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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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67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8:00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九節 大捷

  雖然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但即使是那些從包圍圈中退出的八旗兵也沒有一哄而散,而是重新掉頭,轉身迎戰。在余新對面的八旗兵也堅定不移地繼續戰鬥,身後的同伴不停地離開,這些對明軍鋒尖的人卻沒有撤退,而是試圖撐住缺口,讓兩翼包抄的明軍不能在清軍中軍的身後匯合。

  當前面抵抗的清兵被明軍斬落下馬後,本來正在退出缺口的八旗兵就自動停下,開始支撐搖搖欲墜的戰線,為還在前面的同族、同袍爭取一條生路。等余新終於帶兵砍翻了最後一個擋在眼前的騎兵,與另一翼包抄過來的明軍會師時,被圍在明軍陣中的八旗兵只有千餘人了。

  自從戰場局面佔優後,鄭成功就開始派出使者,向張煌言通報進展,同時開始收集八旗的旗鼓、軍服和首級,準備送去給鎮江的守軍看。消滅了包圍圈中的清軍後,鄭成功估計此戰殲滅了四千敵軍以上,其中八旗兵就有兩、三千之多。

  「張尚書祝賀王上大捷,說浙江眾將要面賀王上。」一個傳令兵神采飛揚地跑來匯報。閩軍表現出的戰鬥力讓同盟軍也感到驚訝,短短兩個時辰不到,鄭成功的步兵就在平原上擊敗了人數並不少於他們的滿清軍隊,對手的主力還是鬥志旺盛、死戰不降的八旗兵。

  「明日再賀不遲。」雖然戰前並不是很願意在鎮江打這一仗,不過鄭成功此時心裡也非常高興,畢竟是一場勝利。

  十年前,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投降滿清,導致鄭家不僅喪盡了士人的信任,還導致內部四分五裂,幾乎一蹶不振。這十年來,鄭成功通過一場場的殊死戰鬥,向張煌言等人證明自己不會走上父親的老路,爭取到了福建、廣東等地抗清人士的支持和投效;鄭成功還努力恢復海上貿易,重新統一閩海勢力。現在,鄭成功雖然不像他父親那樣擁有官場的支持,大量的內陸商業資源,但鄭家每年的收入不但完全恢復了舊觀,而且還在崇禎年的收入之上。

  依靠這些苦心經營的成果,鄭成功在增強水師、與荷蘭人爭奪海上利潤的同時,有餘力仔細地訓練部隊,添置裝備。閩軍的很多兵器和盔甲都是鄭成功親自設計的,由於閩軍完全沒有騎兵,他就傾注心血於鐵甲之上,摸索以步兵抗騎兵的戰術。

  長期的訓練、耗費巨資打造的裝備,使得閩軍同張煌言手下的浙軍完全不同。張煌言多年來一直在浙東進行遊擊戰和襲擾戰,浙軍幾乎都是義勇軍性質。即使軍隊的規模要小很多,張煌言也從來沒有資源和能力像鄭成功一樣給手下換裝,或是進行全面的整訓。

  鄭成功已經決心繼續向管效忠發起進攻。

  八旗兵撤退時的表現讓他明白這支敵軍依舊沒有被打垮,仍然是對明軍的重大威脅。清軍正在向銀山的營地退回去,鄭成功估計這是因為對方的統帥依舊心有不甘,還寄希望於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襲擾鎮江附近的明軍。但等到後續的明軍源源抵達後,鄭成功相信這支清軍就會返回南京。

  鄭成功讓使者回去報告張煌言自己的意圖,繼續由浙江監視鎮江的守兵,鄭成功則帶著閩軍向銀山進發,準備強攻清軍的營地。

  「營牆高丈二,壕深三尺。」在鄭成功身邊,閩軍將領討論著銀山的敵情,余新問道:「王上打算何時進攻?」

  「明日總攻,而且要一日攻克。」鄭成功不假思索地答道。

  「明日?」不少將領都有些吃驚。所謂十則圍之,倍則攻之,閩軍先鋒的兵力和銀山清軍基本持平,雖然今日的勝利讓閩軍獲得了一定的兵力優勢,但披甲兵苦戰一上午,明軍同樣很疲憊。而明軍的後續部隊正在趕來,兩天之內就會有幾千生力軍抵達鎮江,只要多等幾天就會獲得對銀山清軍的巨大優勢。

  「不錯,明日。本藩約那管效忠在今日決戰,若是我們後援聚集,他就不會與我們決戰了。如果等上幾天,看到我們兵力雄厚,管效忠肯定不再指望挽回面子,而是丟下鎮江逃回南京去。這銀山的敵營雖然有牆有壕,可是比南京如何?我們不在這個牆高丈二、壕深三尺的敵營裡消滅這支韃子,就得去城高池深的南京去攻打他們了。」

  鄭成功解釋完畢,就把手中的人馬分成四隊,讓他們輪流攻打清軍營寨。管效忠脫離戰場時,把綠營帶來的火砲也都丟棄了,鄭成功把這些火砲統統收入自己軍中。不過鄭成功並沒有立刻投入使用,而是先檢驗一番,然後分配炮手,準備明日總攻時一起投入。

  一上午的鏖戰已經讓明清兩軍都疲憊不堪,下午明軍來攻打營寨,清軍不得不迎戰,到傍晚時分兩軍都精疲力竭。鄭成功下令主力休息,從軍中挑選了數百壯士,又分成四隊,讓這些人繼續輪番去劫營。

  第二天一早,天剛濛濛亮,鄭成功就命令全軍出動,向管效忠的大營發起總攻。此時即使是余新、甘輝這樣的大將仍然感到沒有休息過來;明軍士兵雖然休息了一夜,但不少人昨日出力過猛,今天感到有些腰酸腿疼,絕對不是作戰的最佳狀態。

  「將士們休息了一夜,還未能解乏。韃子昨夜被我們劫營六次,一宿不得睡覺,他們現在又該是什麼樣子?」見到有些將領擔憂攻營的效果,鄭成功笑著說道。

  明軍將大炮環繞敵營,四面攻打,很快清軍就抵抗不住了,數處營牆被明軍奪取。管效忠見勢不好,就率領全軍突圍。親兵護著他拚死殺開一條血路,最後有一千多清軍騎兵得以衝出明軍包圍圈。沒有騎兵的明軍無法追趕,只能看著管效忠絕塵而去。清點營中的俘虜,鄭成功下令把漢人編入軍中,滿人全部在長江邊斬首,然後把首級送去鎮江。

  以兩萬敵兩萬,兩日破之,清軍被俘、被殺接近一萬五千人,餘下的還有不少已經在昨日潰散,而明軍損失不過千餘。

  晚上眾將為鄭成功慶賀時,張煌言也稱讚道:「大王以步兵敵騎兵,不取中央而兩翼包抄,真是大魄力啊。」

  「張尚書謬讚了。如果不是管賊想要取巧,本藩也不敢如此行險。」鄭成功解釋道。當他看到管效忠在兩翼只是不斷牽制進攻而沒有發起強攻後,就猜測對方打算利用機動力巧勝自己,鄭成功就將計就計,讓對方的機動突破變成強攻,改中央突破為兩翼包抄。

  這一戰,南京的駐防八旗和返回的南征八旗共計五千多人,被明軍斬殺三千五百多人,把這些首級扔在鎮江城下時,知府戴可進和守將高謙都肝膽俱裂。看到天神一般的滿洲大兵也被明軍擊敗,這二人都失去了抵抗的勇氣,在管效忠敗退後馬上開城投降,自縛著到鄭成功大營拜見。

  對他們之前首鼠兩端的行為,鄭成功只裝做沒看見,反而盛讚他們是守約的君子,讓二人留在任上,明軍也沒有進入城內,依舊駐紮在城外。

  「明日把鎮江城外的建州韃子首級收起來,運去**、句容等地吧。」鄭成功又是一笑:「建州八旗,好大的名頭。」

  明軍還從管效忠部隊的手中繳獲了大批的戰馬,鄭成功也命令先把它們都養起來:「等光復南京後,我軍也要招募一些騎手,建立我們的馬隊。」

  鎮江已定,鄭成功就按照事先的計劃,讓張煌言率領浙軍先行出發,向南京下游的江西進發。看著那些盔甲式樣都不統一的浙軍將領,鄭成功面上不露聲色,心裡暗自琢磨,將來張煌言這支部隊需要首先全體換裝,然後聚集起來訓練上幾個月,才能放心大用。不過鄭成功和張煌言的隔閡仍在,他也不想在唐王監國一事之前幫張煌言整頓部隊,免得到時候兩人翻臉,反倒給自己平添阻力。

  「張尚書是個至誠君子,若是他答應不搗亂,以後就不會搗亂。」鄭成功一邊與張煌言討論平定江西的策略,一邊在心裡思量:「等我拿下南京,擁戴少唐王后,只要張尚書給陛下和我一句准話,不造陛下的反,我就為他提供盔甲、兵器,還有訓練士卒需要的錢糧。不然這些浙兵空有一腔熱血,不懂旗號、不知金鼓,終究還是不能堂堂戰於疆場……嗯,文督師出任首輔,這個兵部尚書可以勸陛下還是留給張尚書。」

  大勝之餘,甘輝也是豪氣滿腹,在席間便向鄭成功進言:「今日大捷,韃子已經膽寒,末將願意率領甲士三千,輔兵五千,帶上五日的糧草,晝夜兼程趕往南京。聽說王上大兵到了,韃虜一定會棄城而逃,南京也就歸王上之手了。」

  鄭成功面露微笑,問道:「若是韃子不跑呢?」

  「那麼末將便趁著銳氣攻城,為王上奪還神京。」甘輝慷慨激昂的答道。

  「不錯,有將軍這樣的勇將,何愁不能驅逐韃虜?」鄭成功滿面都是嘉許之色,不過他最後還是把話題岔到別處,再沒有提讓甘輝領兵急攻南京一事。

  「甘輝是不是三國演義看多了?這聽著怎麼像魏延向諸葛丞相提議出子午谷那段呢?」鄭成功在心裡回味著甘輝的建議。對這種提議他並不以為然,不過為了不打消手下的銳氣,他也不會直接地指出其中的問題。

  魏延就是把勝利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敵人棄城逃跑上,甘輝也是一樣。南京牆高五丈、池寬三丈,甘輝領著三千甲兵趕到南京城下,若是敵人不棄城,如何是好?挾銳攻城?說得容易,打造五丈高的雲梯是容易的事情嗎?填平那麼寬的深壕,至少要幾萬個土囊吧?八千士兵根本做不到。而且帶著五天的糧食,趕到南京路上怎麼也要三天吧?吃完了糧草,敢不敢在南京城虎視眈眈的韃子眼前分散兵力、收集糧草?還有,背著五天的糧食、鎧甲、武器,晝夜兼程疾馳百里趕去南京,就算有現成的五丈高雲梯,士兵還有力氣爬上去麼?

  以前每次聽三國演義的時候,鄭成功就覺得諸葛亮拒絕魏延的提議很對。現在也是一樣,如果放在鎮江之戰前,鄭成功會很樂於突襲南京,一戰定江南的計劃,但現在已經把清軍打怕了,鄭成功就打算沿著長江穩妥地推進。

  糧船跟著大軍一起前進,不用擔心糧草,兵力雄厚可以分營控制南京四郊,這才是必勝之策。鄭成功認為,管效忠既然逃走而不是投降,那僅靠幾千沒有攜帶攻城武器的輕兵是沒法嚇跑他的,這些清軍越是害怕越會躲在高牆後不肯出來;但十幾萬閩軍雲集城下,效果就又不同了。鄭成功估計,清軍的反應可能會有兩種:第一種就是放棄南京,這當然最好不過;第二種就是清軍為了南京的安全而不顧一切地抽調周圍府縣的兵力。

  周圍府縣剩下的清軍都是猶豫不決的,施加一些壓力就會向鄭成功投降。鄭成功只要專心對付南京就可以,不必擔心其它地方的騷擾。而張尚書平定江西也會變得很容易。

  在鎮江投降後不久,得知管效忠大敗,江南的清兵精銳、駐防八旗幾乎被明軍全殲後,**、句容等地紛紛向鄭成功投降。安慶、蕪湖甚至揚州等地都派來使者,就算沒有立刻投降也均表示出中立的姿態,希望鄭成功不去進攻他們,給他們更多的時間考慮下一步。

  滿清的漕運總督此時正在趕往南京的路上,得知管效忠指揮的東南清軍主力已經覆滅後,他斷定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挽回東南危機:集中兵力防守南京就是放棄江南,最後南京依舊是必然陷落的孤城;不集中兵力就是放棄南京,最後江南還是守不住——對形勢絕望的漕運總督因此投水自殺。

  ……

  北京。

  最近湖廣的形勢讓順治非常生氣,如果不是臨陣易帥是兵家大忌,順治皇帝早就下令把胡全才鎖拿進京了。

  但南京方面傳來的軍情立刻就讓順治把湖廣的戰局拋於腦後,今天早上接到南京方面八百里加急報告,稱江寧的駐防八旗全軍覆滅。順治感到事態緊急,急忙召見索尼、鰲拜這兩個頗有軍事經驗的心腹奴才。

  得知此時的臣子和奴才們已經在紛紛叫嚷,要嚴懲提督管效忠、巡撫蔣國柱等對戰敗負有責任的文武官員。但索尼和鰲拜看過急報後,二人都開始默默思考,一句追究責任的話也沒有提。

  片刻後,順治看到鰲拜和索尼對視了一眼,然後索尼就率先跪下叩頭:「奴才請皇上親征。」

  「奴才附議。」鰲拜也跪下大聲地表示贊同。

  江寧駐防八旗的失敗肯定會轟動天下,以目前的局面看,索尼和鰲拜都不認為東南還有堅守的希望。如果命令漢人將領、尤其是那幾個漢人藩王去奪回東南,很難說會不會出現什麼意想不到的變故。如果他們和鄭成功的戰爭變得曠日持久,那麼他們的勢力就會急劇擴大。

  「所言甚合朕意,」順治哈哈大笑:「那個永歷的身邊若是有你們這樣的好奴才,何至於一瀉千里,把祖宗的江山轉眼間就丟得乾乾淨淨?」

  順治立刻傳令準備親征。京師一萬滿洲八旗披甲兵悉數出征,蒙古八旗、漢八旗各抽調兩萬披甲兵隨行。同時傳令山東、河南等地的綠營,讓他們做好隨駕從征的準備。

  ……

  鍾祥。

  經過各將的挑選後,俘虜又被鄧名聚集起來訓話,他再次將這些俘虜釋放,同時發給每人一兩銀子的遣散費。

  至於被俘的湖廣縉紳,鄧名依舊認為沒有必要給他們太多的銀子,不過他這次請所有被俘的文武官員一起吃了頓飯。

  戰前湖廣縉紳給明軍通風報信的事情讓鄧名意識到,不管自己是否認為人人平等,但任何時代都有那麼一些人,要比其他大部人擁有更多的資源、更強的社會活動能力,哪怕是為了將來的情報工作,鄧名也需要拉攏這些縉紳。

  在招待縉紳的席上,鄧名稍稍抿了一下酒杯的邊緣,算是給在座的俘虜們敬酒了。然後就宣佈他們可以回家了。這次鄧名沒有直接給他們發銀子,而是說若是誰感覺回家有困難的話,可以到他這裡要點盤纏——當然還是一兩。

  縉紳們對此心知肚明,他們彼此都認識,互相幫襯著返回武昌很容易。他們聽說鄧名其實是小福王,所以對於只給一兩銀子也不認為是羞辱了:在皇家面前,縉紳不過是螻蟻,皇家給賞賜就是天大的面子,誰會嫌多嫌少?

  在這些縉紳離開前,鄧名還對他們說道:「在胡賊來鍾祥之前,有一位武昌的義士向我通報過胡賊的行蹤。我曾經詢問這位義士想要什麼獎賞,但是他回答,他完全是出於愛國、報國之心,不圖任何賞賜。但他說因為顧念鄉情,希望我能夠在征戰中對湖廣的士人多加照顧。今天諸位平安地離開,不必謝我,應該去謝這位不肯透露姓名的義士。」

  其實有好幾個人在給鄧名的匿名信裡都提出了類似的要求,鄧名就把這個人情還回去,讓那些通風報信的縉紳都認為大家是在感激他,而且也給湖廣士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因為武昌還在清軍的手中,這些被俘的湖廣縉紳覺得局勢還不明朗,暫時對鄧名依舊保持觀望。而且小福王看起來十分和善,晚一點投降大概也不會危及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那還是先回武昌去吧。

  釋放了俘虜後,鄧名就焦急地等待著李來亨。

  有消息說鄭成功已經攻入長江,鄧名只等見了李來亨一面,就可以離開鍾祥去南京了——如果李來亨不要求攻打武昌的話。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8:01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節 打賭

  攻破胡全才大營後,劉體純、賀珍和郝搖旗帶回來一千多名哭哭啼啼的婦女,鄧名見狀十分驚奇,問道:「這些是什麼人?」

  「都是武昌的倡優!」賀珍高興地說道:「胡賊送給咱們的大禮,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讓提督先挑,然後眾將挑,最後剩下的分給軍士們。」

  鄧名心中不同意,不過沒有立刻表現出來。這個時代的道德觀念和他差距太大,很多他認為理所應當的事,會讓其他人覺得是特立獨行。

  「不全是倡優。」劉體純在邊上說道:「有些好像是良家婦女。」

  「還有良家婦女?」鄧名聽了更加吃驚,問道:「胡賊居然劫掠他治下的良家婦女?」

  「提督還不知道這賊子到底想幹什麼吧?」劉體純問過一些俘虜,瞭解了胡全才的計劃,就告訴鄧名:「胡賊認為提督連戰連勝,靠的不是妖法就是大炮。若是妖法,他就打算收集這些婦女的經血,塗抹在兵器、旗幟上進行破除;若是大炮,胡賊就打算擺陰x門陣。」

  「什麼?」

  鄧名聽得一頭霧水,劉體純等人只好繼續給他普及軍事常識:所謂陰x門陣,就是讓大批婦女赤身**站在軍前,女子屬陰,可以克制五行屬火的大炮。如果集中足夠數量的婦女,甚至可以導致大炮炸膛,甚至砲彈後沖而出。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鄧名大叫起來。

  「千真萬確!」與鄧名想像得不同,劉體純、郝搖旗等身經百戰的將領紛紛出來作證,幾乎每個人都聽說類似的戰例。

  「胡賊也太小看咱們了,」賀珍得意洋洋地說道:「我戎馬一生,還不會不曉得麼?以前沒有炮也就算了,這次繳獲到火砲後,我軍中日日帶著黑狗,一個個都養得膘肥體壯。」

  「養黑狗做什麼?」鄧名想起自己確實在賀珍的軍中看到過黑狗,不但賀珍軍中有,劉體純、郝搖旗、袁宗第他們的軍中最近都在養狗。當時鄧名還以為他們是要養來吃,或者當作寵物,沒想到聽賀珍這口氣,居然還是兵器一類。

  劉體純開口打岔,袁宗第等人也附和,夔東眾將不願意讓鄧名在大庭廣眾面前丟臉,但鄧名不依不饒追問,最後賀珍只好無可奈何地繼續給這個缺乏專業知識的三太子解釋道:「狗血的陽氣極重,尤其是黑狗的血更勝於其它的狗,所以對方擺陰陣,我們就灑狗血,可以保住大炮平安無恙。」

  「太可笑了。」鄧名出生的時代,大家已經不再深究各種物品的陰陽屬性和五行屬性,轉而關注化學、物理原理,因此鄧名完全不能理解這些手段。

  但賀珍臉上沒有絲毫感覺可笑的樣子,鄧名全然不信的模樣讓他更感到一股壓力,如果鄧名不把這麼重要的知識牢記在心,那麼將來行軍打仗肯定是要吃虧的。

  「其實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陽門陣。」賀珍用更多的實例來加深鄧名的印象,想要說服鄧名:「和尚不近女色,屬於純陽之體,遇到陰x門陣的時候,如果手邊有許多和尚,就可以擺出陽門陣,不但能夠破除對方,還能大大加強大炮的威力。」賀珍還把證人指給鄧名看:「當年袁將軍、劉將軍他們攻打開封的時候,就在城下擺出陰x門陣,頓時開封城上炮石倒洩,殺傷守軍眾多;幸而……不,是不幸河南巡撫高明衡……啊,不對,還是幸而河南高巡撫熟知兵法,聚集城中所有的和尚擺出陽門大陣,城中火砲的威力倍增,才守住了城池。」

