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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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62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3:36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九節 細作

  午時時分,南京西北方向的大道上。

  一支清軍隊伍正朝著南京的方向急行,他們在官道上拉出長長的行軍縱隊。縱隊的側面是一輛又一輛的大車,車上堆放著盔甲等輜重,其上連遮蓋的布幔都沒有。

  大道兩旁幾乎見不到人影,偶爾有百姓經過,發現行軍騰起的煙塵後,立刻慌張地閃到路邊,躲在暗處緊張地注視著這些士兵——最近幾天各地來援助南京的客軍氣焰囂張到極點,城外的百姓大都逃離此地躲避風頭,只有少數的人捨不得遠離家鄉,就提心吊膽地在附近東躲西藏。

  急匆匆向南京前進的這支大軍根本沒有理睬這些從暗中投來的目光,既然前哨一直沒有傳來警報,那麼就繼續按照原計劃全速行軍。隱藏著的百姓觀察了半天,也沒有識別出這支軍隊的身份,無論將旗還是軍旗,這支軍隊一概沒有。有一個躲避者是個讀過書的童生,他對官兵的制度有所瞭解,偷偷地瞧了半天,驚訝地發現這支清軍竟然沒有任何可供識別的標誌。

  不僅如此,清兵縱隊旁邊的車輛也很不成體統,按說輜重應該與戰鬥部隊分開,戰時這樣混雜行軍非常危險,遇到伏擊時部隊難以展開;而平時則更沒有混雜的必要,還會影響軍容。但這支清軍不但人車混雜,車輛也不是靠馬匹拖拽,竟然使用毛驢、騾子甚至耕牛等老百姓用的大牲口。

  南京周圍的官道修得比較好,這些車輛雖然由毛驢、騾子牽拉,走得也相當迅速、平穩。走在車旁的清軍士兵時不時地向經過身旁的車伕喊道:「累了,讓我上去坐會兒。」說完就會抱著兵器跳到車上。不但運輸輜重的車伕不予阻攔,縱隊中也沒有軍官出來干涉這種無視軍紀的行為。

  因此各輛車上總是坐著滿滿的士兵,官道上充斥著車伕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支遷徙的遊牧部落,而不是處於行軍狀態的作戰部隊。

  在這支軍隊的前方數里外,鄧名帶著一百四十多名騎兵正在搜索前進。從揚州綠營繳獲了近一百匹戰馬後,浙軍裡所有會騎馬、曾經騎過馬或是自稱騎過馬的人都被挑選出來,組成了這支明軍的馬隊。

  今天上午趙天霸他們才離開不久,就又蜂擁而來,異口同聲地向鄧名提出建議:進攻南京!

  根據俘虜的報告,鄭成功撤離崇明島後,南京方面知道已經取得了此戰的最終勝利,滿城文武彈冠相慶。浙軍主力已經逃向安慶,張煌言本人則奔巢湖,剩下的就是追剿潰兵的收尾工作了,從四方眾多府縣召集來的大批府兵、縣勇,也很快就會離開南京,返回各自的駐地。

  之前情況危急時,兩江總督能容忍他們在城內製造麻煩,但局勢好轉後城內治安的重要性不斷升高,早在鄭成功從鎮江撤退時,這些緊急召來的部隊就已經被郎廷佐陸續送出了城外。但無論如何,這些人馬都是響應總督號召來南京支援城防的,如果不給他們一些甜頭,那麼萬一將來南京再有事,就很難指望周圍的地方部隊前來增援了。因此郎廷佐對他們騷擾城郊居民聽之任之,昨天還拿出藩庫的銀兩,給城外的部隊辦三天流水席,讓他們吃飽喝足、心滿意足的返鄉。

  從被俘的揚州綠營士兵的描述來看,這些移駐城外的各地綠營戒備比大勝關還差,南京方面宣佈已經把明軍逐出長江、大獲全勝後,這些客兵也知道離別在即,就四出偷雞摸狗——他們也聽說管效忠帶領的追擊部隊洗劫了鎮江等地,還搶走了大量女子販賣到外地——南京城外的綠營眼紅之餘,就在四郊亂轉,一心也要拿到些百姓的財產。

  「雖然我們擊敗了大勝關的韃子,會讓南京那裡警惕起來,但是只逃走了十幾個騎兵而已,」趙天霸認為機會並沒有完全喪失,他向鄧名指出:「大部分韃子不但是步行逃走,而且還不是本地人、對道路和方向都不熟悉,正常情況下,這些驚弓之鳥大部分還會躲藏起來,不敢走大道怕我們追擊。」

  「而那些逃走的騎兵,一時片刻也無法讓南京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在搞清楚情況前不會再次宣佈全城戒嚴。從大勝關到南京,就算快馬加鞭,怎麼也要跑上個大半個時辰吧,等城門守衛高清楚他們的身份,放他們進城,然後逐一詢問,估計還要一個時辰才能搞清情況,等下面的人報告給郎廷佐,他再決定派出人來偵察大勝關的情況,估計就得到晚上了。」周開荒和趙天霸一起審問的俘虜,他對趙天霸的建議進行補充:「就算朗賊在派出偵察兵的同時讓城外的韃子進行戒備——城外可是有兩、三萬人啊,一時片刻絕對無法都通知過來。」

  周開荒說話的時候,李星漢在邊上一個勁的點頭,感覺周開荒已經把他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最後他只說了一句:「先生,我們有奇襲的優勢。」

  「你們建議我們用這四千人去攻打城外的三萬韃子嘛?」鄧名已經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被郎廷佐趕出城的綠營大概有兩、三萬,雖然他們是最沒秩序的一批——建制比較大的都已經趕去蕪湖——但畢竟人數擺在那裡,他轉頭看了看任堂和一起趕來的浙軍將領:「你們也同意這個計劃嗎?」

  跟著鄧名的這群人現在一個個膽大如虎,對此鄧名並不感到太驚訝,但任堂他們也和趙天霸等人一起趕來,從表情上看似乎也主張出兵,這就有點讓鄧名感到奇怪了,僅僅今天早上贏了一仗,就能給浙軍這麼大的士氣提升嗎?

  「是的,提督,我們也贊成趙千戶的計劃。」任堂重重一點頭,剛才審訊完俘虜,趙天霸剛提出這個主張時,有一些浙軍將領是心存懷疑的,可任堂全力支持,說服了大部分浙軍同意與趙天霸共進退,一起向鄧名請戰:「我們的本意就是在大勝關紮營,然後等待虎帥的援軍,但虎帥到底什麼時候能到不好說,南京那邊越晚發動對我們的進攻,我們就越可能安全脫險。如果我們待在大勝關不動,就像趙千戶說的,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南京就會派人來看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能很快就會讓周圍的兵力向大勝關集中;而如果我們去南京城下轉一圈,哪怕是敵人已經有戒備,我們無隙可乘也沒關係:因為看到我們竟然直撲南京,韃子就更摸不清我們的虛實,不敢輕易攻擊我們。」任堂剛才就是用這番理由說服了其他浙軍頭目,現在說給鄧名聽的時候,脈絡已經梳理得很清楚:「而且我們抵達南京城下,這件事情就會鬧得更大,讓虎帥更早得知消息。最後還有一點,我們也可以借此隱藏大勝關這裡的情況、拖延時間,我們在南京待一、兩天再退回大勝關,也就是讓南京對我們的進攻晚上了一、兩天。」

  鄧名的目光從滿營的軍官臉上掃過,看到的是一張張堅毅的面孔,他哈哈大笑起來:「諸君都是當世豪傑,能與諸君共事,真是我的大幸啊。」

  計議已定,浙軍就立刻出發向南京趕去。

  「報告提督!」一個浙軍的騎兵衝到鄧名的馬前,鄧名小心地勒定了馬,周圍的其他人也都警惕地看著這個騎兵——名叫李天元的這個浙兵自稱騎術嫻熟,被招入馬隊,但剛才他來向鄧名報告時,根本控制不住坐騎,一頭就撞了上來,幸好任堂眼疾手快,一把將他的韁繩拉住。

  這次李天元成功地拉住了他的馬,雖然動作還是有點笨拙,但至少沒讓鄧名身邊警惕的衛士出手替他拉馬。

  「小人那隊又發現了幾條驢,還有兩頭耕牛。」李天元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村子,向鄧名報告道。這附近的居民都無影無蹤,估計全都避難去了,但有的牲口來不及拉走,也沒有被清兵發現。

  「牛車太慢了,不過驢還行。」鄧名說道,相對拉車的牲口,大車倒是發現了不少輛,現在毛驢不夠也只好把牛套上車:「趕車的人找到了嗎?」

  「啟稟提督,小人的哥哥就在後面,他可是趕車的一把好手。」李天元報告道,他哥哥也曾自稱會騎馬,但是連馬都爬不上去,被刷下去了後面的步隊。

  「真的?」鄧名不太相信他的話。

  「千真萬確。」李天元漲紅了臉,不過到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因為鄧名的懷疑讓他感覺受到了羞辱:「小人馬可能是騎得不好,但我哥趕車絕對是頂呱呱。」

  「好吧。」鄧名點點頭,浙軍裡各種才能的人都有,沿途尋找牲口和車輛時,還有人找到了二胡和快板,坐在車上就開始給同伴獻藝,本來趙天霸要予以阻止,但鄧名搶先阻止了他的阻止——浙軍畢竟還是一直缺乏戰鬥經驗的部隊,這些演義能夠轉移士兵的注意力,當他們聽的津津有味並發出喝彩聲時,也就不會想到他們正在向十倍於己的敵人開去。

  為大軍偵察的騎兵不斷找到落下的牲口,任堂本來不太同意這樣拿走百姓的東西,尤其是耕牛,但他也知道沒有更好的辦法加快行軍速度並保存士兵的體力;而且鄧名掏出了一些銀兩,讓偵察兵放在他們取走牲口的家中,見狀任堂也就不再繼續嘀咕張尚書的軍紀了。

  騎兵最快,車隊其次,被落在後面的士兵每當看見一輛新的空車迎面趕來時,都會發出一陣歡呼。

  「上來,兄弟。」

  這次一口氣來了三輛驢車,為首的正是李天元的哥哥,他打了一個漂亮的迴旋,穩穩地停在路中,三個明軍士兵興高采烈躍上驢車。

  「駕,駕。」車伕用力地趕車向前,還不忘對身後的同伴吹噓道:「看我超過前面的車隊,第一個趕到南京!」

  ……

  正像眾人分析的那樣,一直到臨近午時,四個揚州綠營的逃兵才被捆著押進了兩江總督府,最早逃回南京的飛毛腿被城門守軍毫不客氣地抓了起來,他們認定這傢伙信口胡柴,目的是混進城內偷雞摸狗。要不是城門軍官說大捷之際不宜殺人,說不定就當場就被守兵斬首了。

  第二個揚州兵也沒有比他的同伴好多少,同樣被城門的守兵捆了起來,他們兩個現在的罪名是開小差,守將說今晚他們就住大牢好了,等明天就把他們送回大勝關,交給他們的長官明正典刑。

  又過了一會兒,旁邊的大營又送來一個五花大綁的傢伙,押送的士兵說他們在營外抓到一個造謠生事的明軍細作,這廝企圖擾亂軍心、製造混亂,被他們火眼金睛的長官看破,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罪行,被送來南京請功。

  城門的守兵看到這個細作滿臉烏青,衣服上都是鞭痕,兩隻眼睛腫得像是桃子,已經都睜不開了,口中還在不停地喃喃說著:「我是細作,我是細作,別打了。」

  但另外一個被綁在柱子上示眾的逃兵卻認出了這個細作,立刻聲嘶力竭地大叫起來,稱這個「明軍細作」是他的一個難友,今天早上衝進同一個馬廄搶馬。守兵心中好奇,就多問了押送的士兵兩句,發現這個「細作」也自稱是大勝關的揚州綠營。

  守將覺得事情有古怪,就讓手下把三個人一起押去兩江總督府,總督府的官吏正在審問時,從另外一個城門又押來一個「細作」,說這個傢伙危言聳聽,企圖動搖軍心並混入城中。發現第四個傢伙的說法和前三個差不多後,審問他們的官吏也起了疑心:「難道大勝關真的出事了?」

  可大家都覺得這太荒謬了,明軍都退出長江了,難道能長了翅膀又飛回來不成?安慶倒是還有明軍敗兵,可蕪湖也沒報警啊。想了半天,一個小官想起來幾日前在應天府和常州府交界發現的那批明軍,可那支明軍明明也去黃池了啊,前日黃池來送來捷報,說把明軍殺得潰不成軍,斬首數百,正在搜剿殘部中。

  兩江總督府的官吏當然不知道,在黃池守株待兔的清軍等了兩天也沒等到明軍,就在周圍設崗胡亂殺了不少行人——黃池的清軍在鄭成功襲擊南京的時候沒有立刻去馳援兩江總督,現在急需功勞來洗脫自己。

  既然明軍不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官吏就傾向於這四個傢伙都是逃兵,不過有個老成持重的人建議派人到其他城門,還有朝南的營地問問,看是不是還有類似的情況。

  「若是還有呢?」一個同僚問道。

  「那大勝關可能就真出事了,」這個老成的官吏分析道:「肯定不是海逆,但揚州綠營可能把周圍禍害得太慘了,激起民變了。」

  「啊,民變,那是不是要派兵彈壓?」問話的那個官吏頓時有些緊張,激起民變放在以前是不得了的事,現在雖然有所不同,大捷之後兩江總督和朝廷不會認真計較,但一通責備估計還是跑不了。

  「誰知道到底是不是民變啊?」參與審問的第三個官吏反對道:「就算是,揚州綠營到底是被亂民打垮了,還是已經聚集起來彈壓了亂民,這都完全不清楚啊。」

  「嗯,先去各城門和營地問一下,如果還有自稱揚州綠營的逃兵,就派人去大勝關問一下。」

  這個提議得到了一致的贊同,三個審訊官吏看看外面的日頭,差不多到午時了,他們都感到肚子有點餓了,決定先去吃飯,吃完飯再派人去城門和各營詢問。

  「先不要去向總督大人報告。」這也是三個審問官吏的一致看法,郎廷佐正在歡慶勝利,眼下什麼都還沒有搞清楚,肯定不能去打擾了總督大人的好心情。而且,這件事的真相很可能就是大勝關出了四個逃兵,什麼民變、偷襲都是無中生有的事,要是把這幾個逃兵的滿嘴謊言鄭重其事向總督報告,最後發現什麼事都沒有,那這三個在總督衙門也就算是干到頭了。

  ……

  南京那宏偉的城牆已經在望,鄧名率領的馬隊終於遇到了清軍的小股部隊。

  「你們是哪個營的?」遇到的清軍頭裡牽著幾頭山羊,後面拉著的板車上盛滿了從附近找到的家什,看了半天他們也沒看到鄧名一行的旗號,就向著這些和他們搶路的人大喊起來。

  「我們是揚州綠營。」馬上就有人大聲回話:「我們從大勝關來的。」

  「你們回來幹嗎?」這隊清兵為首者氣鼓鼓地問道,鄧名的馬隊看上去有一、兩百人,他們肆無忌憚地在大道上縱馬疾馳,為了避免被撞到這些綠營只好把官道給讓出來。

  「聽說開流水席了,我們回來吃飯來了。」揚州綠營的馬隊從這些清兵身旁馳過,他們頭也不回地高聲答道,剛才回答提問時,鄧名等人的手已經摸向了武器,但對面的清兵臉上沒有任何異色,他們又都偷偷地放開。

  好不容易等騎兵走完,清兵拖著東西又走上大道,但還沒走多遠,背後又響起了隆隆聲,他們回頭一看,一眼望不到的頭的大車風馳電掣地向他們衝過來。

  「我們是揚州綠營的!」

  「流水席開了吧?」

  「我們也來吃了!」

  又一次被趕下大道的清兵站在路邊,這次他們得到的回答與那支馬隊的完全相同,不同的是,這次來的人更多,顯然他們得在路邊等很久了。

  「揚州綠營的王八羔子。」清兵一個個心頭火氣,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為了吃飯趕了二十多里路回來,為了這頓流水席你們還真下力啊!」

  「他姥姥的!」看到車上的士兵還拉著二胡,打著快板,為首的軍官也怒不可遏:「為了頓飯至於的嗎?你們揚州兵還能有點出息嗎?」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3:40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六十節 烽火

  城南的清軍營地人聲鼎沸,鄧名等人身邊不斷走過清軍的小隊。

  有些人看到這隊揚州綠營不停地問這問那,不願意回答他們的詢問;但也有人覺得無所謂,反正郎廷佐說過流水席管夠吃,來幾個搶食的,頂多是讓兩江總督多掏銀子罷了,要心疼也是郎廷佐心疼,就熱心地給揚州兵指出該到哪裡去領東西。

  「你們總兵吶?」有一個軍官問鄧名道:「你們也別光顧著找吃食啊,總督大人正在巡視各營,你們既然來了,也讓你們家總兵去給總督大人敬杯酒啊。」

  「總督大人出城了?」鄧名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就在前面的營地裡。」見到揚州兵情緒激動,一副喜從天降的模樣,清軍軍官由不得流露出鄙視的表情。雖然大夥兒碰到官兒都拍馬屁,但也不至於這麼不加掩飾吧,稍微克制一下很難嗎?

  最遲不過後天,城外這些客軍就要陸續離去,郎廷佐挑了個大白天出城巡視一圈,想要和治下的兵將們聯絡一下感情。本來幕僚建議兩江總督昨天晚上來做這件事,先安排一營清兵裝睡,讓兩江總督給沉睡中的戰士們掖幾下被角,把他們不小心露出來的胳膊放回被中之類的,同時安排大群的將領陪同參觀,以顯示總督大人的親近仁慈。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郎廷佐本來也想答應,但有心腹衛士堅決反對,稱晚上有營嘯的可能。大部分人聽了都不以為然,士兵緊張的時候才容易發生營嘯,現在官兵大捷,士兵都領了賞賜,大家興高采烈的營嘯幹什麼?而且兩江總督深入軍營看望戰士,事先有安排,全程有將領陪同,受到嚴密保護,就是真有營嘯也不怕

  但屬下們也就是心裡想想罷了,誰也不會說出口,畢竟這不是個技術問題,而是態度問題。既然涉及到兩江總督的人身安全,而且沒有人敢打保票,所以大家紛紛表示此行太不保險——人人都要表明自己把郎廷佐的安全視為重中之重。於是就有人提出可以安排士兵們睡午覺,郎總督白天去給戰士們蓋被,這總沒有問題了吧。

  所以,本定於昨晚的與官兵同樂活動改為今天白天,精選出來一隊的清兵,在被嚴格考察過祖上三代、親朋身份以後,又由兩江總督的衛士反覆地搜身檢查以後,在中午正熱的時候躺到營房的床上。隨著軍官一聲令下,他們就集體緊閉雙眼,大張著嘴發出鼾聲。不久,營內響起雜亂沉重的腳步聲,一支陌生的手,把士兵唯一能散點熱的胳膊塞回被子裡。

  此時周圍紛紛響起各種稱頌聲,不過奉命睡午覺的士兵們依舊不能醒來,他們繼續用力發出雷鳴的鼾聲,雖然全身汗出入漿依舊躲在被中一動不動……終於,大片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連成一片的馬屁聲也和腳步聲一起離開了這個營帳。戰士們終於得到了新的命令,紛紛從沉睡中醒來,爭先恐後地離開了棉被。

  「幹的好!」軍官對這些士兵的意志品質很滿意,大聲稱讚道:「每人都有雙份的酒和賞錢。」

  深入基層、噓寒問暖的工作結束後,兩江總督就開始慰問赴援南京的眾多地方將官,大家也都是一輪輪酒敬上,紛紛表示以後但凡兩江總督再有號令,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

  在營外,一路尋來的鄧名被清軍擋住,衛兵們趾高氣揚地告訴他們兩江總督正在不遠處接見將領,揚州總兵若是來了可以給通報,然後讓他進去拜見,不過他們這些小兵就算了,總督大人忙得很,沒時間和無名小卒說話。

  從警戒線退回來後,鄧名就讓人回去詢問部隊已經抵達多少,等了一會兒後,部下回報說與車隊的先頭部隊取得了聯繫,估計很快就能抵達,不過步兵可能還在數里之外。雖然沿途盡力收集車輛和牲口,但也就有一半左右的浙兵能夠乘車,剩下的還是要徒步前進。

  根據原本的計劃,騎兵會偵察清軍營地的佈防,等車隊和步兵都抵達後,再一起發起進攻,仍採用今天早上的作戰方案。數千兵馬都混進清軍營地深處是不可能的,那樣肯定會引起敵人盤問,就是現在看到這一百多騎兵不去找地方吃飯,而是在周圍晃悠,都有不少清軍投來奇怪的目光。

  「我們原本計劃在黃昏時分發動進攻,那樣部隊就會到齊,而且韃子估計也已經喝得爛醉,可那個時候郎廷佐可能就會回城了。」鄧名和周圍的衛士、軍官們商議道:「你們覺得我們立刻發起進攻怎麼樣?」

  「好!正和我意思。」趙天霸最近一直憋著口氣,要立下一件貨真價實的大功:「兩江總督就在眼前,可他卻不肯見客,要是這樣都錯過了,我們豈不是白來一趟。」

  其他的人思索了一會兒,也先後表示同意,鄧名笑道:「好,我們這就拜見郎總督吧。」

  鄧名讓幾個騎兵出去車隊聯繫,帶著乘車的士兵趁亂襲殺清軍,車輛仍按原計劃掉頭,去接落在後面的那一半步兵。

  「一旦韃子陷入混亂,我們的步兵就能輕易把他們打垮,」目送傳令兵從清軍營地附近離開後,鄧名掏出一塊紅布繫在胳膊上,然後抽出長劍,高舉著武器對周圍的騎兵們說道:「現在就看我們的了,看我們到底能製造多大的混亂。」

  頓時就是一片鏗鏘之聲,明軍的騎兵用紅布完成身份標識後,也都肆無忌憚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掏出兵器。

  這一片金屬響動,把周圍更多的目光引到了這隊明軍身上,看到一片刀槍的寒光後,遠處那些席地而坐的清兵一時都忘記了咀嚼,不明所以地望著這隊「揚州綠營」,以及他們身上突然騰起的陣陣殺氣。

  「生擒郎廷佐!」

  鄧名大叫一聲,用力一夾馬腹,向剛才攔住他的那排清兵衝去。

  「活捉郎廷佐!」

  「活捉郎廷佐!」

  無數的明軍齊聲大吼,爭先恐後地跟上。

  ……

  正在營中享用將官阿諛的郎廷佐,突然聽到營外傳來大片的喧嘩聲,頓時楞了一下。這時其他將領也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亂哄哄的也聽不清楚到底都在喊些什麼,不過聽起來好像是在廝殺一般。

  「這大白天的,也能營嘯?」郎廷佐身邊的不少幕僚不約而同地冒出這個念頭,不過轉瞬間又一起把這個念頭拋諸腦後,腦筋轉的快的已經猜測到真相:定是因為缺少軍官約束,士兵因為爭酒食打起來了。

  「估計是兒郎們酒喝多了,耍酒瘋了吧。」這件營帳的主官一臉的尷尬,本來一起都挺好的,怎麼突然就出事了呢?要是就此給兩江總督留下壞印象可該怎麼辦?

