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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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50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43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二十九節 計謀

  「你和胡全才、李世勳打過吧?」鄧名問道。

  賀珍點點頭,他和李世勳交手多次,以前胡全才巡撫鄖陽時李世勳是他的部下,郝搖旗和賀珍和此人都多次對陣過:「我多次輸給胡賊、李賊。」

  對過往的戰敗賀珍並不諱言,胡全才在鄖陽巡撫任上時有來自洪承疇的全力支持,而夔東闖營舊部不但領地貧瘠,而且還受到永歷朝廷的猜疑。無論兵力還是給養清軍都遠遠好於夔東明軍,因此賀珍、郝搖旗雖然反覆攻擊鄖陽、谷城、襄陽一線,但始終無法殲滅這一帶的清軍,即便明軍給胡全才造成了一些殺傷,他依舊能夠從長沙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

  賀珍從大寧帶出來三千兵現在差不多全是甲兵了,這些天讓輔兵搬運物資時他就在訓練這些新戰兵,不過只有幾天工夫還遠遠沒有練好。賀珍的甲兵加上其他人留在鍾祥的戰兵,也有三千多,和清兵前鋒的實力相差不多,只是鄧名覺得訓練不足,正面交戰估計還是難以取勝。

  但賀珍不這麼看,他指出從信件上看,李世勳只是一個名義上的統帥,清軍的四千披甲來自湖廣各地,原本互不統屬,如果是堂堂對陣、攻城或許還好,如果突然發生緊急情況,清軍的凝聚力和應變能力其實很可疑。因此賀珍主張出動出擊去偷襲清軍先鋒,而不是固守鍾祥等待其他明軍回援,他還對鄧名聲稱瞭解李世勳的致命弱點。

  「李賊見小利而亡命,每次遇到有搶功、多貪多佔的機會絕不會放過。」賀珍向鄧名指出,李世勳的這個特點如果善加利用可以給明軍帶來很大的優勢:「我有一計,保證可以擾亂虜師軍心。」

  賀珍提議鄧名帶著鍾祥守軍去正面迎擊清軍,而他帶著本部隱藏在路邊,見到鄧名人少李世勳肯定會發動追殺,鄧名在詐敗的同時可以扔下輜重誘敵,等清兵隊形散亂後,賀珍就突然從旁邊掩殺出來,肯定能夠大敗李世勳。

  在賀珍的極力主張下,鄧名同意主動出擊。就算賀珍不說,他也覺得明知清軍的動向如果不加以利用那太可惜了。

  見鄧名虛心採納,賀珍心裡非常高興:出征以來分到了不少東西,但是財物他是永遠不會嫌多的;現在袁宗第和劉體純都不在城中,郝搖旗更遠在襄陽府,雖然鄧名已經派使者火速趕去通知他們,但是賀珍估計他們無法及時趕回來。殲滅清軍先鋒肯定能繳獲不少物資,賀珍知道鄧名從來不會拿很多,其他人既然沒有參戰。那隨便給一點東西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剩下的就都歸他賀珍了。

  ……

  在鍾祥明軍積極準備迎戰的時候,胡全才統帥的水陸大軍也從武昌出發,急急忙忙追趕前鋒的腳步而去。

  雖然胡全才也知道兵貴神速的重要性,但湖廣總督率兵親征鍾祥,這麼大的一件事豈能不驚動全城。總督大人走出衙門準備離開武昌城時,武昌府的官員、縉紳就夾道歡送,無數的士人當場賦詩,預先歌頌著總督大人把安陸賊人掃蕩一空的豐功偉績。大部分人都滿臉堆笑,預祝胡總督旗開得勝,犁庭掃穴,不但驅逐鄧名,更一舉攻下郝搖旗在房、竹的巢穴;還有一些官員則眼含熱淚,表示胡總督為王事不辭辛苦的精神實在太令人感動了,是天下忠臣孝子的楷模;更有個別人先是笑容可掬地說吉利話,然後熱淚盈眶地表示忠心……最後鬧騰了一個多時辰,胡總督總算來到碼頭。在他的坐船邊,又有大批的武昌父老來敬酒,整齊地高喊著「總督大人為民除害,湖廣黎庶同感大德。」之類的口號……在僅僅一水之隔的漢陽府,胡全才又受到了規模相當的一次歡送。

  雖然耽誤了一些時間,但是這種歡送還是讓胡總督心裡高興的,這證明武昌、漢陽的士人還是支持自己的。這次出征鍾祥前,胡全才還擔心本地幕僚會紛紛抱病不參與同行,如果武昌府、漢陽府的官吏、士人真與胡全才對抗,湖廣總督還會感到很棘手,他估計武昌、漢陽的人若是不能在收復鍾祥的行動中立功,就會極力貶低這次軍事行動的意義。

  而現在一起都很完美,武昌、漢陽的兵馬雖然留下防守,但本地幕僚都跟著一同出征,在事後給朝廷的請功奏章上,這些士人也都會得到胡全才的大力讚揚——他也知道允許外地兵在武昌、漢陽揩油多半不得人心,不過為了軍心士氣胡全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事後如果有機會他當然還要全力修補關係——武昌的士人既然能夠分到功勞,當然也不會再說湖廣總督的怪話。

  就連那個麻煩簍子周培公,這兩天的表現也讓胡全才很滿意。

  這廝最近一貫給湖廣總督臉上抹黑,借此顯示他的高瞻遠矚,本來胡全才已經打定主意,等收復鍾祥後,就跟朝廷匯報說這個周舉人在被俘後曾向匪首乞求饒命,更與鄧名私下密語數日,回到武昌後更造謠、傳謠,行跡極為可疑。看到周培公今天東跑西顛地鼓吹鬍全才的英明神武,胡總督心裡一陣陣冷笑:「現在知道害怕了?遲了!」

  話雖如此,胡全才心裡也有一絲動搖,要是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周培公肯定逃不了一個凌遲,讓湖廣士人好好看看得罪湖廣總督會有怎麼樣的下場;但現在周培公表現得這樣馴服,如果胡全才還那麼凶狠地報復的話,可能會讓其他人在畏懼之餘,也感到胡總督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那樣將來若是有人無意得罪了他,就可以不顧一切地得罪到底了。

  「或許讓他落一個問絞就差不多了吧?讓人知道老夫的手段和宰相肚量。」胡全才掃了一眼身畔的幕僚,周培公還在那裡唾沫橫飛地歌頌胡全才的剛毅果敢,他在心裡琢磨著:「罷了,再看看他後面如何了,如果真的知情識趣,免了他的功名就是。」

  歡送的武昌人群站在岸邊,遙望著湖廣總督的旗幟且行且遠,提督武昌馬軍的清軍將領還有他的岳父都在其中,客軍盡數跟著湖廣總督走了,現在武昌又是本地兵的天下了。

  ……

  兩天後,

  「小福王怎麼說?」縉紳見女婿來拜訪,立刻詢問起事情經過。

  使者是今天早上才回來的,馬軍提督立刻就來向岳父報告,說道:「一路平安無事,鄧名給他一頓上好的酒菜,還賞了他五兩銀子,並讓他帶話回來,說明廷那邊把這賞先記下了,若是泰山什麼時候想要可以去領。鄧名還讓使者傳話,問有沒有親信家人被山西佬裹挾在身側,將來若是碰到也好款待一番。」

  「唔。」縉紳琢磨一下,搖了搖頭:「若是給名字的話,就落下把柄了,而且周舉人說小福王在鍾祥的兵馬其實沒有多少,估計退兵的面較大。」

  這個縉紳的另外一個女婿跟著胡全才出征了,本來武昌、漢陽的縉紳和湖廣其他地方的兵還有些香火情,但這兩天外地士兵在城內敲詐勒索,讓武昌士人恨透了他們,巴不得他們和胡全才一起倒霉。這個縉紳雖然也有類似想法,但如果胡全才兵敗,他在總督幕府的女婿也會有危險,所以不能繼續向鄧名通報軍情了。

  「有備無患。」縉紳又思考了片刻,覺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周培公的預測也不一定全准,就讓馬軍提督再派人去一趟鍾祥,就說武昌士人大都心懷大明,盼王師如赤子之望慈母。若是遇到武昌的年輕士人,還望小福王看在他們父輩的面子上盡數放過。

  「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縉紳又與女婿密謀良久,他們估計現在兩軍前鋒可能已經接觸,這次去送信會更加危險,所以不再寫信而是讓使者帶口信去即可。

  不過這個縉紳有女婿隨行湖廣總督身側,不代表其他縉紳都有子侄在軍中。在他的求情使者帶著口信再次往鍾祥而來時,鄧名與賀珍二人已經帶著軍隊離開鍾祥,直奔李世勳的清軍先鋒而去。這兩天裡他們又接到不少匿名信,向明軍匯報湖廣總督的最新動向,有好幾封信裡還給鄧名出謀劃策,提出各種殺敗胡全才的計策。

  在這些信和把它們帶來的使者口中,鄧名已經聽到了不少替武昌和漢陽士人求情的要求,對於這些要求鄧名當然一概答應下來。還有一個使者的要求比較特別,是要求鄧名對江陵兵將網開一面。據趙天霸分析,這個縉紳的消息來源很可能是江陵軍中,本人也可能是江陵籍貫。到時候若是發現有某支江陵兵將脫離湖廣總督躲在後面,那多半就是這個匿名信主人的情報提供者。

  「如果只是被勒索了幾兩銀子,多半不會恨到這個地步,」最近鄧名已經通過使者和探子知道了一些武昌發生的事情,也大概猜到了胡全才喪失民心的原因:「可能是被大兵打了,甚至可能被亂兵燒了間屋子、搗毀了庭院,可大兵們有湖廣總督撐腰奈何不了他們,只好找我們替他們出頭。」

  探馬報告已經發現了清軍的先鋒哨探。鄧名下令排兵佈陣。

  列陣的明軍以輔兵為主,還有鍾祥的留守部隊,一側靠著漢水橫著擺開。而賀珍的本部則隱藏在鄧名軍陣的另外一側稍靠後一些的位置,列陣的明軍能夠有效地截斷清軍的偵察兵,保證賀珍的實力和位置不會暴露。等清軍陷入混亂後,賀珍就會帶領部隊摸上前去,從側面對清兵發起猛烈的攻擊。

  見到嚴陣以待的明軍後,清軍探馬十分驚訝。他們一路急行而來,並沒有見到明軍的幾個探子,更確信沒有讓明軍的探子靠近身後的主力,還以為很好地隱藏了實力,能打鍾祥一個措手不及呢。

  清軍探馬停下腳步,轉身去向背後的主力報告時,賀珍正站在鄧名身邊,一起眺望對面的敵軍動靜。離開鍾祥前,賀珍準備了大量的銅錢和小塊的布料,據他介紹,用這個誘敵比往地上撒銀子更有效。

  大量而不是價值太高的財寶,能夠讓敵兵的陣容迅速陷入混亂,持續時間也能更長。不過光是銅錢也不行,賀珍還讓鄧名準備了銀子碎屑,準備和銅錢、布頭一起往地上扔。

  「看到遍地的銅錢和布料,敵兵肯定會俯身拾取,就算本來不太貪心的,看到同伴一枚又一枚地把銅錢往口袋裡塞,揣起一塊又一塊的好布,也會忍不住撿起來;而碎銀子呢,肯定比銅錢值錢,但是又小又不好找,不少被踩到土裡面去,敵兵就會不停地翻啊翻,想再找一塊出來。

  賀珍的經驗就是,誘敵用的東西一定要又多又小,不然一下子撿乾淨了就起不到效果了,價值更不能太高,要讓敵兵怎麼撿都還嫌少。

  「我曾經用這個計謀打敗過李世勳兩回。」賀珍自信地說道:「郝將軍也用這招打敗過他。」

  「就是你們至少用過三次?」鄧名大吃一驚,這是賀珍事先沒有告訴過他的:「你還指望李賊繼續中計麼?」

  「是啊,他已經中過三次計了,說明這計謀對他管用啊。」看鄧名表現得如此驚訝,賀珍感到十分不解。

  鄧名盯著賀珍看了兩眼,他覺得即便是一條狗,被同一支棍子打了兩次後也該認得那根棍子了,如果李世勳再中計的話,那他還是靈長類嗎?