  介紹戰例的時候賀珍一直用手指著劉體純和袁宗第,叫道:「提督若是不信,可以問他們。」

  期間郝搖旗就一直想抗議,但被劉體純制止了,因為他也覺得有必要讓鄧名牢牢記住這個戰術,至於具體細節完全可以隨後探討。在賀珍結束發言後,劉體純才開始反駁道:「此事賀將軍大體說的不錯,但是記反了,第三次開封之戰,劉大將軍(劉宗敏)從左良玉手中繳獲了大批火砲,共計有一百三十多門,就想用這批火砲轟擊開封的城牆;之前我們也沒有多少火砲,很少見到這東西,哪裡懂得有什麼忌諱?可是牛軍師(牛金星)熟讀兵書,見識廣博,,就讓我們預先請一些高僧來。」

  說到這裡劉體純和袁宗第都向郝搖旗看去,郝搖旗急忙點頭,證實了劉體純的敘述:「本來我打算去請大相國寺的高僧,可是牛軍師說,大相國寺的師父們戒律嚴謹,精通佛法,乃有道之人,不可打擾。而登封的和尚們不忌酒肉,招搖撞騙,經常用表演雜耍來贏取富商們的佈施,稍微騷擾他們一下,佛祖也不會怪罪的。所以末將就領了一支軍隊去登封,把少林寺的大師們都請到了開封。」

  沒見鄧名臉上有什麼表情,郝搖旗生怕對方心裡對這種叨擾佛門的行為有意見,又急急忙忙地解釋了幾句:「末將趕到少林寺時,看見有一些少林弟子正在向香客表演棍棒、拳腳之術,堂上掛著很大的字『少林工夫甲天下』,有些香客並不是衝著佛法去的,而是專門去看什麼少林功夫。少林弟子和女香客說說笑笑,還教那些女客人各種工夫、姿勢。方丈肥頭大耳,滿身酒肉之氣,廚房裡還有吃剩的肉。末將把全寺的和尚一起請去開封,沿途也沒有怠慢了禮數。」

  郝搖旗囉哩囉嗦地解釋時,劉體純等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們隨後告訴鄧名,在劉宗敏用大炮轟擊城牆時,突然有一天大炮屢屢炸膛,或是經常啞火,牛金星斷定必是高明衡在城中擺出陰x門陣。於是郝搖旗就請少林方丈、弟子齊上陣,擺出陽門大陣,果然火砲恢復如初,當天闖軍上下就齊聲頌揚牛金星高瞻遠矚,有先見之明。

  「你們親眼看見高明衡擺陣了?」鄧名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當然沒有,他是在牆後擺出來的,我們怎麼看得見?」劉體純理直氣壯地答道:「但若是沒有,為何我們的大炮會紛紛炸膛?」

  「分明是你們沒使用過大炮,又心裡著急,想要一下子就把城牆炸開,所以填藥太多了!」鄧名覺得這是明擺著的事。

  「若是城內沒有擺陣,我們請這麼多少林和尚助陣,按說火砲威力應該大增才對,可並沒有比以前強啊,城牆還是炸不開。」袁宗第回憶著當時的場面,指出城內必然有什麼舉動抵消了城外陽門陣的效果。

  「因為陽門陣壓根就沒有用。」鄧名感覺沒法和這些人把理說清楚,但事關軍事行動,怎麼能容忍這種兒戲一樣的戰術繼續流傳?鄧名只有硬著頭皮爭辯下去:「如果陽門陣真的有用,為什麼你們以前不早用?是不是有大炮的軍隊都會帶上幾個和尚,關鍵時刻往前面一站,那不就頓時山崩地裂,城塌地陷了嗎?」

  「提督萬萬不可有此想法!」劉體純聽完就是一驚。當初牛金星給大家介紹這種戰術和破解之法時,就有闖營將領提出過類似的設想,而牛金星馬上斷然予以否定:「對方使用邪術在前,我們後用,事急從權,佛祖也不怎麼會怪罪的。牛軍師說,如果我們貪圖獲利就屢屢首先主動使用,讓佛門弟子蒙羞,就會惹得神佛生厭,必遭天譴!」

  「罪過,罪過。」袁宗第也低聲懺悔了一句。他還記得牛金星嚴厲地指出首先使用邪術或許能躲開火砲,但躲不開上天的天雷。每當想起此事,袁宗第都會再次懺悔一聲,請求天上的神佛寬恕。

  見到周圍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甚至連自己的衛士都滿臉嚴肅,明顯地贊成他們的觀點,鄧名無力地歎了口氣。他聽說過,鴉片戰爭時清兵曾經企圖用這招來對付英**隊的大炮。

  「不過一點兒用也沒有,英軍的大炮當然沒有受到絲毫影響……」鄧名想到這裡突然靈機一動,就對眾人提出用實驗來驗證一下。

  「怎麼進行實驗呢?」劉體純現在感到很無奈,這麼多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且有無數戰例已經證實,又符合陰陽五行規律,怎麼鄧名就是不相信呢?

  「我們自然是分成兩個組,每個組安排十門炮,其中一組有女人站在邊上,另一組沒有。兩個組的大炮裝藥的數量完全相同,看看會不會有差異。」鄧名表示,如果擔心安全問題,可以用延時引信來解決,而且為了公平起見,兩個小組都要採用相同的試驗條件,也就是都用延時引信來點火。

  「實驗完了以後,再試一試灑狗血,看看能不能讓相同裝藥量的砲彈打得更遠,或是降低啞火的次數。」鄧名環顧周圍眾人的表情,發現包括周開荒等衛士在內,所有的人都向自己投來不信任的目光。剛才李星漢還一直在背後偷偷拽鄧名的衣角,暗示他不要公然挑戰軍事常識,以免在萬軍之前出醜。

  但鄧名對李星漢的建議充耳不聞,甚至還對夔東四將挑戰道:「我坐莊,賭這種陣和狗血都沒用,一賠十,你們誰敢和我賭?」

  賀珍、郝搖旗都被鄧名既無知又不肯虛心學習的態度激怒了,不過他們也不打算往死裡得罪鄧名,都表示不用一賠十,只要一賠一就行,他們每人都和鄧名賭一百兩銀子好了。

  「一百兩?你們就這點信心?」鄧名笑道:「算了,就一賠一百吧,若是我輸了,我就給你們一個人一萬兩銀子。我在袁將軍那裡存著好幾萬兩呢,肯定賠得起。」

  「那就一萬兩!」賀珍本來不好意思贏鄧名太多,但看到鄧名如此步步緊逼,讓他的火氣騰了起來:「末將若是輸了,也賠給提督一萬兩銀子。」

  在賀珍和郝搖旗的鼓動下,劉體純也與二人共進退,賭上了一萬兩。只有袁宗第義正辭嚴地拒絕了:「本人平生不好賭。」

  任憑另外三個人如何激將,袁宗第就是不為所動。他在心裡琢磨著:「三太子是火德,這種陣在他的周圍多半沒用。」

  雖然袁宗第背著大家悄悄做過爆破試驗,證明了爆破城牆並不需要鄧名在旁邊,但袁宗第一向不打沒把握的仗,今天他打定了主意,要先看看賭博的結果。如果今天三太子贏了,袁宗第就打算等到與鄧名分手後,再重複一次今天的試驗看看。至於狗血的陽氣能不能加強火砲的射程和威力,袁宗第也不認為在鄧名身邊做試驗有太大的意義。火德三太子對火砲的增幅效果很可能過於巨大,導致灑狗血的加成效果變得非常不明顯。這個試驗他也打算先看看,等將來自己關起門來再做。

  ……

  李來亨把大部隊留在後面,自己帶著親衛一路向鍾祥城疾馳,總算在天黑前趕到了府城。通報過後,很快就看到鄧名跑出營門來迎接。

  看到對方之後,鄧名和李來亨都在心裡冒出一個念頭:「竟然這麼年輕。」

  三十出頭的李來亨率先向鄧名行禮:「拜見提督。」

  「不敢當,不敢當。」鄧名知道李來亨雖然年輕,卻掌握著夔東明軍中最大的一支。李來亨的養父李過,是李自成的侄子和繼承人,繼承了大順的中央嫡系部隊。這支軍隊雖然在多年的抗清戰爭中遭到了嚴重的損失,但依舊是闖營中最強大的。李過去世後,這支軍隊就被李來亨所掌握。

  跟著鄧名一起出來的還有劉體純等人,李來亨非常客氣地向這些長輩行禮:

  「見過袁伯父。」

  「見過劉叔父。」

  ……

  與眾人行過見面禮後,鄧名就邀請李來亨一起吃晚飯。進帳之前,李來亨飛快地掃視了帳後做飯的伙夫一圈,頓時猜到了鄧名下一步的軍事計劃。

  進帳後坐下不久,鄧名果然問起李來亨對湖廣戰局的看法。剛才李來亨注意到鍾祥明軍殺了不少黑狗做菜,既然把這麼重要的軍事物資都銷毀了,顯然他們已經沒有更進一步的打算了。

  雖然有些失望,但李來亨也並不打算說服鍾祥眾將繼續向武昌進軍,因為李來亨同樣感到明軍的地盤擴展得太過迅速,需要稍微放緩一下腳步,安撫地方人心,利用已經獲得的物資加強軍隊,然後再去爭取更大的勝利。如果鍾祥眾將都還有積極進取之心,李來亨會願意參與其中,一同向武昌進軍;現在既然大家都打定主意要回家了,李來亨知道憑借自己的力量也拿不下武昌。

  「湖南巡撫張長庚已經逃回武昌,不管他和武昌文武、縉紳之前有什麼不快,眼下他們還是會勾結起來,一起對抗官兵。」李來亨斟酌著詞語說道:「提督威震湖廣,韃虜膽寒,地方上的士人現在都睜大了眼睛,要看看提督如何對待治下的百姓和縉紳。若是提督善待士人和百姓,將來我們攻打武昌就會事半功倍。」

  「李將軍不認為現在是攻打武昌的好時機嗎?」鄧名微微有點意外,與賀珍相處久了,遇到李來亨這種識大體的人都有點不習慣了。

  「正是。此番洞庭湖的水師被張長庚帶走了不少。」漢水下游的李來亨沒有想到清軍逃得這麼快,他還沒有完成對漢水的封鎖,張長庚就已經帶著水師和兵馬來到。

  兵法有云:「歸師務遏」,清軍知道衝過去就能回家,一個個眼都紅了,硬是從明軍的防線中闖過去了大半。看到連湖南巡撫張長庚都親自披掛上陣,站在船頭激勵將士拚死突圍,李來亨也沒有太大的動力和這樣的硬骨頭死磕了,他解釋道:「水師我軍既然不佔優勢,武昌又牆高池深,恐怕難以倉促攻下。末將以為可以佯攻一番,把清軍嚇回城中,我們把地方上的糧草徵收走就可以了。」

  放過了狗急跳牆的張長庚後,李來亨不費什麼氣力就把沿陸路逃回的清軍統統堵截住,繳獲了很多物資和壯丁。之前李來亨去切斷胡全才的退路時,劉體純等人答應把胡全才大營中的繳獲分給他一份,李來亨認為自己可以滿足了。而且看鍾祥明軍的意思,多半劉體純他們立刻就會打道回府,那樣在武昌、漢陽周圍的收穫大多可以收入自己的囊中。

  鄧名點點頭:「李將軍所言,與我們不謀而合。」

  李來亨笑道:「這是英雄所見略同,末將進帳前就知道提督也有了回師之意。」

  「李將軍是怎麼知道的?」鄧名有些好奇。

  這時廚師已經把菜端入營中,李來亨看見盤子中有狗肉,他笑道:「若非提督打算回師,又怎麼會屠宰軍中的黑犬?」

  此時劉體純看著面前的狗肉,心情相當不好,要不是賀珍和郝搖旗拚命地攛掇,他也不會和鄧名打賭。現在可好,怎麼也吃不回來自己的一萬兩銀子了。這些錢要是拿來為手下的士兵說親,足夠說二百樁婚事了。聽到李來亨的話,劉體純沒好氣地答道:「因為陰x門陣沒用,灑狗血更是一點用也沒有。」

  李來亨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劉叔父說笑了,此乃兵法常識。」

  劉體純還來不及答話,賀珍突然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向李來亨挑戰道:「賭一萬兩銀子!」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8:03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一節 獻計

  李來亨雖然年輕,但看見眾人這般反應,也知道需要謹慎從事,自然不會接受賀珍的賭約。沒能轉嫁損失的賀珍心情不好,完全沒有胃口,邊上的袁宗第見狀,為了活躍氣氛,就建議商量如何分配此戰的繳獲。

  果然,一提到分配戰利品,本來還悶悶不樂的賀珍立刻精神大振,神采飛揚地一邊自述功勞、苦勞,一邊據理力爭,為大寧軍爭取應得的那一份。心情好轉,胃口也就有了,等到把盔甲、武器、壯丁都分得差不多的時候,賀珍面前的飯菜也空了大半。

  被俘的一千多女子是價值不菲的戰利品。

  鄧名一行二十個人,賀珍很慷慨的提出給鄧名五十個名額,而且優先挑選。剩下的差不多一千人,夔東眾將平均分配,每人分得二百個人。剛才爭了半天,大家都有點累了,總的說來闖營的將領還是比較團結,大家對這個分配方案都沒有異議。

  劉體純想了想,向賀珍提議道:「這些女子中有些是倡優,有些是良家;良家裡有些是寡婦,還有些是沒嫁人的姑娘……」

  「當然是各種人平均分,」不等劉體純說完,賀珍就兩眼一瞪:「這樣才公平嘛。」

  「反正你都是拿去營中,不如把你手中的姑娘都賣給我吧。」劉體純對賀珍說道,接著又向郝搖旗提出類似的要求:「你分到的姑娘我也要,賣給我好了,我可以拿糧食或者銀子換。」

  「糧食太沉了,我不要了。」本來賀珍對糧食是很看重的,比銀子還重視,可這次出征收獲實在太豐富,他已經在發愁如何把手中的糧食盡快運回大寧,就表示現在他只收銀子了:「銀子怎麼算?」

  「一人二十兩。」劉體純馬上報出一個數字。

  郝搖旗和賀珍對這個數字都表示不滿意,為了抬高價格,郝搖旗還主動去問袁宗第:「老哥哥要不要買一些走?」

  袁宗第沒有讓郝搖旗如願,他同樣想買,但是毫無提價的意思:「二十兩一個人,我也是這個價。」

  「你們為手下的士兵買姑娘,都是三、四十兩一個,有的甚至五十兩,為啥從我們手裡買就是二十兩一個?」賀珍生氣地說道:「人善被人欺,你們就想著占厚道老實人的便宜。」

  「那是說親,不是買姑娘。」袁宗第糾正道。

  「有什麼分別麼?」賀珍反問道:「還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那可不一樣,女方有父母、有媒人,我的兒郎還都給岳父、岳母磕頭了。」劉體純和袁宗第現在是一個戰壕裡的同伴。

  「這個容易,這些姑娘都是我的養女,讓你們兩家的小子來給我磕頭,我在婚書上按手印。一口價,一個姑娘四十兩銀子。」賀珍反應神速:「這種手印該按多少我就按多少!」

  劉體純搖頭道:「你要也是這個價,我為啥不去找清白人家呢?非要你這些來路不明的女子。」

  「不願意要就別要,我還不願意賣呢。」賀珍賭氣道。

  過了片刻,袁宗第拖著長音問道:「二十五兩銀子如何?」

  「不行!」賀珍立刻拒絕:「至少三十五兩。」

  「五十兩一個人好了,都賣給我吧。」一直沒說話的鄧名突然插嘴了。

  眾人一起看向鄧名,鄧名笑著說道:「一家二百多個人,看在我一次買這麼多的面子上,零頭就抹了,每家就算一萬兩銀子。」

  鄧名對劉體純、郝搖旗和賀珍說道:「你們三個人都欠我一萬兩,就不用還我的錢了。」然後又對袁宗第說道:「我不是還在袁將軍那裡存了些錢嘛,你自己拿走一萬兩,再給李將軍一萬兩。」

  劉體純試探著問道:「提督要這麼多人幹什麼?又要放她們回去?」

  「是啊,」鄧名用理所當然的口氣答道:「這些都是亂世的苦命人,放她們回家去吧,將來她們還會嫁人生子,會當上娘的。」

  「這又不是我們掠來的。」郝搖旗感覺鄧名的話裡似乎有責備的嫌疑,急忙辯解道:「她們都是胡賊搶來的。」

  「所以我出這筆錢贖買她們啊,我當然知道這都是將士們苦戰贏回的戰利品。」鄧名連忙辯解,表示自己沒有絲毫不滿。

  他對袁宗第和劉體純說道:「這些姑娘的家裡未必願意讓女兒遠嫁,再說也確實來路不明,還是為將士們找一些更好的親事吧。」

  然後又對賀珍和郝搖旗說道:「兩位將軍想為兒郎們買些倡優我不反對,也是人之常情,至於這些良家女子,還是放回去吧。」

  「既然提督這麼說,那就這麼辦吧。」袁宗第第一個響應:「至於錢就……」

  「一定要給。」鄧名見袁宗第有不要錢的意思,馬上打斷了他的話:「這都是官兵將士拚命贏回來的,此戰我沒有出兵、出力,哪能白拿將士們的東西?」

  「就是,就是,再說我們花錢養兵,將來不也要追隨提督打天下嘛。」賀珍連忙表示贊同,對鄧名說道:「那麼,末將和提督就兩不相欠了。」

  「對,兩不相欠了。」鄧名笑道。

  「其實用不了給我們那麼多的銀子。」郝搖旗雖然也心疼銀子,不過他比賀珍還是要老實厚道些,急忙提醒道:「有些人是真的倡優,還有不少人是寡婦。」

  被郝搖旗這麼一提醒,賀珍頓時垂頭喪氣,看來一萬兩銀子的賭債還是沒法完全抵消。

  「沒錯,一人五十兩,我全要了。」鄧名感謝郝搖旗的誠實,不過他本來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把所有的婦女都買下。

  「連寡婦也要?」郝搖旗驚訝地問道:「連真的倡優也要?」

  「她們心裡大概不願意背井離鄉吧。你們拿這筆錢,可以買到願意跟著你們走的,這些不情願的婦女就放回去好了。」鄧名不打算對這些婦女區別對待,既然都是被胡全才強征來的,就要送她們平安回家。

  ……

  結束了招待李來亨的晚宴後,鄧名回到自己的營地,就問李星漢願不願意先行出發,去一趟漢陽。

  鄧名已經向劉體純和袁宗第要了一些士兵,讓他們送這些婦女立刻返回漢陽。同行的還有幾個武昌的縉紳俘虜,他們對鄧名拍著胸脯保證,一定讓這些落難女子平安到家。鄧名打算派幾個自己人跟著一起去。

  「我可不敢讓賀將軍去送人,不然他多半就把這些女子又都轉賣了。」鄧名笑道。

  李星漢為人正直,很適合執行這種監督任務,武保平和吳越望也陪李星漢走一趟,他們不用靠近漢陽,走到附近就可以離開了。

  如果讓趙天霸去的話,趙天霸會覺得這種小差事不值一提,是對他蓋世武藝的侮辱。周開荒雖然沒有趙天霸那麼驕傲,但多半也會有類似的情緒。

  不料即使是看上去任勞任怨的李、武、吳這三個人,也有一些牴觸情緒,覺得護送一群女子返鄉,實在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績,讓他們這些聲名赫赫的勇士去幹這份工作有些大材小用。而且李星漢他們覺得鄧名實在是多此一舉,五萬兩銀子足夠兩、三千名士兵一年的花費,還可以提供不錯的裝備。

  「救下一千多個弱女子,確實沒法和中興大業相比。」鄧名心裡說,雖然打賭贏了,可是這筆賭債好贏不好拿,還不如用來換人,他向大家解釋道:「我記得先主有言: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提起仁厚的劉備,李星漢這幾個川軍頓時肅然起敬,他們向鄧名謝道:「提督說的是,卑職糊塗了。」

  在晚宴上,賀珍等人事先就提出要給鄧名及其手下五十個女子,鄧名既然把俘虜和武昌的婦女都釋放了,自然不能苛待衛士們,就給他們每人一百二十兩銀子,算是從他們手中贖買出這些婦女,鄧名笑道:「你們自己看著辦,這筆錢可以用來買東西,也可以存著回到奉節討媳婦。」

  「提督,我們還回奉節麼?」吳越望問道。眼下明軍一路高歌猛進,眼看湖廣綠營已經不堪一擊,不少人都心思活動,打算離開三峽進入湖北,賀珍已經在和郝搖旗討論建立新的根據地的問題。

