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宋閥 作者:宋默然(已完成)

 
uuuuuuuuuu 2012-9-5 19:16: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82 392052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21
第八百七十二章

   太陽初升,夏州城郊,難以計數的士卒漫野而來。儘管過了兩座城,但他們的臉上看不到疲倦,鄜延健兒們信心百倍撲往了夏州。但此時,不論官兵,但凡經過夏州城外,無不露出詫異的神情。這是怎麼個情況?

    遠遠望去,城外紮著兩座大寨,一座完好無損,一座卻面目全非,那寨內還冒著殘煙,空氣中瀰漫著嗆人的氣味,這是涇原弟兄們作的好事?

    涇原帥徐成,騎著一匹暗黃色的馬,帶著兩名部將逆鄜延人潮而動,一時吸引無數目光。並非這位?徐少帥?風采照人,也並不是他穿了黃金甲,而是胯下那匹馬極其神駿!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青海驄,也不是陝西馬,更不是西夏馬,它比這幾種馬都要高大!腿細而長,奔跑有力!徐成騎著他,將兩名部將很快甩在後頭!這匹馬,便是徐成的最愛。是當初耶律大石送給徐衛,而徐衛又送給他的汗血寶馬!

    士卒們紛紛閃開路來,徐成在馬背上高聲問道:?鄜延徐經略何在??

    ?經略相公便在後頭,軍旗下便是!?將士們也高聲回應著他。並互相打聽著,這是涇原軍哪位長官?一旦聽說是徐少帥,悄然大悟,騎得如此寶馬,捨少帥其誰?

    徐成又奔一陣,望見前頭鄜延軍大旗,加了一鞭,那戰馬閃電般射將過去!簇擁在徐洪周圍的將士沒看清,只見一個影子?唰?閃過來,一時慌了!呼喝聲。驚呼聲,戰刀出鞘聲,響成一片!

    軍旗下的徐洪鎮定自若,謂左右道:?是涇原徐經略。?

    徐成一勒韁繩,戰馬長嘶而起,他利落地跳下地去,抱拳就道:?徐經略。等候多時了!?

    這兩個,在私是叔侄,在公,徐洪雖然是節度使,高徐成一級半,但畢竟各自來是一路帥臣,公開場合也不便托大。遂也下了馬來,上前還禮道:?看這樣子,徐經略你已經給蕭合達送了見面禮??

    徐成一笑,轉頭望了一眼夏州方向,輕描淡寫道:?昨夜我軍摸營,倒沒殺傷幾人,只燒了半邊寨子,?這會子蕭合達怕是正指揮救火。?

    徐洪聞言,難得露出笑容,對左右部將道:?我們家這下一輩裡。數這個最有出息。?

    ?涇原徐經略自然是名震關隴,但我們鄜延少帥也不遑多讓,大帥何必自謙??有鄜延將佐笑道。

    徐洪連連搖頭:?比不得,比不得,徐勇衝鋒陷陣,萬軍之中左右突殺這沒得說。但是。將略差一些。?

    徐成聽得五叔誇讚。略略俯首道:?徐經略再這麼說,我就無地自容了。我長徐勇賢弟不止一輪,如今作個涇原帥,而他已作得麟府安撫使。到了我這年歲。前途不可限量!?

    徐洪笑笑,不再談私事。問道:?徐經略,這夏州情況如何??

    ?請經略相公帳中敘話??徐成側身作請。

    ?邊走邊說吧。?徐洪點點頭,回身跨上了馬。徐成亦登上馬背,一邊走,一邊介紹道:?我涇原軍自北上,先於三岔口擊敗蕭合達數萬阻擊部隊。並迅速進抵夏州,蕭合達看來在夏州屯了不少兵馬,所以在這城外扎有兩寨,負隅頑抗,堅守待援的企圖非常明顯!?

    ?石州守軍不戰棄城,應是全部撤到了夏州。蕭合達收縮後力,想依托夏州堅固的城防拖延時間,以待蕭朵魯不大軍來援。徐經略有什麼想法??徐洪正色問道。

    徐成抖了抖韁繩,沉吟道:?遼軍主力,一部是面向燕雲,一部是面向陝西。尤其是我涇原路,首當其衝。我們攻打蕭合達,且進展神速,按常理說,蕭朵魯不應該揮師救援。但是,我擔心的???

    他話說到這裡,忽見五叔舉起了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當下也會意,閉口不言,一路奔入涇原軍大營,進了中軍大帳。兩人對座了,徐成才繼續道:?我擔心的是,萬一蕭朵魯不劍走偏鋒,不來救援蕭合達,反倒去進攻我涇原,那就麻煩了。?

    聽到這話,徐洪多日來的擔憂總算找到了一個排解之法,遇到了可以說話的人,當即道:?不瞞你說,我也正擔心此事。還有,我們現在處在遼軍東線和南線之間,倘若蕭朵魯不膽子夠大,魄力夠足,傾全力兩線夾擊我們???

    徐成馬上接過話頭,嚴肅道:?那我涇原鄜延兩軍,退則不及,戰則被動!大事不妙!?

    徐洪默默地點了一上頭,但隨即又道:?這個可能性倒是不大,契丹人畢竟還得防著女真人。所以他東線面對金國的部隊不敢輕動,倒是你涇原路有可能會遭到遼軍的突襲!對此,你有安排麼??

    徐成答道:?出征之前,我已經作相應安排。但是,我涇原主力俱在此處,倘若遼軍南線部隊全力進攻,後果也堪憂。?

    ?卻也不妨。?徐洪擺擺手道。?秦鳳永興兩司已經集結待命,一旦涇原有變,張憲會替你補上窟窿。?

    徐成看了五叔一眼,一時欲言又止,徐洪見了,一仰頭:?徐經略有話直說。?

    徐成沉默片刻,道:?也確實如此,但願張憲能保涇原無礙。經略相公,現在我兩軍合作一處,我的意思,強攻夏州,逼蕭朵魯不來援,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徐洪心知他有話沒有說出來,也不去追問,點頭道:?我也是這般設想,這次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出其不意,必須要速戰速決。方才本帥大略看了一下夏州城外的兩座大寨,擺設而已。待我鄜延軍安頓下來,下午即起砲轟擊,拆了這兩座寨子如何??

    ?如此最好!?徐成使勁點頭。?平了這兩座寨。便可近前攻城!?

    ?鄜延軍上前拔寨,就有勞涇原弟兄們把住側面,勿使敵擾。?徐洪道。

    ?理當如此,請經略相公放心。?徐成滿口答應。

    當下議定戰術方略,涇原和鄜延兩司的文武官員們都去了,只有徐洪徐成兩叔侄留在帳內。徐洪是個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當即問道:?你方才想說什麼??

    ?五叔信得過劉光世??徐成問道。

    ?何意??徐洪反問道。

    ?侄兒的主力都在此處。只在威州等前沿佈置了防線。一旦遼軍集中兵力突襲,撕破我外圍,那就等於入了無人之境!涇原危矣!秦鳳張經略確實是作為涇原的預備,但是,倘若事發,而劉光世又不下令秦鳳軍入援,如之奈何??徐成這才道出擔憂來。

    徐洪一捋鬚。搖頭道:?當不至於。劉光世雖說是受朝廷之命執掌川陝,統率西軍。但是,他恐怕也不敢拿我兩軍數萬將士的身家性命玩笑,更不敢拿涇原要害之地戲耍。?

    徐成雖然叫徐洪一聲五叔,但兩人的年紀其實差得並不遠。聽五叔這般說,心知這位叔父是個實誠人,對如今險惡之局勢認識不深。因此道:?五叔,劉光世是什麼人?若說打仗,我算是個晚輩,也瞧不上他。此人專好空言。臨戰則畏畏縮縮,斤斤計較。他如今作了川陝長官,侄兒看,他只幹一件事!當初九叔怎麼作的,他就反著作!王彥是追隨九叔多年的老將了,結果如何?劉光世說並軍就並軍。愣把幾萬人馬收到他自己麾下!?

    ?劉光世這企圖還不明顯?他就是要打擊我們徐家!吞併王彥的部隊只是第一步。這第二步,便要應我叔侄二人身上。此次出征,他指派我兩司進軍,若勝。功勞是他最大,若敗。損失的是我們徐家。侄兒猜度,他是極有可能在涇原遇險時,遷延不救的!?

    ?到時,我們涇原鄜延兩軍被截斷退路,後果不堪設想!我們若受創,楊經略和張經略恐怕就是下一個目標。熙河姚經略雖說多少年來一直聽從九叔節制,但如今九叔不在位上,他會怎麼樣不得而知。到好時,西軍還有我們徐家立足之地麼??

    徐洪聽到此處,已是震驚不已,沉聲道:?果真如此,得意的,怕不是朝廷。而是契丹人,女真人。?

    ?誰說不是?九叔是把這點看透了的。所以,侄兒方才在眾將面前聲言猛攻,其實,我們必須得隨時提防著,一旦涇原有變,立即回師!不用等劉光世命令!金軍是絕計不會來的!?徐成斷然道。

    徐洪黑著一臉,一聲不吭。

    徐成見狀,猜測五叔是在擔心擅自退兵,罪過不小,立即道:?五叔,我們一退,金軍又不至,朝中勢必大震!而遼軍見此形狀,豈有善罷甘休之理?到那時??就不用侄兒說了吧??

    徐洪深思良久,搖頭歎道:?其實,朝廷何必這般折騰?這鬧來鬧去,干的儘是親痛仇快的勾當!若真如你所言,這回女真人該笑了。?

    ?這便叫樹欲靜而風不止,沒奈何的事。?徐成苦笑道。

    當日下午,鄜延軍在安頓下來以後,即盡起威遠巨砲,準備轟擊遼軍大寨。而涇原軍則在旁保護策應,徐成的騎兵精銳盡出,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迅速反應。

    那大寨中的遼軍眼見西軍架起砲車,急報城內。蕭合達上午時見鄜延趕到,已是憂心忡忡,此時聽聞宋軍準備進攻,便親上城頭察看。

    ?統軍你看,這邊是上午過來的宋軍,那一頭是涇原軍。看這模樣,是鄜延軍主攻,涇原軍策應。統軍再看最前沿,宋軍片刻之間,已經架起十餘座砲。這砲有些名堂!?夏州副統軍向蕭合達介紹著前沿情況。

    蕭合達展目望去,且不說宋軍聲勢浩大,單只那砲車就足夠駭人了。它並不是當世常風的那種靠人力拉扯的梢砲,這砲形狀奇特。並無一線梢繩,巨大的底盤砲架上,架著一根砲桿,朝向城池這一面,繫著巨大的物件,此時被高高吊起。乍眼一看。還不太明白這砲到底是何作用。

    宋軍的巨砲仍在一座一座地增加,看其位置,是要轟擊昨夜剛剛被劫的東寨!再看旁邊,涇原軍的騎兵虎視眈眈,若想襲擊鄜延軍的砲陣,並不容易。

    ?傳言,西軍火器至為精良。有砲名威遠,能打千步!砲起火發,聲如驚雷!雖高樓巨廈,亦為之轟塌!不知,可是此物??蕭合達自言自語道。

    ?統軍,怕是傳言不實。若西軍的砲能打千步,他何至於推得如此近?所謂砲起火發。聲如驚雷,恐也是民間軍中杜撰謠傳之語,信不得。?部將們都道。

    蕭合達緩緩搖頭:?徐宣撫能縱橫南北,所賴著,兵精、將勇、器械精良而已。傳我將領,讓東西兩寨待命,隨時準備回撤入城!?

    此言一出,諸將大驚!這尚未正式開戰,哪有回撤的道理?再者,石州兩萬兵撤來。城中兵力已經太多!一旦都撤進來,可就完全陷於被動了!

    蕭合達見諸將不語,直身側首,怒道:?沒聽見我的軍令麼??

    鄜延軍陣中,徐洪坐於馬背上,神情陰鷙地注視著緊張準備的砲陣。忽見前頭奔來一小將。勒停坐騎之後。大聲報道:?大帥!前沿發現遼軍寨中有異常動靜!望樓柵欄上的敵兵都已下去,寨內也是一片混亂!?

    徐洪一聽,只沉默了一瞬間,即大聲吼道:?發砲!?

    命令飛快傳達到砲陣。操砲手們一聽,撬開木箱。於乾草之間抱起碩大的鐵殼震天雷,置於砲桿的皮套之中。砲車旁立著的指揮使,手執令旗,高高舉起!一見準備就緒,手中令旗猛然向下一揮!

    火種引燃了藥線,砲手迅速斬斷繫在鐵扣上的繩索!另一端,網在網中的巨石迅速下沉!引得砲桿猛力彈起,震天雷呼嘯而出!

    第一砲發出,緊接著,鄜延軍砲陣中騰起數十個黑點,飛至半空力盡,全朝遼軍東寨落去!操砲手們來不及去聽聲響,已緊張而熟練地準備發第二砲!第二砲尚未就緒,巨大而連續的爆炸聲已經接接踵傳來!再看遼軍大寨時,已經騰起團團硝煙!

    這一幕,驚得夏州城頭上的蕭合達等人瞠目結舌!西軍竟有如此利器!再俯身望那寨中,士卒奔走呼號,多處已經火起!入眼俱是一片混亂!沒等回過神來,西軍第二輪砲已在半空!蕭合達回過神來,狂吼著下令道:?撤!全部撤進城中!快!?