  不過事已至此,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士兵們也都被反覆交代過,已經無法修改計劃了,鄧名只好默默祈禱,盼望李世勳的記憶力和智力都與爬行類動物看齊。

  清軍主力陸續趕到,在鄧名的面前擺開陣勢。見明軍勢單力孤,大批清軍將佐都躍躍欲試,打算衝上去把對面的明軍殺個片甲不留。但他們的統帥李世勳卻捻著自己的鬍鬚,望著對面明軍的旗幟默默不語,遲遲不肯下令發起進攻。

  周圍立功心切的清軍將佐一再催促,李世勳沉吟著,終於開始向眾人解釋自己為何如此持重:「本將與房縣郝賊、大寧賀賊交戰多年,此二賊甚是詭計多端、不可不防啊。」

  雖然沒有看到郝搖旗或是賀珍的旗號,但是李世勳懷疑有一個老對手可能就躲在明陣背後。他曾經被賀珍和郝搖旗各自用誘敵之計擊敗過兩次,今天的戰場氣氛十分可疑,李世勳幾乎敢肯定對方又想故伎重施。

  「若是我們猛攻這隊明軍,他們不但不戰而是立刻掉頭逃跑,同時扔下銅錢、布頭和小角的碎銀子,又該如何是好?」李世勳不好意思對周圍的同僚說自己被這戰術打敗過四回了,但是他的問題很有力量,把周圍的同僚都問得啞口無言。

  「我若是那敵將,就事先把主力埋伏在側面。」李世勳隨手向著鄧名陣地側後一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預測到底有多麼地準確,一絲不差地指在了賀珍埋伏兵馬的位置上:「等我們士卒滿地撿銅錢、布料,在土裡翻找著碎銀子而無暇抬頭,在他們為這些財寶廝打時,賊人就會從側面突然殺出來,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雖然大家覺得李世勳的看法確實有道理,但總不能與明軍對峙不動。清軍的兵力明顯比對面的明軍雄厚得多,總不能為可能存在的伏兵就這樣無限期地耗下去。李世勳也覺得如果不採取行動確實不妥,至少也要發起一下試探性的進攻,以確認明軍不是在虛張聲勢。

  李世勳把包括本部兵馬在內的一半披甲留在旗下,命令其他的將佐帶領剩下的一半與輔兵一起發動進攻。這樣就算中了敵人的計,有一半披甲在手——而且還是更精銳、更訓練有素的一半——李世勳就不至於陷入無計可施的絕境。

  那些立功心切的將佐很快就調整好隊形,清兵擂動戰鼓,吶喊著向鄧名發起進攻,看到清兵衝過來後,對面將旗揮舞,本來還嚴陣以待的明軍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看到眼前的敵人如此不堪,發起進攻的清兵士氣大振,人人奮勇向前。遠處觀戰的李世勳見狀卻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心中不祥的預感也變得更重。

  聽到漢江那邊傳來戰鼓聲後,已經回到軍中的賀珍一臉計謀得逞的冷笑,無聲地一揮手,帶著人馬躡手躡腳地開始向前摸去。戰場上響起的殺喊聲和激起的煙塵會很好地掩蓋明軍的行動,等向前摸一段後,賀珍軍就會一起向漢江邊殺去,砍斷李世勳的將旗,把那些正在撿取財物的清兵一網打盡。

  見到明軍一邊跑,一邊頭也不回地撒東西,李世勳心頭劇震,人也從馬鞍上站起來,極力向戰場那邊眺望。

  追在最前的清軍見到遍地都是明軍扔下的銅錢和布料,紛紛低頭去拾,與身後收不住腳步的同伴撞在一起,滾成一團。後上來的清兵看到一地的財物後,也顧不得追趕,趕忙往自己懷裡揣。

  「接著就該撒碎銀子了,我就知道!」李世勳知道等明軍開始撒碎銀子後,士兵更會翻遍土坷垃滿地尋找。他急忙下令全軍轉向,讓還受控制的一半披甲面向原來的側翼,心急如焚地大叫道:「賊人馬上就要從這裡殺出來了,準備迎戰!」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45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節 三投

  果然不出李世勳所料,清軍整隊完畢不久,就有不少明軍從側面的丘陵後和樹林間衝出來。這些明軍一直潛到清軍附近,才突然吶喊著一起殺出。當他們發現敵軍並非像他們想像的那般用側面和後背衝著自己,而是舉著長槍、立著盾牌已經擺好了防禦的陣勢,這些明軍紛紛在清軍陣前停住腳步,他們的吶喊聲也沉寂了下去,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放箭!」李世勳有力地大喝了一聲,手中的寶劍向明軍的方向一揮。

  清軍弓箭手紛紛彎弓拉箭,向明軍那邊射去,不少明軍中箭倒地。在清軍弓箭手取箭準備再射一輪的間隙,前排明軍的背後突然也有無數飛蝗升空,發出嗖嗖的破空之聲,向清軍的陣地撲過來。

  「舉盾!」

  猛然看到敵箭來襲,前排的清軍軍官幾乎同時大叫起來。

  聽到這個命令後,盾牌手們下意識地舉起盾牌,傾瀉而下的箭矢接二連三地釘在他們的盾牌上,把這些舉盾的士兵撞得紛紛向後退上一、兩步。大部分羽箭都被擋住,只有很少一些射入人群,殺傷了一些沒有身披重甲的清軍弓箭手。

  這有限的反擊並沒有影響清軍下一輪射擊的速度,很快清軍弓箭手就整齊地把彎弓向天,隨著軍官的喝令,又一次向明軍那邊發起攻擊。緊接著又是明軍的反擊……兩軍的肉搏兵並沒有立刻發生接觸,就這樣你來我往地用弓箭互相攻擊了四、五輪。

  清軍這邊還沒有發生任何動搖,明軍的肉搏兵因為不停地傷亡就開始忍受不住了,前排的明軍不等旗號就有人自行向後退卻。又對射了兩輪,清軍聽到明軍陣後傳來清脆的金聲,前排的明軍聽到這聲音後如蒙大赦,退潮一般地從清軍陣前離去,只有明軍的弓箭手還在繼續一輪輪攻擊清陣。

  見到明軍退去,清軍不少將官就躍躍欲試,打算發起衝擊。所謂兵敗如山倒,勇猛的追擊能夠讓敵軍收不住腳,從後退變成敗退,到時候再加一把氣力,就能讓對方發生潰敗,從而一舉奠定今天的勝局。

  此時在明軍的陣後,下令鳴金的賀珍,已經走到比較靠前的位置,瞪大眼睛觀察著對面清軍陣營的舉動。不能不承認李世勳比以前有長進,不過賀珍同樣沒有原地踏步,而是對誘敵戰術做了進一步的改進和加強,現在他正在尋找施展連環誘敵計的最好時機。

  賀珍滿懷期待的時候,對面的李世勳已經發覺清軍要展開追擊了,他急忙命令手下瘋狂鳴金,不許任何人主動出擊。

  為了保證萬無一失,李世勳還命令家丁立刻去各將佐那裡傳口令,讓全軍嚴守陣腳,任何人妄自前進一步皆斬。

  眼睜睜地看著明軍逃遠,清軍的各路將佐都急得不行。還有那些明軍的弓箭手,明明距離不遠也沒有肉搏兵保護,但統帥沒有擂鼓就鳴金,還派心腹來重申命令,不許任何人出擊。一個脾氣不好的夷陵將佐距離李世勳的將旗不遠,聽到這荒唐的命令後,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李世勳面前,質問對方到底會不會打仗?為何要白白放過能夠將明軍一舉擊潰的良機?

  面對這個部下的無禮,李世勳並沒有動怒,只是微微搖頭歎息,道:「你不知賊人的狡詐啊。」

  第一次遇到明軍的誘敵計時,李世勳對此計一無所知,看見賀珍人少就沒有多想,迅速地衝了上去,然後就稀里糊塗地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仗著自己的馬快,總算逃出升天;後來又遇到賀珍時,李世勳覺得對方不會對自己再用一次同樣的計謀——如果那樣對方也太蔑視自己的智商了——於是李世勳又一次發起全軍衝鋒,然後再一次兵敗奪路而逃;再後來李世勳與郝搖旗對陣,因為對手不是賀珍,李世勳就麻痺大意了,戰鼓一擂就催動大軍全線出擊,結果竟然看到郝搖旗的兵也邊跑邊扔銅錢、布料和那種特別難找的碎銀子,李世勳啥也不說了,趁著明軍還沒有從側翼殺出來圍攻自己,帶著親衛就跑路了。

  這第三仗就是賀珍所知的那一仗。郝搖旗事後曾經向賀珍表示過謝意,並連連稱讚用這招對付李世勳果然不錯。以往李世勳背後有胡全才的支持,兵力、裝備都佔優勢,因此多次擊敗過賀珍和郝搖旗,這次他們二人總算報了一箭之仇。

  去年郝搖旗兵發襄陽,冤家路窄,李世勳又和他撞上。有道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見到郝搖旗兵馬不多,李世勳就準備撲上去報仇,但轉念一想,又擔心對方企圖用誘敵之計。郝搖旗和賀珍已經三次用過這招了,李世勳琢磨著,如果一個人的智力不輸給猴子的話,就不應該對他使用已經用過三次的計謀;其實不要說猴子,根據李世勳的經驗,可能也就是捉蛤蟆用的簍子能一用再用,不過,對同一隻蛤蟆也不能無限地用下去。

  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最後李世勳還是沒有發動總攻,而是讓少量披甲兵帶著輔兵發起進攻。如果郝搖旗認真打仗的話,清軍的第一輪攻勢肯定會被打退,而且會蒙受不小的人力和士氣損失。不過事實證明,李世勳的謹慎挫敗了郝搖旗的奸計,對方果然又扔下銅錢、布料和碎銀子跑了。

  那次當郝搖旗的主力從側面殺出來時,一頭撞在了李世勳的主力披甲部隊上。已經吃過三次虧了,李世勳恨得雙眼冒火。郝搖旗顯然沒料到,很快就被清軍擊退。李世勳親自領軍衝殺,緊緊追在明軍身後,誓把郝搖旗剁成肉醬餵狗。

  沒想到郝搖旗用來側擊的主力部隊居然也在身上帶著銅錢、布料和那種該死的碎銀子,被清軍輕易擊退其實也是二次誘敵的詭計。「郝賊算你狠!」在全軍失去控制後,李世勳大罵著再次落荒而逃,這是他第四次敗在這種鬼域伎倆之下,李世勳發誓這將是最後一次。