  「當然要回。」鄧名不認為滿清能夠一推就垮。

  畢竟在他原本的歷史上,抗清同盟在幾年內就會崩潰,現在雖然歷史因為鄧名而有所改變,但敵強我弱的局面是短期裡無法扭轉的。

  而且鄧名還有一些心思沒有和衛士提及,那就是他念念不忘要去開闢一塊自己的根據地。現在鄧名遇到的各路抗清兵馬雖然都對他很尊敬,但只要自己沒有實力,有一些鄧名想改變的東西無力去改變,想做的事也無法去做。就像明軍俘虜的那些武昌婦女一樣,這個時代的人認為自己具有理所應當的權利,鄧名要釋放她們,就需要拿出合理的價格進行交換。如果沒有自己的根據地,鄧名可不敢說每次打賭都能贏。

  ……

  隨著又一批縉紳返回武昌、漢陽,湖南巡撫張長庚感到危險也在一步步逼近。現在武昌雖然還有不少軍隊,但是士兵對鄧名相當畏懼,認為少福王是不可戰勝的。而且鄧名兩次釋放俘虜後,這些士兵對投降少福王后的待遇不是太擔憂,更加不會出力死戰。

  至於張長庚帶回來的湖南兵,在武昌、漢陽的縉紳們的堅決要求下,現在統統駐紮在城外。這些客軍根本沒有為武昌拚命的意願,此外他們也和本地兵一樣,深信少福王會優待俘虜,還發一兩銀子的遣散費。

  張長庚甚至聽到部將報告,有很多士兵在私下悄悄議論:投降一次就有一兩銀子拿,那每月要是能投降上幾次,豈不是比軍餉還要多了?回來以後繼續參軍,下次繼續投降,只要把朝廷發的盔甲、武器一交就行了。這些士兵還互相交流經驗,如果投降一定要設法被少福王俘虜,千萬不要落在賀珍那廝的手裡,否則辛辛苦苦掙來的一點血汗錢就都被賀扒皮搶走了。

  相對客兵,本地的武昌兵倒是比較從容,他們都說,出征以前把錢和比較好的衣服都留給家中的媳婦,到時候就算遇到賀扒皮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把刀槍一交,拿了少福王的遣散費就回家。

  跟著張長庚突圍回武昌的士兵已經在公開抱怨,嚷嚷著早知如此不如當初乾脆投降了鄧名,還有一兩銀子拿,逼著張長庚也給他們每人發了點銀子。

  眼看軍心如此,張長庚也無計可施。

  至於武昌、漢陽的縉紳,現在對少福王沒有多大的牴觸情緒。鄧名在釋放縉紳時說的那番話廣為流傳,現在有很多縉紳都私下自稱是那個通風報信的人,為武昌、漢陽全體士人求情的義士。眼看私通逆賊、出賣軍情的罪名也敢搶著認,張長庚知道縉紳們多半是靠不住了。他甚至猜測這些縉紳以後再給鄧名通報自己軍情的時候,未必還用匿名信。一般保衛城池的時候,尤其是像武昌、漢陽這種府城、省城,城內縉紳的武力是不可小視的重要助力,但將來武昌守城戰的時候,真要讓縉紳們出動家丁參戰,張長庚不敢說他們是會幫助自己守城,還是會幫助少福王開城門。

  現在兵將們和士人們都認為,即使晚一些投降,可能少福王也不會因此拿他們開刀,比起明顯更不好說話的北京清廷政權,現在大家寧可得罪好說話的少福王,不急著投奔過去。

  被胡全才擄走的婦女釋放返回到武昌後,親娘當然不用說,就是七大姑、八大姨也都哭成了一團,走街串巷的人們議論紛紛,相當於自動地替鄧名做宣傳。

  最讓張長庚生氣的是,那些被放回來的倡優,影響力要比良家女子大上許多倍。這些女人回來後也和老鴇、姊妹們抱頭痛哭,然後武昌、漢陽的社交場合,從文人的詩會到商人的商會,還有平時親朋的聚會,陪酒、唱曲的女子無一例外地痛罵胡全才狼心狗肺,稱讚鄧名的仁厚。據說送這些女人回來的明軍中有三個鄧名的親衛,武昌的歌女們給他們譜了新曲,稱這三個人面似潘安、勇如子龍,個個有萬夫不當之勇,李星漢、吳越望和武保平三個人的大名,幾天之內就在武昌家喻戶曉。

  突然,張長庚接到哨探報告,鍾祥的明軍已經南下向漢陽逼來,先鋒是夔東明將李來亨,鄧名也在軍中。(按照李來亨的提議,明軍佯攻漢陽,實際上是為了搶收周圍的糧草。)

  張長庚只把這個消息通報給了很少一部分人,包括他的幾個手下,總督衙門的文武官員和部分可靠的幕僚。通報的同時嚴令保密,但是一夜之間消息就傳遍了武昌城。

  昨天哨探又送來確認的消息,張長庚把通報的範圍縮小,並且再次重申,即使是家人也不許告知,沒想到很快就在武昌城內再次傳遍。

  昨天晚上張長庚特地安排了一個詩會,邀請了很多武昌士人,打算借這個機會安定人心。但是被邀請的縉紳紛紛告病,對湖南巡撫的邀請百般推辭,最後出席的人僅僅是邀請人數的一半。詩會上自然少不了聽曲,抱著琵琶出來的那個纖細歌女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她知道正中坐著的是清廷的封疆大吏,所以不敢演唱近幾天當紅的小調,就唱了一段關於《水滸》的新詞,歌頌風流倜儻、憐香惜玉的燕小乙,冒著風險,護送一群被奸臣高俅擄走的東京歌女回家。

  張長庚聽了片刻——這哪是燕青啊,明明就是那個反賊李星漢嘛。別以為化了妝,再改個名字,本官就認不出來你了。可是看看其他在座的人,個個搖頭晃腦,聽得津津有味,竟然還有叫好的。

  「胡總督說過,鄧名這賊陰險狡詐,真是一點沒說錯。」詩會過後,張長庚恨恨地想道。武昌的三教九流,幾乎人人都在心裡覺得鄧名不錯,張長庚覺得自己幾輩子也混不來同樣的口碑。

  儘管局面險惡,但張長庚還是很想守住武昌。現在他有了和胡全才一樣的顧慮,擔心要是放棄武昌,朝廷會遷怒於自己——畢竟胡全才已經死了,為了遮掩,張長庚還得向朝廷報告胡全才是如何英勇地與刺客搏鬥,最終不幸被殺。

  如果能守住武昌,一樁大功是肯定跑不了的,那樣張長庚不但不用擔心朝廷追究自己在總督遇難中的責任,還可以順理成章地坐上湖廣總督的寶座。正是因為這些考慮,讓張長庚在武昌流連不去,竭盡全力地拉攏縉紳、安撫軍心,滿心盼望明軍就此回家,讓自己能夠僥倖守住城池。

  現在明軍真的打來了,張長庚愁眉不展,幾次咬牙想棄武昌而去,卻實在捨不得這一項功勞——說不定明軍不能打進城來呢。

  正在張長庚遲疑不決之時,門衛報告周培公求見。

  「快請。」

  由於一連串的預言成真,周大才子的名氣如今在武昌是越發的響亮了。雖然張長庚逃離鍾祥的時候把縉紳們扔下不顧,但回來以後,周培公並沒有說過巡撫大人的壞話,今天晚宴如約而來,席間對張長庚也多有稱讚。

  張長庚暗中懷疑對方會不會詆毀自己也是袁紹,但聽說周培公來拜訪,湖南巡撫還是很興奮,希望對方能不負才子之名,拿出好辦法來幫助自己擺脫困境。

  分賓主坐定後,張長庚先與周培公閒聊了一通家常。雖然對方只是個舉人,但張長庚言辭非常客氣,良久之後才言歸正傳:「如今逆賊直逼武昌而來,本官憂心如焚,先生可有良策教我?」

  「學生正是為此而來。學生有一計,可保鄧名自行退去,武昌安如泰山,大人可以立下非常之功!」周培公微微一笑,彷彿早知張長庚會有此一問。他胸有成竹地站起身來,說出了一番話,把張長庚聽得是抓耳撓腮,喜不自禁。

  正是:莫道隻言片語,勝過百萬雄兵!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8:04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二節 說客

  李來亨自稱擁兵五萬,其實這個數字裡含有大量的老弱病殘。此番從夔東出發時李來亨帶了三萬人,在夷陵等地招兵買馬後,兵力翻了一番,除去在各地留守的士兵外,他身邊還有兩萬多士兵。

  對於劉體純、袁宗第等人來說,消滅胡全才帶到鍾祥來的清軍後,每個人又分到近三千套盔甲,這些物資他們都需要暫時收入倉庫,沒有那麼多的可靠士兵可以使用這些裝備。賀珍甚至需要建立大量的新倉庫。但對李來亨來說,分到的盔甲遠遠滿足不了他的需求。

  若是放在一年前,李來亨能夠繳獲三百套盔甲就很高興了:已經被堵在興山好幾年了,幾乎全部的人力都用來生產糧食,沒有富裕的力量來自產盔甲,永歷朝廷又很少撥給夔東眾將物資,李來亨手下的五萬大軍中有三萬多丁壯,但盔甲只有兩千多副,很多戰兵也只有布衣服。

  正所謂人窮志短,那時李來亨要是能得到十副盔甲都能高興半天,再老舊的甲冑也捨不得丟掉,一定要設法修補。這次出兵後,李來亨從夷陵等地的庫房裡先後裡找到一百多副清軍撤退時沒有帶走的舊甲——或者說這些棉甲實在太破舊了,甲片已經銹透,棉花也大片發霉,清軍已經不把它們視為有價值的裝備。但李來亨還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派人專程送回興山基地進行修補。即使銹得全是窟窿的甲片,也比布衣服強啊。

  極差的裝備也是李來亨難以堵截張長庚突圍的原因之一。李來亨雖然帶著兩萬多士兵趕到漢水下游,但他們手中的武器質量也不必身上的盔甲強多少。在堵截張長庚時,明軍的弓箭對清兵威脅不大,但清軍的弓箭卻給李來亨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很多闖營的軍官被流矢所傷。

  與劉體純等人會師後,李來亨分到了兩千五百副盔甲,大批的糧食、布匹和四千兩銀子,當晚袁宗第又拉來兩車銀子,把鄧名許給李來亨的贖人費轉交給他。這麼多收入讓李來亨興奮得一夜都沒有睡好,他手下同樣人人歡欣,很多興山官兵都和他們的將軍一樣,整夜無法入眠。這些興山兵一個個躲在被窩裡,掰著指頭數人頭,反覆計算著軍中有資格分得裝備的候選人是誰。軍官揣摩著自己能得到的裝備數目;而士兵不但要計算自己頂頭上司大概能得到的數量,還要評估自己在隊中的地位,猜測能不能落到自己頭上一套。

  第二天,李來亨召集手下討論分配方案時,大家都是紅著眼睛去的,不僅僅是做好了據理力爭的準備,也是因為昨夜沒有幾個人睡過好覺。

  這種巨大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大概也就持續了兩天,很快李來亨就發現劉體純等四個人已經富得流油了,聽說他們和鄧名打賭都是一萬兩、一萬兩的,真是不拿錢當錢啊;和袁宗第、郝搖旗聊天時,李來亨聽到他們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談到盔甲、銀子和糧食,一百副盔甲或是上千兩銀子都不放在眼裡,好像個個都是大富豪。

  最讓李來亨受刺激的是賀珍。以前大寧的實力也就是李來亨的幾分之一,估計賀珍擁有的盔甲總共也就是一千三、四百套上下,質量也不比李來亨的盔甲強。但現在賀珍的軍容是興山軍完全無法相比的,營前、營牆上的士兵都穿著簇新的戰甲,拿著明晃晃的鋼刀、鐵槍,背上的箭壺裡裝著雪白的羽箭。

  興山兵和大寧兵閒聊時,這些賀珍的手下往往會做出愁眉苦臉的模樣,對李來亨的兵說:「上面給了我兩副盔甲,讓我挑一套留下,把另一套還回去,可是我覺得兩套都不錯。哎呀,真是難以取捨啊。」

  若是興山兵不信,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吹牛,這些大寧兵往往還真地就拿出兩套來,顯擺給興山兵看。李來亨手下有些軍官能分到盔甲,有些軍官能否擁有一套還在未知數。可是這些大寧小兵的裝備,甚至還在李來亨那一批的平均水平之上,一頂頂鐵盔都珵光瓦亮。大寧的士兵一邊在興山的友軍面前擺弄著這些讓人眼紅的裝備,一邊唉聲歎氣地讓他們幫忙出主意,看看把哪一套交還回去。

  很快這些興山的軍官們就打聽清楚了,賀珍在鄖陽、襄陽兩府就分到大批的物資,在鍾祥又拿到了一千五百套盔甲,其中還有很多是從武昌兵身上繳獲的。跟鄧名一起與李世勳交戰,好處差不多全叫他獨吞了;這次消滅胡全才,賀珍一樣東西也沒有少拿。

  「大帥!他們大寧兵的戰兵、輔兵統統加起來,也就四千多不到五千人,這次出門一趟,賀珍他就拿了七、八千套盔甲啊,七、八千套啊!」算明白了以後,興山眾將一窩蜂地湧到李來亨面前嚷嚷:「我們興山的五萬大軍,才分到了兩千五百套,這太不公平了!」

  袁宗第等人分得的雖然沒有賀珍那麼多,但也都是五千套以上。以往夔東各部都是戰兵比盔甲多,現在袁宗第、劉體純、郝搖旗三人都是盔甲比戰兵多,賀珍更是盔甲比士兵還多。

  估計用不了多久,這四家就會變成夔東明軍中最強大的四路兵馬。他們和鄧名一路打下幾個城市,已經隱約是三太子的嫡系將領和部隊,還擁有最為強大的軍力,那麼將來肯定還是他們功勞最大、收穫最豐,其它各路兵馬再也沒有迎頭趕上的機會了。

  有的部將就勸李來亨趁著手裡有錢,向其他人買一些裝備。不過盔甲這個東西實在難得,李來亨估計其餘四人或許會給面子賣給自己一些,幾十套還是一、兩百套不好說,但數量肯定不會多,而且更會是挑剩的破舊鎧甲。再者,欠下這麼大的一個人情,李來亨也不知道將來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去還。

  此時李來亨還沒有意識到,隨著兩千五百套盔甲入手,他的心態也在不知不覺中轉變了——若是放在從前,有機會買到一批盔甲,哪怕是破舊的老裝備,李來亨是肯定不會放過的,更不會在乎欠下多少人情。

  此外,李來亨還覺得對方大概看不上自己的這點銀子。之前他分到幾千兩,鄧名又給了他一萬兩,讓李來亨頓時覺得自己是個富翁了。但後來才知道鍾祥一戰,劉體純他們繳獲了湖北各府的庫藏,每人都拿了十萬兩;至於以前可以當作交換品的布料和衣服,現在看起來也嚴重貶值了,賀珍的手下現在每人都有兩套、甚至三套軍服,每天都換一身乾淨的穿,號稱是要在鍾祥百姓面前為鄧提督掙面子。

  鄧名給李來亨一萬兩銀子時,說是給興山軍用來討老婆的。本來這種話大可一笑置之,李來亨手頭緊,到處都要用錢,怎麼可能把這麼一大筆錢都用來給手下娶親?但劉體純等人發了大財,給手下說了不少樁親事,看到大昌和巴東軍中不少人喜氣洋洋,準備回家當新郎後,興山軍也普遍心理失衡了——看看人家,小兵都能成親了,自己明明是小虎帥帳下的軍官,老大不小了還是光棍一條,人比人還真是氣死人啊。

  李來亨本來也想適當地說一些親事,安撫一下自己的軍官,但一打聽市價,他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承天府、襄陽府的婚姻市場已經是一邊倒的賣方市場,在劉體純和袁宗第等人的哄抬下,現在說一門親事聘金至少四十兩,再加上零七八碎的開銷,總開支低於五十兩那是想也不要想,周圍地區同樣是水漲船高。

  眼看有「媳婦荒」的跡象出現,地方上的居民也發了慌,紛紛給兒子訂親,進一步加劇了婚姻市場價格的劇烈上揚。適齡女孩差不多被一掃而空,年齡稍小的也被訂下了不少,有經驗的媒人都說,價格回落估計要等上幾年了。

  攥著手裡那點不夠花的銀子,看著營中軍官臉上失望的表情,就在李來亨左右為難的時候,還有媒人找到興山軍中,問李來亨覺得寡婦怎麼樣?至少比姑娘便宜一半,而且都是生養過的,保證質量。這些媒人還向李來亨暗示,隨著適齡女孩的稀缺,婚姻二手市場也日漸緊俏,價格還有進一步上升的空間。

  一開始李來亨還有點猶豫,對情況艱苦的興山軍來說,能夠娶親就不錯了,以往手下若是能娶個寡婦也高興得很,但得知此事後,興山軍的軍官們集體爆發了:「在大昌、巴東當兵娶姑娘,我們興山的軍官卻要娶寡婦……這不是要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麼?還讓不讓人活了?不行,就是能生能養的也不行!」

  而且娶寡婦也要二、三十兩銀子,這還有天理王法嗎?

  ……

  興山的官兵上下一心,堅決支持李來亨繼續向漢陽、武昌周圍進軍的決定。跟著鄧名走的都發財了,那麼興山軍當然也要跟上。興山的軍官們估計,武昌周圍始終在清軍控制下,大寧和巴東的炒媳婦團還沒有去過,那裡的價格應該合理公道。

  自從得知鄭成功已經攻入長江後,鄧名就一直要趕去南京,倒是鄭成功派來的穆潭總勸鄧名不必著急,就是等到延平郡王全取江南之後再前往也不遲——以前穆潭覺得鄧名有必要參與到南京之戰中,以便贏得出任監國的聲望,鄭成功希望鄧名盡快到他軍中也是這個目的;但現在湖廣大捷,再加上之前的昆明大火,穆潭覺得鄧名就算不參與攻陷南京也足以服眾。

  而李來亨同樣不建議鄧名脫離大軍前往,因為他計劃去江西甚至南直隸走一遭。以前若是李來亨提出離開興山遠征南京的計劃,部下多半會反對,就算沒有妻子的興山兵也故土難離。但最近因為受到賀珍等人的刺激,興山軍的求戰**空前高漲,得知鄧名無意強攻武昌後,李來亨軍中一片歎息聲,全然忘記了數日前他們也毫無獨自攻打武昌的打算。

  在劉體純等人動身返回根據地時,李來亨則招來了夷陵、江陵等地的留守部隊,將帶出來的三萬多將士統統帶在身邊,準備徹底掃蕩漢陽周邊地區。

  今天漢陽已經在望,李來亨正在帳中與鄧名商議軍情——經過這一段日子的軍旅生活,鄧名已經可以在討論大軍行動時適當發言——突然有人報告有武昌的秘使到。

  武昌的秘使身著文士長袍,手握一把折扇,一搖三晃地進來了。

  「周舉人,」鄧名看到老熟人又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問道:「張長庚派你來幹什麼?」

  「前來為提督消災去禍。」周培公輕輕一搖扇子,自信滿滿地說道。

  鄧名楞了一下,這副架勢他好像有點熟悉,似乎在不少古代的演義小說,還有各種三流電視劇上看過。

  飛快地整理了一遍這些記憶後,鄧名哈哈大笑:「本提督何禍之有?」

  李來亨有些不解,看了一眼鄧名,只見對方藏在桌子後面的手飛快地擺動了兩下,示意自己不要說話,一切交給他去對付。

  「殺生之禍。」周培公說道:「學生此來就是為武昌、漢陽兩城的父老百姓請命,希望提督網開一面,放這百萬生靈一條活路。」

  鄧名發出一聲冷笑:「我怎麼會傷害百姓。」

  「提督是不會。但只要提督拿下漢陽,則漢陽滿城百姓難逃一死;攻破武昌,則武昌雞犬難留。」周培公說到這裡忽然停住,認為自己的幾句話足以成功地吊起了對方的好奇心。

  到現在為止,周培公感覺自己表現得很不錯。出發以前,他在家裡讀了好幾篇關於說客的文章,把其中描述的情節牢記在心。對面的鄧名這麼年輕,估計還沒有與說客打過交道,更不會專門去讀這種書。

  鄧名等了片刻也沒聽見下文,就又回憶了下看過的電視劇,然後裝出生氣的樣子,背了一聲電視劇裡的台詞:「危言聳聽!」讓鄧名遺憾的是,現在他身穿甲冑,沒有長袖可以用力地甩上那麼一甩。

