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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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女真陰險

    在殿門外,金軍宿將耶律馬五整理衣冠,等著近侍出來傳召。時至今日,當年跟金太祖金太宗打江山的老將們死的死,老的老,馬五昔日不過是完顏宗翰麾下一俾將,如今卻已經是老資格了,說他是軍中元老也不為過。

    雖然鬢角已然花白,但威風仍在,不一陣近侍出來宣召,他昂首大步而入。剛一踏進殿門就怔住了,他沒想到這殿裡居然雲集著這許多重臣。心頭一跳,快步而入,方至殿中就大禮參拜下去:「臣耶律馬五,叩見大皇帝陛下!」

    完顏亮在殿上急招手:「卿不必多禮,平身,賜座!」

    耶律馬五很有自知之明地在最後末座,等待皇帝垂詢。看皇帝這態度,似乎並沒有什麼惡意啊?正想著,便聽完顏亮道:「耶律賢卿,朕知你縱橫疆場多年,數次與徐衛交手,並在鄜州一役大敗紫金虎。我大金軍中,能讓紫金虎忌憚的,你算一個。」

    聽皇帝如此抬舉,馬五表現得很是謙遜,俯首道:「當不得陛下謬讚,臣是與徐衛多次交手,但互有勝敗。」

    「嗯。」完顏亮似乎對他這份低調比較滿意。「依卿之見,徐衛何許人也?」

    要評價徐衛,馬五倒有些壓力。打心底說,他佩服徐衛,紫金虎這廝善於用兵,其城防、佈陣、號令、進退都很有章法,然每臨戰事,戰略上又喜歡出奇制勝,難尋章法,當得起名將之稱。不過,這心裡話卻不能坦白跟大皇帝講,那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又不願把徐衛說得太不堪,左思右想,道:「徐衛算得上能征慣戰,有些手段。」

    完顏亮聽罷,迫不及待地將事情抖了出來:「朕方才接報,徐衛盡起西軍精銳,打著替廢帝報仇的旗號大軍壓境。面邊已經打到太原城下,西面已經迫近大同,依卿看來,如之奈何?」

    馬五眼皮一跳,心知不妙!紫金虎也來也忒快忒是時候了吧?眼下大金國朝野不安,人心浮動,他打著這旗號舉兵來犯,於我是大大不利!儘管馬五並不打算淌完顏亮的渾水,但他對局勢也有相當瞭解,心知此時宋軍若大舉來犯,那麼大金國危矣!

    想了一陣,他忽地問道:「陛下,南面有什麼動靜麼?」

    「南方似乎並沒有什麼動作,只有徐衛舉兵前來。」完顏秉德從旁插話道。

    馬五低頭沉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他,也沒誰去出言打仗,好一陣之後,馬五鬆了口氣。他這模樣讓眾人摸不著頭腦,唐括辯見狀問道:「可有對策?」

    馬五一俯首:「陛下,以臣之見,徐衛此來,恐怕是虛張聲勢。」

    「虛張聲勢?這話從何說起?」完顏亮急問道。

    「若是宋軍欲趁……大舉北犯,那麼一定會經過周密的佈置,絕不會如此神速。從時間上判斷,紫金虎這是臨時起意,想來也不會佈置得多麼周密,他也未必是想借此機會攻城掠地,不過是趁火打劫而已。所謂打著什麼旗號,那不過是掩人耳目,亂我陣腳。」馬五分析道。

    這話若是旁人說的,金國君臣未必肯信,但從馬五嘴裡講出來那份量又不一樣了。上到完顏亮,下到幾名大臣,都感覺心中大石落地,輕鬆不少。完顏亮臉上有了笑意:「照你這麼說,徐衛兩路來犯,根本不足懼了?」

    「也不是。」馬五這話又把眾人的心吊了起來。

    「怎麼說?」唐括辯有些不耐了。

    「徐衛此來,是為打劫,倘若沒有好處,他是絕計不會善罷甘休的。想必陛下與諸位都知道,紫金虎經營川陝多年,麾下控弦之士數十萬眾,更有天府之國作為保障。更有一點,徐衛對川陝,對西軍,擁有絕對的控制,這是南方宋軍將帥們所不能比擬的。臣雖然認為他這次來並不是真想開戰,但如果惹急了他,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馬五道。

    殿上一時沉默,人人都琢磨著他的話,最後都得出同一個結論,徐衛這次來,是想渾水摸魚,如果不嘗到點甜頭,他恐怕是不會退兵的。

    「你有什麼建議麼?」完顏亮問道。

    「臣的建議是……」馬五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改口道「一切聽陛下聖裁。」

    「唉,這什麼時候?有話但說無妨,朕是信任你的。」完顏亮寬他心道。

    聽了這話,馬五才道:「臣建議,能不打則不打,現在情況複雜,實在不宜妄開戰端。」

    這話誰都聽明白了,完顏言道:「你的意思是說,給徐衛點甜頭,讓他退兵?」

    馬五點點頭,不再多話。完顏亮深深呼出一口氣,緊鎖著眉頭思量起來。從前金軍與宋軍交戰,往往索要金帛子女和土地城池。紫金虎恐怕對金銀美色不感興趣,那麼他想要的,就是土地城池了?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心疼,因為他好像突然洞察到了徐九的意圖。現在而今眼目下,還有哪一塊地盤值得紫金虎垂涎?太原!

    可若是將太原府還回去了,那麼等於整個河東都讓宋軍光復。金軍打了二十來年,到頭來,就得個河北!可眼下……

    「陛下,臣贊同耶律馬五的意見,此戰,能不打則不打。徐衛想要好處,大金給他就是,有道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姑且嚥下這口氣,他日再作計較。」唐括辯進言道。

    「那你知道徐衛想要什麼?就都給他?」完顏秉德問道。

    「他還能要什麼?無非不過就是金帛財貨,土地城池,再不然,給他幾匹馬,只怕紫金虎都樂得直蹦。」唐括辯道。

    「他如果要太原怎麼辦?」完顏秉德又問。

    「給!」唐括辯說得非常乾脆。

    「你倒是大方!須知這每一寸土都是大金將士浴血奮戰打下來的,豈能白白送人?」完顏秉德對他的話很是滿。

    「山東都送了,還捨不得一個太原?只要過了徐衛這一關,等陛下大事既定,還怕沒有報仇雪恥的機會?如果這一關過不去,那麻煩就大了!」唐括辯倒是沒給這位故交留什麼餘地。

    他的話都說在完顏亮的心坎上,沒錯,只要這一關我過去了,只要給我時間,把大金國安頓好,不怕沒有報仇的機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丈夫能屈能伸,勾踐當年不是還忍辱含垢麼?

    「罷,且向紫金虎低一回頭!誰去跟他談?」完顏亮倒也果斷,一旦拿定主意,真個雷厲風行。

    皇帝一問,底下鴉雀無聲。從前太宗朝,一說到要出使南方,大臣們都搶著去。因為那個時候,金軍所向無敵,橫掃天下,出使南朝那是個極其風光體面的勾當。只要是大金國的使臣,便在趙官家面前那也是抖足了威風!便是罵小趙兩句,他還得笑臉迎著!

    可這回是去見紫金虎,說白了吧,就是跟人賠笑臉說好話,求人退兵,紫金虎要是罵你兩句,你還得笑臉迎著。這麼屈辱的勾當,誰願去誰去,反正我是不知道。

    「諸卿都不願去?也罷,朕自己去!」完顏亮發了火。

    那李老僧,是尚書丞,完顏亮作丞相時,他就是親信之人。此時見皇帝發火,硬了頭皮:「陛下,便讓臣去會會這位名動四海的虎帥吧。」

    完顏亮頓感欣慰,到底是我的老班底,不是旁人可比。當下道:「好!你去見徐衛,旁的休說,只問他,到底想要什麼!」

    「是。但,陛下,臣認為,我方宜先擬出一個條件來,總不能由著紫金虎漫天要價,血盆大口。」李老僧建議道。

    這話引起了所有人的附議,完顏言道:「沒錯,不能讓徐衛先開口。」

    「那你們說說,擬個什麼條件?」完顏亮問道。

    完顏秉德略一思索:「金銀若干,皮毛若干。」

    唐括辯隨即接口:「要不然,再給他幾百匹好馬,這絕對能讓紫金虎心動。」

    「但有一條,土地城池,我們絕不能先開口,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一步。」女真名烏帶的完顏言提醒道。

    此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耶律馬五忽道:「陛下,還有一樣東西,能打動紫金虎。」

    「哦?是什麼?」完顏亮忙問道。

    「陛下或許不知道,徐衛的父親徐彰,也是南軍中元老大將。我聽說,他早年是已經致仕退休的,只因宋金戰事起,他才重新出山聽用。當年跟我們西路軍打了幾仗,很有些手段。後來,這位老帥抱病轉戰河北時,得知自家的祖墳被人掘了!徐彰遭此一難,大病不起,終是撒手而去。」馬五道。

    聽他提起這段典故,殿上倒是沒有人知道,飽讀詩書的完顏亮聽完後歎道:「祖墳被掘,想那徐家子弟必定是痛不欲生,誓報此仇。怪不得徐衛如此……哎,當年掘徐家祖墳的是誰?」

    「這段往事,若不是此次徐衛舉兵來犯,臣都快忘記了。當年,我大金扶持高世由稱帝,建立韓國,掘徐氏祖墳的,正是高世由之弟,時任韓樞密使的高孝恭。」耶律馬五道。

    完顏亮聽罷,也不猶豫,當即道:「高孝恭現在何處?召來,給徐衛送去!他父因此人而死,朕如今送個人情予他!成全他的孝道!」

    完顏秉德臉上不好看,質疑道:「這恐怕有失我大金國威吧?高世由已死,高孝恭幾經貶謫,如今已發配到北方居住。若是將他交給徐衛,絕計是個死!」

    其實在完顏亮心裡,最最看不起的,便是高世由高孝恭這樣的「貳臣」。如馬五這樣的,雖然也是契丹人,可人家有本事,替大金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他自然另眼看待。可像高家兄弟那樣的東西,完全就是吃貨,沒一點用處!

    「大金國養他們這麼些年,如今國家有事,高孝恭也該捐身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吧?」

    皇帝都這麼說了,誰還能再有異議?當下議定條件,便遣李老僧為使,去見徐衛。眾臣散去之後,獨唐括辯未走,完顏亮知道這廝頗有城府,遂問道:「卿還有事?」

    唐括辯陰森森地一笑,好像頗為自得,完顏亮見狀微微皺眉,想什麼東西呢?

    「陛下,臣有一策,縱對付不了紫金虎,也給他埋個禍根!叫他終有一日不得安寧!」唐括辯神秘地說道。

    「哦,說下去。」完顏亮來了興趣。

    「陛下學識淵博,定然知道南朝立國時,宋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的典故?」唐括辯道。

    這誰不知道?完顏亮笑道:「宋太祖起於行伍,靠軍隊支持奪了江山,自然最是忌憚手握重兵的大將。不過,虧得他的老兄弟們識趣,一杯酒喝下去,次日立馬上表請辭。若碰上幾個不識趣的,朕倒很想知道這位太祖皇帝會不會下殺手。」

    「是了,這南朝自立國時起,就對握有兵權的人加倍防範。這一二十年那是沒奈何,必須得借重粗鄙的武人來效命疆場,所以,徐衛這種人就崛起了。但臣想,幾百年的傳統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南朝的趙官家雖然重用徐衛之流,心裡未必就不防著他們。如今,我大金暫時無意對宋動武,只怕南朝那些大臣們對徐衛等輩的忌憚更甚從前。」

    「此番,徐衛沒有經過杭州而擅自動兵,雖然有職權範圍之內,但想必也會惹人不快。此番,陛下派人與他和談,不管條件是什麼,只要一談成,徐衛就禍事了。」唐括辯道。

    完顏亮一時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擊掌道:「妙啊!只要一談成,哪怕是徐衛替南朝討回了太原,而在杭州看來,他這都是跟我大金私相授受,這是什麼性質?你再便宜行事,怎能代表朝廷跟別國和談?這簡直,簡直就是想取趙官家而代之!這是想作皇帝啊!這不是作死麼?」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徐衛犯了這個忌諱,縱使他功勞再大,實力再強,只怕杭州也得挖空心思搞掉他。即使眼下不行,早晚也得收拾他。除掉一個徐衛,使是捨了太原又怎地?」唐括辯嘿嘿笑道。

    「那是!若能除掉徐衛,莫說一個太原,便是把河北也讓出去,朕也甘願!到底是武夫啊,縱然驍勇剽悍,這腦袋裡還是少那麼一根筋。自以為威名暴於南北,便雄視四方了?你信不信,徐衛此刻怕是還洋洋自得,殊不知大禍將至?好!好!」完顏亮一掃心頭陰霾,倒像是出了一口惡氣!

    唐括辯頻頻稱是,又道:「所以,與徐衛和談,不必斤斤計較,盡快促成此事才是正道。談成之後,大金可趁著下次派遣使團往南方賀節之時,將這事抖出來,不怕他徐衛囂張,早晚有他好果子吃!」

    次日,以尚書左丞李老僧為首的金國使節就從燕京出發,兵分兩路,李老僧自己南下太原,另一路由副使帶頭,往西向大同。均先拜會宋軍前線將帥,言明奉金國大皇帝詔命,往興元府謁見武威郡王徐衛,請兩路宋軍大帥暫緩用兵。徐洪和楊彥當然知道這些金國使者要去幹什麼,也不阻攔,放他們通過。

    這次還真讓完顏亮和唐括辯猜著了,徐衛還真就不知道女真人給他設了這麼一套。過完年之後,因為今年是科舉年,他作為川陝最高行政長官,還巴巴跑到各書院去看望學子們,勉勵他們用功準備,以求金榜題名。當前線飛馬傳來消息,說是金主完顏亮派了使臣前來興元求見,估計是想求和時,徐衛冷笑幾聲,準備「迎接」金使。

    李老僧一行到達興元時,已是二月十四。這一路過來,只見陝西百業恢復,關中欣欣向榮,心裡也驚訝於徐衛的手段。他們進城之後,被招待進館驛住下,卻不見徐郡王接見。

    原來,二月初九時,川陝宣撫處置司參議軍事兼主管機宜張慶的父親去世了。張慶自然是立即放下手頭的一切事務,操辦父親的身後事。於公作為長官,於私作為弟兄,徐衛責無旁貸,義不容辭地要去幫忙。

    楊彥現在身在前線,馬泰當年戰死沙場,徐家莊四兄弟,已是難得聚齊了。喪父之痛,讓張慶很是難過,好在徐衛一直寬慰著他,又幫忙張羅著辦喪事,正好選在十四這天出殯。李老僧還以為徐衛是故意端架子。

    不過也沒什麼,他來時,完顏亮就再三交待,見了徐衛,盡量謙恭一些,莫拘泥於一些小節和禮數。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忍著,他要是打你左臉,你就把右臉再伸過去讓他抽,抽完了再問他,爽了麼?