    身後的部將們一哄而散,嘹亮的號角聲頓時大作!夏州城兩門洞開!擁擠的士卒爭先恐後都往城中奔逃!

    蕭合達一拳擊在城牆上,知道這回禍事了。似這等利器,莫說木製的營寨,便是這石築的城池恐怕也禁不起幾番轟擊!射程如此之遠,我軍幾乎無法反制!除了出城突襲!可現在全軍撤入城中,再想出去,談何容易?

    這些念頭,只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現在緊要的是,如何面對西軍即將發起的攻城?

    西寨為之一空,東寨大火熊熊,撤入城中的遼軍士卒驚魂未定!這是什麼器械?這般厲害?跟打雷一般!若說是砲,何以打得如此之遠?又有如此之威力?西軍有這器械,什麼城攻不下來?今番苦也!

    遼軍迅速撤退,這讓徐洪徐成叔侄兩個好不失望!蕭合達反應倒快,一見勢力不頭即下令撤退。也虧得他撤得快,倘若遲一陣,只怕傷亡不小!

    兩座大寨已經拔掉,接下來,便是要扣城了。然而此時,鄜延涇原兩位徐大帥,其志,已經不在夏州城。所以,西軍的速度頓時慢了下來。城外並沒有出現蕭合達想像中的那般景象。

    倒是臨近黃昏時,從鄜延軍營中奔出三騎,打著旗向城池靠近。蕭合達聞訊,火速命令城上不得輕舉妄動,而他自己,頗有些不顧身份,隨後趕至城頭。

    他上城時,正好聽見城下向城上喊話,城頭上的值守官見他來了,便道:?統軍,來的是鄜延軍官,說是奉了徐大帥鈞旨,要請你說話。?

    蕭合達聽了,略一遲疑,上得前去,憑城往下張望。只見護城壕前,三名宋軍軍官,也看不太清容貌,只見中間那個執著旗,都朝上張望。而身旁的將士們,全都扣箭在弦。

    ?放下。?蕭合達命令道。隨即,他朝城下喊道:?城下鄜延軍官,徐大帥遣你等來,所為何事??

    ?敢問是蕭合達蕭統軍麼??那執旗的軍官問道。

    ?正是。?蕭合達應了一聲。

    ?我奉鄜延經略安撫使徐大帥之命,前來知會蕭統軍及夏州將士。這夏、石、銀三州,本已是我大宋疆土,當年我們徐宣撫相公念在統軍你無立足之地,便借予你以為根據。可有此事麼??那軍官嗓門極大,聲傳四方。

    蕭合達不答。

    對方見了,也不再問,繼續道:?本來這土地城池,我們沒想要討要。奈何,貴軍這兩年來接連在邊境生事,挑釁,並殺死我巡邊官兵!天子震怒,命西軍討伐!今我大軍兵臨城下,旦夕之間,便可破城!只是念在往日舊情上,徐經略命我來轉達一個意思!?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23
第八百七十三章

    ?夏州,我軍志在必得!我們長官知道,這城中軍民,多是黨項人,而此番征戰緣起,皆因契丹之故!雖說征戰難免死傷,但我軍也不願靠這無謂的殺孽。只要你們肯獻城歸順,我軍保證不殺!這一條,今日之內有效,但凡今日沒有回音,明天一早,大軍扣城,到時絕不留情!?

    軍官這話說得極大,簡直視城中數萬軍隊如無物!可如此托大的話說出去,城上一眾將佐竟無一人出言喝斥,包括蕭合達在內。蕭合達本是遼臣,送公主下嫁西夏而被留在了夏境,一直作到夏州統軍。所以,他麾下的將士大多都是黨項人。黨項人已經經歷了亡國之痛,如今被堅執銳,披掛上陣,早已沒有了保家衛國的理由,不過是迫不得已,為求生計而已。

    西軍的手段他們已經見識過了,對守住夏州並不抱多大的期望。宋軍使者將話一傳,不敢說動心吧,但動搖是肯定的。

    蕭合達也算是沙場老將,如今聽不出來弦外之音?宋軍勸降是假,動搖軍心,打擊士氣是真!若不扳回這一局,城守起來只怕萬分艱難!一念至此,他在城上大聲說道:?你回去告訴徐五經略,還有涇原的徐少帥!夏、石、銀三州,當初確係徐宣撫借予我!我蕭合達平生從不服人,但對徐宣撫相公,我是敬服的!?

    ?但是,我問一句,徐宣撫如今何在?我聽說,虎帥早已被你們朝廷算計了,丟了爵,丟了官,還丟了兵權!只怕到時連命也丟掉!這地盤,是徐宣撫相公借予我的,要討,也該徐宣撫來討!你那兩位長官,雖說一個是徐宣撫之兄,一個是徐宣撫之侄,恐怕也不能代他作主吧??

    他這話說出來,下面三位宋軍軍官竟無言以對。而城上的遼軍將士則被完全吸引過來。

    蕭合達見狀,膽氣復生,繼續洪聲道:?再說這挑釁一事。兩年來,貴我兩軍在邊境上確實屢有摩擦。但真要率起是非來,我只怕大宋臉上掛不住!遠的海上之盟我就不提了,單說徐宣撫幾次三番,促成宋遼結盟,可結果呢?大宋再次言而無信,背約叛盟!這叫轉面無恩,乃是小人行徑!如今,你等居然還有臉來大放厥詞,討要土地??

    ?你西軍兵多將廣,器械精良,我這夏州城也是固若金湯!若能文爭,也不須武鬥,你等閒話休說,回去備戰是緊要!此外,我奉勸西軍弟兄一句,徐宣撫都不在了,你們還打什麼仗?他這等人物,都落得如此下場,更遑論爾等?倒是我大遼,如今兵強馬壯,國勢日隆!我蕭太后與少主,志在復國,早早晚晚是要回歸東土的!此用人之際,你們若是在陝西呆不下去,只管來投!我大遼勤修文物,彬彬不異中華,必同等待之!蕭某言盡於此,何去何從,望西軍弟兄自己思量!?

    話音方落,他的部將們搶先喝起彩來!軍官一帶頭,城上守卒歡呼雷動!

    底下三個宋軍使者一見,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也不打聲招呼,逕直打馬調頭往大營奔去,背後,遼軍呼聲愈隆!

    且不說夏州城下劍拔弩張,宋遼交戰,作為遼軍在夏境的統帥,蕭朵魯不在作甚?

    其實,在徐洪的鄜延軍往石州推進時,蕭朵魯不就已經收到消息。一旦得知西軍進攻,這位蕭總管氣得在一眾文武面前破口大罵!罵大宋沒有信義,罵趙官家鼠目寸光,罵大宋朝廷都是一群廢物!可在同一天,他又收到了西軍麟府安撫司所部,攻陷了金肅軍,正進逼河清軍的消息!

    蕭朵魯不出離憤怒,倒不完全是因為上面這些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心裡也明白,宋遼兵戎相見,也就說明,契丹人復國的夢想,更加遙遠了??

    遠在西域的大遼朝廷決意東歸,關鍵人物就是徐衛,而主要的原因便是?宋遼同盟?。女真人再強大,你雙拳難敵四手,我兩個打你一個還不成?但是現在,宋遼同盟不但破裂了,雙方更走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如果一來,大遼非但沒有了盟友,更多了一個敵人!這真真叫作?此消彼長?!

    更可怕的是,多出來的這一個敵人,還極有可能跟另外一個敵人站在一起!原本是我們跟大宋聯手打女真,現在倒有可能變成他雙方聯手打我!在此情況下,就不說復國了,你能不能在夏境呆下去都是未知之數!

    你想,蕭朵魯不怎能不痛心疾首?老實說,蕭總管並不想把局勢弄到這步田地!但是大宋確實作得太過分,太絕,太不留餘地!如今,說什麼都遲了,在向遼廷報告請罪之前,如何化解面前的險情才是關鍵。

    徐洪徐成兩叔侄聯手進攻蕭合達,憑蕭合達的兵力,是絕對抵擋不住的。如果不救,蕭合達就會完蛋。但如果去救,西軍出動了兩個帥司的部隊,遼軍就必須將南線的主力都壓上,否則沒有取勝的把握!但即使將南線的所有部隊都投入,也未必就能擊敗這叔侄倆。到時,南線一旦遲遲不見結果,而東面女真人又趁勢渡河,兩面作戰,凶多吉少!後果,有可能就是遼軍退出夏境,甚至退出河西走廊,回到西域。

    如果一來,就不要再談復國了。兩線作戰是兵家大忌,但凡有得選擇,不是萬不得已,絕不能這麼干??

    興元府,川陝宣撫司。

    戰端一開,這川陝最高權力機關的衙署就異常熱鬧,從早到晚都有大大小小的官員進進出出,報戰況的,拿批文的,請指示的,絡繹不絕。

    劉光世一上任,光想著並軍了,並沒有自己的執政團隊,所以到了這時候,就不得不借重徐衛的舊底班,很多事務都要假手張慶、馬擴等人。而他自己,也沒有閒工夫來處理這些繁瑣的事務,他只關心一樣,那就是戰果如何。

    涇原軍在三岔口擊敗遼軍阻擊部隊,捷報傳來,劉宣撫十分高興,立即就向朝廷報了捷。鄜延軍拿下銀州,他更高興,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他又一紙捷報捅往了江南。到眼下為止,西軍進展順利,看來,滅了蕭合達還是不在話下的。

    得得的蹄聲方聽時還在遠處,片刻便至眼前,一騎飛馳於門前停住,馬背上的騎士跳將下來,顧不得滿頭大汗,取下背上的銀牌雙手捧定,邊走邊喊道:?前線軍報!?

    衙門口的衛兵上前接過,轉身就往裡頭跑,一路送主管機宜吳拱面前。

    ?稟吳機宜,前線軍報送抵!?

    吳拱接過,點點頭,衛兵自去。取下銀牌,拆了袋子,拿出軍報來一看,只短短幾句。鄜延涇原兩司,已會師於夏州,扣城正急,慮虜兵效圍魏之舉,乞宣撫司發秦鳳軍北上。

    吳拱看罷,將軍報執在手中想了半晌,折起來揣在袖子裡,出了房,逕投參議軍事張慶處。示之以軍報,詢問處置。

    張三一手拿著軍服,一手在案桌上緩慢而有節奏地敲擊著,一陣之後,他交軍報交還吳拱,朝一個方向晃了晃頭。後者會意,當即回去將軍報裝好,來到了劉光世簽房。

    ?宣撫相公,前線有軍報傳回。?吳拱站在門口報道。

    劉光世一抬頭,道:?進來吧。?

    吳拱這才入內,將軍報置於他案頭,在旁邊聽候示下。劉光世見狀,揮了揮手,吳拱隨即退出。他一走,劉太尉便迫不及待地拆開來看。看到鄜延涇原兩軍圍城進攻時,面露喜色,當看到請發秦鳳軍北上協防涇原時,微微蹙了一下眉。看罷,將軍報放還桌上,坐了只片刻,又起身踱步,時而俯首,裡面仰頭,沉思許久。

    雖並得王彥幾萬人馬,但如今西軍中執掌兵權的,仍大多都是徐衛舊部。如今出征的這兩個,一個是徐衛堂兄,一個是徐衛堂侄。這回若打勝了,功勞自然自己最大,但是徐家叔侄挾戰功,便越發不好收拾。

    以裁撤環慶,宣撫司直屬為由,兼併王彥所部,尚算是師出有名。可剩下幾個都是經略安撫司,輕易動不得。而那幾位大帥,又都是在抗金戰場上赫赫有名,互相之間,又同氣連枝,牽一髮而動全身吶。

    可倘若是不發張憲的秦鳳軍,萬一遼軍真不救蕭合達,轉而行圍魏救趙之舉,進攻涇原。此時徐成帶著涇原主力在前線,怕是抵擋不住遼軍全力一擊。到時不止涇原有危險,這兩軍的退路也被截斷。如此一來,倒是消耗了徐家的力量,可道理上說不過去啊。這不僅僅是見死不救,而且追究起來,自己是要負責任的。再者,假遼之手,排斥異己,傳出去以後也不好帶隊伍。這倒是個兩難的抉擇。

    左思右想,不得要領,劉光世又回到座位後,方要落座,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他不由得拊了一下掌,匆匆往外去,到門口,喚道:?升堂,議事。?

    宣撫司堂上,自宣撫使以下,幕僚們都到,一個不缺。劉光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出原委,詢問意見。

    ?這自然是要發兵的,倘若涇原有失,戰局恐將崩壞。再者,秦鳳軍本也是作為涇原預備而集結的。?張慶也沒一句多餘的話。

    ?此乃理所當然,宣撫相公又何必問我等??馬擴道。

    劉光世聽了,環視眾官一言,問道:?都是這個意見??

    旁人都無異議,見狀,他即點頭道:?我意,也是如此,總要保後方無虞,前線將士才能安心作戰。罷,就此決定吧。吳機宜,你即刻以本司名義起草奏本,向朝廷請示,望朝廷盡快批准。?

    張慶、馬擴、吳拱等人聞聲側目!幹什麼?請示朝廷?這涇原正等著秦鳳軍北上協防,你要去請示朝廷?這一來一往,少說一月時間!一個月,在戰爭期間是什麼概念?完全可以改變戰局!左右勝敗!