  上次郝搖旗最終還是被從襄陽擊退,他沒有心情把誘敵計的加強版向賀珍炫耀。所以今天賀珍並不知道他和郝搖旗英雄所見略同,把這個計謀進行了同樣的改進。

  「李賊怎麼變精了?」賀珍等了半天,依舊沒能等來清軍的全線猛攻,心裡越來越焦急。他佈置在前面的弓箭手,身上都帶著銅錢和碎銀子,就是為了眼前這種情況準備的,只要清軍出擊就能再度製造混亂。

  在賀珍的對面,其他清軍將佐也是一樣的焦急,紛紛對李世勳嚷嚷,說如果再不出擊就會讓敵人跑了。

  但李世勳表現得極為沉著,冷靜地分析道:「對面不是郝搖旗就是賀珍,本將估計賀珍的面大。」

  上次郝搖旗側面主力進攻被擋住後,詐敗引誘自己追擊時,那場面可比今天逼真多了。李世勳覺得不像是郝搖旗,肯定是賀珍;如果是郝搖旗的話,多半會有些新鮮花樣;只不過李世勳也知道郝搖旗很蔑視自己,說不定原封不動地再來一遍,指望自己再上當,這也是他不敢百分之百確定敵將身份的原因。

  「賀珍這個賊我很清楚,就是一條野狗,看到搶功、佔便宜的機會就和聞到血腥味一樣,絕對第一個撲上來,但讓他吃虧那就萬萬不能了。」李世勳一邊說,一邊認真地觀察著明軍的動靜。對面詐敗的意圖實在是太明顯了,李世勳沒有把話繼續說下去,因為他實在太憤怒了,嘴唇和手臂都在哆嗦。李世勳緊緊咬著嘴唇,竭力控制著心中的情緒,他知道現在若是開口說話,估計連聲調都會控制不住了。好吧,就算你們認為我是蛤蟆,今天也要讓你知道蛤蟆的厲害!讓你知道蛤蟆也不是好惹的!」

  憤怒地在心中賭咒發誓,過了良久,總算能用正常的語氣開口說話了,李世勳繼續給部下們講解著自己的思路:「賀珍已經扔了那麼多銅錢、布料還有碎銀子了,換作別人,若是看我們沒中計說不定就走了,但賀珍不會,他不把東西搶回來是不會捨得走的。我們只要不動如山就好,賀賊肯定會再次發起進攻。」

  李世勳的注意力現在主要集中在側翼。根據他的經驗,在地上有大量財物時,清軍固然會發生嚴重混亂,但是對明軍也會出現問題。負責扔銀子的大都是誘敵的輔兵,為了保命不讓清兵追上就會拚命地跑、拚命地扔。但若是明軍主力反身又沿著這條路殺回來,明軍的士兵也會忍不住去撿。

  「若是敵人不進攻的話,等那邊我們的人撿完了,就把他們調回來進攻。」李世勳現在背靠漢水,面沖東方,對於北面的戰場看都懶得看一眼,只是隨隨便便地伸臂一指那個方向:「若是賀賊接著扔,我們就接著撿,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扔不扔銀子!」

  又等待了差不多一柱香那麼久,突然東面響起了明軍的戰鼓聲,大批甲兵重新走上前來。這一次他們的隊形變得十分嚴整,刀盾、長槍、錘斧,兵種齊全,隊列井然有序,一層層地排開。很快鼓聲變得更急,整條戰線上的明軍齊頭並進,向清軍逼來。

  看到明軍真正的實力後,其他的將佐都有些駭然,對方現在的氣勢和剛才完全不同,簡直就是兩支軍隊。剛才要是知道明軍是這樣的齊整,那些叫囂著追擊的將佐也絕不會貿然行動。現在清軍將佐們都收起了對明軍的輕視之心,凝神準備迎戰,他們對李世勳佩服得五體投地。

  清軍再次投過去的箭雨再不能絲毫拖慢明軍的腳步,對方的弓箭手也在不停地還擊,以干擾清軍的遠程投射武器。很快明軍就走到清軍面前,看到前排大批的清軍士兵已經放平長槍準備拒敵時,明軍的前排槍兵突然側身讓開,從他們背後衝出大量的刀盾兵,這時他們都把盾牌背在身後,手中拿著標槍,閃到前排後。

  這些刀盾兵藉著衝出來的氣勢,就把手中的標槍用力投向不遠處的清陣,投擲的同時紛紛發出大吼聲:「中!」

  無數的標槍劃空而過,清軍掩護的盾牌兵還來不及舉盾,這批標槍就紛紛貫入清軍陣地中,前排的清兵頓時就被砍倒了一排,頭、胸中槍的人一聲不吭地倒地斷氣,腹部和腿部受創的士兵一刻不得死,就在血泊中發出淒慘的呼叫。

  「中!」

  「中!」

  衝出來的每個明軍刀盾兵除了右手的那支標槍外,另外一隻手中還握著另外兩根,投出第一根後他們馬上取過第二根投出,接著就是第三根。

  明、清兩軍的戰術和裝備非常近似,精銳的刀盾兵在向對方長槍林發起衝鋒前,總會以標槍三投開路。而在投槍的時候,也是這些精兵最危險的時候,他們把盾牌背在身後,刀也還在鞘中,無論是弓箭手還是衝上來的長槍兵都會對他們構成很大的威脅。而且還有其它的反制戰術,比如對方會在刀盾兵投槍的時候也讓後排士兵反投標槍,壓制、殺傷這些精銳的投手。

  無論是弓箭、反衝鋒還是投槍,解決所有的威脅都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盡快地完成這個戰術動作,讓自己能夠重新得到盾牌的掩護。賀珍選來發起衝陣的投槍刀盾兵都是他手下的精銳士兵,他們都很清楚,越快地完成三投,就能給敵人造成越大的傷害,同時自己也更安全。

  在第二投的時候,清兵已經豎起了盾牌,所以第二投給敵兵的殺傷大大少於前次。聽到投手們這次投擲時發出的喝聲時,明軍所有的士兵都齊聲跟著吶喊,同時向前發起衝鋒。在同伴從身邊衝過去的時候,投手們發出了最後的一擊。

  賀珍捨不得消耗手中最精銳的士兵,所以他的慣用戰術不是三投後以這些精銳刀盾兵為先導攻擊敵陣,而是在第二投的同時發動全軍突擊,而第三投正好可以進行最後的壓制,在敵人豎盾抵抗最後一投時,明軍已經殺到了眼前。

  第三投出手,刀盾精兵也隨即拔出武器,跟在同伴身後向前衝去。一旦撕開敵方陣線,他們就要切入敵陣收割性命。

  在其它幾個方向上,有的清軍將佐進行了反投,也有人在投擲時發動了反衝鋒,只有中間這一段的清兵除了豎盾以外,始終沒有任何還擊動作。

  這一段陣地上的清軍是李世勳的親兵營。

  前排的刀盾兵半跪在盾後,撐住了明軍的三投。此時明軍的前排槍兵已經衝到跟前,差不多在標槍砸到盾面然後無奈地滑落下地面的同時,最前面的明軍槍尖看上去也已經觸到了盾面。

  這些盾兵並沒有起身迎戰,依舊保持著半蹲的姿態,在明軍的前排士兵就要舉起槍從他們頭頂向下扎去時……

  「蹲下!」清軍親兵營的軍官們紛紛發出厲聲大喝。

  前排的士兵不但沒有站起,位於他們身後的同伴也又蹲下了兩排,將更後方的親兵暴露出來。

  這些親兵是李世勳的刀盾投手,在軍官喝令的同時,他們就一起甩臂,把手中標槍和斧頭水平向前投出,擦著前排士兵的頭頂和盾牌的邊緣從清軍陣地上激射而出。

  剛才明軍投槍的時候已經距離很近,而清軍投擲斧頭和標槍的距離更是只有幾人間距而已,這次投擲造成了驚人的殺傷效果,幾乎把明軍最前排的士兵一掃而空。

  感到武器帶著風聲從頭皮上擦過後,李世勳親兵營的士兵立刻拔身而起。對面的明軍現在剛剛受到一記猛擊,會出現片刻的猶豫和遲疑,若是能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就能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和明軍那邊一樣,李世勳的刀盾精兵也都帶著三根標槍或是三把飛斧。現在身前的士兵都已經站起來,他們當然不會繼續水平射擊,而是快速進行兩次仰射。越過前排同伴把標槍和斧頭扔出去後,這些清軍投手也抽出刀斧,取下盾牌在手,向前衝過去。

  此時兩軍的鋒線剛剛相撞,密密麻麻的長槍林不是糾纏在一起,就是剛剛插入人體還沒有來得及拔出來,對刀盾兵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安全進攻時機。趁著這個機會,清軍刀盾兵怒吼著飛身而上,要從無數的槍桿上躍過,向著敵人身上斬去。

  當這些清兵企圖撲過鋒線的時候,他們的眼前也閃出了片片刀光,這是賀珍的刀盾先鋒。他們和清軍的同行一樣,沒能趁著首次鋒線相撞的機會衝過去屠殺對方的長槍兵,但他們的及時出現保護了己方的鋒線。雙方的刀盾兵短兵相接,兩軍的鋒線互相推搡,很快就形成了犬牙交錯的場面。

  李世勳全神貫注地看著面前的激戰,長長的戰線上到處都是人聲鼎沸,有的地方明軍正在把清軍逼退,而有些地段則是清兵把明軍打得連連後退。鋒線像是一條蛇般地急速扭動著身體,滿天都是斧頭和標槍,它們一刻不停地從半空中飛過,越過鋒線落入對方陣中……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46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一節 側擊

  根據戰前的安排,鄧名負責指揮誘敵部隊,這既沒有什麼指揮難度也很安全,進攻、防禦的戰術動作需要審時度勢、把握時機,而逃跑撒銀子人人都會,沒有什麼需要指揮官發揮才能的地方;等大夥兒開始逃跑後,鄧名跟著一起跑也就是了,身後有撒了一地的財寶,還有大批跑動速度比他慢的步兵,更是沒有危險。

  把這個任務交給鄧名負責時,賀珍還談了一通任務的艱巨性和對勝負的重要意義。雖然賀珍自認為說得很好,但他不知道鄧名其實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的二十一世紀,信息爆炸時代的人的見識面之廣是古人難以想像的。鄧名對套話、空話非常瞭解,而且具有極高的免疫力。賀珍的套話在鄧名看來,頂多是小學二、三年級中隊委級別的。鄧名很清楚賀珍把這種任務交給自己負責,是賀珍認為自己的安全不容有失。

  根據賀珍的計劃,鄧名只要後退一段就可以了,接下就可以看他大展神威,把已經陷入混亂的清軍殺個片甲不留。

  不過現在情況的進展顯然與賀珍事先描述的極不相符。鄧名帶著衛士退出了一段,然後繞了一圈回到對壘兩軍的側面,看到明清兩軍正在激烈交戰,並沒有出現賀珍預言的那種趕鴨子的場面。

  「好像並不像賀將軍說的那麼順利。」鄧名帶著衛隊站在一個高處眺望著遠方的戰局。

  明清兩軍的激鬥剛剛爆發,看上去明軍還是要主動一些。畢竟賀珍的計謀就算沒有完全成功,也把半數的清軍甲兵吸引到了遠離戰場的位置上去。目前明軍是以全部主力進攻清軍半數披甲兵,雖說是清軍中更有戰鬥力的一半,但畢竟是以多欺少。