    徐衛在張父出殯,他親自前往路祭的時候就得知金國使者已經進了興元城,吩咐下去,好生款待,一不能怠慢,二不能失了禮數。至於什麼時候見他們嘛,暫時先不忙。倒不是紫金虎故意要把李老僧一行晾一陣,而是……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20
第八百一十三章武力勒索

    徐良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嘴裡,沒滋沒味地嚼了幾口,神情一直陰沉沉的,鼻子裡不時地哼出一股氣來,這讓旁邊的妻子十分疑惑,就連對面的兒子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惟恐觸怒了父親大人。
    又過一陣,徐六連夾菜都忘了,只顧扒飯,夫人夾了一片肉放在他碗裡,謹慎地問道:「相公,是朝中出了什麼事?」

    徐六這位渾家也是出自名門,他向來敬重,雖然心情不佳,但還是道:「老九的事。」

    「九弟?他怎麼了?給你惹事了?」徐夫人追問道。她有這種想法也不奇怪,試想她的丈夫是朝廷次相,在徐家長輩們都故去以後,徐六就理所當然地是徐家的主事人,聽到丈夫因為老九傷神,便想著這堂弟是不是惹禍了。

    「說了你也不明白。」徐良隨口道。

    徐夫人看了對面的兒子一眼,又說:「我雖不懂,他總明白。」徐六的長子今年要參加科舉,朝廷上下都認為這位衙內高中是一定的,倒不是什麼暗箱操作,而是徐相這位衙內很有才學,在杭州也是小有名氣的。徐良本人也對兒子充滿信心,不說狀元什麼的,進士及第是沒跑。

    因此,他很早就有意培養兒子對於朝政大事的熟悉的判斷,聽妻子這麼說,遂道:「川陝宣撫處置司來了本子,金國發生重大變故,完顏亮弒君篡位。你九叔藉著這機會,發兵兩路進攻金國。」

    他長子名喚徐翰,二十出頭,風華正茂,氣度不凡,聽父親一說,暗思九叔是川陝長官,有便宜行事之權,藉機攻金原本無可厚非,父親大人不快,想必是因為這個時機很敏感。想到此處,即道:「父親大人原本是不贊同宋金議和的,時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九叔藉機打破和議,父親為何不快?」

    徐良一口飯都扒到了嘴邊,聽到這話大感驚奇,放下碗筷道:「你認為,你九叔作得對?」

    「對不對兒不知道,但九叔此舉,父親大人該高興才是。」徐翰道。

    徐良歎了一聲:「若是往常,為父自然高興。可現在這時機不對啊,人家正眼紅我們徐家位高權重,他這時候幹這事,不是往人刀口上撞麼?」

    徐翰此時突出驚人之語:「刀柄在九叔手裡攥著,誰敢拿刀向他?」

    徐良堂堂宰相,也被這句話驚得瞪目結舌,怒道:「豎子!安敢出此狂言!」

    徐翰也自知失言,慌得站起身來,低頭不語。徐夫人一見,趕緊勸道:「大哥隨口一句,你何必當真?」

    「這話是亂說的麼?什麼刀柄在老九手上,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這話若洩露出去,徐家怕有大禍臨頭!」徐良著實急了,連一向相敬如賓的髮妻也訓斥起來。

    這話是沒法吃了,徐良氣呼呼地對兒子道:「你跟我來!」語畢,起身就走。徐夫人趕緊提醒兒子,叫他不要頂撞父親,徐翰應下,追隨父親而去。

    父子倆來到書房裡,徐良還特意囑咐兒子掩上門,等他回過頭來,就劈頭蓋臉地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馬上都要入仕的人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難道心裡沒個譜?你方纔那句話是什麼性質知道嗎?你把你九叔當成什麼?」

    徐翰在父親盛怒之下,也不分辨,一直默默聽著,等父親說了好大一陣,氣估計也消了些,才道:「兒是失言,但以九叔今時今日的地位,恐怕也奈何不得他。」

    徐良眉一皺,又要訓,但一時竟不知語從何起。沒錯,老九在川陝算是紮了根了,且不說抓著軍政財權多年,西軍裡上上下下,徐家子弟有多少?六個經略司,一個安撫司,除了劉光世,都是他自己人。也是老九在對待朝廷上很謹慎,一直沒有跋扈不法的舉動,要不然,割據之勢,早就昭然了。

    「你懂個什麼?你九叔實力再強,終究是臣子,天子一道詔命,他也只能走人。」徐良道。

    徐翰卻不這麼認為:「這不是自毀長城麼?天子怎會下這種詔命?」

    「說不聽了?」徐良頓時發作。

    「父親息怒,兒恭聽教誨。」徐翰俯首道。

    徐良坐在那裡直歎氣,口中道:「老九這回有些草率,他應當知道,趙官家之所以要議和,一是不喜征戰,二是因為劉家的緣故。這議和達成,劉家居功至偉,他倒好,和約締結沒幾天呢,讓他給撕毀了。縱使有便宜行事之權,此事干係也太大!昨天本子上去了,今天聖上必定召我和麟王去問,這可如何回答?」

    「完顏亮弒君篡位,金國必定內訌,九叔此舉,無可厚非。」徐翰小聲道。

    「你還年輕,哪裡知道這裡面水深水淺?倘若明日折彥質抓住這個把柄,再給你九叔扣個目無朝廷的帽子,那就麻煩了。」徐良擔憂的卻是這個。

    「兒聽說麟王與九叔私交甚厚,當不至如此吧?」徐翰疑惑道。

    「哼哼,娃娃,你也未免太天真了,私交算得甚?我們徐家木秀於林,擋在折家之前,折彥質能不動心思?」徐良看著兒子,雖是在教訓,目中卻也露出慈祥來。好似他已經走遍了大江大河,看到一個蹣跚學步的小童在水邊撲騰,雖天差地別,卻也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這父子倆正說著,徐夫人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估計是怕丈夫罵兒子,過來保駕了。徐良喚她進來,卻見妻子手中拿著一封信,遂問道:「誰的信?」

    徐夫了看了兒子幾眼,這才將信遞交過來:「相公自看。」

    徐良一瞄封皮,馬上坐直身子拿起信拆開來看。沒看一陣,臉上陰雲密佈,末了,眉頭緊鎖,最後遞給兒子:「你九叔的信。」語畢,竟不顧妻兒,自出門往行宮去了。

    到了大內,直投中書,先不到自己的辦公堂,而是跑到負責的副相那裡問了一句:「有武威王的本子麼?」

    二月十九,皇帝的御札,中書的省札同時送抵興元,徐衛看了之後,大為冒火!當時張浚不在場,他當著馬擴的面罵了一句:「什麼東西!老子還不信了!」罵完之後,就命人去館驛,召金國使者來見。

    金國使臣李老僧在館驛一住五天,不得召見,可又不敢去催促,就這麼耐著性子等,終於等到徐郡王召見,便帶著副使收拾整齊,匆匆前往川陝宣撫處置司衙門。到那裡時,見大宋的官府果然非比尋常,尤其是這西陲權力中心,更是雄偉。

    定住心神,在接引官員的帶領下進入衙門。因為是接見外邦使節,所以必須在正堂上,李老僧和那名副使踏進去以後,已見有四五個漢官在堂上坐定。他們一站定,那幾人也都起身,倒也有禮數。

    接引那名官員向他介紹道:「尊使,這便是徐郡王。」

    李老僧抬頭看去,只見堂上坐著一位官人,四十歲模樣,身材高大,穿紫袍,頂帕頭,儀表堂堂,正襟危坐,自有一股大家風範!他不禁有些意外,這是雖然是他第一次見徐衛,但關於這位的傳說實在聽得太多太久,想著怎麼地也該是位寶刀不老的宿將,怎麼倒年輕?

    觸及徐郡王炯炯的目光,李老僧方才回過神來,趕緊俯身行禮道:「大金使臣李老僧,見過大王。」

    徐衛將手一伸,客氣道:「尊使遠來辛苦,請坐,奉茶。」

    李老僧謝過,坐定之後不禁有些驚喜,本以為徐衛定然是飛揚跋扈,咄咄逼人,甚至粗魯無禮,但看這模樣,倒是有禮有節,很客氣啊!

    這李老僧正要表明來意,卻聽徐郡王道:「尊使,徐某是一介武夫,也不太懂邦交禮數,若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此外,我是個粗人,跟我說話最好是直來直往,簡單明瞭,複雜了,我怕是聽不懂。」說到最後,他還笑了。

    怪了,這是紫金虎麼?怎如此和氣?李老僧頓有如沐春風之感,心裡的緊張也緩解不了,因對方要直來直往,他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遂拱手道:「大王果是豪爽,那在下就開門見山了。」

    「正該如此。」徐衛輕笑道。

    「在下此來,是奉我大金國大皇帝陛下詔命,專程前來會見大王。想貴我兩國,去年方才締結和約,結為兄弟之邦,為何大王一過完年,便發兵來犯?這豈是兄弟所為?」李老僧倒問起罪來了。

    徐衛也不惱,只道:「義之所在,不得不往。」

    李老僧當然知道他所指何意,卻還在故意裝傻:「不知大王所言何意?」

    「尊使,你既奉大金皇帝詔命,我且問問,是哪位皇帝?可是與我大宋天子趙官家結為兄弟那位?」徐衛道。

    李老僧知道這一節是揭不過去的,遂正色道:「廢帝東昏王,在位時沉迷酒色,濫殺大臣,以致天怒人怨!今上乃太祖之孫,仁義遍佈四海,受朝野擁戴推舉,取而代之,乃是順應天意民心之舉!況且,此為我大金內政,外人不容過問!」

    宣撫判官張浚此時接口道:「倘若宋金未曾締結和約,未曾結為兄弟之邦,這事我們也就不管了。可宋金既結為兄弟之邦,你們弒君篡位,天地不容!大宋焉能坐視不理?豈非陷我朝於不仁不義之境地?」

    李老僧面色不改,繼續道:「道理雖是如此,但也不能罔顧事實!廢帝東昏王無德無能……」

    他話沒說完,又聽一人搶白道:「那我請問完顏亮何德何能?」

    李老僧聽他直呼金帝名諱,頓生怒意,尋聲望去,只見說話的人雙目如炬,神態威猛,鬚髮雖花白,卻是一身正氣,遂按下怒火,冷聲道:「我大皇帝名諱,尊駕怎敢直呼?」

    「弒君篡位,真如狄夷禽……」馬擴正要罵。

    「哎,我朝乃禮儀之邦,怎可口出污言?」徐衛及時喝止。

    徐郡王出面,李老僧也只當是揭過去了,繼續對徐衛道:「今上即皇帝位後,再三表示,繼續與宋和好,休兵罷戰,並要依年齡與大宋皇帝再序齒,以定兄弟名分。萬望大王以兩國盟好為念,以兩國百姓為念,早早撤軍,免生干戈。」

    徐衛略一沉默,為難道:「我既為金帝復仇,怎可輕言退兵?當日出師,將士們群情激憤,如今一無所獲,讓他們退兵,只怕我也號令不動。」

    李老僧知他打逛語,誰不知道川陝河東是你徐九說了算?卻跟我打這哈哈,不過就是想要點好處嘛。當下也不說破,很在誠意道:「大王放心,只要大王退兵,大金為表盟好之誠,此次出兵之資,由我們一力承擔。」

    徐衛不說話,只看著他。

    李老僧會意,馬上道:「大金願送大王,錢六十萬緡,珍貴獸皮一百張,羊皮兩千張,另有良馬五百匹,請大王笑納。」

    「哈哈!」徐衛突然大笑。唬得李老僧變了臉色!「這是作甚?收買我?我既以大義相號召,又豈會為你這區區小利而動搖?」

    李老僧知他不是真心,又道:「大王若覺得這是區區小利,那具體數目,我們可以商量。忘了稟報大王,此次前來,在下專程奉詔給大王帶了一個人來。」

    這倒引起了徐衛的興趣,問道:「是誰?」

    「大王還記得高孝恭這個人麼?」李老僧笑著問道。

    徐衛臉上笑容漸漸散去,他怎麼會不記得這個人?扒徐家祖墳,讓老爺子含恨而終的就是這王八蛋!我找他不是一年兩年了!只聽說他被貶了官,好像遷到北方去居住,一時也奈何不得!

    底下張浚馬擴也知道這段往事,心中暗道女真人為求退兵,還真是煞費苦心,居然把徐郡王的仇人都給押來了。

    「我們大皇帝得知高孝恭與大王有深仇大恨,為全大王孝道,特將此人送來,聽憑大王發落。」李老僧道。

    徐衛一時無言,片刻之後,平靜道:「徐衛身受天恩,不敢因私仇而忘公義,人,你帶回去吧。」

    李老僧怔住了,價碼不夠?那咱好商量啊,別說這一拍兩散的話!

    堂上沉默了一陣,李老僧暗思,這軟的紫金虎不吃,怕也得來點硬的!一念至此,對徐衛道:「大王容稟,此次事件,我大皇帝實是想和平解決,不到萬不得已,不動刀兵。但倘若大王執意要撕破臉皮,大金也無可奈何。大王應該知道耶律馬五這個人吧?」

    徐衛點頭:「記得,當年鄜州一役,我敗於馬五手下。」

    見他如此光棍,李老僧倒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了,乾咳兩聲後道:「今馬五統數萬鐵騎,已作好迎敵之準備,遼東的渤海軍數萬眾也是枕戈待旦,隨時開赴前線。我大皇帝為兩國盟好,按兵不動,望大王體會我主苦心。」

    徐衛突然站起身來,繞過案桌,逕直來到堂下,站在門口朝外張望著什麼。李老僧此時才發現,徐衛身長七尺有餘,端得是魁偉!他不知對方是何用意,又不好去問,只能等著。

    過了許久,徐衛才回過頭來,道:「今天先這樣吧。尊使且回館驛歇息,若呆得悶了,我派這位吳準備作嚮導,帶諸位逛逛興元城。告辭。」說罷,居然扔下一堂的人,逕直出門走了!

    李老僧呆坐當場,這是什麼路數啊?

    這第一回見面,徐衛大概摸清了女真人的底,李老僧給出的價碼只是一個起步價,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不過,徐衛在意的,還真不是什麼錢財皮毛。錢我缺你這幾十萬緡嗎?皮毛?沿邊各族每歲送給我的都沒地堆去!至於戰馬,我各地馬場自己在產,不短你這五百匹,哥在意的是土地城池,不說到這個點子上,誰跟你談?

    往後幾天,徐衛就不露面了,讓馬擴代表他去跟李老僧談。將價碼加到錢八十萬緡,良馬兩千匹,川陝這邊還是不鬆口。馬子充本就是搞外交談判出身的,有意無意地提醒李老僧,還差點意思。

    李老僧就去琢磨,這差點意思是什麼意思?後來琢磨透了,這幫人還真就想著土地城池呢!可大皇帝有詔命,金方絕不能主動提及歸還大宋土地。就這麼僵持幾天,馬擴突然來請金國使者去軍營參觀。

    出了興元城,來到一處大營,那曠野上,密密麻麻一片人潮,怕是有萬餘眾。只見部隊步伍整肅,鎧甲鮮明,器械精良,確實讓老僧開了眼界。而且馬擴有意炫耀武力,竟命炮營給李老僧放了幾炮。

    那震天動地的巨響駭得李老僧掩面驚呼!末了,馬擴還扔出一句,這支部隊馬上就要開赴前線,接招吧。我們大王是非要為金帝復仇不可!

    李老僧徹底明白了,徐衛這回是明火執仗,要搞武力勒索啊!這他媽比強盜還可惡,你明搶還好,他這是訛詐!而且自己還不提條件,非讓你開口求他!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21
第八百一十四章服不服

    「大王,還忙呢?」馬擴在徐衛的辦公堂在外面探進半截身子問道。

    「怎麼?」徐衛顯然是專心過了頭,已經忘記了時辰。

    「這都到飯點了,大王不餓?」馬擴笑道。

    徐衛將手中的筆放下,也笑了起來:「你不說還好,一說倒還真餓了,走吧。」語畢,稍稍整理了一下案桌,起身步出堂外,兩人結伴往飯廳去。官員們中午一般都不回家吃飯,要麼就在衙門裡解決,要麼就到外頭下館子。只不過雖然宣撫處置司每年都有一定額度的「公使錢」可以應付吃喝,但你也不能天天下館子,說到底,那還是民之膏血。

    一進門,本司的大小官員但凡看到的都跟徐衛打招呼,倒也不必起身行禮,大家在一個衙門天天見面,要是碰到一回行一回禮,甭說下級麻煩,上級只怕也受不了。張浚老遠就打招呼,徐衛和馬擴過去坐下,自有人添上碗筷和飯菜來。

    這衙門裡的飯菜其實也不比外頭的差,只是花樣少些,吃久了難免膩味。不過碰上忙的時候誰還顧吃喝好壞?徐郡王一邊吃著,一邊向張德遠問道:「德遠兄,談得如何?」

    「正如大王所料,李老僧還是在財貨馬匹數目上摳摳索索,就不提旁的,沒甚進展。」張浚回答道。

    徐衛沒表態,馬擴在旁道:「大王,估摸著也差不多了,向他挑明吧。咱們幾萬人馬在前線,多呆一日花銷也不小。」

    徐衛聞言點頭道:「也罷,德遠兄,你今天下午就跟他要太原,只要答應這了一條,我就撤軍。他但凡說個不字,你就讓他走人。」

    「是。」張浚應下,隨即又道「從他這幾日態度來看,估計問題不大。女真人這回是真著急了,大王打中了他們的要害。」

    「不是打中了女真人要害,是打中了完顏亮的要害。」徐衛笑道。頓了頓,又搖了搖頭「雖說此番拿他一把,但完顏亮絕不是易與之輩,早晚他得報這一箭之仇。」

    「照大王這麼說,他真能坐穩大位?」張浚問道。

    「應該沒什麼問題,雖說他是弒君篡位。但完顏亶確實搞得天怒人怨,要不然,豈能給完顏亮可趁之機?等過一段時間,他安定了國內,必然就會把眼睛盯到南方來。若是從前,倒不怵他,只是現在咱們跟契丹人的盟約不存在了……」

    馬擴最清楚這裡頭的事情,聞言質疑道:「契丹人與女真人有亡國之仇,耶律大石在世時矢志復國,我就不信契丹人會跟女真人穿一條褲子?」

    「亡國之恨是真,矢志復國也不假,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大石已經死了,蕭太后執政,咱們又主動跟人撕破了臉皮,背信棄義,難保契丹人不會趁火打劫。你們應該也知道,過完年之後,遼軍就開始在北邊增兵了。」徐衛說到這裡已是一肚皮的火。他當初極力促在宋遼聯盟,原是為牽制金國。現在倒好,金國牽制不成,這契丹人反倒成了大宋的隱患!杭州那幫人腦袋都他媽長在屁股上!

    聽了這話,張浚和馬擴也各自暗歎,議和本就不該,還加上這麼一條,朝廷在這件事情上實在是太欠考慮了。朝廷裡的相公們大手一揮倒輕鬆,可這壓力最終還是得由咱們川陝來扛!

    這正吃著呢,就看到本司的準備差使吳拱踏進廳來東張西望,馬擴喚了他一聲,他匆匆過來。

    「吃了沒?沒吃坐下。」徐衛招呼他道。這到底是吳玠的長子,徐衛一直另眼看待。

    「大王,北邊來人了。」吳拱小聲道。

    「北邊?」張浚放下了筷子,拿出手巾擦了擦嘴,顯得疑惑不解。這回說的「北邊」當然是指原來的西夏境內,現在是大遼的領土。自打宋金締結和約,川陝方面將這消息告知了契丹人之後,雙就沒什麼來往了。年初他們增兵,現在又派人來,什麼情況?