    初聽時還震驚,但一瞬之間,所有人都想清楚了劉光世的用意。這是藉故拖延!欲置涇原鄜延兩軍於險境!挑明了,就是想假遼軍之手,排斥異己!手段之卑鄙,拙劣,實在令人不齒!

    馬擴當即發難:?劉宣撫,此是何意??

    劉光世裝著不明白,皺眉道:?馬參謀,你這是何意??

    ?作戰計劃,已經報朝廷批准,在這緊要關頭,還請個什麼示?相公欲置兩司部隊於險地麼??馬擴不客氣地揭穿道。

    劉光世臉一拉:?參謀官人說話要想清楚。我為西軍統帥,怎作得如此勾當?作戰計劃,是朝廷批准。但我調動秦鳳數萬兵馬,難道不需要朝廷點頭麼?這事,只有徐宣撫在任時才作得,我卻作不得!?他這話,有兩個意思。一是指自己不像徐衛那樣有處置大權,二是指自己也不像徐衛那樣擅權專斷。

    馬擴頓時火起,冷笑道:?卑職在軍中多年,只聽說方略調整要報朝廷,還不曾見過十萬火急之時,調兵救援還要先問過朝廷意見。宣撫相公要開這先例??

    劉光世亦還之以?嗤笑:?我亦在軍中多年,深感西軍之積弊。武臣,手握兵柄,當知有朝廷!?

    張慶聽到此處,插了一句:?宣撫相公只知有朝廷,而不知數萬弟兄的生死?如此這般,如何帶兵??

    ?哈哈。?劉光世笑了起來。?張參議,我出身將家,未及弱冠便效力軍前,還不用你來教我怎麼帶兵吧?再說,鄜延涇原兩司,出動正軍、番兵、弓箭手、鄉勇等近十萬人馬,兵精糧足,器械銳利,怎能不堪一擊?這兩司的部隊,可是前任徐宣撫著力培養的,不至於吧??

    馬擴長身而起,手指頂上道:?劉宣撫,天日昭昭!?

    劉光世面色不改:?我自問俯仰無愧於天地,無愧於朝廷,子充不必拿這話來壓。?

    ?哼!人作天看,有見分曉的時候!?馬擴說完這句,一屁股坐下去,看也不看對方一眼。

    劉光世卻不放:?你倒跟我說說,怎麼個見分曉法??

    馬擴嘴一動,話沒出口,張慶已搶道:?罷,宣撫相公是執意是如此了??

    ?此乃軍法,不容便宜!?劉光世態度堅決道。

    ?如此,我等無話可說,但聽相公裁決。卑職只將一句話說在前頭,倘若兩軍有失,又或者涇原遭襲,這責任張慶面無表情道。

    ?不必你提醒,我是川陝長官。?劉光世道。

    會議不歡而散,張慶、馬擴、吳拱等人都感覺到事態嚴重,劉光世竟然作到這種地步,聯想到日前他向朝廷保舉熙河姚必隆的兒子入宣撫司勾當,?分化??重整?西軍之心,昭然若揭!但假敵之手排斥異己,手段實在不堪!

    當晚,他們便在張慶府上相聚,商議對策。酒飯都不及吃,便都身處偏室之中,緊急討論。

    馬擴顯得猶為激動,唾沫橫飛道:?劉光世全無大局,志在並軍!這種人統率西軍,早晚把家底敗個乾淨!他向熙河姚氏獻媚,便是想拉攏姚平仲,要把西軍,都改頭換面!膽大妄為!膽大妄為啊!?

    張慶見他暴跳如雷,歎道:?他能有這麼大的膽子,還不是因為朝廷裡有人?好似在朝廷看來,外患,倒比不上我們這些人??

    吳拱雖是晚輩,但事關西軍,所以不得不提醒兩位前輩道:?此事得早拿主意,遲則有變。晚輩有個膚淺之見。?

    張馬二人看過來,示意他直說,吳拱見狀道:?是否可以私下知會秦鳳張經略,倘若涇原有變,他也好快速反應。?

    ?吳大,知會是可以的,讓他早作準備也是可以的。但真到了那時候,沒有宣撫司的命令,張宗本如果擅自調動軍隊,你知道這是什麼罪過??張慶正色道。

    吳拱沒有回答,誰不知道,這是殺頭的罪過!

    ?所以說!劉光世是吃準這一點,拿章法說事!這一去一來,一個月,到時候戰局怎樣,鬼才知道!朝廷裡現在是哪幫人,大家又不是不清楚,他們若再拖一拖??我去他個娘!?馬擴說到最後,又爆了粗口。

    ?這事,得趕緊報到射洪去。?張慶道。?但是,他現在處境也不太好。恐怕使不上勁。子充兄,你認為,遼軍進攻涇原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這麼作。?馬擴切齒道。

    ?若果真如此,兩位徐經略能全身而退麼??張慶又問。

    ?那就難說了,遼軍行動迅速,馬軍規模龐大,一旦涇原遭襲,前線部隊勢必軍心動搖。到時匆匆撤退,讓敵有機可趁??不好說。?馬擴直搖頭。

    張慶想了一陣,沉吟道:?我看,也不必太過緊張。前線兩位大帥,對這潭水的深淺是有數的。再者,劉總領不還在前頭麼?他們該知道作兩手準備。我們這邊暫時幫不上忙,只能先把情況通報給太尉。娘的,我一說這太尉兩字,就感覺彆扭!這年頭,什麼東西都成太尉了!?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24
第八百七十四章

    宋靖安五年,九月末。

    以鄜延和涇原兩司西軍為主的宋軍仍舊沒有攻下固若金湯的夏州城,此時距離開戰,已經超過十天。川陝總領劉子羽已經收到了張慶的來信,劉光世不願立即派秦鳳軍北上替涇原軍看家。而是採取拖延戰術,向朝廷請示。徐成很惱火,他知道,蕭朵魯不應該快要行動了。

    而夏州城裡的蕭合達此時已經看出了端倪,宋軍並沒有盡全力扣城。他們在擔心自己的後方,遂有恃無恐。竟於九月二十八夜,偷襲了鄜延軍的大營。淡不上什麼戰果,但這卻是開戰以來,遼軍第一次反擊。

    十月初二,威州。作為大宋西北邊境上突出的防區,徐成在出兵之前即作了相應的安排。威州城和周邊的清遠城、博樂城、踏割寨形成犄角之勢,互為呼應。涇原帥司在此地駐有近八千步軍,徐成認為,兵力雖不多,地形也相對平坦,若遼軍真的不救蕭合達,而是突襲涇原,憑借堅固的城防,擋住遼軍一時,給他還師的時間,還是沒問題的。

    初二這一天,威州暗地裡雖然保持著警戒,但表面上看起來仍是一片平靜。城外方圓幾十里地上,放牧的羊群走不出幾里便能看到一大群。牧人騎著馬,任憑馬兒悠閒地吃草,只在有羊脫離隊伍時,才縱馬上前趕一趕。

    興致來時,還有牧人在馬背上高歌一曲,然曠野之中,除了天上盤旋的雄鷹。和身旁的牧犬之外,再無聽眾。大概是主人這歌唱了太多回,狗也聽得膩了。蹲坐在地上。眼睛半睜半閉,顯得無精打采。

    牧人唱得口渴,取下水袋咕咕灌了一氣。就在此時,牧犬突然站起來,頭朝向北面,警惕地注視著。片刻之後,這只雄壯獒犬的喉頭裡發出低沉的吼聲,像是察覺到了危險的逼近。牧人收了水袋,張目四望。卻並沒有發現狼的蹤跡。

    然而,獒犬越發地不安分,喉頭的低吼已經變成了大聲的狂吠!牧人下意識地攥住了插在腰帶上的刀,他耳朵裡也隱隱聽見了什麼動靜。又一陣,那聲音越發清楚,牧人聽得真切。那是馬蹄聲!

    當他極目遠眺時,發現天地相接之間。出現一條長長的黑帶!迅速在草地上蔓延!當雷鳴般的蹄聲震耳欲聾,當看清無數馬軍漫野而來時,牧人呆住了……

    威州城沸騰了。號角聲,警鑼聲響成一片,身副武裝的士卒蜂擁上城,軍官大聲呼喝著,調派士卒各就各位。很快。城頭上的巨弩,城牆後的砲車旁都站滿了軍士。還有數不清的兵民或扛或抬,將各種器械運達指定地點。

    然而,沒等守軍全部就緒,騎兵已經如潮而來,竟然將威州城郊圍得嚴嚴實實!

    威州知州兼兵馬鈐轄,涇原帥司統制官衝上城時,敵軍已經四散佈開,一眼望去,城外全是人海!一看對方旗號,這位鈐轄官暗呼不好,遼軍真的來進攻涇原了!

    「周統制!敵軍來得太快,已經圍城了!」

    周統制瞪大了眼睛環視四方,遼軍來得太快,現在連隻鳥也出不去了!除了下令迎戰之外,沒有其他選擇,甚至連通知周邊友軍也來不及!

    箭上弦,彈入套,城中的男丁也都被動員起來,大戰一觸即發!可是,卻不見遼軍作攻城的準備,這是個什麼情況?

    「狼煙!狼煙起!」城上突然傳開將士們的呼喊聲。

    周統制尋聲望去,只見東面清遠城方向燃起了狼煙!他們正遭受攻擊!看到這裡,他似乎明白了遼軍的戰術,這是要掃清周邊障礙,然後合力進攻威州城!正想時,又聽得城上喊聲一片,再看,博樂城方向也放出了狼煙!

    統制官神情凝重,遼軍這是計劃周詳,有備而來。周邊三個城寨,堅固自然是堅固,但兵力都不甚多,現在遼軍以優勢兵力,圍了威州城,又分遣部隊分割進攻,威州孤懸!一旦威州有失,遼軍長驅直入,不止涇原遭劫,前頭兩位徐經略的退路,也將被切斷!

    想明白這點,周統制已經然明白,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他也明白了少帥出怔時,為何那般語重心長,再三囑咐!對威州的城防,他是有信心的。守軍有足夠的硬弓強弩,還有十餘座威遠巨砲,唯一遺憾的是,火器不足。但是,應付遼軍攻城還是沒有問題的,堅持個十天半月,更是不在話下。到那時,宣撫司早該作出反應了。

    「諸位弟兄,威州為涇原門戶,此番遼軍來襲,城在人在。」周統制聲音並不大,但他身邊所有軍官都明白了這句話的份量。

    戰況似乎不太樂觀,下午時,有遼軍自西來,匯聚威州城外。看樣子,割踏寨不保了。黃昏時分,城上士卒見東面有火光,不知是清遠城還是博樂城……

    初二這一天,威州一直沒有打起來,也不見遼軍在作準備。但城中無論軍民,都不敢掉以輕心,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威州是遼軍必取。是夜,幾乎所有軍官都一夜未眠,下級軍官更是通宵達旦地守在城上,生怕有丁點閃失。

    夜風中,傳來遼軍戰馬的嘶鳴聲,那表明,又有部隊在匯聚。契丹人這回是下了血本。

    當晨曦還沒有來得及剝開黑幕和陰霾時,周統制已經率領部將們登上了城頭。此時,只依稀可以看見遠方遼軍搭建起的軍帳。和西軍見慣的營寨不同,遼軍只是安了帳篷,並沒有其他任何防護。他們也不需要防護,一水的騎兵,足以迅速作出任何反應。

    「有任何動靜麼?」周統制手撐著城牆,沉聲問道。

    「晚間有兵馬向此匯聚,看起來。恐怕清遠城和割踏寨……」

    周統制聽了,一拍城牆站直身子,大聲道:「無妨!只要威州城在。遼軍就不敢擅入涇原腹地!我們頂住,少帥就可盡速回師,宣撫司方面也可從容佈置!」

    此時,旁邊一名指揮使道:「當今劉宣撫可跟咱們不對盤。」

    「對不對盤不打緊,他只要是川陝長官,就不可能坐視。不然,他擔不起這個責任。」周統制道。

    說一陣話,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切齒喊著:「哎呀!」

    眾人急急望去,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一夜之間。遼軍營中,竟聳立起無數器械!粗粗一看,有鵝車、飛橋、壕車,當然,少不了砲車!此時,密密麻麻的士卒都推動著這些器械在向城池方向來。

    「看來。契丹人的步軍是昨晚到的。」有戰將小聲說道。

    周統制深深望了幾眼,回身謂眾將道:「今日上午必然接戰!你們都按昨日的佈置。各司其職,各防其區。本州再說一次,不得我的命令。嚴禁使用火器!」城中火器儲備不足,好鋼使在刀刃上,不到危急關頭,不能動用這利器。

    諸將佐皆領命而去!士卒知道開戰在即,緊張之中。少不得熱血沸騰!軍人並不期盼戰亂,但期待榮譽!

