕散忠義明顯感覺到軍心動搖。他的部下,竟十有**勸他趕緊回太原,表面上看,似乎是替他著想。實則是害怕與宋軍對陣,想逃回太原躲避。儘管明白這一點,但僕散忠義還是在兩日後,匆匆返回。且不說宋軍勢大,這三縣前沿定然抵擋不住,只有緊守太原城池。單說以目下局勢,朝廷怎麼辦都還不曉得,我們在前頭拼什麼命?

    主帥一走,駐紮在三縣前沿的金軍裡突然謠言四起。原本並不知情的金軍將士,也知道了燕京發生了政變,大皇帝都被殺了,太保完顏亮坐了江山!又說僕散忠義恐為新君所不容,早晚要被收拾云云。

    這謠言打哪傳出來的,前線軍官沒空去理會。他們只知道一樣,那就是僕散都部署從前遇上這事,絕對是扎根前線,親自指揮。這回卻匆匆返回太原,難道沒有原因?恰在此時,宋軍前鋒往前拱,直抵文水,這麼一來,壞事了,文水縣守軍一見徐字旗,立馬棄城逃跑,旁邊祁縣金軍一看,有樣學樣,靠後的太谷金軍一見這兩縣兄弟部隊怎麼都往回撤?哎喲,不好,徐爺爺大軍打過來了!又撒丫子跑了!

    這僕散忠義前腳剛到太原,他前沿三處兵馬竟然後腳就到!要知道,這位金軍後起之秀一向以冶軍嚴厲而聞名,不戰而逃,絕對死罪!但此次,他卻僅僅是將挑頭的將領解職關押,並沒有處以極刑。

    宋軍不費一刀一槍,直入太原盆地,楊大帥聽到軍報時還愣了愣,怎麼回事?不抵抗?嘿,九哥到底是九哥啊,我接到命令時還想,哪有那麼容易,金軍再不濟,也是打了這麼多年仗的百戰之師,豈能被你嚇倒?可如今看來,不咋地嘛!這前沿三縣不戰而逃,那我再往太原去試試?要是太原府也能唾手可得,那就太美了!這麼想著,楊彥下了軍令,大軍直奔太原!

    說是大軍,其實他這回進兵根本沒帶多少部隊,永興軍只出動了馬步不到一萬五千人,其他都是河東駐軍在充數,總共四萬人不到,硬是號稱十九萬!

    這頭僕散忠義正尋思對策,宋軍就如影隨形地兵臨太原。這麼一來,倒讓他拿定主意了。不管是誰作皇帝,自己身為前線統兵大將,如果不戰而退,丟失城池,那麼回去燕京絕計沒有好果子吃。如果完顏亮正要把自己怎麼樣,這不正好給了他借口麼?自己現在能作的只有一樣,死守太原城!

    可他這麼想,他麾下的將士不一定跟他一條心。我家人親戚都被完顏亮宰了,我還在這兒給他守城呢?去他媽地!老子還不如投了徐衛,好歹能活命!

    正當僕散忠義佈置守城事宜時,就有幾名軍官藉著調動的亂勁,出城投了宋軍!雖說帶去的兵馬不過數百上千人,可影響極其惡劣,大大動搖軍心!僕散忠義知道,這次的情況比上回徐衛親自率大軍來寇太原更為險惡!想明白這一點,他痛下狠手,將前沿脫逃回來的主要軍官斬首示眾,又嚴厲告誡諸將,只有守住太原,我們才有活路!否則,怎麼地,都是死路一條!

    他一面佈置守城,一邊急報燕京!

    獨眼虎一到,太原亂成一團,而另一頭的大同府也好不到哪裡去。赤髯虎徐洪率部從豐州出發,居然沒遇到任何抵抗就渡過黃河,都說「望風而逃」,可鄜延軍過了黃河之後,壓根就沒碰到過金軍,早逃得沒影了!徐洪比楊彥還納悶!不對啊,上回我來,打得可是艱苦!這次居然遇不到抵抗,金國都亂成什麼樣了?他的前鋒驍騎疾馳二百里,在距離大同府一百多里外,總算遇上了金軍部隊。一仗干下來,前鋒軍官只有一個感覺,金軍這他媽是虛晃一槍就跑啊!不行,我得再往前拱一拱,還沒見過大同城是啥樣呢。

    兩路報急,火速送達了燕京城。

    「徐衛!匹夫!待朕穩住局面,定不與你干休!」燕京宮城之內,完顏亮暴跳如雷!這位剛剛坐上大位的金國皇帝踹翻了面前的矮几,額頭上青筋直冒,顯然火冒三丈!