    「來的是誰?」馬擴問道。

    吳拱答道:「來的是故人。」

    「蕭朵魯不!」徐衛一口說破,吳拱頻頻點頭。蕭朵魯不,是遼國統帥蕭斡裡剌的兒子,當初宋遼結盟之際,幾次到川陝都是此人作為使者,跟徐衛等早就是老熟人了。

    「他來作甚?」馬擴自言自語道。

    徐衛飯也沒吃完,況且也沒心情吃了,搖頭道:「這下倒好,臉都撕破了,怎麼見人家?」

    「他是直奔衙門來的,現在就在偏廳上。」吳拱道。

    徐衛聞言倒笑起來:「嘿,輕車熟路啊。」

    「大王若是不好見他,卑職去吧。」馬擴說道。

    「算了,雖說是摒棄了盟約,但總歸不是敵人,我若避而不見,倒顯得心虛。你們吃,我去見他。」徐衛說著站了起來。

    馬擴也隨之起身:「卑職跟大王一起去。」

    「下官也去。」張浚也站起來。徐衛看他一眼,後者馬上會意,笑道「下官倒忘了,還得去跟李老僧要太原呢。」

    那偏廳上,站著一人,跟徐衛年紀相差無幾,同樣的身形魁偉。穿一身拈毛邊的錦袍,腰裡扎條革帶,頭上戴頂雪白的狐皮帽子,垂兩條毛尾。那身上的錦,一打眼就看得出來,正是四川出的蜀錦。他本臉朝外,聽得腳步聲,才轉過頭來,一見徐衛,快步迎上去,撫胸俯首道:「多時不見,大王風采依舊!」

    徐衛也很熱情,幾個大步上前執住他的手,緊了又緊:「老朋友,別來無恙?」

    蕭朵魯不抬起頭來,笑答道:「借大王的光,一切都好。」

    「快坐快坐,請茶請茶。」徐衛連聲道。分賓主坐定之後,紫金虎又問:「貴國蕭太后和遼主可好?令尊身體康健?」

    蕭朵魯不又一低頭:「感謝大王關懷,我朝國母和天子都好,家父也是老當益壯。」

    你聽他倆人言語,好似真和至交好友一般,實際不過是剛見面的客氣話,這場面上一說完,就要到正題了。

    「那便好!哎,蕭兄,我記得你是調回國去了,怎地現在又……」徐衛問道。

    「哦,在下此次是奉太后和我主之命,以樞密副使充任興慶知府。」蕭朵魯不道。興慶府,就是原來西夏的王城,他既知興慶,那肯定還有一個職務。見徐衛似笑非笑,他才補充道「此外,還兼任定、懷、靜、靈、順諸府州都總管。」

    定、懷、靜、靈、順五州,再加一個興慶府,基本就涵蓋了遼國所佔領的西夏舊地,他充任「都總管」,說白了,就是遼國派來的「總督」。按道理說,遼國應該把所佔領的西夏舊地,劃分成「路」或者「道」,主管也應該是「宣撫使」之類。之所以用「總管」這個名義,恐怕也是不想刺激大宋。

    馬擴此時拱手道:「那倒是祝賀蕭總管高昇。」

    蕭朵魯不連連擺手:「哪裡哪裡,不過是才疏學淺,在朝裡呆不下去,太后看我老父親面上,放我個外任而已。」

    徐衛只笑笑,並沒有發表意見。他心知對方這是客氣話,遼國國內,還有誰比蕭朵魯不更適合坐鎮西夏?他最熟悉情況,而且跟川陝方面又有交情,上到徐衛,下到幾個參謀參議,乃至主管機宜,書寫文字,甚至準備差使,準備差遣這些,他幾乎都認識。

    「那蕭總管此來,該不是只是想和大王及我等敘舊吧?」馬擴笑問道。

    「說哪裡話來?雖說貴我兩國不再是盟友,可蕭某跟大王,跟馬參謀,總還是朋友吧?我來赴任,專程來拜望二位,難道不該?」蕭朵魯不道。

    徐衛仍是一臉和氣:「朋友自然是朋友,但坐在這個位置,各為其主,這朋友能否作下去,還得看蕭總管。」

    蕭朵魯不神色不改,大笑道:「我就喜歡大王這直爽的性子!」

    「哈哈,蕭總管,我西涼駐軍來報,說年初你們往興慶府一帶增兵,當時就請示我是否阻攔。我心想著地既然是分給你們了,我就沒有阻止的道理。不過今天你既然來了,我就得問問。」徐衛正色道。

    蕭朵魯不也收起笑臉,先想了想,才道:「就算大王不問,在下也要知會。是這樣的,我朝往東增兵,絕非針對川陝。這幾年,西域已經平定,蕭太后不忘先帝遺訓,矢志恢復。遂將兵力東移,以備復國。而且,這次增兵,只是一小部分。我聽說女真出了變故,打算上奏朝廷,繼續增兵。」

    徐衛盯著他道:「消息挺快嘛。」

    「哪裡能跟大王相比,此刻,大王的兩路兵馬已然跟女真交上手了。哎,去年宋金剛剛締結和約,怎地……」蕭朵魯不問道。

    見他話中有諷刺大宋見風轉舵,全無信義的意味,徐衛也自覺沒趣,並不回應。馬擴到底是搞外交出身,吃不得半點虧,立馬道:「金帝與我朝天子結為兄弟,他被殺,我們焉能不替他復仇?」

    蕭朵魯不輕哼一聲:「恕蕭某直言,只怕復仇是假……」

    徐衛直盯著他:「那什麼才是真?」

    「這個,咱們就心照不宣吧?女真與我大遼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管貴國是否與大遼結盟,這復國大業,斷不會有所更改。儘管大宋主動撕毀盟約,但看在往日西軍和遼軍並肩作戰的份上,只要大宋不相助女真,我們不與大宋為難。」蕭朵魯不這句話,算是表明了自己此番的來意。

    「好,有你這句話,旁的我也就不說了。我就在這兒預祝大遼,復國成功。」徐衛拱起手道。

    「多謝大王。好了,我剛剛赴任,事務也繁雜,大王想必也忙,我就不打擾了。許久未見,給大王帶了份薄禮,還請笑納,告辭。」蕭朵魯不起身道。

    「子充兄,替我送蕭總管。」徐衛起身道。

    馬擴應了一聲,伸手道:「蕭總管,請。」

    蕭朵魯不看徐衛一眼,再次俯首,轉身朝外走去。馬擴一直送出衙門口,等他上了馬,執禮道:「蕭總管好走。」

    蕭朵魯不拉著韁繩,似乎在思考什麼,片刻之後,他道:「煩勞轉告徐郡王,只要他坐鎮川陝一天,我遼軍秋毫不犯。」

    「好,我一定如實轉達。」馬擴道。

    「留步。」蕭朵魯不一禮,隨即揚鞭躍馬,帶著隨從去了。

    馬擴入內將他的話原原本本向徐九轉答,後者聽罷,歎道:「他這是來告訴我,遼國打算在西夏舊地扎根了,希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大王,遼國增兵,對我們威脅肯定是有的。但會不會發生……」馬擴擔憂道。

    「難說。蕭朵魯不今天雖然是這樣表的態,但將來的事誰說得清楚?我當初極力促成宋遼聯盟,本是為共同抗金,現在倒成隱患了。」徐衛不無懊惱地說道。

    馬擴寬慰道:「大王何必自責?這是朝廷的意思,要怪……」後頭的話他沒說出來。

    「所幸,當年我們佔了橫山天都山一線,遼軍想要在西夏舊地發展不是那麼容易。得給沿邊幾路提個醒,以後也須防著契丹人。娘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徐衛怒道。

    另一頭,當張浚向李老僧提出要太原之後,李老僧當時就拒絕了,說這給些錢財物件還好說,土地城池豈能相送?張浚有底氣,當時就火了,說太原本就是我固有領土,我現在討回來那是天經地義。你若是不肯,我們武威王說了,那就請便!

    兩人扯了半天皮,最後還是李老僧自找台階,說這麼大的事,我作不得主,得回去考慮考慮,再請示金廷。張浚根本不讓步,你請示金廷?這一來一往得多少時日?我們兩路大軍坐吃山空?要麼,趕緊定下來,要麼,回去接戰吧!李老僧是又氣又惱,大金國何時受過這等要挾?幾十年來,誰敢這麼跟大金國說話?唉,也就是徐虎兒啊!

    當下也沒答應,只說要回去考慮,張浚給了兩天時間。而且話說得很絕,再寬限兩日,若到時還不成,就不必談了。

    其實李老僧這不過是作作樣子,上頭早有指示,若紫金虎真要太原,能力爭就力爭,實在不行就給他。這一是因為完顏亮急於消除這個威脅,好騰出手來整頓內部;二是因為在陽涼南北兩關都丟失之後,太原盆地除了太原一座堅城之外,已無險可守,處於被動局面。而且西軍每每兩路進軍,讓金軍兵力分散,疲於應付。如果太原給了徐衛,就可將僕散忠義的部隊抽出來,憑借忻州代州等地的險要地形,以少量兵力阻擋西軍從河東北上。集中力量,拱衛燕雲和河北。另外還有個不可告人的打算,就是唐括辯建議的,借此次與紫金虎和談,陰他一回。

    兩日後,李老僧代表金國答覆,同意歸還太原府。最後擬定條件,大金送給徐衛錢物,戰馬,並歸還太原府,徐衛撤回兩路兵馬,兩國關係不受影響。白紙黑字畫押以後,李老僧即刻返回燕京覆命,徐衛也只等對方兌現條件便撤兵。其實完顏亶死不死,跟他有半毛錢關係?

    這回女真人動作真快,李老僧在返回金國的途中,路經太原時,就直接讓僕散忠義撤軍,把太原城讓出來。這就說明一個問題,完顏亮為急於解決邊患,在李老僧前往興元之時,就已經把歸還太原的詔命交給他了,以備不時之需。否則,如果沒有皇帝的詔命,他李老僧怎麼可能讓前線大將撤軍交地?

    見金軍撤走,楊彥大喜過望,直接揮軍進駐太原城,又分派部隊往各縣接收。太原這個河東重鎮,在淪陷多年以後,不費一刀一槍,兵不血刃就宣告光復。太原一收回,河東全境基本上就都回來了,剩下的不過五台山所在的代州,以及忻州幾塊小地盤而已。

    徐衛得到報告,認為最重要的土地城池都交還了,剩下的錢財馬匹女真人不至於賴賬翻臉,遂下令徐洪的鄜延軍先撤回來,楊彥可以再等等。

    李老僧在三月回到燕京覆命以後,完顏亮總算是鬆了口氣。人都是這樣,被逼到絕路的時候救爺爺告奶奶,夾著尾巴乞憐。一旦緩過來了,就越想越氣,越想越火。好比一排骨,被一壯漢狠揍一頓,挨打時直哼哼,等人家打完走了,他在人背後啐一口,自顧言道「方纔是我不小心,不然打死你!」

    完顏亮此番不但損失錢財馬匹,還丟了錦繡太原城,當真是心疼得緊。越心疼,就越恨徐衛,越恨大宋,真巴不得立馬提虎狼之師南下,殺他個乾乾淨淨,實現他詩中所言「立馬吳山第一峰」的鴻圖大志。

    只是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大,他現在最要緊的,就是確立自己的統治地位。繼續誅除異己,安撫渤海,把朝中勢力重新洗牌。至於這筆賬,只有先忍著,等到緩過勁來,再和南邊計較!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23
第八百一十五章朋友 利益

    利州路提點刑獄司,監牢。

    徐衛雖然把川陝宣撫處置司搬到了興元府來,但行政上,興元府仍舊屬「利州路」,而該路的提刑司就設在興元。一般來說,有資格關到提刑司大牢的都是重犯,而這位顯然是夠級別的。

    吳拱在利州路提刑的陪同下步入監牢,他在前,提刑在後。按說,他只是宣撫處置司的一個準備差使,替上頭辦事的而已,而提刑好歹也是一路的司法長官,原不必如此。只不過,一來他身份特殊,是吳玠的長子,川陝官員念著他先父的遺威,高看一眼;二來,畢竟是上級部門下來的,提刑親自陪同也表示尊重。

    「提刑官人,人犯在何處?」吳拱左右一張望,回頭問道。

    「這邊請。」提刑仍不越到前頭,只手指一間牢房道。一行人走過去,只見一個單間牢裡,席地坐著一人。因為光線陰暗也看不清樣貌,吳拱在牢門外打量了幾眼,點了點頭。那提刑見狀,即下令道:「開門,把人犯帶出來。」

    獄卒麻利地上前打開鎖,呼呼喝喝地將犯人提了出來。那廝卻像是沒骨一般,任由獄卒架著,到吳拱面前還耷拉著腦袋。後者道:「高孝恭,抬起頭來。」原來,這位犯人,正是女真人遣返的叛臣,高孝恭。高世由之弟,偽韓樞密使。

    高孝恭沒反應,那提刑官在旁喝道:「高逆!此乃宣撫處置司吳準備,奉徐郡王鈞旨前來提你!還不抬起頭來!」

    估計是聽到「徐郡王」三字,高孝恭緩緩抬起了頭。出現在吳拱面前的是一張蒼老的臉龐。密佈的皺紋讓他看起來起碼有六十歲了,鬚髮半白,一雙渾濁的眼睛完全沒有了神采。誰能想像,這曾經是作過偽韓樞密使的人?

    「報應來了。」高孝恭嘶啞著嗓子低聲道。

    「你說什麼?」吳拱沒聽清楚,側首問道。

    「我當年下令扒了徐家的祖墳,如今報應來了。斬首示眾麼?但求給個痛快吧。」高孝恭的語氣十分低沉,竟聽不出來半點生氣。

    吳拱叉著手,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們兄弟叛國投敵,認賊作父,本以為靠了大樹好乘涼,沒想到,金國最後也把你給賣了吧?女真人為了討好大王,太原都捨得,何惜一鷹犬?」

    聽到這話,高孝恭聲音大了一點:「女真人如此下作,只怕也長久不了。」

    「現在明白?晚了。」吳拱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隨他而來的軍士一擁而上,押了高孝恭就往外去。

    那提刑官在旁道:「人犯已交接,吳準備,與本官去了結手續吧。」

    「好,提刑官人請。」吳拱笑道。

    卻說這頭高孝恭被軍士們拖著鐐銬,戴著枷鎖出了提刑司,本以為直接奔赴市曹,斬首示眾。卻不想被押上一輛囚車,竟出了城。遠遠望見城外驛道上長長一支隊伍,也不知是作甚。等近了些才發現,這好像是一支運輸隊伍,很多車上都載著貨。他的囚車一到,隊伍就開始行進。

    靖安元年,五月,杭州行在。

    最近行朝裡不和諧,大臣為幾樁事吵得很凶,而且風向極亂,讓一些想選邊站的朝臣無所適從。事情的起因,正是徐衛發兵攻金。當川陝宣撫處置司的奏本到達杭州時,朝裡就炸開鍋。

    不少大臣都認為徐郡王此舉實在不妥!宋金剛剛締結和約,你這不一出兵,不等於主動撕毀約定麼?這才隔幾天?這麼作過分了!還有一些大臣嚴厲抨擊徐衛濫用職權,這麼大的事不請示朝廷,直接就發了兵,眼裡還有中央麼?甚至有極個別大臣建議,應該收回川陝宣撫處置司的便宜行事之權,取消其「處置」二字!

    但更多的大臣則認為,徐郡王此舉無可厚非。完顏亮弒君篡位,金國大亂,這麼好的機會為何不抓住?徐衛本就有便宜行事之權,發兵在他職權範圍以內,不算逾矩,無可指責!至於是否要收回「便宜行事」大權,那得從全盤出發來考慮,不能貿然行事。這二十多年來,只有川陝這一地區,局勢最穩,西軍不但穩固了川陝,更數次進攻,滅亡西夏,收復河東大部,這一戰績放眼天下無人可比。憑的是什麼?除了西軍驍勇善戰以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於徐郡王有便宜行事之權,遇事反應極快,不會貽誤軍機。

    但另一部分朝臣仍舊不依不饒,說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川陝局面安定了,朝廷也暫時沒有用兵的打算。徐衛不需要再擁有如此之重的權柄,此外,他這回擅自用兵,就是目無朝廷,飛揚跋扈的表現!這個苗頭要及早制止!

    儘管大臣們吵得厲害,但皇帝和兩位宰相,誰也沒有表態。

    可就在川陝宣撫處置司的本子到來的次日,徐衛以個人名義發來的奏本又到了。在奏本中,他詳細解釋了此次出兵的原由,並說明了自己的打算。並非是想進攻金國,收復失地,而且借金國大亂之機,陳兵耀武,為國家謀取利益。他也確信,金國決不敢在此時接戰,一定會求和,希望朝廷批准。

    這本子一到,朝廷裡爭吵的聲音漸漸下去。首相次相對徐郡王的計劃都表示贊同,上報給皇帝,趙謹能有什麼想法?御筆一揮,准奏。徐衛在李老僧抵達興元之後,好些天沒見,並不是有意晾著,就是在等朝廷的批復。如若不然,跟女真人議和講條件,就變成了他和金國之間私相授受,這還不讓人扣一頂「懷有二心」的帽子?

