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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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勞煩通傳,就說宣撫處置司干辦公事求見大王。」在徐衛的太原郡王府門前,一身著青袍,頂戴帕頭的官員正一邊抹著汗,一邊對門人說道。

    那徐府門子聽他是宣撫處置司的,倒也不敢耽誤,對他道:「既是宣撫司的官人,先裡面請,我去通報大王。」語畢,便領著那干辦公事進了府門,安排在偏廳坐下,自去後堂通報。

    那干辦公事原是徐衛從大名府夏津縣徐家莊帶出來的一個「老人」,姓曹名迅,隨徐衛轉戰各地多年,並無甚戰功,但其人打仗不行,卻粗通文墨,能寫會算,因此在徐衛軍中一直幹著後勤。徐衛念他是故舊,也有意提拔,如今作得宣撫處置司干辦公事,雖只是七品,卻也是朝廷命官。今日本是旬休日,宣撫處置司的大人們都在休假,想是有什麼緊要之事,否則,這留守辦公的幹事也不會追到家裡來。

    那曹幹事在偏廳上也坐不住,來回溜躂,一陣之後,望見徐郡王自後堂轉出,忙迎了上去:「大王,出事了。」

    徐衛雖居郡王高位,但對這些老人還是比較禮遇,並不著急,和氣道:「別急,坐下吃口茶再說,天塌不下來。」

    那曹迅哪有心喫茶,從懷裡取出一物,匆忙遞到徐衛面前,口中說道:「卑職本在衙門值守,有鄜延緊急軍情送達。為怕延誤軍機,卑職立即去了張參議府上。參議官人看罷,便命卑職立即送到大王府上來。」

    徐衛聽到這裡,心知有變,忙打開來看。鄜延經略司報,上月,金東勝州一帶爆發民變,被金軍鎮壓,大量叛軍裹脅著流民從豐州西北方進入遼境。很快,金軍就在東勝州集結部隊,有壓境之勢。數日之前,遼軍也開始在距離東勝州不遠的義子河集結部隊,看樣子,這兩方怕是要動手。徐洪已經命令鄜延軍戒備,並向宣撫處置司稟報請示。

    看罷,徐衛吩咐道:「去罷,我知道了。」

    曹幹事拜辭而去,紫金虎看著那軍報,若有所思。金滅遼多年,處於女真人統治之下的契丹人,雖然小摩擦一直不斷,但暴亂卻是極其罕見的。這回,東勝州民變,恐怕不是表面那麼簡單。從遼軍的動靜來看,這事八成跟蕭朵魯不脫不了干係。其實也很好理解,蕭朵魯不奉遼廷之命,坐鎮夏境,就是為東征復國作準備。

    這場暴亂十有**就是他煽動的,沒看到麼,亂軍是「裹脅」著流民往夏境竄。如果沒有事先的安排,這些人逃命還來不及,哪有閒工夫裹脅老百姓?聯想到近期來,邊境上契丹人奚人的逃亡潮,便可以窺一斑而知全豹。蕭朵魯不是想在邊境不斷地給女真人製造麻煩,爭取人心,為將來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造勢。

    而女真人現在集結邊境,大概是無法容忍了。完顏亮篡位以來,為了將心力都用在安撫內部上,對外一直保持隱忍,甚至不惜放低身段,結好南方。可邊境上衝突不斷,他也無法坐視不管,估計是真想幹一仗,打擊遼人的氣焰。

    既然他兩方要耍耍,西軍大可作壁上觀,只要不動到我邊境上來,任由你們打去!想到這裡,心中已有數了,只需命令鄜延軍保持戒備,靜觀其變即可。

    命令傳到鄜延,徐洪果令鄜延軍按兵不動。有趣的是,金遼兩軍都陳兵邊境,卻遲遲打不起來。鄜延將士們正納悶呢,金軍使就派出了使者到麟州見麟府安撫使徐勇,話說得很軟。夏境的遼人不斷在邊境生事,煽動叛亂,大金國是忍無可忍,決心示以懲戒。因與宋境離得近,因此我們特意來知會貴軍一聲,此次作戰,只是針對遼軍,請西軍弟兄不要誤會。

    徐勇因為得了上頭的命令,不管這事,回復說,這是你們的事,只要約束部屬,勿犯我境就是,金軍使者當即保證去了。沒兩天,遼軍使者又來,說的也差不離,徐勇還是那般回答。

    在知道西軍不會干預以後,雙方拉開架勢真玩的。據麟府安撫司觀察,此次邊境軍事衝突,雙方動員的兵力都不多。金軍動用的應該是雲內州和東勝州的邊軍,而遼軍動用的,應該是蕭合達的部隊。金軍搶先發難,向義子河一帶遼軍集結地發動進攻,遼軍倒也有準備,接戰之後,遼軍卻是不敵,連營壘都棄了,倉皇撤退。金軍也不追趕,很快撤出境去。消息傳到興元府,徐衛倒覺得有些意外。

    遼軍的戰力如何,旁人不知道,可他卻清楚。當初跟遼軍並肩作戰,共同滅夏,他見到了這支經歷亡國、奔逃、血戰西域而練就的百戰雄師。又不是猝然遇襲,況且還在境內作戰,為何卻敗得這麼快?

    很快,答案就出來了。

    這日,徐衛正在興元軍營裡觀摩士卒操練新式火器,多年來,陝西都作院從未延緩過火器的研發和改良。這次他們要給太原王匯報的,便是一種名叫「長銃」的火器。

    校場內,徐衛並宣撫司幾名官員都身著公服,陝西都作院一名伎術官手裡拿著一件器械,正詳細向長官們解釋它的用處。這東西,旁人看著陌生,可徐衛看到它,卻有幾分眼熟。為何?

    這器械既然叫「長銃」,顧名思義,就是比原來軍中所用的「三眼銃」「五眼銃」都要長。什麼地方長?銃管長。那銃管至少有二尺以上,比起三眼五眼銃來,鐵管要細許多,也就陝西普通人家用的細擀面杖那麼粗。在銃管後端,加裝了一個木製的柄,卻是直把。這些東西都不稀奇,讓徐衛感興趣的是,那銃管後端,藥室上面,有一個奇特的裝置,不知是作什麼用的。

    那都作院的官員解釋一陣,徐衛也不想聽了,直接吩咐道:「閒話休說,放一火來試試。」

    那人領命,便取了藥丸來準備試射一火。恰在此時,只聽「得得」一陣馬蹄聲,從校場外竄進來一騎,直投這邊過來。走得近了才發現,正是宣撫處置司的準備差使吳拱。

    「大王,蕭朵魯不派來了人,已經進了城。」吳拱在馬背上稟報道。

    徐衛聽了,本想觀摩完火器試射再走,但突然想到近來遼金之間不太平,蕭朵魯不此時派人來,莫不是與這有關?想到這裡,也顧不得看火器了,留下其他幕僚在那裡,他自己和吳拱趕回了宣撫司。

    進了衙門,人已經被安排在右廂等待接見,徐衛徑直前往,只見那廳上坐著一人,作契丹人打扮,聽見腳步聲,立馬起身相迎。徐衛看他一眼,也只四十多歲光景,面生。

    在那裡陪同的一名宣撫處置司官員介紹道:「這位便是徐郡王。」

    遼使聞言上前,執禮拜道:「在下沈直,見過徐郡王。」

    聽他一口漢話,徐衛便知他定是昔年追隨耶律大石西去的漢人,不由地多看幾眼,口中道:「不必客氣,請坐。不知蕭總管派你來,所為何事?」

    那沈直坐下,又拱手道:「想必大王是知道,前些日子,我軍與金賊一戰?」

    「略有所聞,怎麼?」徐衛問道。

    「東勝州族人不堪欺壓,舉義起事,金賊殘酷鎮壓,無論是起事之人,還是尋常百姓,概不放過。舉義失敗的義軍和百姓經邊境前來投奔時,金軍又一路追趕。我邊境駐軍為保護族人百姓,與之交戰,卻不幸戰敗。蕭總管震怒,為防河西族人再遭殺戮,遂決定發兵前往救援。因此,特遣在下前來知會大王及西軍將帥。」沈直說道。

    徐衛聽了,忽然想起日前的困惑來。以遼軍的戰力,不可能敗得那麼快,現在這遼使一來,倒讓他有些明白了。所謂戰敗,不過是蕭朵魯不使的障眼法而已,其目的,乃是派起遼軍的憤慨,並迷惑金軍,為大規模報復作準備。

    想明白這一點,他也就猜到了蕭朵魯不打的是什麼算盤。因此道:「救援?你們蕭總管也太見外了,我與他多年的交情,何必相瞞?你直說想取河清軍、金肅軍、東勝州這三處大河以西的地盤就行了,不用遮遮掩掩流氓艷遇記。」

    被說破意圖,沈直倒是面不改色,從容道:「來時,蕭總管就吩咐我,這必定是瞞不過徐郡王法眼的,倒是在下小意了。實不相瞞大王,此番進軍,正是想取三處土地城池。」

    徐衛聽了,也不見怪,略一思索,問道:「據說,這幾個地方,近來都不太平。契丹人接連起事,你們集結重兵去取,問題倒是不大。這也是你們和女真人的事,我管不著,但有一條。」

    沈直面色一緊,忙問道:「請大王示下。」

    「你們只管取了河清軍和東勝州去,金肅軍,我要了。」徐衛輕描淡寫。

    沈直好像沒太明白對方的意思,疑惑道:「大王要了?大王的意思是說,西軍要取金肅軍?」

    「我說過,這是你們和女真人的事,我管不著,我也不會動一兵一卒。」徐衛道。

    這便叫沈直摸不著頭腦了:「西軍既然不出兵,那這金肅軍如何能到了大王手裡?」

    徐衛笑了一聲,並不回答。旁邊吳拱見狀,解釋道:「貴軍若是攻下了河清軍和東勝州,如此一來,在大河以西,金肅軍與寧邊州也就孤立了。金軍定然是棄而不守。」

    沈直這才明白太原王的用意,心中不禁來了氣。往興元府來的時候,蕭總管再三吩咐他,跟徐衛說話,一定要客氣。但此時,見對方如此無理,他也顧不得許多,直言道:「徐郡王,如果我沒有聽錯。大王的意思是,我軍將士浴血奮戰,擊走女真人,他們留下來的城池土地,西軍卻要撿現成?」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徐衛點頭道。

    沈直聞言,霍然起身,堅決道:「天下豈有這般道理?大王但有手段,自己發兵去取,我們無話可說。若是想不出力,又要分一杯羹,恐怕不易!」

    徐衛揮揮手,示意他坐下,勸道:「不必如此,稍安勿躁。你聽我說,那寧邊州,已經被我軍鐵蹄踐踏多次,荒廢不堪,金軍幾乎已經棄守。至於金肅軍,我不能讓它落在你們手裡,想必你也知道,金肅軍和寧邊州,一北一東,夾著我豐州地界,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沈直卻是不聽,昂然道:「不管如何,絕沒有這樣的道理。但凡我軍取下,徐郡王若要,除非……」語至此處,他將後頭的話吞了回去。

    聽他有威脅之意,徐衛正色道:「除非怎樣?除非發兵去搶?哼,你也不必嚇唬我,實話與你說吧。這條件,你們倘若不答應,這仗,你就打不起來!」

    沈直聽了,吃一驚:「大王難道是想相助女真?」

    「我若想助女真,就不會問你要金肅軍。」徐衛笑道。

    沈直坐在那裡一時無言,良久,方才道:「此事我作不得主,需回去稟報蕭總管。」

    徐衛點頭道:「這是自然,請你回去轉達蕭朵魯不,我祝他旗開得勝。」

    「告辭!」沈直一拱手,氣呼呼地往外走去。徐衛輕笑一聲,蕭朵魯不怎麼派這麼一個二愣子來?

    吳拱等遼使走後,對徐衛道:「大王,看這樣子,契丹人是急著要開戰了?」

    「蕭朵魯不不斷在邊境上煽動叛亂,為的就是這個。不過,估計倒也不是現在就想東征復國,不過是趁著完顏亮還沒坐穩大位,能搶一點是一點。」徐衛笑道。

    吳拱聽了,質疑道:「但如此一來,必然激怒金人。完顏亮縱使想安定,也嚥不下這口氣,往後,金軍恐怕也要報這一箭之仇。」

    「這是當然,我對你說過,宋、金、遼三方如今之態勢,最好就是靜觀其變。誰先動手,誰就有可能先完蛋。我本以為是完顏亮最先忍耐不住,嘿嘿,倒沒想到,蕭朵魯不性子還急躁些。」徐衛道。

    「我們就真的作壁上觀麼?」吳拱問道。

    「為何不作?他們打他們的,打得兩敗俱傷才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徐衛笑個不停。說到這裡,又不禁歎了一聲「契丹人吶,勇則勇矣,只是亡國之痛,實在太過沉重。這人和國家差不多,一旦被仇恨蒙蔽,行事便草率起來。聰明如蕭朵魯不,難道也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也好,金遼交戰,雙方都得來巴結我朝,讓他們打去吧。」

    「這事是否要向朝廷稟報?」吳拱問道。

    「當然要報,得,我這就去寫本子。」徐衛拍拍大腿,站起身來,背負著雙手,一搖一擺地往左廂去了。

    蕭朵魯不之所以挑起事端,一來,就是徐衛所分析,復國之心太切;二來,也有個人考量。遼國取得夏境已經有一段時間,地方上早已平定,從去年到今年的不斷增兵,也使夏境內的遼軍達到相當規模。他走馬上任,自然想要燒幾把火給遼國朝廷看。再加上金國自身的動亂,也讓他認為有機可趁。

    徐衛為什麼從頭到尾沒想過共同出兵,搞不好趁這機會,還真能把金國打得抬不起頭來。原因就在於,你就算把金國滅了,一轉身,馬上就得面對強大的遼國。這不但不符合大宋的利益,也不符合他自己的利益。

    最好就是,金遼之間死磕,打得兩敗俱傷。當然,無論金遼,任何一方如果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那麼大宋必須出面干預。總之一個原則就是,讓金遼互相消耗,直到消耗得雙方都不行了,大宋再慢慢出手。

    靖安二年,三月,杭州行在。

    近日來,徐良一直謀劃著想奪取河北,只是苦於沒有一個由頭。就在此時,他堂弟就把這個借口給他送來了。

    中書三省都堂內,徐良捧著堂弟的本子越看越欣喜。好消息!金遼兩軍要幹起來了!他們在西線一打,我這正好揮師北上!取河北還不是易如反掌?

    當下,請了朱倬和李若樸兩位副相前來商議,都認為這是個機會!徐良聽了,也不去問折彥質,逕直帶了本子,會同兩位副相前往勤政堂,打算立即向皇帝提出北伐!

    卻說另一位參知政事范同,見次相帶著兩位副相往禁中去了,心裡犯了嘀咕,便跑到折彥質的辦公堂裡把這事說了。麟王倒不為所動,因為無論如何,只要事關軍國大計,最後必然要到他這裡來的。

    勤政堂裡,趙謹和沈擇兩人,正分工明確。皇帝只管坐在御座,聽沈擇給他念本,他再說出處理意見,由沈擇執筆批復。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也問沈擇意見。當聽聞次相和兩位副相聯袂前來求見,慌忙讓沈擇退到一旁去。

    三位宰執入內,行禮畢,皇帝問道:「徐卿,何事?」

    徐良遞了太原王的本子上去,大聲道:「陛下,天賜良機!金遼兩軍,將於西陲開戰!」

    聽說金遼兩國要開打,趙謹也感震驚,忙翻了本子看。閱畢,問道:「這金遼開戰,賢卿怎說天賜良機?」

    徐良也不奇怪皇帝這麼問,回答道:「聖上,金遼一旦在西部開戰,金軍非但要與遼軍糾纏,更要防備西軍的介入,如此一來,其精銳主力必然被牽制。王師正可借此機會,揮軍北上,奪取河北!」

    皇帝聽了,心跳加速,揮手道:「別忙,你是說,撕毀和約,揮師北伐?」

    「聖上,這和約不過是一紙文書罷了。再者,臣去年就提出,倘若時機成熟,不惜背約攻金,當時朝中已經取得共識。」徐良道。

    趙謹素不喜征戰之事,現在聽說又要舉兵,心裡先忐忑起來,又見徐良如此熱情,更是有些忙亂,搖頭道:「此事要從長計議,急不得,急不得。」

    徐良此時哪裡聽得這種話,往前一步道:「陛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從前,我朝與遼盟,為的便是共同伐金。只可惜,最終仍是摒棄了盟約。好不容易此番有這機會,豈能錯過?陛下不用擔心,此役便無十分勝算,也有九分把握!東京留守司,淮南宣撫司,精兵三十萬,何愁不能奪回河北大地?」

    趙謹讓他這麼一說,無法反駁,目光無意間落在徐衛的本子上,頓時有了主意,舉起那奏本道:「太原王在奏本中說,金遼交戰,必然都要來結好我朝,唯今之計,莫過於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想太原王沙場宿將,他都這樣說,想必差不了。」

    徐良一時語塞,只因謀奪河北一事,他還沒有來得及跟堂弟溝通,所以徐衛根本不知這事,也就難怪在奏本裡這般說。

    旁邊的李若樸見狀,上前道:「聖上,太原王遠在西北,坐鎮一隅,難免就顧全不了大局。這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若能奪回河北,則大宋為北夷所佔之領土,悉數回歸。陛下一雪前恥,中興大宋的偉業便可大功告成!」

    朱倬也出來發言,極力贊同徐良和李若樸的意見。趙謹從來沒想過要作一個中興明主,只願天下太平,不生事就罷了。但見宰執大臣們都這麼說,也不禁暗想,朕雖不求開邊拓土,但若真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又何妨一試呢?若是真能收復全部失土,也是好事一件。

    這樣一想,心裡便有些活動了,卻又拿不定主意,遂道:「既然諸卿都這麼說,那明日朝會,便讓大臣們討論這件事吧。」

    徐良最怕聽到這句話,如今之局面,凡事只要拿到朝堂上去討論,必然給你整得稀爛!因此勸道:「陛下,事不宜遲,拖延不得。還請陛下朝綱獨斷,速作定奪!」

    「徐卿,朕素知你忠君體國之心,但茲事體大,還是朝會商議為宜。」趙謹輕聲勸道。

    徐良不禁越加急了,如今朝堂上派系林立,各方出於私利考慮,必然顧不得公利,倘若明日朝上意見相左,如之奈何?不行,拼著觸怒皇帝,也要把這事定下來!一念至此,復往前一步,再拜道:「聖上!想宣和年間,宋金事變以來,國朝受辱已甚!誠為大宋開國二百年未有之變!如今,聖上有機會一雪前恥,並造就祖宗未有之功業,難道聖上就不想……」

    話剛說到這裡,忽聽一聲尖喝:「徐良!你膽敢目無君上!」

    這毫無預兆的一聲喝,把堂內君臣都嚇了一跳!眾人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女人從皇帝背後的屏風轉出來,不是劉皇后是誰?

    原來,范同見徐良等三人匆匆忙忙往禁中去,心下生疑,報告了折彥質,麟王又沒反應。他遂找人通知了中宮,劉鳳娘這才趕緊跑到勤政堂偷聽。

    她突然現身,堂裡一片寂靜,皇帝早知皇后有竊聽的習慣,本不以為意。但沒想到她今天居然現身了!一時也不免尷尬!儘管十分寵愛這個皇后,也能容忍她干預朝政,但那都是私下裡,見不得人的。現在劉皇后等於把事情挑明了,你讓皇帝的臉往哪放?

    「官家已經言明,明日朝堂上百官商議,你如何咄咄逼人,脅迫官家?」劉鳳娘拉長著臉問道。

    徐良聽到這話,也不免吃驚,慌忙伏拜下去:「臣一時情急,出言無狀,請聖上恕罪!」

    趙謹皺了皺眉:「賢卿也是為國為朝計,朕不介意,平身。」

    「謝聖上!」徐良又一拜,方才起身。

    劉鳳娘站在皇帝身旁,冷眼盯著徐六道:「聖上已有明示,你等還不退下?」

    徐良此時回過神來,讓她這句話一激,往日種種湧上心頭,不禁頂回去道:「要摒退臣等,自有聖上發話。」

    這話便是指責劉鳳娘越俎代庖,皇后聽了,頓時火起,怒道:「好你個徐良!你想著為自己爭名,便要草率啟動戰端!甚至逼迫人主!被本宮喝止,竟敢頂撞!這就是你為臣之禮麼!」

    徐良估計也是氣急,顧不得許多,抬起頭來正色道:「祖宗家法,後宮不得干預朝政!聖上與臣等在此商議軍國大事,娘娘請迴避!」

    劉鳳娘大概作夢也不會想到,徐良居然讓她滾蛋!一時驚得瞪大眼睛,合不攏嘴!片刻之後,突然發作!指著徐良鼻子道:「官家,這佞臣目無國母,出言頂撞!已失大臣之禮,官家難道不管麼!」

    徐良寸讓不讓:「臣為朝廷次相,政府首腦,首要之務,便是輔佐人主,匡扶朝政!容不得朝綱半點敗壞!」

    這話無疑是捅了馬蜂窩!劉皇后厲聲道:「你說什麼?你是說本宮敗壞朝綱?你,你……」

    趙謹終究是感覺鬧得不像話,喝道:「都消停些!」

    徐良一俯首,不再言語,倒是劉鳳娘不依不饒:「本宮乃後宮之主,這宮裡哪處去不得!本宮掛念聖上,來此問安又怎地?這勤政堂又不是前朝!」

    徐良聽了,心中暗笑,前朝你還去得少麼?