    在殿裡的,都是和他共同舉事的親信,有唐括辯,有完顏秉德,完顏言,李老僧,如今這些人全都身居要職,加官晉爵。

    前駙馬唐括辯呆了一呆,搖頭道:「陛下,他日不與徐衛善罷甘休且放下不說,如今這一關怎過?」

    「他怎麼知道得這麼快?」完顏秉德一直疑惑不解。我們去年臘月才幹的事,他正月就發兵來犯了,這也太神速了吧?

    「耶律馬五的部隊已從山東撤回,可命他前往大同迎敵。」完顏言建議道。

    唐括辯聞言頭搖得更厲害:「耶律馬五的部隊,一兵一卒都動不得。現在什麼情況你難道不知道?」

    原來,完顏亮弒君篡位,大殺勳貴之後,金國朝野震動!一些往日隨金太祖金太宗打江山的王公大將蠢蠢欲動,完顏亮費了牛勁,拉攏分化,殺雞儆猴,這才彈壓下去。可按倒了葫蘆又起了瓢,方才遷居燕京之南的渤海族人最近又不安分,藉機鬧事,吵著要回遼東去。大有威脅朝廷之意!耶律馬五所率的金軍精銳絕對不能調離燕京,否則,渤海人一旦鬧事,後果不堪設想!

    可馬五的部隊若是不動,大同方向的駐軍恐怕難以抵抗西軍攻勢!徐衛這次是趁火打劫,有備而來,沒聽到麼,人家號稱是要為「東昏王」復仇,你這讓前線金軍將士如何自處?渤海軍肯定也是調不動的,放眼望去,幾無可用之兵!

    「陛下,有一句話臣不得不講。這宋軍趁機北犯,徐衛還只是一方面,南方恐怕……」李老僧話沒完,因為他看到滿殿的君臣都變了臉色。

    沒錯,宋軍撕毀和約興兵來犯,最先動的,定是南方諸軍,他們已經得了中原和山東,勢必要渡過黃河,進攻河北。徐衛遠在川陝,他的行動一定還在南方宋軍之後!這可如何是好?宋軍來得太快,根本沒有時間準備佈置!

    完顏亮牙齒都快磨出粉來,如果此時徐衛在他面前,他肯定會把那廝生吞活剝!可氣歸氣,完顏亮知道,他根本奈何不了徐九。一屁股坐下去,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大金皇帝開始苦思對策!

    他預感到,這次如果一不小心,很有可能雞飛蛋打!搞不好,他會被「內外交困」「兩面夾攻」,這還沒坐熱的皇位只怕……

    打!是沒辦法打的!宋金剛剛締結和約,金軍完全沒有準備!更何況發生了改朝換代的勾當,金國上下人心不穩,誰還有閒心去打仗?最可恨,徐衛這個王八蛋居然打著替廢帝報仇的旗號!還真他媽仗義!可不打又怎麼辦?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他攻到燕京來?南邊他已經打到太原城下了,北邊又快到大同府,要人老命啊!

    「僕散忠義是何封賞?」完顏亮突然問道。

    完顏秉德想了想,道:「陛下並無詔命。」

    「封!封僕散忠義為晉國公,右副元帥!他麾下官將,一併升賞!嚴令他們,務必守住太原!只要守住,朕稍後不吝重賞!」完顏亮咬牙切齒道。僕散忠義是有本事的,這一點他很清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願僕散忠義能夠擋住西軍北上的步伐!

    完顏秉德應下之後,又道:「陛下,這也只解決一面,那趨近大同府的宋軍如何應付?」

    完顏亮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其實這逼近大同府的西軍才是最具威脅性的!大同往東,就是燕京!大同駐軍有數萬人,若是平時,不說擊敗,擋住敵人沒有問題。可眼下的情況實在具體,誰也不敢打保票啊!

    唐括辯眼睛一亮,忽道:「陛下,臣倒有一個主意。」

    「快說!」聽到這話,完顏亮的眼睛更亮!