    可沒過多久,就出了一個事。徐良在一次跟皇帝見面的時候,提到希望皇帝充實後宮。本來嘛,後宮的嬪位妃位,都是有定數的,而趙謹就只有一個劉皇后,這也不合規矩。作為宰相,徐良提出這個意見,是很正常的事。但卻惹毛了劉鳳娘,認為徐良這是有意在跟他作對。

    大怒之下,一邊在皇帝跟前說壞話,一面又授意朝中一些大臣,攻擊徐衛跋扈,目無朝廷,要求奪其兵權,召回中央任職。這些大臣倒是按她的意思辦了,又在朝中挑起關於徐衛的爭論,但這些人批評歸批評,就是沒有一個人敢說出「奪其兵權」的話。

    倒不是害怕徐家勢力龐,而是因為這麼多年下來,大家已經習慣了徐衛西北長城的身份。有他,西部才得以安寧,川陝才得已保全。他坐鎮川陝這麼多年,把他兵權奪了,誰去統率幾十萬虎狼一般的西軍?

    朝中年輕一些的大臣或許不知道,但稍微有些閱歷的人應該清楚。西軍那素來都是一群禍害,打起仗來凶,禍害百姓也在行,而且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把所有西軍團結在一起,直到徐郡王入陝,情況才得以改觀。當今時局,宰相可以隨意換,這川陝長官卻是動不得的。

    劉皇后見狀,跟皇帝吹枕邊風,說徐衛這次如此作,看來這個人也靠不住,川陝那麼大的地盤,那麼多的軍隊,還是要用可靠的人。

    皇帝作親王時,就已經久聞徐衛的大名了,而且先帝也時常在他面前稱讚過徐衛的才幹和為人。所以,說徐衛靠不住,他是不信的。而且,他也實在沒有那個魄力來下這麼大的決定。一想想川陝那麼大一片土地,西軍幾十萬的軍隊,要是把徐衛拿下來,那還不亂套了?我還沒作皇帝,我哥還沒作皇帝,人家就已經在川陝了,那是輕易能動的麼?

    他把這些話告訴劉氏,皇后還是不肯罷休,最後把趙謹逼急了,問道:「既然徐衛靠不住,那你說誰靠得住?」

    劉鳳娘此時說了一句:「誰是陛下的人,官家難道還不清楚麼?」

    皇帝腦子裡一琢磨,就明白皇后的意思了。在陝西,不就有一個劉皇后的娘家人麼?環慶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劉光世。一想明白這點,皇帝就想到徐良勸他充實後宮的話來……

    這一日朝會,大臣們什麼也不議,又圍著徐衛的話題說起來。那幾個一直抨擊徐郡王的大臣,又將老一套說辭請出,聽是人耳朵起繭子。可徐良隨後發現,今天風向不對,因為三省幾個官員跳了出來。聽到這裡,他不禁朝身前的麟王看去,這八成跟他有關。

    那些大臣侃侃而談,都說徐衛這次的作法,顯示其久鎮川陝,已經生出傲慢跋扈之風,應該提出警告云云。正說得起勁,樞密院幾個主事官就站出來替徐衛辯護。要知道,這些年來,樞密院幾乎成了擺設,因為其職責已經集中在中書宰相手裡了。不過,徐衛是帶著「知樞密院事」的頭銜,是他們的主官,儘管可能面都沒見過,但他們依舊維護長官。

    「一派胡言!女真內亂,武威王出兵恫嚇,為國家謀利,怎麼就跋扈了?你們倒是說說,徐郡王有一次不奉朝廷命令麼?有一次違背中樞節制麼?當年議和,我就再三言明,與契丹結盟,是徐郡王多年的心血,是共同抗金的大業,不能廢掉,結果仍是寫進和約。到了川陝,徐郡王有一句怨言麼?還不是照樣執行?想武威王從征以來,威名暴於南北,忠義聞名海內,怎容你們如此污蔑?論戰功,徐郡王率西軍大小數百仗,殲滅金賊巨萬!收復土地千里!北夷畏之如虎!誰能跟他比?」

    這話明白人一聽,就是指向麟王折彥質,因為朝中有一種流行的說法,就是稱讚折王「功蓋當代」,這種說法在折彥質出任首相以後,更是大行其道,幾乎成了公論。

    見影射到了自己,折彥質也閒不住了,出班道:「陛下,臣認為,就事論事,功是功,過是過。武威王此次出兵,固是其職權範圍之內,也肯定不是為個人謀利,想是為了充實川陝實力吧。」

    這話表面聽,好像沒什麼不對。但細細一揣摩,卻有另外一層意思。方才簽書樞密院事為徐衛辯護,說他是「為國謀利」,現在折彥質稱其「為川陝謀利」,潛台詞就是,徐衛只顧一隅,沒顧全局,為什麼只顧這一隅?徐衛想割據嘛!

    徐良立馬明白過來,暗罵折彥質陰險,因為涉及到他堂弟,他也不方便出面維護,正著急時,參知政事秦檜就出班了。

    「陛下,臣認為,麟王和武威王都是大宋衛國功臣,自宋金戰端起,二王浴血疆場,力克強敵,均是卓越統帥,連女真人也是『折徐』並稱嘛。徐郡王此次出兵,雖然看似唐突,但畢竟金國政變事發突然,武威王若不及時反應,恐失了先機。」

    「至於朝中大臣有些疑慮,這也正常,畢竟川陝遠離中樞,有些溝通不暢,內情不明,也是難免。若是陛下有什麼顧慮,下詔詢問武威王便是,實在不必提到如此高度。」

    聽完這話,徐良鬆了口氣。

    果然,趙謹此時發話道:「先帝還在時,常與朕言道,西陲得以安定,實賴徐衛之力。更難得,其人事君得體,居功不自傲,朝廷倚若長城。所以,對武威郡王,朕是信任的。此次事發突然,而且武威王也上奏說明,取得朝廷批准,沒什麼……」話說到這裡,突然卡住了。

    眾臣悄悄往上打量,只見官家神態不正常,立馬明白過來,是不是垂簾之後那位又在干擾?這在朝裡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官家但凡接見大臣,或是朝會之際,那垂簾之後往往站著一人竊聽。是誰,就不必說了。

    大臣們對這事也很反感,但架不住皇帝極其寵愛,直到後來事情越演越烈,才有了徐相建議皇帝充實後宮之事。其用意,就是希望天子多弄幾個女人,免得專寵一人。

    後頭的話,皇帝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倒是轉移了話題,問道:「諸卿還有何事要奏?」

    話音剛落,便有知諫院站出來,朗聲道:「陛下,登位已久,而後宮妃位多懸,這終究不成體統。臣請陛下,廣納賢淑,充實後宮。」

    徐良暗暗皺眉,這不曉事的,你怎麼這時候出來奏這事?不知道皇后就在那垂簾之後麼?你這不是讓官家難堪?

    他不等皇帝回話,馬上出來遮掩道:「陛下,臣倒是有一樁要緊的事。山東新近收復,然多年戰亂,戶口銳減,中書大臣商議,打算移河南兩淮之民以充齊魯,眼下已是五月,怕是拖不得了。」

    皇帝正急得冒汗,幸好有徐良出來,忙道:「此事甚是緊要,朕大體上同意,中書擬出詳細規劃來。」

    「遵旨。」徐良應下,回班。

    可能是害怕大臣又搬出不該的話題來,皇帝匆匆下令散朝,逃跑似地離了資政殿。百官等他走後,方才退出,三五成群往外而去。

    那知諫院追上徐良,質疑道:「徐相何以遮掩?這不是相公你……」

    徐良盯他一眼,腳步未停,只道:「這事你以後別提了,我自有主張。」

    說話間,旁邊一大臣忽道:「徐相你看。」

    徐良順著他所示方向看去,只見內侍省都知沈擇追上了折彥質,說了幾句什麼,麟王隨即就轉變方向,跟他去了,那顯然是勤政堂方向。徐六臉上頓時陰雲密佈,也不說話,扭頭就走。

    折彥質是皇帝專門扶起來的,有皇帝的支持,他在朝中也漸成氣候,一些大臣往他門下投奔。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為什麼能上位,所以一直以來對皇帝都十分恭順。比如這充實後宮一事,他就絕口不提,因為這不但得罪皇后,更會使皇帝煩心。

    另一頭,折彥質隨沈擇來到勤政堂,一進去就發現皇帝滿臉晦氣,估計著是剛才殿上的事惹到了皇后,鬧了不快。

    「陛下何事煩惱?」折彥質上前問道。

    「唉,不提也罷。麟王,坐。」趙謹強打精神道。

    折彥質謝過落座,便聽皇帝問道:「徐衛之事,你到底怎麼看?」

    「這……陛下方才在殿上不是已經結論麼?」折彥質道。

    「當時那種情況,朕勢必要表態。只不過……先帝在時,倒確實時常稱讚徐衛,然朕對他實在瞭解不多。」趙謹道。

    折彥質思索片刻,答道:「臣與徐衛曾經並肩作戰,此人才幹無可挑剔。只是這次的事確實唐突了些。若放在平時也就罷了,宋金剛剛締結和約,他一出兵攻金,這不前功盡棄麼?」

    「可徐衛不是說,女真人絕不敢造次,只能認倒霉麼?」皇帝道。

    「他太小看女真人了,這也難怪,他與女真大小數百仗,罕有敗績,難免輕敵。臣料,女真人必定不會輕易就範,況且完顏亮初登大位,勢必要立威。有什麼比擊敗來犯之敵更有說服力的?此次,徐郡王怕是偷雞不成,還得蝕把米。」折彥質「唱衰」道。他倒不是有意看扁徐衛,而是打心裡真這麼認為。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24
第八百一十六章真會來事

    趙謹不禁開始有些緊張起來,他之所以想要議和,不僅僅是因為劉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打仗。之所以不想打仗,也不是因為不想收復失土,而是因為他不懂戰爭,也沒有面對戰爭的經驗,所以他害怕。

    何止戰爭?就連作皇帝他也怕,因為他不會,他壓根就沒想到過有一天兄長會英年早逝,他壓根就沒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登上皇位。這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以至於好幾年過去了,他都還沒法適應這個角色,只能讓自己裝得像一些,像一個皇帝。這也就不難明白他為什麼會縱容劉鳳娘,在他看來,至少劉鳳娘腦子還算活,能有主意。

    一想到萬一徐衛沒討到便宜,反破壞了宋金和約,他就如坐針氈,問道:「那,現在讓徐衛撤軍還來得及麼?」

    折彥質搖了搖頭,似乎都不屑於回答這麼外行的問題。

    皇帝更急了,不住地歎著氣:「這可如何是好?徐衛此次確實太草率了,太草率了。」

    折彥質卻沒有順著皇帝的話往下說,他不願在此時給徐衛落井下石。不是因為私誼,而是因為,如果整倒了這面主戰派的大旗,對國家有什麼好處?對折家又有什麼好處?再者說了,只要徐九這回無功而返,朝裡的口水都能淹死他。在自己的印象中,徐九有時用兵雖然大膽,但不是個愣頭青,此番怎麼就讓豬油蒙了心竅?自作孽……

    正想著,皇帝突然問了一句:「折卿,倘若徐衛此番無功而返,女真人會報復麼?」

    「回陛下,這卻難說。完顏亮方才奪了大位,或許暫時不會有動靜,等到地位穩固再行報復;也有可能為穩固地位,鋌而走險。」折彥質道。

    趙謹一聽,頓感頭大,連聲道:「太草率了,太草率了,徐衛怎就……」

    話沒說完,忽有內侍進來稟報道:「官家,徐相求見。」

    趙謹正煩躁,但畢竟是徐良,擁立他登基的功臣,只得耐著性子道:「宣。」

    片刻之後,只見徐良快步入內,正欲大禮參拜,皇帝已道:「免,何事?」

    徐良當然聽出來了皇帝語氣中的不快,裝作不知,道:「回陛下,方才接報,武威王已撤軍回陝。」

    此話一出,皇帝和折彥質同吃一驚,趙謹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結果……」

    「武威王派遣川陝宣撫處置司準備差使吳拱來行在面聖奏達,人正在宮外。」徐良道。

    「那還等什麼?快宣!」趙謹急不可待。

    折彥質打量了徐良一眼,也沒看出什麼來,心中暗道,徐衛這是搞的什麼名堂?不快馬加鞭送信給江南,卻專門派員前來,難道是……各種可能在腦子裡在打轉,折王也一時摸不準。但他相信一點,事情的結局絕對不會像徐衛預想的那樣順利。你擺兩路兵馬往邊境上一放,金國就嚇得服軟認栽?金軍還沒有落到那步田地吧?

    君臣三人各懷心事時,內侍已經領著一人踏入勤政堂,二十多歲年紀,穿綠袍,一直低著頭,大步入堂之後,納頭就拜:「臣川陝宣撫處置司準備差使吳拱,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你是……吳玠之子?」折彥質想了起來。

    吳拱仍未抬頭,回答道:「正是。」

    皇帝才不管什麼無玠有玠,立馬問道:「前線戰況如何?」

    「啟奏陛下,徐宣撫命兩路兵馬分別攻金,兵不血刃卻奪取多城,金軍望風而逃,無心抵抗。」吳拱道。

    折彥質一聽沒對,聽這口風,好像很順利啊?皇帝心頭光光那個跳,追問道:「然後?」

    「完顏亮弒君篡位,金國大亂,他自知無力抵抗王師,慌忙派遣金國尚書左丞李老僧為使,前往興元府見徐宣撫。宣撫相公得到朝廷批准之後,接見了他,並命宣撫判官張浚為代表,與之談判。」

    張浚是朝廷派到陝西的,也就是皇帝的耳目,儘管當今皇帝可能沒太當回事。徐衛命他為代表,也就撇清了自己。前些日子,先讓張浚以宣撫處置司名義上本,而後他自己才有個人名義上本,也是有原因的。好讓朝廷知道,張浚仍在盡忠職守,「監視」著自己呢。

    「女真人為求大宋退兵,許以重利,情願送上財貨,馬匹,負擔王師出征的全部開銷。」吳拱說到這裡,有意頓了頓。

    趙謹頓上喜上眉梢,霍然起身道:「當真?女真人不但沒反擊,更,更情願送上財貨馬匹?那,就是說這事已經了了?」

    「回陛下,還沒有。徐宣撫以復金帝大仇為號召,豈能為小利而忘大義?我方正告金國,宋金方才締結和約,結為兄弟之邦,金帝年長,乃我大宋天子之兄!完顏亮身為臣子,弒其君,便是大逆不忠!害我朝天子之兄,便是陷吾皇於不義!徐宣撫身為宋臣,受皇恩替天子守牧一方,絕不退兵!」

    儘管已經知道了結果,可皇帝聽到這裡還是不禁扼腕:「女真人既以送上財貨馬匹,正該見好就收才是!怎地……」

    「回陛下,徐宣撫自然清楚所謂為金帝復仇云云,只是口號,實則為國謀利。想我大宋物產豐富,國富民殷,也不差這點財貨。遂向金人討還太原!」吳拱臨行之前,絕對是被耳提面命了的,否則,他這故事不會講得如此曲折,每每停在要緊處。

    徐良已經提前知道了詳情,心中暗自得意,倒是皇帝和折彥質一下子繃緊了皮,幾乎是同聲問道:「金人答應了?」

    「賴陛下洪福,西軍威武!金國被迫答應!現在,王師已經進駐太原城!河東除少數幾州外,已宣告光復!重沐聖上恩澤!」吳拱朗聲道。

    趙謹臉上帶著驚喜的笑容,緩緩落座下去,一時竟不說話了。折彥質此時在旁問道:「那金人是何反應?」

    「李老僧代表完顏亮表示,將以宋金和約為準,再與聖上序齒,永為兄弟之邦。」吳拱道。

    折彥質面無表情,不再詢問了。徐良此時方才進言道:「陛下,此番兵不血刃,便得回太原重鎮,又收下金人所獻財貨馬匹,此誠為宋金事變以來未有之先例。」確實,想當年宋金交戰,儘是女真人在勒索錢財,這回倒掉了個個。

    「武威王一出手,果是不凡吶!」趙謹笑道。心中也慶幸,沒聽旁人亂說。徐衛這般厲害,女真人都怕他到如此地步,何愁金軍再來攻?朝中那些人,居然還有動徐衛念頭,說什麼要收兵權,就這陣勢,你收試試?笑的是女真人!就拋開抗金不說,徐衛麾下兵多將廣,實力又如此雄厚,真要動他,那得出多大的亂子?還是小心安撫,讓他全心全意為國盡忠才是上策。

    吳拱等一陣,見皇帝和宰相都沒有說話,這才繼續奏道:「此次臣受徐宣撫派遣來行在,一是向聖上稟報,二是帶來女真人所獻錢一百萬緡,各色珍貴皮毛兩千餘張,另有良馬三千匹在江北,聽朝廷調度,分配諸軍。此外,金人為示好大宋,將昔日偽韓之樞密使高孝恭遣返,此番徐宣撫也命臣將高逆押解赴行在,聽侯陛下發落。」