    太陽穿透雲層,和煦的陽光照耀著陝西的邊城。耶律鐵哥手執馬鞭,擋了眉頭,望了一眼初升的朝陽,牙一咬,滿面的虯髯也隨之鼓動。

    「威州當我正面,當擊破之。威州一下,我軍就可進退自如,蕭合達,也得救了。」

    一臉被砍塌了半邊,面目猙獰的遼將略微驅馬上前,嘶聲道:「都部署,我們出動十萬大軍,小小威州城,何以擋之?如何只攻一面?」

    耶律鐵哥搖了搖頭,他注意到城上沒有任何動靜,顯是守軍已作萬全之備,不必再有任何變動。

    「威州雖不大,守軍也不多,然西軍向來仰仗器利。若我軍四面圍攻,力量分散,必造成較大傷亡。唯有集中一點,竭力擊破,方是取城上策。告誡各級軍官及將士,宋軍向以弓弩為主,必須毫不猶豫一往直前,若是瞻前顧後,自尋死路!」耶律鐵哥說道。

    「是,這就去……」

    「慢!」耶律鐵哥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盯著城頭好大一陣,以鞭指向前方道「那城牆之後,必有砲車。我軍的梢砲打不著它,推進要快,上城更要快。每一猶豫,步跋子就得枉死。」

    十萬大軍,圍定一座規模並不算大的城池,幾乎水洩不通。城中只四千兩百餘守軍,兵力懸殊何異天壤之別?縱使西軍盡皆百戰餘生之輩,但城上守卒看到這情景,也不禁心驚膽戰!

    每個人心中都在計時,經驗豐富的士卒,看以根據對方的佈置判斷還有多久會開戰。弩手們瞄了又瞄,砲車的「觀測員」也在預計敵方進兵的方位,好給城中的威遠砲提供情報。而操砲手們看著旁邊的同伴和民夫拚命拿錘和鑽將體積巨大的石彈解小,也在暗暗計算著,這得省著點打。

    當號角聲響起時,所有守軍都拋去了雜念,準備應戰!遼軍的呼號聲震天動地,巨大的聲浪幾乎想把威州城給掀翻!將士們心頭一緊,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興元府,川陝宣撫司。

    近來,這川陝最高權力機構裡,氣氛一直很緊張。張慶馬擴等人對劉光世深為不滿,矛盾已經公開化。而在宣撫司直屬的神武右副軍中,也因為一起原環慶軍官鞭笞原兩興安撫司士卒這樣的小事,而釀成軒然大波!

    環慶軍官被原來兩興安撫司的一個準備差使毆傷,差點鬧成兵變。劉光世極力彈壓和稀泥,又叫了王彥,才將事態平定。這也讓劉宣撫明白一點,軍可以輕易並,但軍心難以收服,西軍早已經不是當年他老子在位時的西軍了。

    而他為了彰顯存在所推行幾項政令,無一例外自宣撫司開始就遭遇了極大的阻力,最後全部不了了之。這也讓劉太尉領教到,想在川陝宣撫使這個位置上坐穩,肅清徐衛的影響,還任重而道遠。

    在宣撫使簽房裡。劉光世正看著他胞弟劉光遠的來信,愁眉不展。劉光遠在信中說,大哥劉光國身體是每況愈下。現在淮南宣撫司很多事情,都是他在代理,長兄已經很難視事。皇帝皇后也多次派遣御醫前來診治,但成果有限。劉光遠還隱晦地提到,可能情況不太樂觀。

    正當他憂心時,忽感有人闖入房中,抬頭一看,卻是主管機宜吳拱。劉宣撫眉頭一擰,喝道:「本司簽房也是你隨意闖的!」

    吳拱像是有什麼急事。所以一時忘了禮節,聽他這一聲喝,也沒出去,而是進一步上前道:「宣撫相公,急報!」

    劉光世瞥見他手中的銀牌,也不好再糾纏。伸手接過,拆開袋子取出裡頭的軍報一看。是懷德知軍發來宣撫司的。又看幾眼。臉色突變!遼軍進攻威州!據稱,割踏寨、清遠城已經陷落,威州被圍攻正急!

    契丹人真就不救蕭合達。轉而進攻涇原,效仿圍魏救趙之舉!歷史上的圍魏救趙是怎麼樣的?魏軍進攻趙國的都城邯鄲,趙國求救於齊國,齊軍在田忌和孫臏的率領下,趁魏國都城兵力空虛。猝然往襲。魏軍聞訊回救,齊軍趁其疲憊,於中途大敗之!這就是有名的圍魏救趙!

    也就是說,如果蕭朵魯不要把這齣戲作全本,那他拿下威州之後,一定是突然調頭向東,取定邊保安兩地,去截斷涇原和鄜延兩軍的退路,待其回援時半道擊之。誠若如此,徐家叔侄二人,危矣。

    劉光世臉上神情一時一變,陰晴不定,吳拱見他如此形狀,催問道:「宣撫相公,如何處置?」

    劉光世盯他一眼,並不回答,只揮手而已。吳拱心下也陡然起火,戰況如此危急,你還想什麼想?馬上下令秦鳳軍北上支援!人家張經略已經集結多時了!

    可是他畢竟資歷淺,官階低,也不好對劉光世當面發作。只得暫時退了出去。吳拱走後,劉光世腦子裡飛快地閃過許多念頭。如果不發兵去援,二徐叔侄多半是要吃大虧,這樣一來,「徐家兵」就會遭受重挫,這無疑是自己「喜聞樂見」的。而且自己也有借口可以應付隨之而來的質疑和攻詰,我在等朝廷的批准!我只是「權宣撫使」,還不是真正的宣撫使!再說了,不還有女真人麼?

    但是這樣一來,後果可能也會很嚴重。一旦二徐受創,甚至有什麼意外的話,涇原鄜延兩軍會不會出現變動?永興秦鳳兩位大帥會不會有所反應?這四位全是徐衛的親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

    想到這裡,劉光世又有些動搖了。「徐家兵」在陝西的勢力實在太過強大。萬一鬧起禍事了,自己有可能都收不了場!

    還有一點,這仗都開打半個多月了,徐勇也報告稱,取了金肅,並擊敗了河清遼軍,可保金軍渡河。但是女真人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莫不是想等我們打完了來撿現成?

    一時之間,想得腦袋發暈,劉光世搖了搖頭,心中煩躁。就在此時,馬擴、張慶、吳拱三人先後闖入簽房,劉光世頓時光火:「馬參謀,張參議,你們這是何故?本司的簽房……」

    他話沒說完,馬擴已道:「宣撫相公,遼軍進攻涇原,宣撫司為何還不下令?」

    「下什麼令?」劉光世明知故問道。

    「秦鳳軍三萬步騎,已經集結多時,難道是擺在那裡戲耍的?契丹人都打上門來了,相公此時不發兵,更待何時?」馬擴的語氣中,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

    「我自有考慮。」劉光世敷衍道。

    馬擴就要發作,張慶卻搶道:「不知道宣撫相公是否方便明示,有什麼考慮?」

    「不足為你道。」劉光世冷聲說道。看來這宣撫司裡,關係確實緊張到非常。

    馬子充往前一面,直唾劉光世之面:「宣相不便說,卑職替你說!你的考慮,便是拖延不救,使鄜延涇原兩軍遭遼人截擊是麼?」

    劉光世被揭穿,頓時大怒!

    「馬擴!你安敢出此污蔑之語!自我上任,你便多番頂撞!你莫以為你追隨徐衛多年,作個參謀軍事便了不得!女真人這場禍事,還不都是因你而起!罪臣!怎敢在我面前狂吠!」

    馬擴一股血直衝頭頂!攥拳欲擊!吳拱眼快,一把扯住,張慶趨勢繞到他前頭擋著,怒道:「劉宣撫!你若不遣秦鳳軍北上,涇原堪憂不說,兩位徐經略及數萬人馬也是生死未卜!休拿請示朝廷來推托!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大家也就開誠佈公吧!」

    見他挑明,劉光世反倒閉口不言了。在張慶再三追問之下,他才道:「你等不必如此!麟府徐勇,已經掃清金軍渡河之障礙,便在這幾日,女真人定然渡河西進。到時,遼軍自退!」

    馬擴一把擋開張慶,幾乎湊在劉光世跟前:「你信得女真人,我卻信不過!要來早來了!劉宣撫,今日你若是不下令發兵,馬擴定不與你甘休!」

    劉光世針鋒相對:「不甘休你又待怎地!」

    「我!」馬擴目眥盡裂,真想一拳揮過去,將那張老臉打個稀巴爛!吳拱緊緊扯著不放!

    此時,宣撫司其他官員們聽到吵鬧聲,都圍到劉光世簽房外,卻無一人來勸解。方才長官們的爭吵他們聽得清清楚楚,知道是劉太尉在作怪!

    張慶在馬擴背後道:「子充兄,且息怒。」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26
第八百七十五章

    衙門裡頭掐架,這在宣撫司成立以來還是頭一遭,本司的官員都擁過去了,連衙門口的衛兵也尖著耳朵,聽裡頭愈演愈烈的爭執,心說這回事鬧大了。

    「不好!又來一個!」一名士兵說完這句,趕緊長身肅立,目不斜視。同伴們四處張望,便瞧見數騎朝宣撫司衙門奔來,定睛仔細一瞧,壞了,今天這事收了不場,怎麼這位大帥偏生這時候到了?

    你猜來的是誰?秦鳳經略安撫使兼兵馬都總管,張憲,張宗本。這秦鳳帥徐衛原本一直兼著,但是他要負責宣撫司這一攤子事,所以秦鳳帥司的事務其實一直是由張憲以副帥之名在處理。後來,徐衛更是將這支嫡系的部隊交到他手裡,扶了正。

    秦鳳帥司的兵力在陝西諸路中可能算是最少的,馬步軍攏共不到四萬人。但是,其武器、裝備、戰力、戰功絕對是首屈一指。一段時間裡,在金軍中,虎兒軍幾乎成了西軍的代名詞。

    此次戰端一開,張憲就奉命集結了三千精銳騎兵,一萬七千剽悍的步軍,隨時準備北上應變。遼軍進攻涇原的消息,他比宣撫司還先知道,本來應該在秦州坐等命令。但是,張宗本已經得知劉光世向朝廷請示的消息,認為這道發兵的命令可能沒那麼容易下來,因此,親自來了興元府。

    張憲跳下馬背。徐衛還真不是小家子氣,耶律大石攏共才送他幾匹寶馬?怎麼這陝西西軍大帥們人手一匹?

    將韁繩扔給後頭的親兵,張憲略整衣冠。抬頭看了一眼門匾,那張英氣仍在的臉上露出嚴肅的神情來。

    「張經略!」衛兵們全認得他,紛紛俯首。

    「嗯!」張宗本應一聲。大步往衙門裡而去。方進門,他就聽到了激烈的爭吵聲,仔細一辨認,這是張慶張參議的聲音?好像在說什麼「遷延」「推托」?聽了片刻,他腮幫突然一陣鼓動,挎在金帶上的手一緊,大步往右廂而去。

    當他踏入宣撫司官員們日常辦公之所時,眼前的景象頗為壯觀。一群人都圍在宣撫使的簽房外。若說是「看熱鬧」,那這些人本該踮著腳。伸長脖子。但是在場的,無一例外,長身而立,倒像是在這裡靜默。

    有人無意間側首看到了他,一怔之後,忙道:「經略相公。」餘眾紛紛轉身。見他來,竟不約而同的閃出道。簽房裡。激烈的爭吵仍在繼續,馬擴時時振臂,張慶口中不停。吳拱咬牙切齒……

    這一切,因為他的出現,嘎然而止。

    劉光世見張憲出現在面前,怒氣沖沖之中,也帶著一絲錯愕。他不是應該在秦州麼?怎麼跑到興元府來了?

    張宗本神情冷峻。看了馬張等人一眼,上得前去,抱個拳:「見過太尉。」

    劉光世一肚子火尚且憋著,也就沒有什麼好臉子,嗯了一聲後,問道:「張經略此來何為?你不是應該秦州待命麼?」

    張憲放下手,拉長著臉道:「遼軍進攻威州,涇原危險,卑職此來,想請太尉示下,是否立即北上增援?我部馬步軍……」

    「此事宣撫司自有考慮!」劉光世強橫地打斷了他的話。再加上,此時他正在氣頭上,語氣自然不會好了。而這一頭跟他爭吵半天的張慶馬擴等人也還處於血氣翻湧的狀態,還沒準備好「接受」張宗本突然到來這個情況。

    張憲在徐衛一眾部下裡,資歷不算老,但位置很重要,因此西軍上下都不敢小覷他。再加上,在西軍諸路大帥中,他年紀最輕,卻已經作到節度使,又統率著西軍最精銳的部隊,自然免不了有些自負。平素裡,便是宣撫司這幾位見著他都是客客氣氣的,徐衛也對他信任有加,心裡便沒把劉光世當瓣蒜。

    現在劉光世這種態度,他頓時有些光火,但總算還考慮著對方好歹是川陝長官,因此直視對方,一字一頓道:「刻不容緩!」

    劉光世頓時給架起來,下不了台。

    宣撫司幾位主要幕僚已經跟他爭執多時,言辭激烈,現在來了一個統軍大帥,一照面就逼著發兵,而且不容分說,根本沒有退路!此時,他如果「示弱」,把話說得軟乎些,可能暫時過了這一關,但如此一來,便是打了自己的臉。

    如果強硬到底,拒不發兵,那今天這台就不下來。看看現場這陣仗,一個參謀、一個參議、一個主管機宜,還有一個統軍帥臣,甚至外頭圍觀的宣撫司一干人等,顯然,他們的態度和立場是一致的。這就是徐衛經營的結果,他們始終是一夥的!