  幸好郎廷佐顯得一點兒不介意,他馬上呵呵笑道:「今日本官就是要與官兵同樂,鬧一些好,更熱鬧嘛。」

  頓時周圍又是一大堆諛詞送上,主官也和同僚一起陪著笑臉,盛讚總督大人愛兵如子,背地裡他偷偷地給身後的軍官使了個眼色——好不容易兩江總督到營中來巡查,軍官都削尖腦袋擠過來,滿心盼望能被郎廷佐瞅上一眼——見到主將不滿的臉色後,他身後的心腹軍官連忙鑽了出去,打算稍微維持一下軍紀,不讓士兵們鬧得太出格。

  外面的動靜還真不小,一連幾聲淒厲的慘叫聲刺入耳膜,本來還是笑容滿面的郎廷佐面孔也僵住了,今天他供給了士兵這麼多酒肉,怎麼還打得這麼凶?都動起傢伙、鬧出人命來了嗎?

  不少將領額頭出汗,營地的主官再也待不下去了,看著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的兩江總督,他急匆匆地跳起身,連連告罪:「末將治軍無能,死罪、死罪,末將這就前去彈壓。」

  周圍幾個營地的將領也跟著起身,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自己的手下參與到鬥毆中,眼看總督大人已經快要發火了,他們還是前去檢查一下外面的情況為妙。

  喊聲越來越近,好像正急速地向這個營帳衝過來。

  「活捉郎廷佐!」

  終於有一句清晰的喊聲被帳中眾人一起聽到,郎廷佐勃然色變,臉孔頓時冷若冰霜,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拍:「哼。」

  「你們帶的好兵!」兩江總督的幕僚們都跳起來大聲呵斥,不知道是哪個蠢貨帶出來的狗膽包天的兵丁,借酒鬧事也就是罷了,居然連總督大人的名諱都敢叫。

  誰也不想繼續待在馬上就要噴發的火山旁邊,將官們統統起身,營地的主官跑的最快,一個箭步就竄到帳門口,今天就算把亂兵的人頭都切下來,都不知道總督大人肯不肯恕罪了。

  正要撩門而出時,突然從外面衝進來一個人,正是先前出去彈壓的那個心腹軍官,這個軍官來勢兇猛,和主官撞了個滿懷,兩人一起滾倒在地。

  「放肆!」來人一點禮節規矩都沒有,郎廷佐忍無可忍,厲聲喝道:「叉下去,打死……」

  「大事不好!」闖進來的軍官顧不得看他到底撞了誰,也根本沒有聽到兩江總督的命令,嚎叫著:「兵變啦,亂兵打進來啦。」

  這時外面殺聲已近,「活捉郎廷佐」的喊聲一浪高過一浪,聽上去好像正從幾個方向包抄這座大營。

  郎廷佐輕蔑地哼了一聲,仍是鎮靜自若,對一個衛士喝道:「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一營的亂兵?」

  幾個衛士齊聲應是,大步走出營門,營中的眾將無不噤若寒蟬,都在默默祈禱千萬不要是自己部下捅的簍子。

  但亂兵來得好快,未等衛士回報,喊殺就已經清晰可聞,還夾雜著無數馬聲,更傳來了新的喝問聲:

  「郎廷佐何在?」

  還有勸降聲:

  「坐地免死!」

  更有震撼力的喊聲接踵而至:

  「江南提督鄧名座下,爾等早降!」

  「鄧名!」聽到這個名字後,全營的人一下子都呆住了,傳說此人帶著十七個手下,就火燒昆明,誅殺了五省經略洪承疇;前不久在湖廣,更是再次深入清軍大營,刺死了胡全才然後全身而退。

  「啊。」

  一個剛才出門查看的衛兵跑了回來,臉色煞白,語不成調地向郎廷佐慘叫著:「大人快跑,是鄧名啊。」

  剛才還穩如泰山的郎廷佐,此時也已經是面無人色、全身發抖:鄧名這屢屢於萬軍之中取朝廷高官首級的殺星,怎麼會出現在南京城下?

  「保衛大人。」幾個衛士叫喊著,用力去攙郎廷佐,兩江總督現在腿都已經軟了,被扶起來後剛一邁步,腳下一軟就差點撲倒在地。

  已經殺到營外的鄧名繼續向前,剛才他一連向幾個跪地求饒的清兵喝問,才找到一個沒有害怕到說不出話地步的人。眼睛盯著目標大營,鄧名縱馬而前,這間營帳很高,鄧名彎腰低頭,連人帶馬一起衝進了帳門。

  頓時周圍就是一片稀里嘩啦和驚慌的呼喊聲,鄧名在營正中勒定了馬,環顧著周圍的敵人,他們看上去有十幾個、都是軍官模樣,人人拔劍在手,背靠著營帳邊緣向鄧名怒目而視。

  鄧名輕輕舉起手中的長劍,他胯下的坐騎甩著尾巴,和主人一起打量著這些敵軍,鄧名大聲喝道:「誰是郎廷佐?」

  「來者何人?」一個躲得遠遠的清軍武將,擺出戒備的姿勢,沉聲反問道。

  「我是鄧名。」鄧名冷冷地答道,接著提高音調,再次厲聲喝道:「誰是郎廷佐?」

  周圍的清軍軍官都沒有說話,他們看著鄧名的目光從凶狠變成畏懼,接著又染上了乞憐之意。

  當,當。

  十幾把劍先後落地,還剩下兩個敵人雖然沒有棄劍,卻也已經是牙齒打戰,格格碰撞之聲響徹整個帳篷,驚恐萬狀地盯著鄧名手中那把還在滴血的馬劍。

  跟在鄧名身後的幾個衛士衝進帳篷之後,最後兩個敵人仍沒有鼓起上前一搏的勇氣,他們也和其他人一樣跪地求饒:「郎賊從帳篷地下爬出去了!饒命啊,提督。」

  ……

  到處都是哭喊聲,昏頭漲腦的郎廷佐在衛士的簇擁下,在混亂的人群中左衝右突。

  「大人,上馬。」一個衛士搶來了一匹戰馬,幾個人一起用力,把兩江總督推了上去。

  「我乃周開荒!」左面傳來一聲雷霆般的大吼:「郎廷佐何在?」

  「那邊是周……周開荒那廝。」衛士們向吼聲傳來的地方遙望了一眼,馬上擁著郎廷佐背朝著吼聲方向逃去。

  剛沒走多遠,從另外一路包抄來的明軍又堵在前方。

  「我乃李星漢!」聽到為首的明將通報姓名後,前面清兵的鬥志頓時也是煙消雲散,武昌的戲曲已經流傳到了這裡,聽說李星漢保護弱女子回家的義舉後,南京的歌女也滿懷敬意地歌唱著他的武勇,人稱趙子龍在世的李星漢比周開荒的名聲恐怕還要響亮不少。

  明將一邊帶兵肆意砍殺著潰兵,一邊連連喝問那些求饒的清兵:「郎廷佐何在?」

  「大人,這邊。」

  總督的衛士還都算是膽大之輩,沒有和普通小兵那樣嚇得腿肚子抽筋,他們旋轉了九十度,繼續奮力前行。

  前米的亂兵突然如波浪般分開,眼前赫然又是一隊胳膊上紮著紅巾的明軍騎兵,這隊明軍為首者舞著一桿鐵槍,槍尖所到之處,清兵如風行草偃,紛紛倒地不起。

  「吾乃錦衣衛千戶……」

  這個武將的名字郎廷佐他們都沒有聽說過,被逼的走投無路的衛隊人人眼中發光,凶悍地呼喊著衝上前去:「無名之輩!殺了他,保護大人衝出去!」

  ……

  郎廷佐抱著馬頸,頭也不回地亡命急奔,他貼身的衛士都素有勇名,但在剛才那個明將面前竟然沒有一合之將,被對方盡數刺殺於馬前。這些衛士的犧牲給兩江總督爭取到了時間,郎廷佐瞧準空隙,從亂軍中狂奔而出。

  在郎廷佐後背,趙天霸策馬緊緊追趕,他知道面前的逃敵十有八九就是滿清的兩江總督,剛才撲上來的幾個敵兵都身手不弱,若不是仗著騎馬的優勢趙天霸知道絕不會輕易取勝。有這樣的精兵捨命保護,再看看對方身上的服飾,趙天霸那裡肯放此人逃走。

  「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趙天霸眼看越追越近,心中暗暗高興,對方沒有朝周開荒、李星漢的方向突圍,可見上天都同情自己,要把這件大功交到他手裡。估計再跑過一兩個帳篷就可以拿到今日的頭功,心中得意的趙天霸朝著身前敵人的後背笑著喝道:「郎廷佐,往哪裡走?」

  兩個帳篷的距離一眨眼就跑過,趙天霸長笑一聲,伸臂就向郎廷佐背上抓去。正在此時,突然前面轉出一騎,騎手手忙腳亂的也拉不住戰馬,與慌不擇路的郎廷佐猛的撞在了一起,兩匹馬同時長鳴,一起翻倒。

  這猛然的一撞,讓趙天霸抓了個空,而那個騎士也從馬鞍上飛起,在把半空中抱住了郎廷佐,兩人一起翻滾倒地上。

  這一摔讓郎廷佐眼前金星直冒,胸口也悶得喘不上氣,閉著眼在地上叫道:「本官是兩江總督,莫要殺我。」

  李天元也被這一撞震得頭暈眼花,半天才回過勁來,聽到被他壓住地敵人的話語後,先是不能置信,然後欣喜若狂:「我擒住了郎廷佐,我擒住了郎廷佐!」

  ……

  南京南方的幾個城門上,各個守將都看到了鋪天蓋地的潰兵向城牆湧來。先期抵達的兩千浙軍發起進攻後,已經大亂的清軍毫無懸念地發生了全線崩潰,人馬自相踐踏。來自各個府縣的綠營互不相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明軍在襲擊他們,也不知道周圍到底誰是友軍、誰是敵人,只知道向南京跑,只要能跑進城就安全了。

  可這時所有城門都已經關閉,吊橋也盡數收起,跑到甕城前的士兵哀求半天,見城門守軍仍然無動於衷後,他們就紛紛躍入護城河中,企圖游到對岸,但護城河的水是不會放滿的,岸邊比水面要高出一人左右,即使游到對岸,這些士兵也無法爬上岸。

  落水的士兵在河中徒勞地掙扎著,用指甲摳著河堤上的泥土,拚命想要上岸,隨著明軍追進,更多的清兵絕望地跳入水中,眾多的士兵在岸邊擠成一團,大部分都被踏入了水下,也有幾個爬到同伴的身上,踩著其他人的腦袋摸到了河沿。

  「放箭,放箭!」見狀城門的守將立刻大聲下令,沒人知道城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城門不容有失。

  守兵得令後,毫不猶豫地把箭雨潑下,任何企圖靠近城門的人都是對城門的威脅,都要格殺勿論。

  除了弓箭還有木石,辛苦從護城河中逃出性命的潰兵在城前扯著脖子呼喊,請求守軍放他們入城,但回答他們的只有更多的弓箭和木石,最後這些幸運兒也盡數倒在甕城四周。

  後續的明軍也已經趕到,數萬清軍被明軍的騎兵驅趕到一個很小的範圍內,然後被明軍的步兵逼進護城河中。

  解除了投降敵人的武裝後,明軍就後退列陣,默默地看著不肯投降的敵人在護城河中掙扎,看著南京向這些敵人頭上不停地擲下死亡。護城河中滿滿的人頭,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變得稀疏,掙扎呼救聲也越來越淒厲、越來越絕望。

  「在城門攻擊不到的位置上,扔下去一些繩索,」鄧名本來也一直在旁觀,但隨著戰鬥時的激情漸漸退去,護城河那邊傳來的喊叫聲開始讓他感到心悸:「願意爬上來的,就一起關起來。」

  「遵命。」

  派出部隊監督俘虜修築營地工事後,鄧名又一次策馬來到浙軍軍前:

  「只有短短四個時辰而已,蝟集在大勝關和南京之間的三萬韃兵就灰飛煙滅,十倍於我們的強敵,被浙江的勇士一掃而空。」

  「勇士們,發出我們的吼聲吧,從此,我們就是韃子心中永遠的噩夢。」鄧名舉劍向空:「大明萬歲!」

  「萬歲,萬歲!」

  「大明萬歲!」

  浙兵也齊聲高呼起來,他們對面的南京城,則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投降的上萬敵兵被放到幾個營地裡監視起來,鄧名回到營中,衛士把兩江總督帶了過來,押著他的正是得意洋洋李天元。

  現在李天元的大名已經傳遍全軍,每個當面見到他的人都會欽佩地稱他一聲英雄,背後談起他的時候也會一挑大拇指,道聲:好漢。就是鄧名的衛士們,也會帶著羨慕稱讚李天元的勇敢——除了鬱悶到極點的趙天霸。

  「郎總督,在下鄧名。」鄧名沒有把郎廷佐捆起來,相反還給了他一張椅子坐:「在下想問郎總督一件事,是關於延平藩被俘將士的。」

  ……

  兩日後,南京依舊城門緊閉,城內五百杭州駐防八旗和鎮江一戰倖存的上千旗兵組成了督戰隊,每座城門都駐紮著一百旗兵,監督殘存的漢軍、南京的衙役和緊急動員的壯丁守城。

  在城外,鄧名也完成了俘虜甄別工作,也釋放了第一批俘虜。這些俘虜當然不會再去護城河裡送死,當天就踏上了返鄉的歸途。

  今天凌晨,李來亨打著岳州副將的旗號趕到南京,在明軍營地的北面紮下水營,於南京形成犄角之勢。

  中午,鄧名就來到李來亨營中,與他商議下一步的軍事行動。

  不等鄧名開口,李來亨就首先恭賀鄧名的大捷。

  鄧名謙虛地擺手遜謝:「終非光明正大的對陣,稱不上什麼赫赫武功,現在虎帥到了,倒是可以考慮與韃子堂堂正正的交戰了。」

  李來亨點頭稱是,心中卻是不信,他琢磨著:「若是提督想堂堂正正地交戰,又為何仍要我頂著岳州副將的名頭呢?」

  「不知道蕪湖的韃子水師回來了麼?」鄧名問道:「本來我是想撤退的,但現在不著急走了。」

  「回來了,估計今天晚上就能到。」李來亨答道,郎廷佐被俘後,江寧知府點燃了所有的烽火,派出無數的使者,向四方發出緊急求救,李來亨在得到消息後立刻啟程,他估計蕪湖其他清軍反應雖然沒有自己快,但也會在半天內動身趕回南京。

  「嗯,那虎帥不妨把水營佈置得緊湊一些。」鄧名馬上提出建議,讓李來亨幫清軍水師預先準備好營地,但栓船的木樁要密集一些,帳篷也不要分的太散。

  「我明白了,蕪湖的韃子急忙趕來,見我已經有現成的停泊地,還有修好營牆的營地,肯定會過來一起住,不冒被提督劫營的風險。」李來亨點頭道,腹謗了一句:「剛剛你還說要堂堂正正交戰的。」

  李來亨試探著問道:「提督是不是打算火燒赤壁?」

  「虎帥知我肺腑也。」鄧名哈哈笑道:「除了火燒赤壁,還有火燒連營。」

  看到蕪湖各路水師紛紛抵達,南京守軍頓有撥雲見日之感,但當夜,他們就又一次墮入了絕望之中。長江好像都在燃燒,江邊營地的大火更是沖天而起。看著城外燒得通紅的江面,江寧知府感覺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地府一般。

  「投降,還是不降?」知府扶著城垛,怔怔地看著遍野的火光,反覆念叨了一個晚上,如果不是看到城門上的那些旗兵,知府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來。

  紅光映滿天空時,南京滿城內的旗民也是徹夜未眠,鎮江一戰後,大部分滿城居民已經是孤兒寡母了,倖存的男人也都去城上守衛,無暇回家。滿城的婦女們,竭力安撫著因為天空異色而哭鬧不休的孩子,雖然不知道城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們也知道這多半是對清廷不利的惡兆。

  一夜之間,江西、南京的清軍水師化為烏有,從江西趕來的綠營,以及南京周圍所剩無幾的精銳蕩然無存,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回師途中的管效忠、蔣國柱軍,這二人在郎廷佐被俘的第二天剛剛被革去官職,奉命帶本部返回南京聽候兩江總督發落。

  而身份暴露的李來亨也重新張起夔東軍旗,與鄧名合軍一處。

  ……

  又過了兩天,北京。

  順治扔下新到的南京急報,無力地長歎了一聲:「洪承疇的謀略根本就有問題,原本就不該在肅清海逆,佔領三峽前冒然進攻西南,現在朝廷精銳盡在西南,湖廣、東南如此空虛,朕若是海逆、闖賊,也肯定是要殺出來的。」

  「洪承疇確實昏聵,壞了皇上的大事。」索尼恨恨地說道,這幾個月湖廣和東南大亂,很顯然罪魁禍首就是當初的長沙幕府,洪承疇的規劃漏洞百出,竟然根本沒有注意到來自三峽的威脅。

  「如果要平西王放棄貴州,朕得拿什麼補償他?」順治輕聲問道。

  「恐怕……恐怕少不了。」鰲拜說完又急忙補充道:「皇上,但現在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是,朕明白,不知道管效忠和蔣國柱回到南京沒有,發急報給南京,蔣國柱官復原職,管效忠嘛,先領江寧提督吧,告訴他們,只要保住了南京,朕就既往不咎了。」

  「遵旨,皇上。」

  「還有梁化鳳,讓他不要急著整頓馬部了,把蘇州的兵馬都立刻帶回南京。」

  ……

  杭州灣,靠近吳淞口的海面上。

  鄭成功遙望著海平面,閩軍雖然退出長江,陸續駛向舟山,會在那裡稍作停留然後返回福建,而他本人一直待在後隊,不懈地打探著余新和甘輝的情況,總盼望著有奇跡發生,這二人能夠逃脫。

  同時鄭成功還試圖說服馬逢知和他一起離開,但任憑鄭成功反覆勸說,馬逢知總幻想清廷或許不會追究他的罪責。

  六天前,馬逢知終於還是去蘇州了,兩天前,鄭成功得知馬逢知被捕,就再做一次嘗試,希望勸說馬逢知的心腹部下反正,不過他也知道此事希望渺茫。

  「是該走了。」鄭成功看著使者的船隻駛回,打探到的消息多次證實甘輝和余新均被俘,馬逢知的部下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反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清軍也會很快開始清洗吳淞的馬部,留下也沒有任何事情可做了。

  「大王,南京烽火!」使者跳上船後,興奮地把幾張邸報交給鄭成功。

  「南京怎麼還有烽火?」鄭成功疑惑地打開這些馬部秘密轉交的情報,才看了幾眼,他的手指就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

  本章完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3:42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一節 秘旨

  梁化鳳宣讀了秘旨後,管效忠和蔣國柱就垂頭喪氣地帶著兵馬返回南京,新任的江南提督梁化鳳把他們和他們的本部兵馬送到蘇州府邊境,然後回頭安撫軍心,與那些新的部下拉交情。看到前不久還對自己奉承不休的文武官員們現在如同躲避瘟疫一樣地躲著自己,蔣國柱心中氣恨難平,暗暗發狠說將來一定要給這些小人些顏色看看;但管效忠像是已經完全看開了,聽到蔣國柱的私下抱怨後,他平淡地說道:「換我是他們,也會如此的,這已經不干我的事了。」

  正如順治預料的,蔣國柱在離開蘇州府範圍後,又開始騰起希望,認為朝廷對他們的處理未必很重,很可能只是罰銀、降職而已,畢竟他們最後還是擊退了鄭成功。蔣國柱再次找到管效忠,偷偷猜測朝廷會給他們什麼樣的處罰,但管效忠仍是一副灰心喪氣的模樣,搖搖頭,依舊還是那句話:「朝廷怎麼處置我們,不干我的事,我只要聽命把部隊帶回江寧就好。」

  兩人和他們的本部軍隊磨磨蹭蹭地剛踏入常州府境內,就見到沿江的烽火台被盡數點燃了,蔣國柱正驚疑不定的時候,南京的求救死者也發了瘋一般地趕來,稱鄧名統帥數萬大軍,突然殺到南京城下,兩江總督郎廷佐失陷敵手。

  「鄧名不是在湖廣麼?他怎麼飛過來的?」蔣國柱聞言大驚,不能置信地問道:「而且數萬闖賊,是怎麼潛行到江寧城下的?」

  作為前江南巡撫,蔣國柱對清軍的部署非常清楚,知道在鄭成功退向崇明島後,兩江的水師已經悉數趕去蕪湖,對張煌言的浙軍展開圍追堵截。不久前雖然聽說清軍在安慶受挫,但這與大局無損,清軍仍然穩穩地把南京上游的長江江面控制在手中。

  「肯定沒有數萬人,」管效忠聽聞此事後,好像也恢復了一些精神,他立刻作出了判斷:「一定是在誇大其辭。數萬兵馬每日消耗的糧草不提,沒有長江他們怎麼運輸輜重?就算他們有足夠的騾馬和車輛,走陸路那是多麼大的動靜?肯定早就被發現了。這一定是少數流竄的潰敵,也沒有什麼武器輜重。」

  「那他們怎麼打垮江寧城下的我軍?還把總督大人抓走了?」雖然管效忠的戰鬥經驗遠比蔣國柱豐富,後者也一向相信他的判斷,但形勢突然大變,他還是很難相信這是一支潰兵能做到的。

  「多半是總督大人沒有防備吧,就好像我們打鄭成功那樣。」管效忠口氣淡淡地說道,他從皇太極時期就給滿清賣命了,松山、錦州都曾參與,經歷大小數十戰,入關後曾十幾次作為指揮官與明軍交戰。正是因為這眾多的功勞和豐富的軍旅經驗,清廷才會任命他為江南提督,為滿清把守這要害之地。

  蔣國柱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對管效忠嚷道:「好機會啊,我們星夜趕回江寧解圍,救出總督大人,這是老天送給我們立功贖罪的機會啊。」

  「沒用的。」管效忠搖搖頭,他覺得這已經不是立功的問題了,而是滿洲八旗覺得自己欠他們一筆血債。這幾天來管效忠仔細思考過,滿洲八旗並沒有多少人,大都沾親帶故,鎮江一戰四千滿洲八旗陣亡,上至王公大臣、下至普通旗丁,差不多都有或遠或近的親戚、熟識的朋友喪生,肯定是不會有人說自己好話的。管效忠看了一眼興奮的蔣國柱,覺得這個難兄難弟都要比自己的情況強,畢竟管效忠是一軍的統帥,是戰敗的第一責任人。