    趙謹不勝其煩,揮手道:「卿等暫且退下,此事明日朝會再議。」

    徐良遂與兩位參知政事拜辭而去,他們一走,劉鳳娘便到皇帝身旁,扯著衣襟哭道:「官家!你看徐良今日言行,早已不把臣妾放在眼裡。他當著官家的面,就敢訓斥,足見其目無君上之野心!」

    「唉,他是朝廷的宰相,你也太不分輕重了!這種地方,你也能露面?莫說是他,你簡直讓朕都下不來台!這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說了!」趙謹懊惱道。

    見皇帝這態度,劉鳳娘收住了哭聲,拿出小女兒姿態,柔聲道:「臣妾是聽說官家早膳沒用多少,因此掛念著,便想來勤政堂問安。恰好碰到徐良逼迫官家,一時情急……」

    皇帝又歎一聲:「朕知道,又沒怪你。只是他到底是政府首腦,對宰相,莫說是你,便是朕,也要禮讓。祖宗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你萬不可再這般無狀。」

    劉皇后卻不再爭辯,只拿出嬌媚的樣兒來,連聲稱是,消了皇帝心頭之氣。

    卻說這一頭,徐良從勤政堂出來,朱倬和李若樸兩個都說他今日不該與皇后起爭執。縱使皇后不對,也不該當著陛下的面頂撞。徐良此時也消了氣,仔細一想,亦覺不妥,心中不禁有些追悔。但事情已經發生,奈何不得。

    想到明日要在朝堂上討論,他就有些發怵。不一陣回到中書,他路過折彥質的辦公堂時停下了腳步,最後,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居然踏了進去。

    時麟王正與范同議事,見他進來,兩人都有些愕然。范同見狀,行個禮,便自行退了出去,折彥質起身道:「這倒是怪了,想我自入中書,徐相從不踏進我門檻一步,今天是怎麼了?」

    徐良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就站在那裡,半天開不了口。折彥質一見,心下狐疑,便道:「徐相你這是……」

    「女真人和契丹人要開戰了。」徐良道。

    折彥質頭一側:「嗯?你如何得知?太原王報的?怎麼回事?」本來這中書裡的事,該由他和徐六共同處理,徐衛的本子也應該讓折彥質過了目,才到皇帝跟前。只是兩位宰相互相爭鬥,把這些規矩都壞了。

    徐良當即把事情說了一遍,折彥質聽罷,歎道:「契丹人到底還是念念不忘復國啊。」

    「他復不復國我不管,這是天賜良機,不容錯過。我打算,借此機會,揮師北上,奪取河北,徹底解除金人的威脅。聖上打算明日朝會時,將此事提出來百官討論。所以,我先來向麟王討教,不知大王意下如何?」徐良語氣生硬道。

    折彥質卻沒有直接回答,他坐了回去,若有所思。徐相見他這模樣,趁機道:「這不是哪一家的私事,我只願麟王為江山社稷計,促成此事,時不可失啊。」

    折彥質仍舊不語,徐良見狀,又道:「進軍河北,少不得要倚重神武前軍,大王豈無意乎?」就是說,打河北,肯定是你折家軍當主力,到時拿下來,也少不了你折家的功勞。

    「這確實是個機會。」好半晌,折彥質才表態道。

    聽他如此說,徐六心中一喜,卻也不敢大意,試探著問道:「這麼說來,麟王是同意了?」

    折彥質直視著他:「我同意也沒用。」

    「什麼意思?」徐良變色道。

    「這麼說吧,我是帶兵的人,我知道此時揮師北上有多少勝算。但是,即使我同意,朝中也會有不少人反對。」折彥質道。

    「那不用管,只要你我都持此議,聖上必定會慎重考慮的。折相,這事關國家榮辱!馬虎不得!河北百姓南望王師多年,若錯過這個機會,又不知要等到幾時!」徐良懇切道。

    折彥質看他一眼,笑道:「徐相為此事謀劃已久,若得成功,相公足可稱中興賢相!」

    徐六知道他言下之意,並不避諱道:「確實如此,所以,我想和折相聯手促成此事,青史上,共留佳名!我今日踏進你這裡,便是念著,無論你我政見是否相合,但我相信,功蓋一代的麟王,想必也是盼著洗雪國恥,一統江山的!」

    他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折彥質也就不再冷言冷語,點頭道:「罷!明日朝會,我便與你聯名上奏,望能促成此事吧。」

    徐良聞言大喜,面上卻不露分毫,只一拱手:「多謝。」

    「不必。」折彥質也沒有多餘的。

    徐六轉身身,便要朝外走去,到門檻時,忽又停住腳步,見外頭無人,回過頭來,輕聲問道:「仲古兄,聽說過驅虎吞狼麼?」

    折彥質一愣,隨即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良笑笑,逕直去了。其實折仲古哪能不明白?對方的意思是說,皇帝扶持自己起來,就是針對他徐良的,驅自己這頭虎,吞徐良這頭狼。一旦這頭狼被吞了,沒有誰願意養頭虎放在自己身邊。所謂驅虎吞狼,就是這個意思。

    但折彥質卻不這麼認為,徐家的實力急劇膨脹。在朝中,徐良獨相,總攬朝政。在地方,徐家子弟手握西軍兵權,控制著川陝兩地,朝野一相響應,大有權傾朝野之勢,這擱在誰身上,也不會放心。扶起折家來對抗,才能達到平衡。這便是皇帝的主張。我既無心吞你徐良,皇帝也沒心要打我這頭虎,只要我們倆鬥著,趙官家便能高枕無憂。所以,我不會吞掉你,你也不能拱倒我,日子,就要這麼過。

    除非哪一天,戰爭真的遠離了,我們這些大家才有可能被削掉。但以如今天下的局勢看,這一天還沒有到來。而且退一萬步講,真到了那一天,可能,也削不掉了。折彥質這麼想著,輕笑一聲,繼續埋頭處理他的公務。

    但他卻忘了一點,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旁人是不是這麼想,就不得而知了。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1 10:05
第八百三十三章

    靖安二年,遼金之間劍拔弩張,戰爭大有一觸即發之勢。蕭朵魯不開始在賀蘭山以北的省嵬城集結部隊,不到一個月即集合騎兵七萬人,準備從此地出發,直接向東推進,奔向河清軍一帶。

    而金軍西線的統帥僕散忠義因此前遼軍戰敗,為防其報復,也加強了河西諸地的防務。為避免刺激西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沒有在寧邊州增派部隊,而是在河清軍和金肅軍兩地進駐三萬餘步騎燃燒的莫斯科。

    金遼邊境上,各族雜居,情況非常複雜。兩國的間諜細作往來奔走,互相傳遞著消息。在蕭朵魯不集兵之初,就有人向金軍報告,僕散忠義預感遼軍此來,必然不會僅僅是為了報一箭之仇,很可能想謀奪黃河以西的諸州軍。因此一面佈置防務,一面向朝廷報告。

    完顏亮收到軍報,給他下的命令是,盡力固守,小心徐衛。大金皇帝下這樣的命令,並不完全是因為忌憚太原王,甚至他也不懼契丹人,反而是擔心,萬一西線戰事一發不可收拾,那麼南邊會不會趁此機會,揮師北上奪取河北?甚至直逼燕雲?不要以為這是玩笑,如今的大宋,若傾舉國之兵,還真有這能力!

    為了穩住南朝,完顏亮下了血本。今年四月,是大宋皇帝趙謹的生日。在南朝,皇帝的生日雖然也要慶祝,但只限於朝廷內部,不像金國。金太宗完顏晟的生日,叫作「天清節」,東昏王完顏亶的生日叫作「萬壽節」,這兩位皇帝在位時,每逢這兩個節日,都要大肆慶祝,接受外國使節的朝賀。

    完顏亮才篡了位,當然還來不及把自己的生日弄個什麼名堂出來。不過他推己及人,認為大宋皇帝的生日,理當要隆重一些才好。有鑒於些,他在三月初就提前向大宋打招呼,要派遣使臣南下,賀皇兄壽誕。在派誰為使的問題上,他很費了一番心思,最後選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他的堂弟,女真名叫烏祿,漢名叫完顏褒。他的父親完顏宗輔,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三子,完顏亮的父親完顏宗干,是金太祖的庶長子,所以兩個人,又是一對親親的堂兄弟。

    不過完顏亮就是通過搞掉他的堂兄自己作了皇帝,所以,他對這個堂弟也不太放心。而且完顏褒也實在有讓人不放心的理由。他長得高大魁偉,性格卻又沉靜明達,且非常擅長騎射。年少時,每次出獵,許多老人就跟了去看,讚賞他的騎射技術到什麼地步?「國人推為第一」,也就是說大金國上下,沒有比他強的了。

    這還不算,在完顏亮即位之前,他這個堂弟就經常跟隨叔伯們南征北戰,因為為人寬厚,又有本事,很得將士們的推崇。此外,他的母親李氏,出身於遼陽的渤海大族,現在遷到河北的渤海人裡,就有她許多的族人。

    而最為完顏亮所不喜的是,「東昏王」在位時濫殺大臣宗室,卻對這個完顏褒很好,封了「葛王」。綜上所述,完顏亮篡位後,雖然沒有殺這個堂弟,但對他也是怎麼也喜歡不起來的。所以,他一登即,就將完顏褒的王爵削掉,降為曹國公,監視居住。

    這次,完顏亮選定這個堂弟為使臣,一是考慮到他宗室的身份,足以彰顯他這個「皇弟」對大宋「皇兄」的尊重,我派我堂弟來給你賀壽,夠給面子吧?其次,完顏褒外表魁偉,性格又沉穩,既不會唐突生事,也不會太丟大金國的份兒。綜合考慮,數他最合適。

    不過,完顏亮還是加了一個小心,派了他的心腹蕭裕為副使,陪同完顏褒一道,帶著厚禮南下。

    完顏褒和蕭裕一行抵達江南之際,正是杭州行朝裡為是否出兵河北爭得不可開交之時。徐良極力主張出兵,而且得到了首相折彥質的贊同,按說朝廷首相次相都持此議,皇帝也該沒說的才是。

    但,首先是皇帝立場不堅定。徐良當初給他一鼓動,他有些動心,覺得如果有必勝把握,收了河北也是好事。可後來朝中有大臣反對,說成事在天,戰場上沒有必勝一說,倘若戰敗,損兵折將,空費錢糧不說,還主動撕毀了和約,逼急了女真人,這大好的形勢就茫然無存了。趙謹一聽,也有道理,遂有些猶豫不決。此時,開府儀同三司,御營使秦檜等人也明確表示反對出兵,非但如此,他更極力遊說折彥質放棄主張。他一語道破徐良的用心,稱徐六此舉,是希望通過對外作戰的勝利,要鞏固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麟王你是明白人,怎麼吃他的**湯?

    折彥質到底是一代名將,又是朝野享有崇高威望的功臣,本不為秦檜所動。奈何此時,金國賀大宋皇帝壽誕的使團到了,其規格之高,前所未有。那金國正使完顏褒,與大臣們會面時,談吐不俗,舉止風雅,在拜見趙官家時,又執禮甚恭,他以金國宗室,大金太祖之孫的身份給趙謹行跪拜禮,那一幕,差點沒讓大宋朝臣們「熱淚盈眶」。

    趙謹非常受用,在內廷設宴,攜皇后親自款待完顏褒,倒像是一家人。此後幾日,趙謹一見大臣,便向他們稱讚完顏褒。折彥質見此情形,心知皇帝對出兵河北已經沒有了興趣了。他若是與徐良聯手,共同堅持,或許能迫使皇帝改變主意。但折彥質到底沒有這樣作,不過,他也倒沒有對徐良反戈一擊,此後無論是朝議還是皇帝接見,他及他的追隨者們,集體失聲……

    徐良震驚之餘,更加懊惱,竟想憑一己之力推動此事。結果,可想而知,當皇帝委婉地表示,不宜出兵,此事作罷之時,徐良大失所望。

    五月,興元府。

    徐衛這日正在接見川陝兩地的財神爺們。四川都轉運使虞祺,陝西都轉運使劉子羽,以及兩地轄下各路的轉運使都齊聚一堂,一則向宣撫處置司匯報去年財務工作,二則徐衛也想通過他們,瞭解一下川陝兩地賦稅財政情況。

    四川經濟繁榮那是不用說的,特別是近年來,老百姓負擔減輕,經濟恢復較快,已經回到了歷史最高水平。陝西雖然仍舊在「百萬級」徘徊,但七百多萬的財政收入,較之往年,已有明顯的提升。徐衛與各路財神相談甚歡,又尤其是他的老部下劉子羽。

    「來來來,彥修,坐坐坐,許久不見你,我甚是想念。在衙門裡,都說些公事,今日這宴,咱們只敘舊情,不談公事!」在太原郡王府的廳上,徐衛談笑風生,拉著劉子羽的手便要入席。

    劉子羽大徐衛將近十歲,這麼多年過去,徐衛的老朋友老部下們,不是腆了肚,就是垮了臉。獨這劉子羽除了額頭上多兩條紋路,皮黑了些之外,竟一如往年風采。因此徐郡王看了他,分外親切。

    旁邊張慶笑道:「彥修兄,大王平日一般不召我們來府上吃酒,今日倒是沾了你的光。足見,大王對你,可是另眼相看啊。」

    「你不必聒噪,我這裡的酒你還少喝了?彥修難得來一趟,當年一班老兄弟,如今死的死,調的調,很難聚在一處了。」徐衛坐下道。

    劉子羽對這話感同身受,歎道:「是啊,想當年,大王、晉卿兄,子充兄,還有張憲、吳璘、楊彥……唉,罷罷罷,看來是老了,總是念舊。」

    「哈哈,閒話休說,先喝三碗!」張慶替他兩個滿上酒,大聲說道。

    此議,徐劉二人都極力贊同,一口菜不吃,硬生生三碗酒喝下肚了,都叫一聲痛快。張三一抹嘴,道:「大王恕罪,我說一句公事。去歲,陝西七百萬緡,較之往年,大有增長。這都是彥修兄的功勞,該敬一碗。」

    劉子羽卻有些不安:「辜負大王的期望了。」

    「這話怎麼說的?陝西財政雖然無法和四川相提並論,但要知道,陝西重建能有今日之局面,那是多少政策在扶持的?大王時常跟我們談起,對陝西不能要求太高,只要不向四川伸手要錢就是了。」張慶笑道。

    「扯完了啊,愣你一碗!」徐衛道。

    「謝大王賜酒!」張慶白話一句,自己把一碗喝了下去。

    徐衛也陪著抿了一大口,看著劉子羽問道:「彥修,你在陝西都轉運使任上多年了,不是我忘了你,而是陝西那一攤子事確實離你不得。」劉子羽的父親劉贛,當年就曾經作過陝西都轉運使,善於理財。而陝西又是徐衛的根據,財政大事,不能假手外人,所以才把劉子羽放在陝西都轉運使的位置上這麼多年。

    「哎,說好了不談公事,大王你這得罰一碗!不對,明知故犯,多罰一碗!」張慶突然叫起來。

    「怎樣?我官比你大,規矩又是我定的,你說罰就罰?」徐衛瞄他一眼,嘿嘿笑道。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1 10:08
第八百三十四章

說笑一陣,真是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三人興致都還不錯。人都有這麼一點,越站得高,有時反而越想往下看,看看原來曾經走過的路。席間,三人都回憶當年在陝西艱苦奮鬥的歲月,懷念那些老兄弟們。說起了馬泰,說起了吳玠,彷彿就在眼前一般。

    但話又說回來,人可以懷舊。但是,你既然這麼想念「當初」那讓你回到原來去,你肯麼?所以,酒席撤走,徐衛邀他二人到書房去品茶,自然就要說些正事了。

    酒都沒少喝,人人紅著個臉,喝了好一會子茶,徐衛才開口道:「彥修,這次召你到興元來,一是過問一下陝西財政。二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聽他說得這麼客氣,劉子羽放下茶杯,坐正身子道:「大王有事但請吩咐。」

    徐衛右手按著太陽穴,左手擺了擺:「不必如此,莫拘謹。」

    「就是,又不是在衙門裡,隨意些好。」張慶在旁邊也說道。

    劉子羽這才鬆了下來,重新端起了茶杯。一陣之後,只見徐郡王睜開眼睛,看著他道:「當初把你從宣撫處置司派到陝西去,是形勢所迫。如今陝西漸漸起色了,我便考慮著讓你回來。」

    劉子羽聽罷,一時不作聲,片刻之後道:「但憑大王安排,卑職無不從命。」

    徐衛估計是真喝得有點多了,又擺手道:「張慶,你說。」

    慶應一聲,放下杯子,把袍擺一抖,翹著腿道:「彥修兄,大王的意思是,你在陝西也這麼久了。不能總把你放在原來的位置上擱著,陝西漸有起色,轉運使的位置大王打算安排其他人。你呢,便回宣撫處置司來勾當。」

    劉子羽本來就是從宣撫處置司出去的,對本司的人事編制很清楚。現在宣撫司的幕僚中,符合他級別的,參謀參議都有人了,宣撫副使和宣撫判官輪不到他,現在徐郡王要他回來,該不會作個干辦公事之類吧?要不然,把主管機宜交給自己,那也算是降級啊。

    因此他沒有說話,等著下文。張慶喝口茶,繼續道:「當然,你不用擔心。你的級別在那裡,大王不會虧待你。等宣撫處置司把新轉運使的任命一宣佈,你就先回來,大王自有安排。」

    劉子羽笑笑,應了一聲:「好。」

    徐衛在旁邊看著,不覺好笑,遂道:「你還是給他全說了好,不然今晚上彥修可睡不著。」

    劉子羽一聽,忙道:「大王說哪裡話,大王用得著卑職,自當效命。」

    「我聽著這話言不由衷。要是讓你回來作個干辦公事,你願意?」張慶笑了起來。「罷了,實話告訴你吧。本司,有大王主事,有判官協理政務,參謀參議協理軍務,但是財政一項沒有分管的官員。宣撫司的編制本是滿了,但因加『處置』二字,便多了一個位置。之前因為趙開的原因,這個位置一直不設。多年來,川陝財政一直就沒分清過,四川的錢糧時常要往陝西輸送,一來二往,兩個轉運司都很麻煩。大王近來打算把這個缺補上,沒旁人,就是你了。」

    劉子羽聽到此處,方才想起,宣撫處置司的編制裡,確實有一個位置一直是空缺的。那便是「總領財賦所」其長官稱「總領」負責措辦軍用錢糧並干預軍政,級別上與參謀參議持平。而參謀參議都沒有自己的機構,反而是總領有一個設置在宣撫處置司之下的「總領財賦所」又稱「財司」「餉司」。

    總領跟轉運使的區別在於,轉運使管一路的財政,而總領是專門措置「軍用錢糧」聽起來好像是總後勤官,但多了「干預軍政」四字,也就等於是高級幕僚了。

    「我打算任命你為『總領川陝財賦」在本司下設置『總領財賦所」財政這一塊,我就交給你了。」徐衛正色道。

    劉子羽趕緊起身執禮道:「卑職多謝大王栽培提攜。」

    「什麼栽培不栽培,是我要倚重你。你呢,這兩天就回去陝西去準備一下,到時候新的轉運使去了,你盡快交割完畢,便回來上任。還有,如果陝西有合適的人,你自己帶來,總領財賦所有幾個編製你也清楚,多的我就不說了。」徐衛道。他這可是對劉子羽給予了極大的信任,不但讓他總領兩路財政,甚至讓他自己組建班子。劉子羽的欣喜和感激,可想而知。

    徐衛是不是腦袋發熱?突然間想起,便把多年都不設置的「總領」弄出來?實則不然,觀近來朝中局勢,他有理由相信,早早晚晚,會有人對徐家開刀,對他徐衛開刀。現在,兵權他是絕對控制著的;陝西的政權,他也大致掌控,四川要差一些,但幾個重要位置還都是他的人。獨獨財權上,陝西不用說,四川都轉運使虞祺,是道君政和年間的進士,又是四川本地人,不好說話,再加上四川其他下屬的轉運司又都不是親信,徐衛再三考慮,如果不控制經濟,到時候就會受制於人,遂起了這個心思。

    如果再要說得明白一些,那就是徐衛此刻,便已經著手準備與朝廷對抗。他確實沒有掃蕩**,君臨天下的野心,但是川陝這一畝三分地,不容旁人染指。

    儘管朝廷對他沒有任何不善,但是,從堂兄徐良近年來的境遇上他看得出來,徐家風大招風,現在已經有人把矛頭對準了他們。早作準備,到時才不至於措手不及。

    徐衛這個擔心並不是多餘的,也不是杞人憂天。很快,種種跡象都表明,那一天,為時不遠了。

    這還得從徐良的來信說起。他兩兄弟,一個在朝,一個在外,互相響應,互相支持,平時書信往來極多,隔十天半月的便要聯絡一次,這也是徐衛掌握朝中動向的主要途徑。從前,徐良的來信,大多都是說具體的事務,並向堂弟透露朝中的詳細情況。而這一次徐六的來信,則真的像是一封家書了。

    在他信中,首先大倒了。水,發了好一通牢騷。諸如自己年少入仕,奔走各方,無不是憂國憂民,一腔熱血。後來居廟堂之高,也是苦心經營,所圖的,便是想一雪國恥,中興大宋。只可惜,天不遂人願,朝中出了奸臣云云。

    苦水倒完,他才說起自己本打算趁金遼交兵之際,揮師北伐奪取河北,收復所有被金佔領的土地城池。本來已經取得了折彥質的支持,可是,皇帝立場動搖,沒有主見,秦檜又從中作梗,極力阻擋,最後折彥質也抽身而退,導致計劃成為泡影。

    看現在這局面,想作成一件事,已經不是往常那麼容易了。朝中各方勢力,處處掣肘,互相傾軋,真比菜市場還熱鬧……

    最讓他痛心疾首的是,這回金主派了他的堂弟作為使臣前來給趙官家賀壽,朝中上下都對此舉甚有好感,皇帝甚至在內廷設宴款待對方。照這個架勢下去,真要北伐燕雲,中興大宋,不知還要等到哪一天!

    遇上煩心的事,跟堂弟寫封信,發發牢騷,這本沒有什麼。但讓徐衛擔心的是,徐良在信中透露是灰心的跡象。他說,有時候想想,這官作得真沒意思,與其處處受制於人,我還不如自請出朝,到外邊造福一方來得爽利些。

    徐衛不知道堂兄這只是說說氣話,還是真這麼想。如果是後者,那就不太妙。徐家能發展到今天如此壯大,除了徐家從軍的幾兄弟在川陝奮力打拼之外,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朝中有人。不管是三叔徐紹在世,還是現在堂兄徐良執政,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萬一徐良真不在檯面上了,那就把川陝徐家這幾兄弟丟出來了。

    所以,在回信中,徐衛極力向堂兄陳述自己對時局的看法。判定宋金之間必然還有戰爭,不是指宋軍北伐,是完顏亮緩過勁來之後,一定會南下報仇。而遼國又在旁邊虎視眈眈,將來,無論是金滅還是遼敗,大宋都還會面臨一個強勁的對手。哥哥不必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且忍耐一時,守得雲開見月明!

    你若自己退了,沒有人會挽留你,人家巴不是你自己滾蛋呢。無論再苦再難,你把次相的位置佔住,把支持你的大臣團結好,總有雲開霧散的一天。

    他這封信,去了月餘,才收了徐六的回書。寥寥數語,儘是些敷衍之詞,大致是說,堂弟的話也有道理云云。徐衛此時沒空再理會他,因為金遼兩軍真刀真槍地幹起來了!

    這古時交兵,一般選在陰曆七八月秋高馬肥之際,不但部隊戰力最高,更在於這時候收穫已經完成,正好去搶。可蕭朵魯不顯然是等不及,六月底不到七月,就展開了攻勢。數萬鐵騎,從賀蘭山以北直接奔向東面,目標非常明確,就是河清軍。

    僕散忠義早得到消息,嚴令前方堅守城池,勿掠其鋒!前線指揮官確實是這麼作的,堅壁清野,糧食全部收進城,百姓也都遷走,連民房都拆了,最絕的是,連草場也一把火給燒個精光!讓你人來無糧,馬來無草!

    遼軍兵臨城下,連個遮陰的地方也沒有。奈何,直接強攻吧。河清軍金肅軍這些地方,城並不大,但它建立之初,就是作為軍事用途的。所以,城小些,但設施非常完備,城防極其堅固。遼軍騎兵當步兵使,幾萬人壓上去,拚死攻了兩天多,就沒上過城頭。

    有一點必須要說,遼軍著實驍悍善戰,在西域橫掃十餘國那不是吹出來的。但是,馬背上縱橫馳騁,彎弓揮刀是其所長,倒怎麼把當初與宋軍作戰的攻城拔寨之法生疏了?而且,遼軍的利器是快馬弓箭,擅長野戰奔襲,攻城就差點意思了。尤其是,他們到現在還在使用最原始的人力拋石機,用最殊陳舊的戰術,殊不知,金軍在與宋軍二十年作戰中,戰術早已經革新換代了。

    遼軍跟城外煞有架勢地排砲陣,人家城裡早已經作好了「以砲制砲」的準備,而且跟宋軍,城上根本沒有什麼女牆齒垛,全是平頭城,城角也由直角改成了弧形。你這幾砲一放,人家城牆半點事沒有,倒是讓人家城裡的砲陣打出來,打得操砲手找不著北。

    出師不利,讓遼軍統帥耶律鐵哥很惱火。他曾經跟西軍並肩作戰,見識過西軍攻城的厲害,但現在,西軍能不介入已經是燒高香了,你還能去求西軍幫忙不成?

    眼看著城池一時半會兒是攻不下來的,耶律鐵哥也不想拿士兵的命去填補天紀。但是,如果圍困,金軍堅壁清野作得這麼絕,後勤怎麼跟得上?此去興慶府,隔著好幾百里,中間沒有任何城市據點,補充起來有困難。而且這回遼軍出征,本就是打著速戰的算盤,也沒攜帶多少物資,這可如何是好?

    思之再三,他向蕭總管報告稱,打算分一軍據守黃河,阻止金軍增援,同時圍困河清軍,隔斷其與東勝州之的聯繫,耗下去。河清軍和東勝州得不到燕雲的增援,早晚必破。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雖然消極,卻是最穩妥的。

    遼不比宋,將在外還要受朝廷和上級的控制。蕭朵魯不雖然覺得耶律鐵哥這樣太沒志氣,卻也只能在公文中說說罷了,並不能左右。

    那一頭的興元府,徐衛本打算看一場好戲,命令鄜延經略司無事每三日一報,有事隨時上報,都用銀牌快馬傳遞消息。可耶律鐵哥剛凶了兩三天,便歇了菜,只圍不攻,讓他不免失望。

    如果說還是當初宋遼同盟的話,他早派了大軍去,把威遠砲一架,震天雷一拋,各色器械輪番上陣,哪怕你鐵打的城池,也給轟個稀巴爛。小小河清軍,三五日就給你踏平!可畢竟不同往日了,只能幹看著,替遼軍著急。

    偏生這個時候,杭州還來了一道皇帝的御札,說金遼交兵,大宋中立,西軍切不可介入,免得橫生枝節。看起來,完顏亮那堂弟在杭州斡旋得不錯。

    也確實如此,近來,朝中頗有些喜氣。金國使團雖然走了,但他們此行所表現出來的對大宋之尊重,讓君臣很是滿意。再有,歷為,這皇嗣儲君都被稱之為「國本」當今皇帝登基有年,卻一直沒有子嗣降生,非但讓龍德宮的太上皇和太后憂心,朝臣也時常討論。終於,宮裡傳來好消息。

    參知政事朱倬的女兒,婉容朱氏,已經懷有四個月的身孕。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本來嬪妃懷孕就夠讓人高興的了,而放在這一朝,意義又格外特殊。為何?