  「賀將軍的兵是新兵居多,我們出兵以來連戰連勝,一股衝勁他們是有的,但是耐力未必能比韃子強。」見戰局進展緩慢,周開荒也顯得有些著急。總體上說,清軍雖然在慢慢後退,但戰線仍然保持得很完整,沒有出現斷裂的跡象,看起來一時半刻分不出勝負。

  現在,在明軍和清軍的北面,首批投入進攻的清軍還處在混亂狀態中,戰兵和輔兵摻雜在一起,只顧在地上撿拾財物。不過若是明軍不能迅速擊敗清軍的話,那些暫時失控的清軍遲早會從混亂中恢復過來,到時候他們就會趕回戰場支援李世勳。

  實際上已經有一些清軍開始了類似的動作,最靠近戰場的一些清軍軍官正在竭力收攏部隊,對那些不聽指揮的手下又打又罵。

  剛才明軍掉頭逃跑,這些清兵都認為這場戰鬥已經勝利在望,遠遁的明軍也形成不了任何威脅,清軍士兵可以無憂無慮地搜尋著掉落在土中的銀子;但現在身後發生的激戰對這些清軍士兵也有一定的刺激,讓他們知道戰爭並沒有結束而仍然在繼續,現在還不能理直氣壯地自稱勝利者。

  不過鼓聲聽上去很遠,而銅錢和銀子就近在眼前,大部分士兵還是想拾幾枚錢幣再走,若是能找到一角銀子當然更好啦。

  ……

  「先生……」現在衛士們仍習慣性地稱呼鄧名為先生而不是提督,鄧名這個人對稱呼並不講究,所以從來沒有糾正過。剛才趙天霸一直在觀察敵情,他一邊思索一邊向鄧名提出請戰要求,就重新用起了老稱呼。

  趙天霸現在所站的位置位於戰場的側面,可以比較清楚地看到清軍陣後的一些情況,趙天霸指著清軍對鄧名說道:「韃子的將旗旁邊沒有多少人了。」

  賀珍的攻勢很猛,明軍人數又多,李世勳毫不猶豫地把還能控制的兵力都投入了作戰。為了確保安全,李世勳還把自己的親兵營置於戰線的正中,以確保本方不會被明軍迅速擊敗,給北面那些愚蠢的同僚爭取收攏部隊的時間。

  剛才看到明軍的誘敵部隊逃走時,李世勳判斷其中並沒有戰鬥力很強的部隊,這不僅有以往的經驗,同時也有軍事上的推理。所謂久病成醫,多次中誘敵之計後,李世勳也稱得上是一個誘敵之計的專家了:明軍把有戰鬥力的部隊用來誘敵首先是浪費兵力,這種事情輔兵都能勝任,不需要用精兵去執行;其次,因為前方的敵人遠遁,清兵所以才放心大膽地開始撿東西,若是明軍反身來攻,這些人還是會拿起刀槍抵抗——因此賀珍和郝搖旗之前採用的側擊戰術是極其高效的,把敵人的主將趕跑,擊潰最後一些還有組織的敵兵才是當務之急。

  鄧名側過頭看著趙天霸:「趙千戶的意思是?」

  「此賊可擊!」趙天霸立刻應道。

  明軍和清軍的盔甲式樣相差不多,因為本來也是互相繳獲、使用,主要區別還是在軍服、領巾等額外的標識上。比如鄧名身後有衛兵擎著一面紅旗,明軍每個人的脖子上都繫著紅一條巾,手臂上還綁著紅布。

  有些明軍或許會對盔甲做進一步的改裝,以便在戰場上達成更容易識別的敵我效果,不過鄧名等人完全沒有這個意圖。鄧名和他的衛士們隨時可能潛入清軍統治區,為了方便,他們連辮子都不剪,也就是散開而已,當然更不會在盔甲上做什麼明軍的標識。原先鄧名在昆明得到的那副鐵甲,在鄖陽之戰後他就給了趙天霸,現在他用的是繳獲漢陽總兵的那身,質量也非常不錯。穆潭則穿上了親兵營游擊的那件——這兩件盔甲同樣沒有加上進行任何明軍的標識,只要把脖子上的上面的紅巾取下,就和其他清軍的盔甲沒有任何區別。

  趙天霸用飛快地語速對鄧名敘述著他的計劃:取下身上的明軍標識,然後從清軍北面的亂軍中通過:「……這些賊人正在撿拾地上的財物,如果我軍轉過去攻殺,他們為了保住性命,會拿起武器抵抗。但如果只有一隊辨不清身份的騎兵從他們身邊經過,他們卻未必會有什麼反應,只要不去攻擊他們,卑職估計他們還會繼續翻找銀兩,大多數人可能連眼皮都不會抬起來看一眼……」

  穿過北面的清軍,從正在交戰的清軍側後突然殺入,趙天霸認為能達成很好的奇襲效果,他向鄧名請戰道:「卑職願率……」

  鄧名沒有聽趙天霸說完,就重重地一點頭:「說得對,機會難得,急速出擊。」

  打斷了趙天霸的毛遂自薦後,鄧名就回頭吩咐旗手收起旗幟,衛士們也全都取下身上的紅巾揣入懷中。

  此時在鄧名的身側除了他的衛士,還有賀珍的長子賀道寧等十餘騎,和劉體純、袁宗第一樣,賀珍也希望兒子能夠繼承自己的軍隊和地位。這次出征時,賀珍把長子帶在軍中,既是為了培養兒子的軍事才能,也是想給他創造機會,能與年齡相近的鄧名結下交情。對於賀珍的心思鄧名當然很明白,對賀道寧賀小將軍也是很客氣。

  此戰賀珍親臨一線,指揮主力攻打李世勳的本部,但他不願意讓兒子跟著冒險,就讓他留在鄧名身邊,一起負責指揮詐敗的軍隊——在賀珍看來,賀道寧只要待在安全的後方,看他老子殺敗敵兵就可以了。

  對賀珍的安排鄧名當然不會有任何異議,他很理解對方的愛子之心。而且就他所知,賀小將軍也沒有什麼戰爭經驗,以往賀珍為了兒子的安全,一直不讓他遠離安全的根據地,從未深入敵境上過戰場,這次如果不是因為有鄧名,估計賀珍還是不會把兒子帶出大寧。

  聽到鄧名的命令後,他的衛士二話不說就除下標識。賀道寧雖然知道此舉凶險,雖然擔心折損心腹,但也不願意在鄧名面前顯得小氣,就沉吟著打算讓四、五個家丁取下標識,與那個勇猛的趙千戶一起出擊。

  跟在賀道寧身邊的都是他的親信,也是大寧軍中的年輕人,因為賀道寧從來沒有上過戰場,這些家丁以往的工作就是在大寧給賀小將軍當保鏢,陪著賀道寧打獵、出行,這次的戰鬥對他們中的不少人來說也是平生第一遭。

  因此,這些家丁在看到少主人那探詢的目光時,一個個都匆忙把頭低下,不但沒有請戰之意,反倒人人心中打鼓,唯恐賀小將軍點到自己的名字。

  這些家丁不少都是從小跟著賀道寧一起長大的,名義上雖然是主僕,實際上都是賀小將軍的朋友,賀道寧看到夥伴們一個個都面露懼色,紛紛垂首不語,心裡也是好生遲疑,不忍心強迫這些憂形於色的衛士去冒險出擊。

  正在賀道寧遲疑不決的時候,鄧名已經三下五除二地解開自己脖子上的紅巾,取下頭盔摘掉上面的紅纓,接著卸下胸前和臂甲上的紅布條。趙天霸看著鄧名的舉動,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最終也沒有把勸阻的話吐出來,而是低頭開始去除自己的明軍身份標識。

  賀道寧的目光在身邊的家丁身上轉了一圈,依舊沒有下定決心派何人出戰,夥伴們不是竭力避開他的目光,就是流露出畏懼的乞憐之色。賀道寧覺得這些手下恐怕幫不上那個勇猛的趙千戶什麼忙,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就打算張口讓鄧名自己點人——不派人去不合適,但他又不忍心把那些畏戰的夥伴推進火坑,只好把這個決定權推給對方。

  可賀道寧的話沒能說出口,他回頭時看到鄧名已經取下了身上所有的標識,賀道寧不禁大驚失色。剛才趙天霸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賀道寧自問其中的意思自己還是聽得很清楚的,是那個趙千戶毛遂自薦要去奇襲敵軍,而不是建議鄧名親自赴險:「提督,您這是要?」

  「指揮前軍的重任,就交給賀小將軍了。」鄧名把頭盔重新戴上,緊緊地繫住,對賀道寧微微一笑。

  說完這句話後,鄧名回頭望著他的衛士們,輕喝一聲:「諸君,隨我擊賊!」

  說完後鄧名一夾馬腹,箭一樣地衝下高丘。

  「遵命!」鄧名的衛士們紛紛大聲應是,先後縱馬衝出,緊跟著的鄧名的背影而去。

  昆明十八騎,加上趙天霸和穆潭,一共二十明騎轉眼間就遠離賀道寧而去。鄧名等人繞了一個大圈,迂迴著接近了清軍的前軍。在鄧名等人靠近時,有一些清軍注意到了這隊騎兵,但這隊騎兵身上既沒有明軍也沒有清軍的明顯標識,讓人有些敵我難辨。

  當鄧名靠近到清軍的外圍時,感到有不少清軍正警惕地看著自己,有無數道凶狠的目光在全身上下打量。此時鄧名仍是雙手握韁,沒有表現出任何敵意或是作戰的姿態,他進一步放緩了馬速,在清軍陣前繼續曲折前進,漸漸踏入其中。

  在鄧名策馬從清兵身邊馳過時,有不少喝問聲傳到他耳中,剛才他從不與那些投過來的敵意目光對視,現在對這些喝問也是充耳不聞。鄧名專心致志地繼續騎著馬,並沒有因為已經身處敵軍群中而去摸身上的武器。

  好幾聲詢問身份的問話從四面八方傳來,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後,鄧名還聽到有人發出攔住自己的命令聲,對此他只是稍微加快了一些速度,在有清兵做出反應前迅速地離開。有些清兵聽到命令後抬起頭,但騎兵轉眼間已經從身邊馳過,也沒搞清到底軍官要拿誰,更多的士兵則連頭都沒抬起來——現在戰場上到處都是這種混亂的命令聲,大多也不是他們直屬長官發出的,與其搭理這些層出不窮的命令,還不如繼續找土中的銀子實在。

  把那些威脅自己止步的聲音拋在腦後,雖然身邊的清兵越來越多,但有興趣觀察他的人卻比剛才還要少。這裡的軍官都忙著收攏士兵,到處都是喝罵聲甚至還有鞭打聲。

  在東一堆、西一團的敵軍中尋路而進,二十名明軍騎兵從散佈著大批清軍的戰場穿過,眼前的敵兵數目開始明顯地減少,很快大片的空曠地域重新出現在眼前。

  「吁——」

  鄧名勒定了戰馬,前方左手方向上就是清軍的戰陣,有些重新組織起來的清兵正從身後向那個方向走去,準備加入戰團;在鄧名現在的位置上,已經可以看到李世勳的將旗所在,似乎確實沒有嚴密的保護。