  聽管效忠說完理由,蔣國柱也呆若木雞,之前他還向鰲拜、索尼等皇上的心腹大臣行賄,希望他們能幫自己美言幾句,可這兩個人也有遠房的子侄、或是寵愛的旗中奴才戰死。

  「再說,蕪湖的駐軍聽說後,肯定會立刻回師江寧,他們順流而下可比我們快多了。」管效忠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蔣國柱最後的僥倖心理:「我斷定鄧名沒有輜重糧草,兵力也十分薄弱,估計用不了兩天就會被看破虛實,等不到我們回師就會再次被趕走。唉,這都與我們無關嘍。」

  蔣國柱和管效忠共事很久,知道對方在軍事問題總是言必有中,鎮江之敗主要還是因為鄭成功兵強馬壯、統帥才能也非常了得,並不能因此就說管效忠無能。但蔣國柱仍有些不甘心,還是盼望管效忠判斷有誤,蕪湖的清軍反應遲鈍,沒有能夠及時給南京解圍;蔣國柱更希望管效忠對朝廷的猜測也不對,皇上會因為他們擊退鄧名而寬恕二人。

  在常州府又走了三天,新的消息傳來,管效忠判斷沒錯,清廷的水師果然悉數返回南京,但結果是被鄧名一網打盡,除了水師以外,江西赴援南京的綠營也統統被殲滅。這個結果自然讓蔣國柱目瞪口呆,管效忠也是莫名其妙,經過仔細詢問後,兩人才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

  從蕪湖趕回後,連日奔波的清軍已經相當疲勞,見到先到達的岳州副將胡老小已經修起了大片的營地,營牆高聳堅固,而且還是雙層的,壕溝也挖得相當深,內外兩側都佈置了鹿角。清軍都相當高興,覺得這胡老小膽小也有膽小的好處,這麼堅固的營地足抵得上十萬大軍。

  官兵們進營倒頭就睡,想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與明軍交戰;但不想給大家準備營地的胡老小,真實身份竟然是興山巨寇李來亨,當夜闖軍火燒連營,和浙軍一起利用營牆包圍了大亂的清軍——合著李來亨修那麼堅固的工事是給清軍準備的。營中有不少悍勇的將士,要不是明軍修築了雙層的營牆和壕溝,雖然事起突然,但這些江西和南京的精兵也未必就會被明軍一網打盡了。

  最倒霉的恐怕是兩江總督的標營,他們本來去巢湖追擊張煌言,殺散了跟隨在他身邊的最後親衛,雖然沒有追到張煌言本人,但也成功地完成了南京交給的任務。標營得勝返回蕪湖後,還沒坐穩就得到南京遇險的消息,就又急匆匆地乘船趕回,結果也一起遇難。

  「太卑鄙了!」蔣國柱怒髮衝冠,大罵鄧名和李來亨已經無恥到極點了。

  「這幹我們什麼事?」看起來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讓管效忠動容了,他平靜地聽完了事情的經過,然後繼續督促兵馬向南京前進。

  「管大人有何妙計」蔣國柱冷靜下來後,急忙詢問道。

  「我沒有什麼妙計,皇上讓我帶本部回南京,我就回南京。」管效忠答道。

  「那南京城外的賊人怎麼辦?」

  「不干我的事,反正我把部下帶回南京就完了,然後等候朝廷發落。」管效忠頓了一頓,又道:「朱洪武修建的城牆,絕不是輕易能攻破的,他們這麼點人,能做得了什麼?最後還不是要退兵。」

  ……

  鄧名和李來亨隨後幾天一直沒有動靜,明軍也沒有力量包圍南京,甚至連像鄭成功那樣半包圍南京都做不到。管效忠和蔣國柱帶兵順利抵達南京城北,他們二人無意與城外的明軍交戰,守軍也認得二人,打開城門讓他們入城。

  梁化鳳的那封聖旨只是把蔣國柱革職留任,本來到了南京這個留任也就留到頭了,自然有兩江總督收拾他。但現在郎廷佐被明軍抓去了,留任的蔣國柱順理成章地接管了兩江總督衙門,把南京的大權拿到手中。

  蔣國柱接手後,首先便詢問馬逢知何在,結果竟然發現囚車根本就沒到南京——馬逢知被捕後,他的一些心腹手下就在押送隊伍後跟隨,這些和馬逢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軍官本想到南京行賄官員,看看能不能幫長官逃脫。但得知鄧名大敗南京的清軍後,押送的囚車的士兵也人心惶惶,偷偷跟在後面的馬逢知所部一商議,就橫下一條心劫囚車。他們化妝成明軍,偷襲了驚慌的押送部隊,把馬逢知和那些一切被捕的親衛都放了出來。

  有幾個押送士兵逃了出來,蔣國柱略一詢問就猜出了劫囚車的那些人的真實身份,腦門上的汗一下子就流下來了:

  鄭成功退出崇明島以後,管效忠就斷定馬逢知已經錯過了倒戈的最佳機會,閩軍大敗會讓馬逢知難以說服手下跟著他一起反正。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底氣,管效忠才敢對馬逢知下最後通牒,讓他離開軍隊來蘇州拜見自己。

  但現在情況又和那時大不相同,鄧名把南京附近的清軍消滅得乾乾淨淨,馬逢知的部下恐怕又會生出造反的膽量來。而且現在馬逢知本人也很清楚清廷不會放過他,潛逃後的去向不問可知,肯定是趕回吳淞府煽動部隊,要與清廷拚個魚死網破了。

  現在身邊沒有其他的可靠夥伴,蔣國柱只有繼續去與管效忠商議對策,但管效忠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稱這是新任江南提督梁化鳳的事情,看上去管效忠連把這個消息通知梁化鳳的興趣都沒有。

  蔣國柱實在看不下去,拍案呵斥了管效忠幾句,說他完全不把國家大事放在心上,辜負了先帝和皇上的隆恩,管效忠也不和他廢話,當即請衛兵送客,宣佈他要閉門思過,靜候朝廷的處罰。怒氣沖沖地從管效忠府上離開後,被風一吹,蔣國柱的頭腦也清醒過來一些,他低頭想了想,最後也沒派使者去蘇州向梁化鳳發出警報。

  第二天,蔣國柱又一次登門拜訪管效忠,這次他一起帶來的還有朝廷的旨意——他從郎廷佐的衙門裡找到的。

  「皇上要抄我們的家啊。」見到管效忠後,蔣國柱剛哆嗦著把聖旨拿出來,就再也忍耐不住,撲在管效忠書房的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抄家就意味著一無所有,至於親屬,妻子或許還能保住,而妾多半也要歸了別人了,蔣國柱知道抄家總比殺頭好,理論上還有復出的一天,但那也只是理論上而已。一般情況下,若是皇帝歲數很大了,熬到皇帝賓天後,新皇帝或許會起復一些落魄的舊臣子,讓他們感恩戴德,讓他們加倍努力地做事。但現在順治皇帝才剛二十多,蔣國柱感覺自己是肯定熬不到那一天的,而只要順治皇帝還坐在龍椅上,就不會啟用一個如此重重懲罰過的罪臣——別說什麼不會心存怨望,從高官顯爵到一無所有,是個人就會有怨恨。

  管效忠一言不發,把密旨拿過去看了起來,他的處罰比蔣國柱還要重,竟然是發給一個包衣奴為奴。看完後,管效忠長歎一聲,包衣奴過得很悲慘,他們自己的妻子都常常被主子侮辱,而遇到這種事時,包衣還要笑臉相迎。如果管效忠成為一個包衣奴的奴才,他可想而知自己的家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順治將他置於一個可以被任意欺凌的地位上,任何一個旗人都可以無所顧忌地去侮辱管效忠,發洩心中的憎恨,或許還要加上以前見到他這個漢軍旗人飛黃騰達時的嫉妒。管效忠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她們肯定沒有機會嫁人了,更不用說兒子,在狠狠地羞辱過自己後,那麼多仇家肯定會有人想到斬草除根的。

  身旁的蔣國柱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可管效忠卻是欲哭無淚。

  正在兩人相對無言的時候,突然有總督衙門的官吏找來,說是城外的明軍派來使者,要與南京進行談判。

  蔣國柱抹乾眼淚,無論如何現在他還是南京的最高長官,如果被官吏看到他這個樣子,估計城內的人心就散了。

  「管大人不去嗎?」革職留任的管效忠暫時仍是城中的最高軍事指揮官,蔣國柱隨口問了一句,但馬上就後悔了,自嘲地笑了一聲:「這不關管大人的事,唉,其實這干我什麼事啊?」

  說完蔣國柱整理了一些官服,就要離去,卻不想管效忠竟然開口了:「我陪蔣大人去一趟吧。」見到蔣國柱奇怪的眼神後,管效忠苦笑一聲:「出門走走、透透氣,不然明天蔣大人就可以來給我收屍了。」

  兩個人來到總督衙門,看到鄧名放回來了兩個低級的被俘軍官,同時派來一個使者,表示他想交換俘虜。

  本來鄧名之前一直想做這件事,但江寧知府自認地位太低,不敢作主。昨天鄧名又派人在城下喊話時,知府讓人回應說巡撫大人回來了,於是今天鄧名就派來了使者。

  閩軍的戰俘大部分都被郎廷佐殺了,但是余新、甘輝等被俘的高級將領還關在大牢裡,等候北京的決定:押送京師或是就地處斬。鄧名表示願意用被俘的清軍將領來交換余新、甘輝等人,這幾次戰鬥鄧名抓了好幾個總兵、副將級別的清將,參將、游擊之流更是人數眾多。

  聽明白鄧名的意思後,蔣國柱臉色一沉,就想回絕了對方的要求:清軍將領大部分不把士兵當人看,高級官員也很少把將領當人看,平常客客氣氣的那是因為還用得著,現在這些將領都被明軍俘虜了,部曲也全軍覆滅,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了,那蔣國柱還在乎他們的性命幹什麼?而且余新、甘輝這些俘虜都是功勞,要是把他們交出去那麼功勞就沒有了,蔣國柱當然不會用值錢的功勞與交換一文不值的本方俘虜。

  蔣國柱正打算慷慨激昂一番,痛罵鄧名癡心妄想,宣稱這些將領不殺身成仁都是辜負君恩,是貪生怕死的叛徒。

  這時卻突然聽到管效忠歎了口氣:「可憐啊。」

  這聲感歎也觸動了蔣國柱內心深處的一根弦,讓他也突然感到一陣酸楚,明軍使者剛剛報出的名單中,有幾個也曾和蔣國柱把酒言歡,曾經為他鞍前馬後地效力。現在蔣國柱家破人亡在即,這些曾經的老部下也在敵營中朝不保夕——蔣國柱突然升起了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而且我現在要功勞還有什麼用?」蔣國柱心酸地想著:「皇上發秘旨給郎廷佐,要抄我的家,把我押送回京師,余新、甘輝他們的功勞再大,也與我沒有半點關係了。罷了,罷了。」蔣國柱想通此節後,就打算和明軍的使者認真商議一下,用甘輝、余新等人多交換一批清軍將領回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就算用這個為我自己買些人情吧,希望他們將來能念著我的救命之恩,當我上門時能接濟我些錢財,讓我一家老小不至於流露街頭,飢寒交迫。」

  見在場的兩個清廷文武大員都露出同意的跡象,鄧名的使者也很高興,趁熱打鐵道:「若是牢中還有其他福建士兵,我家提督也想一併贖回,兩個換一個、三個換一個都可以,都放還我們之後,我家提督也會把兩江總督放還給貴方。」

  「什麼?」蔣國柱大叫一聲。

  不等蔣國柱出言反對,這麼多天來一直無精打采的管效忠突然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向使者怒喝道:「癡心妄想!總督大人受國恩深重,對皇上忠心耿耿,他就算沒機會殺身成仁,也絕不會同意我們為了他能平安回來就釋放海逆的!」

  「管大人說的好哇。」蔣國柱搖頭晃腦地讚歎了一聲,緊接著就指著使者向衛兵喝道:「轟出去!」
AkiMOON 發表於 2013-6-7 00:58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二節 競爭

  把使者從大堂上趕出去後,蔣國柱又喚來幾個衛兵,讓他們去款待一下使者,留他吃頓飯再讓他離城。

  給使者準備的是上好的大米飯,還有一碗肉湯,吃飯的時候蔣國柱的衛士還不忘了和使者交代一下閩軍俘虜的情況:「本來兩江總督是要把他們都立刻斬首的,蔣巡撫覺得上天有好生之德,把總督大人攔住了。蔣巡撫還上書朝廷,替他們求情,說他們也是各為其主,就算要處死至少也要留個全屍,所以一直拖到現在。除了幾位將軍外,現在還倖存的福建人都是管提督留下的,覺得他們都是難得的忠義之士,雖然現在互為敵國,但是好漢人人敬佩,就是你們不交換,管提督本也想把他們都放了。」

  吃飽喝足後,使者被平安地送出南京。從城牆縋下去的時候,送行的衛士還塞給他一串銅錢,說是蔣巡撫賞給他的跑腿錢。

  使者回到明軍營地的時候,鄧名正在召開討論會,他從李來亨那裡請來了一批軍官,讓他們給浙軍軍官上戰術課——伏擊了清軍的水師後,鄧名就開始訓練浙軍的官兵。這些士兵經過連續的三場戰鬥後,勇氣和信心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軍事技巧仍然讓鄧名很不放心。

  這兩天李來亨的部下已經傳授給浙軍軍官一些金鼓、旗號的使用方法,鄧名今天想讓大家談談有什麼心得體會,讓浙軍的學員放下顧慮、踴躍發言。

  首先發言的是李天元。由於生擒郎廷佐的大功,現在他也成為一名軍官,兩天前滿懷熱情地參加了學習班,但這兩天的學習內容讓他有些失望。一聽到鄧名的鼓勵,李天元就率先站出來發言:「提督,卑職覺得金鼓不一定好用,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響,容易讓敵人發現我們的行蹤。」

  「金鼓當然要響亮了,不然大家怎麼聽得見呢?」李來亨派來的教官臉色一下子沉下來了。李天元總是不認真聽講,但是他是南京城下的大英雄,教官雖然心裡有些不滿,但也不好意思橫加訓斥。

  鄧名也有點奇怪,不過他揮了揮手,示意教官先不要插嘴,聽浙軍軍官們把話說完。

  李天元的話在浙軍軍官中引起了一片贊同聲,馬上就有人附和道:「旗令雖然重要,但是在戰場上也很難用好,天色暗的時候看不清,混戰的時候敵我混雜,一樣也看不清。」

  鄧名愣了一下,隱隱約約意識到問題所在,追問道:「你們認為打仗該怎麼打?」

  「搜索敵人的營地,化妝成韃子,潛行到他們營地附近,然後趁他們睡覺或者吃飯的時候發起進攻。」李天元不假思索地答道。

  「對,正是如此。」浙軍軍官紛紛叫好,看起來他們已經對三場戰鬥進行了經驗總結。

  「不會總有這樣的機會啊。」鄧名有些哭笑不得。

  浙江軍官來自各行各業,本來就不是職業軍人,以前由於缺乏裝備和訓練,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舟山,主要工作不是反攻江浙而是設法生存下去,走私活動比軍事行動還要多得多。就算有一些人曾經參加過戰鬥,也都是游擊騷擾、放火破壞或是暗殺滿清官吏之類的行動。

  李天元的想法很有代表性,很多浙江軍官都認為偷襲吃飯和睡覺的敵人是非常好的戰術,應該設法發揚光大。

  「若是韃子修築了營牆,有嚴密的防範,就很難偷襲他們,」李來亨派來的教官指出,戰爭的常態是進攻有戒備的敵軍堡壘,或是正面交鋒的野戰。

  「若是韃子有戒備的話,我們該如何快速消滅哨兵,突破營牆,在大部分韃子驚醒過來之前就殺進營地裡呢?」一個浙軍軍官追問道。聽到這個問題後,幾乎所有的人立刻都睜大了眼睛,等著教官的答案——這才是他們最關心的問題,所有的人都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李來亨的教官們都無奈地搖搖頭:「沒有太好的辦法。」

  「大勝關之戰,還有南京城下的這兩仗,都是很罕見的特例,」鄧名看到不少浙軍軍官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就出來替李來亨的部下解圍:「所以你們要認真學習金鼓和旗號的使用,要掌握堂堂正正擊敗敵人的方法,不要老想著能夠在敵人吃飯和睡覺的時候去打他們。」

  這時有衛兵來找鄧名,說使者從南京回來了,鄧名就讓教官繼續講課。除了給浙軍軍官授課外,浙軍的士兵這些日子也被拉出來進行操練,同樣是由李來亨的軍官負責教會他們如何辨識旗號,根據指揮統一前進和後退。

  聽使者講述了談判的經過後,鄧名和李來亨對望了一眼,鄧名問道:「你怎麼看?」

  「好像他們不太願意讓郎廷佐回去。」一開始並沒有領悟蔣國柱的意思,但是聽完使者轉述的衛兵的話後,李來亨也能看出南京是恨不得明軍把郎廷佐殺了。

  「我覺得也是這樣,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鄧名點點頭,讓使者再去南京一趟。

  鄧名和李來亨都不打算攻打南京。毫無疑問,攻克南京可以帶來巨大的政治影響,但即使不算攻城的巨大難度,以現在南京城外明軍的實力,就是能打下來,如何守住都是問題。

  如果要防守南京,那麼就不能僅限於這一座城市,最好能夠向江北進軍,控制江淮之間的土地,這樣北京大舉反撲的時候,明軍能有預警時間和對壘攻守的空間;如果不能渡過長江,至少也要鞏固江防,控制從安慶到蘇州這一段的長江江面,不讓清軍大軍輕鬆渡過長江。

  以上兩條鄧名肯定做不到,憑著他和李來亨現有的兵力,想嚴密控制住南京這一座孤城都很困難:城內有百萬人口,大批的縉紳擁有眾多的家奴,一萬多明軍未必能夠監視得過來。若是清軍來攻,難保不會有人出賣守軍——現在這些不安定因素是讓管效忠和蔣國柱傷腦筋的問題,但若是鄧名把南京拿下,就該輪到他頭疼了。

  如果守不住還要放棄的話,那麼政治利益其實所得也有限,鄧名覺得攻打南京風險、成本太高,所得有限。如果能趁著大勝交換俘虜,幫助鄭成功恢復一些實力的話,鄧名認為就已經可以滿意了。

  使者第二次見到管效忠和蔣國柱後,先請他們讓旁人退開,然後單刀直入地問道:「鄧提督讓卑職來問蔣巡撫、管提督,是不是要我們把郎廷佐殺了?是不是要我們用郎廷佐的人頭來交換延平藩的將領和士兵?」

  在送走使者後,管效忠和蔣國柱也緊急商議過,現在二人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蔣國柱也不隱瞞,點點頭:「只要鄧提督把郎廷佐的人頭送回,我們就可以談談該如何交換俘虜了。」

  「只是要郎廷佐的人頭嗎?」使者追問道。他來之前,鄧名和李來亨仔細研究了一番,向使者傳授了談判的技巧:「鄧提督想得到準確的答覆,是郎廷佐人頭送到後,貴方就立刻交還我們俘虜,還是會有其它的事情?鄧提督說,如果貴方還有其它要求,最好也都一起提出,我方也好及早準備。」

  管效忠面露遲疑之色,剛才他和蔣國柱商量時確實想讓鄧名多辦一些事,不過現在就提出來不知道是不是最恰當的時機。

  蔣國柱也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搖頭:「沒有其它的事了,請鄧提督先把郎廷佐的人頭送回來吧。」

  但這一瞬間的遲疑,讓使者心裡已經有了數,他馬上提出反建議:「既然如此,鄧提督建議你們先放還甘輝、余新等將領,我們見到人後立刻殺了郎廷佐,把他的首級送回南京,貴方驗證無誤後,再釋放剩下的福建官兵,怎麼樣?」

  「不可!」蔣國柱馬上搖頭。

  「是不是蔣巡撫還有什麼其它的事?」使者又問了一遍,不等對方再次否認,就主動說道:「要不將巡撫和管提督商議一下,把要我家提督做的事都想好,卑職可以先出去候一會兒。」

  盯著使者看了幾眼,蔣國柱點點頭,讓他先到外面喝茶。

  使者出去後,蔣國柱冷冷地說道:「鄧名年紀輕輕,心思還挺多。」

  上次之所以請鄧名的使者吃飯,就是因為蔣國柱擔心對方太年輕,聽不懂自己和管效忠的弦外之音,現在看起來那段飯完全是多餘的。

  「是啊,一肚子的鬼心眼。」管效忠和蔣國柱剛才商量過,先讓鄧名把郎廷佐殺了,然後再幫他們去伏擊梁化鳳,只要把這兩個人都解決了,清廷就只能依靠管效忠和蔣國柱守衛江南了:「如果我們吞吞吐吐,說不定鄧名會起疑心,最後連郎廷佐都不肯殺,要不我們還是和他明說了吧。」

  管效忠和蔣國柱研究了一遍眼下的局勢,任誰都能看出來江南已經是岌岌可危。等馬逢知叛變後,若是連梁化鳳都兵敗身亡,那形勢就會變得更加嚴峻,這時只要他們兩個人再次守住南京,那麼朝廷還真可能赦免他們——畢竟順治也要注意影響,兩個革職留任的人任勞任怨地繼續為朝廷效力,如果這樣都還要追究他們罪責的話,恐怕其它地方大員也會寒心,將來也沒人還會還相信戴罪立功了。

  「嗯,反正遲早的事情,告訴鄧名,等他宰了郎廷佐和梁化鳳後,我們就放人。但在此之前之前甘輝、余新是肯定不能放的,一個福建人都不能放。」

  如果只是單純交換俘虜的話,還可以考慮釋放鄭成功的部下;但是現在牽扯到了郎廷佐和梁化鳳,若是鄧名真的按他們的要求做了,那就絕不能釋放戰俘。因為蔣國柱擔心交易內容有走漏的可能,收買敵人殺害長官和同僚,這種風聲如果傳出去,那他們兩個人就不止是抄家的問題了,到時候順治完全有理由把他們滿門抄斬。

  只要不釋放閩軍的戰俘,那麼無論鄧名怎麼說也無法取信於人。因此蔣國柱和管效忠打算利用鄧名急於要回俘虜的心情,先讓他幫自己幹掉郎廷佐和梁化鳳,然後殺掉所有的閩軍俘虜,宣稱是給兩江總督報仇。

  「就這麼和鄧名說。」管效忠完全認同蔣國柱的判斷,至於鄧名的反應沒有什麼可怕的,反正他們躲在安全的南京城中,朱元璋的都城絕不可能被城外那一萬多名明軍攻破。就算最壞的情況發生,鄧名真的打破南京,把管效忠和蔣國柱都千刀萬剮了,那樣他們就是為國捐軀的忠臣了,順治不可能再對他們的家人下手。

  管效忠還不是完全確信這一點,畢竟有洪承疇的先例在。但蔣國柱讓他不必擔憂,說那是朝廷為了安撫吳三桂、趙良棟而已。只要郎廷佐、梁化鳳兩個人都死了,朝廷也就不需要再安撫誰了,反倒會表彰他們的節烈。