  「哈哈,哈哈,」周培公仰天大笑,停住笑聲之後面色一沉,嚴肅地說道:「提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據周培公所說,若是武昌始終在清軍的手中,城內的百姓就不會遭殃。但若是被明軍攻佔,哪怕只有一日,將來收復武昌時,清軍就會在城內大肆擄掠。如果湖廣兵收復武昌,那可能還會念及一些香火之情;如果是外省的部隊奪回武昌,那多半會發生屠城數日的慘劇。

  本來就沒有攻打武昌的意圖,但鄧名知道周培公說的也是真話。想到滿清的凶暴殘忍,為虎作倀的綠營的無恥,以及老百姓的多災多難,鄧名忍不住歎了口氣。

  周培公已經對張長庚分析過鄧名的性格,認為鄧名仁慈有德,可以憑借百姓的疾苦予以打動。聽到鄧名歎氣後,周培公察言觀色,認為時機已到,就趁熱打鐵提出一個建議:「提督雖然屢戰屢勝,但洞庭湖的水師仍在,武昌、漢陽城內也有數萬大軍,誰勝誰負尚未可知。提督若不能攻下武昌、漢陽,則白白折損兵馬、名聲;若是攻下了武昌、漢陽,雖然於威名無損,但卻是害了城中的眾多百姓。」

  見鄧名沒有出言反駁,周培公心中大喜,覺得勝利在望。如果能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明軍退兵,自己不但在巡撫張長庚面前可以立下大功,就是將來青史之上,也值得大書一筆;哪怕大明中興,這種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光輝事跡,即便是勝利者也會稱讚他周培公的智勇雙全。

  「只要提督願意就此罷兵,湖南巡撫願意獻上白銀五十萬兩,作為武昌、漢陽兩城的贖城之費。」

  張長庚和周培公已經統一觀點,就算鄧名再仁慈,他帶領數萬大軍而來,怎麼也需要給手下一個交代,這筆錢武昌是肯定要付的。兩個人還仔細斟酌,覺得五十萬兩銀子是個比較合適的數字。鍾祥明軍激戰一場,繳獲了湖北幾個府城的庫存,總數不過四十萬兩;現在武昌有長江天險,、又有強大的水師和遠比鍾祥雄厚的兵力,明軍不費一弓一箭,就能拿到五十萬兩,應該可以滿意了。

  「五十萬兩?」未等鄧名回答,李來亨就大聲問道。他確實非常滿意,這可是五十萬兩白銀啊,以前他連五萬兩銀子堆在一起是什麼樣子都沒見過,手中一直緊巴巴的,總是攢不下錢來。

  何況這次李來亨根本不想攻打武昌城,他只是來收集糧草,順便看看有沒有比較便宜的親事,若是有的話為部下說上幾樁。至於去不去南京,那更是八字沒有一撇。李來亨感覺眼前的周培公像是財神爺轉世,越看越順眼。

  李來亨在心裡琢磨著:如果李來亨和鄧名兩個人平分五十萬兩,那就是每個人二十五萬兩,就算鄧名要多拿,至少也得給李來亨留下十五萬或二十萬兩白銀吧?這可比賀珍他們拿到的還要多了。說一門親事要五十兩銀子算什麼?就是六十兩、七十兩,他李來亨也拿得出來啊。一瞬間,無數念頭紛至沓來,讓李來亨頓時沉浸在幸福中。

  「正是!」周培公立刻答道。

  不過周培公與李來亨之間隔了一張桌子,看不到鄧名的小動作。

  在李來亨的問話脫口而出後,鄧名臉上不動聲色,暗地裡狠狠地踏了李來亨一腳,後者感覺自己的腳趾好像都被踩斷了,劇痛立刻驅走了李來亨腦海裡所有的美好念頭。

  雖然年輕缺少經驗,但李來亨的反應卻相當敏捷,他突然臉色一沉,把還沒來得及露出的喜色統統變成了怒容。右臂猛然抬起,右手緊握成拳,重重地向桌面上拍落,借此洩出腳趾上傳來的疼痛。

  砰!

  拳頭砸在桌面上,發出一聲巨響,紙墨硯台都騰空而起,李來亨通過這個動作向武昌的秘使展示出他不破武昌誓不還的堅定決心,以及明軍足以橫掃江南的強大軍事實力,然後高聲喝道:「爾等當提督是叫花子嗎?」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8:05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三節 鷹派

  李來亨把桌子拍得震天響,周培公卻是神色不變,看到對方的表現鄧名也不禁有點佩服,覺得有必要對周培公做出新的評價了。明軍刀槍滿營,周培公只身前來,除了他對鄧名有相當瞭解外,本人的膽子也確實不小。在封建社會裡,官員比綁匪更沒有信用,想在這個時代當一名成功的說客,需要比未來的談判專家擁有更好的心理素質和膽量。

  李來亨吼完了,周培公仍然保持微笑,平心靜氣地問道:「敢問這位將軍是?」

  「是本提督征討武昌的前鋒官,興山李將軍。」鄧名輕描淡寫地說道,暗示對方明軍的大部隊在後面尚未到達。

  「原來是虎帥,久仰,久仰。」周培公向李來亨行了個禮,然後再次面向鄧名:「那依提督之見,這銀子多少為合適呢?」

  鄧名覺得周培公作為一個沒有經商經驗的年輕讀書人,今天的表現可以說是不簡單了。周培公不像鄧名,他可沒有機會從電視、網路、以及其它媒體上見識到大商人的風範和談判手段。

  鄧名沒有直接回答周培公的問題,而是轉過頭去問李來亨:「李將軍以為呢?」

  李來亨從未遇到過類似的場面,不過他的頭腦十分靈活,能夠及時察覺鄧名的意圖,開始扮演一個明軍中鷹派的角色。

  「提督和韃子多說無益,」李來亨沉聲答道,同時換了左手在桌面上又拍了一下以加強氣勢。不過這次用的力量小了不少,剛才那下用力太猛,現在李來亨的右掌還在作疼:「等到攻下了武昌,這些銀子不都是我們的嗎?」

  鄧名頜首不語,周培公急忙叫道:「李將軍此言差矣,難道在將軍的心中就只有銀子,沒有蒼生百姓了嗎?」

  說完之後,周培公再次朝著鄧名長揖到地。

  離開武昌之前,張長庚對周培公說過,如果對方動心的話,可以在五十萬兩的基礎上酌情提高一點。周培公道:「還望提督以蒼生為念。若是提督肯就此罷兵,張巡撫和湖廣總督衙門上下,都願意自破家財,再捐出五萬兩銀子。」

  這麼三言兩語就多出來了五萬兩?李來亨伸手撫摸下巴上的短鬚,藉以克制情緒,免得高興地笑出聲來。雖然右手掌還在發疼,但李來亨覺得這一掌拍得簡直是太值了,一下子就拍出了五萬兩銀子。李來亨在對鄧名愈發佩服的同時,認為自己的表現也足以為興山軍贏到更多的銀子了。

  忽然李來亨感到自己的小腿上又被踢了一腳,頓時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側頭看去,鄧名正衝著自己皺皺眉毛,使了個眼色。

  「李將軍覺得多少為合適?」鄧名此時對李來亨微感不滿,每次周培公報出一個價,自己的這個同盟就流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剛才摸著下巴就開始走神了,嘴角往上翹,眼看就要現出笑容來了——若是放在自己的前世,這種談判助手估計早就被轟出團隊了吧?

  周培公見到鄧名還不肯答應,就又向李來亨望過來,等著明軍報出的數字。

  在鄧名和周培公二人的注視下,李來亨感到一陣陣緊張,他站在帥旗下指揮作戰時都沒有過這麼大的壓力。其實李來亨已經覺得武昌方面的條件很不錯了,白拿五十五萬兩白銀,就是在漢陽、武昌周圍掃蕩一圈也弄不出來這麼多錢啊。現在李來亨更關注的是如何保證武昌方面實踐諾言,老老實實地把五十五萬兩白銀交到明軍手中,而不是繼續提價——萬一武昌方面惱羞成怒,拒絕繼續談判怎麼辦?難道真的去蟻附攻打漢陽、武昌麼?

  不過在鄧名的注視下,李來亨不得不繼續扮演好鷹派的形象,他立刻咳嗽了一聲。聽到這聲音後,周培公和鄧名都精神一振,全神貫注地等著李來亨的數字。

  「六十萬兩怎麼樣?」李來亨心中琢磨著,並沒有立刻把這個數字說出口。對方剛才加了五萬兩,己方就又要強行再加五萬兩,李來亨擔心會激怒武昌的使者。在他看來,若是能再加上一萬或者兩萬就不錯了。其實按照李來亨的本意,趕緊答應對方的五十五萬兩的條件,然後催促清軍盡快把銀子運過來。

  看見鄧名的眉毛漸漸又皺起來,李來亨不便再思考下去,連忙又咳嗽了一聲,試探著說道:「六……」

  「對!」李來亨的聲音一出口,鄧名立刻把話接過去,生怕李來亨說一個以「十萬」為單位的數字導致自己被動。不給李來亨犯錯的機會,鄧名大聲對周培公說道:「李將軍所言和我不謀而合,就按他說的,給六百萬兩銀子,我們就退兵。」

  周培公大驚失色。

  李來亨也是張口結舌,暗道:「六百萬兩?這是我說的?」

  「提督若是誠心和談,就應該拿出誠意來。」周培公鎮靜下來,冷笑一聲:「不要由著手下人信口雌黃。」

  在周培公看來,鄧名這是漫天要價,要自己就地還錢。不過六百萬兩這種價沒法還,再怎麼討價還價都要在百萬兩以上,遠遠超出了張長庚的預計和周培公的權限。因此周培公打算把鄧名的這個企圖扼殺在搖籃裡,讓對方在自己開價的基礎上進行談判。

  「我也知道這件事絕不是周舉人可以說了算的,」鄧名根本不打算繼續與周培公鬥嘴,他笑道:「先生請回去吧,把李將軍的這個數字帶給張巡撫即可。」

  周培公知道,如果把這個數字帶回去,肯定就沒有繼續談判的餘地了,張長庚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就是一半也絕對拿不出來。眼看談判已經事實上破裂,周培公突然感到一陣迷惑,明明一開始進展很順利,鄧名很明顯被自己的言辭打動了,眼看就要達成協議了,怎麼突然就毫無徵兆地破裂了呢?

  周培公並沒有聽從鄧名的逐客令抬腿走人,而是滿懷不解地問道:「提督難道真的認為巡撫大人會拿出六百萬兩銀子贖城?如果巡撫大人手中真有六百萬兩,就會招募丁勇,進兵鍾祥,而不是派學生來提督營中了。」

  聽到鄧名的逐客令後,李來亨緊張得額頭冒汗,唯恐周培公拂袖而去。見對方沒有立刻走掉,他心中稍安,趁著周培公注意力都在鄧名身上,李來亨也向鄧名丟回個眼色。可是鄧名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李來亨的示意,一心一意仍要轟周培公走人。

  鄧名道:「周舉人這真是欺人之談,如果張巡撫知道手下的哪支軍隊可靠,哪支軍隊會和本提督苦戰到底,別說有六百萬兩銀子,就是只有五十萬兩,也可以用來獎賞勇士、保衛武昌。可是張巡撫根本不知道手下眾將是不是可以相信,會不會拿了他的賞銀然後轉眼就投降本提督,所以才會派先生來我營中。」

  鄧名點中了周培公的死穴,現在張長庚確實無法判斷武昌各路人馬的忠誠程度。

  「本提督出征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正像李將軍所說的,拿下武昌以後,這些藩庫的錢糧本來就是我的,而張巡撫或是與城同焚,或是被虜廷拿下治罪;所以這不是給我多少銀子我就退兵的事,無論張巡撫把武昌城中的銀子拿出來多少給我,我都是有賠無賺;就看張巡撫的心裡,覺得我的退兵究竟值多少銀子。我覺得,公平合理的價格,應該是武昌城裡所有的庫藏,加上張巡撫認為自己性命和仕途所值的那個價。」

  「難道提督就不考慮武昌、漢陽的蒼生百姓了麼?」周培公再次祭出法寶。

  「若不是考慮蒼生,我早就把周先生請出營去了,何必在這裡多費唇舌。」鄧名不為所動:「周先生回去吧,把李將軍所說的六百萬兩說給張巡撫知曉。」

  「當真一分也少不得?」周培公把態度軟下來,試圖在鄧名的價格基礎上討價還價,以便得到一個尚存希望的數字。

  鄧名思索了片刻,李來亨默默地望著他,和周培公一樣滿懷希望。

  「如果張巡撫倉促之間拿不出來……」鄧名拖著長音開口道。

  「絕對拿不出來!」周培公斬釘截鐵地說道:「莫說是六百萬,便是三百萬也拿不出來。」

  「可以向縉紳借貸,」鄧名出主意道:「武昌人文薈萃,商賈雲集,湊個幾百萬兩銀子出來應該不成問題。」

  「那麼贖城之事豈不是要天下皆知?」周培公又一次目瞪口呆。張長庚和周培公已經商議妥當,這件事務必要保密,絕對不能被外界知道是己方出錢贖城:「提督所言,萬萬不可!」

  「就說是向縉紳借貸,招募守城的壯丁,賞賜有功的官兵,為什麼要說是為了贖城呢?」鄧名提醒道:「用北京虜廷的名義來借貸。等到將來我退兵了,你們可以說將士奮力守城,全是因為張巡撫的賞賜豐厚,張巡撫借貸分明是高瞻遠矚之舉啊,有功無罪,而且虜廷一定會替張巡撫還錢的。」

  周培公望著鄧名楞住了,感到腦袋中一團亂麻,很難把眼前這個人和他之前的仁義行為聯繫起來,倉促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對方的說法。

  「不要著急,周先生可以回去以後和張巡撫慢慢商議。」鄧名看周培公愣了好一會兒,就把對方拉回到現實世界中。

  「總之,此事萬不可行。」周培公再次重申道,但語氣明顯已經沒有剛才那麼堅定。

  「如果實在沒有現銀,本提督也可以接受用貨物進行折算。」鄧名又拿出另外一個解決方案:「布匹、糧食和生鐵。嗯,不要盔甲和兵器,我們自己有工匠,你們的盔甲質量有問題,而且肯定要多多折算銀兩,本提督寧可要生鐵。不過這個事本提督覺得有兩處麻煩,第一就是動靜太大,本提督肯定要詳細檢查貨物的成色,來確定該折算多少銀兩,估計張巡撫也不會由著本提督一個人說了算,也要派人來與我軍論理,太招人耳目;第二,實不相瞞,本提督的船隻都用來裝運士兵了,沒有多餘的船隻運送這些貨物,所以,如果用貨物折算的話,那運糧船和運布船都必須由張巡撫免費提供,不能另外再折算銀兩。」

  周培公呆立片刻,苦苦反思,到底是哪一步環節出了錯,導致本來還不錯的局面演變到這般地步。不過沒有等周培公想出個所以然來,鄧名就再次催促他離開。

  無可奈何之下,周培公只好拱拱手:「學生這就回武昌去,一定把提督的話原原本本地帶給巡撫大人。」

  「那我就靜候佳音嘍。」鄧名點點頭。

  周培公又等了幾秒,見鄧名沒有留人的意思,實在找不到耗下去的理由,只好不甘心地抬腳走人。

  「稍等。」

  就在周培公絕望地準備離去前,鄧名的喊聲又引發了他新的希望,聞聲連忙回頭:「提督還有何吩咐?」

  不過鄧名還是沒有任何降價的意思,他笑著對周培公說道:「周先生行動要快一點,本提督明天就會向漢陽發起進攻。」

  「什麼?」周培公臉色又是一變:「提督不是說要等學生的好消息麼?」

  「我又怎麼知道是不是你們的緩兵之計?」鄧名平靜地說道:「說不定張巡撫只是想趁這個時間從湖廣各府,甚至江西、河南等地抽調援兵,壓根就連五十萬兩也不打算給我,周先生來這裡只是想蒙蔽我,給你們等待援軍的時間罷了。」

  「絕無此事!」周培公馬上賭咒發誓起來。現在湖廣哪裡還有援兵可調?能調的早被胡全才抽調一空了,河南綠營更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要不是完全找不到可以信賴的軍隊,張長庚也不會把出錢贖城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

  鄧名一個勁地搖頭,等周培公毒誓發完,鄧名反問道:「若是周先生在本提督的位置上,怎麼才能相信這不是緩兵之計?」

  周培公想了半天,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辦法完全相信敵人,無言以對之餘,只能喃喃地說道:「可這真的不是緩兵之計啊,還望提督明察。」

  「這樣吧,」鄧名低頭思索片刻,再次抬頭對周培公說道:「明天午時之前,把五十萬兩銀子運到我的營中,我明日就不攻打漢陽。」

  「這如何使得?」周培公奮力反駁:「提督並未答應撤兵,條件也尚未談妥,如何能把銀子現在就給提督?」

  「因為你說你們不是在用緩兵之計,」鄧名說道:「反正無論怎麼談條件,都不可能低於五十萬兩了吧?你們如果明天運來,我就暫且相信你們不是緩兵之計。而且在此期間,武昌、漢陽兩府的兵馬不許出城,洞庭湖的水師不許在長江、漢水之上,因為本提督不想被你們突然襲擊。你們把五十萬銀子的定金按時運來以後,本提督就會繼續談判,李先鋒會停止攻城準備,在漢陽周圍收集糧草,張巡撫也不得派兵打擾。」

  周培公覺得這樣的條件對張長庚方面極為不利,再次反駁道:「若是提督出爾反爾,拿了銀子還要繼續進攻武昌怎麼辦?」

  「那對我來說也不過就是早幾天拿到這五十萬兩而已,反正攻破武昌,張巡撫自顧不暇,還能帶著銀子逃走不成?」鄧名歎了口氣:「這樣好了,如果明天你們把銀子及時送來,本提督可以允許張巡撫派一隊士兵到我營地附近,監視我軍不得打造攻城器械。」

  「一言為定?」周培公覺得這個條件好得難以想像,急忙加以確認。

  「言出無悔。」鄧名一邊回答,一邊在桌子下踢了李來亨一腳。正在發愣的後者頓時一躍三尺高,憤然大呼這是對明軍極為不利的條件,是軍事史上從未有過的羞辱性條約,強烈要求鄧名收回成命。

  「不過要化妝成我軍,而且不得透露身份。」為了安撫激動不已的鷹派,鄧名就開始追加條件。

  周培公馬上點頭:「這個自然。」

  「好吧,那就請明天午時以前把銀子送到我營中。」鄧名讓周培公馬上回去籌備相關事宜:「至於到底多少贖城費才合適,等確認了你們不是在用緩兵計以後再細談不遲。」

  周培公應了一聲,就要離去,突然心中一陣恍惚,怎麼好像條件已經演變得完全和事先商定的不同了呢?本來張長庚也沒打算立刻付五十萬兩銀子,還打算能拖多久是多久,若是鄧名老老實實地退兵,而湖廣情況又發生有利清軍的變化的話,張長庚會很高興賴掉這筆債務的。

  「提督說不相信我們,可我們為什麼一定要相信提督呢?」周培公又向鄧名發問:「提督說會讓我們派人監督,說不會攻打武昌,可說到底這都不過是提督的一句話而已。」

  「因為兩點!」鄧名似乎早就料到了周培公有此一問,他豎起一根指頭:「第一,這是你們張巡撫欠我的,我在鍾祥刺殺胡總督時,他欠我一個人情。」

  周培公臉上又露出茫然之色,猜不透鄧名所指的一個人情是什麼意思:「難道少福王當時也能把巡撫大人殺了,但是手下留情了?」

  「你不用胡思亂想,回去轉告張巡撫,他心裡明白得很。」鄧名笑道,同時豎起了第二根指頭:「第二,明天我就會開始打造攻城器械,然後開始攻擊漢陽、武昌。我不知道在我軍連戰連勝的聲威下,貴軍能夠在城外抵擋多久,但想必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當我的沖車撞在漢陽的城牆上時……」

  鄧名舉起來的手臂輕輕向前一揮,筆直地指向前方,突然之間,周培公感到有一股梟雄的氣勢隨著這個動作從對方身上瀰漫出來。

  「那時就如周先生所說,攻破漢陽、武昌已經關係到我的名聲、軍心,關係到我的中興大業。那時,無論我心中是不是在乎武昌、漢陽的生靈,這一仗也必須打到底。我的大業是不能用銀子收買的。」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8:08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四節 中介