    只因先帝肅宗趙諶在位時,就一無所出,沒有一個皇子,到了今上趙謹又是多年不生育,如今好不容易懷上一胎,宮中外朝,都是一片喜氣洋洋。只等著懷足十月,降下一個皇子來,那麼大宋江山,就後繼有人了。哪怕是生一個公主,也比什麼都沒有強!

    朱婉容懷了皇嗣,這算大功一件!由太上皇太后作主,皇帝下詔,破格晉封朱氏為宸妃,地位僅次於皇后,朱倬也因為這個關係授了觀文殿大學士,朱倬的老婆也跟著晉陞,連朱妃的大舅子也沾了光,晉陞一級,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朱宸妃懷孕,宮裡朝裡俱皆歡喜,但有一人妒火中燒,不用說也知道,正是劉鳳娘。她跟皇帝多年了,倒也懷過,但是不足月便小產。現在朱宸妃後來居上,這還了得?萬一朱氏生下皇子,她的地位絕對是要受到威脅的!

    朝中的文臣,可以憑借施政建樹來獲得晉陞,武將可以征戰沙場,累積軍功獲封賞。但是嬪妃,說來可悲,就真的只能指望肚子爭氣。不說皇子,哪怕生個公主,也有點依靠,你要是一無所出,即使是皇后,位子早晚也得讓人。歷史上,沒有子嗣而坐穩皇后位置的,有幾個?

    劉皇后雖然著急,一時也無可奈何。自從朱宸妃懷上了皇種,官家就賞賜不斷,她宮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換了人,而且,那個徐婕妤與朱妃關係極好,沒事便在一處。朱妃倒是個水一般的人兒,可徐秀娘卻精怪得緊。劉鳳娘認為,她仗著家裡的權勢,不畏懼自己,皇帝也因為她家裡的背景,對她另眼相看。有什麼辦法?她父親是御營副使、堂叔是當朝次相,親叔叔又是太原郡王徐衛,誰能把她怎麼樣?

    轉眼間,到年底,金遼戰事仍舊膠著著沒有結果。遼軍不再一味強攻,據守黃河,又隔斷河清軍與東勝州的聯繫後,金軍倒是組織過幾次反擊,卻都被耶律鐵哥擊敗。河清軍被圍困數月,城中物資即將耗盡,又得不到增援,其實,僕散忠義也根本沒有打算增援。就這麼地,如果不突圍,最後只能是死路一條。

    臘月,天寒地凍,河清軍城中的金軍將士穿的是夏裝,因為得不到補給,非戰鬥減員頗為嚴重,極大地打擊了士氣。糧食不夠吃,逼得這些馬背上打天下的人連戰馬都給殺了吃掉了。當兵的尚且如此,老百姓就更不用說了。

    眼看著沒有活路,河清知軍把心一橫,弟兄們突圍吧,跑出去一個是一個。左右,朝廷和元帥也已經拋棄我們了。命令一下,城中守軍把能吃的都弄來吃了一頓,各自收拾器械,大開四門,想殺出一條血路來。

    可惜啊,遼軍早有準備,以逸待勞,出來一個殺一個,出來兩個殺一雙。沒有了戰馬,你想在騎兵眼子底下突圍,那不是癡人說夢麼?可憐那又冷又餓的金軍將士,被遼軍毫不鳥地收割著人頭。契丹人把圍城數月的鬱悶全都發洩在了亡國仇人身上,河清軍近萬守軍,最後跑掉了,也就幾百人而已。

    這讓徐衛都很是意外,他就想不通,隔著一條黃河而已,金軍怎麼就不增援河西?明知道如果不增援,那麼河西的兩軍兩州必然陷於孤軍奮戰的境地,最後免不了破敗的命運,為什麼就不過河?難道是害怕西軍介入戰事?又或者是害怕南方宋軍北伐?

    實際情況,也正是這樣。僕散忠義向完顏亮請示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盡力固守。潛台詞就是,守得住最好,守不住也沒辦法。其實,完顏亮得知消息時,就已經準備放棄黃河以西的地兩州兩軍。

    他不是害怕西軍介入戰事,而是真怕萬一西線打開了,大部隊投進去被牽制住了,南方宋軍趁勢北伐河北,那就將直接威脅到燕雲。儘管他一再向大宋示好,又派堂弟前往「親善」但到底還是不放心的。

    他現在需要的時間,用時間來消除內部不穩定因素,用時間來推行改革,用時間來積蓄力量。在時間不允許的情況下,就被迫要用空間來換時間。河西的兩州兩軍,恰好就是用來被犧牲在。所以,後頭的戰況不用想了,已經注定。可歎的是,那金肅軍、東勝州、寧邊州的金國守軍,還在盡忠職守「負隅頑抗」殊不知,他們已經被上層集團拋棄了。

    拿下河清軍以後,因為事先跟西軍有約定,水取金肅軍,所以耶律鐵哥冒著大寒轉向東勝州。滿以為,在河清軍陷落的情況下,東勝州守軍應該知難而退,舉城投降。但迎接他的,仍然是守軍頑強的抵抗。正如徐衛所言,金軍是不比當年了,但虎死架不倒,瘦死的駱駝它也比馬大。

    臘月的時候,徐衛收到一個好消息,寧邊州那片廢墟上的金軍走投無路,乾脆向麟府安撫使徐勇投降了。徐衛隨後指示五哥徐洪,誘降金肅軍,雖然與金國有和議,朝廷又下令不能介入戰事。但我私底下誘降誰能知道?

    徐洪得到命令後,派遣投降的金軍軍官前往金肅軍招降。但得到的回答,卻是否定。那城中金軍餓得連路都走不太動了,卻拒絕西軍的招降,知軍還罵了前去勸降的人一頓。徐洪一見此情形,得,你們等死吧,到時候我照樣接收城池。

    臘月,杭州行在,禁中。

    這一個月,宮裡都小著心。皇帝更是隔一兩天便到朱宸妃的寢殿去探望,連龍德宮的太后也來了兩回,並時常派人送些補品以示關懷。因為算算日子,朱娘娘也應該生產了。而且有經驗的fu人一看朱氏那肚子,就斷言,八成是個男娃,不然能挺那麼大?

    「婕妤。」宮門口的宮娥向正往裡邊的徐秀娘行了一禮。

    裡面,已經聽到聲的朱宸妃老遠便喚道:「妹妹來了?」

    徐秀娘進去,正瞧見朱氏挺老大個肚子,在那塌上半坐半臥,吃力已極。見狀,她上前行了禮,起身笑道:「怪不得世人都叫生辰作『母難之期」我看姐姐這樣,雖然還未生產,卻已經夠難的了。」

    「哎呀,姐姐休取笑,作女人的誰沒有這一天?到時你懷上了,看我怎麼笑你。」朱宸妃撫著肚子笑道。

    兩姐妹挨著坐下,徐秀娘到底還年輕,又機靈,對什麼事都有興趣,盯著對方肚子問:「今天又動了麼?」

    「這幾天動得厲害,老踢肚子。上午官家來,還貼著肚子聽了一回,直說有趣呢。」朱氏說道。

    「這也難怪,官家他也是頭一遭為人父,難免新奇。」徐秀娘道,說話間,便把手放在了姐姐肚子上,正巧,那肚裡的小傢伙好似感覺到了有人在摸他,拿腳一蹬!這一下估計是用力過猛,把朱氏和徐氏都嚇一跳!

    回過神來,相視而笑,徐秀娘道:「哎呀,真真是個男兒!不然,哪來這麼大勁!」

    「借妹妹吉言,但願吧!」朱氏即將為人母,臉上滿是慈愛。「此間沒外人,我不瞞妹妹說,如果是個男娃自然是好,便是個女娃,只要她身體康健,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徐秀娘畢竟自己沒有經歷過,不懂這作母親的心思,口中還道:「還是皇子好,官家沒有皇嗣,這宮裡朝外都記掛著呢,姐姐你可是一身繫天下所望!」

    「休拿這話來說,聽著心裡不舒坦。」朱宸妃擺手道。一個女人,你把全天下的重擔壓在她身上,哪裡受得了?

    這姐們倆正說著話,便有一宮娥端了盤子進來,裡頭盛一隻玉碗,碗裡黑漆漆便是湯藥了。到了宸妃跟前俯下身道:「娘娘,該進藥了。」

    徐秀娘伸手接過,先放到自己嘴邊輕輕抿了一下,試試溫度,感覺合適,這才雙手捧到朱宸妃面前。她兩人同時進宮,志趣又相投,平日裡是最要好的。便說這吃藥,但凡徐秀娘碰上了,都要親自試一試的。而朱妃也確實拿她當妹妹看,對她最是信任。

    朱妃接了碗去,臉上露出不耐的神情,大概是這藥吃得久了,厭煩。但想著肚子裡的孩子好,還是喂到嘴邊。旁邊幾雙眼睛盯著,可還沒來得及喝,便瞧見她如花的臉龐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眉頭緊緊鎖成一團,嘴也裂開了。

    徐秀娘一見,忙問道:「姐姐,怎麼了?」

    「哎呀,不對,不對,腹痛!腹痛!」朱妃叫了起來,失手把那隻玉碗也打倒在地!旁邊宮女慌了手腳,一窩蜂撲上來。徐秀娘低頭一看,也嚇得站了起來,朱妃姐姐怎麼,怎麼,怎麼尿ku子了?

    所以說她沒有經歷過,這哪是尿ku子,是羊水破了,就要生了!好在她到底是出身將門,沉得住氣,一陣慌亂之後,大聲喊道:「快!宣御醫!宣御醫!」

    宮裡亂成一團,宮女們到處亂竄,好容易跑出去一個,撒丫子便往太醫院跑。萬幸的是,龍德宮朱太后估摸著朱妃要生產了,早一個月前就把自己身邊一個老宮人派到此間侍奉。方纔她因有事出去了,這會來正趕上!

    一看朱妃的模樣,便道:「羊水破了,就快生了!娘娘,不要慌,且躺下!」說完,便和宮女一道將朱娘娘扶ang上躺著,蓋了錦被。徐秀娘就坐在床邊,握著朱氏的手,不停地安慰,給她擦汗。

    等了一陣,太醫院的御醫幾乎是竄進來的。見朱妃形容,心中已經有數,又摒開眾人清了脈,確定是要生產。御醫是男人,自然不可能接生,便在外間等著,以備不時之需。裡頭,全部交給那老宮人,權當是產婆了。

    這頭朱娘娘呼天搶地的,那頭早有人把消息報到了趙謹跟前。皇帝本在勤政堂跟首相折彥質議事,聽了這話,不由分說撇了麟王,急匆匆往後宮趕來。半道上想起,又慌忙派沈擇去給龍德宮報信。

    「官家!」見皇帝一到,太醫、宮女跪了一地。趙謹記掛著愛妃,又沒有經歷,竟直眉愣眼往裡闖,幸運太醫攔得快。那時不比後世,老公都陪著老婆生產,當時迷信,男人若見了女人臨盆,那是大大地不吉,更何況一國之君?

    趙謹聽得朱妃那痛呼聲,心好似被擰了一把,直問道:「宸妃怎如此呼喊?是痛極了?怎會如此?」

    太醫在旁回答道:「官家不必著急,臨盆分娩都是這般。」

    「哎呀,這,這……」趙謹攥著手在原地來回地轉,轉得人眼暈。只聽裡頭朱妃的痛呼聲一陣緊似一陣,宮女們進進出出,打水的打水,拿盆的拿盆,心裡更急了。

    突然,一宮女叫了起來:「哎呀,不好!徐婕妤還在裡面!」

    「啊?臣該死,一急,竟忘了婕妤!快,快,請出來!請出來!」太醫頓足道。這小姑奶奶跟著瞎起什麼哄啊!

    皇帝此時才知徐秀娘竟也在,等宮女們搶進去把她拉出來,趙謹哭笑不得:「秀娘啊,你在裡頭作甚?你又不會……」雖說是夫fu,但畢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後頭的話就不好說了。

    徐秀娘滿頭大汗,臉上焦急得很,不及回答皇帝的問題,只道:「官家,臣妾見朱妃姐姐痛得緊,臉煞白煞白,嘴唇也咬破了,真叫人憂心!」說著,眼淚倒下來了。

    皇帝一見,心又疼,撫著她肩道:「沒事沒事,太醫說了,fu人生產都這般。裡頭老宮人是侍奉太后多年的,她有數。」

    剛說完,龍德宮太上皇太后又遣人來問消息,趙謹匆忙回了,心思都在裡頭。只緊緊握著徐秀娘的手,兩人不時往裡打量,雖看不到任何情況,卻仍是不肯移開目光。又過一陣,聽得裡頭朱妃的呼聲漸漸弱了,趙謹徐氏兩人手都是一緊,捏得掌心都是冷汗,不知怎麼回事。

    徐秀娘眼尖,瞧見宮女端出來的盆裡,都是血水,心裡隱隱有不祥的預感,嘴上卻不敢說出來。

    又片刻,只見簾子掀處,那老宮人慌慌張張跑出來,二話不說,往趙官家面前一跪,驚聲道:「官家,不好!」

    這句話,唬得趙謹和徐秀娘都變了臉色!皇帝脫口問道:「怎麼回事?」

    「宸妃娘娘見紅了!」老宮人頓首道。

    「什麼意思?」趙謹不懂。

    太醫一旁聽得心驚膽戰,解釋道:「官家,見紅,便是大出血了!」

    「那,那會怎麼樣?」徐秀娘問道。

    太醫雖然資歷老,醫術高,也見過大世面,但這畢竟是兩朝以來,頭一個皇嗣,也不由得失了分寸,想好半晌,才道:「此事最是凶險!官家,恕臣罪過,有一句話,必須得請聖上示下!」

    趙謹越聽越怕,厲聲道:「什麼話!你說!」

    太醫聽皇帝口氣不對,跪了下去,顫聲道:「保大還是保小……」

    「啊!」徐秀娘失聲一叫,差點沒栽下去。她跟朱宸妃感情極好,如今聽了這話,心知太醫不會亂說,大人小孩,只能保全一個,這如何了得?

    趙謹一聽,也是嚇得心膽俱裂!他自朱氏進宮以來,十分寵愛,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就懷上了,兩人不但感情好,也有共同話題。他肯定是不忍捨棄朱宸妃的!但是,話又回來,皇嗣關乎國本!兩朝以來,都還沒有子嗣,好不容易朱妃懷上了,若是捨了小的,這也於心不忍!再說,龍德宮那裡,也沒法交待!

    在皇帝心急如焚的時刻,太醫冒著風險再次進言道:「官家,此事拖不得,速作決斷!」

    趙謹六神無主,臉色蒼白,嘴唇也顫抖個不停,好容易擠出一句話來:「快!去,去龍德宮請示太上皇和太后!」

    徐秀娘聽了這話,扯著皇帝手道:「官家!事態緊急,恐怕來不及啊!求官家,保全朱妃姐姐罷!這一次保不住,下次可以還懷,如果朱妃姐姐沒了,那就真沒了!」說完,撲通一聲跪下去,替朱妃向皇帝磕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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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五章

    趙謹此時,腦子裡本全是漿糊,沒有主意。徐秀娘這一跪一求,倒讓他有些觸動,本想命御醫保全朱宸妃,但話已經到嘴邊了,卻見劉皇后匆匆進來,見了宮裡局面,吃驚地問道:「官家,這是……」

    那跪在地上的老宮人焦急道:「娘娘,宸妃血崩,正請官家拿主意!」

    「啊!」劉鳳娘也駭了一跳,緊張道「那,那這如何是好?」

    「正求官家定奪,保大還是保小。」老宮人回答道。

    徐秀娘見趙謹遲遲不表態,膝行而前,拉著他袍擺淚流滿面道:「官家,保朱妃姐姐罷!保朱妃姐姐罷!」

    「罷!保……」趙謹到底還是想著朱妃進宮以來的種種好處,保大就保大吧,只要人在,以後還有辦法。

    可他沒說完,劉鳳娘就搶道:「保小!」

    皇帝徐氏都怔住了,不知她為何說出這等話來!劉鳳娘陰沒著臉,對皇帝道:「官家,皇嗣要緊!朱宸妃定然也是這主意!」

    她這麼一說,趙謹不知如何辦才好,徐秀娘說的有道理,劉鳳娘說得也有道理,但人命關天,這主意如何拿得下來?裡頭朱宸妃好一陣沒了動靜,再等下去,恐怕!老宮人和御醫都急了,跪在地上催促皇帝道:「官家,再不決斷,就來不及了!」

    皇帝那嘴唇動了不知多少下,愣是說不出話來,劉鳳娘見狀大聲道:「保全皇嗣!快去!」

    御醫和老宮人看向皇帝,看他模樣,定然是沒轍的,兩人交換一下眼色,老宮人將心一橫,站起身來就往裡頭去。徐秀娘一看不好,扯著她不放,口中仍哭求道:「官家!娘娘!發發慈悲罷!發發慈悲罷!」

    「好個不曉事的!來人!拉開!」劉鳳娘大怒!外頭進來兩個內侍,架了徐秀娘雙手拉到一旁,老宮人慌忙掀起簾子進去。徐秀娘心急如焚,不住地掙扎哭喊著,奈何兩個內侍拉得緊,竟脫不了身……

    皇帝耷拉著信腦袋,長歎一聲,竟移步到旁邊坐下,一言不發。劉鳳娘看了徐氏一眼,到趙官家身旁立著,細勸說著勸慰的話。

    「朱娘娘!用力!使勁用力!朱娘娘!朱娘娘!」裡頭傳來老宮人驚恐的聲音。只見宮女們一盆一盆地往外端著血水,讓人不忍相睹。徐秀娘絕望了,她知道,朱妃姐姐怕是保不住了……

    眾人都懸著一顆心,又各自想著心事,焦急地等待著裡頭的消息。忽又聽那宮人喊道:「哎呀!出來了!頭出來了!我的好娘娘,再使點力,再使力點啊!」

    她話音方落,嬰孩響亮的嘀咕聲就傳了出來!皇帝趙謹瞬間從椅子上彈起來,緊張地看著入口!劉鳳娘卻比他更緊張,大聲問道:「是男是女!」這純粹是一傻的,頭才出來你從哪兒看男女去?

    那孩子的哭聲一陣大似一陣,片刻之後,門簾掀處,老宮人抱著一小被子出來,皇帝皇后都擁上前去,徐秀娘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一下掙開兩個內侍的控制撲了上來。

    「朱娘娘還有些清醒,官家快進去看看罷!」老宮人說道。趙謹聽了這話,也來不及看看孩子,掀起簾子就進去了。劉鳳娘來到跟前,看那紅乎乎的娃娃眼睛還沒睜開,只一個勁兒地啼哭,她也懶得問,直接扯開小被一角。

    「朱娘娘替官家生了個公主。」老宮人輕輕顛著孩子說道。

    劉鳳娘又看幾眼,便不再理會了,見徐秀娘也闖了進去,她也沒加阻攔。反正她自己是肯定不會進去的,那麼晦氣的地方,進去就該倒霉。

    裡頭,趙謹到床邊時,朱妃已經是奄奄一息了,因為皇帝進來,宮女們怕不吉利,用被子把她蓋得嚴嚴實實。皇帝在床前俯下身,見朱妃一張臉好似白紙,不免也心痛,喚道:「朱妃,朱妃。」

    可能是聽見皇帝的聲音,朱氏強力剝開眼皮,看她嘴唇在動,又聽不清說什麼,皇帝將把頭低下去,耳朵貼著她嘴巴,聽了片刻,口中連「嗯」了幾聲。後頭的徐秀娘也聽不到她說了什麼,倒是看見趙官家側開了身,床上的朱妃正努力轉過頭來,眼睛看著自己。

    心頭一震,她撲了上去,手伸進被窩裡,拿著朱妃的手,淚如雨下。朱妃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徐秀娘只感覺她拿著自己的手緊了緊,便再沒有動靜。初時,徐秀娘只當她累了,連哭也盡量壓低聲音,怕驚擾著她。可好一陣不動彈,徐秀娘慌了,淚眼迷濛地喚道:「朱姐姐?朱姐姐?」

    朱妃全無響應,竟然在拼卻性命生下女兒後,香消玉殞了……

    徐秀娘哀痛不已,在朱妃床邊久久不願離去,皇帝怕她哭壞了身子,上前扶她。也怪她跟朱妃感情好,竟惱了皇帝,大聲問道:「官家忘了往日的情分麼!竟作此無情無義之事!」

    趙謹心中有愧,被她吼得說不出話來,房內宮女們也瞪目結舌,沉默一瞬之後,外頭突然響起劉鳳娘的聲音:「放肆!怎麼跟官家說話!」

    趙謹歎了一聲,見徐秀娘伏在朱宸妃身上哀慟,低下頭,自己出了房去。老宮人將小公主抱到他面前,輕聲道:「官家。」皇帝抱過女兒,看著那張紅撲撲的小臉,倒也掉下兩滴淚來……

    宸妃朱氏,因生產時血崩而死,誕下一名公主。消息傳出,震動宮內朝外,其父朱悼驚聞噩耗,受不住這打擊,竟一病不起。皇帝心裡頭感覺對不住他,派內侍攜御醫前往診治慰問,又賜了朱家許多財物,並表示要厚葬宸妃。

    原來這事就這麼了了,卻沒想到橫生出枝節來。

    在朱妃去世後的第三天,便有宮裡的人給徐良傳出消息來說,徐婕妤因為朱妃之死,跟官家鬧情緒,朱妃死的當天,她就頂撞了皇帝,受到皇后的斥責。此後兩日,官家前往她處,她都稱病,拒絕侍奉,連面也讓見。趙官家倒沒有說什麼,卻是惹怒了劉皇后。又說朱宸妃性命攸關時,她跟皇后針鋒相對,一個是保大,一個要保小,這是逾矩,因為這事要不該她插嘴。徐良一聽不好!這傻姑娘,這些事是該你過問的麼?你還頂撞聖上?忙托人往宮裡稍信,叫侄女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朱妃已經走了,你別把自己搭進去!