  使者再次被叫進來,蔣國柱攤開了底牌:「除了郎廷佐,我們還要鄧提督去打梁化鳳。他眼下正趕回南京,我們會在他抵達前把他的行動路線和兵力告訴鄧提督,沿途的哨探我們也可以幫助鄧提督換上我們的人,保證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等見到郎廷佐和梁化鳳二人的人頭後,請提督撤離南京三十里以顯示誠意,然後我們就放人。見到延平藩的人後,提督也就可以把我們的人放回來了。」

  使者把蔣國柱的要求牢記在心,複述了一遍確認無誤後,就告辭離開。

  回到明軍營地後,鄧名聽完就對李來亨笑道:「還記得武昌的張長庚吧。」

  「記得,」李來亨冷笑了一聲,鄧名當時打的比喻李來亨一直牢記在心:「這兩個賊也把我們當驢子看,想用一根胡蘿蔔吊著我們。」

  「嗯,只要我們殺了郎廷佐,就落入他們的算計了,到時候就還得替他們去除掉梁化鳳。他們說得好聽,事先把哨探都調開,那還不是要我們的人去拚命。等我們拚死拚活殺了梁化鳳,幻想後撤三十里就能把自己的人救出來,到時候他們多半還有什麼新花樣出來了。」鄧名不屑地搖頭道:「這兩個人太不會做生意了。」

  「提督何出此言?」李來亨倒是覺得對方很精明,一點虧都不肯吃。

  「因為他們一點虧都不肯吃,一點本都不肯出。做買賣不是打仗,一廂情願是做不成的,要雙方都同意才行。」鄧名心裡已經有了打算,不過他沒有立刻說出來,而是問李來亨:「你覺得該怎麼還以顏色?」

  「唔……」李來亨眉頭緊鎖,沉吟起來。他以前的三十年就是認真練兵、勤學武藝,跟著義父李過打仗,除了打仗和經營領地外,從來沒有接觸過商業方面的事情。在武昌和鄧名相處一段時間後,李來亨感覺鄧名在自己眼前打開了一扇門,讓自己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在武昌和周培公談判的時候,每次鄧名都把自己的理由毫無保留地告訴李來亨,之後還讓他與周培公針鋒相對地打過幾次交道。經過這些實踐後,李來亨的談判技巧有了很大的提高,之前他還暗暗得意,但今天李來亨又一次被難住了。

  「若是我們說,只要他們不答應我們的要求,我們就攻打南京……」李來亨話說了一半,自己就搖頭否決了。對武昌可以用這一招,因為當時明軍看上去人多勢眾,武昌已經是驚弓之鳥;但現在面對的是堅城南京,城內的管效忠和蔣國柱有恃無恐,根本不怕明軍強攻。如果說不答應明軍的條件,明軍就要強攻南京的話,不但管效忠、蔣國柱不信,李來亨自己都不會信。

  「這麼說確實沒用,他們肯定會說請便、隨時奉陪,到時候我們打也打不下來,或者說了卻根本不敢去打,只會讓我們在談判中更被動。若是劉將軍在這裡就好了,說不定還可以嚇唬他們一下。」鄧名在邊上歎了口氣。

  以前明軍成功地爆破那些小城的城牆,但是絕對無法與雄偉的南京城牆相比。而且現在鄧名手裡也沒有多少火藥,多半炸不開南京的城牆。若是劉體純帶著他的爆破隊,還有大批火藥在這裡的話,倒是可以讓劉體純炸一下試試看。若是能製造個豁口出來,一定能幫助明軍在談判桌上取得有利地位。

  李來亨苦思再三,最後無奈地搖頭道:「沒有什麼好辦法,只能希望他們不會毀約。」

  「這就是壟斷的壞處啊,一口價,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什麼是壟斷?」李來亨問道。

  鄧名給李來亨講述了一些壟斷的定義,以及它的危害,最後說道:「為了打破壟斷,我們需要引入競爭機制。」

  不等李來亨繼續詢問,鄧名就用實際行動告訴對方,競爭機制到底是什麼。

  「來人啊,去把郎總督請來。」
AkiMOON 發表於 2013-6-7 01:00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三節 說服

  衛士去請郎廷佐的時候,鄧名對李來亨和其他人說道:「我們首先要搞清楚的是:管效忠和蔣國柱為什麼要我們殺郎廷佐,我估計郎廷佐心裡多半有數。」

  「就怕他不說。」李來亨臉一沉:「郎賊來我們營中好吃好喝這麼多天了,今天他要是不識抬舉,就讓他吃點苦。」

  鄧名知道李來亨想刑訊逼供,急忙阻止道:「不可。」

  「如果我們已經猜到了大概,只是要他確認的話,用刑倒不是不可以。」邊上的李星漢開始闡述自己的看法,從去成都開始鄧名就經常組織心理學研討會,他手下的衛士都因此受益匪淺:「但現在我們一無所知,用刑只會讓他順著我們的意思的說,我們的猜測不一定準確,得到的口供未必是真的。」

  「對。」鄧名笑道:「我們得讓他心甘情願地告訴我們。」

  一會兒郎廷佐就被衛兵帶來了,被俘以後他先是自認必死。第一次到鄧名的時候,對鄧名的問題郎廷佐也能老實回答,不但承認甘輝和余新都活著,還供出了南京的大概兵力。但見鄧名對他很客氣後,漸漸的膽子又壯起來了,這幾天鄧名沒有虐待郎廷佐,還提供給他飲食,兩江總督就開始對明軍愛答不理了。

  以前郎廷佐抓到俘虜的時候,毒打、酷刑一樣不落,有些人撐不住就會請降,但現在郎廷佐有吃有喝,沒受到任何皮肉之苦。這讓郎廷佐覺得被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日子過得如此舒服,郎廷佐就開始生出要當烈士的念頭來了。

  今天被帶進來以後,郎廷佐大模大樣地往給他的那張椅子上一坐,昂著頭兩眼一閉,擺出一副是可殺不可辱的模樣,不等鄧名提問就慷慨陳詞:「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蒙皇上隆恩抬旗,早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要殺要卦悉聽聽便,要本官降賊那是萬萬不能!」

  出乎郎廷佐意料的是,營中明軍沒有人出聲喝罵,鄧名笑著答道:「知道郎先生是旗人,我當然不會勸降,就算郎先生想投降,我還不敢收呢。」

  雙目緊閉的郎廷佐哼了一聲,心裡也微微有些失落,同時也有些奇怪,在心裡琢磨著:「若是鄧名不想勸降我,他為何不打不罵,還給我吃的呢?不對,這是他欲擒故縱之計,他就是要勸降我,我一定要挺住,絕對不能降賊。」郎廷佐的算盤就是繼續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反正最後被殺也就是一刀的事,不會受多少苦。

  「今天我派人去進城了,蔣國柱和管效忠回來了,我想和他們交換俘虜……」

  之前鄧名曾經想過讓郎廷佐下令放人,那時兩江總督還願意配合,但他作為俘虜手令已經沒有用了,就是寫了江寧知府和城內的守軍也不會照辦。聽到鄧名提到這兩個人名後,郎廷佐依舊紋絲不動,眼睛也還是不肯睜開。

  「蔣國柱已經同意了。」鄧名拉著長音慢慢說道,同時繼續觀察郎廷佐的表情。

  「哼。」郎廷佐又發出一聲冷笑,好像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

  「不過蔣國柱和管效忠有個條件,就是要我用郎先生的首級去換。」

  鄧名剛說完,就看到郎廷佐猛地睜開了眼睛,目光向自己猛地掃過來。

  「本來我的條件是:他們交還甘輝、余新等幾位將軍,我就把郎先生完好無損地送回去,但他們回信說活的不要,只要死的。」鄧名注意到郎廷佐的鬍鬚已經開始抖動起來,顯然已經是怒不可遏:「事有反常則近妖,我想不通這裡面的緣由,所以也不敢答應他們,就請郎先生來問問。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管效忠和蔣國柱的話可信嗎?依郎先生之見,若是我滿足了他們的要求,他們會不會釋放延平藩的人?」

  郎廷佐已經氣得全身發抖,而且還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鄧名的問題,營中眾人都靜靜地看著他,等了好半天後,郎廷佐突然不哆嗦了,爆發出一陣狂笑:「鄧名小兒,休想離間我們。」

  「我離間你們幹什麼?」鄧名故作驚訝地問道:「我這幾天款待郎先生,就是想用先生交換延平藩的人,如果蔣國柱和管效忠要換活的,那先生自然能平安回去,到時候與他們一見,我的離間之計就沒用了;如果他們一定要換死的,先生肯定無法活著離開,那我何必與先生多費唇舌?」

  郎廷佐無言以對,他垂首想了一會兒,發現鄧名的邏輯確實無懈可擊,忍不住反問道:「那今天鄧先生叫老夫來是要幹什麼?讓老夫死個明白麼?」

  「不是,我中覺得其中有詐,郎先生和他們同僚一場,到底有什麼解不開的怨恨?」鄧名問道:「郎先生心裡肯定有數吧。」

  郎廷佐慘笑了兩聲:「鄧名你要殺就殺,何必玩這種貓抓老鼠的把戲。」眼看真的死到臨頭,郎廷佐滿心淒涼,對落井下石的管效忠和蔣國柱也是恨之入骨,只可惜再也沒有機會報復了。

  「我只是不放心罷了,你們是不是真的有深仇大恨?」鄧名再次問道:「到底他們為什麼要殺你?我真能用你的人頭換回延平藩的人嗎?」

  「不錯,這兩個傢伙確實有非殺老夫不可的理由,因為若不是老夫失手被擒,他們就絕沒有好果子吃。但提督殺了老夫也沒用,他們二人肯定不會把延平的人放出來的。」郎廷佐和蔣國柱、管效忠相識多年,這麼一會兒他已經把二人的想法猜出了大概,知道對方是想坑死自己,讓朝廷不得不倚重他們,設法戴罪圖功。

  「是嗎?」鄧名拖長音調問道:「他們不僅要郎先生的人頭,還要我辦另外一件事:他們要把梁化鳳的行蹤通知我,讓我去伏擊梁化鳳……」

  「好賊子!」郎廷佐鬚髮皆張,從椅子上跳起身來,只感到胸中被一團郁氣塞得滿滿的,差點噴出血來。過了半天郎廷佐才理順了這口氣,捶胸大叫道:「確實沒錯啊,光殺了老夫,他們二人還是沒法保證脫罪啊。」

  「脫罪?脫什麼罪?」鄧名心中一喜,這郎廷佐果然知道原因。

  郎廷佐瞪了鄧名一眼,臉上露出警惕之色:「鄧先生為何這麼想知道緣由?」

  「因為只有知道了緣由,我才能確定他們說的是真心話。」

  「緣由倒是有,但老夫敢說,鄧先生殺了老夫,無疑於親手殺了延平藩的人!」郎廷佐歲數不小,腦子一點兒也不慢,馬上給鄧名分析道起來:若是鄧名真殺了他和梁化鳳,蔣國柱和管效忠一定會把鄧名要的人都殺光,以示和鄧名全無關係,沒有進行過任何交易:「最毒的是,就算老夫上書,他們也能說這是鄧先生用刑逼出來的,他們為了自保絕不會放人的,那樣落在有心人眼裡,就是證據了。」

  「哦。」鄧名仔細一想,發現郎廷佐分析的很有道理。

  「放老夫回去吧。」郎廷佐注意到鄧名的遲疑,馬上提出一個建議:「等老夫回到南京,把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抓起來,就把延平藩的人都放了。」

  「我為何要信你?」

  「因為他們肯定不會放人。」郎廷佐自信地說道:「鄧先生要想救延平藩的人,就必須要相信老夫一次。」

  「但也可能是你們在唱雙簧,想行險把你救回去,其實你們之間什麼仇恨都沒有。」鄧名終於等到了機會:「這樣,你把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仔細告訴我,還有梁化鳳和他們的恩怨,一點兒都不能落下。」頓了一頓,鄧名又道:「郎先生信誓旦旦地說回去會放人,那麼就先告訴我實情,展示一些誠意吧。」

  見郎廷佐還在猶豫,鄧名威脅道:「我也會去問他們理由,問他們到底為何一定要郎先生的命,如果我發現他們說的比郎先生詳細,那我就會認為蔣巡撫他們更有誠意,和他們合作比和郎先生合作把握更大。」

  鄧名並沒有讓郎廷佐立刻敘述理由,而是當著他的面派一個使者去南京,去詢問蔣國柱他們,派走使者後,鄧名才對郎廷佐說道:「郎先生先回去好好想想,注意不要漏下了什麼,免得他們說得比郎先生仔細,導致我認為先生沒有誠意。」

  ……

  見到明軍第三次派使者來時,蔣國柱還以為能見到郎廷佐的人頭,不想使者卻告訴他:朗廷佐向鄧名保證,只要放他走,他就會釋放甘輝等人來答謝。

  「鄧提督怎麼信得過郎廷佐?」蔣國柱失態地大叫起來:「等他回城後,一定會食言的。」

  「所以我家提督讓我來問一聲,到底為何蔣巡撫一定要郎總督的人頭,你們之間到底有何恩怨?」使者還告訴蔣國柱,鄧名也向郎廷佐提出了同樣的問題:「我家提督從未與你們打過交道,不知道你們雙方誰更值得信任,所以問你們同樣的問題,看看誰更對我家提督推心置腹。如果蔣巡撫坦承相見,我家提督就與蔣巡撫合作,若是蔣巡撫在這種小事上都欺瞞,那我家提督就很難相信你們會遵守諾言釋放延平藩的人。」

  蔣國柱表示要與管效忠商量一下,使者就耐心地出去等候。

  「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了?」管效忠著急地說道:「告訴鄧名實情對我們不好,他就知道郎廷佐的份量了,說不定會提出更多的要求。」

  「可我們不說,郎廷佐也會說的。」蔣國柱說道:「那樣鄧名就會信不過我們。」

  「郎廷佐也不會說的,他要是告訴鄧名我們之間的恩怨,他就更難脫身了,而且鄧名若真是打算與我們合作,也一定會殺了他。」管效忠覺得郎廷佐為了自身利益,也不會招供。

  「但他不敢不說,因為他怕我們這邊說了真話,那樣他不招供也沒用,還害了自己,他不是還想說服鄧名放他走麼?」蔣國柱歎了一口氣:「除非我們能告訴郎廷佐,我們一定不說,讓他也別說,問題是你有辦法通知他麼?就算通知了,他信得過我們的話麼?」

  管效忠楞了半天,突然大罵起來:「這鄧名才二十出頭,怎麼這麼壞呢?」

  「告訴他吧,就算他多提要求也不怕,反正只要他肯殺了郎廷佐就行,無論我們答應他什麼,最後都不認帳就是了。」

  蔣國柱與管效忠取得了共識,把使者叫進來,詳細地告訴了他們關於朝廷秘旨的事。

  ……

  「心理學上管這個叫囚徒困境,要點是在雙方之間製造矛盾,將他們彼此之間的信任徹底破壞。明明都不說才是最好的,但最後都會說,會互相出賣。」鄧名看完兩邊相同的陳述後,搞清楚了實情的來龍去脈,就給李來亨和衛士們介紹道:「以後你們若是遇上了這種機會,一定不要放過。」

  「聽著和審案有點像。」李來亨覺得鄧名的方法好像是一種斷案手段,不過鄧名又沒有當過官,身邊也沒有刑名師爺,他是從什麼地方學來的?

  「本來就是審案的方式。」鄧名微笑道,後世為什麼叫信息爆炸時代,就是因為一個現代人能從媒體上得到的知識,是古人無法想像的,這個時代很多人畢生所見所聞,還不如生活在網路時代的人一個月能得到的信息量。

  郎廷佐又被帶來,這次他沒有閉眼昂首,而是滿懷希望地看著鄧名。

  「蔣國柱和郎先生說的一樣詳細,都對我推心置腹,所以我還是不知道誰更可信一些。」鄧名表示他暫時還不能放郎廷佐回去:「所以我請朗先生來,是想問一下,郎先生有沒有什麼好辦法,能夠保證延平藩的人一定能夠得到釋放,讓我完全不必擔心先生食言。」

  郎廷佐搖搖頭:「老夫沒有任何辦法。」

  「郎先生過謙了,先生在南京這麼多年,一定有不少門生故吏吧,總有信得過的人吧,能不能讓他們先放些人出來?向我展示一下先生的誠意?」

  「不可能,就算還有一些人念著老夫,現在也肯定被蔣國柱他們盯起來了,要想放人出城,不但要獄卒放人,而且還要城門放行,」郎廷佐又是一通拚命搖頭:「現在城內都是管效忠的人馬,老夫的手下根本辦不到。」

  「如果我放梁化鳳將軍回城呢?」鄧名追問道,他掏出一張紙給郎廷佐看:「這是梁將軍的行蹤,蔣國柱剛剛告訴我的,他正急著從蘇州趕回南京,身邊只有兩千人,如果我不伏擊梁將軍,他進城後會怎麼樣?他會聽郎先生的話麼?他控制幾個城門,放延平藩的人出城沒問題吧?」

  郎廷佐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才明白鄧名的意思,他是要先見到鄭成功的人後,才肯釋放自己,雖然郎廷佐有辦法說服梁化鳳和自己組成反蔣國柱、管效忠同盟,但他卻擔心鄧名,因為郎廷佐一直打算脫險後就食言:「老夫怎麼知道鄧先生不會食言?」

  「因為我會給蔣國柱同樣的條件,」鄧名微笑著答道:「不過郎先生放心,只要先生肯合作,修書一封給梁將軍陳述利害,讓他幫忙的話,我會在梁將軍進城後再給蔣國柱提出同樣的條件。」

  郎廷佐再次從椅子上跳起來:「鄧提督竟然還想與蔣國柱合作?你不是要與老夫合作嗎?」

  「誰放了延平藩的人,我就和誰合作。」鄧名理直氣壯地說道:「如果最後是蔣國柱把人放出來了,我就會說是郎先生向我吐露的秘旨事情——這其實也沒冤枉先生對吧?還建議我用這個要挾蔣國柱和管效忠投降,但他們不肯。只要我把秘旨的內容報出來,北京就一定會相信我的話,因為蔣國柱和管效忠明顯不會自己主動告訴我——這當然不是事實,但從常理來看會是這樣。郎先生覺得,你的皇上會對你這種行為有什麼獎賞?」看到郎廷佐臉色煞白,鄧名生怕他氣得背過氣去,又連忙安慰道:「但若是郎先生和梁將軍把我的人放出來,我就會說是管效忠和梁化鳳告訴我的秘旨內容,他們打算投降,用這個來取信於我——郎總督請看,這個說法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到時候我還是會把秘旨內容公開,你的皇上從常理上看,你沒有理由會洩露,那肯定是他們說的,證實他們的投降行動已經迫在眉睫,郎總督就可以以情況緊急為理由殺了他們滅口。」

  郎廷佐花了好長時間,才把鄧名說的話都理順,發現對方的策略確實沒有問題,不過郎廷佐仍喃喃地問道:「提督是不是打算和蔣國柱說一樣的話?」

  「是的。」鄧名點點頭,現在他的地位處於絕對優勢,不僅郎廷佐要自救就必須與自己合作,蔣國柱和管效忠也一樣,現在鄧名回想他們剛開始的條件時,只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手裡這樣一把爛牌,居然也敢搶地主!

  「你想讓我們鷸蚌相爭,你好漁翁得利!」憤怒讓郎廷佐開始失去理智了,他跳起來大叫道:「你想讓管效忠和梁化鳳火並,好輕易奪取江寧嗎?休想!老夫寧死也不讓你得逞。」

  「郎先生冷靜,冷靜。」鄧名覺得郎廷佐太激動了,就耐心地解釋道:「我沒有打下南京的能力,不然也就不和先生還有蔣國柱討價還價了,直接進城救人不就好了?至於火並內訌,我相信只要我還在南京城下,管效忠和梁化鳳就還不會打起來,而且先生也可以提醒梁將軍嘛,我完全不介意先生在信中明言這點,讓他相忍為國,不要為私怨而置國家大事於不顧;我也會提醒蔣巡撫這件事的。其實我一樣不希望你們打起來,無論是管效忠吞併了梁化鳳的部隊,還是反過來,我都得擔心你們食言了,現在這樣就很好。」

  雖然比剛才冷靜了一些,郎廷佐依舊憤恨難平,現在在他眼裡,這鄧名的可惡程度也不在蔣國柱之下了:「釋放海逆就是置國家大事於不顧!老夫早前被豬油蒙了心,貪生怕死被你欺哄了,現在本官想明白了!本官絕不會給梁將軍寫信,不會幫海逆出城,本官誓死效忠聖上!」

  見郎廷佐這個模樣,李來亨和鄧名的衛士們都有些擔憂,怕這老東西倔脾氣上來,再不肯與鄧名合作,那樣就會導致競爭機制失效,讓蔣國柱重新獲得壟斷地位。

  鄧名也有些擔憂,感覺剛才可能有點不太講求技巧,讓郎廷佐產生了過大的羞辱感。

  「怎麼挽回呢?」鄧名在心裡飛快地琢磨對策,猛然間,他想起自己前世擠公共汽車時見到的一個場面:

  車廂非常的擁擠,再也沒有一點多餘的空間,售票員一把將門口的一個男子扯了下去,這是一個帶小孩的父親,鄧名看到那個人臉上焦急的神情和他懷中哇哇大哭的孩子時,第一個感覺是同情,但售票員一句話就扭轉了鄧名的看法,她衝著那個男人喊道:「你還算是個父親嗎?讓這麼小的孩子擠車?」一句話不僅讓鄧名馬上站到了售票員一邊,而且那個男人的表情也立刻從焦急、憤怒變成了羞愧。

  「做什麼不重要,關鍵是動機要高尚。」鄧名找到了思路:「嗯,沒錯,行兇搶x劫很難聽,但如果在劫富後面加上一個濟貧,那就是替天行道了。」

  「郎先生,所謂兩害相權取其輕。」鄧名平靜地開導起郎廷佐來:「如果先生放棄了,那麼我只能和蔣國柱合作,可能會被他騙,也沒能救出延平藩的人。但先生有沒有想過,蔣國柱他們要幹什麼?他們要謀害忠臣梁將軍,要欺瞞皇上。先生一死了之,但那樣誰還能揭穿蔣國柱、梁化鳳他們的真面目呢?誰能為朝廷除此大害呢?」鄧名突然加重了語氣,聲色俱厲地責備道:「郎先生難道真的不知道幾個海逆和管、蔣二賊,到底誰對朝廷的危害大麼?先生和我賭氣,就縱容這二賊欺騙世人,與我勾結,先生到底有沒有把國家放在心上?心裡還有沒有皇上?」