  「背後就是數以千計的韃子,前面也是,」鄧名對身邊的衛士們笑道:「不殺了李世勳,我們就不用走了。」

  「那殺了他就是,」周開荒笑道:「不殺了他們,我們本來也不會走。」

  談笑的同時,明軍都把藏在懷裡的標識取出來,重新系到盔甲上。剛才掌旗手穿越清軍陣地的時候只扛著一根旗桿,旗手恢復了身上的明軍標識,然後要把紅旗拴上旗桿,在旗手身旁的是武保平,正在給前者幫忙。

  「你們在幹什麼?」

  一個剛整理好隊伍,正打算前去參戰的清軍千總從他們身邊經過,見到鄧名等人的裝束後,這個千總停下腳步,迷惑不解地問道。

  問話才一出口,千總就注意到鄧名身上盔甲的式樣,雖然沒有清軍的標識,不知道此人官居何職,但千總可以確定對方是身居高位的將官。

  「大人,卑職……」既然沒能從盔甲上找到更多的信息,千總就習慣性地去看對方的旗號,看看對方的將旗規格。旗桿雖然還沒有豎起來,但至少也有兩丈,也就是說對方至少是位總兵級別的大帥。

  可是……這位總兵的旗桿上同樣沒有身份標識,掌旗手正在其他騎兵的配合下忙著給旗桿繫上一面紅旗!那個忙著系旗的騎兵看到千總大惑不解的眼神時,還衝著他笑了一下。

  而且……千總把目光重新投回到鄧名臉上:這麼年輕的人,他有二十嗎?不到二十的總兵?是誰?無數的疑團紛至沓來。

  此時鄧名已經完成了所有的準備工作,他向那位清軍千總揮揮手,示意對方從自己的馬前讓開不要擋路:「我要去向李大帥報到。」

  千總雖然依舊有無數的疑問,不過還是迅速地閃到一邊,看著鄧名開始加速,從他身邊馳過。

  剛才那個給旗手幫忙的騎兵完成手頭的工作後就一直在盯著這個清軍千總看,每次兩人目光相遇時都會送來一個微笑,他的笑容和目光給這個千總很溫和的感覺。

  這個騎兵緊跟著鄧名從千總身邊通過,他經過時又衝著千總微笑了一下,對他說道:「你小子運氣不錯!」

  「去向大帥報到?」千總和他身後的幾十個部下呆呆地站著,望著這些騎兵的背影,仍在回味著那個領頭騎士的話,還有另外那個騎兵奇怪的語言:「我運氣怎麼不錯了?」

  接著這個千總就看到,那面兩丈的紅旗被豎直地擎著、迎風飄揚,那些背衝著自己的騎兵,在向李世勳將旗飛馳而去的時候,幾乎在同一瞬間拔出了武器,亮出一把把雪亮的刀劍、還有眾多寒光四射的槍矛尖刃!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48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二節 突圍

  開戰之前,賀珍一直為其他人暫時都不在鍾祥而暗自高興,這樣他可以在擊敗李世勳後得到大部分戰利品。直到進攻發起後,賀珍仍然認為這一仗沒有什麼問題;可是隨著戰事陷入膠著狀態,賀珍感到事情變得越來越棘手。出征以來的連戰連捷,讓賀珍手下的士兵變得信心十足、士氣高漲,可畢竟還是有很多明軍缺乏戰場經驗,當看到越來越多的同伴負傷倒地,頭頂上不斷有斧子飛過來時,這些士兵的士氣也在不斷被消磨。

  賀珍知道如果再拖上一段時間,就會有更多的老兵被消耗,而失去了這些榜樣,新兵的士氣就會以更快的速度跌落。賀珍有些後悔地想到,自己或許應該耐心地等待劉體純等人返回鍾祥,少分一些東西總比賠本強。

  當賀珍看到突然有一面紅旗從敵陣背後豎起時,還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賀珍確信自己沒有派出任何騎兵進行迂迴,從側後包抄李世勳所在的位置。而且賀珍事先也不認為這樣的計劃能夠成功,如果出動的兵力太少,那麼就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通過清軍的前陣;而如果出動的兵力太多,那就會削弱側擊的力量,就是分散兵力。

  鋒線另外一邊的李世勳也不比賀珍強多少,今天的戰鬥同樣讓他感到非常緊張,明軍的士氣之高大大出乎李世勳的想像。本來根據李世勳的經驗,若是看到前鋒第一批士兵被瞬間擊倒,後排的士兵就會發生遲疑止步,但今天明軍後排的士兵卻依舊不要命地衝上來,和清兵扭殺成一團。李世勳精心策劃的臨陣一擊,竟然沒有能夠極大地挫傷對方的鬥志,這讓他吃驚不小。

  和對面的明軍一樣,持續的消耗戰讓清軍的士氣也不斷地滑落。若是這套投擲、反衝鋒的招數沒起作用,沒能幫助清軍在氣勢上徹底壓倒對手的話,接下來的戰局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自行發展了。

  明清兩軍前排消耗最嚴重的都是老兵精銳,位於他們後排的新兵出現了同樣的動搖情緒,暫時賀珍的部隊還因為較高的初始士氣而無憂,但清軍卻已經有不少士兵畏縮不前,甚至開始緩緩地向後挪動。對此李世勳和其他將領也沒有其它的解決辦法,只能夠把手中的親衛大量地派去督戰,用刀子逼迫士兵向前,維持著隊形和士氣。

  李世勳雖然感到很困難,不過作為一員宿將,他知道敵人一定也很困難,勝利屬於那個能夠咬緊牙關堅持下去的人。李世勳不僅讓親衛給自己的親兵營打氣、鼓勁,也讓他們協助其他將領維持軍紀。同時李世勳更不停地在心中安慰自己,時間越長對自己就越是有利,前軍會源源不斷地折返加入戰團。

  由於李世勳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所以當賀珍發現那面紅旗後,李世勳對背後的變化依舊一無所知。

  ……

  鄧名抽出長長的馬劍,一馬當先向著清軍統帥的大旗衝去,他面前的敵人毫無防備。首先遭到鄧名一行攻擊的是一些清軍的鼓手,當明軍殺到他們背後時,這些**著脊樑的鼓手,還在揮汗如雨地擂鼓。

  明軍從一字排開的清軍戰鼓後掠過,原本激昂的鼓聲突然在瞬間消失得無聲無息,十幾個鼓手都被砍翻,或是滾倒在地,或是趴在被他們鮮血浸透的大鼓鼓面上。

  鼓聲的突然沉寂讓一些清兵向這裡張望過來,鄧名看到幾個回過頭來的清兵瞪眼看著自己,一眨眼的工夫,鄧名就衝到這幾個清兵眼前,他們還是圓睜著雙眼,沒來得及做出任何戰術動作。

  一揮手中的馬劍,最靠近鄧名的那個敵兵就身首分離,無頭的屍體依舊站立,鄧名從他邊上馳過時還沒有來得及倒下。其餘幾個敵兵大部分也沒能做出反應,就被緊隨在鄧名身後的騎兵砍倒,只有一人在長槍刺入他的咽喉前發出了一聲驚呼。

  此時擋在鄧名身前的是一個清軍的傳令兵,他剛剛奉命去給側翼的將領傳達李世勳的戰術意圖,策馬離開將旗位置還沒有多遠,就看到高舉著紅旗的騎兵正向自己衝過來。這個傳令兵愣愣地看著鄧名身後那面迎風飄揚的紅旗,嘴巴張得大大的,舌頭吐出來了一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鄧名從身旁不遠處衝過時,這個傳令兵還機械地轉身,繼續向這個為首的騎士行注目禮,武保平從他身邊擦身而過,隨後一槍就把這個清兵挑下了馬。連續幾個如雕像般僵硬的騎兵被刺落馬下後,李世勳的將旗附近才有人反應過來,大聲示警的同時開始抽出武器準備抵抗。

  這時鄧名已經殺到近前,在清軍統帥的將旗周圍,有不少清軍的將佐以及他們的親衛,反應最快的那些人正三三兩兩地聚集起來,試圖抵擋明軍騎兵的衝刺。鄧名從三個剛剛舉起兵刃的清兵身旁經過時,又砍中了其中的一人,他不理會其餘二人而是把他們留給身後的同伴,直奔最重要的目標——清軍統帥的將旗而去。

  護衛將旗的掌旗手此時也轉過身來,在觀察身後喧嘩聲的同時,這個掌旗手依舊把旗桿抱得緊緊的,並沒有出現絲毫的晃動。看到一個騎兵向自己衝來時,這個掌旗手依舊不肯放棄旗桿,他用左臂抱著旗桿,右手急忙摸向腰間的佩劍。但在這個親兵摸到劍柄之前,鄧名已經把手中的馬劍化為一道寒光,向這個旗手頭上斬去。

  馬劍豎直砍落,從這個旗手的額頭劃到胸部,幾乎把他的臉和喉嚨一分為二。鄧名在這個清兵倒下的同時,伸手去奪那根旗桿。把敵軍的大旗抱在手臂中後,鄧名圍著清軍將旗周圍的方寸之地轉了一圈,然後把那面大旗擲於地下,拋在三個呆若木雞的清軍將佐的馬前。

  其他幾個試圖拔劍抵抗的將領親衛也都被鄧名的衛士殺死,反應最快的幾個清兵已經跳出圈外,正一邊大叫著「敵襲!」,一邊連滾帶爬地遠離鄧名和本軍將旗而去。

  「誰是李世勳!」鄧名手中馬劍一沉,就架在距離最近的一個清軍將佐的脖子上,厲聲喝問道。

  這三個從盔甲看上去都是將佐的清軍人物,姿態幾乎完全一致,都是單手握著馬鞭,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隊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明軍騎兵。

  染血的劍身架上脖頸,那個清軍將佐被劍峰上的寒意一激,猛醒過來,急忙回答鄧名的喝問:「那個就是李大帥……不,那個就是李賊。」

  這個清軍將佐指著正逃向遠處的幾個清兵騎兵中的一個,鄧名看到這個人一邊馳去一邊回頭張望。

  「末將是坐營中軍(類似參謀)高能,」被鄧名用劍架住脖頸的清軍將佐抓住空隙,趁著對方看逃敵的機會滾鞍下馬,對鄧名叫道:「末將願意將功贖罪,為王師出力,求將軍饒命。」

  這時已經有不少清軍回頭看過來,距離將旗位置最近的是李世勳的親兵營,其中後排的士兵與鄧名等人的距離並不遠。發現這裡的變故後,雖然大部分清兵面露驚惶和不解,但他們都本能地調轉方向,向這些明軍舉起刀槍。

  「敗了,敗了!」

  高能不等鄧名吩咐,就揮舞著雙臂向那些親兵營的士兵呼喊起來,他雙腳跳起來,用力地揮舞著手中的馬鞭,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快逃啊,敗了啊!」

  就這樣一次接著一次,高能背衝著鄧名,竭盡全力地向清軍呼喊著,每次呼喊的同時,高能都奮力高高躍起,以便讓更多的士兵看到他。當高能第四次一蹦三尺高的時候,清陣中發出轟隆一聲巨響,眾多李世勳親兵營的士兵拋下武器,發出同樣的戰敗呼聲,繞過鄧名的大旗向左右兩邊跑去。