    徐良適時地補充一句:「高孝恭乃偽韓高世由之弟,昔年佔領大名府時,多行不義,甚至將徐氏祖墳挖掘。徐衛之父,臣之伯父,故太尉徐彰就是因此事含恨而終。」

    皇帝不知道這段往事,聽罷怒道:「豈有此理,叛國已是不赦,竟還作下如此勾當!」頓了頓,又笑道「既是川陝宣撫處置司與金國談判,這所獲,川陝留下便是,何必送來行在?川陝財政自給,朝廷也不曾下撥過。」

    「啟奏陛下,徐宣撫對臣言,此番與金人談判,雖是川陝出面,然得朝廷批准在前,便是代表朝廷。所獲,亦是金國獻於大宋,理當上交,川陝怎敢私留?」吳拱十分得體地回答道。

    趙謹十分高興,早沒了先前那股晦氣相,嘖嘖連聲之後,又道:「縱使如此,那高逆也算是與武威王有殺父之仇!所謂不共戴天是也!徐王本有處置大權,殺之以報父仇便是,何必再押解來行在?」

    「回陛下,徐宣撫命臣奏達天聽。高逆叛國在前,助紂在後,此乃公事。掘徐氏祖墳,乃是私仇。徐宣撫身為朝廷大臣,雖有處置大權,但不敢擅殺,只是請陛下為徐家作主。」吳拱道。

    這話聽在皇帝耳朵大為受用!你們誰說徐衛跋扈?看看人家這事辦得,非常體面嘛!談判所得財貨,全數上交,分文不留,還倒貼運費。連自己家的仇人也不敢擅自處置,倒是讓朕作主,這就叫事君得體,這就叫忠心,這就叫尊重朝廷!威名暴於南北,忠義著於四海,這話不是亂說的。

    折彥質在旁邊聽得暗暗心驚,徐衛這是要幹什麼?我認識他也不是三年五載了,從前沒覺得他這麼會來事啊?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25
第八百一十七章太原郡王

    當著徐良的面,趙謹知道這個事必須辦好,否則有負功臣之心,打定主意遂道:「罷!既是武威王請朕作主,朕也不推托,傳朕詔命,將高逆交有司按律,從嚴從重從速處理。」

    徐良算是當事人,不方便表態,折彥質只得道:「遵旨,臣立即著大理寺依法辦理。」

    「也難得武威王千里迢迢送來,東西就收下吧,該怎麼處理宰執們定了就是。徐卿此番又立大功,該如何獎勵,你們也要盡快拿出方案來,朕這兩日便親書一封,先送到陝西,撫慰忠臣。哈哈,有武威王在,川陝河東朕是丁點不操心。」趙謹看來心情大好,對徐衛推崇備至,早忘了就在方纔,他還一個勁地念叨徐衛草率。

    兩位宰相都應下。

    趙謹此時才把目光落在吳拱身上,問道:「哎,方才折卿說,你是誰的兒子?」

    「回陛下,先父吳玠,臣乃家中長子。」吳拱伏在地上答道。

    因為吳玠去世的時候,趙謹還沒作皇帝,情況不清楚,徐良在旁邊解釋道:「陛下,吳玠是武威王麾下大將,歷任多種要職,戰功赫赫,金軍聞風喪膽。此前,已追贈太尉。」

    趙謹聽他這麼說,才有了點印象:「哦,原來是忠良之後。卿現居何職,幾等品秩?」

    「臣現任川陝宣撫處置司準備差使,為宣正郎。」吳拱道。宣正郎是武階第二十四階,從七品,他因為是受父蔭入仕,最初是從九品小官,徐衛作節度使時提拔他作節度掌書記,後來一路照顧,不幾年,便升至從七品。對於沒有戰功的幕僚來說,這已經算是快的了。這次專門派他來行在,看得出來,徐郡王對這個後輩既重視,又高看。因為,但凡受邊帥派遣到京城面聖、獻俘、報捷者,按慣例,都是要由皇帝親自封賞的。

    果然,趙謹思索片刻,便道:「卿為忠良之後,又得武威王重用,此番一路辛苦,徐卿折卿,你們看是不是應該破格提拔?」

    徐良答道:「陛下聖明。」

    折彥質也沒有異議,畢竟這不算什麼大事,何況順水人情何樂不為?也道:「確實應該。」

    趙謹對職銜軍階這些還很陌生,又問道:「那你們看,應該怎麼除授?」

    「可提為武功大夫。」折彥質到底是帶兵的人,對這些東西門清。

    「好,就依卿所奏,晉陞吳拱為武功大夫。」趙謹笑道。武功大夫,是正七品,別看只是「從七」升「正七」,武功大夫是武階第十五級,吳拱這是一下子從二十四階升到了十五階,若不是這趟來行在,他在川陝宣撫處置司可能還要磨上幾年才能有這待遇。

    吳拱謝過聖恩,又聽天子道:「吳卿回川陝之後,轉告武威王,朕自從上次一別之後,甚是想念他。」徐衛上回到行在面聖,還是被徐良緊急調回來,參與應該接受金國提出的議和,還是應該不予理會,立即北伐之爭論。

    「臣遵旨。」吳拱道。

    「好,無事,卿且退下。」趙謹和氣道。

    吳拱卻跪在地上沒動,道:「陛下,此次臣入朝,除上交所得之外,還有一事,徐宣撫命臣當面奏達天聽。」

    「何事?」趙謹問道。

    「年初,我邊防部隊便發現遼國往西夏舊地增兵,因兩國不再是盟友,所以我方也不好過問。不久前,數度為遼使的蕭朵魯不突訪興元府,告知其就任原西夏諸州總管,並向徐宣撫通報了遼軍將大規模進駐夏境的消息。」吳拱稟道。

    趙謹心頭一跳,這是為何?折彥質也微微皺眉,契丹人這是宣告重回東土麼?這件事,徐良事先並不知情,此時聽吳拱一說,不禁扼腕,壞了。

    「這是什麼意思?」皇帝問道。

    「蕭朵魯不聲稱,不論宋遼結盟與否,其復國之志都不會動搖。徐宣撫認為,雖然遼人宣稱是為復國,然集重兵於我邊境,不可不防。如今,遼軍佔據著原西夏腹地,又保持著河西之暢通,恐怕其戰略重心,將逐漸東移。」吳拱道。

    此話讓皇帝面子上有些不好看,因為宋金議和重要的一條,就是大宋摒棄與遼國的同盟關係。可現在,遼軍突然增兵夏境,等於是說大宋跟大金這還齷齪著,又多了一個潛在的敵人。更不用說,因為宋主動摒棄與遼的同盟關係,原來借給契丹人的幾個州,估計也黃了。

    原本是不喜歡打仗,再加上老丈人的關係才推動議和,沒想到,這回又樹敵了。哎,當初大臣們怎麼不提醒朕?

    想到這裡,方纔的喜悅不免被沖淡了,又向吳拱道:「那當如何應付,武威王說過麼?」

    「徐宣撫認為,雖然我朝主動摒棄盟約,不免觸怒契丹人。但遼國首要之務,仍是攻金復國。只要情況不繼續惡化,當無問題。怕只怕……」吳拱說在這裡,停了下來。

    「怕什麼?」趙謹追問道。

    徐良已經聽明白了,接著道:「怕只怕,金遼聯起手來,那就不妙了。」

    趙謹臉色一變,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就是跟金人議個和,卻有可能導致這種惡果!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跟女真人議和!原本根本沒把遼國當回事,誰曾想……唉。

    折彥質一直專心聽著,到此時漸漸聽出意思來,徐衛這是在嚇皇帝,嚇朝廷,好小子,跟你認識十幾二十年,這回我才看清楚。一念至此,也奏道:「陛下,遼軍進駐夏境,確實是個潛在的威脅。但依臣看來,契丹人與我朝為敵的可能性並不大。只要保持武力威懾,以及避免刺激遼軍,衝突的局面當能避免。」

    「當真?那這就要靠武威王了。」趙謹喃喃道。

    一聽這話,折彥質心裡跟明鏡似的,徐衛,你的目的達到了。你立功在前,遼軍移師在後,現在任誰聽到這消息,只怕都認為,川陝若離了徐郡王就要大亂了。

    吳拱此時也道:「徐宣撫也是這般說,西軍畢竟與遼軍並肩作過戰,互相都清楚對方的實力。只要在對金問題上,我朝保持分寸,不過分傾斜,衝突應該可以避免。」

    「那是自然。」趙謹點頭道。

    又說一陣,君臣方才散了。折彥質與徐良並肩出得勤政堂,吳拱在後。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快到中書時,吳拱告辭離開,徐良囑咐了他幾句,回頭往三省都堂去,卻見折彥質沒進中書,正跟大門那兒等著他。

    當他走到跟前時,麟王笑道:「徐相,我與你們家老九也算是故交了,可今日我才發現,從前還是小看了他。」

    徐良揣著明白裝糊塗:「麟王此話何意?」

    「徐九是知道他樹大招風,又十分清楚遼軍一來,這簡直就是三國鼎立,以目前時局看,三方互相制衡,一時間是打不起來的。所以他先獻上捷報財貨,以悅上心,又聲稱遼軍東進,潛在威脅,恫嚇聖上。如此一來,他是穩如泰山吶。」折彥質笑道。

    徐良輕笑一聲:「我家九弟不過是一介武夫,哪裡比得上麟王這出將入相?」

    「你不必多心,對徐九,我是佩服和推崇的。我也認為,他是坐鎮川陝不二人選,沒有人能替代他。只是……」折彥質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徐良問道。

    「罷了,這回他立下大功,聖上著你我商議封賞。怎麼?有什麼想法?」折仲古道。

    「沒什麼想法,他已然是郡王爵,位極人臣,不必封賞,請聖上賜些東西便是。」徐良道。

    「那怎麼行?有功必賞,有罪必罰,賞罰若不分明,怎麼服眾?徐衛軍功不在我之下,我都作得王,他怎作不得?依我看,他坐鎮川陝多年,封秦王或是蜀王也未嘗不可。」折彥質建議道。

    「多謝大王美意,徐衛多次得到超擢,實不宜再加封賞,分功部下即可。」徐良一口回絕。

    「這我可不敢苟同,世人都謬讚我『功蓋當代』,然朝中許多大臣認為徐衛軍功不亞於我。此次聖上著你我為徐衛敘功,倘若不封,傳將出去世人還以為我妒賢忌能,氣量狹窄。我意已決,請官家敕封徐衛為秦王或蜀王。」折彥質說罷,折身進了中書大門。

    徐良立在原地,臉上一時陰晴不定,這封郡王已是莫大的榮耀,若封得一字並肩王,大宋立國以來除宗室外,還真沒幾位,自然榮寵。可折彥質堅持讓九弟封一字王,是真如他所說,害怕世人非議,還是有意為之?不成,這事得攔下來,左右老九也不在乎這些虛名。

    次日,折彥質就在面聖之時提出,徐衛功大,當封王,他讓有司議出「秦王」和「蜀王」兩個封號,秦是指陝西,蜀是指四川,徐衛坐鎮川陝,封哪一個都可以。

    但徐良卻再三反對,而且他反對的理由是,徐衛是武臣,比不得進士出身的折麟王,郡王已是榮寵至極,實不宜再加封賞,應當將其戰功分給部下。若實在要表彰他此次之功,可換其封號。

    這場爭論,最後還是以徐良的勝利而告終。朝中畢竟大多數都是文臣,徐良的話很對他們的胃口。最後議定,皇帝御筆親書,表彰徐衛,賞黃金二千兩,銀一萬兩,內府奇珍六件,無非就是玉璧古董什麼的。別看金銀兩樣好似都不多,但因為時下市面上流通的都是銅錢,金銀著實是稀罕物,已經不少了。捨此之外,皇帝下詔,換其封號為「太原郡王」,以彰顯他此次收復太原之功。敘功完畢,即著內侍負著詔書,押著金銀賞賜,趕赴興元府不提。至於其他西軍將領,還要等有司詳細議定再作獎勵。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改封徐衛為「太原郡王」後幾天,皇帝又下詔,敕封徐良為「少師」,宋代,太師、太傅、太保這「三公」,少師、少傅、少保這「三孤,都是正一品。尤其是這「三孤」,道君在位時規定,專門是為次相準備的。

    怪的是,徐良在先帝時有勤王之功,在本朝又有擁立之功,可他一直沒有獲得這相應的加官,至眼下,判定他級別的是「國公」爵位,為從一品,跟麟王折彥質的正一品比起來,差了半級。

    現在皇帝把他這半級補了起來,又恰在徐衛立功之後,就不得不讓人玩味了。大臣們心裡都有數,皇帝這不但是獎勵徐良,更是給徐衛臉面,說得直白些,就是在給徐氏一門貼金。

    除此之外,皇帝還單獨召見了他,倒沒說徐衛什麼。只是回憶徐良當初擁立之功,並表示說,有你在朝中運籌帷幄,有太原王在前沿坐鎮指揮,朕就高枕無憂了。應該說,這是相當大的肯定。

    徐六顯然更明白這其中的微妙,在寫給徐四的信中說,此番聖眷日隆,實賴徐九之力。本來,他此前因為母親去世,折仲古出任首相這些事,在朝中很是被動。這回擢升為「少師」,境況就大不一樣了。

    而更讓他高興的是,他這回看清,徐九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武臣而已,他雖遠在西陲,可牛刀小試,就能影響到朝廷。坦白說,徐六徐九這兩個堂兄弟,雖然曾在一起共過事,但徐六對徐九的瞭解遠遠不夠。一直以來,他只當這九弟是個能征慣戰的良將,卻沒想到,徐九還有這本事,自己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從今往後,有他在外,我在朝,互相呼應,還有什麼好怕的?這些日子,因為丁憂、奪情、分權這些事,搞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顧及朝政方針,這下得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今後怎麼走。

    雖說河東幾乎全部光復,但河北還在女真人手裡,燕雲也在女真人手裡,我已經是知天命之年,倘若不在有生之年把這些事情辦了,這一輩子總有遺憾不是?他日九泉之下,也不好見先父之面。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27
第八百一十八章三國演義

    在徐衛退兵之後,完顏亮的日子並沒有好過多少。各種潛在威脅仍舊有可能動搖他還沒有坐熱的皇位。朝中那些元老勳貴雖然殺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表示效忠,但在女真人崛起的白山黑水之間,還有人不時發出質疑和反對的聲音。除此之外,剛剛南遷到河北的渤海人還是不停地鬧騰,叫嚷著要回故鄉去。再回上因為歸還太原引起的議論,讓新朝廷飽受壓力。

    完顏亮迎難而上,開始各項整頓改革,首先抓的,就是軍隊。他一方面重用老將耶律馬五,授以左副元帥要職,命其統領金軍精銳,拱衛燕京和駐防河北,又以右副元帥僕散忠義統領原河東兵馬,並將大同一線金軍歸劃其指揮,專門防備西軍和遼軍。這個安排讓完顏秉德等人很不解,耶律馬五百戰名將,曾經大敗過徐衛,按說應該讓他駐紮在西線,針對西軍才是。怎麼讓資歷和經驗都不如的僕散忠義出任如此要職?

    完顏亮有自己的考慮,往後金軍的戰略,是一防一攻。西線必須處於守勢,西軍之強大已經不容置疑,金軍沒有戰之必勝的把握,而且跟徐衛消耗,你消耗不起。僕散忠義雖資歷和才幹都不及耶律馬五,但防守應該沒有問題。

    馬五擺在河北,是因為宋軍下次如果用兵,其主攻方向必是河北平原,讓馬五統率精銳金軍坐鎮,宋軍絕討不到多大便宜。倘若時機成熟,再度揮師南下,也未可知。完成軍事部署以後,完顏亮又強化了簽軍制度。改臨時抽丁為招募。

    往常金軍作戰,常在軍力不濟時強征契丹人或是兩河漢人為兵,謂之簽軍。但這麼組織起來的軍隊,軍心渙散,軍紀鬆弛,也沒有什麼戰鬥力。經常是一觸即潰,望風披靡。金廷規定,凡是兩河漢民志願從軍者,可享受一系列的優待。一是減免各種役使,二是凡從軍之戶,可免受舊規之種種限制。

    在金軍佔領河北之後,金國朝廷遷移了不少女真人來此,與漢民雜居。但是,這些南移的女真人都擁有特權,他們肩負著管理和監視漢民的責任。打個比方說,漢人家中要娶親,你得向村裡的女真人報告,獲得批准;你要修房子,也得先經由女真人點頭,不然修好也給你扒了。

    先前渤海人南遷到河北,也享有與女真人同等的權力。屬於比漢人高一等的階層。現在這種募兵制度出來,只要你家裡有一人從軍,你家就不受這些限制。因為你家中男兒是大金軍隊的勇士,自然就不低人一等了。如果說家中男丁在戰場上立了功,還有更多的優待。

    別說,這規定一出來,河北大地上,雖談不上熱火朝天,但還真有人動了心思,陸續便有適齡男子報名從征。只有一個地方例外,那就是徐衛的家鄉,大名府。尤以夏津縣為最,全縣上下,報名從軍的,連十個人都不到。而且那幾戶有人參軍的,也因為頂不住鄰里的鄙視,有三家把自己的丈夫兒子叫了回來。

    開玩笑,不打聽打聽咱們這是什麼地方?徐郡王的家鄉!去給女真人當兵?噁心不噁心?哪一天徐郡王打回來了,有什麼臉面見人?