    可惜,幫他帶話的人還沒來得及把消息傳到,宮裡就出事了。

    趙謹一臉晦氣地踏進了慈元殿,中宮皇后的寢殿,劉鳳娘迎了出來,見皇帝一副喪氣相,便問道:「官家這是怎麼了?」

    跟在皇帝身後的沈擇不失時機地插嘴道:「娘娘,方才官家到繡春堂去,本是聽說徐婕妤身上不大好,想去探望。誰知道,徐婕妤還是不接駕,還隔著簾子對官家說,看朱妃的境遇,看官家的態度,她已經知道明天的下場了。」

    趙謹抬起頭來,盯了沈擇一眼,後者俯下頭,不敢再說。

    劉鳳娘頓時發作:「好個徐秀娘!臣妾本來看著官家寵幸她,那日的事不與她計較!她卻如此放肆,接連頂撞聖上!這如果還不懲治,臣妾何以統領後宮!」

    皇帝息事寧人道:「罷了,她自入宮便與宸妃要好。出了這意外,她自然傷心,使些性子也是難免的,不要與她計較就是了。」

    「不計較?臣妾也想不計較,可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放縱下去,豈不壞了規矩?讓臣妾這後宮之主的身份往哪裡擺?官家,徐秀娘這不是在使性子,她是仗著家裡的權勢,莫說是臣妾,便是陛下,她也沒有放在眼裡!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臣妾擔心,若不施懲戒,非但後宮不得安寧,便是外朝也要生出事端來!」劉鳳娘怒道。

    趙謹搖了搖頭:「沒那麼嚴重,皇后想多了。」

    「臣妾想多了?當日,臣妾力主保全皇嗣,是為了官家,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著想。而徐秀娘一再央求保全朱妃,難道僅僅是因為她們姐妹情深麼?不見得吧?她是徐良的侄女,朱氏是朱悼的女兒。徐良朱悼本是一黨,她兩個受家裡指使,自然親近。她之所以力主保全朱氏,就是怕沒了朱氏,斷了朱悼在宮裡的靠山。至於皇嗣,她才根本不關心!陛下難道沒看出來麼?這分明就是後宮和前朝牽連著!」劉鳳娘竟在陡然之間,把事情上升到如此高度!以她的智商,恐怕是說不出來這番話的,其中必有高人指點。

    恰在此時,沈擇插話道:「官家,方才小人陪官家去繡春堂時,看到徐婕妤身邊的內侍王慶神情有異往外去,便派了人跟著他,據報,是往中書去了。」

    劉鳳娘立即咬住這話頭:「官家!還不信麼!再放縱,只怕徐家都快要……」

    「唉!行了行了,讓朕消停一會兒吧!」趙謹不勝其煩,把袖子一甩,竟起身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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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六章

    「父親回來了,禁中來了人,已經等候多時了。…徐良剛回到家,長子徐翰就迎上來說道。

    「宮中?」徐良感覺有些意外。今天散值以後,他去探望了朱悼,因此回來得晚了些。這若是無事,宮中怎麼會來人?心頭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他立在原地想片刻,這才抬步往裡走去。

    偏廳上,坐著一個,雖然穿著便服,但仔細看仍不難發現此人面白無鬚,很有些女相。見徐良進來,他起身行禮道:「小人見過徐相。」

    「不必客氣是宮中內shi省的一個小內shi,見過兩回面徐六有些印象。

    那內shi坐了,又道:「小人是奉錢都知的命,專程前來向相公稟報一樁要緊的事。」內shi省多名都知裡頭,錢成一直跟徐家要好,儘管新君繼位,他在內shi省的影響力不比從前了,但仍舊是內省舉足輕重的人物,便是沈擇也輕易不會得罪他。

    徐六聽這語氣像是不善,趕緊問道:「什麼事?」

    「昨日夜裡,劉皇后親自到了繡春堂,斥責徐婕妤shi寵而驕,目無君上,隨後便把徐婕妤逐出繡春堂,身邊的人一個不許帶,只有一個宮女隨shi,現在已經遷居到園子裡了。錢都知也是今天才得知的消息,怕這裡頭有什麼文章,所以命小人趕緊來給相公稟報一聲。」那內shi道。

    徐六一把抓住椅子扶手,臉頓時垮了下來。壞了,侄女進宮很得官家寵愛,本就讓劉皇后妒火中燒,逮著這麼個機會她又怎會放過?秀娘被逐出繡春堂,等於是打進冷宮了!唉,原來是指望她進去,若能得到官家的喜愛,也不至於讓劉皇后專寵,若說得長遠些,要是生下一男半女,那就又不一樣了。可誰曾想,這幾進宮多久,就出了這檔子事!

    「多謝你卒苦走一趟,回去轉告錢都知,我承他的情。」徐良半晌後說道。

    內shi應了一聲,觀徐六神情,忽地問道「相公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總要先把人弄回去再說吧。」徐六道。想是因為朱妃的死,秀娘對皇帝有些情緒,言語上有些不恭敬,所以劉皇后借題發揮,才有這事。得去勸勸官家,把這事了了。

    那內shi一聽,大搖其頭,徐六不解地問道:「中官這是何意?」

    「小人來時,錢都知就吩咐過。一是向相公報信,二是讓徐相和徐太尉都有個準備,免得措手不及。」那內shi沉聲道。

    本來,徐良聽說這事時,只是有些煩惱,並不慌亂。

    因為在他看來,這不是多大的事,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跟皇帝說說情也就是了。但聽這內shi的話,事情比自己想像得嚴重得多!可怎麼會?大不了,劉皇后就是說侄女不懂規矩禮儀之類,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罪過,甚至連罪過都不能算,只能算是過錯,還要牽扯家人?

    「到底怎麼回事?煩請中官明示。「徐六此時話說得軟多了。

    那內shi只二十多歲年紀,如今看來倒有些閱歷,歎道:「徐相大概還不清楚。劉皇后逐徐婕妤出繡春堂後,昭告後宮,歷數婕妤多項不端。」

    徐良心跳加快,低聲道:「願聞其詳。」

    「這第一,就是shi寵而驕,目無君上:第二,便是結連前朝,yu行不軌:第三,便是倚仗家中權勢,橫猝後宮。徐相,恕小人直言,這三條,有一條輕的麼?」那內shi道。

    徐良手掌心冒出了冷汗來,他是知道規矩的,這三條,若只是第一條還好辦。後兩條,便不是「過錯」就能搪塞過去的。劉皇后這是想藉機讓秀娘翻不了身!而且!還要牽連徐家!想明白這些,他再也輕鬆不了。好一陣沉默之後,他叫徐翰取了謝儀來,交到那內shi手上,道:「請中官回去,轉告錢都知,宮中但有事,一定叫我知道。我也盡快想辦法!」

    內shi也不推辭,收下東西,又道:「有一點請相公放心,官家不發話,皇后也不能將徐婕妤怎麼樣,只是中宮肯定是不會就此罷手的。」

    「這個我曉得。」徐良點頭道。

    送走內shi後,他回到廳上坐定,左思右想,此時不能去出頭。劉鳳娘給秀娘羅織的罪名裡就有「結連前朝」一條,說白了,就是將矛頭對準自己。若此時去向聖上求情,不是往刀口撞麼?劉皇后恨毒了自己,逮著這個機會,她一定還會有後手,且先看著再說。

    果然不出徐良所料,第二日,作為徐婕妤的父親,徐勝便被免去了御營副使的差遣,改為「提舉萬壽宮」的閒職。開始牽連家人了。

    當天下午,禁中又來了上諭,朱悼因病不能理事,他原先分管的政務都交由參知政事范同負責,而且特別說明,范同名在李若樸之前!

    范同是什麼東西?從翰林學士剛剛提到副相,他是根本沒有資格和老臣李若樸並肩的。皇帝此舉,其實是在針對徐良。

    李若樸本來已經到了致仕的年紀,他本人也有意向退休,是因為徐良的極力挽留才幹到現在。上回有大臣彈劾他,他就想退,因為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這次,皇帝讓一個資歷甚淺的後學末進排在他前頭,李若樸非常不滿,直接向徐良挑明,打算自請辭職,退休養老!

    中書三名參知政事,秦檜去職後范同補了缺,朱悼又因為哀痛女兒一病不起,如果李若樸再走,徐良在政府的班底基本就完了。徐良此時才明白,對方是想逼他辭職!事發以後,皇帝一直沒有召見自己,他之所以不把事情挑明,可能是礙於這麼多年的君臣情面。因為這些事情,必然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現在擺在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就是自己辭職,要麼就是裝作不知道,繼續埋著頭干。若是選擇前者,自然顯得光明磊落,表示自己不貪戀權位。但徐良一想,這麼多年來苦心經營才有今日之局面,要是辭職,這一切都打了水漂。再者,自己一走了之,在朝中的追隨者們不免也要遭殃!思之再三,他選擇了後者。既不主動去見皇帝說明,也不上表請辭。

    他這麼一來,倒讓那些等著他滾蛋的人有些手足無措。因為歷來朝廷裡都有一些習俗,比方說宰相如果遇到皇帝的主張和自己的政見相左,又或者是自己的執政出了過錯,導致了不良後果,再或者自己的政敵上了位,一般都會選擇辭職,不用等人來攆。只因宰相即使辭職,不在檯面上執政了,但他的級別待遇不會變,要麼作閒職留在京城,要麼乾脆到地方上作行政長官,遠離是非。

    但徐良愣是紋絲不動「死皮賴臉」

    朝著相位不走便叫他的政敵們有些意外了。劉皇后見此情形。聽沈擇建議,便想把事情挑開,讓皇帝斥責徐良,叫他辭職。

    這些天趙謹因為哀傷朱宸妃的不幸,一直沒有上朝。勤政堂也不去,只在自己的寢殿。劉鳳娘進去的時候趙官家正捧著一本書在看,他眉頭擰成一團,目光渙散,心思根本沒在書上。

    皇后走了過去,輕輕從皇帝手中把書本取了,關切道:「官家,人死不能復生還是保重御體。」

    趙謹半躺在塌上,此時翻了個身側向另一面,也沒說什麼只顧歎氣。劉鳳娘坐在他身邊,一時也不好開口,想了一下,忽道:「這幾日小公主哭鬧個不休,官家可要去看看?」

    聽到女兒,趙謹才有了些精神,頭稍稍抬了一下,問道:「怎麼了?可是不好?」

    「可憐她小小的人兒,一出生便沒了親娘,官家又不看管,她自然要哭了。」劉鳳娘說道。

    趙謹又歎一聲,道:「朱妃臨去的時候求朕,說是她死,孩子便由秀娘扶養,以後便是徐婕妤的女兒。怎知又出這事,也只能暫時委屈你了。」

    劉鳳娘聽到「暫時」二字,心頭不喜,進言道:「官家,徐秀娘遷出了繡春堂,尚自桀驁不馴,現在都還主動認錯,可見其氣焰囂張!根本沒把官家放在眼裡!她這是仗著自己的親叔叔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員,堂叔又是朝廷宰相,以為沒有誰能奈何得了她!官家,可不能心軟吶!」

    趙謹想到徐秀娘就頭疼,他下詔免了徐勝的差遣,又安排范同這些,無非是向徐家施加壓力,倒不是針對徐勝徐良,而是希望徐婕妤能知道輕重,甚至不是要她認錯,只要她服軟就行。哪知道,她雖是個女兒身,xing情卻如此剛烈!

    劉皇后見皇帝不言語,繼續鼓動道:「徐婕妤強硬便也算了,有官家寵著她。可那徐良,一連串事情下來,他連個表示也沒有,仍舊裝聾作啞在中書理政,著實可恨。他該不是也以為,這朝廷離了他就不行?若換了旁人,只怕早就自請外放了。」

    皇帝聽到這裡,在榻上坐了起來,想一陣,搖頭道:「罷了罷了,秀娘非要倔著,就由著她去。但是,這後宮和前朝還是不要牽連著了。畢竟,這裡面的是家事,外頭的是國事。」

    劉鳳娘聽皇帝這意思好像是說事情就此打住,哪裡肯依,當即道:「官家,當初召折彥質入朝就是為了對付徐良。如今有這機會,何不趁勢……………」

    趙謹不等她說完就把手一揮:「唉,趁什麼勢?徐良歷經三朝,聲望極高,朝中大臣支持他的不少。若是真將他怎樣,朝中勢必震動,何必尋這些麻煩?」

    劉鳳娘仍舊不依:「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徐良怎麼說也只是個臣子,何至於讓官家如此忌憚?官家若不趁這機會削了他的權,只怕養虎為患。」

    趙謹歎一聲,閉著眼睛道:「坐天下的是朕,但治天下的是大臣。

    祖宗早就說過,與士人共治天下,不是朕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語妻此處,他停了停,繼續道「當初召折彥質入朝,是因為擔心徐良獨相多年,怕尾大不掉。如今他已經有了掣肘,何苦多事?若真依你,罷了徐良的相位又能怎麼樣?誰來接任?那些朝中支持他的大臣又怎麼辦?都貶了出去?他上台執政以來,功績是擺在那裡的,若是沒有個說法便罷了相位,天下是要議論的!」

    從這些話裡,再傻的人也應該聽出來皇帝並沒有要打倒徐良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他一家獨大。劉鳳娘是皇帝的枕邊人,她自然也瞭解皇帝的品xing。這位趙官家是沒有什麼雄心壯志的,只希望大家太平。

    你若是讓他大刀闊斧,他沒有那個魄力。

    但是,你沒有那個魄力,我推你一把就是!

    「怎就沒有說法……」

    「哎呀!那些莫須有的拿不到檯面上來,趁早休提!」趙謹知道她要說什麼。

    劉鳳娘毫不氣餒繼續道:「徐良他一直力主對金強硬,數次倡議比伐,這與陛下的心思相左,難道不是說法?」

    「這怎麼叫說法?他力主對金強硬,要北伐中興,這難道是錯的?

    朕拿這個去罷免他,朕不成昏君了?傳出去,天下人都要罵朕!行了行了這些事你少管。」趙謹不耐煩地說道。

    皇后見他這態度,也不再一味用強,只歎道:「臣妾一門心思為官家著想,到頭來,倒落了不是。臣妾知罪以後在慈元殿閉門思過就是。」

    趙謹聽她這麼說,作難道:「朕也不是怪你,而是罷了不說了不說了。這幾日,朕不都想上朝,下面呈上來的事,讓沈擇來報朕。」

    劉鳳娘此時只得退去,但心裡終究不甘。她極力想整倒徐良,倒未必是出於門闕之間爭鬥緣故,更多的是因為個人si怨必yu除之而後快!但皇帝明顯是護著徐良,這倒不好辦了。

    出了宮門正碰到沈擇捧一疊奏本過來,待行了禮後劉皇后問道:「朝中可有甚要緊的事?」

    「回娘娘的話,並無甚要緊事。倒是有川陝徐郡王的本。」沈擇回答道。

    劉鳳娘直接伸出手去:「拿來本宮看。」

    沈擇竟也毫不猶豫,從中撿出徐衛的本子呈上,皇后接過打開一看。太原郡王向朝廷報告稱,遼軍拿下了河清軍東勝州,金寧邊州向神武右軍投降,金肅軍也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向川陝宣撫處置可投降,得降卒七千餘人,器械物資若干。

    劉皇后對軍事沒有興趣,將本子遞回去,口中道:「官家保著徐良,沒奈何。」沈擇好似有什麼話想說,但此處又不是說話的地方,遂沒再言語,恭送皇后走後,便捧著本子進了皇帝的寢殿。

    皇帝沒心思過目,便都叫他讀,若不是十分緊要的,也懶得去想,便都問他。草草把本子都批了,趙謹困乏,便叫他不必伺候。沈擇正中下懷,下去換了行頭,竟直接出了宮去。他是皇帝的皇后面前的紅人,宮中跺一跺腳,那地也上震上三震的人物,誰敢問他出去幹什麼?

    其實,宮中有人知道,這沈都知在外頭置了房產,而且還買了丫頭僕fu,作起老爺來。這自古以來,閹人因為身體上的缺陷,都不可能成家。但上天生出男女來,自有他的道理。宦官雖然生理上不能成家,可心裡到底還是盼著能像正常人一樣,娶個媳fu,過過日子。所以,宮中長久以來,便有太監和宮女「對食」之說。當然,這都是下面的人偷偷momo作的事像沈擇這種級別的,大可在宮外安個家,甚至還可以娶幾房妻妾過過乾癮。

    沈都知的si宅,在杭州最繁華的東華門內,一溜青瓦磚牆,門戶並不軒敝,裡頭也只有兩進一出。畢竟,這是見不得人的事,太高調了不好。

    沈擇回了家,府裡的丫頭都迎出來,接的接帽,端的端茶,因天冷,又有拿來暖爐的。沈老爺愜意地享受著生活,末了還問一句,今晚家裡吃啥?卻聽說鄭仲熊送了年貨來,那廝,倒真是個機靈人。

    在廳上茶吃足,手烤暖,困勁上來,正想去打個盹,聽得外頭門人報說:「秦相公來拜。」

    得,這盹是打不成了,沈擇強作精神,便叫請了進來。秦檜顯然是這裡的常客,輕車熟路,一進來便笑道:「我本還擔心沈都知不在家,可好來得正巧了。」

    在公,秦檜是開府儀同三司,從一品大員,而內shi省最高只是五品,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因此沈擇須得起身上前執禮道:「相公大駕未曾出迎,恕罪則個。」

    秦檜笑道:「都知何必如此客氣?檜也不是頭一回登門,倒見外了。」

    沈擇也不再饒舌,便分賓主坐下,而後問道:「不知相公此來,有何見教?」

    「非得有事,才登都知的門?不瞞你說,如今我雖作得御營使說著好聽,主管全國軍務。其實,軍隊都在大帥們手裡握著,有我什麼相干?終日坐在衙門裡,不過喫茶看書罷了。與其如此,還不如到都知這裡竄竄門的好。」秦檜笑道。

    「歡迎之至。」沈擇輕笑道。不難看出,一個是曾經作過副相的一品大員,一個只是內shi省區區五品都知但沈擇對秦檜,只是表面上的尊重,而秦檜,卻是打心底裡對沈擇的籠絡巴結。

    說了一會兒閒話,沈擇忽然想起先前在宮裡碰到皇后那事遂道:「相公,眼下倒有一樁事,想聽聽相公的意見。」

    「都知但講。」秦檜點頭道。

    「近來後宮和前朝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聞。徐婕妤逐出了繡春堂,看模樣,是回不去了。前朝呢,徐相接連碰了幾回壁,可終究是穩如泰山,沒有反應。娘娘為這事很煩心,今天看徐衛本子的時候還對我說沒奈何呢。相公有甚法子?」沈擇道。

    秦檜其實不消他說,對朝中局勢瞭若指掌。他跟徐良這麼些年深知其為人,不到萬不得已徐六是絕計不會主動辭職的。如果要罷他的相位,官家下不了決心,又沒有什麼事實,不好弄。所以,只有把徐良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這才是唯一的法子。但是,徐良在朝中根基甚深,想逼他到絕境,談何容易?

    聽沈擇這麼問,秦會之也是一時不語,而後問道:「徐衛的本子?

    說什麼?」

    「大約是說金遼戰事,遼軍把金國河西的地盤拿下了,然後金肅軍和寧邊州兩處走投無路,向徐衛投降了。」沈擇道。

    聽到此處,秦檜笑了:「辦法就在這了。」

    「哦?」沈擇來了精神,身子往前一探「願聞其詳。」

    「不是秦某自誇,我隨徐相多年,最是清楚他的品xing。要扳倒此人,靠官家是沒有辦法的,只能逼他自己辭職。而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走這一步。要逼徐良,與其抓他把柄,還不如破他的政綱。之前,我就曾經提議過,與金人重新締結和約,劃定疆界,斷了徐良北伐的念想。可惜,麟王不肯。如今,倒有一個法子。」秦檜賣起了關子。

    「請相公明示。」沈擇假意作個揖道。

    「徐良之所以執意北伐,倒不全然是腦袋發熱,而是他有所倚仗,那便是他這位堂弟。想必都知也清楚,川陝當年何其凶險,金軍一四川了。四川一完,金軍就可沿長江進攻襄漢,進而取江南。

    但就是這太原王,硬是撐起川陝一片天,非但把金軍趕了出去,連河東也幾乎全境光復。正是有他在西部,所以徐良有shi無恐,因為徐九時刻威脅著金國。要副徐良,此番,須在徐九身上打主意。」秦檜道。

    沈擇本以為他有什麼良策,搞了半天,是想動太原郡王?趁早收了此心罷!他連連擺手道:「相公休提這事,太原王那是輕易能動的?他一面防著契丹,一面防著女真,有他,川陝才安寧,南方才得安寧,要是動了他,豈不亂套?」

    「哈哈!」秦檜聞言大笑。「都知以為秦某如此糊塗?這麼說吧,相較起來,要動徐良易如反掌,但要動徐衛,卻是難如登天,我還沒有蠢到去捅這馬蜂鼻!罷,我也不賣乖,直說了吧。」

    喝了。茶,秦檜繼續道:「之前聖上不是集自下了御札給徐衛麼?」

    「是啊,有這事,叫神武右軍不要介入金遼戰事。」沈擇點頭道。

    「這就是了,金人與我們有和約,遼人雖說棄了同盟,但到底也不能去得罪,所以我朝中立,不介入戰事。

    但太原王居然接收了金國的一州一軍,還接納了金軍降卒這怎麼說得過去?這能是保持中立?我們大可拿這事作文章,奏請官家下詔,命徐衛把這一州一軍,以及金國降將降卒交還女真。」秦檜道。

    沈擇聽了半信半疑:「這能打擊到徐良?」

    「都知有所不知,多年以來川陝一直是自治,無論行政、兵務、

    財政,中樞都不直接干預。又特別是兵務,全由徐郡王自己裁奪。此番,只要官家詔命一下,便十數年來頭一遭,二徐焉得不驚?徐良在朝中,必然動用一切手段阻攔但只要我們把這事促成,對他的打擊可謂不小!」秦檜自得地笑道。

    沈擇聽得頻頻點頭:「嗯,確是這個理。官家仁慈,素不喜征伐之事。若是告訴官家,徐郡王接收城池降軍,便會結怨金國,想必官家會同意的。」

    「那就要靠沈都知多多費心了,我一個坐清水衙門的在聖上面前說不上話。」秦檜道。

    沈擇看他一眼,笑道:「相公何必自謙?當初若不是麟王橫插一槓子,首相之位,早已是相公囊中之物。不過,官家也沒有忘記相公的好處時常與我提起,說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檜作個揖,感ji道:「承受聖上不棄臣才得以效命君前,要不然,早被人攆出朝了。」

    「你放心,徐良但凡要是出了朝,次相的位置,捨你其誰?」沈擇隨口道。

    秦檜卻是上了心,正se道:「若果真如此檜必不忘都知好處!」

    「好說,好說。」沈擇點頭道。

    沈擇將秦檜這法子轉告了劉鳳娘皇后一聽大喜。,直誇秦檜不愧是作過副相的,到底有見識!便讓沈擇待消息傳給前朝的人,讓他們照此辦理,又讓沈擇去勸趙官家。

    果然不出沈擇所料,本不當回事的趙謹,一聽說極可能結怨女真,便坐不住了。他或許不怕女真,但他怕麻煩,怕生多事,怕戰端再起。要是為那麼一兩個城池,千把降兵,導致宋金關係急轉直下,

    那就真得不償失了。

    但又一想,這回是金軍主動向徐衛投降,若是交還回去,會不會不太合適?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沒辦法,只得重新上朝,讓大臣們討論。

    這一日的朝會,一開始氣氛就不太對。秦檜那一夥早就知道了底細,因此作了準備,反倒是徐良和折彥質兩系人馬渾然不知,還以為皇帝是走出了痛失愛妃的yin影,振作起來呢。

    皇帝升了座,群臣大禮參拜畢,殿頭沈擇也不喊有事早奏,只聽趙官家道:「日前,收到川陝宣撫處置司徐卿奏報,言金遼戰事已有結果。遼軍攻陷金人之河清軍,東勝州兩處。那寧邊州和金肅軍的金軍,見走投無路,便向神武右軍投降。得城兩座,降卒七千餘。這本是一件好事,但朕想來,亦有隱憂。想我朝與金人締結和約,之前完顏褒來賀,又再三示好。此次,太原王接收了金國城池,接納了金國降軍,是否,有些不合時宜?」這事徐良作為次相,當然是知道的,卻沒料到皇帝有此一慮!這算事兒麼?遼軍集重兵攻金河西地區,那寧邊州和金肅軍,你不要,遼軍也會取去。與其給契丹人,為什麼自己不拿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可正當化納悶時,已有開府儀同三司,御營使秦檜出班奏道:「陛下,臣認為,此事確實不妥。想我朝與北朝,締有和約在,完顏褒來賀時,又再三約定,不介入戰事。現在,太原王接收城池,接納降軍,便是有違兩國約定,失信於人還小,結怨女真事大。」

    「陛下,臣也認為,此事確實不該。金遼交戰,我朝正好作壁上觀,避之唯恐不及,怎還牽連其中?況且,地不過兩處,城不過兩座,降軍也不過數千,為這蠅頭小利,壞了大局,誠為不智。」鄭仲熊出來幫腔。

    話音落下,魏師遜等秦檜黨羽陸續出班,眾口一詞,都稱此事不妥。然這些人,都不甚緊要,須得有一個說話極具份量的出來附議。

    參知政事范同出班奏道:「陛下,此事非但不妥,而且蹊蹺得緊。

    那金軍即使走投無門,是遼軍在進攻,為何不向遼軍投降,反倒向西軍?這裡頭,只怕也有內情。」

    徐良一直旁聽著,似秦檜等人言論,只當他見識淺薄就是。但范同之言,純粹胡說八道,而且極其愚蠢弱智,簡直臭不可聞!