    「太尉,卑職在等你的命令。」張憲又加重語氣道。

    劉光世騎虎難下,臉色十分難看,好似被人照臉砍了一刀!思量許久,他開口道:「若是遼軍攻陷圍州,你們看,下一步會向哪處推進?」

    此話一出,簽房內幾位知道他讓步了,互相交換了眼色之後,似乎都有默契,由張憲開口道:「回太尉,卑職認為,若遼軍攻下威州,極有可能轉兵向東,取定邊保安兩地,截斷兩位徐經略的退路,待其回師,半道擊之。」

    劉光世不言。

    「卑職若揮師北上,遼軍必然放棄圍攻,重新考慮策略。這給西軍贏得時間。當然,前提是威州守軍要撐到秦鳳軍北上。」張憲繼續道。這是句大實話,遼軍既行「圍魏救趙」之舉,那肯定是有備而來的。威州能不能撐到那一天,誰也不敢保證。

    馬擴聽到這裡,插話道:「不管威州能否堅守,秦鳳軍都必須北上。否則,空門大開,遼軍長驅直入,如何是好?莫說什麼金軍,女真人是最靠不住的!」

    劉光世不看他,也不回應,片刻之後,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此等大事,本應等朝廷示下,這是我們武人安守本分。但現在情況緊急,金軍又還未渡河參戰,少不得只能權宜變通。」到底,他還是頂不住這些人的壓力。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27
第八百七十六章

   威州城

    知州兼兵馬鈐轄,涇原帥司統制官周恭吊著他的右膀子,正趁著戰鬥的空檔在城頭上巡視著。檢查戰鬥減員,器械損耗,更重要的是,鼓舞守軍的士氣。激戰下來,將士們都非常疲倦,女牆上的血跡還清晰可見。甚至於在一個齒垛間還撲著一具遼軍士卒的屍體,兩名軍漢合力給推下城去。

    而憑城俯瞰,映入眼簾的場景可謂「慘不忍睹」。僅僅是牆根下面,堆積的屍體有半丈高,還有人卡在雲梯上到死都沒上不沾天,下不沾地……

    護城壕早已被填平,當然不是屍體填的,再往外延伸,被守軍強弓硬弩射斃的遼軍士卒比比皆是,仔細看會發現,這些屍體幾乎沒有多少是背朝威州城的。也就是說,他們都死在衝鋒的道路上。

    最慘的,莫過於那被八牛弩直接命中的人。八牛弩正式的名稱喚作「三弓床弩」,可射千步,那玩意本是用來釘城牆的。「高射炮」拉來平射已經是了不得,可況俯射?八牛弩所用的箭,其實應該叫「槍」,被它命中的士卒生生給釘在了地上,雙手仍舊緊緊握著「箭」桿,到死也沒拔出來……

    除了滿地的屍首,還有被擊毀的器械,都是數不勝數。一看便知道,遼軍遭受了重大挫折,威州仍舊屹立不倒。

    僅僅是一天戰鬥下來,遼軍便折了一千餘人。但是威州的守軍也不輕鬆,別看遼軍兵臨城下時是一水的騎兵,可他們攻城卻並沒有拿騎兵當步兵使,當天夜裡,他們的步軍和各色器械就已經就位。

    西軍曾經和遼軍並肩作戰,在他們的印象中,遼軍的騎兵無疑是驍勇善戰的,但步軍就不值一提的。但這一天打下來,威州的將士們才發現,遼軍已經「繼承」了夏軍的衣缽。步軍扣城也頗有章法。

    因為遼軍集中攻擊一面,戰鬥最激烈時,城頭上各處都攀上了敵人。守軍硬是靠人牆將上城之敵給推倒下去。儘管遼軍為此付出慘重代價。但周統制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前期佔了優勢,如果這麼耗下去,遼軍人多勢眾。自己兵力有限,物資有限,終有不支之時。但願在此之前,援軍能夠趕到。

    遠眺遼軍大營,周恭道:「今天遼人不會再打了。抓緊時間補充整頓,明天還有惡戰!」

    「統制官人,憑威州的城防,似遼軍這般強攻,再守上三五日不成問題。但三五日之後,若援軍再不來……」一名文官提出了擔憂。

    「放心,會到的。」周恭肯定道。「縱使宣撫司不派兵來,少帥也會回師救援。咱們只管緊守城池是正理。」

    周知州猜得沒錯。就在他說話的這會兒。從南到北,增援他的部隊都在火速前進。徐洪徐成叔侄就一直注意著有遼軍動向,耶律鐵哥兵臨威州第二天,徐成就收到消息了。二話沒說,當天就將部隊往回撤!後路不能讓人抄了!

    而張憲在劉光世點頭以後,當天就馬不停蹄趕回秦州。第二天一早,虎兒軍就北上馳援了。似乎可以預料到。很快,在涇原經略安撫司防區內。一場雙方投入數十萬兵力的大戰即將爆發!

    十月初六,張憲率領的秦鳳援軍已經過了涇原經略安撫司所在地,渭州,進入了鎮戎軍。再往北過了懷德軍,就到威州。

    「大帥,前面就是開遠堡,是否歇……」

    張憲斷然道:「不!到了懷德再歇不遲!涇原主力都不在,我秦鳳軍若不上心,只怕鬧出大亂子來!劉光世自不用理他,只是日後太尉回來,不好交待。」

    楊再興杜飛虎等將聽了這話,倒也沒什麼異議,不過楊再興隨後說了一句:「這群撮鳥。」

    杜飛虎側過臉去:「說誰?」

    楊再興盯他一眼,卻沒回答,但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杜飛虎催著馬走了一段,也道:「女真人事還沒了,如今跟契丹人又撕破臉皮,這不是太尉的路子啊。」

    張憲聽他兩人嘀咕,雖然身為秦鳳帥,但這兩個都是軍中元老,也不好把話說重了,只道:「現如今說旁的都沒用,先解了涇原之危是緊要。」

    楊再興冷笑一聲,自顧言道:「太尉在時,誰敢造次?那甚麼蕭總管幾次路過秦州,咱們都是看到的,規規矩矩,客客氣氣。現在倒好,面皮一翻,動起手來!太尉若在,他敢?」

    杜飛虎立馬接過話頭:「這倒是!你看看,劉宣撫上任多久?搞得陝西烏煙瘴氣,不知道朝廷怎麼想的。」

    張憲聽他說得有些過了,遂道:「契丹人此番生事,箇中原由很複雜。歸根到底一句話,朝廷將太尉當初定下的策略摒棄了。所以契丹人才撕破了臉。」

    「還不是一個意思?太尉在,陝西就沒事,劉光世一亂搞,陝西就亂了。」楊再興道。

    張憲的意思,其實是說問題出在政策上,並非某個人所能左右的。哪怕是徐太尉還在位置上,契丹人該鬧還是要鬧的。不過,他卻沒有再反駁楊再興。四處一望,此間人煙漸旺,左手邊河畔有一處村落,炊煙裊裊,正是作飯之時。

    又有行人三三兩兩,向南而行,見官軍,都閃到旁邊避讓,且始終目送,顯得有些興奮。秦鳳諸將初時不以為意,只當百姓擁護罷了,但又走一段路,見行人越來越多,再不是三三兩兩,而是拖家帶口!漢子趕著車,車上坐著二老雙親,婆姨娃娃,甚至一些細軟行李!

    再有,看想來這些人並不是單獨出門,而是結伴搭伙!這模樣,像是,逃難?

    不對吧,近來秦鳳涇原不見什麼災害啊,今年陝西各地收成都還不錯,總不至於缺鹽就鬧得背井離鄉?

    張宗本越想越不對,便派了一軍官去問。正是楊再興的長子楊繼嗣,這廝離了隊伍,催馬攔了一家人,見有老有小,被服等行他都裝在板車上,頭一抬,問道:「那漢子,你們打哪處來,要往哪處去?」

    趕車的漢子約莫四十不到,一看便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見這威風凜凜的軍官一擋,已然有些慌,聽他問起,竟結結巴巴說不上來。倒是初生牛犢不畏虎,車上一娃娃,估計只有七八歲,脆聲答道:「我們從熙寧寨來,要去渭州。」

    他若說旁的,楊繼嗣未必知道,但這「熙寧」曾是神宗皇帝的年號,所以熙寧寨秦鳳軍官大多曉得,那正是鎮戎軍防區內的一個軍寨。

    楊繼嗣還想問時,那娃娃已經被母親捂了嘴,他一見,就怒了:「你這婦人好沒道理!我又不會害你,你捂他嘴作甚?」

    婦人只管將頭埋下去,不敢應聲,那漢子這才道:「官人莫怪,莫怪。小人一家都是熙寧寨人,因前方開仗,所以要去渭州投親。」

    楊繼嗣聽了有些疑惑:「前方開仗,離著鎮戎軍好幾百里,你們慌個甚?」

    漢子一聽,連連擺手:「好叫官人曉得!小人們離鄉時,就聽說賊破了懷德西安,駭得全莊老小紛紛離鄉避禍!若走得遲了,只怕要遭!」

    楊繼嗣吃了一驚,疑他那漢子扯謊,撇下他一家,又連著問了幾撥人,都是這般說法。不得了,趕緊扯馬回去!

    「大帥,這些百姓,大多是鎮戎軍本地住戶,也有從懷德南下的。都說賊破了懷德西安,因此逃亡!」

    楊繼嗣此話一出,張宗本臉色大變!他們此行北上,是要去救援威州。威州地處宋遼邊境,往南便是懷德軍,再往南,便是此刻所在的鎮戎軍。現百姓傳言賊破了懷德西安,那威州……

    「壞了!契丹人好快的手腳!這都快打到跟前了!」杜飛虎道。

    張憲手一舉:「別急,事情還不一定。」遼軍未必就破了威州,也有可能是分遣兵馬趁涇原防備空虛,四處掃蕩也未可知。略一思索,即下令道:「楊繼嗣,予你五百騎,疾馳往前刺探。若遇敵時,休與它糾纏,盡速回報!」

    楊繼嗣領了命令,即率五百精騎風馳電掣脫離了主力向北而去。因敵情未明,張憲也不敢再讓部隊繼續北上,遂下令往開遠堡靠近休整,按下不表。卻說楊繼嗣領了五百精騎,恰似蛟龍入了大海,一路上縱馬狂奔往北推進。

    但見路上拖家帶口逃難的人群絡繹不絕,心裡猜測著百姓所言,未必是空穴來風。搞不好這一趟出去,就得碰上遼軍!

    楊繼嗣為啥這麼激動?他父親楊再興,是徐衛麾下數得著的悍將,如今即便年歲高了,但英勇如昨,西軍裡大大地有名。虎父無犬子,楊繼嗣完全繼承了父親的武藝和性格,一門心思想的都是殺敵立功。這回秦鳳軍北上馳援,他就很歡喜,如今又得了這麼個好差使,領兵先行,刺探軍情,便打定主意,要立首功。所以,他是巴不得碰上遼軍,擼他一串首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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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七章

    五百騎沿驛道往北快速行進著,隆隆的蹄聲彷彿敲打在騎士們的心坎上,漸漸激起了將士們的求戰之心。往北的路途上,仍時常可見拖家帶口南去的百姓,楊繼嗣不停地在馬背上詢問著,百姓都言今日還不曾見過遼軍。

    將士們不禁有些失意,難不成今天碰不上了?真若如此,那往前巡個一百多里就得掉轉馬頭回去。沿著蔚茹河走了六七十里,仍不見異常,再往前,就快到高平寨了。楊繼嗣有些氣餒,傳下命令,巡到高平寨就回去。

    這命令剛下不久,忽然有騎士叫道:「狼煙!」

    這兩個字如同一柄巨錘砸在將士們的心弦上,不少人抬頭眺去,只見遠處半空之中,果然升起狼煙!狼煙就是敵情,敵情就是命令!楊繼嗣什麼話也沒有,突然催動胯下坐騎,口中那一聲「哈」,洪亮而震撼!

    鐵騎發動,在蔚茹河邊疾馳而北!

    驚慌失措的百姓紛紛停下逃亡的腳步,望見眼前的官軍,有人大聲喝起彩來!不一陣,騎兵們已然看到高平寨,那狼煙正是從寨內升起,但令人疑惑的是,並不曾見到半個敵人的影子。

    五百騎在高平寨前停下,城上的守軍早已戒備起來,楊繼嗣命一軍官上前打聽,城上守軍只遙指北面,大聲喊著熙寧寨!楊繼嗣聽了,也不多言,揮軍向北!奔跑不一陣,又望得前方狼煙滾滾。五百將士是馬不停蹄,風馳電掣。

    在這陝西邊境上,因當年仁宗朝時范仲淹治陝,大力推行「堡壘戰術」,所以在一些戰略要地,軍寨壁壘密佈。這種戰術,並非只為了防守,宋軍的用意,是借由堡壘軍寨,穩步推進。蠶食絞殺,一寸一寸地把土地奪回來。

    所以,僅在這鎮戎軍小小地盤上,軍寨堡壘達九處之多!其密度可想而知!熙寧寨距離高平寨不過三十幾里地,楊繼嗣五百馬軍說眨眼就到那是誇張,但盯著那騰起的滾滾狼煙不一陣,騎兵們就已經聽到了嘈雜的呼喝聲。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吃了一驚!