  現在目瞪口呆的不僅是郎廷佐,李來亨和其他衛士也都愣愣地看著義正辭嚴的鄧名。

  「好了,先生回去再想一想,我言盡於此。」鄧名放緩了口氣,他也感覺這戲演得有點過份了,已經把這個理由塞給郎廷佐,讓它自己去發酵吧。

  「提督為何如此看重老夫?」郎廷佐已經有些糊塗了,沒有離去而是問了一聲。

  只好繼續演戲了,鄧名答道:「若是先生死了,我為了合作也必須要把洩露秘旨的罪名扣在先生頭上,先生的家人恐怕也會有難,而管效忠、蔣國柱卻可以逍遙法外。為了救出延平藩的人,我不得不如此。但從內心上講,我對這種小人也是非常鄙視的,而敬重先生這樣的忠臣,所以我更希望是先生把延平藩的人放出來。」
AkiMOON 發表於 2013-6-7 01:03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四節 平衡

  新任的江南提督梁化鳳今天過得很糟糕,他剛剛得到消息,被來已經被捕的馬逢知已經逃回吳淞,並連夜煽動舊部鬧事,重新掌握了原先的部隊。

  「這麼大的事,怎麼也沒有人通知我一聲?江寧的人都是飯桶麼?」梁化鳳勃然大怒,他帶著兩千兵馬趕回南京,只留下了一千人整編馬逢知的軍——如果沒有人帶頭,這些兵力本來足夠震懾心懷不軌的人了。可南京那邊戰事不利,謠言滿天飛,現在馬逢知又突然出現,梁化鳳的人馬措手不及,立刻就被叛軍擊潰。

  逃回來的手下報告發生事變後,梁化鳳本有心回師鎮壓馬逢知,但眼下管效忠他們都在南京,梁化鳳的兵馬加上蘇州府的清軍也無法佔到馬逢知的上風。梁化鳳斟酌了一番,決定還是繼續返回南京,雖然這會給馬逢知更多的時間,讓他能夠穩定軍心,但梁化鳳覺得只要能保住南京,擊退明軍,那麼再調頭對付馬逢知也不會太困難;反過來,若是南京失守那就萬事皆休,不要說東南地區的清軍都會變得不可靠,就是梁化鳳自己的部隊也會士氣低沉。

  傳令繼續前進後,梁化鳳在部下面前又把南京的文武官員痛罵了一頓,若是早通知他馬逢知潛逃了,就算梁化鳳不能阻止他叛亂,至少也不會讓他留在馬部中的士兵遭到突然襲擊。

  通過句容後,正在梁化鳳覺得南京在望的時候,突然遇到了自稱是郎廷佐派來的使者,這幾個使者梁化鳳倒是認識,確實都是郎廷佐標營的軍官。只是梁化鳳已經聽說郎廷佐被俘,不明白對方怎麼還能派出使者來,更奇怪這幾個使者怎麼知道自己要走這條路。

  「梁帥啊。」見到梁化鳳後,這幾個使者也好似見到了親人:「太慘了啊,梁帥一定要救總督大人,救救江寧啊,現在整個東南就指望梁帥了。」

  這幾個標營軍官也都是鄧名的俘虜,郎廷佐同意和鄧名合作後,就從俘虜中把這些心腹挑選出來,讓他們來給梁化鳳送信。給梁化鳳介紹情況的信是郎廷佐口授、鄧名記錄的,因為郎廷佐覺得如果自己寫一封親筆去,就會落下把柄,有可能成為自己與鄧名交易的證據;此外郎廷佐也要防梁化鳳一手,怕他不肯跟自己共進退,而是拿著這封信逃去江北,把它交給朝廷以證明撤退是迫不得已的。

  為了讓梁化鳳相信這封信確實是自己寫的,郎廷佐還親筆寫了第二封信,信中聊聊數筆問候的話,不但口氣含糊而且也沒表明時間,最後把把送信使者的姓名列於其上。在第一封信中,郎廷佐告訴梁化鳳使者還會有第二封信,並把第二封信的內容重複了一遍。梁化鳳同時拿到兩封信時,可以確認這確實是郎廷佐給他的,但如果梁化鳳想獨自偷溜,那他是沒有辦法想朝廷證明第一封信不是他自己編出來的——第二封信的內容很普通,朝廷可能認為梁化鳳是之前收到的,他可沒有辦法證明這兩封信是同時拿到手的。

  聽這幾個人敘述完管效忠和蔣國柱針對郎廷佐的陰謀後,梁化鳳只感到天旋地轉,現在馬逢知造反,管效忠和蔣國柱也是敵非友,梁化鳳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孤軍。使者還告訴梁化鳳,他們之所以能找到他,也是因為管效忠和蔣國柱想借刀殺人,把他的行蹤通知給了鄧名。

  梁化鳳又驚又怒,他一路急行回救南京,南京把梁化鳳行蹤透露給明軍,和謀殺沒有絲毫的區別:「總督大人既然知道此事,為何不向朝廷彈劾這兩個賊人?」

  「現在總督大人失陷在鄧名手裡,他寫任何奏章都沒有用啊。」使者叫苦道:「所以一定要先把總督大人救出來,然後他才可以彈劾,朝廷也才能相信總督大人不是因為被鄧名脅迫才這麼說的。」

  「鄧名為何要告訴總督大人這些?」

  「因為鄧名不放心管效忠,他想讓總督幫他放人。」使者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給梁化鳳述許了一遍,期間好幾次梁化鳳打斷使者,讓他們重新說。因為這局面的複雜程度是梁化鳳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鄧名的許多邏輯他聽了好幾遍還感覺暈乎乎的,最後折騰了好幾個時辰,梁化鳳才勉強理清了來龍去脈。

  聽完後,梁化鳳在營帳裡轉了幾圈,如果沒有郎廷佐,他自己絕對鬥不過將巡撫和管提督的聯盟。在剛弄清楚形勢已經險惡到什麼地步後,梁化鳳也生出過逃跑的念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渡過長江,到了安全的揚州再向朝廷哭訴,和管效忠、梁化鳳打筆墨官司。

  不過郎廷佐的使者向梁化鳳指出,只要他逃去江北,那朝廷就一定會倚重管效忠和蔣國柱,希望他們能夠守住南京;而且他們作為鄧名唯一的合作對象,守住南京的可能性還不小。若是管效忠和蔣國柱守住了南京,郎廷佐被殺,那他們多半給梁化鳳扣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梁化鳳僅靠一張嘴,和這幾個郎廷佐標營的證人,想扳倒兩個守城功臣是不可能的。

  就算朝廷也不信任管效忠和蔣國柱,不顧天下官員的觀感把這兩個人治罪了,臨陣脫逃的梁化鳳一樣沒有好結果——朝野只會看到他自行脫離了戰場,既沒有回師鎮壓馬逢知也沒有增援南京,那梁化鳳就會成為有史以來任期最短的江南提督。

  這種結果梁化鳳當然不願意接受,他把郎廷佐的信拿起來看第二遍,接著又詢問了使者幾句。郎廷佐聲稱已經與鄧名達成初步協議:一旦南京釋放閩軍戰俘,他就可以獲得自由,到時候郎廷佐和梁化鳳的同盟足以壓倒管蔣;閩軍俘虜有不少都是梁化鳳的功勞,甘輝、余新和他們很多部下都是他抓住的,但郎廷佐指出鄧名願意用清軍來交換他們而不是白白釋放,所以梁化鳳的功績不可能被全盤抹殺,尤其是鄧名還抓住了幾個旗人,也都沒有處死而是會用來交換;最後鄧名還願意再送梁化鳳一份功勞,就說是他偷襲明軍營地,把郎廷佐救出來的。

  「總督大人被我救出來後,可以說是在敵營裡探聽到的管效忠和梁化鳳的陰謀;總督大人還是旗人,相比蔣國柱那個戴罪巡撫,他的話更可信;到時候把管效忠和蔣國柱宰了,不但可以報他謀害我的仇,還可以得到守住江寧的功勞。這個江南提督是我拚死拚活掙回來的,豈能被管、蔣二賊白白搶走?」梁化鳳在心裡琢磨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猛地伸手拿起郎廷佐的兩封信,毫不猶豫地撕了個粉碎——既然要配合郎廷佐,那兩江總督的名聲就必須要好好保護,絕不能給別人留下攻擊的機會,同時也是向郎廷佐的心腹表明態度,展示自己絕不偷生的忠誠。

  鬆開手,梁化鳳讓碎片灑落在地面上,抬起頭,看到使者臉上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他知道對方到此終於徹底放心,知道自己不會把他們交給朝廷:「總督大人要末將怎麼幹?」

  ……

  這兩天鄧名一直沒有派使者來,管效忠和蔣國柱又開始疑神疑鬼起來,不知道明軍那邊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我們連密旨都抄給了他一份,郎廷佐不可能說的比我們還清楚了。」管效忠說這話也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他現在最怕的就是城門的士兵來報:說郎廷佐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為了以防萬一,管效忠還秘密集結了心腹,若是郎廷佐真的回來就只好拚一場了,雖然明目張膽地謀殺總督罪過不小,但蔣國柱和他也可以硬說郎廷佐是回來勸降的。之前郎廷佐的心腹大都被鄧名殲滅了,被俘更導致他的威信嚴重下降,現在城中沒有誓死效忠兩江總督的軍隊,;管、蔣二人的心腹雖然也不是很多,駐防八旗由於怨恨管效忠也指望不上,但一、兩千死黨他們還是能湊的出,這是他們對郎廷佐的一個巨大優勢。

  「鄧名又不是笨蛋,他不可能放郎廷佐回來,」蔣國柱安慰管效忠道:「自由郎廷佐活著,他才能威脅我們,要是放郎廷佐回來,無論是我們殺了他還是他殺了我們,鄧名都沒戲唱啦;我們贏了不用說,就是郎廷佐贏了,也肯定要食言。」

  「可難道要真的把甘輝他們還給他麼?」管效忠問道。

  「當然不還,這是我們唯一能拿得住鄧名的地方了。現在我們就是拖,看誰先沉不住氣。」蔣國柱恨恨地說道,達素率領的第一批援軍已經到了山東,正沿著運河趕來南京:「等援兵快到了,鄧名說不定就忍不住把郎廷佐殺了。」

  「可援軍到了我們也不好辦了啊。」管效忠覺得達素一到,他們就不好和鄧名交易了,到時候若是鄧名真把郎廷佐活著放出來了,他們也沒法殺人滅口了,何況他們還指望著獨佔保衛南京的功勞。

  「所以我說要看誰先沉不住氣,這個時候誰先動,誰就輸了。」蔣國柱打算咬緊牙關,挺到實在挺不下去的時候再做退讓,和鄧名拚一拚心理素質。

  不過除了煩心事外,也有有好消息傳來,馬逢知果然殺了梁化鳳一個措手不及,讓本來就混亂不堪的東南局面變得更加糟糕,這樣朝廷就更不敢罷免蔣國柱他們了;將來明軍退兵後,也更沒有底氣處罰他們這兩個堅守孤城的忠臣。

  「或許鄧名去打梁化鳳了。」管效忠一拍腦袋,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算著這一兩天梁化鳳就該到了,鄧名肯定是去伏擊他了,他不在軍中,所以沒有派使者來和我們交涉。」

  「對啊。」蔣國柱也是一拍大腿,由衷地稱讚道:「管帥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定是如此,我是杞人憂天了。」

  正在兩人長出一口氣,相視而笑的時候,一個從城門來的傳令兵衝進兩江總督府:

  「啟稟巡撫大人,梁提督已經進城了。」

  「梁提督,哪個梁提督?」蔣國柱頓時色變。

  「就是江南提督啊。」傳令兵臉上頗有迷惑之色,他不知道蔣巡撫為何會由此一問。

  「怎麼不通報我就放他進城了?」管效忠也大叫了起來。

  「可……可,確實是江南提督本人沒錯啊,梁提督是奉命來援啊。」傳令兵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梁化鳳從東面來,卻繞過了半個南京,從南面進的城,這個城門的軍官有好幾個是郎廷佐的人,一見到梁化鳳抵達立刻就打開了城門,其他人見到確實是江南提督,驚喜還來不及,當然不會阻止這樣的行動。

  管效忠和蔣國柱面面相覷,不過還以為是梁化鳳臨時改路,與鄧名錯過了,他們就派人去請梁提督到總督衙門議事。但梁化鳳說什麼也不肯來,說軍務繁忙無暇分身,若是蔣巡撫和管提督有急事可以去他營中說。這兩個人心中有鬼,當然不敢去梁化鳳軍中,正在他們商議對策的時候,門外有有人來報,說是鄧名的使者來了。

  兩人急忙讓把使者帶進來,見到使者後,蔣國柱就急不可待地問道:「你沒有撞上梁化鳳吧?」

  「沒有。」鄧名的使者告訴對方,他仍是走的以前的老路,由管效忠的心腹縋上城,然後直接帶來兩江總督府。

  蔣國柱提起來的心頓時又放回了肚子裡,不過還是囑咐道:「以後要更加謹慎,回去後告訴你們提督,梁化鳳進城了,以後要小心他的耳目。」

  「今天鄧提督派你來幹什麼?」管效忠沒好氣的問道——鄧名那麼大的名氣,己方把梁化鳳的行蹤都通知他了,居然還是攔不住——現在管效忠對鄧名很不滿。

  「蔣巡撫和管提督遲遲不肯放還延平藩的官兵,我軍糧草消耗很大啊,軍餉也要一直要按戰地的雙餉算。」使者馬上答道:「所以我家提督想請城中酌情撥給一些糧餉。」

  「什麼?」管效忠跳起來:「要我們給你們明軍發糧餉?」

  「正是。」使者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們之所以走不了,就是因為貴方遲遲不釋放延平藩的人,所以我家提督認為,這些多出來的消耗理應由貴方承擔。」

  「胡扯!」管效忠大叫一聲,憤怒地反駁道:「鄧提督想走很容易,只要按我們說的……」

  蔣國柱咳嗽了一聲,示意管效忠冷靜,等後者閉嘴後,蔣國柱冷靜地說道:「鄧提督這實在是強人所難了,就算我們從庫房中拿得出軍餉,又如何運出城外呢?不用說城中這上百萬雙眼睛,剛到的梁化鳳也會生疑,如果走漏了風聲,我們和鄧提督也就沒法再談什麼交換俘虜了。」

  「蔣巡撫是擔心梁提督嗎?」使者飛快地說道:「蔣巡撫儘管放心好了,卑職進城前我家提督已經和梁提督談妥了,若是蔣巡撫擔心走漏風聲,那就從梁提督駐紮的城門運好了。梁提督保證一定能把事情辦得神不知、鬼不覺,連理由都已經想好了:梁提督在城外紮了一個營的糧餉,就說是給那個軍營送去的輜重。」

  蔣國柱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已經變了:「你說……你說梁化鳳已經知道了?」

  「是的,」使者面不改色,一本正經的答道:「梁提督、還有在我軍營中做客的郎總督都認為,在交換俘虜完成前,由城中提供我軍糧餉是非常合理的,也能充分表現出他們認真解決此事的誠意;不知道蔣巡撫怎麼看?難道蔣巡撫認為這是我方的不合理要求麼?」

  ……

  頭一筆銀子並不多,鄧名只要了五萬兩,與這些銀子一起運來的還有二百頭豬、一百隻羊。現在明軍每天進行的操練強度越來越高,士兵們繼續蛋白質和熱量的補充。

  「不用給回扣的感覺就是好。」鄧名下令殺豬宰羊,給將士們加餐。

  邊上的李來亨也笑道:「總算把胡蘿蔔拴上驢頭了,這就是競爭的好處啊。」

  此時在明軍營地外,遠遠地走過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道士裝束的老者,背後跟著幾個行商打扮的夥伴。

  這行人在明軍營牆外遠處站住了,張望著營地上飄揚著的紅旗,但一直猶豫著沒有靠到近前。

  很快明軍也注意到了這幾個人,由於鄧名交代過要保持克制,所以明軍對營地外的清軍探子也沒有發起過攻擊,只是注意不讓他們靠得過近而已。這幾個人雖然距離尚遠,但待的時間太久了,一直對關注著他們的明軍哨兵開始猶豫起來,琢磨著要過去把他們趕走——哨兵對他們的身份沒有把握,形跡可疑但看上去又不太像是清軍的細作。

  這時,遠處的幾個人好像突然下定了決心,為首的老道邁開大步直奔營地而來,他身後的夥伴也緊緊跟上。

  老道一直走到營門前才止住腳步,面無懼色地與迎上來的明軍對視:「你們是江南提督還是臨國公(李來亨)的部下?」

  「是臨國公麾下。」看到來人的神態,聽到對方的問話後,士兵感到對方似乎有點來頭,回答時語氣十分地客氣:「敢問先生是?」

  「大明兵部尚書張煌言。」老道答道。
AkiMOON 發表於 2013-6-7 01:07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五節 潤滑

  聽說是大名鼎鼎的張煌言來了,營門的衛士急忙進去通報,同時請張尚書以及他的隨從入營。進入營地後,張煌言很快就看到有一批一批的明軍正在操練,幾個領頭的浙軍軍官看到來人後,紛紛發出歡呼,向張煌言跑過來。

  帶張煌言進營的衛士本來還有些戒備心理,見到這些浙江的友軍跑過來向張煌言問好,最後的一點懷疑也煙消雲散,不再緊跟在這幾個人的背後而是站開了幾步,不干擾浙江官兵與他們領袖重逢的歡樂時光。

  見到眾多的部下安然無恙,張煌言也很高興。眼前的浙軍讓他有煥然一新的感覺,不但人人都配備了甲冑、兵器,而且還舉著不少旗幟,軍官和士兵身上都有一種驍勇之氣——不過李來亨派來的教官看到這種情況都非常不滿,覺得浙軍未免太沒有紀律了,明明正在操練,呼啦一下子就都跑了。

  任堂也在其中,同樣是頂盔貫甲、刀劍隨身。見到張煌言後,任堂和其他軍官興奮地講述起分手後他們的經歷。得知浙軍是南京城下幾場大戰的主力軍,張煌言非常驚訝。不過事實擺在眼前,前兩仗都是由浙軍獨自取勝的,第三仗浙軍也不僅僅是給夔東軍打下手,而是並肩作戰。

  聽到這些部下的功績後,張煌言十分高興,不過心裡也有些奇怪,蕪湖炸營的時候,浙軍爭先恐後地帶著家屬,跟著朋友一起逃出營去,任憑張煌言喊破喉嚨也叫不住他們,怎麼一下子就大變樣了?

  不少軍官說得高興,感到有些熱,就把盔甲稍微鬆開一些,有些人還摘下了頭盔,露出一溜光頭。這些和清軍無異的頭型讓張煌言楞了一下。如果軍隊潰散,大家需要各自逃生的話,剃頭倒也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行為——最開始,明軍也曾殺死剃頭的漢家百姓,但隆武皇帝特別下詔阻止這種行為,認為百姓剃頭是迫不得已,是朝廷對百姓保護不力,嚴禁軍隊與這些難民過不去。

  明軍將士以前總是盡最大努力保住自己的頭髮,認為留發象徵著氣節和勇氣,從大臣、軍官到士兵,至上而下貫徹著這種思想。但鄧名卻完全沒有類似的信念,他本來就認為夏天留長髮太熱,恨不能剃個平頭。在敵占區活動時,鄧名把安全看得遠比頭髮重要,因此不但他剃頭,他的衛士剃頭,而且積極說服李來亨和浙軍也剃頭。

  注意到張煌言的目光後,任堂露出羞愧的表情。和其他人一樣,任堂也剃頭了。大家都知道這樣做便於明軍偷襲成功,而且頭髮剃了可以再長,腦袋掉了可接不回來。

  之前大家跟著張煌言的時候,看到浙軍的高層軍官都堅持留發,士兵們當然也不願意當懦夫,不願被同伴鄙視、被上司懷疑。而鄧名則是完全相反的榜樣,並且連理由都為大家找好了。夏天剃頭涼快外加不容易長虱子,鄧名覺得不好直說,於是就在幾千浙江士兵面前撫著自己心口的位置慷慨陳詞:「報國之志並不在頭頂,而應該在這方寸之間。」

  張煌言聽了浙軍的敘述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此番他逃難時,為了保住頭髮寧可化妝成道士。

  在浙江兵和張煌言說話的時候,鄧名和李來亨接到消息,都立刻跑出來迎接。

  在軍營中時,鄧名為了方便,不會戴著帽子或頭盔,急急忙忙跑出來時也沒有來得及戴上。張煌言看到,鄧名和其他人差不多,頭髮只有薄薄一層,腦後有一縷散開的長髮——以便在必要時紮成辮子。

  和張煌言見過面後,鄧名就把對方請進中軍帳。

  張煌言感到鄧名身邊的衛士中有一個人很面熟,不過一直等到進帳後才想起來,他向穆潭問道:「你是延平藩的人嗎?」

  「是啊,張尚書好眼力、好記性。」穆潭見對方已經把自己認出,無可奈何地承認了:「上次張尚書去金門的時候,卑職在延平郡王身後侍衛。」

  張煌言點點頭,左右張望了一圈,問道:「延平郡王何在?」

  「延平郡王出海去了。」鄧名回答道,又反問一聲:「張尚書不知道嗎?」

  「哦?沒有回來嗎?」張煌言當然知道鄭成功撤退了,要不是因為這個消息在浙軍中擴散開,或許還不會發生炸營。

  「沒有啊。」鄧名迷惑地答道。

  張煌言有些奇怪地看了穆潭一眼,他記得這個人是鄭成功的貼身衛士之一,所以才認為鄭成功去而復返。如果鄭成功沒來的話,他的貼身衛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來的?」張煌言百思不得其解,終於開口問道。

  剛才一看到張煌言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穆潭就暗叫不好。鄭成功反覆交代過,鄧名的身份一定要保密,尤其是對張煌言。任堂也曾跟著張煌言一起去過金門,穆潭在池州的時候就認出了他,但幸好對方沒有認出自己。

  今天穆潭本也心存僥倖,盼望張煌言不記得自己。幸好張煌言剛一見面沒有立刻詢問,給了穆潭一點思考的時間,等張煌言發問的時候,穆潭已經是胸有成竹:「王上和張尚書約定出兵後,就讓卑職趕赴奉節,報給文督師知曉。文督師派鄧提督帶領夔東兵馬出川配合,卑職就因此留在鄧提督身邊了。」

  這個回答合情合理,張煌言雖然好像感覺有點什麼地方不對,但也沒有多想,而是相信了穆潭的說辭:「哦,那從福建到川東,一路真是辛苦了。」

  「為國效力,卑職不敢當辛苦二字。」穆潭恭恭敬敬地答道,心中暗喜,這番算是糊弄過去了,沒有讓張煌言起疑,也沒有洩露了鄭成功的秘密。

  在鄧名軍中待了兩日,張煌言才發現鄧名其實沒有直屬部隊,營中的兵馬不是李來亨的部隊就是浙軍人馬。根據鄧名的要求,浙軍每天仍要按部就班地出來操練。不過自從張煌言抵達後,所有的操練計劃都送一份給張煌言,鄧名也不再接受浙軍軍官的報告,而是讓他們像從前那樣去向張煌言匯報。

  「張尚書來到這裡,倒是省了我許多的氣力。」兩天過後,鄧名又一次和張煌言討論浙軍的訓練計劃時,對後者說道:「本來這些官兵都不想去四川,打算冒死返回浙江和家人團聚,在常州受阻以後不得已才調頭,陰錯差陽地殺到了南京城下。」