    他有心出班駁斥,但近來氛圍不大對,他不太好出面。正當此時,便聽一個雄渾的聲音道:「范參政是在說笑麼?」

    眾人尋聲望去,見是兵部shi郎胡詮。原先軍務歸樞密院管,後來歸中樞管,兵部一直就是掛個虛名,真正管的,只是少數民族官員陞遷名鼻,以及廂軍調撥等雜事。胡鈴身為兵部主事官之一,原本應該精於本司事務才對,可這位胡shi郎在朝裡是出了名的愛搭腔,什麼事情他都要插幾句嘴,而且非常敢說,語不驚人死不休,久而久之,朝中同僚給他取個綽號,叫「胡放袍」「放袍」是他說喜歡大膽地發表意見,抨擊權貴,在前面加個「胡字」一是他的姓,二也是諷刺他胡亂發言。

    范同近來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誰不捧著他?聽了這話,心頭有氣,又見是胡栓,便越發怒了:「胡shi郎,這殿堂之上,何等莊嚴?怎是說笑?」

    「參政,遼軍攻金,隔斷大河聯繫,圍困不攻,個個擊破。金軍卻始終不降,負隅頑抗,契丹人必然怨恨!若是向契丹投降,一則失了先前氣節,二則未必有好下場!與其這般,還不如向徐郡王投降。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參政怎還說得有模有樣,聲稱其中有內情?」胡栓還真不愧「放袍」之名,真就沒有給這位當紅炸子雞留顏面。

    胡栓被他說得紅了臉,口中仍舊不服輸:「這軍中之事,我便不懂,又怎地?」說罷,退了回去。

    胡栓也不理他,直接向皇帝道:「陛下,徐郡王也上奏,遼軍進攻,旨在取河西諸地。那寧邊州和金肅軍哪怕是徐郡王不接,契丹人也得拿了去。與其如此,還不如我們收了,說到底,還是中國疆土。」

    胡放袍的話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確實有理。

    趙謹聽了,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倒是自己多心了。

    哪知,秦檜又出班來,駁斥胡栓道:「胡shi郎,這兩處土地,遼軍取了去,那是他的事,與我朝無關。要打要鬧,自有遼金自己去管。

    但我朝一沾手,這事就說不清楚。女真人定然以為,西軍介入了戰事,甚至有可能懷疑我朝與遼人暗中聯結。倘若金國作此誤判,後果堪憂!女真人要是以為宋遼之間還在聯手,情急之下,會作出什麼事情來,誰能猜到?」這話明著是向胡栓,實則是嚇皇帝,趙謹聽在耳中,驚在心裡!

    胡栓瞄他一眼,冷笑道:「說不清楚?我堂堂大宋,需要向誰說清楚?」「話不是這麼說,你試……」秦檜本來還卯足了勁,憋著一肚子的話想說。但剛說到這裡,忽然看到胡栓徑直回了班,竟不聽他說了!

    頓時,秦會之大感尷尬,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好在他反應快,立即道「陛下,如今和平局面來之不易,不宜為小利而壞大局。」朝臣們爭論不休,一些人漸漸感覺不對。為何?按說這朝議,確實是百官各抒己見,但宰相往往代表一方觀點。怎麼今日之事,全是各省各司各衙的大臣們在說,首相次相居然一言不發?兩人都低著頭,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趙謹也發覺這異常情況,由是問道:「折卿,徐卿,兩位賢卿怎不發表意見?」折彥質因為站在隊伍最前頭,無法迴避,出班道:「陛下,此事,其實不足為慮。一州一軍,數千降卒,收也就收了,總沒有交還回去的道理。」

    這句話一出來,趙謹像是被噎著了,半晌說不出話!

    徐良見折彥質都這麼說,也出班道:「臣附麟王之議,此事,陛下大可不必憂慮。便是金國使人來問,只管推在徐衛身上便是。」 本帖最後由 m7911114k 於 2014-6-2 17:48 編輯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1 10:16
第八百三十七章

    竹籃打水一場空,秦檜在沈擇面前口若懸河,吹得天花亂墜,結果萬沒料到,首相次相一個態度。徐六也就罷了,怎麼折彥質就看不出來朝中風向?他怎就站在徐良那邊去了?

    當日朝議結束,秦檜鬧了個灰頭土臉,事後還被參知政事范同好一頓奚落。他痛定思痛,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麟王也不是個東西!這人靠不住,關鍵時刻扯後腿!

    其實折彥質在朝中的日子看起來風光,卻未必比徐六好過。他深知自己能入朝作首相,是因為上頭需要他來掣肘徐良,所以,在一些問題上,不願去爭執,盡量跟皇帝保持一致。但是,還那句話,搞政治這個東西,雖然需要看風向,需要選邊站,但在一些原則性的問題上,卻不能沒有自己的立場。隨波逐流永遠是上不得檯面的,主導方向才是高手。

    折彥質到底是靠抗金起家,又是主戰派的一面旗幟,你讓他不顧原則,喪失立場,只以討上頭歡心,結下面人緣為宗旨,他恐怕也辦不到。比如此番這事,事情倒不大,但是,如果真依了某些人說得,主動向金國交還,那成什麼了?那就是奴顏婢膝,有失國體!顧全宋金和議?顧全個屁!和議這個東西,就是用來撕毀的,女真人不一直是這麼幹的麼?上到皇帝,下到部分朝臣,還真以為有這個和約在,以後就天下太平了?宋金早晚還得一戰!它現在對大宋客氣謙恭,那是因為要爭取時間,迷惑敵人,等他緩過這口氣來,非咬你一口不可!只歎,皇帝和部分大臣都天真地以為從此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

    之所以說折彥質的日子不過徐六好過,原因也就在於此處。他作的一些事情,未必出自本意,但沒奈何,形勢所迫,不得不如此。他是讓皇帝架起來了,也讓追隨者們裹脅了,就算不想隨波逐流,也只能朝前走。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

    但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老讓人當槍使那滋味也不好受。折仲古思之再三,認為自己不能讓人牽著鼻子,得掌握主動,得主導朝廷的風向。但是這談何容易?哪怕是如徐六在朝中的根基,近幾次提議都被攔了下來,處處碰壁。再有,如今宋、金、遼三國時局,金遼矛盾加劇,大宋只能暫時坐山觀虎鬥,軍事和外交上根本使不上力。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議題可以拿來推動。

    那就是東京。

    自打宋軍把東京從金軍手裡搶回來以後,最先是只進駐了軍隊,最近才重新設立了東京留守司,開始恢復管理。但是因為宋金和約中有規定,大宋不得還都東京,以此作為宋金「和平」的象徵。因為你一旦還都東京,河北近在眼前,為了鞏固都城,你肯定是要北伐的。

    還都東京暫時不行,那我樣子總可以作作。東京是歷代先人經營幾百年的所在,被金軍佔領以後,破壞較大,戶口損失也嚴重。金國雖然作了一些恢復的努力,但始終不可能達到原來的規模。

    現在有這麼幾件事情可以作,一是往東京遷移人口,二是休整皇城,三是鼓動官家巡邊。最後一條基本沒有可行性,趙官家上回「御駕親征」了一次後,莫說不肯出杭州,甚至連宮門也不願意踏出一步,但可以拿這條「以進為退」。

    當然,折仲古也清楚,他這個提議在朝中不會通過,皇帝也不會贊同。但這件事情甭管成與不成,都是要向朝廷發出訊息,我折彥質是不會任人擺佈的。

    靖安三年的正月,折彥質就把這個議題拋了出來。可以想像,當這枚「震天雷」扔出來的時候,朝中之震動是何其劇烈!先是趙謹傻了眼,其他也就罷了,怎麼又讓朕出去?上回只是去鎮江府裝裝樣子,這回還要朕巡邊?

    然後秦檜等人也傻眼了,麟王這是要幹什麼呀?宋金和議說好了不能還都東京,你這又遷人口,又休皇城,還要天子巡邊,不就等於告訴女真人,我們隨時準備渡河北上麼?

    最後,徐六也愣了,打折彥質進政府起,他就沒有主導過什麼議題,這回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反應最快的,也是徐六。在最初的錯愕之後,他立即動員自己在朝中的力量,全力支持折彥質的提議。自他以下,政府、樞府、台諫一窩蜂上去附議麟王,真真把秦檜范同之流的反對聲壓下去,逼得趙謹下不來台。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大出折彥質預料,他沒想到徐六會如此反應!

    趙謹眼看著如此場面,很快就表示,遷移戶口,休整皇城是必要的,雖然我們跟金國有和約,暫時不能還都,但東京畢竟是故都,大宋朝廷也不能一輩子安在杭州吧?但是,若朕御駕出朝,親自去巡邊,難免會過度刺激金國,還是算了,改派大臣好吧?

    此言一出,折彥質追悔莫及。他並不真想促成此事,不過是借題發揮,彰顯存在而已。現在讓徐良這麼一拱,把自己整了一個騎虎難下!失算,太失算了!朝堂上互相傾軋,那是絕不留情的,非黑即白,沒有中間路線可走!可笑自己還清高,你看徐六,逮著這個機會,可沒絲毫手軟!

    可他再悔也沒用,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硬著頭皮也要弄下去,萬沒有抽身而退的道理。為了趕緊平息事態,他接受了皇帝的價碼。為了還徐良「人情」,他主動推薦參知政事李若樸作為欽命大臣,代表天子前往巡視山東河南等前沿。

    參知政事是幹什麼的?副相,協助宰相處理朝廷軍政事務的,你讓一個副總理級別的官員去巡邊,不是大材小用麼?而且李若樸什麼年紀?老成那樣,經得住這舟車勞頓?從山東延黃河一直巡到洛陽?真把那把老骨頭都給扔在路上!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1 10:20
第八百三十八章

    二月初六,杭州,清晨。

    次相徐良的官邸一大早就忙活開了,天還沒亮,府中管事就召集了所有下人開始佈置。迎賓的、管轎馬的、安排宴席的、廚房幫工的、前方寫禮的、聽候吩咐的,樁樁件件都務求詳細。正發號司令時,大官人徐翰又特意來囑咐了一回,今天是大日子,凡是出席的都是朝廷勳貴,千萬千萬不能大意。

    你道今天是什麼了不得的節日?對於旁人來說,今天不算甚,但於徐良卻是個非常重要且值得紀念的日子。因為今天,是他五十歲的壽誕。便是放在尋常人家,逢十壽慶,親朋好友都要齊聚一堂祝壽,何況是當朝宰相?

    安排完畢,下人各司其職,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相公五十大壽,說不得朝中在職官員,退休的在杭勳貴,以及杭州士紳名流都要給面子來吃杯酒,像徐府這種人家,是出不得差錯的。據管事說,今天席開四十桌,還備了十六桌,只怕到時桌席不夠。徐府上下,一片忙碌,而徐良也早早換上了嶄新的衣冠,親自過問各項事宜。

    「相公,快出去,四老爺帶夫人、官人、姑娘們到了。」管事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

    徐六聽了這話,囑咐兒子幾句,趕緊和夫人出去迎接。剛出廳堂,徐四一家已經到了中庭,徐六加快腳步,拱起雙手作揖道:「四哥,四嫂,快裡邊請!」

    徐勝因為女兒在宮中的境遇,近來心緒一直不佳,但堂弟五十大壽,他還是攜全家出席,上前一把執住徐六的手,懇切道:「五十知天命,願賢弟福澤綿綿,強健安康。」

    徐六近來的日子也不好過,堂兄帶著家人第一個到,讓他很感動,握著徐四的手緊了又緊:「哥哥有心了。」

    徐王氏一直身體不太好,如今蒼老許多,女兒在宮中的事又讓她憂心不已,但還是展開笑顏道:「六弟,嫂子沒讀過甚麼書,只願你長命百命,添福添壽。」

    「多謝四嫂,你看你身體都不大好,還親自來,叫弟這心中委實不安吶。」徐六道。他妻子也上前來拉了堂嫂的手再三致謝。

    徐四回過頭,對眾兒女道:「還不快給你們六叔拜壽。」

    徐六連連擺手:「都是自家人,這就免了罷!」

    「六弟這話怎麼說的?就因為是自家人,這才不能免!」徐四笑道。他的長子在外作官,次子徐亮上得前來,對堂叔一揖:「六叔,請登堂上座,容侄輩孫輩們磕頭拜壽。」

    徐六笑容滿面,還推托道:「真要如此麼?」

    「要的要的!」徐王氏笑道。當下,一家人遂登了堂,徐六坐於那大紅壽燭之前,徐亮帶了頭,侄男侄女們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頭,再後,便是侄孫輩們,中間還有剛學會走路的,也給按在墊子上磕頭。徐六笑得合不攏嘴,趕緊叫人拿果品給娃娃們吃。

    完事後,女眷和孩子們都下去,徐六本想請四哥和侄子也進去奉茶,徐四卻說一家人不必見外,便和次子徐亮留下來幫忙張羅。隨後,中書政事堂裡徐良的下屬們也陸續到了,免不了要堂上拜壽,奉上壽禮,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這可忙壞了在大門口迎賓和安置轎馬的僕人們,他們因為身份的緣故,許多貴客並不認識,所以需要大官人徐翰在門口親自主持。

    「大官人,這來的是……」一名僕人向徐翰說道。這徐大官人轉頭望去,但見兩人,都騎著馬,風風火火過來。那年長的,約有五十歲上下,年輕的,也有三十好幾,只是看著有些眼熟,卻並不認得。

    但來者是客,他迎上前去,等對方都下馬後:「貴客光臨,恕晚輩見識淺薄,招呼不周,快快裡面請。」

    那兩人對視一眼,都笑起來。年輕的看著徐翰,大模大樣道:「長青,你不認識我?」

    聽他叫出了自己的表字,徐翰又打量幾眼,確實認不出來,又怕得罪了客人,因此再作了一個揖,只顧陪笑。那人也不為難他,笑道:「我奉父命,前來恭祝叔父五十大壽!」

    他喚壽星為「叔父」,徐翰扣在耳裡一想,即稱叔父,那便是我這一輩的本家兄弟。四叔家的兄弟都到了,九叔家的兄弟還小,那便是……我親伯父的兒子!而伯父家的大堂兄徐勇肯定是走不開的,如此一來!

    「哎呀!二哥!這,這恕小弟眼拙!給兄長賠不是了!」徐翰一揖到底,大聲說道。

    這人便是徐五的第二個兒子,名叫徐煥的,論起來,他跟徐翰是真正的堂兄弟。只因徐五一直在陝西任職,平素裡來往得少,上次徐老太君去世,徐良回來奔喪,也只帶了長子徐勇,因此不怪徐翰不認得。

    徐煥攙起了他,笑道:「你得罪我不打緊,但若得罪他,你就吃罪不起了!」

    徐翰看向旁邊那人,從年紀看,應該是自己的長輩,他怕唐突,不停地給堂兄作揖道:「萬望哥哥幫襯著,不要叫小弟再失禮。」

    「哈哈,罷了,快過來行禮,這是徐家你我這一輩的長兄。大伯的長子,徐嚴哥哥!」徐煥介紹道。

    徐翰吃了一驚!他只聽父母說過,有位大伯父叫徐原,是伯祖的長子,生前是陝西涇原路的經略安撫使,官拜太尉的,早些年已經去世了。他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徐嚴,次子叫徐成,便是現任的涇原大帥!

    因此上前恭恭敬敬地拜道:「弟徐翰請兄長安,本是自家兄弟,一向有失親近,請兄長饒恕則個!」

    「賢弟不必多禮,此番我一是代表母親大人和兄弟徐成,二是代表九叔九嬸及家人,前來給六叔拜壽。賢弟快前頭引路,我們還等著給六叔磕頭呢!」徐嚴笑道。他當初因為不受堂叔徐衛待見,被免了職,讓弟弟徐成接了涇原帥位。太原王為怕他兄弟二人都在涇原,容易生事,因此另外給他派了差使,調離涇原路。近年來,他一直掛著閒職,所以這回徐衛專門派他作代表來江南給徐良祝壽。

    徐翰不敢怠慢,親自引了兩位兄長入內,老遠便道:「爹,大伯家的大哥哥,伯父家的二哥哥從陝西來拜壽了!」

    堂上徐良正和徐勝說著話,一聽這句,都感意外!再看時,兩位侄兒已經進來!徐嚴徐煥他倒是都認識,只是多年不見,容貌有些變化。尤其是徐嚴,年紀竟比徐六還大些。但畢竟輩分在那裡,也得端端正正跪在徐六面前,磕頭拜壽。

    徐良受了禮,親自扶起他們,問了大堂嫂安,又問了親兄長安,因為徐嚴代表著徐九,所以免不得還要問老九情況。兩位侄兒的出現,著實讓他感動,到底是一家人,陝西江南相隔何止千里,但五哥九弟有這份心,實在令人動容。

    時間漸漸過去,徐府越加熱鬧,朝中與徐良親近的大臣大多已經到了。首相折彥質和參知政事范同,雖然跟徐良不對路,但面子上總還要過得去,因此徐良也下帖子請了他們。只是到了這會兒,還不見人影。

    「相公,麟王與范參政遣人送來了賀禮,並再三抱歉,因為公務繁忙,今天不能親自前來,請相公體諒。」管事進來稟報了一聲。

    徐良心知沒空那是借口,只是不願出席罷了。不來也就算了,他並不介意,他介意的,便是皇帝如何表示。一般來說,位列宰執的大臣過壽,皇帝都要派遣內侍賜些內府奇珍,說不得還要御筆親書題幾個字。以徐良在朝中的地位,賓客們都十分好奇,今天官家會賜些什麼。

    時間漸到中午,還不見有內侍到來,徐六心裡覺得有些不妥。但轉念一想,自己的生日,皇帝無論如何不可能沒有表示,可能是要等到開席前吧。

    大門口,徐翰還在迎賓,但此時只有稀稀落落幾個賓客到來,而且並非朝中官員,都是杭州城裡的士紳名流。府中管事湊在他跟前,顧左右無人,小聲道:「大官人,快到中午了,四十桌席,只坐了三十二桌,備的十六桌,還上麼?」

    徐翰也感覺不妥,略一思索,吩咐道:「不上,但別撤桌椅,去吧。百書屋 全文字無廣告 」

    管事剛要走,他又喚回來:「回來,這事別叫父親大人知道。」

    「曉得!」管事應了一聲,匆匆進去了。徐翰皺起了眉頭,眼看著快到時辰,賓客來的不如預期就罷了,怎麼官家還不派遣內侍前來?宰執大臣過壽是有規矩的,天子內侍不到就不能開席!

    又等一陣,已經不見有賓客來。倒是一個叫花子見這邊熱鬧,肯定是辦喜事,在門前繞來繞去,八成是想討點殘羹剩飯吃。徐翰覺得晦氣,從身邊取了幾個錢吩咐下人打發那花子去了。

    再等片刻,裡面已經人聲鼎沸,徐翰站不住,囑咐下人之後,便進了大門。到堂上時,只見父親大人已經坐了主位,正與李參政和四伯徐勝有說有笑。腳下一遲,心裡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去。

    然而此時,徐良已經看到了他,一招手,示意他過去。徐翰匆匆上前,俯下身去,徐六面色不改,在兒子耳邊輕語道:「不等了,吩咐開席,再等下去,只能是自己不自在。」

    徐翰明白父親的意思,低低道:「是。」隨後,傳下令去。

    到了這個時刻,徐良心知肚明,該來的賓客有些沒來,皇帝的賞賜怕是也等不到了,與其乾耗著自己丟臉,不如趁早開了席,吃喝一陣都散了去。心裡這麼想著,他站起身來,環視四方一周,朗聲道:「諸位,靜一靜!」

    以他為中心,賓客們嘈雜的聲浪逐漸下去,最後一片肅靜。徐良臉上仍舊保持著笑意,先作個四方揖,大聲道:「諸位前輩、同僚、親戚、友朋,今日是徐某五十生辰,母難之期。按說,徐某三年孝期方過,不該如此鋪張。但我自入仕,多少年來,承受諸位提攜、照拂、周全,心中甚是感激。因此,也想借這機會,對諸位表示謝意。來,這頭一杯,我敬諸位,多謝大家盛情光臨!」說罷,舉起了杯。

    堂內堂外,院內院外,所有賓客齊齊起身,端了酒杯,七嘴八舌都說著祝壽的話,氣氛倒也十分熱烈。

    一杯酒下肚,徐良請眾賓客坐下,又道:「在座的,很多都曾經與徐某共事,深知我的為人。我今天五十,知天命。國家不幸,多事之秋,然良有幸,逢此變世,得以施展抱負!這二三十年來,若說功勞,我不敢托大。但有一句話,我卻是敢說!良,不管是居廟堂之高,又或是居江湖之遠!這顆心!」說到此處,徐良情緒有些激動,拍著自己的胸口,彭彭作響!

    「無時無刻不在思量著家國天下!不在思量著收復河山!不在思量著中興大宋!我如今位列宰執,富貴已極,個人,已無所求!唯願王師北上,復祖宗舊業!而後天下太平,四海安寧,誠如此,死而無憾!」

    徐良神情肅穆,一口氣說完這一段,有些喘息,他歎了幾歎,才繼續道:「當然,為了這個目的,我苦心經營,嘔心瀝血,有時也不免操之過急,也就難免有不周不到,甚至有得罪之處!所以,這第二杯酒,我要敬諸位,請諸位不必褒揚徐某功德,但請原諒徐某過失!」語畢,自顧舉杯,一飲而盡!

    這一次,賓客們有些詫異,不知徐相為何在大喜的日子說出這話來。但眾人還是相顧著站起身來,頌揚徐良幾句,喝下酒。

    徐良淺笑一聲,端起第三杯,坐在他旁邊的李若樸知他性格,唯恐他再說出什麼不妥的言語來,急忙喚道:「徐相!大喜的日子!賓主盡歡才好!」

    徐良看他一眼,又低頭沉默片刻,而後舉杯道:「第三杯,祝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四海昇平,聖上萬歲!」

    這話喜慶!眾賓客再次起來,高聲重複著他四句話,滿堂盡飲!

    「罷!諸位都請自便,倘若招呼不周之處,還請見諒!」徐良笑著說完這話,坐了下去。賓客們也紛紛落座,但各人心裡,都有些七上八下。徐相大喜的日子沒來由說這麼些話,已是讓人意外!再者,到這個時刻,席已開了,還不見有宮中內侍到來,難道官家竟打破慣例?這意味著什麼?在場許多都是朝中官員,大家心知肚明!於是乎,有歎息的,有不忿的,當然也免不了有幸災樂禍的,只是大家都不明說罷了。總之一場宴席,足可看全世間百態!

    就在徐府舉行壽宴之際,中書三省都堂的官員們正在午休,此刻不必辦公。麟王折彥質坐在自己的簽房裡,正捧著一杯茶,怔怔出神。近來,他和徐良之間爭鬥十分激烈,糾纏於李若樸代表天子巡邊一中。

    李若樸以年老體弱為由,請求皇帝和朝廷改派他人,而折彥質堅持由他出朝。為這事,徐良私下裡還來跟他打過招呼,但他不予理會。昨日,聖上已經親自表態,要李若樸出朝巡邊。

    今天,徐六過五十大壽。邀請了他,他當然不打算出席,只派人送去了賀禮。而且這份賀禮十分寒酸,他叫人在街市上買了一幅尋常百姓家常掛的壽星畫像送去。據說范同更絕,叫人送了壽麵兩掛……

    此時,他隱隱覺得這樣不太好,雖說政見不合,但人家五十大壽,都能放下身段,不顧恩怨下帖子請你,你也應該有些風範,不該如此刻薄。

    正思量間,范同在外敲了敲門,折彥質請他進來以後,范參政笑道:「大王可知到此刻,聖上都沒有派內侍前往徐府?」

    「哦?竟有這事?」麟王也有些吃驚。按說不該啊,徐良是尚書右僕射兼平章軍國重事,朝廷的次相,而且事三朝,有大功,又擁立了官家登基,不管於公於私,官家在他五十大壽之際,也應該有所表示才對!