    在政治上,完顏亮推行比廢帝完顏亶更深化的漢化改革。歷代中原王朝之改革,都避不開一點,那就是「中央集權」,熟讀漢家經典和史書的完顏亮也是這麼幹的。他首先罷了地方上的財權,規定凡入必輸中央,再經中央調配下撥。又罷除了「世襲萬戶制」,改變一人立功,子孫相繼顯貴的局面。

    與之相對應的,就是大力選拔契丹和漢族人為官,打破女真人的壟斷。此外,又打算設立國子監教育生員,並改善科舉制度。甚至,他還預想將女真族都從白山黑水之間,遷到南方來。

    完顏亮的改革可謂雷厲風行,上述所有措施,除了設國子監和改善科舉之外,其他的都在徐衛撤兵之後不久頒布。這位大金國新皇帝雄心勃勃,想要締造一個強盛的帝國。而他對強盛的理解,顯然並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優勢。

    完顏亮知道,大宋是絕對不會放棄北伐收復失土的,為了給改革贏得時間,拖延宋軍的北伐,他不惜放下身段。明明他的年紀就比宋帝趙謹要大,他卻謊稱年輕,認宋帝趙謹為兄,在給大宋的國書中稱趙謹為「大宋皇帝陛下吾兄」。他大概是摸清了漢人好面子的習性。這招還真有效,金使將國書交給大宋時,趙謹很是高興,就連折彥質與徐良也認為這是外交上的重大勝利,為此,朝廷甚至還慶祝了一番。

    怎麼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吧?當年女真人想搞什麼父皇帝兒皇帝,伯皇帝侄皇帝,現在還不是乖乖地叫聲哥?

    八月,大宋太上皇趙桓過大壽,完顏亮非常有心,派出規模龐大的使團來賀。並送給太上皇非常多的禮物,運輸馬隊從杭州東華門一直綿延到城郊,雖然都是些不值錢的。可看在大宋君臣百姓眼裡舒服啊,送禮儼然都變成朝貢了。

    所以說中國人好面子,是有悠久傳統的。完顏亮送給太上皇趙桓的,無非就是些毛皮啊,藥材啊,山貨啊之類,可大宋朝廷回贈卻都是真金白銀。本來還覺得屈辱的金國朝臣一看,嘿,這生意划算吶!呀,你們太后幾時過生辰?還早?那皇后呢?皇后也早?那皇子公主什麼的滿月有麼?

    當然,女真人這種委曲求全,也蒙蔽不了所有人。兵部侍郎胡銓就再三向皇帝和宰相提醒,狼是絕對要吃肉的,你別看它一時在吃屎就把它當狗,它那叫忍辱賣萌,以慢你心。

    金國自然也不會忘記遼國。他們得知遼軍增兵夏境,戰略重心有東移的跡象之後,十分忌憚,生怕宋遼再聯起手來。完顏秉德派人出使興慶府,拜會蕭朵魯不。說什麼呢?說現在宋金為兄弟之國,大宋皇帝是我們大金皇帝之兄,你們陳兵夏境,是想威脅大宋麼?真若如此,我們大金絕不會坐視不理。蕭朵魯不立馬向國內的蕭太后和遼主稟報,說宋金關係日漸曖昧。完顏亮就堅持這種外交策略,示好大宋,挑撥大遼,決不讓他們穿一條褲子。

    而另一頭的遼國也沒有閒著,一代梟雄耶律大石死後,他的妻子蕭塔不煙稱制攝政,這位蕭太后算得女中豪傑。並不因為是女流之輩,就忘記大石未競事業,仍以復國為念。派蕭朵魯不任夏境總管,就是先打頭陣,經營好這個前沿基地,以便大軍異日東征。

    此時的大遼,已經平定了西域諸國,成為中亞霸主。可追隨耶律大石西進的契丹人、奚人、漢人都念念不忘東土,他們似乎有一個共識,那就是西域再好,終究比不得家鄉,這裡只是個歇腳的地方,早晚,還得回家。哪怕人回不去,魂也得回去。

    與西軍共同滅亡西夏,使得遼人復國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燒。有了西夏的土地作為通道,他們再也不用橫穿茫茫沙漠,極大地縮短了攻擊距離,這在軍事上是非常珍貴的。雖然大宋的背信棄義,使遼國喪失了一個強援,但遼國上下還是認為,宋軍是絕對不可能與金軍一道來針對遼軍的,畢竟,他們的土地還被女真人佔著。再加上,金軍幾次對宋作戰失敗,國力受損,軍威受挫,這些遼國都看在眼裡。

    此外,精明的蕭朵魯不也向遼廷報告稱,在考慮對宋策略時,一定一定不能忽視坐鎮川陝的徐衛。此人擔任川陝最高長官多年,苦心經營之下,秦蜀儼然已有藩鎮之象。徐衛是宋遼結盟的主導者,宋廷摒棄同盟,也非出自他本意。遼廷遂指示蕭朵魯不,在合適的前提下,盡量搞好與徐衛的關係。

    宋遼雖然不是同盟,但也不是敵人。在宋金締結和約以後,宋遼的邊境貿易仍舊在展開,互市也未受影響。尤其是蕭朵魯不上任以後,更擴大了規模。

    至於大宋,就顯得有些另類了。皇帝懈怠朝政,軍國大事,由兩大宰相裁決。而這兩位宰相的職權完全重疊,紛爭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哪怕折家和徐家原來關係還不錯,可一旦同朝為相,就好比二女同嫁一夫,沒有不爭風吃醋的。

    徐良因為聲望高,根基深,往往處於上風,可折彥質也不是易與之輩,短短時間就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小集團,而且日漸強大。

    徐良在太上皇趙桓壽誕之後,提出了一個構想。簡單地說,就是還都東京,經營中原,時機成熟,揮師北伐。當然,這是一個主戰的策略。

    折彥質也是主戰派代表人物之一,可他卻反對徐良的提議。首先,還都東京,就違背了宋金和議,這樣不好;其二,中原飽受中亂之禍,百業凋敝,戶口減少,經營起來很困難,不是一蹴而就的,這得慢慢來。

    同時,他也提出一個方案,叫以靜制動。我們只管積蓄力量,整頓軍備,靜觀時局變化。敵不動,我不動,等著看看有沒有二虎相爭,我們去收漁翁之利。

    很明顯的,皇帝更願意接受折彥質的方案。經此一挫,徐良非常冒火,雙方的矛盾也是與日俱增。不久,折彥質舊事重提,想請朝廷准許折家軍返鄉,回河東去。徐良堅決反對,說河東現在是徐衛代管,已經改編了義軍為朝廷正規軍,不缺武裝力量。再說了,他日北伐,還需要折家軍作為主力進攻河北,怎麼能走?

    這麼一搞,折家這事也黃了。

    隨後,折彥質又提出,中原光復,河南空虛。應該移荊湖宣撫司部隊和江西宣撫司部隊去駐防,擬調韓世忠岳飛駐西京洛陽,折家軍駐東京,再加上山東的劉光國,就等於把戰線全面地往前推。

    這應該說是很正常,也很正確的調動。可徐良又反對了,你不是說還都東京不好麼?那你折家軍這樣的虎狼之師進駐,不更刺激女真人?拉倒吧。還是讓韓世忠岳飛進駐東京,你們折家軍去洛陽吧。

    折彥質哪肯,折家軍要是到洛陽去,就是讓西軍和神武後軍夾在中間,那能有什麼作為?那就只能幫人吆喝。

    兩位宰相這麼你捅我一下,我扇你一掌,搞來搞去,數月間,除了日常事務以外,竟一件大事都無法取得共識。

    這一日是十月初七,兩位宰相又鬥將起來,從朝堂上斗進中書裡,一直鬥到散值為乃止。中書官員們大多也跟著選邊站,搞得涇渭分明。散值以後,參知政事秦檜悶悶不樂出了行宮,坐上轎子往家裡去。

    他之所以高興不起來,是因為最近有傳言。說中書裡三位副相,都跟徐良親近。麟王折相也打算舉薦一人出任參知政事。這參知政事是有定額的,若非情況特殊,一般就是三個人。現在麟王要推薦一個出來,豈不是要罷免一個?那會是誰?朱倬?李若樸?還是自己?

    要說這朝中黨爭,最鬱悶的是誰?絕不是徐良或者折仲古,而是秦檜!為什麼?因為這分徐良的權,是他想出來的,也是他提給皇帝的。可沒想到最後為他人作嫁人,白白便宜了折彥質,到頭來弄得他自己參知政事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也不知走在哪兒,只聽到外頭人聲嘈雜而已。忽然之間,一個聲音傳來:「是秦參政麼?」

    秦檜一聽,掀起簾子問道:「誰在問?」

    「回相公,似乎是樞密院魏編修?」隨從答道。

    「靠邊停。」秦檜吩咐道。轎夫靠著路邊停下轎子,片刻之後,果見一頂官橋挨過來,那簾子掀起處,一名官員在轎裡沖秦檜拱手笑問道:「秦參政,這是要回府?」

    說話的乃是樞密院編修魏師遜,按說以他的地位,是不可能跟秦檜這種身份的人結交。不過,當時徐衛奉詔緊急回京向行在君臣闡明戰和關係時,魏師遜和一些官員曾當面為難徐衛。事後,徐良打算將這些官員全部驅逐出朝廷,是秦檜替他們求了情,才使他們免去到外地任職。

    經歷這事後,這幾名官員得知內情,對秦檜很是感恩,平常見了也十分慇勤,又尤其是這魏師遜。此人四十多歲,長相可謂其貌不揚,一張瘦臉,下巴很尖,臉又生得平,但滿面親切的笑容卻看得秦檜有些自得。遂答道:「正是,魏編修何往?」

    「下官正是來請參政往寒舍一聚,有幾位同僚也想向參政請益。」魏師遜笑道。

    魏師遜的家,秦檜倒去過兩回,都是吃酒弄文而已。想想左右也無事,權當聚聚吧,遂答應下來。魏師遜大喜,忙在前帶路。

    在杭州城裡轉半圈方至魏府,兩人下了轎,魏師遜十分恭敬地迎著秦檜往裡去。這都知道,宋代官員的待遇是非常好的,哪怕是樞密院編修這樣的等級,其俸祿也是非常優厚。不過話又說回來,杭州是什麼地方?行在!行朝所在!挑明了就是天子腳下,那是寸土寸金啊!你一個小朝官,俸祿再優厚,也不可能亭台樓閣地整。

    魏師遜這宅子就兩進兩出,小是小點,可還算精緻。宴席並未擺在正廳裡,而是在偏廂,這顯得對當朝參知政事的副相有些不敬了,可秦檜也沒有介意,在主人引領下,來到了那偏廂房。

    一進去,人還沒有看清楚,便聽見一片的問候聲,都喚「秦參政」。秦檜抬頭細看去,只認識一個顯謨閣直學士,吏部侍郎鄭仲熊,其他的都只是眼熟而已。話說,這鄭侍郎當初在殿上也為難了徐郡王,徐相也曾想將他驅逐出朝廷,還是自己求情給免的。

    隨口應付著坐下來,主人魏師遜道:「秦參政今日賞光駕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作為東主,來,下官先敬參政一杯!」

    秦檜也不客套,端起酒杯與他一碰,說了聲客氣,放到嘴邊小小抿了一口。這魏師遜一挑頭,鄭仲熊等人也不甘落後,都來敬酒。秦檜將酒杯拿手一蓋,似笑非笑道:「這酒,我不能喝得不明不白吧?諸位是有事找本官?」

    這話一出來,房中官員都面面相覷,乾笑著不說話。秦檜見狀,說道:「有事但說無妨,何必吞吞吐吐?魏編修,你說?要不鄭侍郎,你說。」

    那吏部侍郎鄭仲熊訕訕地笑著,還是提起酒壺給秦檜滿上一杯,而後自己坐下,先嘖嘖兩聲,才道:「秦參政,實不相瞞,今日是我們幾人共同商議,要請參政來請益的。只因這幾個月以來,我等人輕言微之輩實在是看不明白這局面。還請秦參政不吝賜教,指條明路才是。」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28
第八百一十九章

    秦檜聞言苦笑一聲:「指條明路?我這還兩眼一抹黑,哪來的明路?」

    鄭侍郎賠笑道:「參政,這朝中局勢原來是清明的,可近來是越發的渾了。兩位相公這一來一往的,到底是怎樣?我聽人說,數月以來,除你們幾位參政負責的日常事務外,凡大事,竟無一件能取得共識,這麼下去,那可不得了。」

    秦檜端端正正地坐著,面帶微笑,也不回應。那魏師遜見狀也道:「是啊,縱使我等人輕言微,可這事關朝政,也不能不問。兩位相公位高權重,我們是問不著,只要秦參政你咱們才敢冒昧。」

    「誰說不是?前年武威王,哦,太原王回京,在朝堂上備官家咨詢,咱們不過就事論事說了幾句。誰想得罪徐相,差點掃出朝廷,若非是秦參政力保,咱們幾位,只怕都在嶺南吃荔枝呢。」有人感恩道。

    聽到這事,秦檜才道:「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再說前年那事,原本只是討論,沒必要小題大作,所以我才勸了徐相一句。」

    「是是是,參政,實話與你說了吧。我們這幾個人,是不受徐相待見的,這點我們很清楚。折相那裡呢,也用不上我幾個。只是朝中局勢如此,縱使我們想獨善其身,也不可得。所以,這才請參政來,拿個主意。」鄭仲熊把底亮了出來。

    秦檜看他一眼,笑道:「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就是徐相力主調回中樞的麼?你們難道也忘了當年我是鼎力相助清河郡王推行新政的麼?」

    「這誰不知道?但我們尊重參政的是,你雖出自徐家門下,卻不趨炎附勢,喪失立場。從保下我們幾人可見一斑。而且,下官還聽說……」語至此處,他停下,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秦檜瞄他一眼:「聽說什麼?」

    「罷了,左右不過是些傳言而已。」鄭仲熊笑道。

    秦檜將手一擺:「別,不管什麼傳言,說來聽聽,我這個人最喜歡聽這些傳言了。」

    鄭仲熊猶豫片刻,這才道:「我聽說,這首相的位置,聖上原本是有意參政的……」

    秦檜的臉立馬拉了下來,鄭仲熊一見,有些不知所措,訕訕道:「這,這只是傳言。」

    「參政,且不管這傳言真假,以你的資歷和功績,想必不是空穴來風。」魏師遜道。

    秦檜沉默一陣,忽地笑道:「幾位的意思,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將密切關注著他,在場的幾乎都是朝廷裡的「邊緣人」,別看還有個學士兼侍郎大天王全文閱讀。他們在這場爭鬥中,不能或者不願選邊站,但這樣一來,就只能更加「邊緣化」,搞得舅舅不疼,姥姥不愛。正巧,他們當中有人知道了秦檜那件勾當,至於消息是怎麼傳出來的,只要想想當時在場有哪些人,就能猜得出來。

    更巧,秦檜曾經「施恩」於他們,所以,他們今天是來拱秦檜了。

    「現今朝堂上的局勢,是兩家在作爭鬥。」秦檜道。

    「沒錯,徐家和折家,這都是多年縱容姑息的結果。」魏師遜頻頻點頭道。

    「也不是這麼說,這幾家能崛起,不是縱容姑息的結果,而是時勢造就,沒有辦法。只是如今看起來,確實有些過了。」秦檜分析道。「要說實力,徐相明顯強一些,這點相信你們也清楚。但是,這一時期以來,徐相一直被動,除了無法避免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是,折相有官家的支持。」

    「不錯,徐相獨攬朝政已久,官家也是不放心的。」鄭仲熊附和道。

    秦檜點了點頭:「所以,從中你們可以看出一個道理。這社稷終歸是聖上的,臣下權力再大,那是聖上賜予的。所以,與聖上保持一致,這才是最緊要。」

    眾官琢磨著他的話,啥意思?你是說咱們既不站徐相那邊,也不站折相那邊,而是站聖上那邊?這不等於沒說嘛。

    見眾人疑惑不解的模樣,秦檜笑道:「再說句不能外傳的話,如今朝堂上這兩家,都是累積軍功起來的,祖宗家法裡沒這規矩。再多一句嘴,宋金之間,戰事打到這份上,都乏了,當今天子是仁君,而兩位相公都主戰,言盡於此,多的我就不說了。」

    話音落地,屋裡好久時間都落針可聞,大伙仔細揣摩著他的話,雖然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見解,但有幾點是相同的。秦參政認為,眼前的局面長久不了,所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徐家和折家在朝堂鬥法,肯定有一家要先倒下來。

    只要一家倒下,另一家也失去了利用價值。這兩家都是累積軍功起來的,祖宗家法裡沒有這個規矩,這大宋的天下,到底還是「宰相須用讀書人」。而對於眼前這場爭鬥,最好的辦法,還是不要捲入過深。要等「守得雲開」那一日。