  鄧名知道兵敗如山倒,雖然最靠近他們的清兵因為畏懼而向左右避開,但後面的清兵看不清局面,只知道己方戰敗,很容易出現人馬踐踏的情況——這是鄧名一行也要躲避的危險。

  帶著衛士迅速閃開一段距離,躲開正開始崩潰的大群敵軍,鄧名和衛士們重新開始加速,望著逃走的李世勳的方向追去。

  身邊傳來更多驚惶的人聲,戰敗的消息正在清軍中蔓延,聽到這喊聲後眾多還在作戰的清兵也回頭向將旗方向張望,他們都發現李世勳的大旗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反倒有一面紅旗在陣後飄揚。

  將旗失蹤讓本來還在作戰的清兵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對那些清軍的將佐和軍官來說,突然出現的紅旗給他們的打擊比看不見李世勳的將旗還要大。這些軍官雖然視野比普通士兵開闊,但依然不可能看到整條戰線上的動靜。所以當他們看到陣後的紅旗時,所有的將佐和軍官都意識到清軍的戰線已經被撕裂了,在戰場的某處肯定發生了無可挽回的崩潰,明軍正從那個缺口衝到清軍的背後,席捲整條戰線。

  當看到鄧名的旗幟從身後掠過時,就是原本最堅定清軍官兵也完全喪失了鬥志,加入到敗退者的行列中。

  鄧名顧不上那些逃散的敵兵,一直追著李世勳而去。對方主將只要還停留在戰場附近,對明軍就是一種威脅,他可能會嘗試鼓舞士氣,重整部隊。若是敗退的敵兵看到主將鎮靜地站在眼前,那他們的鬥志就有可能得到恢復。

  所以鄧名毫不猶豫地繼續追擊,就算不能把李世勳趕出戰場,也要讓清兵看到他們主帥狼狽逃竄的樣子。而李世勳並沒有不顧一切地逃走,或許他確實在妄想收攏、挽回敗局,鄧名看到李世勳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

  緊緊盯住了目標,鄧名毫不停留地繼續全速追擊,李世勳明顯沒有料到明軍居然緊追不放,當他看到明軍騎兵朝著他猛衝過來的時候,大叫了一聲就打算繼續逃跑。但這次鄧名沒有給他脫逃的機會,在李世勳剛撥轉馬頭的時候就衝到他的身邊,用馬劍指住了對方的咽喉。

  「你是李世勳嗎?」鄧名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對方的雙臂上,確保對方沒有任何拔劍還擊的企圖,然後緩緩提起目光盯著此人的雙眼。

  看到對方眼中的恐懼之色後,鄧名感到一絲疑惑,被自己用劍指著的敵人臉色慘白,哆嗦得如同糠篩一般。對方好歹也是領軍的武將,無論如何膽色不濟,還不至於表現得如此無能,居然嚇得連問話都無法回答。

  「你是李世勳嗎?」鄧名又問了一遍,這時他身後的衛士紛紛趕到,俘虜更是嘴唇顫抖,牙齒相撞,鄧名只聞格格之聲,卻聽不到任何回答。

  鄧名手上用力,把馬劍向前按了一下,在對方的喉結上輕輕刺了一下。

  「小……小人不是李大帥啊。」

  俘虜終於恢復了說話的能力,結結巴巴地答道。

  「那你是誰?」鄧名追問道。看對方的表現,鄧名覺得他的話倒是有幾分可信,近距離觀察對方的盔甲,似乎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鄧名覺得李世勳應該沒有時間這麼快地換一身盔甲。

  這人自稱只是一個傳令兵,當鄧名殺到將旗下時,他剛剛動身離開,按照李世勳的命令去打探右翼的戰況。

  聽說自己抵達時李世勳就在將旗旁,鄧名就再次喝問道:「到底哪個是李世勳?穿著打扮是什麼樣的?」

  「小人看見……小人看見將軍已經把李大帥抓著了啊。」這個俘虜緊張地說道。當時他看見鄧名把劍架在李世勳的脖子上,看見統帥被擒,他知道大勢已去,就打算逃走。途中這個傳令兵驚魂稍定,就打算停下來看看身後的戰局,將來也好向湖廣總督報告,他根本沒有想到明軍居然會對他這個小兵窮追不捨。

  ……

  在鄧名抓住那個傳令兵的時候,李世勳正帶著兩、三個親隨向南面鼠竄。

  剛才明軍突然從背後殺出來的時候,李世勳正在和副將等人討論戰況。先是背後鼓聲停止,然後有些亂糟糟的廝殺聲傳來,李世勳還以為是後邊的士兵發生了衝突口角,當他回過頭看到有一隊明軍裝束的騎兵衝過來時,他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呢。

  李世勳目瞪口呆地看著明軍衝到眼前,在距離他一個馬位的地方砍倒了自己的掌旗手,把大旗奪過去然後拋到自己的馬前,當時他別說逃跑,就連拔劍自衛的反應時間都沒有。

  直到頸上傳來金屬的冰冷感,李世勳才確信這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明軍把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接下來明軍騎士的那句問話把李世勳驚醒了,對方顯然不認識自己,李世勳靈機一動,忙向著剛離去的傳令兵背上一指。電光火石之間,李世勳還給自己編了一個「高能」的化名,趁著敵人目光移開的時候,李世勳裝作下馬投降,其實是為了把對方的劍從自己的喉嚨上移開。

  當眾多親兵營的士兵回頭看過來時,李世勳唯恐其中有哪個傢伙大喊一聲,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急忙在明軍馬前大叫大嚷,告訴親兵營的手下此戰已敗,讓他們各自逃生。

  數千大軍一旦發生潰敗,聲勢是非常驚人的,任何靠近潰兵的人都可能被捲入亂軍之中其中遭到踐踏,即使武藝高強的人也可能遇到危險。李世勳盼望著大潰敗能夠突然發生,把身後的明軍趕開一段距離——他的願望實現了,那隊明軍果然如李世勳所期望的那樣,先是退到一邊,然後尾追著傳令兵而去。

  看到一軍的統帥給敵人充當馬前卒,高喊此戰已經大敗,親兵營的士兵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念頭,爭先恐後地各自逃生。在李世勳招呼部下自尋生路時,他的兩個副將很有默契地偷偷牽住了李大帥的馬。等到亂兵把他們三個人與明軍隔開後,李世勳迅速接住副將拋過來的韁繩,飛身上馬就開始突圍。

  很快就與那隊明軍拉開了一段距離,但久經戰陣的李世勳心裡很清楚,局勢已經不可挽回,失去統一指揮的清軍戰敗已經不可避免。李世勳沒有任何妄想組織軍隊反擊的念頭,他一心一意地帶著兩個手下奪路而逃,一邊逃一邊把盔甲、刀劍等所有占份量的東西都統統拋到地下,除了馬鞭什麼也不留。

  雖然鄧名搞清楚自己被騙了,也知道了真正的目標到底是誰,但現在已經不可能再返回去找到那個人,依靠身上的衣甲將李世勳認出。

  這時李世勳已經跑到潰軍的南面,背後是他那兩個忠心耿耿的部將,三個人一邊策馬疾馳,一邊飛快地除去自己身上的甲冑,把大隊人馬遠遠地拋在了腦後,弓著身伏在馬上,頭也不回地向南狂奔。

  「賊人到底是怎麼過來的?」李世勳直到現在還是沒能想通這個疑問。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50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三節 固執

  逃離險境後,李世勳並沒有急著去與湖廣總督還有清軍主力匯合,而是讓一個部將去見胡全才,報告戰敗的經過。離開武昌前李世勳就覺得胡總督已經精神高度緊張,現在前鋒大敗、全軍覆沒,李世勳擔心這消息會刺激得胡全才失去理智,把自己殺了祭旗,因此決定先躲在外面避風頭——好不容易逃脫敵手,要是被自己人殺了豈不冤枉。

  至於理由也很好找,李世勳讓部將報告胡總督自己正在外面收攏潰兵,打算與鄧名再決一雌雄。李世勳打算就以收攏潰兵為藉口,一直躲到胡全才消氣了為止。一個部將去報信後,李世勳就帶著另外一個人向德安府跑去,打算找個鄉紳躲進他家中,得以遠離征戰休息幾天。

  根據李世勳的分析,胡總督的官位堪憂,不但導致他氣急敗壞殺人的可能性大增,也是強行統帥大軍出征鍾祥的主要原因。接下來胡總督的應對不外就是回師或繼續進攻鍾祥,若是回師,很可能胡總督就會被朝廷免職,到時候湖廣官場肯定會把戰敗的全部責任都往胡全才頭上推,那個時候李世勳可以搖身一變成為見證人,不必擔心被追究戰敗責任。

  若是胡全才繼續進攻鍾祥,結果也只可能有兩種:一種就是大勝,那樣胡全才志得意滿,氣也消去大半,李世勳再去負荊請罪很容易得到諒解。那時李世勳就在附近拉一批壯丁,帶回去說是自己收攏的潰兵——有每月的軍餉在,還怕招募不到人前來從軍麼?

  若是胡全才再次大敗的話,那肯定會有其他的將領首當其衝,胡總督就算不被朝廷問罪,李世勳也不會繼續位於失敗的將領榜首。到時候把壯丁們編組成軍,說不定湖廣總督還要依靠他保衛武昌。

  正如李世勳所料,胡全才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已經到了擇人而噬的邊緣。

  剛從武昌出發的時候,胡全才的感覺還不錯,官吏、幕僚、縉紳們恢復了往昔對他的恭敬,對他發佈的各種計劃都讚不絕口,再也沒有任何人出來質疑湖廣總督的決定。在向鍾祥進發的路上,胡全才身邊的人保持著類似的態度,凡是從湖廣總督口中吐出來的,必定是英明決策。

  要是放在鍾祥之戰以前,胡全才會把周圍人的這種反應視為理所當然,自己當然英明神武、才智過人,不然憑什麼能坐上湖廣總督的高位?以前胡全才在洪承疇手下做事的時候還經常認為自己有種種不足,但現在他並不這麼看了,自己的任何設想都是神來之筆,能比胡總督更神的人世界上沒有幾個,其他人都乖乖地在邊上學習就對了。

  但是鍾祥失守後,武昌掀起一股懷疑胡總督的暗流,以周舉人為首的一小群縉紳對胡總督發出許多批評指責,雖然現在表面上恢復了常態,但胡全才卻多了一個心眼,偷偷派人去探察這些傢伙到底是真的迷途知返了,還是在暗中策劃更多的的陰謀。

  密探們打聽回來的消息把胡全才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官吏、幕僚和軍官中現在流傳著一股說法,稱他胡全才做事好像袁紹,而且還有人說他是離死不遠的袁本初,沒兩天蹦達的日子了。

  《三國誌通俗演戲》是一本很流行的小說,軍中的士兵就是不識字也都聽過三國演義的評書,既然大家都把胡總督比做袁紹,那就連沒有見過胡全才的士兵也都認定他剛愎自用、心胸狹窄。至於應該怎麼對付袁紹,有三國演義當課本自然人人心裡有數,那就是溜鬚拍馬,絕對不去當田豐、沮授。

  這個流言,據說又是那個周舉人散佈出來的——本來周培公只是打算用來給自己避險,後來看到有幾個同僚打算消極對抗胡總督時,周培公勸說他們放棄這個念頭,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聽到同僚們的感謝,周培公不禁洋洋自得起來,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其他人當起了老師,為大家仔細分析這幾個問題:為什麼說胡全才像袁紹?胡全才更類似哪個時期的袁紹?應該如何與晚期的袁紹周旋?