    「還能有假?看樣子,徐良這大壽,也過得不自在!」范同頗有些興高采烈的味道在。

    折彥質不知想什麼,沒有應他的話,范同還在自顧言道:「先前,徐婕妤在宮中冒犯了官家和皇后,受到處分,徐良又不肯上表自白,還裝作無事一般!官家要派李若樸出朝巡邊,他又極力阻止,你想想,這不等於要逼官家親自去麼?官家能不生氣?這一回啊,我看他還能得意到幾時!」

    折彥質沉默不言,把手中茶杯放在案上,靠著椅背,搭著扶手,好似渾身不得勁。又咂巴著嘴,嘖嘖連聲,好似十分焦躁。范同見了,疑惑道:「大王怎麼了?」

    「沒事,想是上了年紀,近來勞累。范參政且去,我打個盹。」折彥質道。

    范同打量他兩眼,也不多說,逕直去了。折彥質閉上眼睛,長歎一聲。官家今天的行事,確實不妥,徐六大壽,官家不顧慣例,有意冷落。這於大臣而言,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徐六受此打擊,不知作何反應?官家的態度,已經釋放出不同尋常的訊息,想必徐六是體會得到的!

    一念到此,麟王猛然睜開眼睛,而後從椅子上一彈起身,急急朝外走去。那三省都堂的官員們見首相匆匆忙忙的模樣,都心說這是出什麼事了?

    方才出中書大門,迎面碰上沈擇,尖聲道:「可巧了,官家正遣小人來宣召大王。」

    勤政堂裡,趙謹彷彿也有些坐立不安,背負著雙手在堂中走來走去,時而低下頭作沉思狀,時而又抬起頭直搖。今日是徐良五十壽誕,按例他應該派內侍賞賜。但因為近來一連串事件,再加上徐良與折彥質一道,搞出了往東京遷移戶口、休整皇城、巡視邊防這些事,讓他很不快。

    皇帝召折彥質入朝為相,就是為了掣肘徐良。他最怕的是什麼?就是折彥質和徐良聯合起來,那就大事不妙了。自打折彥質入朝以後,事情倒也按著他預想的發展,兩位宰相明爭暗鬥。

    但漸漸的,皇帝也發現,這兩位宰相也不時有共同之處。尤其是近來,先是在太原王接收了金國城池和降軍一事上,兩人態度一致,讓自己有想法也說不出口;再就是這回,兩人居然共同促成東京和巡邊之事。這就讓皇帝坐不住了,我是讓你倆互相牽制,互相爭鬥,你倆要是聯了手,讓朕怎麼整?於是乎,趙謹便拿徐六做壽這件事情發揮,不遣內侍,不作賞賜,藉以警告徐良。但現在一想,好像又覺得不太妥當,且不說徐良的資歷和功勞,單說他到底是擁立自己登位的功臣,也不應該在他大喜之日如此作派。

    「官家,麟王到了。」沈擇入內稟報道。

    「宣。」趙謹到御座前道。

    折彥質進得堂來,行了禮,口中道:「不知陛下宣召微臣何事?」

    趙謹欲言又止,後道:「今日,是徐卿五十華誕,請了折卿麼?」

    「回陛下……徐相,給臣下了請帖。」折彥質如實回答道。

    「那折卿怎麼……」趙謹又問。

    折彥質不好明說,只道:「因中書有些公務積壓,又十分要緊,因此,因此不便。」

    「哦……」趙謹隨口一句,便沒了下文。

    折彥質等了片刻,不見皇帝發話,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該勸勸天子,不能如此無視朝廷宰相,因為這實在稱得上是一種侮辱。但這個念頭只在腦中轉了轉,便打消了去,我何苦替徐良說話?

    正出神時,聽皇帝道:「按慣例,朕是不是應該派內侍去賀他大壽,並賞賜褒獎?」

    心知皇帝是明知故問,便麟王還是道:「確有此例,天子遣近侍賀大臣之壽,以彰顯天子仁德及關愛臣下之意,徐良又是朝廷次相,按理……」

    「按理,朕應該如此?」趙謹問道。

    折彥質因為低著頭,看不到皇帝臉色的變化,遲疑了一下,回道:「臣認為,當是如此。」這句話出去,好半天沒見皇帝下文,他正疑惑時,皇帝已道:「朕召卿來,是想與卿再說說西邊的事。朕近日思量,總覺得我朝既明確表示不介入金遼戰事,但又接收土地和降兵,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等折彥質和趙謹說完話,徐府裡的宴席也散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徐良也沒有再陪同,讓長子徐翰代勞了。他則和幾個私交甚好的同僚,以及徐四進了書齋品茶。今天這場壽宴,談不上不歡而散,倒也絕對不是賓主盡歡。

    受此影響,眾人興致都不太高,坐在徐良佈置講究的書齋,也沒人說話。李若樸見如此氛圍,先開口道:「徐相是經過過大風浪,大波折的,不必介懷這些事。」

    徐六喝了不少,但還算清醒,聞言笑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十常**。我雖一路走來,分外順遂,但也想到過這一天。只是……」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壯志未酬,不免遺憾。

    李若樸對這話感同身受,苦笑道:「在場沒有外人,下官說句實在話。其實我們都知道,當今天子仁慈,不願大動干戈,朝中一些人又極力迎合官家這種態度,叫人無奈啊。」

    徐良似乎不願意再多說什麼,只是想著自己的事。旁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漸漸覺得無趣,便都先後告辭而去。最後,只剩下徐六、徐四,以及李若樸。徐勝本想安慰堂弟幾句,但他生性內斂厚重,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悶著。書齋裡落針可聞,漸漸僵了。

    後來,還是李若樸打破了殭屍,他向徐良看了好幾眼,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卻又拿不定主意,一度要起身,好似要告辭,卻又起不來。糾結了半晌,方才開口道:「徐相,有件事,下官本不當今日說。但是,今日不說,明日總還是要說的,不如今日說了乾淨。」

    徐良似乎想出神了,並沒有反應。

    李若樸不以為意,繼續道:「徐相是知道的,我已到了致仕年紀,早前就向相公說過,打算歸隱泉林,過幾天清靜日子。相公盛情挽留,下官與相公有志一同,也就再撐些時日。前些時候,朝中大臣彈劾,我又動了這心思,但一則相公慰留,二則官家下詔,沒奈何,只能厚著臉皮佔著位置。現在,官家命我去巡邊,朝中那些人又極力勸進,相信徐相也看得出來,他們不是真想讓我去巡邊,而是逼我退休。」

    徐良聽到這裡,仍舊沒有絲毫表示。李若樸有些猶豫,但還是將心一橫,說破道:「下官年過古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是去巡邊,也是有心無力了。這一生在宦海中浮沉,身心俱疲,實不願再周旋下去。不瞞相公說,我明日便打算上表請辭,想必官家會同意。今日提前稟報相公,萬請諒解下官難處。」李若樸是如今宰執之中,徐良唯一的臂膀,他一去,朱悼又病著,徐良在中書愈加孤立了。

    等了一陣,見徐良還是不說話,李若樸有些急了:「相公,非是下官……」

    「你不必說了。」徐良舉起手道。

    李若樸見狀,低下頭暗歎一聲。他不怪徐良,任他是誰,在壽誕當日發生這樣的事情,心情也不會好。再坐下去也是沒趣,他起身對徐良一揖:「下官就不打擾了。」

    徐良此時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對方花白的鬚髮,滿是褶子的面龐,還有那雙渾濁的眼睛,佝僂的身子,心下由是不忍,低聲道:「李參政與我共事多年,傾力相助,徐良怎會不知強人所難?你要致仕,我不阻攔。本想上奏替公求升一級再致仕,但想來,只能自討沒趣。這一節,請李參政原諒。」一般功臣致仕,皇帝都要加官一級,讓他以高於原級別的待遇退休,享受全俸,徐良如今處境尷尬,想幫這忙,也是有心無力。

    李若樸聞聽此言,有些激動,大聲道:「相公不必為下官謀,只望相公自己多多珍重。罷,告,告辭了。」

    徐良聞言起身:「我送參政。」哪知此時酒勁上來,剛起身腦袋一暈,一個趔趄跌坐下去。

    徐勝見狀,道:「我替你送李參政吧。」語畢,伸手作請,李若樸心中五味雜陳,只得在徐良陪同下出門而去。

    萬念俱灰有些過頭,但用心灰意冷來形容徐良現在的心情還是比較貼切的。誠如他方纔所說,他這一路走過來,可謂「順遂」。自從在陝西任上回到中樞以後,前輩捧著,同僚供著,一路平步青雲,坐到當朝宰相,權傾一時。真應了那句話,物極必反,當登上權力的頂峰之後,難免要走下坡。

    以他的年紀,本該泰然處之。奈何,就因為一路太順,現在才會如此失落。既不甘心驅逐北夷,恢復故土的壯志未酬,也不甘心超然的權勢地位就此放棄。但接連的打擊,讓他身心疲倦,尤其是今日……

    徐勝輕步踏入書齋,坐回原位以後,思之再三,勸道:「六弟,為兄雖然一介武臣,但畢竟在官場上廝混幾十年。有些事情還是看得明白,你因為在這位置,樹大招風,所以人家想讓你下去。事情到了這一步,與其……不如自己求去的好。」

    徐六聞言歎道:「哥哥,你以為事情到了這一步,我還能在朝廷裡呆下去麼?這裡就你我兄弟二人,實話與你說,早我就看出來了,今上沒有銳意進取之心,往常我獨相朝中,還能左右於他。現如今,折彥質起來,秦檜之流又煽風點火,陛下也不是當年言聽計從。去年我就動了心思,老九再三地勸,說局勢還會變化,只要我留在朝中,不愁沒有守得雲開那一日。現在看來,是守不下去了。官家如此待我,只差沒有挑明。我縱使不顧斯文臉面,三省都堂也坐不下去了。」

    「我擔心的是,我一旦去職,這次相的位置,不是范同,就是秦檜。范同原是劉延慶的幕僚,如今聽誰的,我就不明說了。秦檜此人……娘的,我是真悔當初沒聽老九的,重用了這廝!他若登台執政,必定事事仰承上意,由著官家性子來。我只擔心,這麼多年苦心經營的局面,只怕是要毀在這些人手裡!」

    「現在,想起老九的見識,我是膽戰心驚!金主完顏亮不比完顏亶,從他曲意奉承,極力示好我就看得出來,此人志向不小,早早晚晚,他要出這口氣的。還有契丹人,在夏境屯兵,雖說是為了東征復國,但倘若我朝有變,他們能不聞風而動?我們兩代人浴血奮戰,嘔心瀝血造就的局面……」

    徐良說到這裡,竟哽咽著說不下去,只顧搖頭擺手而已。

    「罷了罷了,都說無慾則剛,你都五十的人了,事情已經到這一步,就不必再有不甘。索性遂了那些人的心願,過清靜日子去吧。以你的功勞和聲望,朝廷必然是要厚待禮遇的。」徐勝勸慰道。

    「四哥,哪有那麼簡單啊。」徐良苦笑道。「你以為他們搞掉我就行了?你以為我們徐家憑什麼這麼風光?一是因為我在朝為相,二是因為老九在外為將!他坐鎮川陝多年,手裡握著幾十萬西軍的兵權,從女真到契丹,再到朝廷,誰不忌憚他三分?那才是我們徐家的基石!搞掉我才是開始,接下來必然要把主意打到老九頭上!我因為是文臣,相位罷就也就罷了,沒甚妨害!老九是什麼人?如果動他,他手下那些大帥會是什麼反應?他一手再造的西軍會是什麼反應?朝廷能不考慮這個?我最怕的,就是那些人不動則已,一動,必然下毒手!」

    徐勝聽得膽戰心跳,尤其是這最後一句,嚇得他霍然起身:「老九征戰幾十年,撐住了半壁江山吶!朝廷怎麼能如此對待功臣!」

    「四哥,老九若是文階也就罷了,可惜他少了一個進士出身。」徐良道。

    徐勝慌了,他最在意的,便是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母親死得早,是他和徐王氏一手把這個弟弟帶大。倘若徐九有危險,他作親哥哥的,能不著急?跌坐下去,失聲道:「這可如何是好?」朝政的詭詐和凶險,讓這位武臣失了分寸。

    徐良沉思片刻,說道:「我一旦去職,老九必然震動。到時候,朝廷若是動到他頭上,我怕他一時動怒,作出出格的勾當來!」

    「你什麼意思?」徐勝聽話中有話,追問道。

    徐良起身坐到他身旁,低聲道:「老九到陝西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徐四答道。

    「沒錯,這二十年他就一直沒有挪過窩。我雖在朝中,卻也知道,二十年來,他在川陝經營,行政、軍事、財賦無所不預!四川還好些,整個陝西,從帥司、漕司、憲司,再到各府州縣,凡是要害的地方都是他安排的人。還有河東,幾乎所有河東部隊,統兵的都是他的老部下!老實說,大宋開國兩百年,沒有一個人能在地方上取得如此之大的權力和勢力。是時勢造就,也就是他自己經營,還有父親和我在朝中的遮掩。你想想,他有如此之重的權力,如此之強的實力!雖然一直隱忍不發,小心行事,但一旦這些東西有失去的可能,我怕他鋌而走險!」

    徐六這話已經講明了,就是一句,害怕徐衛造反!

    徐勝震心得無以復加!他原本是瞭解這個弟弟的,反正就是渾人一個。但自從他十幾歲時大病一場後,整個人都轉了性,變得捉摸不透!徐六這猜測,並非完全沒有可能!倘若老九走到了這一步,那真是萬劫不復了!

    一剎那,直感手腳冰涼,背後寒意陡起!搖頭道:「不成,不成,總得想想辦法才好!」

    「四哥,你和老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我知道,他對你,對四嫂是極其尊重的。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希望,你能勸勸九弟,讓人激流勇退!現在他如果自己退下來,朝廷念著他的舊功,必然不會過於為難他。倘若不然,莫說是他,我們整個徐家,都將陷入險地!」徐良沉聲說道。

    徐四到底是戰將,慌亂之後,定住心神,想了好大一陣,方才道:「談何容易?老九隻怕沒有那麼容易放棄眼前的一切!」

    「不管如何,你總要去勸勸才知道。我估計很快就得被迫辭職,四哥,你得快些,盡快修書給他,闡明利害關係!千萬不要叫他走上不歸路!他若真起反意,一則不會成功,二來,我們徐家也將萬劫不復!先人的英名,也將掃蕩殆盡!」徐六這話,直接打垮了徐四!

    次日,皇帝不知何故,沒有上朝。聚集的朝臣們當然就散去,各回本司理事。

    徐六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仍舊到中書坐堂辦公。昨天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因此他一進三省都堂,就感覺到了異樣,同僚下屬們看他的眼神都變了。到自己的簽房,他坐在公案後,桌上仍舊擺著等他處理的公文。他坐在那裡半晌,也沒去翻動一本,好半天,才執起了筆。不管如何,善始善終吧。

    正批復山東一件公文時,范同的聲音在外響起:「徐相。」

    「進來。」徐六沒有抬頭。

    范同走到他案前,看著埋首案間的徐六,嘴角一揚,露出一絲自得的笑容,口中道:「下官來回徐相一聲,方纔,聖上已經發來了上諭。宋金有約在先,不介入金遼戰事,太原郡王接收金國土地城池和降軍,於理不合。聖上下詔,命太原王交還寧邊州和金肅軍,以及遣返所有金軍降部。」

    徐六手中的筆是再也寫不下去,停了片刻,放下筆,抬起頭,直視著范同。

    「徐相不必如此看我,這是聖上和首相商議後決定的,並且,要由徐相你親筆簽發省札,加急送到興元府。」范同笑道。

    徐良將雙手緩緩抽離桌面,放到腿上,使勁地握著,盡量不讓怒火爆發出來。所謂「欺人太甚」,莫過於此!昨天那般行事,今天還下這樣的詔命,甚至要我親筆簽發省札給老九!有這麼幹的麼?

    罷罷罷,不就是逼我辭職麼?遂你們心願就是!一念至此,他反倒放開了,笑道:「范參政,這省札,我就不簽了。」

    「咦!徐相這是何意?莫非要抗拒詔命?」范同佯裝驚訝地問道。

    「我有幾個膽子,敢抗旨?只是,這道省札,要麼你就去請麟王簽發……」

    不等他說完,范同搖頭道:「那不行!必須由徐相親筆簽發!」

    徐良輕笑一聲:「何必呢?凡事留點餘地比較好。」

    「餘地?哈哈!」范同大笑,似乎覺得這話非常可笑。

    「我是說,這首省札,還是等聖上任命了新的次相,再由他簽發!搞不好,就是你哦。」徐良笑道。

    范同臉上的笑容一時凝結,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問道:「徐相此話何意?新任次相?你是要……」

    「滿意了?」徐良笑問道。

    范同笑不出來,盯著徐良看半天,確認他不是在說笑。一時臉上陰晴不定,最後還是退出了簽房去。等他走後,徐良咬牙切齒,漲得一張臉通紅!幾乎背過氣去!好容易平復心情,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取了空白奏本出來,就準備寫辭呈。但是,剛寫一個抬頭,他就沒再下筆。

    我為什麼要這麼灰溜溜地走?這江山,是我保全的,皇帝,是我擁立的,他今日要逼我出朝,我就得當面跟他說清楚!決不夾著尾巴滾出朝廷!想到這裡,將筆一扔!起身便往禁中去!

    他前腳一走,范同後腳就跑出簽房中,盯著他背影想了片刻,又匆匆奔進折彥質的簽房,也不敲門,一進去就道:「折相,徐良怕是去面君請辭了!」

    「什麼?」折彥質正批公文,聽了這句話,手中毛筆在公文中劃出好長一道墨痕來!

    「方纔我去見他,告知要他親自簽發省札,命太原王交還土地降軍。他就對我說,這要麼請麟王簽發,要麼就等新任次相來簽!當時我就覺得他想請辭,現在看來,八成是了!」范同疾聲道。

    折彥質棄了筆,心頭也是猶豫再三。徐良若是真請辭,聖上會不會准?萬一准了,自己是不可能獨相的,次相的位置誰來接?范同?秦檜?還是旁人?

    就在他思考的時刻,徐良已經走向了勤政堂。此時他才發現,一旦決定了,不糾結,心頭反而如釋重負,沒有那麼多的猶豫和不捨!就如四哥說的那樣,無慾則剛!此番遂了你們的心願,老子不伺候了!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1 10:23
第八百三十九章

    什麼驅逐北夷,還我河山?什麼洗雪國恥,中興大宋?去他媽地!愛咋整咋整,全部攪個稀爛才好!老子倒要看看就像你們這樣不思進取,滿足現狀,這太平日子能過幾天!老子就睜大這雙眼睛等著!

    一路風風火火趕到勤政堂,那守在外頭的兩個小黃門早望見徐相板著臉闖過來,因此不等對方到來已經搶先進去稟報。 趙謹正和沈擇說著話,乍聽徐良要來,竟有些慌,說道:「朕,朕不見他。」

    沈擇心裡一琢磨,心知皇帝是不好跟徐六見面,遂道:「官家,徐相此來,必然是有事的。官家既不願見他,總得給他一句話才成。」

    趙謹直揮手道:「你去應他就是,就說朕不適,今日不見大臣,要不然,唉,反正你看著辦就是。」語畢,竟往後去,從偏門離了勤政堂。

    沈擇得了這話,出得堂來,徐良正好抬階而上。抬頭看到沈擇,直接說道:「徐良求見聖上。」

    沈都知笑意吟吟地給他作個揖,客氣道:「徐相請回吧。」

    「此話何意?官家不在堂中?」徐良疑惑地問道。

    沈擇仍舊一臉笑容,再作個揖:「小人是為徐相好,相公請回吧。」

    徐良像是明白了什麼,笑道:「沈擇,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見官家一面。你不必阻攔,閃開!」說罷,手一揮,將沈擇推了個趔趄,就要往裡闖。他是宰相,不會把你個閹人當瓣蒜。

    沈擇站穩之後,衝上前去一把扯住徐六袖角,疾聲道:「官家對你沒甚麼好講的!」

    徐六一聽這話,停了下來,側首盯著沈擇,一字一頓地問道:「這是官家意思?」

    「小人豈敢誑語?徐相還是請回吧,不要讓小人難作。」沈擇笑容盡斂,正色說道。

    怒火打心底竄起,直衝上頭頂!徐良的牙關咬得「格格」作響,但他還算明白,這裡不是撒氣的地方,一甩手抽回袖子,他彈了彈沈擇拉過的地方,又略整衣冠,而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沈擇不知道他要幹什麼,絲毫不敢大意,移步到他前頭擋著,虎視眈眈。

    過了許久,只見徐六面色平靜,交著雙手,微低了頭,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沈擇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卻也難從徐六面上看出什麼來。就這麼僵持著估計有盞茶時分,沈都知背上汗都出來了,忽見徐良猛一轉身!沈擇以為他又要闖,排開雙手作勢欲阻,卻見徐六並沒有抬腿,而是將袍擺一甩,曲膝跪了下去,對著勤政堂裡面納頭便拜!三個頭磕下去,他又跪著一陣,方才艱難地撐著膝蓋爬將起來,轉過身,無言地離開了勤政堂。

    沈擇鬆了口氣,卻還不敢大意,一直伸長脖子眺望,直到看不見徐良的身影,這才在頭上抹了把汗,小跑著進了堂去。四處尋官家不著,一問才知,官家早回寢殿去了。他一路追過去,到寢殿一看,皇帝跟桌前坐著,耷拉著頭,顯得沒什麼精神。

    「官家,徐良走了。」沈擇快步上前稟報道。

    「他說什麼了?」趙謹頭也沒抬地問道。

    「倒是沒說什麼,但態度囂張跋扈,一度要硬闖勤政堂!小人唯恐他對官家不,不敬,因此極力阻攔!還被他差點推個倒頭栽!所幸,總算沒讓他闖進去!他見進不了,在堂外站了半晌,而後磕了幾個頭,便去了。小人真是沒想到,這堂堂宰相,竟在天子跟前動粗,真是……」沈擇繪聲繪色地給皇帝講述著。

    聽到這裡,趙謹有些煩躁:「行了,他這是心裡有氣。」

    「是,小人也是這麼覺得,他定是在氣官家昨日的事。」沈擇不失時機地說道。

    趙謹右手在桌子上一頓,站了起來,一張臉擰成苦瓜相,歎氣不止,來回踱幾步,問道:「依你看,他會怎麼樣?」

    沈擇想想,猜測道:「小人觀他方才舉止,似乎有……」

    「有什麼?」趙謹停下來問道。

    「似乎有作別的意味在,莫是要請辭?」沈擇道。

    趙謹鬆開了背負在後頭的雙手,問道:「會麼?他會請辭?」

    「這也只是小人猜測而已,還請官家明鑒。」沈擇俯首道。

    趙謹口中「嘖」了一聲,像是極為懊惱,一屁股坐下去,又問道:「你說,這事,是不是有些過了?」

    沈擇揣著明白裝糊塗,眨巴著眼睛問道:「恕小人愚昧,官家指的是?」

    「唉,徐良縱有不是,可他到底是幾朝元老,大宋功臣,又一力擁戴朕即位。朕若是迫得他自請辭職,是不是有些寡恩?傳將出去,天下人會不會議論?」趙謹這才將心裡的憂慮說出來。

    沈擇陪笑道:「官家多慮了,小人雖是個中官,但侍奉先帝多年,如今又蒙官家眷顧,隨侍左右,早晚得以聆聽教誨,也受益良多。我們大宋朝立國兩百多年,時至今日,宰相怕是也得近百位之多了。也就是說,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這宰相就要換。天下人早就習以為常了,再說徐良,且不算他任參知政事,單是在次相位上便已多少年了?又獨相多少年?莫說是他自己請辭,便是罷了他相位,朝野也不會有非議。」

    趙謹聽了這話,心裡稍稍安定一些。自言道:「不錯,祖宗歷來有規矩,宰相都不會任得太久,徐良已經算是特殊了。」

    沈擇頻頻點頭:「官家說的極是。還有一節,小人不知當進不當講。」

    趙謹鼓勵道:「你是朕親近之人,有什麼不當講的?只管說來便是。」

    「遵旨。」沈擇一彎腰,繼續道「官家,便是徐相不請辭,他這宰相也作不得了。且聽小人膚淺之見。首先,小人承認,徐相功勞還是有的,這誰也不能否認。但功勞一大,難免居功自傲,這想必官家深有體會。再者,徐相主政期間,歷來推行對金強硬的政策,極力主張使用軍事手段。這在往年還行得通,畢竟女真人迫得太急。但如今,早已不是當年了!我主仁慈,為天下蒼生計,不願再大動干戈,而百姓也大多厭倦了征戰,人心思定。徐相仍舊不改以往的主張,繼續高唱戰歌,這怎麼能行?所以,就算沒有近來這些事,等上幾年,他又要調動舉國之兵北伐,損兵折將,空耗錢糧,為個人虛名而公器私用,這豈是宰相該作的事?因此,恕小人直言,無論怎麼看,徐相這相位也不能呆下去了。」

    這話卻是正中趙謹下懷,簡直說到他心坎上去了。讓他先前還有些惴惴不安的心平靜下來,越想越覺得沈擇說得有道理。當下不禁稱讚道:「怪不得先帝在時那般器重,你確實有不凡之處。這番話叫朕心中鬱結一掃而空!便是朝中大臣,也沒這般見識!」

    「官家過獎了,小人不過是跟隨官家久了,學得一些皮毛而已,膚淺之見,膚淺之見。」沈擇笑咪咪地點頭哈腰。

    趙謹精神漸復,使勁「嗨」了一聲,道:「倘若徐良主動請辭,依你看,朕該如何處置?要不要假意拘留?」

    「實在不必!」沈擇一口道。「假如他就坡下驢反而不妙。再者,徐良在朝中追隨者眾多,如果此事拖延不決,難免夜長夢多。要快,他一旦上表請辭,陛下立刻准奏!」

    趙謹微微點頭,表示認可,又問道:「那他去職後,如何安排?」

    「不能留在行朝!」沈擇堅決道。「必須遠竄!」

    「遠竄?這恐怕不妥吧?他事三朝,有大功,即使不在相位,朕也應該優待禮遇,如若不然,豈不寒了大臣的心?」趙謹在這一點上,倒不認同沈擇的說法。

    沈擇卻不鬆口,作個揖道:「官家,徐良不比常人吶!他可是徐家的家長!他這次被迫去職,心中必懷怨恨,若留在朝中,只能是個隱患!必須遠竄!越遠越好!而且必須是南方!越南越好!」他這話,只差沒挑明,想把徐良放逐到吉陽軍(海南島)了。

    趙謹此時卻默然不語,一來覺得這麼作有些過分,怕招人非議,二來也覺得徐良到底是大宋的功臣,這麼對待功臣,不太妥當。

    見皇帝猶豫,沈擇似乎早料到了,加緊攛掇道:「官家,非是小人歹毒。而是為官家著想,不得不如此!徐相就算去職,他在朝中威望仍在。且不說他的兄弟們還握著兵權!」

    這話著實嚇到了趙謹,脫口道:「你是說徐衛?不會吧?徐衛鎮邊二十載,歷來都以忠勇雙全,事君得體而著稱。太上皇以及先帝,對他評價都非常之高,他可是忠臣吶!」

    沈擇此時說出了一句對大宋歷代皇帝百試不爽的話來:「請聖上恕小人之罪,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

    方才沉下去的一顆心,又驟然騰起來,趙謹面上陰雲密佈,忐忑不安!此時他倒覺得,早知如此,也就不逼迫徐良了,也免得生出這許多事來!走一個徐六,還得面對一個徐九!太原王手握西軍兵權,他要是真有二心,那天下還不大亂!