  送走了周培公後,李來亨終於有機會向鄧名提問了:「提督真打算向張長庚要六百萬兩銀子?」

  「當然不是,我這純屬漫天要價。」鄧名笑道,然後問了一句:「如果我們答應了五十萬兩的條件,張長庚能夠老老實實地給我們嗎?」

  李來亨剛才聽到有這麼一大筆贖城費後,雖然很興奮,但也十分擔憂如何才能拿到手。

  「如果我們答應了五十萬兩的條件,張長庚肯定要我們先退兵,然後再給。等退兵以後他會說我們沒有退乾淨所以還是不給,等我們徹底退乾淨了他也就不用給了,最後一兩銀子也沒拿到手,還耽誤了我們徵收糧草。」鄧名分析道。對官員的信用,他從來不曾有過絲毫的信心:「如果我們答應得太痛快,對方就會看出我們實際沒有攻城的能力,至少短期內沒有,他們談判的底氣就會更足,就會步步緊逼,不斷提出新的條件。」

  「所以讓他們先付定金。」李來亨恍然大悟:「我們不能立刻停戰,而是打下去直到對方答應了我們的要求。」

  「雖然我們不會堅持打下去,直到對方滿足我們的條件,但要讓對方以為我們會這樣做,才有可能拿到銀子……」鄧名並不對自己人故弄玄虛,他很認真地給李來亨解釋:「……好比給驢子眼前吊著一根胡蘿蔔,驢子不停地跑,可是總也吃不到。如果我們先停火,等著他們送銀子,那我們就成了那頭驢;如果他們先送訂金來,等我們退兵,那麼張長庚就是那頭驢。」

  「末將這就打造攻城兵器去!」李來亨騰地站起身來,打算加強對武昌的威懾。

  「不要著急,」鄧名連忙攔住李來亨:「明天再打造也不晚。要是明天他們不把銀子送過來,我們還可以多嚇唬他們兩天,讓他們以為我們馬上就要攻城了。」

  「要是兩天以後他們還沒送銀子來呢?」李來亨問。

  「那就看張長庚了,看他敢不敢賭我們不攻漢陽、攻不下漢陽了。」鄧名覺得對方既然已經派使者來了,說明張長庚承受的壓力已經很大,接近崩潰的臨界線了,如果再給他施加一些壓力,可能就會得手:「如果張長庚最後還是要拿自己的性命和仕途為賭注,搶救虜廷湖廣藩庫的銀子,我們就在漢陽附近徵收糧草好了,反正我們來的時候就是這麼打算的。」

  李來亨猶豫了一會兒。這次張長庚派來使者,讓明軍意識到了武昌的虛弱,雖然擁有水師和不少的守軍,但清廷那邊的統帥卻顯然沒有守住武昌的信心。李來亨說道:「要不我們就打一下漢陽看看,如果能夠輕易攻下,再試試武昌。」

  鄧名不同意,他知道李來亨是窮怕了,這幾十萬兩銀子對他的誘惑太大,讓李來亨的判斷力受到影響:「現在張長庚不知道哪支軍隊是可以倚靠的,也不知道我們的裝備和實力,可一旦動手,馬上就會真相大白。」

  李來亨點點頭。

  鄧名在面對弱小敵人時的謹慎算是小有名氣了。比如鄧名的雲南之行,夔東眾將大鬧昆明城的行為與鄧名去西川時的行動緩慢相對照,讓人不明白他到底是膽大包天、還是謹小慎微。鄧名在與譚弘、譚詣作戰時英勇無畏,但走在途中,對沿途清軍的零星部隊卻小心提防,顯得前後判若兩人。當鄧名還沒有從雲南回到奉節,那時夔東明軍將士中有人議論這種矛盾的性格,文安之就替他辯解:遇小敵則怯、遇大敵則勇,這是漢光武帝的風範。

  ……

  第二天天還沒亮,周培公摸黑悄悄來到鄧名營中,同時帶來了幾輛裝滿銀子的車輛。

  見到鄧名後他訴苦道:「藩庫的銀兩一大半都被胡全才早先撥到鍾祥去了,已經落在提督手中了。之前巡撫大人雖然答應付給提督五十萬兩,但也不是一日就能付清的。今日學生帶來了十萬兩銀子,還望提督念在百萬生靈的福祉上,不要急於攻城。」

  張長庚到底還是沒敢賭明軍攻不下武昌。此外鄧名的威脅也起到一定的作用,雖然鄧名說的話不可能被清廷當作證詞,但如果鄧名一口咬定他沒有刺殺過胡全才,那清廷就會懷疑胡全才的死因,張長庚編造的謊話也就敗露。張長庚做賊心虛,如果事情捅出來,說不定清廷就會認真調查追究。

  聽說周培公這麼快就送來了十萬兩銀子,李來亨心裡樂開了花。不過有了昨天的經驗後,現在李來亨暗暗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只要鄧名一個眼色就會跳起來怒斥張長庚、周培公出爾反爾。

  沒想到這次鄧名卻顯得和顏悅色,雖然銀子數量只有五分之一,卻一點兒也沒有因此而生氣。鄧名告訴周培公,明軍今日不會攻城,也不會打造攻城器械。

  「那麼,提督說的我方可以監督一事?」周培公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我言而有信。」鄧名指著跟隨周培公來的一小隊清兵問道:「他們都是張巡撫信得過的人吧?」

  「正是。」周培公答道。他帶來的人都是張長庚絕對可靠的心腹,肯定不會走漏湖南巡撫賄賂敵人的風聲。

  「他們可以化妝成我軍,這兩天留在我軍的營地周圍,觀察我軍的動向。」鄧名追問道:「不知道兩天以後,剩下的四十萬兩能不能運到呢?」

  昨天張長庚和周培公商議,覺得一點錢不出是不可能了,但儘管如此,還是要盡可能地少給。第一次沒辦法,只好多給一些。以後每次就幾千、一萬地付,每次都拖上幾天,最後拖得明軍心浮氣躁、師老兵疲,自己就走了,這樣剩下的也就不用付了。

  聽到鄧名的問題後,周培公馬上再次開始哭窮:「提督有所不知,現在武昌藩庫已經空空如也,巡撫大人已經設法從長沙府等地給您抽調銀子了。但兩天的時間實在是太緊了,或許也就能調來個兩萬、三萬兩。」

  李來亨忍不住了,不等鄧名暗示就主動跳出來:「你這廝騙誰呢?當我們不知道麼,胡全才截留了給西南吳三桂的軍餉,怎麼會沒有銀子?一艘銀船就能運輸幾十萬兩,你兩天才調來兩、三萬兩?這鬼話誰會相信?」

  明軍攻城掠地,截獲了湖廣地區不少邸報,對湖廣總督衙門的舉動也有相當的瞭解。

  「虎帥有所不知啊,」周培公連忙解釋道:「湖廣總督截留了西南的軍費,此事確實不假。但這些銀子都在地方上,有帳冊對照,輕易動用不得。巡撫大人付給貴軍的銀子,都要精心地改寫帳冊,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出來才可。若是此事事發,巡撫大人必定被下獄治罪,那時又有誰來付大人銀子呢?」

  見李來亨還在嚷嚷,周培公就繼續叫苦:「現在藩庫當真已經是一文俱無,若是提督一定要催逼,那張巡撫只好把家中的物件送來提督軍中,屏風、香爐等,還望提督酌情折算一些銀兩。」

  「這樣萬萬不可!」聽到周培公這兩句話後,鄧名滿臉急切,連連擺手制止:「怎麼能讓張巡撫破財呢?如果拿了張巡撫的銀子,我晚上又怎麼睡得著覺?」

  周培公楞住了,不明白滿臉惶急的鄧名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有錢也不要麼?再說你這不是拿走了十萬兩麼?

  「湖廣是張巡撫家的麼?武昌、漢陽是張巡撫家的麼?」知道周培公沒有聽懂,鄧名就耐心地啟發道:「難道張巡撫是湖廣王,世鎮武昌麼?」

  「當然不是。」周培公隱約有點明白。

  「對啊,這湖廣是清主的,藩庫裡的銀子也是清主的,張巡撫用藩庫的銀子為清主保住武昌,我拿著也是心安理得。可是我怎麼會要張巡撫的家財呢?」

  說話間,明軍士兵來報告,說銀子已經清點完畢,確實是十萬兩庫平銀沒有短少。清點完畢後,明軍就把這些銀子送入庫房中。

  「辛苦了。」得知報告後,鄧名點點頭,把周培公請入營帳中,然後對武保平使了個眼色,立刻衛士就搬出幾個包裹來。

  「這是黃金九百兩,大概可以兌換一萬兩庫平銀。」鄧名讓衛士把幾個包裹都搬到桌面上,一個接著一個統統打開,總共差不多有三十公斤的黃金。黃燦燦的金光把周培公的眼睛都耀花了。

  鄧名取出一張紙:「這裡還有一份報單,勞煩先生把這些金子和單子一起帶回去交給張巡撫。下次先生再過來的時候,帶一份張巡撫的實收給我。」

  「這是……」周培公瞠目結舌,大腦一片混亂。

  「就像我剛才說的,湖廣是清主的,藩銀也是清主的,如果虜廷是一個商行的話,張巡撫就是一個掌櫃,這個我一向是分得很清楚的。我們談成了一樁生意,當然要給掌櫃回扣。」鄧名離開鍾祥以前,把一部分銀子換成了更容易攜帶的黃金,這次正好派上用場。

  在鄧名看來,像張長庚這種人,拿著明朝的功名去當清朝的官,斷然不會有以國家為重、不謀私利的高尚情操,他當然能分清什麼是自己的利益、什麼是朝廷的利益。

  把幾個包裹重新包裹好,鄧名又問周培公道:「先生打算要什麼?帶銀子回去肯定是不方便的,先生喜歡黃金、珠寶還是字畫?或者我派人去荊門,匿名替先生在家鄉購置一些田地?」

  「我?」周培公連忙搖頭、擺手:「斷然不可!」

  「中介費是理所應當的啊。」鄧名用驚詫的口氣說道。

  「什麼叫中介費?」周培公問道,覺得自己的腦子完全不夠用了。

  鄧名指出,若無周培公居中穿針引線,這樁買賣定然做不成,所以中介費一定要給,周培公也完全可以拿得問心無愧。

  「也是一成,怎麼樣?」鄧名最後問道。

  「不敢,不敢。」聽說自己的待遇居然和張長庚一樣,周培公又連忙推辭。剛才他已經有點心動,但聽見鄧名開出的價格立刻嚇得縮了回去:「學生是為巡撫大人效力,無功不受祿,不敢要提督的銀子。」

  「不錯,你是為張巡撫效力,幫助張巡撫守住了武昌,所以將來張巡撫肯定要保舉你做官;但你也是在為我出力,讓本提督不費一兵一卒就拿到了銀子,這怎麼能叫無功呢?本提督不能保舉你為官,就給你銀子吧。」接著鄧名用一句保證打消了周培公最後的顧慮:「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周先生自己不說,張巡撫是肯定不會知道的。」

  看見周培公仍然遲疑不決,鄧名就告訴他不必著急,慢慢斟酌:「到底是要金珠玉器,還是要田土地產,周先生隨時告知,我就隨時去辦,倒也不急於一時。不過兩天之後的銀子還是要周先生向張巡撫多多催促。要是到時候張巡撫不把四十萬餘額付清,咱們交情歸交情,武昌可還是要打的。」

  周培公沉吟了一會兒,認真地對鄧名說道:「實不相瞞,藩庫裡銀子還是有一些的,但拿出來贖城實在是聳人聽聞,帳面上無法交代。」

  「不知道周先生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鄧名馬上幫著參謀起來。

  送走了周培公以後,李來亨對鄧名說道:「其實末將覺得盔甲、武器也都很好,遠比生鐵好,我們沒有多少工匠,自己做不容易。」

  「我知道,」鄧名點頭:「我很希望張長庚拿盔甲、兵器來折算銀兩。」

  「那昨天為什麼……」李來亨一句話沒有說完,就猛然醒悟:「原來提督是裝著不在乎,這樣將來就能少折算點銀兩;而且我們要是接受盔甲武器,恐怕張長庚還會擔心我們會用這些裝備來攻打武昌。」

  「李將軍說得不錯。」鄧名微笑道。

  李來亨忽然沉默了,好像正在下著什麼決心,鄧名就主動問道:「李將軍還有什麼事麼?」

  「這個……」李來亨斟酌著詞句,談起分配的問題:「末將手下的將士很多年都沒有從朝廷拿到過軍餉了,將士們完全憑著一腔熱血和韃子苦戰……武昌送來的這些銀子,提督是不是可以酌情,分個四成給我們興山軍?」

  不等鄧名回答,李來亨又急忙補充道:「若是提督覺得不方便,給我們三成,興山軍上下也感激不盡。」

  「哈哈,」鄧名笑起來,對李來亨說道:「這一次無論能夠得到多少,李將軍和我都二一添作五,平分就是。」

  看到李來亨喜出望外的表情,鄧名在心裡又說了一句:「果然是和賀珍待得太久了,都不會和老實人相處了。」

  鄧名隨手就拿出兩萬兩銀子給張長庚和周培公,李來亨的心腹們感到十分心疼——張長庚是敵人,周培公是個無名小卒,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被他們拿走了。李來亨倒是和手下的看法不同,他支持鄧名的做法,對那幾個心腹衛士道:「你們急什麼?不知道『捨不得鞋子套不來狼』嗎?」

  ……

  看到周培公帶回來的金子後,張長庚先是吃驚不已,等周培公仔細複述了一遍鄧名的話後,張長庚沉思片刻,隨後喚出幾個僕人,讓他們把沉重的包袱抱回後面去。最後一個包袱張長庚沒有立刻讓僕人拿走,而是從中取出幾根金條,和顏悅色地遞給周培公:「此番辛苦了。」

  「不敢。」周培公退後一步,沒有從張長庚手中取走金子。為了避免張長庚誤會,周培公馬上解釋道:「鄧名已經答應給學生在家鄉購置田土,很快就會把地契和房契送來。學生不敢再拿巡撫大人的這一份。」

  「原來如此。」張長庚也不知道周培公到底拿了多少,不過他估計不會太多:「等到保住了武昌,本官當上了湖廣總督,兩年之內,保你出任一府。」

  「多謝巡撫大人。」周培公趕忙拜謝,然後又提出一件事:「鄧名要學生下次去的時候,把巡撫大人的實收帶給他,這事該如何是好?」

  「唔。」張長庚撚鬚沉思,搖頭道:「有本官畫押的實收是肯定不能給的,不然本官就有把柄在他手裡了。這樣吧,本官修書一封,告訴他本官確實見到這九百兩黃金了。」

  「可若是信上沒有大人的畫押,鄧名怎麼知道是不是學生偽造的?若是畫押,大人豈不是將把柄送給了鄧名?」

  「無須慌張,信中本官會和鄧名談談他刺殺胡總督一事,他一看就知道不是你能寫出來的。」張長庚胸有成竹,又問起另外一件事:「據你觀察所見,鄧名是真的要攻打武昌嗎?」

  「雖然有些遲疑不決,但確實對此念念不忘。」周培公給張長庚形容了一番明軍的軍容,表示自己並不看好清軍這方,如果可能的話,最好還是花錢消災。

  張長庚又把幾個跟著周培公去過明軍那邊的人叫進來,詢問他們的看法。這幾個湖廣兵早上離開明軍營地的時候,每人都從鄧名手裡接過了一顆小金元寶,而且被告知以後每次押送贖城費去明軍軍營時,都會有類似的待遇。他們眾口一詞,向張巡撫稟告:明軍勢大,只能智取、不可力敵。

  張長庚賞給每人一兩銀子,打發他們出去了,隨後面露難色地對周培公說道:「只是出銀贖城,這種事實在駭人聽聞,若是朝廷知曉,本官莫說總督,這巡撫也當到頭了。」

  「不知道巡撫大人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周培公有了當知府的盼頭,當然希望張長庚能登上總督之位,他馬上把鄧名講給他的故事複述給張長庚聽:「有時我們想在牆壁上開一個窗戶,但滿屋子的人都反對,這個窗戶就開不成;但若我們一開始就說要把房頂挑了透氣,就會有很多人說:『你們別挑屋頂了,開個窗戶吧。』……」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29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五節 合作

  鄧名並沒有給張長庚做出具體的建議,因為對方是滿清的高官,絕對比自己更能摸清清廷的心理,他只是利用一個故事幫助張長庚和周培公開拓一下思路。講完這個故事後,鄧名就籠統地說了個思路,張長庚可以向清廷報告武昌城破在即,建議放棄武昌,清廷肯定不會同意,這樣將來只要能守住城池,清廷大概也不會關心錢花了多少。

  張長庚的想法也類似,他立刻派人送八百里加急去北京,再次聲稱武昌危如累卵,鄧名率領夔東明軍全軍來攻武昌。本來鄧名就有二十多萬人,由於胡全才連續損兵折將,明軍裹挾百姓,現在鄧名麾下已經有流寇七、八十萬了。張長庚向清廷請求緊急援軍,最好一次就派來十萬大軍才好,因為武昌的兵馬已經被胡全才丟了個一乾二淨,張長庚指名道姓地要清廷調西南平西王回師,如果吳三桂實在調不動,那張長庚希望清廷派趙良棟、張勇這兩個有名的綠營將領來湖廣增援他。

  張長庚寫這封奏章的時候,就沒指望著朝廷能同意。

  從鍾祥敗歸後,張長庚立刻就用急件向北京求援,但這時北京哪裡還顧得上武昌,南京那邊告急信件如雪花般地每日送來好幾封,說鄭軍已經開始溯江而上,鎮江慘敗導致整個東南人心惶惶,大批州府已經不聽南京調遣。

  武昌即便丟失,明軍也不過是打通了向江西的路,等攻下了南昌才能威脅東南財賦重地,現在鄭成功兵鋒直指南京,輕重緩急一目瞭然。看到張長庚的求援信後,北京當天就用急信答覆他,暫時授予張長庚代理湖廣總督衙門的權利,要他恪盡職守,為朝廷出力,允許他用一切可能的手段組織兵力保衛武昌。但張長庚要的援兵是一個也沒有,在鄧名剛剛攻入襄陽等地時,河南綠營還接到戒備命令,隨時準備南下支援胡全才,但順治開始著手親征事宜後,北京立刻命令河南綠營不得擅自南下,而是要做好到山東隨駕的準備。

  甚至清廷還讓張長庚酌情把洞庭湖、荊門水師派一部分去南京,因為北京覺得武昌只要堅守城池就可以了,水師還是應該到南京附近去,不但可以協助南京守軍,更可以在將來幫助順治的親征大軍渡過長江。

  發走了給朝廷的再次求援信後,張長庚大筆一揮,就把漢水上游、江陵、夷陵一帶的不少土匪、水賊團伙的首領提升為游擊、參將,在根本不經別人同意的情況下給這些人加官進爵,張長庚隨後下令這些新晉將領立刻向他們周圍的明軍發起進攻。

  這命令一式兩份,一份發給清廷報備,一份立刻就送去了鄧名營中,就是沒想起來給那些清軍的游擊、參將們送去一份。

  「這些人名有的我好像聽說過,有的根本就是聞所未聞。」李來亨拿著周培公送來的滿清將領名單,拚命回憶也就想起來一兩個,好像是以前手下去清廷控制區走私時打過交道:「都是攔路搶x劫的山賊水匪,多則有個幾十個手下,少則十餘個,不值一提。」

  「還請虎帥出動大軍,把他們盡數剿滅。」周培公向李來亨說道:「這些匪徒為禍一方,虎帥這也是為民除害啊。」

  這些土匪都是地方捕快、衙役的敵手,張長庚翻遍了天多年來地方衙門的報告,總算搜出了這麼一批積年老賊來。其中實力最大的一夥兒水賊大概有近百個手下,擁有十幾條漁船,在洞庭湖裡搶x劫,雖然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在清軍洞庭湖水師的眼皮底下,可清軍從來也不會考慮出動軍隊去予以剿滅。這支兵力最強勁的水賊去年武力拒捕時,還將三個岳州捕快打傷,其中一人重傷不治。見這股水賊實力如此雄厚,張長庚對他們的首領也是另眼相看,授給他一個岳州副將的頭銜,向清廷報告該人乃是地方上的豪強,黨羽五千餘人,招安此人讓他在明軍背後出擊,定能迫使鄧名主力回師。

  聽說了對方的實力後,李來亨不以為然地說道:「本將派兩條戰船,百來個人就能把他剿滅了,何須大軍?」

  「虎帥不可大意啊……」周培公也知道別說派一百個士兵去,就是派二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去,都能把這幫水賊打得滿地找牙,不過若是被這股水賊逃走了,那將來張長庚豈不是真要認下這個副將?而且李來亨不出動大軍怎麼能證明該副將的強大軍力呢?