  隨著明軍大捷,清軍水師全軍覆滅,這些浙兵回家的願望就又一次高漲起來。現在明軍已經擁有了這一段長江的水域控制權,得知馬逢知在吳淞府起兵後,從南京到長江口之間也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清軍主力部隊,浙軍士兵就更是歸心似箭。除了這些沒帶家屬的浙軍外,還有一些安慶的浙江人也生出了回家的心思。只不過由於男女分營,暫時無法以家庭為單位行動,不然恐怕已經有大批人調頭沿江而下了。

  「本來我想送他們一程,但實在是太遠了,送他們回舟山以後我還得自己趕回來。既然張尚書來了,我不但省了力氣,也不用冒這個險了。」鄧名對張煌言說道:「至於安慶的浙江兵,我打算過幾天讓他們自己決定去留,如果願意回舟山我也不勉強。不過我總覺得,舟山恐怕養活不了這麼多人口吧?」

  鄧名的表態讓張煌言感到有些意外。剛來到營中時,張煌言見到鄧名為這支浙軍提供了盔甲、兵器,又嚴加操練,就以為鄧名是想把這支軍隊變成他的親領,沒想到居然一開始就打著送士兵們回舟山的心思。張煌言與這些浙兵相處多年,對這支軍隊有很深厚的感情。如果鄧名把軍隊領走,張煌言雖然心裡有些難過,但也覺得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鄧名能夠領著這支軍隊打勝仗,而且還能提供給他們張煌言絕對無法提供的裝備。

  當時張煌言覺得,若是硬把這些軍隊要回來,那至少得把鄧名提供的裝備交還,不然就是在搶奪別人的財產了,那樣不但軍隊可能會有怨言,張煌言自己也不願意看見這些士兵繼續赤手空拳地與滿清交戰。反正軍隊也沒有落到敵人手裡,如果能在一位明軍將領的帶領下發揮更大的作用,也是一件好事。張煌言已經不想再提軍隊的指揮權問題了,不想鄧名居然雙手奉還,還表明了不奪取張煌言兵權的態度。

  關閉

  不過正如鄧名所說,舟山現在已經人滿為患,缺少領地的浙軍根本無法保證這麼多軍隊和他們家屬的生存。張煌言好幾次都想解散一些軍隊,讓部分舟山軍民潛回滿清領地當順民——至少可以生存下去,而不是最終餓死在海外。

  張煌言把全部力量都用來維持軍民的生存,這也是浙軍裝備如此簡陋的原因之一。聽到鄧名的建議後,張煌言就表示不要讓安慶的人馬統統返回浙江:「可惜奉節到舟山的路途遙遠,不然我還真希望能夠把人都送去川西,那裡有足夠的土地養活軍民,而舟山沒有。要是能源源不斷地把人送去川西,我也可以在舟山接收更多的難民。沿海各省抵抗韃虜的義兵此起彼伏,但我苦於產出有限,實在無法把這些義士盡數接到舟山,只能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張煌言覺得那些拖家帶口的浙江兵最好還是到湖廣去,於是自告奮勇過兩天去安慶一趟,幫助說服一些人移民到四川。

  「去四川路途遙遠,而且生死未卜,如果他們不情願去就算了。」鄧名完全沒有料到張煌言居然這麼贊同自己的移民計劃。

  「成都是天府之國,就是遭西賊的殺戮太甚。如果我們能佔據東南當然最好不過,但四川也不能放棄。」

  張煌言以為鄧名和文安之忽視四川,反倒勸說鄧名道:「自古以來,無論是為了中興大業還是想一展宏圖,都需要深根固本。如果能夠恢復生產,僅四川一地就能供應幾十萬大軍的糧食,文督師和提督千萬不可等閒視之啊。」

  鄧名點點頭,在這個問題上他和張煌言看法相同。土地只有長期地控制在明軍的手中,保衛它幾年甚至十幾年不遭受敵人的蹂躪,土地上的居民才會產生比較強的凝聚力。李自成正是因為缺乏穩固的根基,所以經不起太大的失敗,也缺少和清廷拉鋸消耗的能力。東南眾多府縣,看到鄭成功勢大的時候就紛紛歸順,等清軍反攻後又爭先恐後地叛亂,他們的表現讓鄧名很不放心。

  「現在成都府還在川軍的控制下吧?」今天是在張煌言的軍營中議事,李來亨沒有跟著鄧名一起過來,所以張煌言說話也沒有太多顧忌。

  「是的,現在成都總兵劉耀、副將楊有才,都是累世武職。」鄧名先是一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張煌言一句對西賊的評價已經顯出了他的傾向性。

  「還是川軍的人員可靠啊,能夠堅持到現在的世襲武官,都對朝廷忠貞不二,鄧提督和文督師要盡力扶持劉、楊兩位將軍才是。」張煌言見鄧名沒有反駁的意思,就繼續說下去:「當年李賊倡亂,以致有今日之禍。興山李來亨是一隻虎(李過)之子,而一隻虎是李闖的親侄子,凶頑比其叔也相差不多……」

  南明各朝都對闖營十分提防,不但糧餉盡量少給,全力限制闖營餘部的地盤,不給他們立功和擴編的機會,更竭力地分化瓦解,希望把闖營徹底變成沒有戰鬥力的一盤散沙。這個計劃雖然沒有取得全面成功,不過還是有很大的效果,只不過受益者是滿清而不是南明。

  現在張煌言同樣向鄧名流露出對闖營的深深憂慮。雖然鄧名絕口不提自己的身世,不過張煌言聽過的傳聞已經很多了。文安之如此信任這個年輕人,大概的原因張煌言也能猜得出來,現在不清楚的只是他到底是哪家大王之後罷了——張煌言深信文安之肯定知道。

  在張煌言看來,對付夔東眾將仍應該沿用以前的辦法,讓他們互不統屬,功勞也要分成小份,讓各個將領每人都能拿到一份。而現在鄧名如此倚重李來亨,在張煌言看來無異是在玩火。李來亨本來就實力強勁,在闖營中有號召力,如果李來亨的實力膨脹得太快,獨佔大批功勞和繳獲的話,張煌言擔心會導致闖營出現新的領導核心,對明廷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嗯,」鄧名點點頭,小心地解釋道:「現在虜廷的氣焰十分囂張,虎帥還是服從節制的,如果賞罰不當怕會讓將士們寒心。」

  「臨國公人稱小老虎,他也自稱虎帥,顯然是沒忘記他的父親是一隻虎。所謂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闖賊、西賊反覆無常,最不可信,提督可不要因為他們現在顯出一副溫順的樣子就大意了。」張煌言見鄧名對闖營麻痺大意,心中非常擔憂。幾天前來到營前時,張煌言就曾因為李來亨的身份而忐忑不安,對報出姓名後將受到什麼樣的待遇也全無把握:「提督萬萬不可忘了烈皇之恨。」

  「尚書所言極是。」見張煌言滿面焦急,鄧名馬上設法讓他寬心:「李將軍也和我說起過這件事,他深恨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的姓名,偶爾聽見有人說起,就慚愧得無地自容。李將軍還和我說,將來他無論立下多大的功勳,別人也會首先想到他是叛逆之後,他的子子孫孫永遠也擺脫不了這個賊名……」

  張煌言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些同情之色:「唉,臨國公本來也應該是好人家的孩子,父母雙亡,不得不認了一隻虎為義父,也是苦命的人啊。」

  討論完李來亨的身世問題,張煌言又說起安慶的兩萬浙兵和他們的家屬。對於鄧名坐視李來亨實力膨脹一事,張煌言是相當有意見的;但把自己的人馬交給鄧名和文安之,張煌言卻全不介意,表示事情就這麼定了,這些人應該跟著鄧名返回去,以增強文安之的實力。張煌言說道:「軍隊都是朝廷所用,又不是張某的私人財物,只要能對國家有利,哪裡會有捨不得一說?」

  只是張煌言再次強調道:「這些人一定要交到成都的楊帥手中,兵權還是要握在我們自己人手裡才好。」

  從張煌言的營帳離開後,鄧名又前往李來亨的營中,討論繼續從南京討要糧餉的事務。

  得知鄧名要把兵權交還給張煌言後,李來亨也是大吃一驚:「提督帶著這些人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連獲三次大捷,張尚書沒有尺寸之功,憑什麼把人馬拿回去?」

  鄧名想到,要是李來亨知道這個主意是由鄧名首先提出的,恐怕會更生氣,也許連教官也不肯派了。鄧名只好解釋道:「張尚書奮力抗虜已經有十幾年了,我只恨自己沒有更多的力量,沒有辦法幫著他把軍隊練得更強些。這些人馬如果能對他有幫助,讓他能夠在浙東繼續把義旗打下去,我又怎麼會捨不得呢?」

  李來亨依舊反對,找出了不少理由試圖說服鄧名收回兵權。

  鄧名問道:「虎帥是不是對張尚書有什麼成見?」

  「不是我對張尚書有成見,是張尚書對我有成見。」李來亨也不隱瞞,立刻告訴鄧名,經過這兩天的觀察,他深信張煌言沒把闖營將士當成自己人看,還帶著一副戒備敵人的模樣。

  「絕無此事,」鄧名斷然否認:「張尚書對虎帥是非常尊敬的。」

  「是嗎?」李來亨將信將疑地說道:「我怎麼感覺不出來?」

  「千真萬確。就在今天,剛才我和張尚書說話的時候,張尚書還談起了虎帥,還有虎帥的先翁。」鄧名這句話倒是不假,但接下來就是徹底的編造了:「張尚書說,他久聞虎帥的先翁治軍有方,所過之處秋毫無犯。這次他帶著浙軍從舟山出來,下令將士不得騷擾沿途的百姓,他訂這個規矩時,心裡想著的正是岳王和令尊。」

  「哪裡,哪裡,先父如何能和岳王相比。」李來亨嘴上謙虛不已,但眉宇間已經滿是笑意。

  「張尚書還說,大家只有團結一致,才能驅逐韃虜,所以他想幫我說服安慶的人馬到湖廣、四川去,因為張尚書知道我們急需人力。」鄧名繼續說道:「張尚書還特別提到了文督師,說他氣量很大,能夠和夔東眾將齊心協力,這些年來朝廷若不是猜疑忠貞營太過,湖廣、四川的形勢早就可以緩解。幸好我們還有時間,以後只要放下門戶之見,驅逐韃虜也並非難事。」

  李來亨歎了一口氣:「久聞張尚書乃是英雄人傑,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說話的同時,李來亨暗暗下定決心,明天再挑選一批精幹的軍官,幫浙軍好好整頓部隊。

  這時梁化鳳又派來使者,他在郎廷佐的指示下,搜羅了一批閩軍的俘虜,大概有一百來人,以前都被清軍充作苦力,每日帶著鐐銬或是在嚴密監視下勞作。郎廷佐一直催促梁化鳳設法把鄧名要的人送出城來,但甘輝、余新這樣的重量級人物梁化鳳輕易救不出來;就是被俘的閩軍軍官也不好辦,強行從大牢中帶出來不但會引來城中清軍非議,而且管效忠和蔣國柱還在邊上虎視眈眈;因此梁化鳳就把苦力隊裡的閩軍挑了出來,打算用這些人交換鄧名手中的一些旗人。

  「儘管是普通士兵,但我們也應該用旗人和他們換,總算開始交還戰俘了,我們要讓梁化鳳能夠向城內的其他韃子交代過去,這樣事情才能繼續進行。」鄧名馬上做出了決定,只是旗人是他手中最有利的砝碼,南京的滿清文武官吏沒把漢人當人看,但是滿兵的命在他們眼裡卻很值錢。這三次作戰明軍只俘虜了五十個左右,鄧名當然也不會一口氣都換了,最後他表示可以先還十個回去,但是綠營士兵可以交還給南京二百個,以顯示明軍願意以多換少的決心。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交換行動,務必要做的漂亮。」鄧名召集大批軍官,認真地部署了一番。
AkiMOON 發表於 2013-6-7 01:09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六節 戰俘

  關於交換俘虜的程序,郎廷佐和梁化鳳是存在分歧的,郎廷佐希望秘密地完成,而梁化鳳則主張公開進行。

  在郎廷佐和鄧名商議好的劇本裡,兩江總督絕對不是被交換回去的——這使郎廷佐感到太屈辱,而是被梁化鳳從明軍營中「劫走」。所以郎廷佐希望所有的交易都不為人所知,以免導致他將來的神奇脫險也會被聯想到「交易」上去。梁化鳳在這個劇本裡受益,所以他最開始也支持秘密地進行交易,但很快梁化鳳就發現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沒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大量的閩軍俘虜放出城。

  梁化鳳吸收管效忠的經驗教訓,對滿洲兵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不但從來不讓同行的滿洲兵將打頭陣,而且告誡部下把最好的坐騎讓給滿洲大兵。聽說鄧名手中有幾十個滿洲兵將後,梁化鳳就一直在琢磨著如何把他們好生地換回來,借此贏得滿洲八旗子弟更大的好感——如果交換是秘密進行的,梁化鳳怎麼趁機吹噓自己的功績呢?而且這些滿洲人活著回來後,秘密也不可能守得住。

  按照原劇本,梁化鳳贏得的是英勇的名聲,與向滿洲大兵展示赤膽忠心相比,梁化鳳覺得後者的價值更高。因此,梁化鳳不但公開宣佈要進行俘虜交換,還搞得滿城風雨,鬧得南京城裡盡人皆知。

  南京城內的滿城現在只有兩千多戶滿洲家庭,經過鎮江之戰,南京的滿洲八旗損失了數千旗丁,好多家庭就此男人死絕,其餘很多家庭也都僅存一個男丁而已。南京滿城的圈子並不大,旗人們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被鄧名抓住的滿人雖然不多,但城內的滿人都認識他們,若是他們回不來的話,又會有幾十個家庭就此男丁死得一個不剩。

  正是因為如此,當梁化鳳開始吹風要交換俘虜時,就有大批的滿人登門拜訪——這個情況放在清末一點兒也不稀奇,但在清初順治年間,梁化鳳頓時有一種面子大如山的感覺。首先來拜訪的是那些牽掛丈夫的妻子,或是為她最後一個兒子而來的老母。不過很快就有男性旗人扛不住人情,也前來梁化鳳營中,為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小兒子討要一個交換名額。

  這麼多旗人求到自己頭上,當然讓梁化鳳喜不自禁。就在不久前,他把部下最好的坐騎親自牽到滿洲大兵面前時,對方也不會道謝一聲,而是帶著理所應當的表情接過韁繩,鼻孔朝天地翻身上馬。不過有喜就有憂,被鄧名俘虜的五十多個滿人都有親朋前來索要名額,梁化鳳誰也得罪不起,一份短短的十人名單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折騰了兩天仍然確定不下來。

  梁化鳳不敢自己指定人員名單,但是也找不到合適的人幫忙出主意。本來江寧駐防八旗提督管效忠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但現在此人在南京的滿城中已經是過街老鼠,人人都恨不得咬他兩塊肉下來,梁化鳳絕對不肯把這個贏得人情的機會送給他。另外一個合適的人選就是兩江總督郎廷佐,同樣身為漢軍旗人,而且地位崇高,但是郎廷佐目前住在明軍營中溝通不易,而且兩江總督也不願意在自己身份微妙的時候趟渾水,所以斷然拒絕了梁化鳳的要求,僅僅手書「梁提督便宜行事」七個大字作為回復。

  梁化鳳又遲疑不決了一天,城外的鄧名實在等得忍無可忍,派使者去追問到底意欲何為?

  梁化鳳無奈地告訴使者,已經恭請滿城賜給自己首批交換人員的名單,目前確定了五個人。因為現在滿城群龍無首,而且事關親人性命,城內爭吵不休,樂觀地估計還要再有一天才能見分曉。

  聽使者回報後,鄧名當即下令把五十個滿洲兵俘虜都拉出來,五個人一組抓鬮,十分鐘後擬好交換人員名單送去南京,告訴城內不必再議,就以這個名單為準,明日上午交換俘虜。

  確定時間表後,鄧名就將此事通知了郎廷佐,並邀請對方明日在明軍陣中參觀,監督交換俘虜的情況,借此向郎廷佐證實自己言出必行。

  郎廷佐欣然接受了鄧名的邀請,並要鄧名提供各種化妝用品,最後還特意囑咐道:「老夫一定要被梁化鳳救走。」

  「只要福建官兵都平安無事地回來,郎總督的願望一定可以實現。」鄧名再次向他保證。

  第二天鄧名首先釋放了二百綠營士兵,這些士兵本來他也不打算殺害,以交換的名義釋放還可以節省二百兩銀子,但這些士兵並不被南京允許入城,因為清軍擔心有明軍的人混雜其間。這時梁化鳳也已經把一百多名骨瘦如柴的閩軍帶出城門,解開他們身上的繩索後,就讓他們自行返回明軍營地。

  今天距離交換俘虜最近的甕城城樓上,密密麻麻站著好幾百名旗兵,一個個都眼巴巴地看著明軍的動靜,生怕鄧名會食言反悔。不過鄧名並沒有任何毀約的意思,當他看到遠處的清兵開始給明軍解開繩索時,就下令把十名旗人放歸。

  這十個旗人默默地走回南京城門前時,城上的族人都懷著複雜的心情看著他們:他們是後金與明朝作戰以來,首批被活著釋放的旗人俘虜,以往無論任何一支明軍,只要抓到旗人就毫不猶豫地斬首。正知道投降也沒有活路,滿洲旗人在戰場上都會殊死抵抗,這次被俘的這些旗人都是或是因為事發突然,或是力盡被擒,沒有一個是主動投降的。但鄧名同樣沒有沒有虐待他們,而是給他們和其他俘虜一樣的飲食。

  一早就等在城門前的梁化鳳,帶著親衛滿面堆笑地迎上來,對著這幾個俘虜就是一陣噓寒問暖。可惜鄧名不再近旁,沒機會親眼目睹梁化鳳的慇勤,不然他一定會覺得對方是扮演抗日電影裡偽軍的好材料,要是梁化鳳懂得喊兩聲「太君」,那就更加完美了。

  被釋放的閩軍戰俘哆哆嗦嗦地蹭到明軍的陣地前,也不知道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鄧名看到不少福建士兵向自己望過來的時候,眼神中還帶著不安和畏懼。

  「諸位壯士受苦了,」鄧名大步迎上前去,向他們抱拳行禮:「在下江南提督鄧名。」

  這些日子來南京城內幾乎人人都會談到城外的鄧名,這些福建士兵就算以前不知道,現在也都很清楚鄧名的身份,見到鄧名給他們行禮後,本來就是普通小兵的閩軍紛紛跪下磕頭。還有幾個用痛悔的口氣喊道:「小人貪生怕死,罪該萬死。」

  「壯士何處此言?」雖然有些人的口音非常怪,但有一兩個人的話鄧名還是聽懂了,他急忙把一個趴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士兵扶起來。

  馬上就有大批的明軍輔兵從鄧名背後湧出來,把這些受盡折磨的明軍俘虜都攙扶起來,他們還帶著擔架,讓那些明顯體力不支的福建士兵躺上去,然後抬著他們回營。

  這些明軍的輔兵大都是最近來投軍的附近男丁,自從明軍紮營南京城下後,不但周圍有大批的人來投軍,安慶那邊都報告有不少壯丁自薦軍門,想參加明軍當兵吃糧。鄧名讓李來亨進行過認真篩選,盡量挑那些單身漢留下,此外還有一些是被清軍禍害的家破人亡的百姓,這些士兵對故土不那麼留戀,即使明軍撤回湖廣也可以把他們一起帶走。

  鄧名早已經傳令全軍,要以最大的熱情來歡迎這些俘虜,當輔兵帶著這些被釋放的戰俘返回營中更衣吃飯時,兩邊的明軍紛紛向他們發出歡呼。這和以往的慣例完全不同,一般情況下,被俘的士兵都會受到鄙視,認為他們是軟骨頭,是苟且偷生的膽小鬼。但鄧名卻認為這並非好習慣,在交換俘虜前他就對李來亨和張煌言解釋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當情況危急的時候,我們到底是應該鼓勵士兵逃跑還是鼓勵他們堅定地抵抗呢?顯然我們不能鼓勵逃跑,不然就可以錯失很多反敗為勝的機會。而如果士兵堅決抵抗,那他們力盡被俘的可能性也就大了很多。我以為,我們應該讓士兵不以被俘為恥,而以臨陣脫逃為恥;而且還應該讓士兵們明白,我們會盡力拯救那些落入敵手的同袍,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們得以平安返回。」

  鄧名的隆重禮遇顯然讓延平藩的士兵很不適應,他們都感到內心有愧,極力想制止周圍人送來的敬意。不過他們的企圖沒有得逞,當這些士兵進入營房躺下休息後,等待多時的郎中就開始檢查他們的傷勢,鄧名還帶著衛士再次前來慰問。

  慰問結束後,鄧名對營地外的明軍士兵又發表了一個簡短的演說:「我一直認為,當面對強敵時,最重要是手中的兵器,因為這能為我們爭取勝利;但當失敗不可避免時,最重要的則是諸君的性命。現在韃虜已經佔領了中國的大半,絕大多數人都已經被迫屈服,只有不多的熱血男兒仍奮戰不休,你們就是這為數不多的壯士中的一員。人死不能復生,假如,我是說假如遭遇到了失敗,我希望諸君勇敢地戰鬥在最後,你們的奮鬥可能會讓更多的同袍得以脫險。隨後,諸君就應該盡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不要輕率地丟棄它,更不要因為求生而感到羞愧,因為諸君已經奮戰過了,應該理直氣壯地活下去。只要你們還活著,我們就還有機會重逢。」

  說完後鄧名就從眾人前消失,士兵們對鄧名的背影行著注目禮,老兵都感覺這似乎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統帥,而新兵則議論紛紛,今天的場面和鄧名剛才的講話,對他們來說也是巨大的顛覆。就連化妝前來旁觀的郎廷佐,也覺得發生的事情相當不可思議,等他從明軍口中得知鄧名的演說內容後,郎廷佐忍不住在心裡自問道:「等我回到南京的時候,會受到這樣熱烈的歡迎麼?」

  交換俘虜的行為也讓南京城內的清軍有了新的想法,以前他們認為明軍隨時可能會發動進攻,但既然鄧名願意交換俘虜,那就說明他實力有限,不太可能攻下南京,不然鄧名又何必多此一舉?