    想到這裡,心頭不禁一震,搖頭道:「此事太大!徐良這節須得從長計議!重新計議!」

    沈擇一怔,萬沒想到說了半天,剛到節骨眼上,皇帝倒打退堂鼓了!自己嚇唬過頭了?可秦會之是叫這麼說的啊!絞盡腦汁想了一陣,繼續嚇唬皇帝道:「官家,縱使現在官家下詔撫慰徐良,可他怨恨已生,怕是不會領情!唯今之計,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至於徐衛,官家大可不必擔心!他縱使有什麼想法,短期之內也不敢輕舉妄動,陛下徐徐圖之可也!」

    趙謹坐立難安,想了好半晌,歎道:「唉,依你所言罷!可別出事才好!」

    徐良求見皇帝不得後,一連等了三日,趙謹都避不上朝。見此情形,徐六也就死了心,寫下表章,上奏請辭。他心中有怨,因此上表中言辭難免激烈,多有影射。倒不是針對皇帝,而是將矛頭對準後宮干政,奸佞弄權!

    皇帝火速批准其辭職請求,但同時下詔高度評價徐良的功業,命其以原有級別出知泉州。按皇后和沈擇的想法,是打算把徐良弄到海南島或者嶺南這些偏僻窮困的地方去,但皇帝在這件事情上作了一回主,不聽他們的建議,選擇了泉州這個大海邊上,但條件還不錯的地方。

    徐良的去職,在朝野引起的震動,實在是超乎趙謹等人的預料。就在徐良請辭的當日,便有與徐良關係密切的大臣上奏,自請出朝。徐良都走了,他們留下來要麼是無法施展,要麼就是等著被逐,與其如此,不如自己自覺。

    隨後,三省、樞府、諸部、乃至台諫,自請外任的高官達十數人。這讓趙謹始料未及,也措手不及!徐良去了、李若樸去了,朱悼病著,中書追隨徐良的大臣又請辭,最高行政機構突然空出許多位置,一時運作不暢!

    趙謹慌了手腳,急忙把御營使秦檜提回來,仍作參知政事,同時兼任御營使。同時又下詔,再有無故請辭者,一概不許!即使如此,也還擋不住朝中洶湧的去職潮!徐紹在朝中經營多年,徐良繼承父親的衣缽,朝中上上下下,追隨者支持者極多,牽一髮而動全身!徐良這顆大樹倒了,他們呆著也沒意思,何苦來著?

    為了盡快穩定朝中局勢,徐良空出來的「尚書左僕射兼平章軍國重事」必須馬上任命。趙謹沒有太多的選擇,就有秦檜和范同兩個候選。趙謹屬意秦檜,當初此人提出分權的策略時,原本就準備讓他拜相的,現在徐良去了,他「扶正」順理成章。

    但劉皇后卻有意范同,沒有其他原因,只不過因為范同跟劉家的關係近些。但是范同不管是資歷、聲望、能力都無法與秦檜相比,關鍵時刻,秦檜上下打點,走沈擇這條路子,說動了劉皇后。秦檜在復任參知政事不滿五天後,便又升任次相,上台執政!

    折彥質也沒有閒著,徐良一倒台,朝中勢力肯定是要「重新洗牌」的,他怎麼會放棄這個機會?一番運作下來,也提了一個自己人進入中書,擔任副相。這人,便是他作江南西路宣撫大使時的下屬,原江州知州,陳康伯。徐衛當初奉詔攜妻入京,在江州停留時,此人曾親自去拜望過。

    在朝中眾人粉墨登場之際,徐良黯然地收拾行裝,帶著全家老小,離開杭州,啟程前往泉州赴任。都說樹倒猢猻散,大難臨頭各自飛,但徐良出城之時,前來送別的人中,光是四品以上高官,便有二十多個!除此之外,一些在杭的退休元老,以及士紳名流都來相送!百姓聞聽徐相去職,也是傳言四起,徐良的車馬出城時,杭州百姓扶老攜幼前來相送,隊伍綿延兩里地!

    所謂公道自在人心,百姓心中有桿秤,徐良執政期間,大宋真正地從苟延殘喘,備受屈辱的境地走了出來,面對北方強敵,幾次戰役打下來,硬是窩心腳踹得女真人有些喘不過氣!這不單單是前線將帥們的功勞,也有他徐良運籌帷幄之力!

    在送別的人群中,有一個身份特殊。那便是徐家老四,徐勝。當年,國難當頭,徐家子弟忘身於外,不懈於內,世人讚其勇赴國難,曾有「徐門五虎」之說。如今,徐大去世多年,徐五徐九又遠在川陝,也只有他送送徐六了。

    「行了,四哥,別送了,回吧。這一去,你我兄弟不知還有沒有相見之日,望兄嫂多多珍重!我此去泉州,相隔千里,先人墳塋,就有勞兄嫂代祭了!」徐六嘶聲道。看得出來,現在的他,很是悲觀沮喪。

    徐四也不好受,執他手道:「莫說這喪氣的話。此去路途遙遠,舟馬勞頓,你也有春秋了,小心身子是要緊。其他事,你一概不要操心,有我在。」

    徐六默默無言,突然想起一事,低聲問道:「老九那裡……」

    「你放心,我已寫信給他,算日子,估計也快到了。」徐四回答道。

    徐六卸任宰相,旁的都不擔心,只懸著徐九。正如他對徐四所言,自己一去職,那些人下一個要搞的便是老九。以他在川陝的地位、權力、實力,萬一一時想不開,鋌而走險,那就真的萬劫不復了!而他自己現在處於風口浪尖,又不方便修書送往川陝,心中的焦慮,可想而知。

    四哥的話聽在耳裡,再不多問,緊了緊堂兄的手,撒開了去,後退幾步,舉手作揖,對來送別的同僚和百姓高聲道:「諸位,請回吧,徐良走了!」語畢,在隨從攙扶下,努力挪動發福的身軀,鑽進了車裡。

    車轱轆一動,送別的人群中突然呼聲四起,都道珍重。車中,徐良已是老淚縱橫……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1 10:24
第八百四十章

    張九月聽說兩位堂侄來拜望時,遲疑了片刻,還是吩咐請進來,又使人去喚兒子徐虎。隨後,到了廳上。她一露面,徐嚴徐煥二人上得前去,大禮拜道:「侄兒給九嬸請安!」

    說起來,徐嚴的年紀比她還大幾歲,但畢竟長幼輩分有別,因此她受了禮,道:「兩位賢侄不必多禮,起來,坐下說話。」

    兩人這才起身,到旁邊坐下。剛坐定,便見一位小衙內從後堂轉出,十歲左右年紀,穿一件西川紅錦襖,頭上束髮,腰裡一條拈金邊帶子,腳上卻蹬了一雙軍中常見的小牛皮靴子,手上還套著箭袖,估計是先前在練箭。

    再看容貌,雖然沒有長全,但已面若冠玉,目似朗星,鬢若刀裁,眉如墨畫,定睛一看便能瞧出太原王的影子。到了廳上,先給母親行禮,張九月笑道:「還不見過你兩位哥哥?」

    徐衙內幾步上前,抱個拳,竟不拘謹,大氣地說道:「小弟見過大哥二哥,一路辛苦!」

    徐嚴徐煥都吃一驚,想這小弟弟不過十歲,言談舉止已自有風範,不愧是將門虎子!因此都起身還禮。他們這些兄弟年紀跨度太大,似徐嚴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而徐虎才十歲。但畢竟是平輩,敘完禮,便前後坐了。

    徐嚴徐煥便問些學業武藝上的話,徐虎雖然年少,卻也對答如流。又說起徐虎方纔正在練習箭術,這兩個作哥哥的,也都是將門之後,武藝精熟,因此話題便打開了。說到興起時,便邀約著要去後頭切磋切磋。張九月也樂得清靜,便由他們去了,一面使人往宣撫處置司去知會徐衛。

    太原王在衙門裡聽說兩位堂侄回來,也不著急,一直等到晚些時候散了值,他才回府。不見侄兒們的蹤影,問了才知是在後頭園子裡切磋武藝。他也不使人去喚,直投後園。只見那場空地上,大堂侄徐嚴立在場邊,中間,徐煥使根哨棒,徐虎提柄木刀,兄弟兩個正比劃著動作,徐煥一邊給小弟弟解釋。

    說了一通之後,兩兄弟動起手來,徐虎到底年紀小,氣力不濟,沒兩合便讓徐二哥把木刀磕飛出去。他卻不服氣,嚷道:「再來再來!」

    徐衛莞爾一笑,放聲道:「你就是再練十年,也未必是你二哥的對手!」

    這場中三兄弟見徐衛回來,都上前來行禮,徐衛因有話要問這兩個大的,遂對徐虎道:「你這一身的穢物,去換了衣裳,晚些給你兩個哥哥敬酒。」

    「是。」徐虎應了一聲。心裡還是不甘,走的時候不忘對徐煥道:「徐二哥別急著走,多住幾日,小弟還要討教。」說完,一溜煙地跑了。

    「九叔,徐虎弟弟這般年紀,已有如此本事,他日前程不可限量!」徐煥稱讚道。

    「休誇他!那廝,你若幾日不理他倒還相安無事,若誇他幾句,他心裡頭一歡喜,不知生出多少事來!」徐衛嘴上雖這麼說,心裡卻著實高興。當下,把兩個堂侄引到自己書房裡,也不說沒用的,直接問道:「你們此去江南給六哥拜壽,可還順利麼?」

    「回叔父的話,我兄弟二人倒是一切都順,只是……」徐嚴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講述。

    徐煥接口道:「只是六叔就不太順了。」

    徐衛聽了這話,不免疑惑:「六哥怎就不順?你快說來。」

    當下,徐嚴徐煥兩個,便互相補充著將此去杭州的所見所聞稟報徐衛。紫金虎聽罷,有些不信:「六哥壽誕當日,官家竟沒有絲毫表示?可確實麼?」

    「九叔,這事侄兒如何敢亂說?當日我們都在場,一直等到席散,也不見有官家的旨意來。六叔對此事很是介懷,哦,對了,四伯讓侄兒稍了一封書信在此,請九叔過目。」徐嚴從貼身處取了徐四書信,起身呈上前去。

    徐衛陰沉著臉,接過拆開來看,閱畢,悄悄把信收了,放在抽屜裡,一時無言。那徐嚴,年輕之時就因為愛耍小聰明而不為長輩所喜,此時見九叔如此神情,心裡已有猜測。思之再三,道:「九叔,恕愚侄多嘴,觀六叔境遇,官家和朝廷對待我們徐家的態度,似乎有所變化。」

    徐衛看他一眼,道:「這是明擺著的,你四叔信中已經說了,官家和朝中一些大臣動作不斷,已經逼得你六叔自請辭職,出知泉州。」

    徐嚴徐煥同吃一驚,面面相覷相後,徐煥道:「我們走時,並不知六叔有此想法?怎會……」

    徐嚴神情凝重,歎道:「六叔在朝為相,本是我們徐家在朝中的遮掩,如今一旦去職,九叔啊,不是侄兒觸霉頭,恐怕……」

    「說下去。」徐衛點頭道。

    「恐怕接下來,朝廷就要對九叔有所舉動。」徐嚴道。

    這一點,徐衛如何不知。只是當著這兩個堂侄的面他不好多說什麼,當下草草幾句,無非是吩咐兩個侄兒回去,將此事轉告其父親兄弟云云,又特別囑咐,這事聽著就成,不要亂發議論牢騷,他自有分寸。徐嚴徐煥都記在心裡,不敢有違。

    當下去吃了飯,又在太原郡王府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告辭離開。徐衛深感事情嚴重,因此並不對任何人提起,照常到宣撫處置司公幹。

    「大王,長柳書院落成在即,地方官員因書院是在大王關照下創立,所以上上下下都希望大王能親自蒞臨,也好給學子們訓示點撥。」吳拱踏入簽房,一面將些文書放在案上,一面對徐衛說道。

    「我一介武夫,如何給學子們點撥?你傳我的話,請興元知府權作代表前往就是了。」徐衛說道。

    吳拱應下,正要出去時,被太原王喚住:「吳大,你去知會馬參謀、張參議、劉總領,就說晚上我在家中……」語到此處,他停了下來,略一思索後,補充道「今晚張參議在府中設宴,我、馬參謀、劉總領都將出席。」

    吳拱是太原王身邊的人,如何不懂,當即應下,便去知會張慶了。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1 10:27
第八百四十一章

    散值以後,徐衛回到府中換了穿戴,告訴家人要去張慶府上赴宴,只帶了一個親近的小廝,也不騎馬,坐著轎前往。到了張府門前,門子們一時還沒把他認出來,看仔細以後,才慌忙請進府中。

    張慶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迎出來笑道:「大王來得好麻利,我這酒席都還沒備上,中午剩飯湊合吃兩口?」

    徐衛哈哈一笑:「也成,你就是把涮鍋水端上來又能怎地?」他們兄弟,只要不是在公開場合,一直都玩笑慣了,並不以為意。當下,張慶的妻子出來見了面,自去準備酒飯,兩人在廳上坐著,說些閒話。

    張三本來還有些疑惑,大王怎麼主動叫自己在府中設宴?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但見徐衛言行舉止一派從容,並沒有什麼異樣,因此也就不問了。過了一陣,馬擴、劉子羽、吳拱先後到了,但酒席還沒有齊備。徐衛見人到齊,遂問道:「有說話的地方沒有?」

    張慶一聽,心知有事,也不多問,直接道:「請大王隨我來。」出了廳,到後頭左廂最末一間房前他打開門,道:「這裡最清靜。」

    「嗯,讓你家大哥在外頭院子裡坐著,任何人不能過來。」徐衛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

    張慶與經過身邊的馬擴和劉子羽面面相覷,心說這是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作得如此神秘?但徐郡王既然如此小心,想必是有原因的,當下他便喚了兒子,照話吩咐他。等茶水送進來以後,張三便掩了門窗。

    徐衛已經坐下,馬擴和劉子羽站在他面前,想問又不知從何說起?張慶過來後,只聽太原王道:「都坐下吧,吳大,你也坐。」

    吳拱等前輩們都坐了,他才落座。雖說他一直在徐衛身邊辦事,並且也參與過一些機密,但像今天這種場合還是頭一次,足見太原王對他的信任,並沒有將他當成外人。四人都圍坐在徐衛面前,靜待下文。

    「我長話短說,日前我兩個堂侄徐嚴徐煥自杭州給六哥拜壽返回,帶來一個消息。六哥,被迫辭職了。」徐衛開門見山道。

    話一出口,其他四人本來微微低著的頭同時抬了起來,互相看著旁人,都感意外。這怎麼回事?徐相在朝中已經執政多年,突然之間被迫辭職?這是何故?馬擴想了片刻,忍不住問道:「大王,這是什麼緣故?消息確實否?」

    當下,徐衛便把兩位堂侄報告他的話又說了一遍,眾人聽罷,張慶質疑道:「雖有這些事情,但他二人也並不確定徐相就會辭職吧?」

    「不瞞你們說,六哥早就有這想法了,只不過我一直勸著。此番,官家如此作,已經把他逼得沒有退路。先是扶持折彥質起來分權,然後又處處打壓六哥,排擠他的人馬,再加上我那侄女的事,六哥沒得選擇。以我對他的瞭解,此時,他必然已經去職了。」徐九非常肯定地說道。

    房裡一時沒人說話,眾人都思量著此事。徐良被迫去職,恐怕不是偶然事件,裡頭必然是有緣故的。有些話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但大家心裡都清楚。徐家號稱天下第一大將門,其實這個表述不完全準確,「將門」並不能形容徐家的地位和權勢。徐六在朝中為相執政,徐九在西部鎮邊,手握川陝兩地的軍政大權,兩兄弟互相呼應,豈是「將門」就能說了去?

    當然,這也並不奇怪。幾十年來,局勢的變化迫使朝廷改變一些陳規,造就了幾大家族勢力。數得著的便有徐家、折家、劉家,再往前推,還有何灌在職時的保家,張叔夜以及他兩個兄弟當權時的張家等等,只不過這幾家因為主事當家的人,或致仕或去世,實力已經大不如前罷了。

    現在天下暫時太平,莫不是朝中那些人以為可以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於是迫不及待地要收拾幾大家族了?

    朝廷這樣作,且不說誤判局勢,大錯特錯,單從個人利益來講,在場的人,恐怕也容不下。徐衛在川陝經營多年,這兩地的文官武將,乃至地方上的豪強甚至商賈,都已經團結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挑明了說,如果徐衛下野,這在場的有哪一個能逃得掉?說遠些,西軍幾路大帥,只怕都得跟著倒霉。所以,這不僅僅是徐家的事!

    「大王怎麼看?朝廷接下來會怎麼作?」劉子羽問道。

    「那不是和尚頭頂的虱子,明擺著麼?先動在朝中的徐六,再動在川陝徐九。否則,他們怎能安心?」徐衛說道。

    眾人一想,也確實是這樣。徐良的被迫去職,便等於是向徐家發出了訊息。不可能只將徐良的權力削去,攆出朝廷,而不管徐衛。一個手握兩地大權,帶甲數十萬的地方勢力甚至家族勢力,朝廷怎會放過?

    張慶突然笑了一聲:「飛鳥盡,良弓藏,朝廷是以為從今以後高枕無憂,用不著我們這些人,便嫌我們礙眼,準備動手收拾了。」

    馬擴接過話頭:「這也不奇怪,早料到有此一日。本以來怎麼著也得擊敗了金賊,收復了河北再說吧?沒想到,朝廷卻已經等不及了。」

    「我估摸著,接下來,朝廷會有這麼幾步。」劉子羽已經想了許久,此時方才發話。

    他在陝西幾年,方回宣撫處置司,又是頭一次對大事發表意見,因此旁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邊,想聽聽有什麼高見。

    「這第一,本司宣撫判官空缺著,朝廷一定會派個得力的人來,監視掣肘我們。」

    「有道理,這幾乎是肯定的。」馬擴點頭表示贊同。

    「第二,以大王的威望、權力、根基,朝廷想輕易削除,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徐徐圖之。據我猜測,派了宣撫判官以後,就要收回『處置』大權。凡遇大事,必先請求朝廷定奪,除此之外,錢糧人事,想必大王也不能干預了。」

    徐衛微微點頭。

    「第三,就有可能是將川陝分治,為避免過度刺激大王,有可能將四川分出去,只讓大王擔任陝西宣撫使。卑職能想到的,暫時就這麼多。」劉子羽道。

    他的話,都是根據事實出發,作得合理推測。因此眾人聽罷,並無異議。太原王在川陝的勢力是根深蒂固,想一舉剪除沒有那麼容易,只能一步一步來。

    但張慶提出異議道:「就算你說的全部實現,但是西軍終究還是在我們控制之中。而且軍隊不比地方行政,想削軍權只怕不容易吧?」他這並不是自大,想西軍當年,因為朝廷和統帥的瞎參謀亂指揮,幾乎被金軍打殘。是徐衛一手再造西軍,他在西軍中擁有絕對的威信!再則,秦鳳軍是他的嫡系;永興軍就是從虎兒軍中分出去的;鄜延軍在原鄜延帥張深投降金國以後,舊班底幾乎蕩然無存,是徐洪重新組建的;涇原軍,是徐茂、徐原、徐成三代人經營,絕對可靠;要說西軍中相對而言,生疏一些的,也只有環慶軍和熙河軍。

    但是,儘管環慶軍的統帥劉光世是皇帝的親戚,但他軍中李彥仙劉錡等人卻是太原王一手提拔的,而且環慶軍兵力最弱,根本無法同其他幾路抗衡。

    只有熙河軍在西軍中獨樹一幟,姚家在熙河鎮守的歷史非常久遠,其軍隊完全可以視作私軍。萬一到了那種地步,也只有姚平仲具備「反水」的可能。別說什麼徐衛對姚家,對姚平仲,乃至整個熙河軍有恩這些話,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人情算條俅。

    但又說回來,熙河所處的位置,注定其難有大的作為,它在大宋最西北邊境,退路是被其他帥司堵著的,姚平仲真想幹點什麼,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份量,別偷雞不成蝕把米,先讓別人給吞了!

    所以說,要想收徐衛的處置權、行政權、人事權、財政權都容易,獨獨這兵權是難中之難。說句難聽的,就算徐衛下野,你換誰來,都指揮不動這虎狼一般的西軍!退一萬步!就算你不光針對徐衛,你把西軍所有大帥都撤了,西軍中下級軍官大部分還是徐衛栽培提拔的。只要他在,他的影響力和號召力就在!你怎麼弄?

    「是不容易。」劉子羽承認道。「但是,聽過鋌而走險,孤注一擲麼?」

    「你的意思是……」張慶、馬擴、吳拱都吃一驚!