  「巡撫大人已經下令撥給這位副將白銀十萬兩,糧草三萬石、五千匹布,要他們務必在貴軍背後鬧出動靜來……這是巡撫大人給這位副將剛刻好的銅印。」周培公把一顆印章交給鄧名,並告知銀船、糧船的聯絡方式與暗號:「提督派人化妝成這位副將,把銀兩取走,用這個印章簽署實收,這樣巡撫大人也好下帳。」

  「糧食和布匹巡撫大人打算折算多少銀子?」鄧名把銅章接了過去。

  「就三萬兩吧,船就送給提督了。」周培公立刻報價。

  「成交。」鄧名沒有還價,一口答應下來。

  「那這位副將?」周培公指著印章,再次確認道。

  「就勞煩李將軍派一員得力的幹將去吧,」鄧名當著周培公的面,對李來亨說道:「不能讓他跑了。」

  「他還不知道自己是岳州副將吧?」李來亨詢問道。

  「當然不知道。」周培公拍著胸脯保證。

  「那他跑不了,我這就派我的水營游擊去岳州。」李來亨信心十足地向鄧名和周培公保證:「帶上二十條船,一千士兵,三天之內就把這賊的首級取下,黨羽一個也跑不了。」

  「不著急,慢慢打,若是虎帥的手下敗上一兩陣,那巡撫大人也可以發犒賞了。」周培公再次強調道:「就是犒賞也不可劫奪,都要用這印章簽實收。」

  「還有鍾祥、襄陽兩府,巡撫大人也委任了一批將官,需要提督前去與他們交戰。」張長庚此時還在加班加點地刻印章,刻好後現在總督衙門留底,然後就可以送來鄧名軍中了。

  「沒問題。」鄧名心想劉體純、賀珍他們已經回去了,不過這事當然不能對周培公說,剿滅十幾個山賊、土匪,李來亨隨便派個將領去能辦妥了:「把他們的人名交給我,我就讓賀帥他們去剿滅。」

  ……

  張長庚發現東南的局勢變得越來越危急,據南京的邸報說,張煌言的先頭部隊已經越過南京,向江西下游進發了。由於鎮江之戰後風勢突然變小,鄭軍無法揚帆逆流而上,只能靠丁壯拖拽海船,這幸運地大大減緩了鄭軍向南京推進的速度,但南京方面認為鄭成功兵抵城下也就是幾天之內的事情。

  現在武昌周圍打得熱火朝天,張長庚繼續每日兩封地向北京告急,同時將自己不惜成本地收買地方豪強、匪幫與明軍交戰的策略告知朝廷。張長庚表示自己會盡力爭取時間,但同時判斷這些土豪很難長期與明軍的幾十萬大軍抗衡,只能起到爭取時間的作用罷了,關鍵還是朝廷要迅速地給湖廣發來援軍。

  現在長江、漢水處處激戰,張長庚注意到劉體純、袁宗第、賀珍等人遲遲未到,李來亨也調走了一部分兵力,種種跡象表明鄧名還是遵守協議的,這讓張長庚鬆了一口氣。不管送去布匹還是糧食,鄧名都按照十分之一返還給張長庚黃金,對方重諾守信的表現讓張長庚對鄧名的好感大增。而且更讓張長庚滿意的是,鄧名在接到自己的去信後,就發佈告湖廣官吏公開信,在信中承認是他率兵偷襲清軍營地,把胡全才擊殺在大帳中。這封空開信還聲稱在胡全才大營裡繳獲了白銀二百萬兩,給張長庚製造假帳提供方便,將來張長庚可以把一部分消失不見的藩銀說成是胡全才私下挪用的。

  隨著牽連漸廣,湖南巡撫需要收買的人也越來越多——雖然外面的人可以讓鄧名幫忙滅口,但他總不能放明軍進城到湖廣總督衙門來行兇。一開始張長庚心甘情願地自己出銀子給鄧名,但才合作了兩次,湖南巡撫的心態就發生了變化,他打算讓周培公再去與鄧名談判,讓對方再讓一成出來,作為知情人的封口費,由張長庚來負責支配。

  來自城外的壓力漸小,張長庚決心對武昌、漢陽的富戶施加一些壓力了。以前他生怕這些人會與城外明軍私通款曲,把城池獻給鄧名,所以張長庚對他們的政策也是懷柔為主。但現在張長庚自己就與鄧名有秘密協議,心腹周培公天天在城內縉紳圈中鼓吹綏靖主義,是當之無愧的妥協派領袖,所以張巡撫對這些潛在的投降派非常有底氣。

  鄧名的話給了張巡撫不少啟發,他決定對這些富戶也採用掀房頂的策略。

  把富戶們召集來以後,張長庚首先指出局面十分險惡,而且還在不斷加劇:明軍勢大,他委任的多路將帥都被李來亨、劉體純、賀珍等人擊破(其實都是李來亨),武昌的藩銀都被胡全才挪用,現在將士們有心殺賊,但湖廣總督衙門已經連飯菜銀都拿不出來了。

  在這樣的形勢下,張長庚斷定漢陽、武昌難以堅守,開始大談焦土作戰的重要意義。張長庚表示為了聖上的統一大業、為了避免明軍從武昌繳獲大量物資、也是為了王師未來的反攻,武昌的居民必須撤離,轉移到更安全的湖南去,而張巡撫本人會帶領官兵坐鎮武昌,與明軍進行殊死巷戰。在城池即將失守的時候,張巡撫會放火燒城,以保證明軍一無所獲。

  與會者無不聽得目瞪口呆,張巡撫的焦土作戰聽上去像是漢末董卓在洛陽玩的那一手,洛陽富戶後來的下場好像也相當的不妙。不過張巡撫一開頭就把皇上抬出來了,誰敢反對焦土政策就是和皇上過不去、就是和大清的統一偉業作對。眼看張巡撫已經搶佔了道德制高點,正在瘋狂地向眾人掃射,大家不能強攻只好智取,紛紛稱讚張巡撫運籌帷幄,現在明軍背後層出不窮的騷擾已經起到很大作用,看起來短期之內鄧名匪幫斷然無法進攻漢陽、武昌。

  有聰明人已經聽出了張巡撫的畫外之音,就帶頭提議捐金助餉,不是胡全才把藩銀都挪用了所以無法堅守了嗎?那麼大家再出錢出力,把藩庫填上不就得了嘛。

  但張巡撫連連搖頭,表示根據他的計算,堅守武昌、漢陽不失,至少也要花費六百萬兩銀子,需要打造兵器、獎勵士卒、需要消耗糧草。從地方上抽調這麼多資源不容易,縉紳捐獻起來也很困難,所以還是盡早實施焦土作戰比較好。

  吸取了胡全才的教訓,張長庚對本地武昌兵十分優容,已經暗示本地官兵只要拿到錢就給他們發雙餉,而且軍屬不必強制搬遷,至於外地客兵,當然也會得到雙餉待遇。背地裡更向官兵們保證:將來若是明軍攻城,也絕不強迫他們死守武昌。

  得到了雙餉的保證後,這些軍隊就在張巡撫背後給他搖旗吶喊,表示堅決支持巡撫大人的焦土作戰,誓與大武昌共存亡。

  武昌的縉紳中最有勢力的一批,比如那個馬軍提督的老泰山,對張巡撫的算盤清楚得很,但大部分富戶、尤其是商人則惶恐不安,根本不知道此事到底會如何收場。得知張巡撫開出六百萬的價碼後,這些富商更是哭天喊地,表示就算破家為國也只能掏出個十分之一。

  張巡撫根本懶得和他們廢話,第二天就開始強制搬遷富戶去長沙,看到士兵衝進門口後,這幾個被選中的富戶二話不說就繳納了讓張巡撫滿意的錢糧,然後被表彰為義士,允許他們留下來和巡撫大人一起,與武昌共存亡。

  其他的商行、貨棧都是照此辦理,這也是張長庚在學習鄧名的成功經驗,當初他想拖延時間不交銀子,鄧名就明白表示會繼續行動直到要求被滿足,事後張長庚感覺這是行之有效的威脅手段,馬上活學活用到了富商身上。

  但張長庚的行動也有其弊端,第二天周培公跑去和鄧名談判時,對方拒絕了湖南巡撫再要一成的要求,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只同意把回扣提高到一成五,鄧名的談判殺手鑭就是一批隱去姓名的書信。這些書信都是武昌縉紳寫給鄧名的,他們在信中紛紛要求鄧名火速攻城,把甘為韃清走狗的張長庚碎屍萬段,以平民憤。

  晚上周培公帶著鄧名的金子和這個消息來見張長庚,後者聽後長吁一口氣:「幸好本官已經和鄧提督有了默契,不然還真會被這些刁民害了。」

  「鄧提督的意思是,從有錢人家拿走他用來買小妾的銀子沒問題,但不要害的百姓家破人亡。」周培公同時還帶來了鄧名的這個要求。

  「這個本官當然曉得,本官又不是胡總督。」張長庚知道這是鄧名的仁心又開始發作了,不過沒關係,反正普通百姓身上也搾不出油水來,現在對於鄧名這個人,張長庚感覺越來越看不懂了,有時心計深沉的連他這個曾周遊數省的老頭子都沒法比。

  「大人有沒有想過用盔甲和兵器去鄧提督那裡折算銀兩?」周培公問道,他向張長庚指出,現在只存在於紙面上的敵後義勇軍還在與明軍「激戰」,除了發軍餉、犒賞和糧草外,也應該給這些部隊送去盔甲和兵器才是。而且周培公還進一步指出,盔甲這東西屬於可生產物資,武昌、漢陽有不少工匠,城內也有生鐵可以立刻打造兵器,這些兵器的造價完全是張長庚說了算,明明打造了五套可以說只有一套,剩下的四套都賣給鄧名。

  「這個不妥。」張長庚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他擔心明軍會用他給的裝備來攻打武昌,那他可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賺錢固然重要,但是如果連巡撫都丟了,那以後還怎麼掙錢呢?如果能登上總督寶座,還愁將來沒法與鄧名做生意麼?

  「大人過慮了,」周培公笑道:「大人還以為鄧提督會攻打武昌麼?要是他心裡還有一點兒這個心思,今天就不會把那些信給學生看了。要是攻下武昌,他除非洗城否則一樣拿不到錢,而這個會影響他的中興大業的。」

  周培公提醒張長庚,現在抽調湖廣各地的物資來武昌只需要張長庚的一紙調令,在張巡撫拋出焦土作戰理論後,現在總督衙門沒有人再對他抽調地方物資一事說三道四;現在明軍在外,清軍在內,張長庚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徵收捐稅,他與鄧名配合得是親密無間,如果趕走了張長庚,鄧名純屬給自己找麻煩。

  「現在朝廷的注意力全在南京,等南京那邊的事情一了,朝廷就會重新注意武昌這裡的動靜,到時候大人還能不能這樣一手遮天可就不好說了。」周培公見張長庚已經心動,就趁熱打鐵,讓對方明白這錢若是不立刻掙到手,那將來就未必還有這機會了。

  「唔。」張長庚聽得連連點頭,就同意了。

  「大人。」和鄧名正面交鋒多次,周培公的能力也得到了飛速的提高,他見張長庚這麼痛快就答應了,連忙提醒道:「盔甲乃軍國之器,可以趁機抬價,多要一成,以兩成五結算。」

  「不錯,不錯。」張長庚恍然大悟,由衷地稱讚了一句:「你真是我的子房啊。」

  ……

  周培公晚上回到家,妻子替他脫去外罩,見丈夫幾日下來已經瘦了一大圈,不禁心疼:「相公為國操勞,辛苦了。」

  「是啊。」周培公現在每日反覆奔波,感覺自己都快累散架了,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大疊子地契、交易書,交到妻子手中,囑咐道:「細心收好,莫要叫人看見。」

  「啊。」周夫人才草草掃了一眼手中的地契,就驚呼出聲,這些地契上全是家鄉荊門的田土,不是零星幾塊,而是連阡接陌的良田,周夫人看到除了地契還有房契。有幾個交易的原主周夫人也知道,都是家鄉那邊勤儉持家的良紳而不是敗家子,其中一筆交易書上就是上百畝的轉手,周夫人一看名字就知道:想把這些人的地買到手,需要多花很多銀子。再一細看契書,果然,購田的金額高得根本不是周家能承受的,而且周夫人知道丈夫根本沒有從家裡拿過錢。

  「不要多問!」周培公不等妻子反問就搶先說道:「快些睡吧,明日一早為夫還要出門。」

  「嗯。」賢惠的周夫人立刻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一般幫丈夫寬衣,一邊問起別的事:「今天陳家兄弟倆一起來了。」

  「何事?」現在大家都知道周培公是張長庚面前的紅人,因此每日來周府打探消息的人絡繹不絕。

  「他們想打探下巡撫大人還想要多少錢才夠。」

  「為夫也不知道。」周培公答道。

  「妾身嫁去李家的那個表妹今天也來了,她相公擔心城外的產業,想問問明軍大概何時會進攻漢陽。」

  「我不知道。」周培公一邊除去鞋襪,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

  「方家老伯派兒子送來一罈酒,他不是在船行裡有股份嗎,所以想搞清到底漢水何時能通行,明軍兵艦可多。」

  「不知道。」周培公撩開被子,鑽進去躺下,滿意地長歎了一聲,又對妻子誇耀道:「今天巡撫大人又誇獎我了,說將來湖南除了長沙府,其他各府隨我挑一個,賢妻覺得那個府為好?」

  「真的?」周夫人十分高興,這是張長庚第二次許諾要給她丈夫一個知府的位置了,不過周夫人也有些擔憂:「等明軍退兵後,巡撫大人不會反悔吧?」

  「哈哈,絕對不會?」周培公放聲大笑。

  「為何?」周夫人有些不安地問道。

  「因為知道的太多了。」——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32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六節 計劃

  下次周培公再去明軍軍營交涉時,並沒有見到鄧名,據明軍接待軍官解釋,鄧提督已經返回鍾祥,督促劉體純等人執行剿匪工作去了。

  ……

  鎮江之戰後風向一直對明軍不利,或是風力不夠強,所以鄭成功花了十幾天的時間才從鎮江抵達南京。

  浙江明軍使用的船隻相比閩軍要小不少,但張煌言所部同樣因為風向的問題,需要用縴夫拖拽船隻逆流而上,浙軍因此也沒有直奔江西南昌,而是先在南京上游招降周圍府縣,一邊加強實力,一邊等待更好的風勢。

  明軍先鋒才抵達南京城下,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等人就夥同其他南京官吏,向鄭成功請求投降,不過要求寬限時日。

  「他們要求三十天以後再投降,只要能堅守三十天,虜廷就不會株連他們的家人。」鄭成功把南京方面的條件複述給手下眾將聽,以鍛煉他們的判斷力。余新和甘輝這二人是鄭成功的左膀右臂,鄭成功要二人談談他們的想法。

  「從未聽說過此事,」余新馬上答道:「我軍與韃虜交戰十年,若是真有這條規矩怎麼會沒有聽說過?」

  「若是真的打算投降保命,他們還在乎家人的死活?」甘輝也認為此事必定為假,不用說滿清,就是明軍這邊對叛徒的家屬也絕不會手下留情,不管是不是曾經力戰過,投降敵軍是不可寬恕的罪行:「若是擔心家人,把家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那他們就不會投降!」

  不少人都有類似的看法,鄭成功微笑著點點頭,然後下令把清軍使者傳進來,當著眾將的面,鄭成功表示他同意南京的請求了,寬限給南京守軍三十天的時間。

  送走了千恩萬謝的滿清使者後,鄭成功在營帳內留下了一批心腹軍官,對大惑不解的部下們解釋道:「類似的理由本藩好像在三國演義裡看過,東吳伐魏時,一個魏國守將拚命抵抗了九十天後,自知城破在即,就向吳將請求寬限時日,聲稱按照魏國的律法,抵抗超過百日就不會株連家人。吳將信以為真,魏兵就趁著這十天休戰的機會,修繕城牆,補上了缺口,讓士卒得以休息,十日過後繼續抵抗。」

  「那吳將怎麼會相信呢?」余新表示難以置信:「東吳與曹魏交戰多年,就算統帥不清楚魏國的律令,難道手下的眾將、幕僚人人都不清楚嗎?」

  「這不過是評書演義而已,但想必南京城中有人看過,而且信以為真,就拿來糊弄本藩。」鄭成功打算將計就計,利用這個機會不受干擾地完成對攻打南京的前期工作:「南京韃子連這種計謀都拿出來了,可見他們已經窮途末路了,千方百計地拖延時間。不過越是這個時候越要防備他們狗急跳牆。本藩今日同意了,城內虜丑必然自以為得計,為了裝得更像一點,他們就不會出城逆襲,不會干擾官兵大軍登陸、安營紮寨。」

  鎮江一戰後,管效忠和蔣國柱都奪路而逃,鄭成功覺得如果他們真的想投降,那個時候就不會拚命逃走;若是他們事後才害怕決定投降,那也應該在鎮江、句容等地就送來降書,而不是一直等到明軍先鋒抵達南京城下才提出這麼一個荒唐的要求,此必是緩兵之計無疑。

  鄭成功一面派人去後隊催促,讓他們抓緊時間趕到南京城下,一面領著先鋒眾將在南京周圍踩踏地形。

  和鄭成功不同,他手下的很多將領都是第一次見到南京。鎮江之戰後,甘輝還曾提議輕兵奇襲南京,今天親眼目睹了南京的城防後,他也不禁咂舌——眼前的南京城牆高得就像是一座小山。

  「南京共有城門一十三座,」鄭成功領著手下走了半天,也沒能看完南京城牆的一半:「你們覺得這座城該如何攻打?」

  本來余新曾建議四面環繞,把南京圍得水洩不通,並分兵扼守各條通道,隔絕城內外的交通聯繫,但現在他自己就把自己的提議否決了:「南京大城,無法合圍,只能從一面強攻。」

  若是四面合圍南京,每座城門前也就能分到三千甲兵、一萬輔兵,攤薄兵力以後,任何一座城門前的明軍相比城內的守軍都處於劣勢,可能被對方集中主力輕易擊敗;而且鄭成功手中沒有騎兵,步兵披著甲圍著南京跑上半圈就能累得半死,根本無法互相支援;既然連合圍都做不到,隔絕內外交通就更不可能。若是鄭軍打算圍城打援,那就需要把兵力攤得更散,形成內外兩層包圍圈,到時候被援軍和守軍內外夾擊,分散在兩層包圍圈上的各個步兵單位恐怕不但打不成援,反倒會被對方消滅。

  「不錯,勢必要強攻,這也是本藩為什麼要同意給他們三十天時間的另外一個原因。」此番前來江南,鄭成功攜帶了幾十萬斤的銅料,都是他從日本購買的紅銅,除了銅以外鄭成功還有大量的火藥。之前鄭成功最希望能夠靠一場在南京城下的野戰勝利摧毀清軍的鬥志,不過他同樣要考慮若是沒能達成這樣的目標,又該如何奪取南京。

  攻取鎮江等地後,鄭成功下令收集各地的火砲,全都裝船運來南京。鄭成功帶著部將觀察了一些地形,最後選定了幾處,命令余新等人分頭駐紮:「本藩多次苦思破南京之法,感覺除了用火砲轟破城牆以外沒有其它辦法。可是想轟開南京的城牆,靠我們手中的那種幾千斤大炮是肯定做不到的,非數萬斤的重炮不可。」

  可是這麼重的大炮,還沒有運輸它們的手段和經驗,就算海路上能夠用船運,但如何裝船、卸船,並把它完好無損地從登陸地點拖到南京城下都是問題。

  「故本藩此次並沒有攜帶大炮,而是帶來了百萬斤的紅銅,等銅料運到後我們就在城下鑄炮。」鄭成功剛才選定的幾個地點,就是幾個可能用來修建炮台的地方。他打算直接在炮台旁鑄起幾十門前所未有的重炮,用它們轟開南京的城牆。

  這幾個地點鄭成功打算先派兵駐紮,最後挑選一個地方秘密施工,在完成前用營地為掩護,避開清軍的耳目。鎮江一戰,東南各地官吏、綠營兵將看到被他們當成神兵一樣的八旗兵被明軍消滅後,就紛紛失去信心,向鄭成功投降了。現在鄭成功覺得,支持南京守軍的就是擋在眼前看上去堅不可摧的南京城牆了。若是見到被視為最後依靠的城牆突然倒塌,守軍可能瞬間崩潰。