  不僅清軍有這樣的想法,遠在北京的順治皇帝也感覺自己對東南的形勢越來越看不懂了,不久前鄭成功攻入長江的時候,南京一天幾封快報送到北京,反覆哀求清廷速發援軍,一而再、再而三地宣稱南京朝不保夕。但十幾天前鄧名打到南京城下後,一開始雖然來過幾封告急的信件,但隨後無論是管效忠還是蔣國柱,都表示朝廷不必急著派援軍來,也沒有必要催促達素統帥的首批援軍日夜兼程。

  而後達素也發回奏章,說他接到南京的消息,稱長江清軍水師覆滅,無力保證他平安渡過長江,讓他不要全速南下而是自行設法收集船隻。雖然南京方面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明顯他們根本不盼著援軍及早抵達,這讓順治感到大惑不解。

  隨著時間的推移,東南形勢一日劣似一日,三天前北京接到的最新報告稱,馬逢知潛逃回軍中,煽動部下叛亂,現在吳淞府已經落入馬逢知之手,好像他還有向常州府進軍的徵兆。雖然鄧名的兵力不如鄭成功那麼強大,但東南清軍也遠比之前虛弱,算順治怎麼看局面都要比鄭成功退兵前更危急。但南京城的判斷好像與順治完全不同,管效忠和蔣國柱依然在唱高調,說他們有守住南京的絕對信心,看到奏章後順治又急又氣,拍案叫道:「他們哪裡來的信心?」

  前天梁化鳳的奏章也到了御前,自稱已經帶領精兵強將進入南京防守,他也加入了蔣國柱和管效忠的大合唱,聲稱南京固若金湯、跳樑小丑鄧名絕對奈何他們不得;同樣宣稱達素的援兵不用著急趕路,完全可以慢慢走,如果真的一定要過長江,不妨先去增援常州,鎮壓馬逢知的叛亂——梁化鳳同樣自稱有絕對的信心守住南京。

  看到這封奏章後,順治徹底懵了,他把兵力算了一遍又一遍,說什麼也想不通:明明形勢這麼險惡,這南京城裡的人怎麼就一個比一個底氣足呢?

  在這個問題上,鰲拜同樣幫不上任何的忙,派去的是援軍啊,是去給南京守軍幫忙而不是找麻煩的,怎麼一個個都拚命地往外推呢?順治已經下旨說只要保住南京就對管效忠和蔣國柱既往不咎,鰲拜覺得他們應該能夠明白輕重,也應該清楚朝廷斷然不會在明軍退兵前讓達素找他們的麻煩……不過,算了,鰲拜可以認為這兩個人突發白癡,膽子已經嚇破了,所以說什麼也不願意達素到南京;但梁化鳳,他應該沒什麼可擔心的啊,為什麼也這麼有「信心」,難道南京形勢真的一片大好麼?

  今天管效忠又有一封奏章送到,稱他打算像耍鄭成功一樣地耍鄧名,再玩一次詐降,奏章末尾管效忠還不忘繼續顯示信心,說南京一切都好,要朝廷不必擔憂。順治一看就火了:你不是有信心麼?有信心詐降幹什麼?詐降難道不是為了拖延時間麼?可你又說不要援軍快點趕去,那拖延時間又有什麼用?

  同時送來的還有梁化鳳的奏章,他先吹噓一番南京的堅固防守,然後就開始為管效忠的詐降計劃唱讚歌,還說他定下計謀,要和鄧名交換俘虜,利用這個來麻痺鄧名。

  「他們都瘋了麼?」順治把奏章扔給鰲拜:「梁化鳳說可以用閩軍俘虜和銀子把被俘的人換回來,說鄧名沒有殺旗人——他會不殺麼?就算不殺,難道換俘虜就能讓對方相信江寧想投降?」

  「是不是他們想付贖城費?這時在找藉口。」索尼猜測道:「要是能夠用銀子收買闖賊,拖延時間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但如果闖賊能攻下南京,他們不會要贖城費,打下江寧不都是他們的了?如果闖賊打不下將江寧,為什麼要給贖城費?」鰲拜一臉的不解,用手狠狠地在自己的光腦殼上撓了幾下,但也沒能把思路和靈感給撓出來:「而且若是為了拖延時間,他們為什麼不催促援軍?」

  在北京胡思亂想的時候,梁化鳳正積極籌備第二次交換俘虜工作,第一次交換成功後,不少南京官員也摻乎進來了,他們也有親戚或是心腹被俘,希望能夠一起要回來。十個被放回來的滿人雖然不多,但見到他們平安進城後,剩下四十個俘虜的親屬也生出了希望,全力在城中活動,要促成下一次的俘虜交換行動。

  但現在南京城裡的閩軍俘虜已經不多了,大部分延平藩的普通士兵都被清軍斬首,除了那特別走運的一百人外,剩下的還有幾十名福建軍官,因為清軍覺得還可能從他們口中獲得一些鄭成功的情報,所以才沒有將他們處死,而和甘輝、余新他們一起關在大牢裡。

  「鄧名說這些人能換二十個旗人,外加一百個我們指定的綠營官兵。」梁化鳳今天帶著一群旗人找上門來,拍著桌子對蔣國柱喊道:「巡撫大人同意嗎?」

  「這都是海逆的頭目,說不定還能他們口裡挖出些東西來呢。」蔣國柱覺得這買賣不合算,而且軍官不同小兵,價值要大得多。

  但旗人們不幹,對他們來說這些人無論官兵都是遠在千里之外的福建佬,若是救不出城外的旗人,好幾個家庭就要絕後了,那些哭哭啼啼的家屬讓整個滿城的旗人都有兔死狐悲之感:「這都是梁提督抓回來的,梁提督都同意放,梁提督已經說了朝廷怪罪他一人承擔,蔣巡撫為何一定要從中作梗?」

  好不容易送走了梁化鳳後,蔣國柱對聞訊趕來管效忠發牢騷道:「梁化鳳已經佔到上風了,剛才他嚷嚷說要把余新他們一起放了,滿洲大兵們還跟著叫好。他還說什麼若是鄧名不同意,還可以加錢贖人,就是一人給個一萬兩也不是不行,這狗賊,他難道不知道若是給了闖賊錢,闖賊就會用銀子招兵買馬,給朝廷製造更大的麻煩麼?」

  管效忠沉默良久,緩緩說道:「為了對付我們,郎廷佐和梁化鳳已經不顧一切了,但如果聽任他們這樣賣國下去,遲早鄧名會徹底不管我們,和他們一起把所有的罪名栽倒我們頭上。」

  ……

  吃著南京送來的大米,張煌言突然對鄧名下首的穆潭說道:「這都是你教給提督的吧?」

  穆潭連忙擺手道:「這和卑職有什麼關係?」

  「這明明就是延平的招數。」張煌言哼了一聲,他對鄧名敲詐勒索南京不是很看得慣,覺得有失朝廷體統,行徑類似綁匪,但他也知道攻下南京很難,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救出閩軍俘虜,所以也只好聽之任之。

  「延平郡王也這麼幹過麼?」聞言鄧名好奇地問道。

  「是啊。」張煌言說道,鄭芝龍投降滿清後,雖然鄭成功堅決不投降,但軍隊人心浮動,不少人都和滿清眉來眼去,還有很多將領帶著部下和輜重投靠清廷,那時是鄭成功最危險的一段時間。

  為了爭取整頓軍隊的時間,鄭成功就積極與滿清展開談判,談判期間他藉口投降在即,就讓滿清負責鄭軍的軍餉,並趁機領軍在清軍控制區徵集糧草,招募士兵。一等到清廷答應了鄭成功提出的招安條件,他就馬上翻臉,重新與清軍交戰;取勝後鄭成功馬上會重新提出談判條件,與清廷展開新一輪的招安會談,同時再次進入清廷領地徵兵、徵糧。一度搞得清廷地方官苦不堪言,紛紛上書要求清廷馬上滿足鄭成功的要求,盡快招安鄭成功以減輕地方負擔。

  靠著一次次的招安談判,鄭成功渡過了最危險的時期,重建了因為他父親投降而頻臨解體的軍隊。

  「原來延平郡王還有這樣的往事啊。」鄧名聽完後大笑起來。

  「終歸有失朝廷體統。」張煌言連連搖頭歎息。

  大家正歡笑的時候,一個傳令兵進營,在鄧名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確認了一遍消息後,鄧名就把張煌言和李來亨叫道一個無人的小營帳,對二人說道:「剛剛營來了延平藩的一位使者,他帶來了延平郡王的口信——延平郡王本人正在向南京趕來。」
AkiMOON 發表於 2013-6-7 01:10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七節 交易

  鄭成功接到消息時,閩軍的主力已經返回舟山,並會按照計劃陸續啟程返回福建,當時鄭成功身邊只有斷後的一股小部隊。但得知鄧名已經達到南京城下後,鄭成功覺得不來見上鄧名一面實在說不過去,就率領親衛乘坐快船重新進入長江口。這次鄭成功的行軍相當順利,在他回到長江江面上不久,馬逢知就舉起叛旗,常州府的清軍自顧不暇,根本沒有阻擾鄭成功行動的能力,甚至不知道延平郡王去而復返。

  接著東風鄭成功一直乘船進入鎮江府境內,然後才離船走陸路趕往南京,現在鎮江府幾乎稱得上是空無一人。雖然鄭成功沒有大量的騎兵,但是也沒有遇到任何危險。等靠近南京後,鄭成功就謹慎了一些,主力停下來等待船隻跟上,同時派出手下所有的騎士搜索四周,探聽南京附近的戰事近況。

  得知清軍都龜縮在南京城中後,鄭成功就再次冒險帶著親衛前進,現在距離鄧名已經不遠,今天來鄧名營中的使者就是鄭成功的斥候。根據這個斥候所述,大概兩天內鄭成功就可抵達南京,與鄧名會面。

  「此事最好保密,」鄧名對李來亨和張煌言說道:「延平藩的主力已經返回福建了,現在延平郡王身邊也就是一千多親兵,不足以幫我們拿下東南、守住長江,但若是聽說延平郡王又回來了,南京城內的韃子肯定會驚慌失措,不肯繼續和我們交換俘虜了。」

  剛聽說鄭成功返回後,張煌言十分興奮,認為又有了奪取南京的機會,現在不免有些失望。但鄭成功的軍隊現在士氣低迷,也沒能完成軍屬分離,十幾萬大軍分成幾批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上,就算鄭成功想全軍回師也難以通知他們,更不用說以現在閩軍的士氣,就是回師也未必能發揮多大的作用。

  第二天早上在南京城中,蔣國柱和管效忠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梁化鳳的積極行動讓蔣國柱感到了極大的壓力,他主張立刻釋放城內所有的閩軍軍官,從鄧名手裡交換回盡可能多的旗人。蔣國柱認為這個舉措能夠幫助他和管效忠贏得滿城的感激,以後若是火並梁化鳳也能輕鬆一些。等順利完成第一次交換後,蔣國柱認為就應該主動釋放甘輝、余新和其他幾位閩軍的將軍,把剩下的所有旗人和其他南京官吏的親戚都要回來。至於郎廷佐問題,蔣國柱認為只要能讓鄧名保證處死兩江總督就可以了,甚至應該用南京藩庫的金銀來收買鄧名,讓他願意站在蔣國柱和管效忠一邊,幫助他們製造輿論,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梁化鳳頭上。

  但出乎蔣國柱意料的是,管效忠對此堅決反對:「甘輝、余新二賊都是鄭成功的大將,是鄭逆的左膀右臂,這次好不容易抓到他們麻痺大意的機會,將這兩個傢伙都擒住,怎麼可以輕易放走?放虎歸山,後患無窮,他們兩個人會在以後給朝廷帶來很大的麻煩,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啊。」

  「可是你也同意了,要與鄧名交易的。」蔣國柱聽完管效忠的表態後大驚失色,因為這就意味著束手待斃,如果讓梁化鳳完成了交易,不但郎廷佐能平安回到南京城中,而且旗人和其他南京文武也會統統倒向梁化鳳一邊,那時郎廷佐和梁化鳳就會對蔣國柱和管效忠形成壓倒性優勢。

  「我同意與鄧賊商議,但我從未同意過真的釋放海逆,我們一開始說的也是騙鄧名殺郎廷佐,然後殺光海逆一個也不還給他的。」管效忠看著目瞪口呆的蔣國柱,斬釘截鐵地說道:「雖然我盼望朝廷赦免我,但我依舊是皇上的忠臣,要為朝廷守住南京,要讓鄧名鎩羽而歸,我絕不同意放虎歸山,更不用說用藩庫的銀子去收買鄧名。那只會讓賊人勢力變得更大,讓朝廷更難以剿滅他們。」

  「可就算我們不做,梁化鳳也會做的,到時候鄧名還是會拿到他想要的,而我們則死無葬身之地。」蔣國柱苦口婆心的勸道:「提督要想為朝廷出力,就要好好保住有用之身啊,還有官職,若是連性命都丟了,那將來又如何能為朝廷繼續效力呢?」

  管效忠依然搖頭:「放了這些賊寇對朝廷後患無窮,我本來是滿洲一個普通漢軍,蒙先帝(皇太極)提拔,當上了將領,抬旗入籍。先帝甚至不因為我是漢人而讓我統帥八旗兵馬,從龍入關後更一步步坐上了駐防八旗的提督,我不能做對不起先帝和朝廷的事。」

  管效忠和蔣國柱爭執不下的時候,有人慌忙在門外報見,一見到蔣國柱就嚷道:「巡撫大人,不好了,梁提督帶人強闖大牢,把裡面的海逆都搶走了。」

  跟著梁化鳳的士兵一起闖進大牢的,還有一些滿城的旗人,見對方人多勢眾,而且一個個都來頭不小,獄卒們不敢抵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人帶走了,然後才派人來兩江總督府匯報。

  聽完報告後,管效忠陰沉著臉,二話不說大步走出門外,招呼他的手下道:「跟我來,去梁化鳳的大營把人搶回來。」

  管效忠走了以後,蔣國柱的部下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們的頂頭上司,只見蔣巡撫臉色陰冷甚是駭人。

  「我不去陪他胡鬧。」蔣國柱斷定管效忠無法把人要回來,就算能蔣國柱也不會去幫忙,做這種得罪旗人和其他文武官吏的事,他下令把所有的心腹都召集到兩江總督府中,現在甘輝、余新、萬禮等被俘的閩軍將領都關押在總督府中,蔣國柱命令手下把最後的這點籌碼嚴密保護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哪怕是管效忠的手下也不行。

  「我該如何是好?」蔣國柱已經快要絕望了,即使他不顧一起地與鄧名達成協議,將這幾個延平藩的將領還給明軍,也會導致他與管效忠的決裂。蔣國柱與管效忠中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單獨與郎廷佐、梁化鳳的同盟對抗,如果發生內訌的話,蔣國柱知道自己一定會被對手整倒,然後被扣上全部的罪名,承擔朝廷全部的怒火。

  正如蔣國柱預料的,管效忠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把閩軍俘虜要回來,底氣十足的梁化鳳根本不出來見管效忠。梁部的士兵全副武裝地站在甕城城樓上,對管效忠的叫喊充耳不聞,但當管效忠露出要闖關的意思後,梁部的士兵馬上張開弓向靠近城門的管部士兵瞄準。

  沒有蔣國柱的支持,管效忠的人馬本來就少於梁化鳳的,他指揮不動的旗人現在雖然作出一副兩不相幫的模樣,但是他們的傾向性也很明顯。看到兩軍劍拔弩張後,協助守城的旗人紛紛衝著管效忠嚷嚷:「提督要做什麼?現在城外賊人未退,提督就要與綠營官兵火並嗎?」

  轟走了管效忠後,梁化鳳與鄧名迅速達成協議,用一百個閩軍軍官交換回了二十個旗人、以及大批兩江總督府的幕僚、還有一些在城中有熟人的綠營軍官。

  見交換行動進行的十分順利,郎廷佐也非常高興,感到自己獲得自由的日子不遠了。看到大批閩軍軍官在明軍的歡呼聲中平安返回,郎廷佐也感到一陣陣惱火,和管效忠一樣,郎廷佐同樣自認為是大清的忠臣,這些鄭成功的手下在他看來都罪該萬死。

  「蔣國柱!管效忠!你們做的好事!」郎廷佐躲在暗處,紅著眼看著那些死裡逃生的福建軍官,恨不得立刻能夠把蔣國柱和管效忠碎屍萬段:「為了替朝廷除去你們這兩個大害,老夫不得不出此下策,放虎歸山。」

  由於梁化鳳行動迅速,表現出足夠的合作誠意,現在鄧名已經給郎廷佐提供了一間用來會客的營帳,允許他與梁化鳳的使者私下見面。

  見到梁化鳳最近派來的使者後,郎廷佐首先對梁化鳳辦事得力給予了高度讚揚,要梁提督再接再厲,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和鄧名的交易。

  「等本官回去後,管效忠和蔣國柱這二賊的罪行也就該大白天下了,」郎廷佐懷著刻骨的仇恨,狠狠地一拍大腿:「這麼多海逆得以逃脫羅網,都是因為這兩個賊賣國啊,這筆帳本官定要和他們好好地算算。」

  梁化鳳的使者面有難色:「總督大人,甘輝他們都被關在總督府中,蔣國柱派重兵嚴加看守,不許任何人靠近他們,梁提督也感到十分棘手。」

  「梁提督不是有兩千兵馬麼?」郎廷佐不以為然地說道:「再說那是本官的總督府,本官只要寫幾封信,自然會有人配合梁提督。」

  「可眼下賊人還在城外,似乎不是攻打蔣國柱的好時機吧?」使者小心翼翼地問道,幾天前郎廷佐還曾提醒梁化鳳,用兵力威脅管效忠和蔣國柱是可以的,但是絕不能發生武力衝突,以免讓城外的鄧名坐收漁翁之利。

  「攘外必先安內。」郎廷佐叫道,現在他一天也不想在明軍營地裡多待了,晚上也睡不著覺,滿腦子就是幻想著回到南京、把管效忠和蔣國柱抓起來千刀萬剮的場面:「讓梁提督不必過慮,攻進總督府,先把甘輝他們放了。等本官回到江寧,消除了心腹之患後,再出城殺散賊人,把他們連同鄧名一起抓回來便是。」

  使者不敢繼續爭辯,就要離開營帳返回南京城。

  「且慢。」郎廷佐又喝住了使者,補充道:「鄧名看起來是個貪得無厭的人,不妨先用藩庫的銀子滿足他的貪慾。總之,盡快讓本官返回江寧,收拾了蔣、管二賊後,我們可以再把銀子搶回來。」

  使者點頭稱是,帶著郎廷佐的交代回到了梁化鳳營中。

  聽完這個使者的報告後,梁化鳳連連搖頭:「總督大人是急怒攻心了,這種糊塗話居然都說的出來。」

  派去鄧名軍中的使者是梁化鳳的死士,此時能夠站在梁化鳳身邊的也都是他最信任的親衛和幕僚,馬上就有人附和梁化鳳道:「鄧名近在咫尺,豈能與蔣巡撫刀兵相見?」

  「而且我們也攻不下總督府,」另一個幕僚說道,現在城內雖然支持梁化鳳的人比較多,但是不顧城外大敵、悍然攻打兩江總督府實在駭人聽聞,其他軍隊肯定不會幫忙,而且多半還會來阻止:「要是我們都能衝進總督府搶人了,那就能把管效忠和蔣國柱消滅了,那還人給鄧名幹什麼?

  「就算能攻下也不能攻,這刀兵一起,勢必全城大嘩,假如管效忠、蔣國柱被我擊敗,他們走投無路勢必要投奔鄧名,肯定會拿某座城門當見面禮,這江寧城也就拱手送人了。」梁化鳳冷笑了一聲:「我和鄧名交換俘虜是為了前程、為了朝廷的嘉獎,可不是為了幫他打下江寧的。」

  眾人紛紛稱是,梁化鳳停頓了片刻,又道:「我們去拿下藩庫吧,試試看,能不能用銀子把總督換回來。」

  梁化鳳的手下也有和管效忠同樣的顧慮,那就是這些銀子勢必會加強明軍的實力。這些人沒有一個認可郎廷佐的瘋話,相信兩江總督一回到南京,清軍就能士氣大振,有能力出城把鄧名殺個落花流水。

  「試試總沒有壞處,如果鄧名不要,賞給軍中將士也好。」梁化鳳見部下還有些猶豫,就微笑著問道:「你們是不是覺得奇怪,我為什麼和鄭成功死戰,但是對鄧名非常客氣?」

  「還請大人釋疑。」不少人確實有這種疑惑,覺得同樣是明軍,梁化鳳的態度未免也太不一致了。

  「這天下誰最厲害?」梁化鳳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一句。

  「自然是聖上,」大家眾口一詞地答道:「是滿洲大兵。」

  「沒錯。」梁化鳳點點頭:「那這江南,誰最厲害?」

  這個問題大家就有分歧了,本來毫無疑問是郎廷佐,可是現在郎廷佐被鄧名抓走了,生死還是未知之數,於是就有人覺得現在最厲害的是控制兩江總督衙門的蔣國柱。但這麼說的人明顯也沒有什麼信心,蔣國柱雖然代理兩江總督職務,但實力遠遠不能和總督江南五年的郎廷佐相比,不久前還是戴罪之身,剛剛才被朝廷恢復職務,氣勢上也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梁化鳳果然也不同意這種說法,他呵呵笑道:「當然是兩江總督,總督五年,門生故吏遍佈兩江;深陷敵營,鄧名一樣待之以禮;別看總督大人身陷敵營,一樣能指揮得動我,要是他平安返回江寧,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恢復實力,到時候捻死蔣國柱就和捻死一隻臭蟲那麼容易。還有,你們說現在這江寧周圍,最厲害的是誰?」

  這個問題大家沒有異議,肯定是鄧名無疑。

  「沒錯。鄭成功兵臨城下時,雖然他當時是江寧這裡最厲害的,但我絕不會因為怕他就得罪聖上。鄭成功要我選邊,我當然會選聖上而不會選永歷天子。要是鄧名現在一定要攻打江寧,逼我選邊,我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與他交戰。但既然鄧名並沒有要我選邊,我也不必得罪這麼厲害的人物;用俘虜、銀子換兩江總督,這是總督大人自己的意思,我照著做就是了;而且交出一些銀子就能保住江寧,聖上也不會生氣,就算追究,也有總督大人頂著,我怕什麼?」梁化鳳笑道:「何況余新當日是什麼樣子?一萬多軍隊的營地鋪開了好幾里地,只見打漁的不見站崗的,這種散兵游勇有什麼可怕?再看看外面的鄧名,營牆修得又高又厚,士兵日日操練,沒有絲毫的鬆懈,我去招惹他幹什麼?能用俘虜和銀子辦到的事,又何必去自討苦吃,等他自己退兵就好了。」

  眾人皆歎服不已。

  當天下午,聽說梁化鳳又從藩庫劫走了一些銀兩後,蔣國柱再也坐不住了,馬上派人去鄧名營中,見到鄧名後直截了當地說道:「蔣巡撫願意先把提督要的閩軍將領都放回來,但希望提督願意給一個保證。」