    小小一座熙寧寨,除靠山一面外。其他三面被圍得水洩不通!將士們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已經攀上軍寨的敵人!陝西邊境上這些軍事建築,除了各府州縣的城池之外,主要有三種,便是「城、堡、寨」。城,比如當年由徐衛親自坐鎮。熙河軍平定邊境少數民族暴動的貓牛城。城,規模較大,設施完備,堅固難攻;堡,比如鎮戎軍境內的開遠堡。張義堡等,亦有永久性的堅固建築,規模較城要小;寨,就更次一些了,大多沒有堅固厚實的城牆,立木為柵。裡頭一般都是士兵住的營房。

    它本來也並不是作為一個據點存在,軍寨一般設在道路要衝,是為了策應城池堡壘,或者維持地方上的治安,駐兵通常來說不會太多,幾百人而已。

    所以這麼一說就不難明白,這種軍寨它是擋不住敵人優勢兵力進攻的。一般遇上重大戰事,如果有必要。軍寨都會提前撤離。偏生此番敵人來得極快,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讓熙寧寨的守軍猝不及防。軍官倉促之下組織防守時,敵人已經越過了高高的柵欄……

    此時熙寧寨的情況可說是千鈞一髮,萬分危急!

    而遼軍將士們也很著急,當然,他們急的和宋軍不一樣。他們是著急趕緊拔了這一寨,然後繼續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擊鎮戎,將這涇原一路攪得底朝天!所以,遼軍將領焦急地指揮著部下,他的吼聲不時從陣中傳出,號角聲隨著他的命令響起,激勵著遼軍士兵勇往直前。

    就當此時!

    遼軍嘹亮的號角聲中,突然摻進了一絲雜音。想這號角是傳遞主將軍令,作用一如漢軍之戰鼓鳴金,但凡當兵的,從進隊伍開始,就開始聽,有誰會不熟悉?這一絲雜音,顯然不是遼軍的號角所發出!那是西軍,尤其是徐九各嫡系部隊馬軍所用的銀號角!

    如女真、黨項、契丹各族軍隊,其號角聲大多嘹亮雄渾,而西軍的銀號角則尖銳高亢,宛若亂石穿雲,驚濤拍岸!

    很快,遼軍騎士們紛紛側首,他們赫然發現,打南邊襲來一支騎兵,那絲「雜音」正是他們所發出的!

    遼軍主將是耶律鐵哥麾下的一名悍將,他既不是契丹人,也不是漢人,而是西域的回回。耶律大石征服西域後,他效力於軍中,作戰勇猛,所以跟隨精銳部隊一起調到了夏境。從耶律鐵哥命他南擊涇原就可以看出,此人甚得上頭信任。

    發現敵軍來襲,他沒太當回事。一則,遼軍歷來以騎兵為主力,對其馬軍的戰力非常自信;二則,正好相反的是,宋軍一直缺乏大規模精銳的騎兵軍團,而且眼前襲來的部隊兵力非常有限。

    這回將倒有些佩服宋軍的膽氣,就憑這點兵力,敢向我發動攻擊?但佩服歸佩服,兩軍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甚至沒有拔刀,只將手中馬鞭一揮,軍令即刻下達,一部騎兵離了陣營,迎向來襲之宋軍。

    回將下達命令之後,便轉過頭來,他在意的是熙寧寨。速速拔了這一處,也該調頭北回了。這兩天從威州南下,掃蕩涇原,戰果可謂輝煌。以目下之情況看,應該是宋軍大舉來援了。否則,不會突然之間冒出這麼股子馬軍來。

    偏生此時,熙寧寨的守軍也發現了援兵趕到,立時士兵大振。雖說遼軍已經越過障礙,攻入了寨中,但倖存的守軍仍舊結成嚴陣,作最後一搏。回將看到這裡,鼻子裡「哼」了一聲。隨即又增派一部士卒……

    眼下已是十月,秋高氣爽,呼呼的風聲在騎士們耳邊呼嘯。楊繼嗣一雙虎目中快要噴出火來,他手中的戰刀直直往前,一馬當先,衝向了敵人。身後,五百弟兄戰刀雪亮,面對優勢敵人,全無懼色!

    風聲幾乎掩蓋住了轟鳴的馬蹄聲,戰士們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吼叫。但如鷹一般的眼睛卻已經死死盯住了自己的目標!

    短兵相接!

    鋼鐵的碰撞聲,戰刀砍過鎧甲的鏗鏘聲,刺耳而尖銳!被刀鋒撕裂的皮肉,甚至高高彈起的頭顱,都考驗著騎士們的勇氣!

    不用置疑遼軍的勇敢,在偉大的菊兒汗統率下,他們橫掃西域,破十餘國。所向披靡!如今,他們回歸東土,志在復國,每一名戰士都甘願拋頭灑血!任何敢於阻攔他們的人,都將被消滅!

    也不用置疑西軍的膽氣。這是一支擁有值得驕傲歷史的軍隊,在徐衛重建它以後。西軍打出了前所未有的威風。西軍將士百戰餘生,在血與火的淬煉之中,鑄就了無所畏懼的軍魂!

    兩軍穿插而過,屍體,傷兵。無主的戰馬被拋在了後頭。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很快,雙方都重新集結成陣,準備再度發起衝擊!

    一直注意著戰況的遼將露出驚訝的神情,他扭過腦袋。對密切關注熙寧寨的回將道:「將軍。」

    「嗯?」回將終於將臉側了過來。當他發現宋軍再次進攻時,也有些意外。往常都說西軍的步卒堅韌強悍,器械精良,怎麼?難道騎兵也值得一提?當他觀看完一個回合之後,臉垮了下來。

    這怎麼可能?我們在西域縱橫多年,罕見敵手!縱使西域最優良的戰馬,配上最勇猛的騎士也不是我的對手!宋軍的騎兵,憑什麼跟我戰兩個回合不敗?無信無義之國。怎會有如此驍勇的軍隊?

    「將軍,這彪軍馬來得蹊蹺,想是宋軍大舉來援。末將聽說,這西軍之中,尤以秦鳳軍最是剽悍,乃是徐王嫡系部隊。秦鳳便在涇原以南,這來援的,十有八九是秦鳳軍,不可輕視。我部脫離主力,深入涇原數百里,還是小心為上,莫如先北撤,待摸清有敵情……」

    部將的話還沒有說完,回將已經怒道:「退?你幾時見過我臨敵退卻?往年追隨先帝時,再苦再惡的仗也打過了,豈懼西軍?」

    部將不敢再說,可心裡卻不以為然。西域是西域,中土是中土,在西域打擾,和在中土作戰,根本就是兩回事情。而且面對的是西軍,這可不是西域那些烏合之眾可比的。

    此時,兩邊都戰況膠著。熙寧寨的守軍受援兵鼓舞,拚死抵抗,而楊繼嗣五百騎雖然不斷折損,但遼軍顯然也沒有討到便宜,硬是打了一個旗鼓相當。要這麼一回合一回合拼下去,還真不好說誰生誰死。偏楊繼嗣是個二愣子,他的任務本是為大軍前哨,偵察消息。這遇敵拔寨,救援是應該的,可敵我力量懸殊,虛晃一槍走人得了,趕緊回去催動大軍是緊要。可他立功心切,派人回去稟報之後,便打定主意要死磕了!

    也難怪他狂妄,他爹是楊再興,徐衛麾下老資格的悍將。軍中又那麼大的名聲,他作為長子,自然眼睛長在頭頂上,這北上第一功,說什麼也要搶下來!哪怕搶不到功勞,我拚個一死,也非要咬下契丹人一口肉來!

    回將一思量,熙寧寨是十拿十穩了,倒是這部宋騎,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念至此,便伸手要去拔刀!正在這時,有那眼尖的士卒,突然發現南面那山坡頂上,搖起一面軍旗來!緊接著,號角聲隱隱傳來!

    未及參戰的遼軍將士紛紛側目,怎麼?宋軍大部隊到了?

    遼將作勢拔刀的手收了回來。此番南下,是奉命襲擊涇原,震懾西軍,從威州一直打到鎮戎軍,也不差這小小熙寧寨。現在敵情未明,不必為一時之氣而置身於險地。撤倒未必,卻需先將部隊聚攏,看他是實是虛。

    「收兵。」想明白了,便不拖延,即刻下令。號角一響,攻進熙寧寨的遼軍便往回撤。守軍苦苦支撐,此時自然不會追趕。倒是與楊繼嗣殺得紅了眼的騎兵們乍聽收兵號角。一時回不過神來。

    最後,也只得悻悻調轉馬頭,奔回主陣。楊繼嗣雖然渾,卻還不是傻子,明知不可能取勝的情況下,也不敢就憑這幾百騎往人家大陣裡沖。遂也勒住了坐騎,下令停止進攻。這一頭聚攏部隊,另一頭觀望警戒。而熙寧寨中的守軍守著一座破寨卻不敢輕動,為何?他們距離遼軍進,離援兵遠。倘若是往援軍處奔,遼軍馬快,趕上就是個死!

    將帶血的戰刀在衣袖上兩面一插,還刀入鞘,楊繼嗣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側身對旁邊同袍道:「看敵情勢,並不想撤,這卻為難。」

    那軍使也是頭大。方才與遼軍一戰,甚是吃力。對方騎兵的驍勇讓他印象深刻,記憶裡,當年「馬如龍」的金軍才有這氣派。對方兵力幾倍於我,真要打下去,結果明擺著的。倒是後頭怎麼回事?大帥的援兵趕來了?不對吧。主力部隊在鎮戎軍城,除非我們前腳一走,大帥就又派出了後續部隊,否則,不可能這麼快就趕上來了。

    腦子裡突然一亮。是了,定是高平寨的弟兄,眼見我們北上,便尾隨而來。此時只亮旗號,虛張聲勢,是想嚇退遼軍。只是。沒想到,遼軍竟不撤,擺出一副我看你耍什麼把戲的模樣。要是等久了,把戲就得給揭穿。到時……

    「統領,現在撤是撤不走了,我們一動,遼軍就得追上來。我們就算跑得了,熙寧寨的弟兄。還有後頭扯大旗那些,都跑不掉。若這般回去,大帥知曉,也定不會饒過。唯今之計,我等定在此處,盼著大帥的援兵快些到。」軍使小聲說道。他們本是來偵察敵情,倘若一見遼軍,便立即回去,並不違反軍法。可你既然打了,就不能半途而廢。要是拋下涇原這些兄弟部隊自己落跑,且不說軍法,名頭就算是壞了。

    楊繼嗣此時倒也不悔,聽罷,頻頻點頭:「便如此罷!」

    遠處,遼軍數千人馬已經集結成陣。看樣子,他們也摸不清宋軍虛實,所以未敢輕動。甚至任憑旁邊熙寧寨的殘兵又推起了柵欄。現在讓遼軍將領們糾結的,就是宋軍騎兵背後那山頭上豎的大旗到底算怎麼回子事?虛張聲勢?誘敵之策?秦鳳軍在哪?

    又等一陣,除了熙寧寨守軍忙得不亦樂乎之外,宋遼兩軍誰也不動。遼軍不動,宋軍非常清楚是為什麼。可宋軍不動,就讓遼軍摸不著頭腦,這到底是幹啥?

    如果楊繼嗣幸運,碰上一個足智多謀的,心眼多的對手,保不齊真給唬住了。因為這足智多謀的人,難免就想得多,想得多,就難免疑心重,疑心一重,沒有的事都給想出來了。可偏不走運,這回將心眼還真不多,是個實在人,等了一陣,不見異常。便失了耐性,怒道:「定是西軍使詐!虛張聲勢!休管他!傳令!」

    望見遼軍陣中軍旗一動,便有人暗暗叫苦,沒想到,剛北上,就得馬革裹屍了。楊繼嗣也將牙一咬,又將馬刀拔出,打算拚個魚死網破。騎士們自知惡仗,也沒誰去想死活的問題,只想替那些倒在地上的報仇,多拉一個墊背!

    剎那之間,戰刀出鞘的聲音響成一片!這一動靜,倒讓遼軍有些震撼了,明知是死,卻義無所顧,西軍的名聲,還真不是吹出來的。

    回將又是一聲哼,將馬鞭猛然朝宋軍方向一揮。手落時,號角齊鳴!早已經等得不耐的遼軍騎兵狂吼著催動戰馬,以排山之勢向宋軍壓去!

    楊繼嗣虎目圓瞪,不說話,只顧催動戰馬,身先士卒之前!他一動,跟點了鞭炮一般,後頭三百多弟兄嘩啦啦一片全湧了上去!都知道凶多吉少,也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遼軍這一回,出動了兩隊人馬。這個「隊」,不是泛指,而是遼軍之編制。遼軍十人為一組,帶頭的軍官稱為「十將」,與宋軍的「什將」類似。五十組,就為一隊。也就是說,遼軍出動了一千騎,來打楊繼嗣的不到四百騎。

    一個回合之後,楊繼嗣左右一望,見弟兄越來越少。吸一口氣,也顧不得肩膀上的傷,血紅的眼睛瞪得老大,高舉著戰刀又一夾雙腿!

    兩個回合下來,即使他身上穿著堅韌的鎧甲,也身被五創,這小將仍舊一臉的驕橫之色,只是呼吸愈加急促。胸口至左肋處,鎧甲被劃出了一條口子,隨著他胸膛的起伏,血水汩汩地往外流……

    再有一個回合,就將見分曉了。遼軍再度咆哮而來,楊繼嗣沒多想,只知道是時候了。他馬未動,口中已發出淒厲的嚎叫!