  所以施工一定要秘密進行,大炮一定要在鑄造好後統一使用,以便給敵軍造成最大的震撼效果。只是鄭成功從未鑄造過這麼重的大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成功,他把周圍的炮都拖來也是以防萬一,若是兩、三萬斤重的銅炮還不能轟開南京十五米厚的城牆的話,他就要鑄造更多、更重的大炮。

  「修建炮台至少要十幾天工夫,然後煉銅鑄炮,恐怕還要十天吧。」鄭成功計算著時間,對部下們說道:「磨刀不費砍柴工,本藩的大炮怎麼也要二十天才能造一批出來,因此就給城內的虜丑三十天又何妨?省得他們沒事出來搗亂,影響本藩的進度。既然明知他們是用緩兵之計,本藩也不用真的守什麼三十天之約,等大炮鑄好後……嗯,大概在二十五天到二十八天後,那時韃子多半又在琢磨什麼理由來拖延時日,在他們以為還有幾天太平日子的時候,本藩突然火砲齊發,一舉轟開城牆,攻入南京。」

  運銅的海船抵達之前,裝載閩軍家屬的船隻已經紛紛開到南京附近。

  之前鄭成功出兵從未攜帶過士兵家眷,在攻打浙江、廣東等地時,都發生過將士思歸的現象。有幾次發生的問題更嚴重,當時鄭成功領兵在外,軍中突然有謠傳說金廈根據地遭到清兵攻打,頓時明軍就人心渙散,異口同聲地要求鄭成功班師回援。

  這些謠傳有時是耿繼茂等敵手有意散佈的,有時則是想念家人的士兵自行編造出來的。這次攻打南京,鄭成功勢在必得,他生怕會發生類似的問題導致功虧一簣,所以下令把軍中將士的家小一起帶上,統統從福建帶來南京。

  攜帶家屬除了防止將士思歸以外,鄭成功還有另外一層考慮。他的目光並不僅限於攻佔南京,對他來說這只是他宏偉戰略的第一步,接下來鄭成功不但要守住南京,更要努力向北、向西發動進攻。鄭成功知道,絕大部分士兵不可能擁有和自己一樣的志向,如果不把家屬帶來南京,很多士兵可能就想搶掠一番,發一筆財然後返回福建;若是遇到滿清強有力的反擊,士兵們也可能想揚帆出海,不願意戰死異鄉。

  而現在鄭成功把士兵們的家眷都搬來了,將來只要把這些家屬安置在南京城內,閩軍上下就會把東南視為根本,心甘情願地跟隨鄭成功在這片土地上征戰。若是滿清威脅到南京的安全,鄭成功手下的士兵也會為了保衛親人而拚死殺敵。

  與士兵家屬一起到來的,還有湖廣方面的新戰報。由於少唐王的關係,鄭成功對湖廣的局面極為重視,一旦有新的報告他都會立刻過目。繳獲的滿清邸報中若是涉及到湖廣戰事,鄭成功也會在第一時刻予以閱讀。

  這次的報告與鄧名最新的公開信有關,看到鄧名再次大展神威,帶著不多的衛士深入胡全才大營將其格殺後,鄭成功哈哈大笑。在鄙視胡全才愚蠢無能的同時,他對鄧名的膽色、氣概也更佩服了。

  「少主如此英武,看將來張尚書還有什麼話可說?」鄭成功把報告反覆看了兩遍,才意猶未盡地放下。之前決定擁立此人時,鄭成功還擔心少唐王沒有他父親、伯父的膽量,而是與當今的永歷天子類似。將來滿清勢必南下反撲,若是鄭成功和明軍將士在長江上廝殺時,突然聽說南京的監國出逃了,那這仗也就沒法打了。

  昆明大火的消息讓鄭成功喜出望外,這次湖廣的戰局更說明了少唐王在夔東軍中頗有威信,而不是完全依賴文安之的人脈。

  「若是將來韃清大舉南下,少主親臨前線,在萬軍之前擺出皇家儀仗……」鄭成功想到這裡,又搖搖頭,把這個念頭從自己的腦海裡驅逐了出去:「忠貞營勢單力薄,打個湖廣綠營都很吃力,少主孤軍深入敵後也是不得已。但是我軍兵強馬壯,水師遮蔽長江,怎麼還能讓少主如此冒險?將來豈不是會讓別人說閒話,說我坐視少主冒險,非忠臣孝子所為?」

  閩軍、夔東軍都支持少唐王,聽說孫可望的一部分舊將和川軍也支持少唐王,而支持永歷的李定國戰後元氣大傷,鄭成功怎麼看永歷派在軍事上都沒有勝算;永歷天子棄國不歸,少唐王卻身先士卒,縱橫數省,光復南京(鄭成功已經把這個視為必然,並打算歸功給鄧名),輿論上也不處於劣勢。再說只是稱監國,又不是明目張膽地篡位。

  命令手下把鄧名在湖廣的功績列在一張紙上,鄭成功帶著這些功績還有他的祭文,前去孝陵祭祀明太祖朱元璋。

  離開孝陵後,鄭成功大筆一揮,賦詩一首:

  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

  鄧名在湖廣的戰績並不只傳到了江南,四川各地也有耳聞。奉節周圍的明軍官兵先是欣喜,但隨後就開始變得不安,大家都認為鄧名不會再返回四川了。這種不安情緒在文安之離開以後變得更強烈,被留下防守奉節的少量明軍都覺得文督師這次肯定會在武昌開幕府,飽經戰亂創傷的四川大概會漸漸淡出鄧名和文安之的視野,不再受到他們的重視。

  萬縣的熊蘭和秦修采也在最初的興奮之後,感到了同樣的失落感。現在秦修采已經是熊千總的師爺了(因為熊蘭的出身,雖有鄧名勸說,文安之最後也只是給他一個千總的名義,讓他暫時管理萬縣的事務)。秦修采一直和熊蘭積極地經營萬縣軍屯,希望能夠做出成績,讓鄧名刮目相看。但現在他們感覺這都是白辛苦,有了湖廣之後,鄧名肯定一路向東,直奔江西、南京而去,再也不會回頭望一望,或者北伐勝利,或者戰死在北伐的路上。就算將來大明中興,他還會記得遙遠偏僻的萬縣那裡有一個千總和一個師爺?

  重慶清軍對湖廣的戰局同樣很關注,甚至超過了對南京的興趣。一開始王明德就認為這對四川清軍來說是重大的好消息,因為這表明夔東明軍的重心東移,不再把四川當作發展方向——王明德認為這是合情合理的,湖廣、江西、南京,越向東越是人口稠密、物資豐富,有機會得到湖廣,誰會注意破敗的四川呢?

  王明德高興了幾天以後,突然有一隊清軍前來,為首的正是他的老上司——四川巡撫高明瞻。

  「巡撫大人。」儘管十分看不起這個膽小鬼,但是王明德也不會缺了禮數。有消息說朝廷已經在追究高明瞻棄城脫逃的罪責,只是因為川陝總督李國英的庇護,才沒有將高明瞻革職。不管高明瞻將來如何,李國英仍將是王明德的頂頭上司,既然總督想保護高明瞻,王明德就不會得罪他。

  「總督有令,讓我們立刻設法攻取萬縣。」

  高明瞻沒有和王明德客套幾句,很快就步入正題。朝廷派了一百名八旗兵來四川,李國英為了在這些八旗兵面前露臉,就決定發起對奉節的新攻勢。

  李國英同樣判斷明軍將重心東移。他聽說文安之已經離開奉節前往湖廣,而四川清軍的實力則較幾個月前有所增強,向四川派來一百個八旗兵的同時,還派來了一萬甘陝綠營的援兵。李國英打算擴展清軍的控制區,把明軍繼續向東擠壓。

  拿下萬縣可以讓重慶變得更安全,控制更長一段長江水道,明軍向西的路也會因此變得更加艱苦,說不定眼中只有湖廣、江西的明軍就會因此把四川視為雞肋而扔掉。

  「然後是成都。」高明瞻接著說道。

  李國英早就有攻打成都的打算,但是由於鄧名先後殲滅了譚弘、譚詣,四川清軍只能全力防守重慶。現在明軍東進,李國英又得到了援軍,他再次生出了為清廷平定川西的念頭。而這個任務就交給了高明瞻,李國英要他戴罪立功,先取萬縣堵住明軍的向西退路,然後拿下整個川西平原,把進入四川的雲南明軍都堵在大雪山南邊。

  「總督有令,末將敢不竭盡心力?」王明德也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早就打探清楚,萬縣只有一個千總和兩千多屯墾兵。以前他們可以指望奉節的駐軍增援,現在奉節明軍主力都跟隨文安之東進了,王明德覺得這真是白來的功勞。

  ……

  四川行都司。

  駐紮在這裡的眾將也都得知鄧名離開四川的消息了,這同樣引起了軍心波動,李定國返回昆明後,就數次派人來和四川行都司的滇軍聯繫。

  但這些老秦軍的將領認為晉王不會善待他們,而且他們現在有蜀王撐腰,可以和沒有皇帝在手的李定國對抗,所以對晉王的使者一概帶答不理。

  「今天慶陽王把大家都找來,就是為了鄧先生入楚一事。」等眾將都坐定後,位於馮雙禮下手的狄三喜站起身來,對眾人說道。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37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七節 矛盾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鄧名雖然不知道文安之、袁宗第、劉體純等,但聽說過鄭成功、李定國和李來亨這三個人。正是因為知道李來亨是在中國大陸上抵抗滿清的最後一方統帥,所以發現對方才三十歲時,鄧名感覺他真是太年輕了。

  現年三十九歲的晉王李定國,是鄧名原本所知的三人中最年長的,比鄭成功還要大上四歲。幾年前李定國先後攻滅大漢奸孔有德和尼堪,南明的聲勢復振。但好景不長,轉眼之間就爆發了李定國、劉文秀、孫可望的三王內訌,導致南明政權土崩瓦解。

  經過這場大劫後,重返昆明的李定國認真檢討之前的過失,決心好好修補與馮雙禮等秦系將領的關係。除了西營的秦系將領外,李定國更打算與夔東的前闖營眾將多做接觸,不再拘泥於以往的門戶之見。得知馮雙禮等大批秦系官兵在四川行都司駐紮下來以後,李定國就連續派使者去建昌,想說服他們返回雲南與自己匯合,或是允許李定國的晉系部隊前往四川。這樣西營眾將重新團結起來,依舊是一股不可輕視的力量。

  但建昌周圍的西營秦系將領對此不屑一顧。他們來四川行都司的時候,已經把沿途的百姓和物資都帶走了,認為李定國無法派兵追擊他們。就算李定國有這個心思,貴州吳三桂的威脅也足以打消他的這個念頭。

  得知建昌的眾將不願意返回後,李定國退而求其次,不再強求對方回來與自己會師,或是允許自己的軍隊進入四川,但希望對方至少在戰略上服從自己的領導,能夠對共同的敵人採取統一行動。對於這個要求,建昌的西營將領也含糊其辭,並不明確表態。有了李定國整治劉文秀的前車之鑒,馮雙禮他們都懷疑李定國還會對自己秋後算帳,所以要保持軍事上的獨立地位。

  見到李定國的第二個要求仍得不到滿足,昆明的晉系將領群情激憤,白文選、李九成都認為建昌軍欺人太甚,要李定國以永歷天子的名義切責。剛剛重返西營旗下的馬寶也表示,逃去建昌的西營秦系、蜀系總共只有兩萬左右的甲兵,而且派系混雜、人心不定,他願意帶五千精兵直取建昌,為晉王把建昌收回朝廷治下。

  但李定國立刻否決了武力解決的提議。

  他對眾將說道:「當年我年輕氣盛,總覺得我大義在手,別人不同意我的計劃就是心懷鬼胎,就是貪圖個人的私利,不肯為朝廷出力。因為意見不合和一些小衝突,我就把蜀王(劉文秀)關起來,害得他鬱鬱而終,現在回想起來,我慚愧得汗流浹背。我們的爭執,差一點導致朝廷傾覆,使中興大業毀於一旦。幸好上天不絕漢祚,我們今天竟然還能重返昆明。這次我一定要痛改前非,絕不能再自相殘殺,給韃子可乘之機。」

  「可是馮雙禮本來就對朝廷不忠。當年孫可望那賊劫持天子的時候,他就態度曖昧。」白文選說道。

  馮雙禮對孫可望更敬重一些,在三王對峙期間,一直堅定不移地站在孫可望那邊。孫可望開始篡位行動後,馮雙禮也不像李定國、劉文秀那樣立刻反對,而是在旁觀望,若是孫可望成功,似乎他也會樂觀其成。

  「你們知道我擊敗孫可望,從貴州返回報告天子時,聖上是怎麼對我講的麼?」李定國問道。眾人當然個個不曉得,李定國歎息了一聲,道:「當時聖上沉默良久,對我和蜀王說,若是能擒住他也就罷了,但一開始最好不要去逼迫他。」

  眾人無不愕然,沒想到永歷天子居然連孫可望這個公開作亂的逆賊都想放過。

  「當時我和蜀王據理力爭,都認為聖上此言不妥,所謂除惡務盡,豈能坐視孫賊盤踞貴州,當時……唉……」當時李定國和劉文秀還在私下討論,認為這只是因為永歷膽小如鼠罷了,所以沒有把永歷的擔憂放在心上。

  但是當清廷得知孫可望帶著十幾個人逃到湖廣後,順治立刻派使者趕到湖廣,封孫可望為親王。當初孫可望手擁幾十萬大軍,擁有西南的大片領土時,想從永歷手中要一個王位是千難萬難,眼看現在已經是窮途末路,順治、鰲拜君臣卻視他為征服中國西南的至寶。

  之前清軍攻破昆明時,滿清認為西南的大事已定,順治、洪承疇的一些對奏也沒有必要繼續保密了,於是得意洋洋地公佈出來,當作順治皇帝英明的證據,李定國也有機會知道了其中的內容。

  原來,當年洪承疇奉順治之命從北京啟程趕往長沙,出任五省經略,他在北京陛辭時就對順治言明:征服西南的策略是以防為主,坐觀南明自己生變。在隨後幾年洪承疇與順治的奏章通訊中,他一再強調這條大方略,並主持修建了從陝西一直延伸到廣西的五千里防線,用來抵抗南明的攻勢。

  在秘奏中,洪承疇不厭其煩地向順治指出,如果南明不發生內訌,那麼清廷想在軍事上擊敗西營、闖營和鄭成功水師的聯合是不可能成功的。與其試圖武力征服,還不如及早設法談判,形成南北朝。

  但洪承疇再三重複他的觀點:首先李定國與鄭成功互相猜忌,絕不會精誠合作;其次就是李定國與孫可望必然爆發內訌。清廷應該積蓄力量,在內訌爆發後攻擊四分五裂的南明。

  整個長沙幕府的戰略可以簡單歸結為:絕不主動進攻,絕不侵佔南明的領土,直到南明自己發生崩潰。

  洪承疇的戰略得到了順治的全力支持,幾次北京戶部官員都嫌洪承疇的戰略給清廷帶來巨大的壓力,維持五千里長的防線花費巨大,而且由於堅決不進攻,所以這個負擔也看不到解除的盡頭。對於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順治一概替洪承疇頂住,保證長沙幕府的防禦戰略能夠堅持下去。

  在三王內訌爆發前,劍拔弩張的孫可望、李定國各自調兵遣將準備火並,前線明軍紛紛返回後方,準備武力解決其它系統的明軍。駐防湖廣的八旗兵見明軍的領地空虛,自認為是滿人,不顧洪承疇的禁令偷襲辰州並將其奪取,向北京報功求賞。八旗兵的擅自行動讓洪承疇非常憤怒,他要求順治皇帝把這些跋扈的滿人立刻從他旗下調走。

  在這次的衝突上,順治依舊堅定不移地站在洪承疇一邊,毫不猶豫地否決了請功奏章,勒令佔領辰州的八旗兵立刻撤退,然後馬上返回北京。

  對照南明的反應,就可以看到洪承疇判斷之準確:當辰州失守的消息傳到貴州後,孫可望立刻下令停止針對李定國的動員,調馮雙禮等主力返回湖廣前線,準備奪回辰州;而李定國和劉文秀也暫時收起了對孫可望的敵意,把各自的精兵強將重新派向東線。孫可望和李定國都不約而同地寫信給對方,表示大敵當前,兄弟之間無論有什麼不快,也該設法和氣地解決。

  但當滿清主動放棄辰州後,南明三王又不約而同地立刻忘記了他們剛剛主動釋放出的善意,很快就關係徹底破裂,大打出手。

  「四十不惑。」李定國想起洪承疇的陰險策略幾乎使漢人的江山毀於一旦,他對手下眾將說道:「往昔我魯莽操切,沒有容人之量,好不容易才得以返回昆明,以後一定要與延平藩、夔東諸將精誠團結,驅逐韃虜、光復中原。建昌那些人可都是西營的老兄弟,我若連他們都容不下,將來延平藩、夔東軍怎麼能夠與我共事?」

  因此,得知鄧名在湖廣連戰連捷的消息後,李定國決心予以配合,盡力向貴州發動一些牽制作戰,使得吳三桂和趙良棟無法回頭。而且李定國審視地圖,認為重慶對川鄂明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有攻下重慶才能把東西兩川連為一體。這樣雲南、四川背靠著背,就可以專心對付正面的敵人。

  李定國派使者來建昌,就是提議聯合發起對川貴清軍的攻勢。元氣大傷的李定國很難獨自向貴州發起進攻,所以他希望建昌的明軍能夠北上到成都平原,然後攻擊重慶,威脅保寧、遵義等地,這樣定能牽制貴州清軍的一部分注意力。雖然遵義那條路不適合大軍通行,但或許清軍會派出幾千人馬去增援,這時李定國再於雲貴邊境進行一些佯動,可能讓吳三桂有危機四伏之感。

  不過李定國的心思完全得不到建昌明軍的理解,在馮雙禮等人看來,現在四川行都司與成都才是背靠背——兩者乃是鄧名旗下的同盟軍,而和雲南明軍則有著不少仇怨。

  現在建昌明軍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南面,馮雙禮等人的部隊也都部署在與雲南接壤的地區,就連已經被破壞殆盡的東川府,為了保證安全都派駐了偵查部隊,以防李定國的軍隊突然進入四川行都司境內武力解決他們。

  以前有三王內訌時結下的仇,以後也許鄧名和當今天子還會有一場大位之爭,馮雙禮他們已經把晉王視為大敵。

  「雖然鄧先生入楚,但我們已經是鄧先生的人馬了。」狄三喜在會議上發言,眾將都知道他的話就代表了馮雙禮的意思:「鄧先生已經把這裡的軍戶和田土都分給在座的諸位,難道晉王還能給得了更多麼?要是天子迴鑾了,鄧先生給我們的田土和軍戶是不是還要交還回去?」

  眾人紛紛搖頭,誰也不肯把吃進肚子裡的肉再吐出來。

  「當年晉王說過,孫可望是咎由自取,與其他人等無關,我們信了晉王。但晉王把我們劃為『老秦軍』,奪職解任,還拿走了我們的甲兵,我們可不能再上一次當了!」狄三喜的發言又引起了一片共鳴,現在建昌的人差不多都在三王內訌後挨過整。

  「就算鄧先生暫時不回四川,但他不可能不要四川。現在我們實力尚弱,無法追隨鄧先生打天下,但我們至少要替鄧先生保住四川,不讓他人染指。」狄三喜越說越是慷慨激昂:「將來鄧先生光復南京、光復北京,回過頭來一看,看到四川依舊在他提拔的將領手中,依舊對他忠心不貳,那時鄧先生就會知道我們的忠誠和苦勞了。」

  狄三喜的話讓很多人都深以為然。

  聽說鄧名遠離四川而去後,有不少人發生動搖,他們對李定國的畏懼已經根深蒂固,現在靠山走遠了,就忍不住又想投奔回去。但今天狄三喜的講話層層遞進,先是談到現在大家的好日子,然後回顧了當年的怨恨,重新喚醒了大家對李定國的不滿,也讓眾人更加不願意把手中的權利交出去,最後還雄辯地證明了:只要為鄧名保住四川,不讓它落入永歷之手,這份功勞就足以保證大夥兒未來的富貴。

  有眼前的利益、未來的功勳,還能給不厚道的老上司添堵……大家紛紛同意就這麼辦了,說什麼也不能再聽晉王的指揮。

  「而且以我之見,晉王這次絕對沒安好心。」狄三喜已經從馮雙禮那裡預先得知了晉王的要求,他轉述給眾人後,又進一步分析道:「晉王見我們眾志成城、陳兵邊境,知道無隙可乘,所以就勸我們去成都,然後去重慶。到時候,我們在前線廝殺,晉王就趁機奪取了我們的根本,然後逼迫我們當前驅,為那個逃去緬甸的傢伙奪取四川。」

  狄三喜談到永歷,不由得顯出一臉鄙夷之色。當初孫可望造反的時候,他就勸馮雙禮出兵幫忙,因為他根本不能理解為何李定國一定要支持那個無能的朱家天子。難道晉王忘記了,當年正是因為朱家天子把大家逼得活不下去了,大夥兒才起來造反的嗎?