  「保證殺了郎廷佐麼?」鄧名問道。

  「正是。」蔣國柱的使者連忙點頭:「還有剩下的二十個旗人,蔣巡撫知道提督一向言而有信,只要提督答應了此事,他就連夜把人送出城來。」

  「這個我不能同意。」鄧名搖了搖頭:「旗人我可以答應都放了,但郎總督我不能說殺。」

  使者大急,爭辯道:「當初提督可是說過,只要蔣巡撫放出俘虜,提督就不會放郎廷佐活著,而且還會幫助蔣巡撫,對外宣稱是郎廷佐洩露的秘旨。」

  「不錯,我是提出過這樣的條件,不過那時梁將軍剛剛回到江寧,還沒有與我合作過。但貴方一拖再拖,遲遲不肯釋放延平藩的人,現在郎總督和梁將軍已經放歸了二百多個,我豈能再殺害浪總督?」鄧名搖搖頭,說道:「已經太遲了,蔣巡撫和管提督錯過機會了。」

  「但蔣巡撫要釋放的是延平藩的幾位大將。」使者仍不肯放棄,極力想說服鄧名同意這個條件。

  「不錯,所以我同意釋放全部的旗人,而且同意不幫郎總督陷害蔣巡撫和管提督,但剩下的事情就要蔣巡撫和管提督自己去做了。」鄧名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蔣巡撫把事情做好了,我也很願意幫忙善後。」

  「敢問提督的善後是什麼意思?」使者急忙追問道。

  「我的建議是:把延平藩的幾位將領放還給我,我就釋放所有的旗人。一天後,我就釋放郎廷佐……」

  「提督不可啊。」使者一聽鄧名要釋放郎廷佐,急忙叫起來。

  「聽我說完!」鄧名不滿地哼了一聲,梁化鳳的使者立刻乖乖地閉嘴了,鄧名繼續說道:「但是放還朗總督後,我是不是立刻離開南京就要看蔣巡撫怎麼做了。如果蔣巡撫給我五十萬兩白銀,我就立刻動身離開南京,而且會把郎總督扣在手裡直到離開前的最後一刻再放。」

  說到這裡鄧名停了一會兒,讓使者體會自己的意思,但看到對方臉上的疑惑半天都沒有完全消散後,鄧名只好自己解釋起來:「如果我不馬上走的話,想必蔣巡撫是不敢把郎總督怎麼樣的吧?就算蔣巡撫想發難,估計也擔心我會趁機奪城,用不了幾天,等郎總督安撫好了人心,蔣巡撫也就該束手待斃了。但只要蔣巡撫送來五十萬兩白銀,我就老老實實地退兵五十里,給蔣巡撫三天解決麻煩的時間,三天後我會再次回到南京城下,如果蔣巡撫還活著,那麼我還要一百萬兩白銀,到時候蔣巡撫要我怎麼說,我就和天下人怎麼說。」

  鄧名沒有再和使者廢話,讓他馬上回去向蔣國柱報告:「這是蔣巡撫和管提督最後的機會了,不要再錯過了。」

  一個時辰後,蔣國柱的使者再次來到鄧名營中,告訴他今天夜裡蔣國柱會把所有的被俘的閩軍將領偷偷送出城,見到鄧名放回的旗人後,蔣國柱就會再送來五十萬兩白銀。

  「蔣巡撫希望我什麼時候退兵?」

  「後天夜裡,蔣巡撫需要一天時間準備,後天早上提督退兵前,也不要放了郎廷佐,還望提督不要食言。」

  「我絕不會食言的,我祝蔣巡撫和管提督萬事順利,」鄧名說道:「別忘了準備好後面的一百萬兩銀子,我後天離開,五天後回來進行後面的合作。」

  「多謝提督吉言,蔣巡撫一定會準備好銀子,等提督回來領取。」使者接著提出了一個要求:「蔣巡撫希望提督同意我們派一隊兵跟在提督的大軍身後。」

  「以確保我退兵而不是殺一個回馬槍,」鄧名點頭道:「理所應當。」

  送走了蔣國柱的使者後,鄧名就把郎廷佐請來,對他說道:「蔣國柱已經答應,今夜把甘輝他們放還給我,要我用總督的首級去換。」

  「啊。」郎廷佐大叫一聲:「可是老夫已經讓梁化鳳放了兩百人回來了,提督答應過不傷害老夫了。」

  「是的,所以我沒有答應蔣國柱的要求,等見到甘將軍他們後,我就會把總督放回去。」

  郎廷佐頓時滿面春分,恭維道:「提督果然是信人。」

  「不過我放總督回去後,總督不擔心他們狗急跳牆,獻城門給我麼?」鄧名狡猾地笑了一下:「總督一邁出這個大營,我就算完成了諾言,到時候若是有人獻城給我,我也還是要笑納的。」

  郎廷佐頓時又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揮舞著手臂似乎是想呵斥鄧名,但口張開後卻沒有將激烈的言辭吐出,愣了片刻後,虛張聲勢地叫道:「南京城內還有數萬忠勇官兵,就是蔣、管二賊的手下,也未必會跟著他們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但總督大人想必還是不肯冒這個險的吧?」鄧名慢悠悠地說著,舉起手張開了手掌:「五十萬兩銀子,只要總督把這筆銀子送來,我就再幫總督一個忙。」

  「什麼忙?」郎廷佐警惕地問道。

  「我後天晚上趁夜退兵,總督大人可以在營裡親眼看著我軍離開,然後早上突然回城,對付管、蔣二賊。」鄧名提出了一個充滿誘惑的建議:「只要五十萬兩銀子,總督大人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對付那兩個逆賊,為你的朝廷和皇上除去這兩個心腹大患。當然,可能確實如總督大人所說,他們的手下都是忠義之士,寧可被總督殺個精光也不肯獻城門給我,或者根本沒機會搶下城門。不過總督大人真打算冒這個險麼?」

  郎廷佐沉思了一會兒,對鄧名說道:「你會退兵多遠?」

  「五十里怎麼樣?一萬銀子一里地,公平合理。」

  「你為什麼要這麼幹?」郎廷佐覺得其中有陰謀的味道,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因為我不看好管效忠和蔣國柱,他們有可能被總督大人摧枯拉朽地就解決了,那樣我就什麼也撈不到了。但總督大人不能不承認我確實可能找到機會,而我打算把這個機會賣五十萬兩銀子。」

  郎廷佐心中暗恨:「蔣國柱、管效忠,你們兩個賊真是禍國殃民啊。也罷,為了替朝廷除去這個兩個禍害,都已經付出這麼多了,現在即將大功告成,不要功虧一簣。」

  想通了以後,郎廷佐就拍板道:「好,一言為定,老夫這就讓梁將軍給提督送五十萬兩銀子來。但老夫要派一隊兵跟著提督的大軍,保證提督確實退兵了。」

  「理所應當。」鄧名痛快地答應了,接著說道:「三天後我會回來,到時候總督大人還要付我一百萬兩銀子。」

  「還要一百萬?憑什麼?」郎廷佐頓時又憤怒了。

  「這是為了幫總督說話的費用,畢竟甘將軍他們最後是蔣國柱他們放回來的,我不能白幫總督大人圓謊。」鄧名提醒道:「本來說我和郎總督的協議裡,可是說誰放甘將軍他們回來,我就幫誰說話的。」

  「好吧,老夫會準備好一百萬兩白銀的。」郎廷佐咬著後槽牙說道,但心裡卻是一陣冷笑:「鄧名小兒啊,等我除去了蔣國柱、管效忠這兩個心腹大患,還會怕你不成?莫說是答應給你一百萬,就是答應給你一千萬又如何?」

  無論是接見蔣國柱的使者,還是與郎廷佐談判時,張煌言、李來亨二人都全程陪同。

  郎廷佐離去後,鄧名看到張、李二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就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李來亨避開鄧名的目光,飛快地說道:「沒事。」

  而張煌言則張口道:「提督……」

  「嗯?」鄧名等著對方的下文。

  但張煌言沒有繼續說話,想了片刻後搖頭道:「我也沒事。」
AkiMOON 發表於 2013-6-7 01:12
第三章 八百里分麾下炙 第八節 紛亂

  深夜,蔣國柱親自帶隊悄悄來到城門前,手下帶著甘輝等六員鄭成功的將領離城後,蔣國柱就走上城樓,站在甕城的最前沿眺望明軍營地,臉上全是憂愁之色。今夜的行動蔣國柱根本不敢通知管效忠,怕盟友倔脾氣上來了,非要破壞自己和鄧名的協議不可。

  「木已成舟,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希望管效忠能夠清醒過來,和我同舟共濟吧。」蔣國柱在心裡默默盤算著,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不能趁著鄧名退兵的時候一舉將郎廷佐和梁化鳳擊殺,那他就再沒有機會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給對手了。

  與甘輝等人一起出城的,還有蔣國柱派去的一隊騎兵,他們奉命嚴密監視鄧名的行蹤,每確定明軍退出十里就派一個人返回南京報告。蔣國柱很擔心鄧名會突然殺個回馬槍,趁著自己火拚梁化鳳的時候偷襲城門,但他又不可能放過這最後的機會:「只盼菩薩保佑,讓我渡過此劫。」

  甘輝等人走到明軍營地前時,只見對面燈火通明,一片明軍官兵全身披掛,在營門前列隊歡迎。看到幾個憔悴的大漢走過來後,鄧名身旁的閩軍軍官立刻發出歡聲,馬上向鄧名報告道:「沒錯,這位是甘將軍,這位是萬將軍……」

  鄧名走上前去,向甘輝等人抱拳行禮:「甘將軍,久仰大名。」

  甘輝等人在大牢裡吃了很多苦,已經被折磨得皮包骨頭了,今天被蔣國柱帶出來之前,清軍還用胭脂給他們塗抹一番,讓這幾個延平藩將領的臉上能有點血色。

  站在鄧名身邊的幾個閩軍軍官都是昨天被放出來的那批中身體比較好的,其他大部分人現在都在營中修養,這幾個人也忙迎上去,給甘輝介紹道:「這位就是鄧提督。」

  作為鄭成功的心腹,甘輝、余新二人都知道鄧名的「少唐王」身份,因此甘輝楞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見禮,此時他身旁悲喜交加的同僚已經紛紛向鄧名深躬致謝:「提督大恩大德,讓末將再世為人。」

  余新走在隊伍的最後,剛被俘的時候他曾經發生過動搖,甚至想過投降乞命,雖然隨後在甘輝的呵斥下恢復了勇氣,但這段時間一直自感抬不起頭來。見到少主就在眼前,余新感到更加惶恐,本來就已經搖搖欲墜的身體再也堅持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提督,罪將是個懦夫啊,實在不值一提。」

  鄧名忙招呼擔架過來,同時有些疑惑的看著甘輝。

  後者看著跪地不起的余新,輕輕歎了口氣:「老余差點就晚節不保了。」

  聽到這話後,萬禮也猛地跪下了,當初看到余新有投降的意思後,萬禮也跟著一起向郎廷佐下跪,但見甘輝呵斥余新後,心中有愧的萬禮也急忙一起站了起來。現在萬禮想起當時的軟弱,也是慚愧得無地自容。

  聽甘輝簡要敘述過經過,鄧名心裡頓時一塊石頭落地,剛才他生怕這兩個人向清廷吐露過鄭成功的什麼軍事機密,或是作出其他什麼重大危害明軍的事情——雖然在鄧名來看,被俘期間的此類錯誤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原諒,但若真有這種行為,以這個時代的價值觀他們二人就和叛徒差不多了。鄧名好言安慰余新和萬禮道:「兩位將軍不必自責,誰沒有動搖過的時候?快快請起。」

  「提督不但前來相救,還親自迎出營外,真是羞殺罪人了。」余新被拉起來的時候,依舊不敢抬頭看人,只是一個勁地賭咒發誓:「罪人以後一定拚死殺敵,將功贖罪。」

  「只是幾位將軍的親人,我實在找不到她們的下落了。」鄧名帶著一絲歉意說道,被俘閩軍的家屬都被清軍瓜分,郎廷佐也說不清到底是誰帶走的,更不知道她們被帶往何處,因此鄧名雖然想討要回來,但卻根本做不到。

  和昨天被放回來的那些閩軍軍官一樣,甘輝等人雖然對這個也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噩耗,被打破全部的希望後,他們都神色一黯。

  「快送幾位將軍進營休息。」鄧名吩咐道。

  甘輝和余新先後瞅見了穆潭,他們和穆潭對視了片刻,然後一起望向鄧名,向鄧名連連使著眼色。

  見狀鄧名心裡奇怪,就跟著兩人到營帳中,把衛士們都留在外面。

  帳內只有三人後,甘輝和余新一同向鄧名再次大禮拜倒,低聲叫道:「殿下。」

  接著余新就忙不迭的問道:「殿下,王上現在何處?是不是回福建了?殿下跟我們一起去福建吧,末將誓死也要保得殿下周全。」

  說完後余新臉上突然一紅,他剛剛想到自己都是鄧名救出來的,自稱能保護對方這話聽上去有種大言不慚的感覺。

  「不,我不去福建。」鄧名搖搖頭:「也不要這麼稱呼我。」

  「殿下,」甘輝充耳不聞,著急地說道:「福建有十幾萬將士,還有大批的舟師,安如泰山。」

  「是啊,」余新也附和道:「當今天子棄國,殿下當早登監國之位,以安人心啊。」

  「若我出海,豈不是也棄國了?」鄧名話一出口就知道不妥,他明明不是宗室,根本沒有棄國一說,這話一出好像就是承認自己是少唐王一般,鄧名忙補救道:「你們還是叫我提督吧,我不是什麼宗室,而且現在四川、湖廣將士都浴血奮戰,我不能離他們而去。」

  見二人還要爭辯,鄧名就告訴他們:「延平郡王大概明日就能到,你們明天就可以見到郡王本人了,不去福建的事,我也會親口和他說明。兩位將軍還是安心休息吧。」

  此時郎廷佐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猜到甘輝他們已經被放回來了。

  「蔣國柱,管效忠,你們二人真是萬死不足以贖其罪。」現在郎廷佐已經從心底裡相信:全部的責任都是蔣、管二人的,自己與鄧名的交易也是被逼無奈,罪魁禍首同樣是這兩個人。郎廷佐現在就盼著梁化鳳趕緊把鄧名要的銀子運來,好脫身回城去為國除害。

  接受了鄧名放歸的戰俘後,蔣國柱就讓銀車出城,自己帶著部下去管府,在那裡蔣國柱找到了一身酒氣的管效忠。

  聽說蔣國柱不但把俘虜都放了,還送給了鄧名五十萬兩銀子後,管效忠又一次一蹦三尺高:「你這是私通賊寇,背叛朝廷!」

  「當初你也有份!」蔣國柱不甘示弱地反駁道:「當初提議鄧名殺郎廷佐,給情報讓他去伏擊梁化鳳,你難道不知道嗎?」

  「大錯啊,我真是太糊塗了。」管效忠失態地嚎叫起來:「我光想著自己脫罪,保住家人了,又恨郎廷佐落井下石、氣不過梁化鳳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竟然做下了這樣的事!我對不起先帝啊。要是知道最後會放走這麼多海逆,我一開始絕對不會同意和鄧名交易的,我會把他派來的使者剁成肉醬餵狗的。」

  「別喊了,現在你要是不拚命,我們就都玩了。」蔣國柱生氣地扯著管效忠,湊在他耳朵邊喊道:「我用著五十萬兩銀子買鄧名離開三天,趁這個機會我們解決了郎廷佐和梁化鳳。你不是想把他的使者剁成肉醬麼?有機會!我已經答應鄧名,等他回來後再給他一筆錢,那時我們去除了心腹大患,再不用看鄧名眼色了,到時候我就把他派來要錢的使者交給你,懸首城門,再狠狠地奚落他一通。你不是愧對先帝嗎,將功贖罪的機會也有的是,鄧名說不定惱羞成怒攻打城池,到時候盡可以去和鄧名拚殺,將功贖罪,報答先帝對你的恩德。」

  「我不去。」管效忠聽說要火並梁化鳳,立刻開始搖頭:「我已經犯下大錯了,現在皇上就是把我千刀萬剮我也沒有一句怨言,火並梁化鳳會給鄧名偷襲江寧的機會。而且梁化鳳絕對不是我這麼忠心耿耿的臣子,他要是失利了說不定會去投奔鄧名,把江寧出賣給闖賊。那我就是危害東南的大罪人。」

  「我會不防著這手嗎?我們至少有兩天時間鞏固城防。」蔣國柱告訴管效忠,他已經派人去跟著鄧名的軍隊了,一定不讓鄧名有機會偷襲南京:「你也說過,朱洪武修建的城池絕對不會被輕易攻破的,只要沒有郎廷佐和梁化鳳在內給我們添亂,我們還會怕鄧名不成?

  但任憑蔣國柱好說歹說,管效忠就如同一條死狗般說什麼也不肯動手,仍在一個勁地灌酒,蔣國柱去搶的時候,管效忠死死地抓著酒杯,嚷嚷著:「讓我喝死吧,我馬上就要被下獄了,再沒機會喝酒了。」

  「你的家裡人呢?」蔣國柱仍在進行著最後的努力:「你的母親、妻子、兒女呢?你不替他們想想嗎?」

  「這都是先帝賜給我的,沒有先帝我本來就是一個奴才,不會有妻子兒女,現在我犯了這麼大的罪,他們有什麼下場也都是應該的。」

  蔣國柱兩手空空地從管府離開時,已經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怎麼辦?怎麼辦?」蔣國柱覺得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多半是打不過梁化鳳,而論在南京的號召力,蔣國柱覺得也比不上郎廷佐:「我的活路在哪裡?」想了一會兒後,蔣國柱就派一個使者去梁化鳳的軍營:「現在郎廷佐已經恨我入骨了,而且他又在鄧名營中無法聯繫,我和梁化鳳沒有太大的舊怨,看看他能不能為我美言兩句。」

  梁化鳳與蔣國柱的心腹談完後,馬上慷慨激昂地表示,他願意在蔣國柱和郎廷佐之間做個中間人,為他們兩個人化解怨恨。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使者後,梁化鳳冷笑了一聲:「蔣巡撫你說什麼出賣我行蹤的是管效忠,你全不知情,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被你隨便騙?」

  「那大人還答應為他向總督大人說項?」一個旁聽的心腹問道。

  「哼,聊慰其心。」剛才蔣國柱的心腹說他主人想倒戈一擊,與梁化鳳合力對付管效忠,梁化鳳見蔣國柱這種表現,知道對方已經對形勢絕望了。雖然梁化鳳感覺勝券在握,但卻愈發的謹慎小心,他可不想把蔣國柱逼得狗急跳牆去投奔鄧名。現在明軍還在城外,而蔣國柱和管效忠不但仍有著一群黨羽,還控制著幾座城門,梁化鳳覺得守住南京的大功馬上就要到手了,可不能在這個關頭把對手逼反了。

  梁化鳳已經把銀子給鄧名送去了,郎廷佐明天晚上就能回來,梁化鳳打算到時候說服郎廷佐先假裝寬恕蔣國柱,先收拾了管效忠後再和他算帳。只要蔣國柱倒戈,梁化鳳一方的軍事優勢就會變得很大,很快就能解決對手,損失也會小很多,更不怕鄧名強攻城池了。

  在城外,鄧名核對完銀子的數目後,就通知郎廷佐可以收拾行裝了。

  「這傢伙可比蔣國柱出力多了。」李來亨嘲弄地說了一句。

  「是啊,因為他有一個高尚的目的。」鄧名評價道:「蔣國柱和管效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做的事不對,他們感到愧對韃子,所以一直在猶豫;但郎廷佐不同,他已經堅信自己正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他要為朝廷除害,他只有活著回去才能好好替韃子守住東南。」鄧名覺得郎廷佐已經把自己催眠了,所以無論做什麼都感到理直氣壯:「一群人越是認為目標很崇高,就越可以無所顧忌地使用卑鄙的手段。或者說一群人為了能肆無忌憚地作惡,就要給自己找一個非常光輝的理由。」

  「提督說的很有意思。」張煌言贊同地點點頭:「所以我軍才要時刻提醒自己,切不可因為要驅逐韃虜,就禍害百姓。」

  「張尚書所言極是。」鄧名輕歎了口氣,幸好郎廷佐的目的只是為順治守住東南,如果他的志向是解放全人類,那他這種人一定能心安理得地犯下所有反x人類的罪行。

  ……

  第二天上午,鄭成功終於領著一隊兵馬趕到南京城下,他沒有打出自己的旗號,而是不引人注意帶著一些親衛地進入了鄧名的營地。

  「大王之名,如雷貫耳。」鄧名並沒有單獨與鄭成功見面,因為他實在懶得解釋身世問題,他把這兩天救出來的閩軍將士也還給了鄭成功。

  見到甘輝、余新等人後,鄭成功也是百感交集,當著鄧名、李來亨和張煌言等人的面,鄭成功向部下謝罪道:「我無能大意,連累將士,諸位將軍能平安回來,真是蒼天不棄我啊。」

  說完鄭成功又向鄧名抱拳道:「此番南京城下大敗,損兵折將兩萬餘人,皆是成功之過,提督便是責罰也是理所應當的。只是中興大業未成,成功還想有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望提督允我戴罪立功,若是再遭到敗績,成功就自裁以謝天下。」

  雖然鄭成功話說的很重,但周圍延平藩的將領卻沒有表現得太激動,延平郡王軍法一向很嚴,對戰敗的將領一般只再給一次機會,若是再敗往往就會被殺頭。比如余新以前就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戰敗後被鄭成功勒令立功自贖,余新知道再敗必死,所以拚死衝殺,擊潰了清軍救回了自己的性命。

  不過並不是每個將領都像余新這樣,上次廈門被偷襲後,鄭成功處死了責任最大的將領,命另一個罪將黃梧力戰贖罪。但黃梧唯恐再次戰敗,就乾脆投降了清廷,後來向清廷獻計遷界禁海的就是此人。

  張煌言則是聞言大驚,倒不是鄭成功的發言讓他感到震驚——張煌言同樣很清楚鄭成功的性格和脾氣。讓張煌言感到大惑不解的是,鄭成功居然會對鄧名說出這樣的話,就好像鄧名不是文安之任命的江南提督而是天子、監國一般。

  環顧了一圈四周的人,張煌言看到甘輝、余新以外的閩軍軍官也有些不解之色,但前兩人確實面色如常。

  「他們兩個都是延平的心腹,延平對鄧名如此恭敬,他們兩個人居然一點不該到奇怪,那他們一定是知道什麼。」張煌言立刻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接著他的目光又掃到了李來亨。

  見李來亨也一副行若無事的樣子,張煌言心裡頓時又是咯登一聲:「怎麼?在臨國公看來,延平郡王向鄧提督請罪也是合情合理的麼?」

  雖然鄧名和李來亨都守口如瓶,但張煌言一直相信鄧名確實是宗室,這也能很好地解釋文安之為何如此信任他。但張煌言主要原因是:文安之對闖營不是完全放心,歲數大了也無法隨軍奔波,所以需要一個年輕宗室在軍中,充當他的耳目和代表。

  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鄭成功絕對沒有理由向鄧名請罪,鄭成功和文安之本人都是平起平坐,甚至還要略高一些,又怎麼會甘居文安之的代表之下?

  這時尷尬不已的鄧名苦笑了一聲:「延平郡王言重了。」瞥了一眼旁邊的張煌言,鄧名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岔開話題:「延平郡王請坐,我們正在商議南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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