    「聽參政一席話,這才叫茅塞頓開。」鄭仲熊捧起了杯。

    酒席散後,各人自打道回府,魏師遜親自送秦檜出門,鄭仲熊跟在後頭。作別罷,秦檜稱有些酒意,不想坐轎,就緩步走著。鄭仲熊跟了上來。

    「鄭侍郎還有事?」秦檜頭也沒回地問道。

    「無事,陪參政走兩步。」鄭仲熊隨口道。

    秦檜突然毫無預兆地問道:「你跟宮裡沈都知有舊?」

    鄭仲熊一愣,沒料到秦參政這麼開門見山,片刻驚訝之後,他坦承道:「我與沈都知乃同鄉,因此有些交情。」

    秦檜停下腳步:「那你這何需向我請教?沈都知深得官家信任,又是皇后跟前的紅人,你有他這靠山,實在不必追隨人後。」

    「參政說哪裡話,沈都知即使受寵,終究是內侍。其實今日相聚,實是下官挑的頭。朝堂上的爭鬥已經不成樣子,如果再這麼下去,後果堪憂。下官知道相公有憂國憂民之情懷,所以這才冒昧相邀。」鄭仲熊道。

    秦檜淡淡道:「過獎了,罷,天色也晚了,鄭侍郎請回吧。」

    「恭送參政。」鄭仲熊俯身道。

    秦檜臨上橋時側了一下頭:「莫不是中宮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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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邊境大逃亡

    「徐相。」忙碌的中書三省都堂裡,屬官們紛紛向踏進門來的徐良行禮。徐六頻頻頷首,正往自己的辦堂去時,參知政事朱倬喚住他。

    「何事?」徐六問道。

    「金國發了文書過來,具體什麼事不知道,但文書讓折相取了去。」朱掉道。

    徐六聞言老大不快:「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凡有重要文書必等我來再……」話到這裡他自己也覺得沒趣,折彥質和他同為宰相,職權重疊,他能作的事折彥質都能作,下面的人又能怎麼樣?朝折彥質的堂裡望了一眼,只見門洞開著,並不見人,疑惑道「人呢?」

    「折相估計是看了文書便離了都堂,往宮內去了。」朱倬道。

    徐六思索片刻,抽身就往外去。匆匆趕到「勤政堂」,皇帝卻不在此外,一打聽,說是在垂拱殿,又沿著路匆匆忙忙走進去,半道上就遇到皇帝跟前一個親近的內侍,說是奉皇帝命正來宣召徐相的。

    徐六暗罵一聲,腳步如飛,等到了垂拱殿時,只見皇帝和折彥質正討論著什麼,他一來,皇帝就道:「徐卿,來得正好,有一件要緊的事須得問問你的意見。」

    徐六行了禮,看折彥質一眼,後者跟沒事一般,遂向皇帝問道:「不知陛下召臣來,所為何事?」

    趙謹並不回答,道:「折卿,你說。」

    「遵旨。」折彥質應了一聲,轉向徐六道「徐相,是這樣的。今早有司送來金國文書,是金廷平章政事完顏秉德所書。說是近來,不斷有契丹邊民越過邊界叛逃。女真人本想嚴厲打擊,但顧忌到太原郡王,所以希望朝廷能夠協助。」

    「契丹邊民?叛逃?是逃往何處?」徐六問道。

    「這還用問?當初滅夏,我們佔了橫山天都山一線,其他地方俱歸遼人。女真人治下的契丹人叛逃,肯定是逃往夏境,投奔蕭朵魯不去了。」折彥質道。

    徐六是行家,一聽就明白。按說這治下百姓逃亡,女真人自己就能彈壓。只不過,契丹人逃亡只能是從西軍控制的麟府豐這三州一帶過河,再逃往夏境。這事沒聽老九說過,但並不表示他不知道,之所以沒反應,可能是跟蕭朵魯不達成了默契。

    「徐卿,你看這事怎麼處理為宜?」趙謹問道。

    「陛下,此事朝廷還是不管為好。如果說我們協助女真人,在邊境堵截契丹邊民,這就是得罪遼國的勾當。」徐六道。

    折彥質立馬接過話頭:「可若是不管,就得罪女真人。」

    「這個嘛,倒也容易。朝廷覆文女真,就說願意幫忙,到了太原郡王那裡,他自己就知道該怎麼辦。就這麼敷衍過去就行了。」徐良道。

    這話大合皇帝口味,沒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得罪就都不得罪,何苦自尋煩惱?遂道:「嗯,徐卿之言甚是,遼國不斷增兵夏境,正如太原王所說,這對川陝是個潛在威脅。若是相助女真,只怕會刺激遼人。」

    皇帝都這麼表態了,折彥質自然不再多說什麼。商議完畢,兩人拜辭皇帝出來,剛跨了門檻,徐六就道:「折相,以後這種事,你我是不是先商量商量?」

    折彥質笑意吟吟道:「徐相莫怪,因此事情緊急,所以我就先來一步了。徐相不會介意吧?」

    徐六也輕笑一聲:「你說呢?」

    「你肯定介意。」折彥質道。

    「哈哈……」徐六大笑一聲,邁步就走。折彥質看著他,忽地歎了口氣。

    麟府路,豐州。豐州在宋遼戰爭時期,一直就是對遼作戰的橋頭堡,是放在遼國鼻子底下的一把匕首。西軍在收復這裡之後,設立了一個安撫司,但實際還是歸鄜延經略安撫使徐洪節制,麟府路的長官正是徐洪的兒子。這裡是各族雜居區,以黨項族居多,民風剽悍,鑒於這裡的複雜情況和歷史淵源,川陝宣撫處置司在此處實施的是軍政合一的制度。也就是說,豐州的軍政長官同一個人,他既是豐州知州,也是兵馬鈐轄,而且還是黨項人。此人姓王,是原來豐州王氏的後裔,要知道,麟州楊家,也就是後世傳說的楊家將,府州折家,也就是折家軍,豐州王家,這三家一直都是麟府路的豪強,基本上都是世代鎮守,父死子替,兄終弟及。

    王知州這一日起個大早,將麾下文武官員全都點齊,然後統統出城,在城南排下陣勢,別誤會,不是打仗,而是迎接上司長官。早就得了消息,宣撫處置司派員到麟府視察,各地不得怠慢。

    「都精神著些,這來人非但是大王親選,更是咱們西軍元老的衙內,倘若有個閃失,大王那裡吃罪不行!」王知州是個典型的粗獷軍漢,一大早就聽他咋呼了。

    太陽升上三竿,還不見長官們到來,豐州官員開始竊竊私語議論,不是說今天到麼?正議論時,已聽見一片急促的馬蹄聲。眾人伸長脖子望去,只見一支馬隊揚塵而來,跑得極快。王知州一把撩起官袍的衣擺往前去迎。

    那馬隊停下,王知州首先就看到了一人,臉色一變,慌忙拜下去:「少帥!」

    那馬背上一人,三十上下年紀,輕飄飄地落下馬來,但見身長雖只六尺有餘,但好個相貌!高額挺鼻,兩撇掃帚眉下,虎目炯炯,這陝北風沙吹得皮膚如銅似鐵,不是旁人,正是鄜延帥徐洪的長子,太原王的侄子,徐勇。如今已經是鄜延經略安撫司的兵馬副都總管,兼麟府路安撫使,正是王知州的頂頭上司。只不過,西軍中有些有別於其他兄弟部隊的傳統,所以下面的官員見了徐勇,一般不稱他職銜,因為他老子是鄜延大帥,兒子自然稱「少帥」或者「小帥」。

    徐勇今天是陪著上司派員來視察,也不敢托大,對身旁一人介紹道:「此乃宣撫處置司準備差使,吳準備。」不用說,正是從行在回來的吳拱。他雖只是七品,比徐勇還低半級,但因為是上級機關下來的,所以自然威風一些。

    王知州知他是吳玠之子,分外敬重,恭恭敬敬一禮之後道:「知豐州兼兵馬鈐轄王義,見過長官。」

    吳拱對徐勇一笑:「這長官可當不起,不過是受大王指派,來地方上跟各位請益擺了。」

    「哎,吳兄太客氣了,這些便是豐州文武官員,兄來見過。」倆人年紀相當,又有過數面這緣,因此親近,以兄弟相稱。

    敘禮畢,王知州請吳拱進城,後者卻道:「這次來豐州,大王專門交待了一樁差使。王知州,我且問你。」

    「長官請問。」王知州道。

    「這大半年來,邊境上情況如何?」吳拱道。

    「回長官,金軍倒是沒有任何異常動向。只是如卑職前些時日報告那樣,很多西三州的契丹人和奚人,想盡辦法偷過河來,借道豐州竄入夏境。卑職奉上司命,這如果是沒人追,沒人抓的,就睜一隻閉一隻眼放他過去,如果有金軍追趕的,就沒奈何,給擋回去。」王知州報告道。

    吳拱聽罷,一時不語,片刻之後道:「今天就不進城了,諸位回去忙吧,我跟少帥往保寧寨去一趟。」

    「既是如此,那卑職自當陪同。」王知州道。語畢,囑咐豐州文武官員回去辦公,他自隨徐少帥和吳準備往保寧寨去。

    這豐州地方小,除了州城以外,境內只有三寨一堡,這保寧寨就是最北邊貼近宋金邊境的一處軍寨。駐有士兵兩千餘人,知寨是徐洪麾下一員猛將,幾次打西三州,他都立下戰功。

    不到中午,一行人已經抵達保寧寨,也沒有去驚動相關官員,直接往邊境去。陝此這些地方,溝壑,地形極其複雜,兩個人站在坎人說話都能聽見,真要見面,得走上大半天。徐勇和吳拱一行沿著驛道往北,來見一處哨卡,只見兩邊都是峭壁,草木不生,無所隱藏,中間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只容三五人並排過。駐守此地官軍拉了拒馬封鎖道路,再往前走幾里地,就是金國的寧邊州。

    「吳兄,前面有處高塬,在塬上可眺望金國寧邊,去看看?」徐勇建議道。

    「好,看看!」吳拱應了一聲,帶著隨從直投哨卡去。因為他們是穿著官服,邊軍一打眼就知道是有長官來了,但走近些又覺得眼生不認識,沒奈何,還得攔了下來。等表明身份以後,方才通行。

    「哎呀,少帥怎麼來咱們這地了?」

    「估計是為出征作準備,大王收了太原,河東事已了,接下來那肯定是北伐燕雲。」

    「哎,我聽說神宗皇帝在世時立了規矩,說有復燕雲者封王,莫不是……」

    「你個驢屎蛋,咱們大王已經是王了,還用封?」

    這頭徐勇吳拱從那小徑穿出去,果見抬起一處高塬,塬上修有防禦工事,同樣有士兵把守著。棄馬爬上塬,眼前地形開闊了些,徐勇手指東北方向道:「那頭就是金國寧邊州,讓我們鄜延軍破了好幾回了,城都給他燒了兩次。正因為這個,大王都不稀罕要。據探,金國已經是打算放棄寧邊,退過黃河,現在那裡連知州都不設,就一個軍頭帶著幾百士卒守著破城。」

    吳拱聞言笑道:「鄜延軍威武。」

    說話間,保寧寨知寨得報,聽說少帥下來了,慌忙趕來相見。吳拱此時才體會到徐家父子在鄜延的地位。你想這保寧知寨是一員悍將,戰場上衝鋒陷陣,不懼矢石,可五大三粗的漢子,在徐勇面前就愣是一直不抬頭,問一句答一句,不敢多說半個字。

    「又來了。」塬上士卒忽地叫喚起來。

    「什麼來了?」吳拱問道。

    那保寧知寨抬起頭來往原下一瞧,回答道:「回長官的話,這是從金境逃亡的百姓,隔三差五常有。」

    吳拱望下去,只見十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在那塬下小路上奔跑著,隱約還傳來孩子的哭聲。再看後頭,一群舉槍執刀的軍漢正追逐著,眼看著就要追上了。可那些軍漢忽地停了下來,也沒猶豫,直接掉頭就走。

    這不禁讓吳拱對剛才王知州說的但凡有追兵,就給擋回去的話有所懷疑,側頭看去,王知州臉上表情不太正常,命令保寧知寨:「還不快擋回去!」

    「別急。」吳拱制止道,「下去看看。」

    那王知州和保寧知寨對視一眼,都膽戰心驚起來,可上頭有令也沒辦法,只能是硬著頭皮跟在後頭。下了塬,來到哨卡,那十幾人已經走得近了。細看,俱是女真人的打扮,禿著頂,結著辮子,幾個年輕力壯在前頭,老弱婦女都在後面。一個個氣喘吁吁地,正惴惴不安地看著面前全副武裝的宋軍。中有一婦人,懷裡的孩子不停地哭泣,慌得她拿手去捂娃娃的嘴。

    不知道怎麼地,這群人也不上來,就在拒馬前面幾步外茫然地看著,估計是徐勇和吳拱身上的官服嚇著他們了。

    又一陣,那幾個年壯的在商量著什麼,末了,一個壯漢提了幾個包袱,戰戰兢兢地上得前來,隔著拒馬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讓他過來,我有話問。」吳拱命令道。雖說他官階不高,可他是上司派員,代表的是川陝宣撫處置司,代表的是太原郡王,自然該他發號司令。

    可命令下去,士兵們沒動,徐勇一見,喝道:「沒聽到吳準備的命令麼,讓那漢子過來!」

    哨卡的士卒這才一蜂窩上去,挪了拒馬,把那漢子帶了過來。吳拱見他估計四十左右光景,很壯實,只是身上還濕漉漉的,好像到水裡鑽過。嘴唇發白,神情慌張,一雙眼睛不停打量著面前的人。

    「你是哪裡人?到此處作甚?」吳拱問道。

    那漢子一臉茫然,只管搖頭,原來是聽不懂漢話,旁邊王知州忙上前來嘰哩呱啦說了幾句什麼,那漢子才開口說話。

    「長官,他說是寧邊州還要往北的契丹人,這裡一共是兩家人,他們是鄰居,相約一同逃亡。」王知州翻譯道。

    「逃到哪裡去?」吳拱又問。

    王知州問過之後,回答道:「他們想從豐州過境,打麟府出去,沿著橫山線到夏州,再從夏州到興慶府投奔蕭朵魯不。」

    他剛說完,吳拱身後一個二十來歲的隨從馬上補充道:「準備,這漢子還說,只要出了麟府,就有遼人安排的接應。」

    王知州心頭一震!他們王家世代鎮守豐州,跟契丹人黨項人打交道,所以他粗通契丹語,原本還慶幸,語言不通,吳準備就只能聽我譯過來,卻不想,人家帶著翻譯呢。

    吳拱面色如常,又道:「你再問問他,為什麼要逃,在金國不好麼?」

    隨從問出去後,只見那漢子一臉苦相,比手劃腳地說著什麼,完事,翻譯出來是說,契丹人近幾年不斷起事,反抗金國暴政,遭到女真人嚴厲鎮壓。金國從北邊大量遷移女真人到遼境,為了防備契丹人鬧事,甚至讓兩戶女真人夾防一戶契丹人。在這種高壓下,契丹人的日子怎麼會好過?

    恰在此時,一個傳說在契丹人和奚人中流傳開來。說是在西域復國的大石皇帝雖然死了,可他的皇后和太子還要矢志復國,現在得了西夏的土地,正是缺人。只要是契丹人和奚人,甚至是原來燕雲地區的漢人,逃亡過去,安全抵達的。都要給土地給牲口,有願當兵的,更有優待。

    就在這傳言的誘惑下,不斷有契丹人、奚人、漢人冒著殺頭的危險逃亡,從宋金邊境前往投奔。

    隨後,吳拱還問出,女真人對這種逃亡的打擊力度日漸加強。最初逮到逃亡的人,只是男拘為役,女沒為奴,家產全部充公。後來因為止不住這股風,加重了處罰力度,凡是逃亡者,男子成年的一律處死。而最新的政策則是連坐,一家逃亡,鄰里不報的,全部重處!也就難怪這兩家人要串聯逃跑!