    「東昏王在位時,著手實施渤海南遷,其實渤海人絕大多數都不願離開故鄉。眼下他們藉機鬧事,也是想重回故土。不如,就讓他們去大同擋西軍!」唐括辯道。

    眾臣本以為他有什麼好主意,原來是這個?完顏言當即就反對道:「眼下局勢如此,怎能讓渤海軍去抵擋宋軍?萬一在前沿有個甚麼變故,那可是滅頂之災!」

    「你聽我說完!不是讓渤海人白打,只要是能擊敗西軍,就讓他們回遼東又何妨?現在十萬火急,就顧不得許多了!」唐括辯道。

    完顏亮在腦子裡一琢磨,渤海人現在雖然鬧事,可畢竟是內亂,跟外患比起來,誰輕誰重一目瞭然。渤海人就算對自己有什麼不滿,也不會傻到去幫宋軍的忙,這倒的確是個辦法。可有一樣,渤海人現在遷到河北地區,要將他們組織起來開赴前線,來不來得及?還有,萬一將渤海人調走,那河北又怎麼辦?拿什麼去抵擋南方宋軍?

    就在完顏亮君臣呼天搶地之際,一道奏本讓他們安定下來。這本子是蕭裕上的,他是完顏亮的舊人,去年議和,他就是受完顏亮指派,實際代表金國。所以完顏亮即位以後,並沒有忘記他。立即任命為南京留守兼大名知府。蕭裕這個本子並沒有說其他事,只是例行向朝廷稟報今年他準備幹些什麼。

    可上到皇帝下到大臣,沒有誰關心他今年有什麼計劃,他們只關心一樣。怎麼?大名府沒事?要知道,如果南方宋軍北伐,首當其衝的,就是大名府!但蕭裕這本子裡並無支言片語提到宋軍,而從他上本的日期來看,至少可以斷定,四天之前,大名都還相安無事!可這就怪了!如果南朝大舉北伐,最先開打的,肯定是河北!現在南方毫無動靜,遠在西部的徐衛倒上竄下跳!這是什麼緣故?

    君臣一合計,大致也猜到了。這回根本沒南方宋軍什麼事,就是他娘的徐九在搗蛋!這麼一想,金國君臣鬆了口氣!但立馬,心又提到嗓子眼了!南方宋軍可以不當回事,可西軍素來是大金國最為忌憚的!哎,徐九這廝怎麼擅自行動?他們朝廷搞不好都還不知道消息,他就起兵了?

    經人一解釋,完顏亮才知道,原來這位大宋郡王經營川陝多年,早已經是一方諸侯了,宋廷估計也拿他沒轍。而且,據說徐衛的衙門喚作「宣撫處置司」,有便宜行事之權,說白了,西軍他說了算!想打你就打你!

    完顏亮思之再三,沒有對策。此時,完顏秉德提醒他,耶律馬五跟徐衛打了不少交道,而且是金軍將領中,唯一一個大敗過紫金虎的人,他對徐衛很是瞭解,何不找他來問問?完顏亮如夢方醒,急召馬五來見。

    耶律馬五,原來是被劃在完顏宗翰一黨的。因為這個原因,在完顏宗翰倒台之後,他一直被束之高閣,不得見用。後來,還是完顏亮重新起用了他,在山東立下大功,打敗了劉家兄弟。完顏亮稱帝以後,當然不可能無視他,高官厚祿,極盡榮寵。

    而馬五現在也學乖了,深感政治這潭渾水不是他淌得過的,所以當完顏亮弒君篡位以後,他嚴格約束部屬,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甚至連議論都不許。甚至,為了避免有可能的麻煩,在完顏亮篡位以後,他立即上書,表示要交出兵權,在燕京作個閒官就成。完顏亮當然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好言撫慰,才打消他的疑慮。

    其實,在這個過程中,也有人來聯絡他,希望借助他手中的精銳金軍,勤王誅賊!這個賊是誰,不言而喻!馬五是刀切豆腐兩面光,他既沒有倒向這些反對完顏亮的人,也沒有向完顏亮告密,誰也不得罪,抱著騎驢看唱本的心態靜觀時局變化,左右一句話,反正我不參與!

    所以,當宮內的近侍來緊急召他入宮晉見時,耶律馬五心裡打起了小鼓,完蛋!是不是那些人聯絡我舉事的消息洩露了?現在事發,皇帝要除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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