    忽然之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麼清楚,那麼高亢!沒錯,那就是銀號角發出的聲音!在衝鋒途中的宋軍騎兵自然不可能回頭去看,但面對他們的遼軍卻穩不住了。

    回將臉上露出捉摸不定的神情,極目向南望去。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29
第八百七十八章

   這一面軍旗,遼軍或許還不太熟悉,但若是女真人黨項人看了,雖不至於望風而逃,至少也會心裡暗呼一聲,虎兒軍!

    沒錯,大旗上繡著的那頭按爪待撲的猛虎正是徐衛嫡系部隊的標誌!這面軍旗曾經飄揚在東至河北,西至河湟,南及中原,北至燕雲的土地上,戰旗指處,有進無退!旗下,西軍頭號悍將楊再興面上籠罩著殺機,這不僅僅是因為臨陣殺敵,更因為一位父親,要去救他的兒子。在他的身後,數千精騎揚塵而起!

    「將軍!宋軍大舉來援,撤吧!」部將大聲吼道。

    那回將此番沒有猶豫,宋軍既已來援,這前頭只怕是先鋒,主力還在後頭。實在沒有必要在此糾纏,還是向主力靠攏要緊。一念至此,便下了軍令,號角聲一響,已經衝向楊繼嗣部的遼騎生生調轉馬頭,打起了轉,繞了好一圈,向大陣靠去。

    不得不說,遼軍行動非常之迅速,僅僅片刻時間,數千軍已然如退潮一般湧向了北方。楊繼嗣勒停戰馬,氣喘如牛,隨著他每一次呼吸吐納,創口處血流不止,幾乎快栽下馬去。他強打精神,回頭望去,父親楊再興正一馬當先衝了過來。

    看著五百騎所剩無幾,又看到兒子身被多創,這位悍將臉色非常難看。一扯韁繩,問道:「要緊麼?」

    「不關事,撐得住。」楊繼嗣咬著牙回答道。

    「渾貨!」楊再興罵了一句。但看著兒子受傷不輕,後頭的話也就沒說出來。此時幾員部將衝上前來,他即吩咐去叫熙寧寨的軍官來問話。問明情況之後,所有軍官都神情凝重,遼軍來得好快,就這麼幾天,已經打到鎮戎軍來,再一步,就打到涇原經略安撫司所在的渭州了。要是遼軍攻下了渭州,那可就直入關中!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楊再興也不敢大意,當即回頭去鎮戎。

    鎮戎城中,知軍衙門裡,秦鳳帥張憲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怒氣沖沖。一是氣遼軍神速,數日之內,竟然長驅直入!二是氣劉光世拖延,若早早發兵。哪有今日之事?

    「大帥,看來契丹人這回是動了真格,戰局,凶險。」杜飛虎扯著鬍鬚,沉聲說道。

    張憲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遼軍已經突至跟前,威州情況如何。不得而知。倘若威州已經失陷,那麼涇原徐大帥的退路就被截斷,戰局確實凶險。而他現在還擔心另外一件事情。

    黨項人之所以能和大宋抗衡那麼多年,一是憑借驍勇剽悍的軍隊,二就是地利。而這個地利。簡單地說,就是橫山和天都山一線。橫山在陝西北部,亦即古橋山,為橫山主峰,高出地面一千二百尺,直接寧夏諸山。橫亙千餘里。

    在宋代,這一山系地形險要,境內分佈著很多州軍,宋人所指的橫山,並不是整個山系,而是特指其北部。而當初被西夏倚為屏幕而控制的橫山,主要是指銀、宥、夏這三州,現在已經被宋軍控制住。

    而天都山。則位於涇原路防區內的西安州境內,即後世的寧夏海原縣。天都山並不像橫山山系那樣綿延千里,但是歷史上它曾有「固靖之咽喉,甘涼之襟帶」的說法,於西夏來說,極其重要。

    橫山天都山,是當年西夏跟大宋叫板的本錢。黨項人地不如大宋廣,人不如大宋多,為什麼昔日能夠屢屢挑起戰端?依靠的,就是這橫山天都山。因為這兩處戰略要衝,南面,亦即面朝大宋這一邊,都是險要的地勢,而在北部,也就是西夏境內的地區,則是肥沃平坦的土地,以及在此地聚居的羌人,宋人謂之「橫山羌」,西夏軍隊兩張王牌,平夏鐵鷂子,橫山步跋子,後者正是由「橫山羌」組成。

    夏軍每次進攻陝西,都是先從西夏腹地出發,到橫山天都山地區「就糧」。什麼叫就糧?就是出發時根本不帶什麼補給,到了與陝西一山之隔的橫山天都山地區才補充物資。然後兵馬南下,突入陝西,可謂事半功倍。

    范仲淹當年在陝西推行「堡壘戰術」,搶下一地,立馬修築城池堡壘,一寸一寸往前推進。雖然行之有效,實則是無奈之舉。因為如果不這樣,你只要一動,黨項人就能奪回來。他發一次兵,比你容易得多。

    現在張憲擔心的是什麼?遼軍進攻威州,這是先前川陝宣撫司都知道的事情。但是現在,秦鳳軍才走到鎮戎,遼軍已經出現在面前,這可是深入數百里之遠!天都山所在的西安州,就在威州的西南方。換作任何一個稍有見識的將領,都不應該忽視這個戰略要地。

    徐太尉當初與遼軍相約伐夏,為什麼捨得把大片的西夏領土都讓給契丹人,而獨要橫山,天都山,以及西涼府?就是因為只要西軍控制住這些地區,退可以堅守,遼軍很難攻得進來;進可以直撲銀州平原,並且卡斷夏境和西域的交通。說白了,主動權必須抓在自己手裡。

    如果說,遼軍襲擊西安州,奪取了天都山,那麼就在這道防線上撕開了一個口子。這一個點破了,整條線都會波動。

    張憲把他的擔憂說了出來,當時帳下一副都統制即道:「兩位徐經略的大軍還在遼軍背後,倘若契丹人真志在天都,難道不怕被涇原鄜延兩軍斷了退路?」

    這話得到了許多秦鳳將佐的附議。確實如此,西安州險要城堅,不是輕易攻得下來。遼軍倚仗著騎兵之利,應該不會把心思放在攻城拔寨上,他們最有可能的目標,還是在涇原鄜延兩軍身上。

    這兩個帥司,是諸路西軍中兵力最強的,倘若二徐有失,西軍就將受到重挫!徐家,也理所當然地挨了一記窩心腳!只怕站都站不起來!

    張憲坐將下去,緩聲問道:「那依你等看,我軍是按原定馳援威州,還是……」

    「現在敵暗我明,虛實不清,依卑職看,還是先摸清情況,再圖進兵。否則,這一頭亂撞,步步凶險!」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30
第八百七十九章

    四川,射洪。

    在這西南,十月的天氣已經是分外涼爽了,田間地頭勞作的農夫仍有亮著膀子的。今秋收成不錯,那些將脫粒後堆積起來的桔桿一擔擔挑回家裡作柴禾的人們,神情頗為喜悅。徐衛在院壩裡搭了一把椅子,一把矮桌,有些無聊地品著茶。茶是新上任的梓州知州托人送來的峨眉雪芽,說是今年的新茶。

    茶是射洪段知縣親自陪著送來的,見到徐太尉時,還有些不好意思,再三對當初闖島的事表示歉意。徐衛表現得很大度,似段知縣這種下級官員其實也不易,上頭吹什麼風,他就得跟著搖,也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原來監視鷺嶼洲的那些公差早就撤了,現在附近的農夫漁民隔三差五地都能自由出入,或者給徐衛送幾條鮮魚,或者摘些時鮮的蔬菜。來而不往非禮也,徐衛也時常回饋他們一些東西,應該說鄰里關係還是不錯的。只是,這些升斗小民並不知道島上這位官人的底細。

    不過,縱使現在管制鬆了,徐衛在這小島上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送到興元府甚至是江南去。畢竟,他曾經掌握數十萬軍隊的兵權,管轄川陝達十餘年,對他不放心的,大有人在。

    豈止是他,就連被罷去相位,遠撥泉州安置的徐良,朝廷也時常「關懷」。前不久,徐良給堂弟來了一封信,雖然沒有細說。但從字裡行間徐九讀出了徐六在東南的苦悶與無奈,更讀出了他對朝政局勢的擔憂。

    是夠讓人添堵的。現在這位趙官家,是個沒主意的人,近年來這幾個大動作,表面上看好似都同自他的手筆,其實本質是上是幾大家互相傾軋的結果。劉家依仗著皇親的身份,在朝在野都逐漸崛起。折家本來就是一大門閥,折彥質選擇與朝中權貴合作,保證了折家的繁榮。倒是徐氏一門,因為樹大招風。成為眾矢之的。現在徐良被罷相,徐衛也被剝奪了兵權,兩大主事都下了台,似乎風光不再。

    但是內鬥的惡劣後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宋遼關係惡化,發展到兵戎相見,現在勝敗未知,而女真人暫時還未按約定出兵。局勢撲朔迷離……

    徐衛旁邊那桌矮桌上,放著一封信。信裡詳細報告了陝西內外的情況。張憲已經率軍北上,二徐情況不明,陝西各界頗有怨言。這些其實都是他預料之中,事情也按照他的設想在發展,可徐九卻高興不起來。

    遠處。一艘船正靠在碼頭上,徐虎攙著母親,祝季蘭和徐嫣跟在後頭,正下船來。張九月頗為崇信神靈,每月總要上金華山兩回拜拜神。徐衛雖不信鬼神之說。可也從不加干涉,由得她去。

    見妻兒回來,他想從搖椅上起身,可這一掙扎卻發現有些艱難。等站起身,低頭一看,腰裡那條帶子似乎有些勒不住肚皮了。

    「爹。」徐虎步入院壩。叫了一聲。

    「嗯。」徐九似乎若有所思,隨口應了一句。當兒女的,很少能懂父母的心思,但枕邊人卻不同。張九月輕輕推開徐妠,揮了揮手,祝季蘭並兒女們便都進了屋。

    「山上有位坤道,自來與我相熟,今日上山拜神之後。她請我喫茶。閒聊之間,說起占卜,我素知她精通此道,便請她算了一卦。」張九月道。此時,徐虎替母親搬了一把椅子來,夫妻兩個就跟院壩裡坐著。

    徐衛聽了,笑道:「我向來是敬鬼神而遠方,這些東西,歷來是不信的。」

    「信不與信,又打什麼緊?官人只當聽為妻胡言幾句,一樂而已。」張九月也笑道。

    徐衛雖不信,倒對妻子的信仰倒也從不干涉,她既要說,聽聽又何妨?遂不多言語,等著下文。

    「那女道問我求什麼,我說問官人的前程,她便要了生辰八字去……」

    她方才說到此處,徐衛便疑惑道:「要生辰八字?那是算命啊,算命跟算卦可是兩回事,算卦是弄一龜殼,裝幾枚銅錢,拿手裡搖……」結果,他話也沒說完,便發現妻子盯著他,遂沒再說下去,點頭道「你繼續說。」

    「她便要了生辰八字去。」張九月再次強調。「這一推一算,便得了兩句。」

    徐衛聽得好笑,這算命的,哪個不是撿好聽的說?十有八九是說什麼「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之類,只是表面上也不說破,繼續聽。

    「為妻沒讀過幾句書,但這兩句卻記得緊,喚作『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我當時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想要再問,道長已說……」

    徐衛這回不得不搶一句:「天機不可洩露。」

    「正是,不過她還說了,只要這兩句傳到官人耳朵裡,自然明白其中含意。」張九月道。

    紫金虎才沒心思想這些,只敷衍道:「這推算之人,多半說的是隱語,一時也想不明白。」

    「官人真不明白?」張九月認真地問道。

    「真不明白。」徐衛使勁點頭。

    「為妻這一路下山,一直在想。倒是妹妹到底多讀了些書,說這雲橫秦嶺,莫不是我們南下時越過的終南山?家何在?不就是官人到這射洪之後一直在念想的麼?雪擁藍關馬不前,這一句,妹妹說,要官人自己才能明白。」

    當她說完這些以後,就發現丈夫沒有回應,而是坐在那裡出神。她也不去打擾,將丈夫茶杯的裡的冷茶倒掉一些,又加了新水進去,遞過去時,徐衛接過,卻沒有喝,口中道:「或者是湊巧,這兩句倒還真跟我眼前的處境沾上邊。」

    徐衛前世時,倒也讀了書,但他卻並不知道這兩句詩文的出處。這是唐代韓愈的一首《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中的兩句。當時韓愈已經上奏,批評皇帝勞民傷財迎拂指舍利入宮中供養,結果觸怒唐憲宗,被貶往潮州,行至藍田關時,他的侄孫韓湘到來,遂寫了一首詩。當時韓愈很是鬱悶憋屈,此詩最後兩句「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邊江」,意思是說,我知道你遠來應該是有考慮的,等我死在充滿瘴氣的江邊後,好好收斂我的屍骨吧。

    這金華山是川中名山,道教聖地,再加宋代崇信道教的風氣,山上男女道士平素裡只怕也沒少見達官貴人。而張九月是個實誠的女菩薩,一來二往,那女道多半也聽到一些口風,雖不瞭解底細,但也知個大概。遂拿這兩句來蒙,反正模稜兩可。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31
第八百八十章

    十月的徐衛不淡定,而遠在興元府的劉光世則更是坐立不安。他已經收到軍報,遼軍竟然直驅直入涇原,前鋒部隊一度拱到鎮戎軍,距離渭州一步之遙!奪渭州則直入關中,這個利害,作為西軍將門之後的劉宣撫是再清楚不過的!