  好吧,狄三喜承認鄧名也姓朱,不過鄧名有本事啊,要是永歷也像他一樣,敢於孤身跑入狄三喜的軍中砸掉他四顆牙,那狄三喜也算佩服他。

  雖然馮雙禮從始至終沒說話,但大家都明白狄三喜就是他的傳聲筒,被調動起來的西營眾將紛紛站起身,對馮雙禮高聲說:「大王說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我們與大王共進退。」

  「對,慶陽王也是老大王(張獻忠)的義子。鄧先生臨走時說過,要我們聽慶陽王的,要慶陽王提督四川行都司的軍務,節制諸營。慶陽王要末將幹什麼,末將就幹什麼。」

  眼見大家已經統一思想,狄三喜就讓傳令兵去把李定國的使者帶進來。

  「見過大王。」雲南的使者對馮雙禮非常恭敬。出發之前李定國反覆交代,一定要客客氣氣地與建昌眾將說話,絕對不能再有以前的驕傲作風,不能自恃是晉王嫡系就不把其它派系的將領看在眼裡。

  使者當著眾人,重新說了一遍李定國的計劃,就是要他們以主力北上,隨後攻打重慶,設法威脅保寧、遵義。李定國不但保證不會派一兵一卒入川,而且會盡力與他們協同行動,共同聲援、配合湖廣、南京的戰事。

  馮雙禮的衛兵從使者手中拿過李定國的公文——雖然是建議,但李定國身為親王,有永歷天子授予假黃鉞,所有發給地方將領的正式公文都類似命令書。

  當著眾人的面,馮雙禮把李定國的公文緩緩地一撕兩半,接著又撕了一下,將其扯成四片,然後鬆開手,任憑它們飄落到地面上去。

  雖然被反覆叮囑要注意禮貌,但看到李定國受到如此的蔑視,那個使者還是勃然色變,憤怒地衝著馮雙禮大喝道:「慶陽王,這可是晉王的敕令!」

  「什麼敕令?」狄三喜一躍而起,代替馮雙禮回答道:「晉王有什麼權利給王上下敕令?」

  「晉王假黃鉞,都督內外軍務。」使者冷冷地說道。假黃鉞給予李定國代理天子的權威,地位相當於監國,現在李定國說出來的話,已經與聖旨相差不大。

  「天子何在?」狄三喜冷笑一聲,然後反唇相譏道:「天子在國,假黃鉞則言同聖旨、代行天子事,可是天子眼下何在?」

  「天子巡狩藩屬,不日就會迴鑾。」使者不甘示弱地說道。

  「那就等天子迴鑾以後再給我們下敕令吧。」狄三喜大笑起來。

  「狂妄忤悖!」使者轉眼看向馮雙禮:「慶陽王,這也是大王的意思嗎?」

  馮雙禮點點頭。在永歷出逃前,儘管西營上下都曾經當過反賊,但聖旨對他們來說仍然具有相當的作用,會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敬意——或多或少。

  但現在朝廷算是徹底威信掃地了,至少在建昌軍中是如此。

  狄三喜笑嘻嘻地說道:「天子授晉王假黃鉞,讓其代行天子事,若是天子不滿意還可以收回。但現在天子去國,怎麼知道天子對晉王的處置是不是滿意?或許天子已經想拿回晉王的黃鉞,但是苦於無法收回罷了。若是天子一日不回來,難道晉王就能憑著這個假黃鉞永遠代為天子不成?哈哈,看來最盼著天子不能迴鑾的,原來是晉王啊。」

  馮雙禮揮揮手,打斷了狄三喜的刻薄言辭,他對使者說道:「現在本王只知有鄧先生和文督師,不知其它。鄧先生和文督師要本王帶領眾將駐守建昌,因此本王斷然不能移往其它地方。若是天子迴鑾,下聖旨給本王,自然另當別論。現在恕難從命,你就這樣回報晉王吧。」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39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八節 失誤

  抵達南京後,余新就奉命駐紮在城下,作為掩護後方大軍的屏障。鎮江一戰,余新的部隊立功不小,受到了鄭成功的讚揚,現在把前軍的任務交給余新正是鄭成功對他的信任。

  昨日運輸鄭軍家屬的船隻大批抵達,余新部下的家眷陸續前來營中,與她們的丈夫團圓,余新也見到了自己的妻子。見到妻子後,余新自然是高興非常,妻子告訴余新,家屬們沿江而上時,都覺得這裡的氣候不錯,從船上望去,兩岸阡陌縱橫,想必物產也不差。本來這些福建人還擔憂水土不服,可現在大多放下心來,認為這裡很適合居住。

  「自然,此是太祖高皇帝的神京,若是不好豈會定都於此!」與妻子聊了很久,余新不僅自誇了一番在鎮江之戰中的英勇表現,也仔細詢問了妻子一路上的生活狀況,擔心妻子會有所不適。

  直到實在不能再拖了,余新才站起身,告訴妻子他必須要去南京那邊走一趟。觀察城內敵軍的動靜是余新的例行工作,若是發現城內有異常,他必須立刻做好戰鬥準備,並及時通報身後的主力部隊。

  帶著一些親衛來到距離南京城不遠的地方,余新就觀察城門前的道路、四周地面上的通行痕跡,這些都沒有異狀後,余新就抬頭眺望城內的天空,尋找炊煙的痕跡。部署在城牆周圍的偵察兵此時也來到余新身邊,距離他上次來這裡巡查已經過去好幾個時辰了,他們向長官報告這段時間內觀察到的城內動靜。

  「韃子沒有什麼異常。」余新作出了判斷,帶著親衛向另外一處崗哨走去。

  聽完部署在第二個地點的哨兵的報告,加上自己的觀察,余新斷定這裡也沒有任何異常,接下來的幾處也都沒有發現任何威脅。以往發現一切正常後,余新會仔細觀察一會兒,再和周圍的軍官商議,看看有什麼遺漏之處。不過今天余新急著回營,他還有滿肚子的話要和妻子說。

  不僅餘新如此,他帶來的親衛們今日也無心多做偵察,他們的家人已經抵達營中,作為丈夫和父親,他們都急著回去盡快把妻兒安頓好。

  「今天就到這兒吧。」余新下令回營後,隨從的軍官和親衛們紛紛發出歡呼聲,余新衝他們笑道:「明日一定要仔細看看,不能像今天這樣馬虎。」

  「遵命。」眾人齊聲答道。

  回到營中後,余新聽到傳來婦人的哭聲,聽起來還相當不少。若是士兵有這樣的舉動,余新肯定毫不猶豫地衝過去找到聲音的源頭。但今天聽起來是一些女人和孩子在哭,余新就不好過去教訓別人的妻子了,即便是他部下的妻子也不太合適。

  帶著滿肚子的疑惑回到自己的帳篷後,余新發現妻子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一場。

  「你這是怎麼了?」余新大惑不解地問道:「你們這都是怎麼了?」

  妻子告訴余新,很多家屬趕到營地後,發現丈夫已經在之前的鎮江之戰中陣亡,當然立刻就是妻哭其夫、子哭其父。余夫人有一個熟識的婦女,她的丈夫也死於鎮江之戰,對孤兒寡母來說這當然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災難,片刻前還歡天喜地滿以為能全家團聚,轉眼間就哭成淚人一樣。

  「鎮江我們是大捷啊。」余新道。

  鎮江一戰,明軍殲滅清軍一萬五千餘人,明軍的損失不過千餘人,其中屬於余新部隊的不過二百而已。以往跟隨鄭成功在南海征戰,有時損失遠比鎮江還要慘重,回家後也不至於滿營哭聲。

  可現在和以往的情況完全不同,以往鄭軍的家屬分散居住,班師後將士各自回家,除非鄰居戰歿才會受到影響,遺屬的悲傷情緒擴散範圍非常有限。但現在鄭軍家屬都集中在營中,抵達營地以前,她們在船上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彼此之間都很熟悉並且有了交情。現在見到新認識的朋友遭遇喪夫之痛,其她婦女們跟著一起落淚,剛才余新的妻子就陪著別人哭了幾場。

  第二天,悲傷的情緒擴展到了鄭成功的全軍。

  鎮江一戰後,鄭成功按照以往的習慣,把戰死者就地掩埋,眾人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妥。但是他們的家屬趕到,得知死訊以後先是大放悲聲,然後就紛紛結伴前往鎮江,要重新選擇好的墓地下葬;還有一些在路上因傷病而死的士兵,他們的家人就披麻帶孝,在南京附近擇穴安葬。

  一時間,南京周圍到處都是抬棺材的隊伍,遺屬全身縞素在墳前叩頭時,死者生前的戰友和長官也紛紛到場致哀——這也是正常的社會禮節。

  「怎麼明明是一場大捷,現在鬧得倒像是一場大敗了?」鄭成功也有類似余新的疑問。

  連續不斷的出殯活動,已經影響到例行的警戒工作,一些哨探都向長官告假,回去給戰死的熟人抬棺材,至少要參加葬禮,向遺孤送去一聲問候。

  軍官們不好斷然拒絕這種要求,就是鄭成功也不能嚴令各軍不得進行此類活動。畢竟安葬家人、讓死者入土是中國人的大事,士兵都戰死了,難道鄭成功還能嚴禁他們的遺屬安葬他們麼?難道還能不許別人參加葬禮麼?要真是如此的話,不但官兵們要說閒話,就是鄭成功自己都覺得太過分了。

  一連哭了幾天,鄭成功感覺軍營裡總算安靜了一些。不過還遠沒有結束,士兵們正在給死者湊份子,辦白事宴,不少人商量著辦「頭七」,就好像回到了和平的後方,而不是在危險的戰場上。

  「總有過去的一天,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甘輝安慰鄭成功道:「反正鎮江一戰,我軍已經把韃虜精銳一掃而空,等大王鑄完大炮,喪事無論如何也辦完了。」

  「嗯。」鄭成功點點頭,他感覺事情好像有點不對,不過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再說甘輝說得不錯,現在大炮還沒有開始鑄呢。按照鄭成功計劃,幾天前就應該選定炮台的位置,馬上動工打造模具,同時進行建築炮台和鑄造大炮的工作,但因為這幾天的大批喪事都耽擱了。眼下還沒有偵察好南京周圍的地形,所以無法確定最佳的攻擊地點,不能選擇部署大炮的具體位置。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余新現在每兩天才去警戒線檢查一趟,而不是像開始的時候那樣幾個時辰就轉一圈。部署在幾座城門周圍的哨探向他匯報平安,他也沒有再去覆核。跟隨余新一起去巡視的親衛人數只有開始時的三分之一,他們都忙著搭建房屋、安置家人。

  以往大軍在外,士兵都聚集在營中,枕在鎧甲和兵器上睡覺。現在隨著大批親屬到達,都住在營地裡顯得很不方便,就算余新本人也不願意再與親衛們的帳篷擠在一起。明軍的營地因此大大擴展,本來能夠容納全軍的舊營,現在只能住下五分之一的士兵與他們的家屬,其餘的士兵都搬到距離中軍帳很遠的地方,為自己和妻子兒女搭建起新的窩棚。

  家屬們所住的棚子,式樣與軍營極為不同。修築軍營時首先考慮的是安全,然後是便於通訊、聯絡,還有防禦、防火等方面的要求,至於舒適則是相當靠後的考慮。而現在明軍將士們為家人修建的住屋,首先考慮的就是舒適性,將士們認真地修繕房頂和牆壁,唯恐不能遮風擋雨而讓家眷受罪。全軍將士都忙著給家人修建房屋,甘輝統領的鐵人軍已經好幾天沒有操練了,聽說也都是去照顧家人了。

  「去吧。」又有兩個本該隨行的軍官要求告假,余新大度地一揮手,放他們離去了。他自問是個體恤部下的將領,不願意顯得不近人情而讓將士怨恨,只是囑咐了幾句:「不用修得太仔細,能夠用上半個月,最多二十天就行了。那時我們就要攻城了,攻下了南京還擔心沒地方住嗎?」

  余新話是這麼說,但他覺得未必二十天後鄭成功就能如期攻城。給炮台選址的事情一拖再拖,眼看到南京七、八天了還沒有確定下來。

  ……

  「怎麼又在放鞭炮?」鄭成功今日來甘輝的營中找他議事,進帳後疑惑地問道:「頭七不是都過了嗎?」

  「啟稟王上,是樁喜事啊。」甘輝報告,這是兩個士兵的家庭在結親。這二人本來並不相識,在圍攻管效忠銀山大營時,士兵甲眼看就要喪命在一個清兵的刀下,被士兵乙捨命相救,就此成為莫逆。這次他們二人的家眷抵達後,發現兩家的兒女歲數相當,當即就定下婚事,今日請同僚喝酒。

  「先是喪事,然後是喜事,接著呢,還有什麼?」鄭成功臉上毫無喜色。家眷抵達後,閩軍的軍紀一落千丈,連鄭成功最為依仗的甘輝和余新都開始控制不住部隊了。他有些生氣地對甘輝說道:「看來應該把家屬統統挪回船上去。」

  「大王不可,」甘輝嚇了一跳:「眷屬近在咫尺,卻不得一見,士兵必定會有怨言。」

  「唔。」鄭成功從未有攜帶家眷出征的經驗,一時舉棋不定。

  「再說這也就是一開始罷了,大王想一想,當年闖營、西營不也都帶著家屬隨軍麼?並沒有讓他們控制不了軍隊啊。說明眷屬只要長久地隨軍,就會變得和士兵一樣能夠吃苦耐勞了。」甘輝想當然地說道。

  鄭成功聞言點點頭。確實,有李自成和張獻忠這兩個現成的例子,鄭成功也不認為帶軍屬會有什麼不利的影響。現在混亂到這個地步,讓鄭成功頗感意外。不過正如甘輝所說,當年李自成圍攻開封,雖然帶著軍隊的家屬,卻反應迅速敏捷,南北反覆機動,把圍攻闖營的各路明軍逐個擊破。可見閩軍只是沒有經驗罷了,等這股新鮮勁過去了,自然能夠恢復常態。

  鄭成功把擔憂放下,與甘輝議論起炮台的選址。

  ……

  「啊……」

  清兵慘叫一聲,跌落馬下。

  背後追擊的騎士越過落地的敵人,追上前面的馬匹,牽住馬的韁繩後又回轉過來,打量一下地上的屍體,確定對方已經死了,才收起武器翻身下馬,把屍體扔上馬背捆好。

  帶著屍體和繳獲的馬匹沿著來路返回,周開荒看到其他的同伴正在扒下被殺的敵兵的衣服,把所有能夠辨識他們的身份的東西都取出來。和之前一樣,這支被伏擊的清兵同樣沒能逃脫一人。

  把這些敵兵的屍體都藏到樹林的深處後,鄧名拿起敵兵為首者的腰牌查看:「是安慶府的把總,傳送邸報的。好,比我現在的這個身份好用。」

  說完以後,鄧名就把舊的腰牌從腰間摘下收進包袱,把新繳獲的腰牌掛在身上,撕開這個清兵攜帶的公文看起來。看的時候鄧名並沒有向周圍的夥伴朗誦其中的內容,而是默默地看完,把它交給李星漢,讓後者看完後再一個個地傳下去。等到大家都看過了,就開始討論其中的內容,若是有看不懂的字也可以開口詢問。

  公文上寫著,張煌言已經抵達蕪湖,銅陵、池州、寧國、太平等地的清軍都投降了。今天看到的是安慶向江西的求援報告。跨省求救,說明南京上游的清廷統治已經完全崩潰。南京發出全軍集中的命令後,堅定一點的清軍差不多都已經前去南京,地方上剩下的都是搖擺不定的兩面派,見到張煌言率領浙兵抵達,都不假思索地向明軍投降。

  安慶府的告急信裡說,張煌言此番前來不僅帶來了大批士兵,後面還跟著浙軍的家屬,可見明軍並非只想單純騷擾一番,而是對南京上游的府縣、甚至江西志在必得。求援信裡聲稱,若是江西綠營不肯伸出援手,那安慶絕對無法在明軍抵達後撐過三天。到時候江西的藩籬盡失,明軍勢必趁勢向九江、南昌攻去。

  「延平郡王已經把所有的虜丑都引去南京了,等到郡王攻下南京,東南傳檄可定。」穆潭高興地對眾人說道。

  從之前繳獲的邸報中,他們已經得知了鄭成功鎮江大捷。駐防八旗和南京綠營盡數覆滅後,南京不顧一切地從各地收集兵力,包括衙役、捕快等,凡是能夾道碗裡的都是菜。這不但極大地削弱了地方上清軍的力量和抵抗信心,導致他們聞風而降,而且也沒能提高南京的自衛能力。

  現在南京城中的清軍,來自周圍幾十個府縣,這個城一百,那個城五十,雖然兵馬數萬但互不統屬,與之前的南京駐防部隊相比,這些臨時拼湊的部隊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其中最有戰鬥力的是五百名杭州駐防的八旗兵,但他們的實力遠遠無法同之前被鄭成功消滅的八旗兵相比。

  規模更大的一支部隊由梁化鳳統帥。本來駐守在崇明島的梁化鳳見鄭成功去南京了,就躲開鄭成功的監視部隊,離開崇明島從陸路趕去支援南京。本來梁化鳳想叫馬逢知一同去,但擁有三千鐵騎的馬逢知卻拒不出兵,梁化鳳只好獨自前往。他手下共有三千人馬,大都是和鄭軍一樣的水手。沿途梁化鳳收集地方上的驛馬,組成了一支五百人的騎兵。現在這支由蘇松水師官兵組成的地面武裝,竟然是南京城內最大的建制部隊。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看到韃子的邸報裡說張尚書讓士兵和家眷混雜,之前我還以為是韃子誇大其辭。」趙天霸認真地把這份邸報讀了好幾遍,抬頭對鄧名說道:「張尚書危矣!兵法曰:軍中有婦,士氣不揚。」

  受鄭成功的影響,張煌言此番出兵也攜帶了軍隊的眷屬,準備和鄭成功一樣落地生根。鎮江大捷後,張煌言的前方更無強敵,守軍聞風而降,本來跟在後面的浙軍的家屬也趕上了前軍,與軍中的親人團聚。

  鄧名笑道:「韃子的大軍都被延平郡王吸引在南京,暫時張尚書還沒有危險。」

  「就是,」穆潭在邊上反駁道:「帶家屬怎麼了?當年闖營、西營不也帶了嗎?也沒見士氣不揚。」

  「那怎麼一樣?」趙天霸不屑地說道:「西營是不得不帶家屬,但行軍期間夫婦不得見面。只有百里內無官兵的時候才可以團聚,一旦發現官兵迫近立刻分營,男女私下見面立斬不赦!」

  穆潭聽得愣住了,李星漢等川軍也覺得難以置信:「夫婦近在咫尺不許見面,這不會影響士氣嗎?」

  「當然不會影響。」周開荒在一旁說道:「妻女都在中軍的老營裡,即使遇到危急,將士們知道若是自己逃走,妻女定然不幸,就會捨死忘生地作戰,即使被打散的兵丁也會全力救援老營。」

  趙天霸聽得連連點頭:「正是如此。」

  李自成和張獻忠多次交流經驗,兩人的作戰模式也很接近,因此闖、西兩軍頗有共同之處。

  周開荒還聽袁宗第講過夫妻團聚後的場面。當擺脫官兵之後,闖營就會解散老營,軍紀會在幾天內蕩然無存,士兵們紛紛砍柴挑水照顧家小,不是到山裡為家人捕獵,就是到河邊捕魚,一心改善妻兒伙食,再也沒人會把軍隊的安危放在心上。

  把這些故事複述之後,周開荒斷言道:「不出十日,張尚書的大軍就會變成一盤散沙,那時候,說不定就是一群衙役都能打贏他們了。」

  「居然還有這種事。」李星漢等人都十分吃驚,他們從不知道流動作戰還有這種問題。

  「幸好現在韃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延平郡王那裡,張尚書這邊連一隊衙役也不會來。」趙天霸哈哈笑道。

  他回頭看了一眼穆潭,穆潭呆愣愣地一動不動,趙天霸心中一緊,急忙問道:「難道延平郡王也把家屬都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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