  大家當然都很感激周培公的提醒,由於周培公分析得頭頭是道,他「周大才子」的名頭也變得更響亮了。胡全才的手下沒費多大力氣就打聽明白,到底是誰在積極地抹黑湖廣總督以抬高自己。

  「等打贏了這仗,就要你好看!」胡全才現在對周培公已經恨到了骨頭裡,但他不得不承認周培公分析得還挺接近他的心態,越是如此,胡全才越是暗暗發誓要讓周培公後悔死得慢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先鋒戰敗的消息,李世勳的副將逃回軍中,稱遭遇兩、三萬敵兵,提前出發的一萬清軍全軍覆滅,李世勳正在戰場周圍收攏散兵,與鄧名拚命糾纏。

  這個消息對胡全才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被他寄予厚望的偷襲行動不但被敵人識破了,而且還又一次遭到慘敗,胡全才感到愈發無法對朝廷交待。

  很快戰敗的消息就傳遍全軍,沿著漢江水陸並進的胡全才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若是現在退兵,那麼自己這半個月來除了丟城失地、喪師辱國外就什麼都沒幹。胡全才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行為在武昌已經激起了民憤,更別提這次離開武昌、漢陽的時候,他又幹了件極其不得人心的事。如果朝廷給自己撐腰,那胡全才當然絲毫不畏懼武昌周圍縉紳和百姓們的憤怒,不過若是朝廷已經厭惡自己,那這些士民的攻擊就可能會變成壓斷駱駝背的最後一根稻草。可若不退兵,胡全才覺得對方有所防備,自己這邊確實士氣低迷,不敢說穩操勝券。

  思來想去,胡全才也發生動搖,覺得或許走回頭路才是最安全的,就是極力誇大明軍的實力,一口咬定明軍就是擁有十萬大軍。只要有李世勳串供,胡全才或許可以蒙蔽一下朝廷試試。

  但李世勳派回來的那個副將不肯老實就範,事先李世勳和兩個心腹將領商量過此事,已經預測到胡全才可能的反應。他們認為胡總督今非昔比,位置已經很不安穩了,沒有必要為了隨時可能倒台的胡總督把自己牽連進去。蒙蔽朝廷這罪可大可小,若是胡總督不倒台那當然什麼事都沒有,但胡總督若是倒台了那李世勳很能會被一起追究。

  不管胡總督如何威脅利誘,李世勳的這個副將就是裝聽不懂總督大人要他作偽證的暗示,一口咬定鍾祥明軍精銳主力盡數出動,鄧名、郝搖旗、劉體純、袁宗第、賀珍一個不落都被他們遇上了,李世勳打不過非戰之罪——好吧,意思就是這是胡總督指揮有誤,讓一萬前鋒去拼鍾祥明軍的主力——但鍾祥明軍精銳都加起來,也就是這幾萬了。

  胡全才也清楚這個將佐只是個傳聲筒,關鍵還是要李世勳肯服從命令,於是就讓這個副將馬上回去李世勳營中,讓李世勳馬上返回湖廣總督身邊,不必急於收攏殘兵。

  很快就陸續有逃出來的先鋒官兵返回胡全才營中,他們帶回了差不多的消息,那就是明軍大約有兩、三萬,事到如今沒人還相信什麼鄧名坐擁十萬大軍一說,既然李世勳和逃兵們眾口一詞說明軍有兩、三萬,那大家都知道這次出擊的明軍肯定不超過一萬。現在周培公已經隱隱成為軍中領袖,眾幕僚和文官在極力稱頌胡全才料敵入神後,紛紛聚集到周大才子的營帳中,舉行真正的敵情討論會。周大才子斷定李世勳也在撒謊,據說所說鍾祥的明軍幾萬還是有的,李世勳肯定沒有遇到鄧名的全軍,多半是被一支偏師打敗了。

  逃回的敗兵中有跟隨李世勳出征的各部官兵,也有他親兵營的將士,敗兵歸營持續了大約一天左右,總共返回了一千出頭,剩下的估計都被明軍抓去了,但直到潰兵都回了胡全才的大營,那個號稱在外面收攏潰兵的李世勳還是不見蹤影。

  見對胡總督忠心耿耿的李大帥都避禍去了——周大才子又當眾把李世勳的心理猜了個**不離十——大家都胡總督就更加沒有信心,當天在周培公的營帳裡,大家商議要附和胡全才的說法,就說鍾祥明軍有幾十萬之多,讓胡總督把大軍先帶回武昌去再說,反正將來朝廷問罪也問不到他們這些文官和幕僚頭上。

  這次參與周培公營帳討論會的還有一個武將,李世勳消失後胡全才的聲望降到新低,不少將佐也跑來要和文官、幕僚集團共進退,這些武將認為雖然清軍依舊遠較鍾祥明軍強大,但路途、士氣等因素足以抵消清軍在兵力上的優勢。再說,這仗打贏了只是對胡總督有好處,看到李世勳敗得這麼快、這麼慘,已經有很多清軍將佐打起了退堂鼓。

  眾人商議已定,就打算明天一起去給胡全才灌**湯,不過密謀集團的保密意識太差,現在湖廣總督已經知道在周培公身邊聚集著一個反胡集團,早就密令幾個將佐打入其中,並分頭向自己匯報該集團每日商議的陰謀。

  得知這幫傢伙想騙自己回師,然後獨自去承擔朝廷的怪罪時,胡全才氣鬱於胸,差點一口鮮血噴出來。幸好還有一批將佐沒有參與密謀集團,胡全才深恨自己識人不明之餘,連忙開列名單,根據是否去過周舉人為標準那裡分為兩份,留作戰後提拔、貶黜的憑據。

  周培公自然高舉黑名單榜首,胡全才盯著那名字看了半響,那張得意洋洋的面孔又浮現在他眼前:「不讓你碎屍萬段,妻女入營,老夫誓不為人!」

  雖然立下毒誓,但眼下還不是報復的好時機,胡全才只有先繼續與大夥兒虛與委蛇:你們不是要贊同我的一切決定麼?好,那我就決定繼續向鍾祥進軍了。

  第二天胡全才召集文武官員、幕僚商議軍機,周培公首先站出來歌頌胡全才料事入神,鍾祥明軍勢大難以力敵,應當全軍退回武昌,堅守城池為上!這個提議得到了不少與會者的贊同。胡全才身為湖廣總督,那養氣的功夫自然也是非同小可,周培公發言期間他捻著長鬚,對這個年輕人頻頻微笑頜首,表現得對密謀集團一無所知。

  等周培公發言完畢,胡全才還讚揚了他幾句,但讚揚歸讚揚,湖廣總督還是不能同意退兵的,他指出鄧名之所以能連戰連捷,是因為鄧名使用了妖術。

  在得知鍾祥明軍只有幾萬人後,胡全才就一直在琢磨明軍到底是如何迅速攻下鄖陽等地的,最大的可能性有兩種,一種是鄧名擁有口徑驚人的攻城大炮,另外一種就是他使用了妖術。

  而最近逃回來的先鋒官兵證明鄧名確實在使用妖術,很多人都聲稱清軍戰線並沒有出現斷裂,但鄧名一下子就帶著騎兵出現在清軍陣後。李世勳派回來的那個將佐雖然沒有自認鄧名使用妖術,但他也持同樣的說法:戰場兩軍呈膠著狀態時,鄧名突然從李世勳將旗後閃現出來,還一閃就閃到了李世勳身邊,直接就把劍架上了李大帥的脖子。

  當初領兵離開武昌時,胡全才還不能判斷對方的王牌到底是妖術還是大炮,不過這難不倒足智多謀的湖廣總督,對付妖術要靠穢x物、對付大炮最靈驗的則是陰陣。為此胡全才下令征發武昌、漢陽的倡優隨軍。因為軍情緊急,胡全才暗示軍隊也可以征發一些沒有靠山、背景的寡婦。

  不過對執行命令的軍隊來說,是不是寡婦、倡優取決於是不是付銀子,很多應付不了敲詐勒索的貧家女子也被大軍征發到了營中,為此胡全才更是被武昌、漢陽的縉紳指著後背痛罵——暫時還沒有人敢指著胡全才的鼻子罵。

  這件事也常常被反胡集團提及,胡全才知道若是此時回師,自己征發婦女隨軍肯定也是一樁罪過,但如果靠這些婦人破了鄧名的妖術,那不但再沒有人能說自己一個的不是,反倒要人人稱讚胡總督的先見之明。

  胡全才一反常態,否認了鍾祥有十幾萬明軍(這本是他昨天自己說的),而是堅稱鄧名手下最多只有四萬人,其中披甲兵一萬八、九(本來是一萬四、五,李世勳偷襲失敗自然又多了四千有盔甲的賊人),既然如此那湖廣大軍的實力仍然比鄧名要強大,同時還有水師的協助,只要能破了鄧名的妖術那根本沒有什麼可怕的,再說,王師以順討逆,誰敢懷疑王師的勝利就是質疑滿清的天命。

  這種大帽子一扣下來,周培公等人頓時無話可說,胡總督力排眾議,下令繼續向鍾祥前進。

  不過雖然胡總督在軍事會議上把周舉人駁得丟盔卸甲、全無還手之力,但晚上去周舉人營帳走動的人卻更多。胡全才連夜修改名單,把許多人從褒獎名單上劃去,轉去黑名單上列席。

  最讓胡全才感到傷心的是,湖南巡撫張長庚也在深夜偷偷派人周培公營中,把周舉人和另外幾個密謀集團的積極分子找去,密談了很久才在凌晨讓他們悄悄離開。張長庚是胡全才重要的部下,多年來信任有加、委以重任,胡全才甚至已經想好,若是自己有一天無法勝任湖廣總督的工作,就推薦張長庚接任。

  沒想到怎麼一個依為柱石的心腹,居然也深夜密會周培公,要不是胡總督的密探一天十二個時辰地監視周舉人,說不定還發現不了張長庚也動搖了。

  在與幾個湖廣縉紳密會後,張長庚就來找胡全才,以老朋友、老部下的身份委婉地勸他班師。若不是知道張長庚已經和密謀集團私通款曲,胡全才說不定還真會認真考慮湖南巡撫的建議,再權衡一番繼續進軍的利弊,但現在胡全才雖然裝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心裡卻是在痛罵面前這個白眼狼。

  「哼,你多半是和那些湖廣蠻子達成協議了吧,你負責蠱惑我回師,讓湖廣蠻子都能平平安安,而他們則負責支持你,向朝廷保舉你,讓你繼承老夫的位置,由你來當這個湖廣總督。」胡全才在心裡暗暗發狠,等挽回了頹勢後就要把張長庚這個背主忘恩的小人也收拾得生不如死:「讓我現在回師,不去破除鄧名的妖術,不收復失土,到時候朝廷怪罪下來,你這小人肯定是不會幫老夫說一句好話的,只會跟著湖廣蠻子他們一起落井下石。」

  ……

  鍾祥。

  得知府城遇險,劉體純和袁宗第都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這兩人軍中的年輕軍官和最勇敢善戰的精兵們,很多人不久前才訂婚,未婚妻都在鍾祥,他們心裡比劉體純和袁宗第還要焦急。明軍日夜兼程,飛也似地回到鍾祥,看到府城平安無事後,這些明軍士兵才鬆了一口氣。