    驚出了一身冷汗之後,劉光世心下有些沒底了。目下的戰局並沒有按照他原先美好的設想發展,遼軍並沒有去救援蕭合達,而是直撲涇原。張憲雖然率領秦鳳軍頂了上去,但若契丹人集中兵力打涇原,張宗本能否頂得住?一旦頂不住,後果是什麼?

    此刻,他沒空再去想什麼消耗徐衛的嫡系,他只想著怎麼將這個戰局扳回來!秦鳳經略司的兵力顯然是不夠的。楊彥的永興軍在關中,姚平仲的熙河軍也離得太遠,最近的,就是他自己親自掌握的神武右副軍。七萬步騎,如果頂上去,那是綽綽有餘,什麼都不用擔心。但如此一來,此前種種算計,豈不撲了空?

    這世上,但凡作惡人的,都要惡到底。而劉太尉雖有心作惡,卻又怕把徐九的嫡系消耗殆盡當然是好,可萬一門戶開了,使遼軍有入關中的可能那就大大不妙了!思之再三,左右權衡,最終還是悄悄下了命令,讓神武右副軍集結待命,一旦不測,就立即增援。

    同時,他也顧不上自己的戰略計劃,飛馬傳令涇原鄜延二軍火速回撤。別管什麼蕭合達了。先保住陝西是緊要。就這麼一道命令,就使得宋遼戰局攻守易位。蕭朵魯不若知道了,只怕是哭笑不得。

    實際上,兩位徐大帥已經在撤退的路上。徐成在他九叔跟前那麼幾年不是白混的,一打眼就知道契丹人幹的是圍魏救趙的勾當。而且,似乎在蕭朵魯不眼中,蕭合達的生死存亡不是最重要的。在這種情況下,他才不在意蕭合達,還是回師救援自己的根據地為重。

    赤髯虎徐洪到底是老兵油子,他提醒堂侄。契丹人既然揮軍往涇原,那就是跟我們先前一樣,攻其必救,等我們回師,彼必設伏兵以待,甚至布下口袋。這一路上非得小心謹慎不可,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兩軍若直向威州,你就再小心也難免遭了算計。不如你涇原軍跟著我,往延安撤。

    徐成哪裡肯依?合著不是五叔你的防區你不著急?倘若遼軍攻破我渭州怎麼辦?就算渭州不下,奪去了西安州,拿回了天都山怎麼辦?到時我跟你在延安,遠水救不得近火!所以。他堅持回師救援涇原,對於五叔的擔憂,他自然是知道的。但?窮寇莫追,歸師勿遏?,契丹人就算是三頭六臂。豈能擋住我急切回歸之師?自威州而至渭州,已非契丹人大規模騎兵軍團逞威風所在,我加倍小心就是。

    甭看在私來說,他二人是叔侄,但在公,兩人同為一路帥守。誰也節制不了誰。爭執不下,只好讓劉子羽出來說個理。

    劉彥修在西軍裡也算是老資格了,儘管去幹了幾年陝西都轉運使,但在軍隊系統裡說句話還是有用的。他仔細考慮兩位大帥的意見,誠然,延安這位徐大帥的法子穩妥。但是,涇原現在情況不明,坐鎮興元府的劉太尉不太靠譜。倘若涇原有失,會直接威脅到關中,這可是誰也承受不起的打擊!

    思之再三,他決定支持涇原徐大帥。於是,兩路大軍直奔涇原!只是這一路小心又小心,非得要前哨把路都探明了,大部才前進。如此一來,速度自然放慢,一天走不到一百里。

    然則此時劉光世並不知情,仍舊憂心忡忡。而且最讓他心急如焚的是,女真人哪裡去了?不是約定九月舉事,一旦西軍掃清其渡河障礙,他們就進兵助戰的麼?現在麟府安撫司的徐勇已經達成作戰目的,金軍在哪?怎麼還沒有消息?

    就幾日時間,劉太尉不知道拔掉了多少根鬍鬚,心裡頭那團疑雲越來越密,終究按捺不住,一道奏本快馬加鞭送到江南,金軍不至!

    近來,行在的氣氛有些詭異。一直臥病在床的參知政事朱倬,半月前沒了。他一死,秦檜范同等人在朝中更是無人掣肘。首相折彥質本來還有個陳康伯可以幫襯幫襯,可陳參政因為觸怒趙官家,被貶陳州,剩下折彥質一個?光桿司令?在朝廷已經是孤掌難鳴。

    本來,他還是有一部分追隨者的。可首先,徐良被罷相,讓部分正直賢良的大臣寒了心,不管被貶的,還是主動求去的,反正散了好大一夥。接著,折彥質在一些重大議題上畏首畏尾,立場搖擺,也讓部分大臣不滿,與他漸行漸遠。又尤其是在對待諸如陳康伯,張浚等人的問題上,麟王沒有絲毫反應,更是讓人心散了個乾淨??

    而秦檜則不然,他搭上了劉家,有皇后撐腰,又網羅了一批爪牙,聲勢漸隆。也不太把折彥質當回事。軍政要務,一送到中書,肯定先擺在秦檜的案頭。之前,他或許還會跟折仲古商量商量,現在根本不知會,直接批了,往御前送。而皇帝趙謹十有八九是原樣送回,照此辦理。

    一時之間,秦檜大有權傾朝野之勢。

    可是,這個權臣,秦會之卻作得並不愜意。他一方面要妥善處理跟劉家,跟中宮的關係,一方面要琢磨趙謹的心思,萬事順著他來。可這兩方面有時候又是矛盾的,如果拿捏不好,這個位置就坐不穩當。

    而最近,他關心的,便是西北戰事。聯金製遼,是他一手推動的大政,現在已經開打,就等著摘桃了。在他看來,打契丹應該還是有把握的。西軍是大宋頭一等的勁旅,又有女真人的助陣,契丹人鐵定會被打得滿頭包。

    這從川陝宣撫司送一的捷報中也得到了證實。為此,皇帝專門召了他去,好生褒獎了一番,還許諾,只等功成,便要大行封賞。

    秦檜遂眼巴巴地望著前線軍報,只要是送到了杭州,哪怕是散值以後,也必須第一時間讓他知道。
m7911114k 發表於 2014-6-2 17:32
第八百八十一章

    在當下的杭州城來說,秦相的府邸基本是享有旅遊景點的待遇。你在街上尋人一問,十有七八都知道。自打進了「開府儀同三司」,秦會之在他原宅四周買了不少地皮,擴建他的府第。上梁那日,行在不少高官都來祝賀,一時傳為「盛事」。

    如今大宋的局勢,雖然比前一時期好轉不少,但不說「國難當頭」吧,但至少也是「多事之秋」,秦檜居然大興土木,顯然是不合時宜的。但這絕不是「窮奢極侈」就能一言以蔽之的,秦檜之深諳為臣之道,此舉頗為自污之意。

    此刻,在秦府這考究精緻的宅院裡,下人們已經在開始置辦年貨了。其實不用他們操太多的心,自然有人上趕著來巴結這位權貴。

    秦檜在他小苑裡,躺在一把鋪了毛毯的板椅上,膝蓋也裹著厚厚的毯子。前些年東奔西走,再說上了年紀,難免有些毛病。他現在很惜命,一直小心養著。面前小几上的茶是新泡的,第一泡不能喝,等一陣,旁邊一個靈巧的小童上來換了水,又過一陣,才給滿上杯。

    「相公,品品這新茶。」

    秦檜這才睜開眼睛,搓了搓手,用兩根指頭捏過那精緻的小杯來,先聞茶香,便覺心曠神怡,稍用力一吸,一股清香立時滿口,等那茶喘著喉頭滑下去,回甘無窮,不禁讚道「好」。但卻只喝這一口便放下杯。茶這個東西,輕抿細啜,那叫「品」,你要當白開水似的灌,那叫「解渴」,不是斯文人幹的事。伸出兩個指頭,拈起小一片薄薄的點心來放進嘴裡,細嚼慢咽,那愜意的勁頭就不用說了。

    正當這會兒,府中的管事邁著穩健的步子從前院過來。一看相公那悠然自得的神情,便停步不前。立在屋簷下好一陣,當看到秦檜掀起蓋在腿上的毯子,才上前道:「相公,樓照來了。」

    「有事?」秦檜在小童攙扶下站起身來。

    「看樣子挺急,小人請他落座品茶,他也沒有心思,只管來催。」管事的回答道。

    秦檜卻不慌不忙。偌大個朝廷,哪天沒有大事?若都著急上火,那這日子也就不用過了。「叫他候著吧,我更了衣便去。」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是絕計不會這身便裝就出去會客的。

    另一頭,給事中樓照屁股就沒沾過椅子。跟陀螺似的在花廳上打轉。這人當有五十上下年紀,雖是文官,但生得極為雄壯。高額,寬鼻,大嘴。連鬢鬚,一眼望去,十足陽剛。看得出來,他也想極力保持鎮定,可那一雙手不停地絞,眉心那一個「川」字沒有散過。不時重重呼出一口氣,卻顯示出他內心的急切。

    他為什麼這麼急?得從他的背景說起,樓照並非宦門大戶出身,雖說也是科舉出來的,但卻是「賜同進士出身」,所以仕途上還是比較暗淡的。好在,終於在年近知天命時跟對了老大,投在了秦檜門下。前一段秦檜不是出任「御營使」。利以這個機構網羅了一批爪牙麼?樓照也跟著進了御營司的編制。後來通過秦檜的操作,出任給事中,這可是正四品的官職,分治門下省日常公務。

    給事中負責的事務,便是審讀內外出納文書,駁正失當,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日錄奏章以進,糾治其違失」。因為全國各地送到中書的奏章,不是每一本都要皇帝拍板決定的。只有一些極為重要的軍國大政,才由宰相寫上意見,送到御前。為了避免宰相專權,給事中通常會隨機取閱中書批復的奏本,檢查是否得當。

    今天是官員旬休日,中書幾位大佬都不當值,樓照去三省都堂取本子的時候,正好碰到入內內侍省的都知沈擇。說是官家派他來看看,有沒有西北前線的軍報。兩人便一同進去了,哪知一翻本子,好死不死,就看到了川陝宣撫司劉光世的本。打開一看,兩人頓時傻了眼。

    好在沈擇是經歷過風浪的,心說這一本要是自己直接帶到御前,那必然是天顏震怒,秦相處境就被動了。當時就對樓照說,這本得壓著,我回御前推說沒有,你下了值以後,帶著本去秦相的府上,讓他心裡有個底。

    就這麼地,樓照一下值,揣著本就出了宮,直奔秦府而來。

    「何事如此急切,讓你連家都不回就趕過來了?」秦檜慢悠悠地從裡間轉出來,見樓照還穿著公服,便問道。

    樓照大步上前,略施一禮:「相公,川陝急報!」

    秦檜本來一手已經撐住了椅子扶手要坐下去,身子都側了半邊了,一聽這話,又重新站直:「怎麼說?」

    樓照從袖裡取出來,雙手呈上前去,秦檜看他神情,心頭跳了一跳,狐疑地接了過來,打開細看,竟忘了坐下去。

    劉光世簡短地概述了一下西北戰況,左右都是些仰賴陛下威靈,將士用命,戰局順利云云,全是些場面話,沒有任何具體的戰報。然後話鋒一轉,說當年舉兵之前,與大金約定,一旦宋遼開戰,神武右軍掃清金軍渡河通道,女真人即大舉來援。可這都十月了,還遲遲不見金軍蹤影,他想請示朝廷,情況終究若何?

    不難看出,劉光世雖然干實事不行,但心思還是有的。你說江南和川陝,誰離著金國近?你要想知道怎麼回事,派個人到大同去僕散忠義不就行了?何至於繞這麼大個彎子,跑來問朝廷?

    劉太尉這一來是想把自己摘乾淨,這事都是朝廷在運作,我只是執行,到時候出了差子別牽連我;二來,也是想讓皇帝和朝廷知道,我不是徐九那樣的人,我大事小事心裡想著的都是朝廷。

    秦檜合上本子,眼皮越垂越下,終於緩緩落座下去。

    「相公,女真人不會是想……」樓照將心裡的擔憂說了說。

    但秦檜擺了擺手,示意別說下去,而是問道:「這本誰看過?」雖然知道今天中書沒人當值,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沈都知看過。」樓照道。

    秦檜臉色微變:「他?他怎麼……」

    「聖上記掛著前線戰事,遣他來中書看看,是否有川陝軍報。當時沈擇說,這本如果先讓聖上看到了,相公你就被動。所以,讓下官帶來,讓相公心裡有個底。」樓照道。

    聽到這裡,秦會之鬆了口氣,臉色也和緩了不少,對樓照道:「坐吧,不要急,遇大事要有靜氣。」

    「是,學生謹記。」樓照應道。他這股陽剛范兒,再搭上這股慇勤小心勁兒,實在是不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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