    吳拱朝後頭望去,只見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又急又怕,焦心地等待著。目光落在那漢子手裡緊緊抓著的幾個包袱上,他問道:「這包袱裡裝的是什麼?」

    契丹漢子聽明白之後,蹲下身,把包袱打開,只見裡頭有些是獸皮,有些已經作成了衣裳,東西簡直是花樣百出,有銅鏡,還有銅錢,另外還有幾塊大拇指大小的碎銀錠。那漢子嘴裡說著什麼,手還一直往前推,好似要把這些東西,送給吳拱。

    此時,吳拱心裡已經雪亮了,他轉過頭去,似笑非笑地對王知州道:「你不說兩句?」

    王知州滿頭大汗,這戰場上死都懼的戰將此時也慌了手腳,徐勇面子上也有些掛不住,喝道:「還不從實說?」

    「是!」王知州應了一聲,這才道出原委。「回吳準備,少帥,最初這些契丹人逃亡來此,官兵們也是不放的。但禁不住其苦苦哀求,又見他們可憐,便放他過去,但這只是特例。後來,這些逃亡的,也有帶上幾張毛皮,幾件東西,求守邊的將士放行。久而久之……」

    這王知州倒也還算不錯,這事他原本可以推在保寧知寨身上,說自己全不知情。

    「混帳!直娘賊!你們這是什麼勾當知道麼?你叫我怎麼跟九叔交待!一群驢日的!」徐勇發怒道。

    他一吼,上到知州,下到保寧知寨,連那些哨卡的士兵齊刷刷跪了一地。吳拱在旁邊聽得分明,徐少帥這話一是罵部下,二是說給自己聽,他不稱「大王」,而稱「九叔」,就是抬出自己太原郡王堂侄的身份。

    吳拱也是明白人,當即道:「少帥暫且息怒,我還有話問。」

    徐勇鐵青著臉,把頭扭到一旁去,就聽吳拱問道:「這些人進入我境,你們就不怕生事?」

    「回長官,但凡入境的,邊軍都要派人一路監視著送出豐州地界。」王知州道。

    「那你得費多少事?」吳拱道。

    「也不是,這凡是逃亡的,少則三五人,多則十幾人,幾個士兵就能看住。而且,這種情況也不是天天有,隔三差五才有那麼一批。此外,豐州也不是唯一路線,聽說還有人繞道正北面,穿沙漠過去。」王知州道。

    吳拱聽罷,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再看那兩家契丹人時,已經嚇破了膽。他們看到這頭鬧起來,宋軍都跪下,以為壞事了!今天別說過不去,只怕性命都難保!正絕望時,便見那位官員對通契丹語的人說了幾句什麼,然後那人便道:「你們走吧。」

    那契丹漢子也不敢去拿地上的東西,忙轉過身,穿過拒馬,雙手跟鳧水似的晃,叫兩家人趕緊回去。老老小小亡魂皆冒,逃跑似地往回去,至於回去碰上金軍是死是活,暫時顧不了了。

    可剛走幾步,就聽後頭有人喚道:「哎,你們這是往哪走?我們官人讓你們過境!」

    聽到這話,兩家契丹人簡直不敢相信!一怔之後,方才破啼為笑,歡天喜地,千恩萬謝地再次穿過拒馬,踏入了大宋的領土。跪在地上的王知州此時也沒忘命令一聲:「派人跟著。」

    有個契丹老太太,路過吳拱身邊時,還跟拜佛似地衝他作揖呢。

    逃亡者走後,王知州一群還跪在地上,吳拱看著好笑,道:「都起來罷。」

    這回王知州等學得乖了,不敢不把吳拱的命令當回事,一骨碌爬將起來,低著頭,不敢仰視。吳拱瞄了地上那些契丹逃亡者的「貢品」一眼,轉身朝後走去。徐勇緊緊跟著他,再三抱歉道:「都是我御下無方,治軍不嚴,回去以後,我自己向叔父報告請罪。但此事,我確實不知情,父帥那裡也是全然不知,這一點,萬請吳準備明察。」

    吳拱笑笑:「行了,少帥,我沒說什麼啊。」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5-31 09:32
第八百二十一章徐衛的算盤

    徐勇不解其意,遲疑道:「吳兄的意思是……」

    「此次我奉大王鈞旨視察麟府,職責所在,此事我肯定要如實稟報大王。」吳拱道。徐勇點頭稱是。「不過,我也會向大王說明,邊軍將士本來也不容易,對吧?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有一條,不出岔子什麼都好說,要是有個什麼事,那就……」

    得了這句話,徐勇心裡就踏實多了,連聲道:「這是當然!請大王放心。這個事我們麟府安撫司一定詳細商討,加強監管。」

    「好,這麼一來,大王那裡我也好回話了。少帥,我實話跟你說吧,就契丹邊民逃亡這事,興慶府那邊雖然沒跟我們通氣,但大王和蕭朵魯不有默契在。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蕭朵魯不也不挑明,大家心照不宣。還是大王說的那句話,必要的時候,我是寧得罪女真,不得罪契丹。大王的意思,你該明白了吧?」

    「明白,女真人跟我們是深仇大恨,不可調和。得罪不得罪無所謂,而如果得罪了契丹人,那就是兩面樹敵,討不到便宜。」徐勇道。

    「正是此意!」吳拱笑道。隨即四週一望,「走,再去看看這保寧寨的編員和武備。」

    吳拱視察結束,回興元府覆命,詳細向徐衛報告了此行的所見所聞。對於邊軍收受逃亡者財貨放行一事,徐衛並不覺得奇怪。軍隊是個特殊的集體,它不是寺廟,沒有那麼多清規戒律。軍隊講究的是令行禁止,打起仗來,我讓你衝你不能退,我讓你退你不能拱。至於和平時期,不侵擾地方,不禍害百姓,勤加訓練就成了。邊境守軍本來也不易,這些逃亡者貢獻點東西,他們收了,倒不說是對的,卻是可以容忍的。

    徐衛反倒是很關切這契丹邊民的逃亡。據他得到的情報顯示,蕭朵魯不不但往夏境增調軍隊,再遷移了百姓過來,現在又接收金國的逃亡者,看來他在夏境扎根還真不是鬧著玩的。

    西夏的人口一直就不多,前些年經歷了叛亂和天災以後,戶口減少是情理之中,再加上宋遼聯手滅夏,戰亂一起,生靈塗炭,這是再所難免的。另外,還有部分黨項人追隨他們的皇帝投奔了女真,造成夏境之內戶口銳減,也就不是什麼稀奇事了。蕭朵魯不想在夏境扎根,首先就得有人,

    徐九很早以前就考慮過一件事情,那就是將來打敗女真人之後,與契丹人絕對不會是睦鄰友軍,就拋開兩國這幾十年來的恩恩怨怨不提,大宋對燕雲十六州的領土訴求,這絕對是契丹人所不能接受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操心也沒用。現在要緊的是,契丹戰略重心東移之後,這天下局勢,就有點三國鼎立的意思了。現在很難去說誰強誰弱,女真人當年的確是橫掃天下,但近年來連場的敗仗和上層血腥政治鬥爭,消耗了金國的國力,不過虎死架不倒,其實力仍然不可小覷,尤其是完顏亮這野心家上了台。

    至於契丹,簡直就是一部勵志大片。當年被女真人打成什麼熊樣了?皇帝被俘,國家滅亡,只有耶律大石帶著區區人馬遠赴西域,憑著一股信念,愣是在中亞當了霸主!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復國!可以確信,大石在西域幾十年的征戰,必定鑄造了一支百戰雄師,遼國現在扔有遼闊的領土,其國力必然不弱!

    至於大宋,說是老牌帝國有點自抬身價,但如今之大宋,擁有五十萬精銳正規軍,良將如雲,又有殷實的經濟實力作後盾,誰敢不把大宋當回事?不過,也有一些不確定的因素在。當今皇帝年輕,而且沒有他哥哥那種雄心壯志,耳根子又軟,想靠這種皇帝來帶領國家走向強盛,可能性基本為零。

    所幸,皇帝的性格配上大宋的制度,就造成了另一種局面。那就是,皇帝軟弱沒關係,朝廷的運作是靠政fu首腦,誰是政fu首腦,宰相!六哥徐良雖然是文官,但他出身在徐家,對戰爭不陌生,而且又有豐富的從政履歷,折仲古本就是行伍世家子弟,又是一員儒將,對軍事更是行家。按說兩位宰相都有這種背景,事情就好辦了。

    只可惜,政治鬥爭是殘酷無情地,朝堂上的刀光劍影,其激烈程度絲毫不亞於戰場。首相次相,不管是不是出自本意,都無可避免地走到了對立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都得對著幹。因為你兩個人身後是兩大家族,更有眾多的追隨者。

    兩位宰相這麼一鬥,就很難凝聚共識。徐衛非常清楚這一點,這麼說吧,現在,你說要趁完顏亮篡位,金國動搖之機大舉北伐,那肯定是不成的,因為朝廷就達不成一致。徐衛希望朝廷裡的爭鬥有一個底線,那就是我們暫時「不思進取」也成,但萬一,不管是女真還是契丹主動對大宋發起進攻,那麼朝廷一定要團結起來。這一點,徐衛相信以徐良和折彥質的智慧,應該是完全可能的。

    那這麼一來,宋、金、遼三國就暫時有了一個平衡點。但這種平衡不會太長久,很快就會被打破。宋軍還有收復失土的任務,遼軍還念著要復國,金軍也絕對不會從此之後就轉為守勢。任何一方動起來,這種平衡就打破了。

    徐衛希望打破這種平衡,在他看來,最理想的局面就是,遼軍東征復國,跟女真人打得兩敗俱傷,宋軍去坐收漁翁之利。而最壞的局面則是,金軍揮師南侵,契丹人也趁火打劫進攻川陝。別以為這是開玩笑,這絕對是有可能會發生的。國與國之間,甭管從前是有深仇大恨也好,或者親如兄弟也罷,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恆的情誼。

    他原來極力促成宋遼同盟,就是考慮兩國聯手,先把金國幹掉。事先肯定商量好,利益怎麼瓜分,比如遼國取故土,大宋取燕雲。至於金滅以後,宋遼兩國關係怎麼走,是戰是和,那就各憑本事。

    但現在宋遼聯盟破局了,兩國的政治互信本就薄弱,現在一搞,再聯手的可能性已經不復存在。別看他和蕭朵魯不見面的時候好像有說有笑,感情挺好,蕭朵魯不還「深情」地說,川陝只要有你徐衛在,我們遼軍絕對秋毫不犯,那是因為當前局勢再加上私人的原因,在遼國眼裡,大宋就是一個背信棄義,不折不扣的小人,人家怎麼會再信你?

    在宋遼聯盟破局,三國鼎立,實力相當的情況下,徐衛深信一點:誰輕舉妄動,誰就有可能最先掛。

    打個比方,假如將來宋軍大舉北伐,金軍拚死抵抗不用說,遼軍肯定是坐壁上觀,如果宋軍打得順,那麼它也加入戰團,來搶勝利果實;如果打得不順,他就按兵不動;如果宋軍反被金軍擊敗,那麼對不起,遼軍就很有可能把刀對準大宋。

    所以,如果沒有確實的把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這一點,徐衛不擔心大宋,就當今天子那熊樣,他巴不得不打仗呢。倒是金主完顏亮,這回吃這麼大一虧,一旦他喘過氣來,就很有可能要興師動眾來報一箭之仇。如果他真這麼幹了,嘿嘿,搞不好金國的好日子就過到頭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如今之策略,莫過於「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這句話不管對內對外都適用。所以,朝堂上政治鬥爭什麼的,斗去吧,只要不打破幾家平衡,只要不動到我頭上,只要不危及徐家,斗去吧。

    太原郡王府

    徐衛自打封王以來,最煩的一件事就是換門匾,從最初的天水郡王、東莞郡王、武威郡王,到現在的太原郡王,都特麼換了四撥了!我情願不要這郡王爵位,哪怕就作個太尉,甚至作個節度使,只要權力不變,我插根雞毛它也是令箭,我掛個屁股簾兒它也是面大旗!

    太原王進到後堂時,瞧見張九月和祝季蘭正跟那兒有說有笑,瞧模樣,還挺熱烈。要說和諧,這太原郡王府是最和諧的。徐衛這一妻一妾相處得極好,當然,張九月的仁慈大度和祝季蘭的知書達禮都是重要原因。

    「說什麼呢?這麼高興?」徐衛饒有興致地問道。

    「官人回來了?」兩個婦人都起身相迎。

    祝季蘭等徐衛落座之後,才笑道:「大王,方纔我和姐姐說起一件好事,大王聽了肯定也歡喜。」

    「好事?怎麼著,是不是徐虎學業有進步?」徐衛問道。他那寶貝兒子,打小就淘,因為父親是軍事統帥的原因,不愛讀書,就好舞槍弄棒,排兵佈陣這些。四五歲的時候,就帶著一班宦官子弟追逐打鬧,自封大將。徐衛看這麼下去不成,不管將來幹什麼,多讀幾句書是沒壞處的,所以嚴格約束,重金禮聘名師執教,好幾年,才把徐虎壓下來,總算是讀得進去了。

    「那倒不是,不對,也是。最近大哥學業確有小成,夫子誇了好幾次呢,說是字寫得特別好。」張九月笑道。記得這位郡王髮妻,比丈夫還大兩歲,這麼多年操心家裡,又連著生了兩胎,如今自是比不了當年的美貌,人也胖了一些。不過,徐衛這個老婆娶來不易,他也一直珍視夫妻感情,所以兩口子還是恩恩愛愛,互相尊敬。家裡的事,幾乎都是張九月作主。

    祝季蘭是徐虎生母,聽得夫人如此稱讚,笑道:「姐姐你可別誇他,那廝經不住誇。」

    徐衛插口道:「那不對,這孩子做得好,有成績,你就得誇,你要讓他知道他行。要是總打總罵,長大了不是蠢貨就是窩囊廢。」

    張九月捧一杯茶給丈夫,笑道:「這話倒是在理,等一兒大哥來了,我再誇他幾句。」

    「那誇過頭了也不成,他以為自己不得了,眼睛長在頭頂上。你誇他字寫得好,他就以為自己是蘇黃米蔡了。」徐衛抿口茶道。此時,他又想起方纔的話題來,將蓋子一扣「哎,我說你們剛才到底談什麼那麼高興,還沒說呢。」

    張九月在他身邊坐下,一時倒不知怎麼說了,還是祝季蘭先開了口:「大王,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錯吧?」

    徐衛聞言笑了起來:「這不廢話嗎?要不然我娶你倆作甚?」

    「這婚姻但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錯吧?」祝季蘭賣著關子又問。

    對這個嘛,徐衛倒是保留意見,只輕輕嗯了一聲。其實在這個時代,也只能是這樣,要是誰家養個閨女,你放她出去自由戀愛試試?只怕戀愛不成,名節全毀了。誰家養個小子,你讓他出去自由戀愛試試?只怕戀愛不成,都逛窯子去了。

    張九月此時才道:「官人,那你女兒今年多大了?」

    「徐嫣十五,徐妠十二,怎麼了?」徐衛反問道。

    「十五?翻年過去,咱們家這大姑娘就十六了。」張九月道。

    「十六又怎樣?她還是我女兒啊。」徐衛笑起來。

    祝季蘭搖了搖頭,對張九月道:「姐姐,我就跟你說大王壓根沒想這事,你還不信。」

    徐衛眉頭一皺,先前後的話一串,突然站起來:「我說你們!你倆是在這合計給徐嫣……」

    見他這反應,兩個女人倒奇了怪了,祝季蘭只當他是捨不得女兒,笑道:「大王,這兒女長大了,總要自立門戶的,捨不得也得捨啊。」

    莫怪徐衛如此反應,他還真就壓根沒想這事。潛意識裡,他認為女兒還小,才多大啊,十五歲,這要跟自己生活那時代,還跟父母撒嬌呢,你這是哪兒跟哪啊,怎麼著也得十八九歲再那啥吧。可在宋代,十五歲就不算小了,且不說該嫁人了吧,至少也得定親了,再等一兩年,就得過門成親。

    徐衛當年當爹的思想準備是非常充分的,可作岳父,他還真沒想過。在他印象裡,這岳父老泰山那都得一大把鬍鬚,最好還是花白,走路都不利索那種。

    「這是不是早了點?再緩幾年吧。」徐衛坐下去道。

    「還早?張慶可都作祖父了,人家一個孫子,一個孫女,抱在懷裡多可人疼?咱們本來成婚就遲,又生得晚,所以娃年紀小,這前面耽誤了,後頭不能誤啊。我當年那是因為父母雙亡,寄人籬下,沒人管沒人問的,若不是遇見官人,只怕是……」那段歲月,是張九月最為感傷的。

    徐衛就怕她提這個傷心,慌忙寬慰道:「哎呀,好端端的,你提這些陳年往事作甚?」

    「就是,姐姐,當年你該猜不到,會嫁個郡王吧?」祝季蘭也從旁寬她的心。

    「要說這個,話就長了。當年只覺得……」張九月說到這裡,臉上佈滿了一層奇異的光輝,好像在回憶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她一時找不出來怎麼形容徐衛,所以卡住了。

    「就只覺得他年輕有為,又生得俊俏,怎麼會看上自己?就感覺高攀了,你知道嗎?那時候我認為官人和我表妹是天生一對,而且我表妹也對他……誰曾想,好事落在我頭上。我還記得那晚我跑出何府,到西水門徐府去找官人,啊……」

    徐衛也禁不住回憶起往事來,良久,打趣道:「倒虧得你姨母,那麼吝嗇的人,花了大價錢給你置辦嫁妝。反正我記得娶你過門的時候,我四嫂和我三姐看著嫁妝都快哭了,說這新婦娶得太划算了!」

    張九月和祝季蘭都禁不住捂嘴笑起來,回憶往事的傷感也一掃而空。

    「唉,你們好端端提這事幹嘛?不提這事,我還以為我年輕著呢,一提,說什麼張三都左手抱孫子,右手抱孫女,唉,看來我也老了。」徐衛歎道。

    張九月到底愛護自己的男人,笑道:「你哪裡老?現在人騎馬出門,大街上那些婦人還不是伸長了脖子看?」

    「這你就不知道了,當年看我,確實是因為我長得俊。現在看,是她們聽她們的母親或者婆婆說我當年是美男,所以想求證求證。結果一看,不免失望,但又不甘心,心說是不是沒看仔細,所以當我下次出現的時候,她們又看,就這麼形成習慣了。我只能說,我是中老年婦女的那啥……」徐衛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就跟他在宣撫處置司召開軍事會議一樣。

    可張九月和祝季蘭早已經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就咱這男人,他就是不當官,不帶兵,就憑這長相,就憑這一張嘴,哪兒不能混口飯吃啊,哪怕茶肆說書也能養家餬口。

    正笑時,卻見一個裊裊婷婷的身影宛若隨風擺柳般飄了進來,徐衛一看到她,那雙一瞪能嚇退千軍萬馬的虎目,頓時如兩汪溫柔的池水,充滿了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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