    「他的意思是,真到了緊急關頭,朝廷若奈何我不得,便讓我從這世間消失。」徐衛道。

    一語驚滿堂!張慶站了起來:「這可能麼?」

    「怎麼不可能?朝廷要剪除我們徐家,動六哥是最容易的。動我卻最難,也最麻煩,想要避免麻煩,最好就是釜底抽薪,直接幹掉我,豈不省事多了?我一死,西軍群龍無首,他們再各個擊破,換成我,也這麼幹。」徐衛正色道。

    眾人默然無語,因這事情來得突然,昨日再還好好的,今日太原王竟有性命之虞了!

    身為後輩,吳拱一直旁聽,不敢輕易發表意見,此時見狀,大著膽子說道:「大王,幾位前輩,恕晚輩直言。朝廷若真對大王動了殺心,恐怕覆巢之下,難存完卵。」

    徐衛看著這個後輩,頗有些讚許的味道。

    「不錯,大王若有不測,鄜延徐五哥,涇原徐經略自不用說,便是在場的我們幾人……」張慶邊說這話,邊看著馬擴和劉子羽。

    劉子羽迎著他的目光,正色道:「張參議不必看我,我如今身為川陝總領,還能置身事外不成?」他不說私人情義,不表忠心,單這一句話,便說明了自己的立場。

    馬擴一拍大腿:「我本是個罪人,當年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今天是怎麼來的,我清楚。」

    徐衛掃視全場一眼,笑道:「老哥幾個不必如此,我徐九並沒有裹脅你們的意思。倘若除掉我一個,你們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榮華富貴都能保全,那我也沒說的。只怕,人家不會放過你們。」這不能不說是實話,除了鄜延和涇原兩位徐經略以外,在場的便是和他綁得最緊的人,朝廷怎麼可能會放過?也不說都會掉腦袋吧,但最輕,也得落個遠竄偏僻,編管監視的下場。

    馬擴看著徐衛,有些當年在五馬山中頭一次見徐衛時的眼神:「大王完全不必說這話,我們這此人並肩作戰,同生共死多年,屍山血海裡淌出來的,要麼同生,要麼共死,就這麼簡單。」

    徐衛笑笑,並沒有說話。

    劉子羽歎口氣,又道:「本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若官家如此對待功臣,人心怎服?」

    徐衛聽到這裡,朗聲道:「你錯了。」

    「嗯?卑職錯在何處,請大王明示?」劉子羽問道。

    「不是君叫臣死,當今天子仁慈,世人共知,之所以有這一樁,完全是因為朝中大臣的蒙蔽。」徐衛道。「有些事你們不知道,我卻清楚。如今朝中,折家一派,劉家一派,還有那秦檜也興風作浪。我六哥被迫辭職,固然也有官家的原因,但並非出自聖上本意,實是受這幾家的挑唆。他們的用意,也是明擺著的,搞掉我們徐家,他們幾家自然就得利了。」

    徐衛真這麼認為?恐怕未必,他只不過不願意把趙官家樹成敵人,好比歷史上一些造反的主,從不說我是想搞掉皇帝,都要用「勤王室,清君側」作為借口。因為皇帝是沒錯的,錯的只能是大臣。

    他如果歸錯於趙謹,那帶著這些人跟朝廷對抗,無異於造反。而歸錯於折劉秦等勢力,就是和朝中奸臣對抗,要守得雲開見青天。說到底,給自己一個道德制高點,以減輕這些和他不同時代的人心中壓力。

    眾人聽了,紛紛稱是。

    徐衛頓了頓,又道:「而且,說句老實話。在場的,除了吳大以外,哪個不是我的老兄弟?我們當初起事勤王,抗擊金賊,為的是什麼?難道就為了陞官發財?那年月,幾時死都不知道,還有閒心管這個?我們無非就是為了赴國難,驅北夷,保黎民百姓,保華夏河山。當然,作為獎勵,我們如今的權勢、地位、財富,也是應得的,不必裝清高。如果說,真的天下太平了,朝廷要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我們也認了。但問題是,如今的局勢,杭州那些人不知道,我們卻是清楚的!北面,遼軍幾十萬人馬!東北,金軍也是幾十萬人馬!大宋哪裡最亂不得?就是我們腳下這片地!川陝一亂,我徐九敢說這話,不管是女真人還是契丹人,必然伺機而動!到時候,我們弟兄浴血奮戰打下來的局面,就全都付諸東流了!」

    「我去他媽地!」馬擴爆了粗口。

    「不錯,個人榮辱事小,這天下安危事大!若朝中奸佞之臣蒙蔽聖聽,真要倒行逆施,西軍不會答應!」張慶大聲說道。

    劉子羽擺擺手:「張參議,真到了西軍不答應的地步,事情只怕已經無法挽回了。現在我們要作的,就是想對策,不讓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張慶聞言一怔,隨即笑道:「我說彥修啊,你想得倒是簡單。朝中勢力蒙蔽著官家,佔據著上游,我們哪有說話的機會?如果朝廷下令,我們不遵,那就是有異心;如果朝廷派員,我們不接受,那也是有異心。這種情況,我們完全被動,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怎麼整?」

    「那朝廷作任何決定,不得考慮實際情況?總不能愣頭愣腦,想怎樣就怎樣吧?」劉子羽反駁道。

    「你還真說對了,趙官家是個仁主,對朝政也不太上心。如今徐六哥去職,折家劉家把持著權柄,那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張慶怒道。

    劉子羽聽了,無言以對。

    徐衛趁著這空檔,發話道:「我前思後想,我們不能和朝廷公然對抗,唯一一條路,就是以退為進。我們必須掌握主動,不能被動,一被動就完蛋。不能在這裡坐著等人家來對付咱們,得主動出招。」

    聽到這話,張慶插話道:「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說來聽聽。」徐衛點頭道。

    「既然以退為進,大王莫如先試探一下朝廷。」張慶點著桌面道。

    「怎麼個試探法?」馬擴追問。

    「徐六哥不是去職了麼?大王可以此為由,向朝廷上表,請求入覲。這一來,可以表示忠誠,二來,也可試探態度。」張慶道。

    馬擴當即反對道:「不成不成,萬一朝中那幫人借這機會,同意大王所請,將大王誆騙至行在,那豈不壞事?」

    「不會!現在他們沒有任何準備,絕不敢輕舉妄動!大王一上奏,反倒會讓他們措手無及。」張慶十分自信道。

    「這沒有必要吧?除了表示一下恭順之外,沒有其他意義,人家有心針對你,又豈會因你示弱而罷手?」劉子羽質疑道。

    「這示弱是其一,同時也是向朝廷顯示我們有備,知道嗎?」張慶解釋道。

    見他們爭執不下,徐衛站起身來:「行了,此事再議吧。總之,大家心裡有個底,這才是最緊要的。這裡,我宣佈一項任命,吳拱!」

    眾人一聽這話有些摸不著頭腦,什麼任命?吳拱也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起身上前道:「卑職在!」

    「即日起,任命你為川陝宣撫處置司主管機宜。這一攤事,你參與過,但不甚熟悉,要多多向張參議請教。」徐衛道。

    吳拱大喜過望!從準備差使,一躍成為主管機宜,這可是越級提拔!對徐衛深深一揖道:「謝大王!卑職定當以張參議為師,多多請教!」

    徐衛又轉向張慶道:「人我交給你了,盡快把他扶上馬。」

    張慶多年以來,一直是管著機宜這一塊。機宜是幹什麼的?主管宣撫處置司的機密公文往來,細作間人的招募、訓練、安插、獎罰,以及情報收集、匯總、分析,可以說,地位雖不高,但權力極大,簡直就是特務頭子。

    但是,他升任參議之後,事務繁雜,要協助太原王處理軍政,不免力不從心。而且長久兼任主管機宜也不是個事,現在徐衛任命吳拱接手,他倒也沒有意見。因此應道:「請大王放心,卑職一定盡心盡力讓吳機宜盡快勝任。」

    「走,吃酒。」徐衛將手一揮,笑道。說罷,便往外去。留下房中四人面面相覷,這局面了,還有心吃酒?

    這一席,徐衛吃了不少酒,倒也沒醉,席散眾人各自回府。徐衛在橋中閉著眼睛,細想著種種。今天把這幾位親信聚來,便是讓大家有備,心裡明白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不至於事到臨頭來手忙腳亂,至於對策,詳細的他也沒有。只能說有一個大方向,那就是不能被人牽著鼻子走,不能讓人一步一步踩到頭上去。

    聽張慶的意見,話裡話外,都在作最壞的打算。這當然也是要的,只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那一步,不說十足,若沒有七八分的把握,也不能撕破臉皮,不能亂賭。一說到賭,就讓人以為是輸紅了眼,失去了理智,一切交給運氣。其實,真正高明的賭徒,不會輕易出手,我要賭,就要看到底牌才下注!

    回到府上時,家人大都歇息了,只有張九月還亮著燈,等著丈夫回來。聞他滿身酒氣,神情又有陰鬱,關切道:「官人怎麼了?可是遇著難處?」她嫁給徐衛多年,知夫莫若妻,往常便是要打大仗,也不曾見過丈夫這副模樣。

    這此事,婦道人家也不懂,說給她聽反而叫她擔心,因此徐衛輕笑道:「沒什麼,公務上的事,你不用擔心。」

    一邊替丈夫寬衣,張九月一邊道:「若真遇著難處,為妻縱然不懂,靜靜聽著也是好的。別憋在心裡難受。」

    「我曉得,本沒什麼事,倒叫你擔心了。時候不早,睡吧。」徐衛拉著妻子的手握了握,滿臉笑容道。

    見他這表情,張九月才寬了心,當下服侍丈夫就寢不提。燈滅後,她還替丈夫壓好了被子,又如同哄孩子一般伸手在外頭隔著被子輕輕拍打徐衛的肚皮。太原王也不敢作聲,任由她哄著,直到她拍的速度越來越慢,到最後停下了,才悄悄將她的手放進被窩裡,又替她蓋好被子,這才想起心事來。

    劉子羽今日所說,很有見地。朝中那幫人極有可能按照他這路子,一步一步來掐自己脖子。如果真到那一步,就被動了,就壞事了。他這麼些年之所以在川陝如魚得水,就是因為手握大權。川陝儼然是他的獨立王國,他可以在這裡發佈任何命令。軍隊的調動,官員的任免,賦稅的徵用,無所不預。

    假如朝廷真的一步一步將這些權力給他削弱,哪怕最後獨留下兵權,也是被栓上了鏈子的猛虎,只能嚇嚇人而已。所以,保持主動是必須的,但這,又談何容易?

    朝中沒有了徐良,也就無法左右中央決策,現在的時局,又不允許他借助軍事行動來控制朝廷。想來想去,徐衛能依仗的,就只有兩點。其一,打擊他,可能引起川陝,尤其是陝西的動亂;其二,川陝動亂,外敵有可能趁機入侵。然而,這兩點可能,前者容易理解,後者卻不易看清。因為金遼已經動上了手,朝中想必認為,女真人和契丹人打起來了,哪還會顧得上大宋?想讓朝中那幫人顧忌這兩點而罷手,困難很大。

    但捨此之外,又沒有其他可行的辦法。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怨恨麟王。折仲古啊折仲古,你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人家用你為相,就是為了打擊徐家,你還樂得替人當槍使?莫不是你以為,打擊了徐家,你折家就能強大起來?你也不想想,我徐家好歹還是漢人,你他媽是黨項人!你在朝中身居高位,你的兄弟子侄又把握著兵權,我們徐家一倒,對你有什麼好處?下一個就輪到你!

    你還巴巴地在朝中鼓搗,將徐六逼出朝去。他一走,你還有什麼作用啊?皇帝趙謹比起他哥哥差得遠了,既無知人之明,亦無雄心魄力,到時候讓人一挑唆,一腳把你蹬了去,你他娘的還玩政治?你跟秦檜攪什麼攪?你攪得過人家麼?不信我把話放在這兒,你拉了秦檜一把,以後他窩心腳踹你!

    你跟我是走同一條路起家的,怎麼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天下太平了,哪還容許我們這種軍閥存在?我們能作的,最好就是抱成團,聯手對抗朝廷。你倒好,還站到朝廷那邊去?叫我說你什麼好?

    胡思亂想著,也沒個清晰的路線,困意又上來,徐衛便想睡了。就在此時,也不知哪來的精神,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了一件事。

    什麼事?就是方前在張慶府上,他說的那個以退為進,試探朝廷的辦法。不過劉子羽說得沒錯,他這辦法其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這個思路是對的,我不等你動手,我先出招,看你怎麼拆!自己唯一能依仗的,不就是那兩點麼?動自己,就有可能讓川陝動亂,讓外敵趁機入侵。可這兩點,朝中那幫人一時半會兒明白不了,明白了也可能不計後果!那,我唯一的對策,就是讓你們看明白!想到此處,徐衛精神復振,困意全無,真恨不得下了地去,好生走幾步!但旁邊妻子已經熟睡,他不忍驚動,只能瞪大了眼睛,在床上細想。

    次日,徐衛一到宣撫處置司就發佈命令,召鄜延、永興、涇原、秦鳳四路大帥到興元府參加軍事會議。議題是什麼?就是金遼交戰,神武右軍的應對之法。為什麼沒招環慶和熙河的大帥?只因鄜延和涇原,地處邊境,而永興秦鳳兩帥司,又是對應支援他們的,只召此四帥前來,合情合理。但實際情況是,徐衛只召了自己的兄弟親信。

    徐衛發佈命令時,就考慮到了路程遠近,因此前後有差。等到四月十六時,四位大帥都到了。這其中,徐洪徐成二帥,已經知道底細,心中明白此來所為何事。只楊彥和張憲還蒙在鼓裡,真以為是佈置「新形勢下,我軍如何應變」。

    太原王之所以急著召他們來,也是考慮到朝廷很有可能近期就會派任新的宣撫判官,到那時候眼前就有盯著,就不好行事了。

    十六這一天,徐衛先是先在宣撫處置司接見他們,有模有樣地討論了一下議題。下午散值以後,也不好將幾路大帥都請到府中,因此在興元城裡定了一處酒樓,名義上,是替四位大帥接風洗塵,公務接待。

    興元府,也就是後世的陝西漢中,在當時算是川陝大城市之一。雖比不得江南繁華,卻也是一處熱鬧所在。那鬧市區,常常到夜間還燈火輝煌,或吃酒的,或尋歡的,夾雜著賣買飲食討生活的,一般要到深夜才散。

    那最熱鬧的所在,莫過於勾欄瓦肆集中的地方。說白了,也就是娛樂場所。可以看吃喝、看戲、聽書、**,阿斗若活在現在,他才不會樂不思蜀。

    那酒樓,原本叫「謫仙居」,後來被宣撫處置司定為公務接待指定單位,遂改了名,叫「醉仙居」。這宣撫處置司和各地往來的官員到你這裡吃酒,一抬頭就見「謫」,不是觸人霉頭麼?

    下午的時候,醉仙居就得到了通知,晚上有官人們要到這裡吃酒,因此早早便在準備。

    方才上任的宣撫處置司主管機宜吳拱,此時穿著一身便裝,站在二樓正跟店主說話。那店主是認得他的,因此小心應對著。

    「這左廂,閒雜人等不許靠近,我也只是說給你,到時我自有人盯著。菜,不必你們親自送進屋,到這樓梯口為止,我自會派人傳。其他房的生意,你照接就是,旁的不用管了。」

    店主連聲稱是,因為跟宣撫處置司許多官員都熟,因此多了一句嘴:「吳準備,今天是怎麼大陣仗?入學便是徐郡王來,也不曾這般……」

    吳拱盯他一眼,店主生生把後頭沒說完的話當麵條吃下去,聽吳拱說道:「店主,你也不是頭一回接待官府了,怎還不懂?」

    「是是是,小人唐突了,恕罪,這便吩咐下去。」店主諾諾連聲後,作個揖,自去忙了。

    吳拱回憶片刻,確認沒有疏漏,這才進了一間極其軒敞的房間,一坐下,對跟在後頭那精明的漢子道:「把人叫來。」

    「是!」那漢子應一聲,轉頭出去,不多時,帶著兩個人進來。都穿便服,從形容上很難看出他們是幹什麼的。

    「今天大王要在這裡招待,你們都警醒些。樓上、樓下、外頭,都給我盯好。尤其是這左廂,不許人靠近!這回是我上任頭一次派你們差使,不許出任何差子,否則,我在大王面前沒臉,你們也討不到好!」吳拱抖出威風來。

    三人都應下,正要去執行時,吳拱又道:「告訴底下的人,別一個個直眉愣眼地,把人嚇著,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幹什麼的?」這話就有些外行了,這原來是張慶,現在是他,手底下不穿軍服的人,大多都相貌平平,絕無引人注目的地方。否則,怎麼吃這碗飯?倒不怪他,方才上任,還不熟悉「業務」。

    安排完畢,下屬又請示道:「機宜官人,往常,只要是接待各帥司的長官們,按例,都是要到旁邊叫些粉頭來助助興,是不是……」

    吳拱一想,今天非同小可,估計長官們沒這興致,因此道:「休提這遭。」下屬領命而去,吳拱坐不住,又出了房,憑著欄杆往下看,雖然時辰已經不早,但店裡生意仍舊不錯。一些吃醉了酒的,還在房中大呼大叫,還有那勾肩搭背,步履踉蹌的,真是不一而足。他生怕有什麼紕漏,本想親自檢查,但轉念一想,坐上這個位置,就不能事事親力親為,得依靠下屬,遂打消了念頭。

    沒一陣,瞄見永興楊經略的身影在樓下出現,那一隻眼睛,太好認了!他急忙迎下去!他下樓時,楊彥、張憲、徐成、徐洪並徐衛,已經在往樓上走。他側身在旁,道:「一切已經妥當,諸位前輩請。」

    楊彥知道他升任主管機宜,經過他身邊時,一把拍在肩膀上:「小子,不錯。」

    徐衛經過他身旁時,輕聲道:「安排好了,你也來。」

    一眾將帥到了房中坐定,只見陳設奢華中不失風雅,華貴中不見俗氣,很是用了心。楊彥使勁跺了幾腳地上的地毯,嘀咕道:「這踩不實,還不如鋪石板,誰知下面是什麼?」

    張慶真想啐他兩口,真是土包子不得席面,都作大帥的人了,還這麼沒見識。因此道:「你少聒噪!來來來,幾位經略相公隔著大王坐,我們宣撫司的坐對面!」

    涇原帥徐成笑道:「哎呀!那怎麼敢?宣撫處置司的長官可不敢得罪!」

    張慶拱拱手:「少帥,你也休打趣,趕緊坐吧。」徐成的父親雖然不在了,但叔父們還在,因此官場上仍舊習慣稱他為「少帥」。「宗來,來來來,你杵著作甚?」

    安排完畢,宣撫處置司徐衛、張慶、馬擴、劉子羽、四大帥司徐洪、楊彥、張憲、徐成,八個人圍坐一桌,吳拱便吩咐傳菜。

    楊彥總是興致最高的那個人,一隻眼睛也瞪得老大,指著徐成道:「徐經略,你,你站起來,給大王還有前輩長官們敬一圈再說!」他跟紫金虎情同兄弟,算起來也算是徐成的長輩,所以敢這麼說話。

    徐成也全不在意,還笑道:「經略相公說得極是,平日裡大家各自一方,難得聚首。今天不喝個大醉能說得過去?我便先從九叔起!」說罷,提著酒壺就要起身來給叔父倒酒。

    徐衛本想攔了,但手伸出去,到最後卻變成了掌杯。徐成滿上,放下酒壺,雙手捧杯道:「大王。」

    徐衛點點頭,跟他碰一下,把酒喝了。哪知徐成又立馬提了壺再倒,楊彥叫喚起為:「嘿!這小子,倒不客氣,你還想連敬三杯是怎地?」

    「楊經略怎不明白?先前一杯,在公,這是宣撫相公,是大王。這一杯,在私,我卻要敬叔父的。」徐成笑道。

    「哈哈!這廝!幾年大帥下來,倒長進了!」眾人皆笑道。

    徐衛也喝了,旁人一見,都想來敬,徐衛把手一擺,自己端起酒杯,剛要發話,乾脆一口喝了,喝道:「換碗來!」

    「好!」眾人喝彩!這才像話嘛!衝鋒陷陣的軍漢,吃什麼小杯?就得大碗整!

    一溜大碗排上,每碗倒滿,徐衛捧了碗,豪氣道:「來,這一碗,替四位經略相公接風,洗塵!干了!」

    「干了!」眾人喝一聲,無不滿飲。

    坐下去,楊彥就要動手,張慶一把扯住:「吃點菜,吃點菜!這議一天,你不餓啊?」

    「你址我作甚?我又不敬你!小小參議,拍馬屁我也不拍你啊!」楊彥笑道。他們是自家兄弟,隨便玩笑也不為奇,若是旁人這一句出來,那就不同了。

    張慶果然不惱,還笑問道:「那你拍誰?」

    「那當然……」獨眼虎提酒壺那支手都伸向徐衛了,陡然覺得不對,罵道「好個潑皮!竟算計起我楊大來!你等著!今日不把你灌醉,我,我我這隻眼也戳瞎了它!」

    眾人哄笑,紛紛攛掇道:「楊經略,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們都當見證!」

    徐衛任由他們哄鬧著,直到吳拱到身旁來耳語一句,他才揮了揮手,口中道:「楊大,坐下。」

    楊彥正在興頭上,聽了這話,立馬「哎」一聲,麻溜地坐了回去,不再聒噪了。眾人也斂了笑容,閉了嘴巴,只見吳拱親自上前掩了門,心下狐疑,吃個酒而已,至於這樣麼?

    徐衛一使眼色,張慶就將面前碗一推,開口道:「諸位,四位經略相公,今晚將各位請到這處來,一是接風洗塵,二是有件要緊的事情。」

    雖然給吳拱留了位置,但他一直站在門口守著,尖著耳朵隨時注意外頭的動靜。

    「朝中徐相,想是已經去了職。箇中原由,我也不細說了,只一句。朝廷裡有人,看我們不順眼,嫌我們礙事,準備收拾我等。徐相被迫去職,只是頭一步,接下來,就輪到我們了。」

    張慶說罷,旁人都不見異常反應。因為宣撫處置司的人已經知道了,徐洪和徐成兩位大帥也知情了,只有張憲和楊彥不明內情。

    獨眼虎當時就毛了,獨眼一瞪,問道:「有這事?幾時的事?」

    「二月的事,確切消息相信很快就到川陝來。關於此事,有一句話說在前頭,官家仁慈賢明,但受了朝中奸臣的蒙蔽!是誰,我也不挑明了,但叫諸位心裡有個譜,不至於莫名其妙。」張慶道。

    楊彥冷笑一聲:「早他娘知道有今天!狡兔死,走狗烹!我們這些走狗,沒用了!打死吃狗肉!」

    「他娘的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說誰呢?」張慶罵道。

    楊彥方知失言,忙告罪道:「大王素知卑職粗鄙,還請饒恕則個!」

    徐衛並不介意,接過話頭道:「這些年來,我們西軍血戰疆場,搶盡了戰功。所謂樹大招風,已經讓人不自在了。藉著機會,便想消遣我們,今日聚你們來,就是商量個法子,總不能坐以待斃。」

    聽他話說得這麼重,四位大帥心頭都是一緊。帶兵的嘛,總往最壞處想,一聽徐郡王說個「斃」字,便想著奮起反抗了。娘的,沒死在女真人手裡,倒死在自己人手裡,豈不窩囊?

    楊彥當即表態道:「大王,這事沒說的,我們西軍弟兄斷頭灑血,才保住一方百姓。如今怎麼著?要過河拆橋啊?怕沒有那麼容易吧?我今天把話說在這兒,誰要是敢對你不利,我答應,腰裡這口刀不答應!」

    徐衛看他一眼:「你腰裡挎刀了麼?」

    楊彥一怔,眾人都笑了起來,徐衛搖搖頭:「事情沒到那一步,今天召你們來,也不是就要怎麼樣了。不過人家要動手,我們也不能伸長脖子去,總得有個辦法反制才好。這麼地吧,法子,我想好了一個,你們照辦就是。」

    「嗨!大王有法子可不早說?害我嚇得這麼一身汗?」楊彥鬆了口氣。他還真以為事情到了不可挽回,必須撕破臉皮的地步!以為一回去,就要集結部隊,準備反了他娘的!雖說為了九哥,為了弟兄,為了自己,刀山火海也得闖,但心裡到底還是緊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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