  這次鄧名並沒有立刻把俘虜釋放,而是把他們盡數帶回了鍾祥。胡全才就在李世勳的後面,清軍下一步的行動尚不知曉,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釋放俘虜,讓他們回去報告明軍的虛實。鄧名已經和賀珍說好,俘虜先交給賀珍進行甄別,那些賀珍覺得不錯想留下的士兵他儘管留下,剩下的則都交給鄧名。等湖廣大軍退去後,鄧名就打算倣傚先例,把這些清兵盡數遣散回家。

  得知老老實實待著就可以被釋放,更有一兩銀子可拿後,這些清軍士兵都前所未有地老實。鄧名上次釋放戰俘的事情已經傳到武昌,大家都覺得鄧名既然說了,那實現的可能性就很大。而且這些清兵已經一貧如洗了,他們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好一些的衣服都被賀珍搶走了,若是不發遣散費,他們就只能乞討回鄉了。

  見到賀珍送來的幾千俘虜後,鄧名覺得他做得實在有些太過分了,就親自跑去賀珍的營中,要他把俘虜的衣服還給原主。賀珍則據理力爭,稱這些挑剩的俘虜本來的命運是當苦力干到死,或者直接扔進大坑裡埋了,現在給他們留一條命就不錯了,還想穿著像樣的衣服未免也太貪心、太不知足了。

  當然賀珍也不能讓鄧名為這麼多俘虜提供衣服,那樣他就不是從俘虜身上扒皮而是從鄧名口袋裡掏錢了,最後賀珍勉強同意交還一部分衣服。第二天賀珍也如約把這些東西送來,鄧名查看了一番,都是賀珍用不著的破布爛衫。

  劉體純、袁宗第趕回鍾祥時,看到城外有大批衣衫襤褸的男丁在河溝裡捕魚,在樹林裡砍柴,然後拿到軍營或城門口叫賣。

  等劉體純進城後,看到城內也有不少裹著破布片、穿著草鞋的「原始人」,正在幫助鍾祥的百姓修補房屋。

  原來,鄧名並不打算強迫這些俘虜為自己勞動,就讓他們自己去做點小買賣,解決溫飽。就是賀珍的手下要從這些俘虜手中拿東西,鄧名也要求他們付錢,起碼要用衣服或者口糧來換。

  當鄧名剛把大批俘虜押解回來的時候,鍾祥居民看到這些衣不蔽體的男丁後都遠遠地圍觀,指指點點。鍾祥一戰造成大量的民居受損,周圍的農民也逃散了很多,好多人的屋子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重新修整好。俘虜們第一天在樹林裡砍了些柴火,到城門口兜售,很快就有頭腦靈光的人用很低的價錢雇他們去幫自己砍幾根木料,或是做蓋房子的土坯。

  鄧名聽說了這種情況,就把這些俘虜組織起來,分成許多個施工隊,幫助老百姓修補屋頂和牆壁,脫坯、砌牆、抹灰。俘虜們掙到錢可以吃飽肚子,鄧名也不要他們的勞動所得,甚至還安排幾個明軍的軍官、士兵成立了一個仲裁機構,以應付薪酬糾紛——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51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四節 攻勢

  見到劉體純後,鄧名立刻告訴他:「大敗李世勳繳獲眾多,賀將軍給你們每人留了五百套盔甲,現在存在他的營中,劉將軍可以派人去取。」

  劉體純頓時面露詫異,掃了一眼先到的袁宗第,後者點點頭:「確實拿到了五百副,雖然都舊得很。」

  「這賀珍……」劉體純正奇怪賀珍怎麼轉性了,突然恍然大悟,望向鄧名:「是提督分給我們的吧?只是暫時存在賀珍那裡。」

  「不是。」鄧名矢口否認:「此戰全靠賀將軍的兵馬,我憑什麼能分到一千五百領盔甲?賀將軍現在盔甲多的燒手,拿到李世勳的東西後,他手下的大寧兵就是一人穿兩套也穿不過來了。」

  雖然鄧名不承認,但劉體純和袁宗第都懷疑這一千五盔甲是鄧名的,被他分成三份分給其餘三人。他們倆看到不少俘虜都被賀珍扒得接近赤身**了,有些人身上連布條都不多,靠樹皮、草裙蔽體,賀珍連布衣都不放過,能放過盔甲麼?哪怕是些舊盔甲。

  這二人猜得其實也沒錯,戰後鄧名指出賀珍的計謀沒有完全奏效,他的突擊行動還是起到了相當的作用,所以鄧名理直氣壯地要求得到一部分繳獲。見鄧名一要就是一小半盔甲,賀珍感到十分傷心,雖然正如鄧名指出的那樣,他的盔甲已經多的穿都穿不過來了,但賀珍覺得哪怕就是堆在倉庫裡看著也好啊。畢竟這是難得的資源,雖然現在可靠的大寧兵不夠,但士兵易得,盔甲可難以打造。

  不過鄧名起到的作用賀珍無法否認,而且鄧名表示這些裝備會以他的名義轉交給郝搖旗等人,賀珍總算是勉強答應了。當然其餘的繳獲:銀兩、銅錢、布匹、糧食,鄧名全都交給賀珍一人所有。

  事後賀珍為此狠狠地痛罵了他兒子一頓,若是他兒子跟著鄧名一起發起突襲,分去鄧名一部分功勞,那他就有理由少給袁宗第他們每人二百套盔甲了,這個敗家兒子不但一下子就讓老子損失了六百套鎧甲,還錯失了一個結好鄧名的良機。賀珍說到氣頭上,本來還想抽兒子兩鞭子,但鞭子都拿在手裡了,想想還是捨不得,於是賀珍又將它放下了,大罵賀道寧一通了事。

  出征以來各軍軍營的管理自然輪不到鄧名插手,只有其他人都不在鍾祥時,鄧名才會對大小事務提出自己的意見,同樣不曾下達任何強制性的命令給夔東眾將的部下。只有這些俘虜如何管理完全由鄧名說了算,這批俘虜在鍾祥待了好幾天了,每日就打工掙吃穿,傍晚鄧名還組織一些唱戲、說書的藝人到俘虜營中表演。

  本來劉體純已經對鄧名如何處置俘虜抱著不聞不問的態度了,聽說此事後又起了好奇心,就跑去俘虜營那邊看看。

  更讓劉體純感到意外的是,鄧名居然也親自出馬,在其中一個檯子上給周圍的俘虜們說單口相聲,看到三太子如此自貶身價,劉體純覺得自己如墜夢中,感到三十多年來的世界觀和價值觀都要被顛覆了。

  跟著劉體純來的衛士中,有兩個人這段時間一直駐紮在鍾祥,他們二人對鄧名的舉動倒不是很驚奇,這兩個人聽了兩句後還面露失望:「老段子,聽過了。」

  「你們聽過什麼了?」劉體純更加吃驚,連忙問道,他雖然隱隱猜到了部下的意思,但還是不敢相信。

  「提督提議過幾次,若是士兵閒來無事,可以去聽聽書、看看戲……」部下的回答證實了劉體純的猜測,鍾祥城並不算大,藝人也不是很多,鄧名親自出馬給明軍說單口相聲。順便鄧名還幫助手下鍛煉讀書識字的能力,幾個月來李星漢等人都認識了不少字,鄧名就把相聲本子寫在紙上,讓他們邊看邊聽自己說,看他們到底能不能看明白個大概。

  之前鍾祥守軍不多,各有各的崗位,營中規矩也是按照劉體純等人的老辦法來,因此雖然鄧名有名人效應但是並不像現在這麼忙,幾乎每天都要隨機找個檯子說上一段。

  鄧名一副說書先生的打扮,拿著驚尺和扇子在台上給周圍的聽眾講故事,檯子邊上的人大多盤腿席地而坐,穿著賀珍給的破爛衣服或是自製的樹皮草裙,一個個都咧著大嘴喜笑顏開,顯然都聽得十分入迷。當鄧名抖包袱的時候,檯子周圍的俘虜都興奮地拍著大腿狂笑,劉體純看到還有不少人樂得滿地亂滾,眼淚都噴了出來。

  跟著劉體純來的幾個衛士,也都笑呵呵地聽著,不時跟著其他聽眾一起喊好,但是劉體純對於鄧名講的故事倒沒有特別認真地聽,他一直在觀察著周圍的人群。直到大地沉入夜色中,鄧名才結束了今日的表演,從檯子上走下來時,手裡還拿了個盆子,學著其他先生或是戲子的模樣,高聲喊著:「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從人群中走過,而那些俘虜也紛紛向鄧名的盆子裡扔去銅錢。其他檯子的表演到此也差不多都結束了,人群發出意猶未盡的歎息聲,開始走回俘虜營。

  端著滿滿一盆銅錢,鄧名滿面笑容地帶著衛士走到劉體純面前,剛才他在台上早就看見劉體純來了,表演結束後就徑直走過來,把盆子舉起來向劉體純炫耀:「看,本提督掙的一點兒也不比其他人少。」

  這些俘虜每日工作所得,除去吃喝所費的餘錢,有不少都給了這些賣藝人。劉體純低頭看了一眼錢盆,沒有任何助興的稱讚,而是示意鄧名單獨談談。把銅錢裝進口袋揣入懷中,鄧名就和劉體純並排前行,兩人的衛士遠遠跟在後面。

  「提督還打算把這麼俘虜都放回去麼?」劉體純開門見山地問道。

  「這些人啊,是的,」鄧名點點頭,毫不遲疑地答道:「他們都是賀將軍甄別過的,都是韃子將佐的親兵,或是在家鄉還有老有小的,不會安心跟著我們。等胡全才退兵後,我就把他們都放了,和上次一樣。」

  劉體純沉吟了一下,他回來後問過了幾個部下,知道鄧名安排了報酬仲裁司,專門負責協調俘虜和鍾祥居民的錢財衝突。以往或許是士兵居於強勢,不過現在這些清兵都是俘虜,鍾祥的居民覺得正常情況下他們生命安全都得不到保證,就難免有人想欺負他們,賴他們的工錢。鄧名建立的仲裁機構並沒有偏袒居民,而是努力保護俘虜能夠拿到他們應得的工錢。

  「提督如果不想贏得他們的軍心,何必如此?」劉體純問出了自己的疑惑,剛才他看到鄧名從人群中走過時,雖然知道這些俘虜絕對沒有膽子在明軍控制下對鄧名不利,就算有個別狂徒鄧名的衛士也足以制服,但這畢竟還是一種顯示信任的姿態,劉體純覺得只會在設法收買人心時才會出現:「提督如果不想要這些俘虜,又何必多此一舉。」

  問完後劉體純就認真地看著鄧名的表情,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鄧名輕輕歎了口氣,這些俘虜都曾經是他的敵人,在戰場上鄧名也看到過他們猙獰的面目,那時這些人臉上大都是凶狠的表情。不過在鄧名說相聲的時候,他從周圍人的臉上看到的是淳樸的喜悅,這些人樂不可支的樣子讓鄧名感到溫暖和善意,捧著錢盆從這些人中走過時,鄧名同樣能夠感到他們的謝意和友好。

  「其中很多人本也是農民,被韃子抓了壯丁,然後就從軍走上了和我們作戰的路,有的人在韃子軍中時間比較長,就成為親兵、披甲,一些比較短的,就是輔兵。可在很久以前,他們都是漢人,和我們說著一樣的話,吃著一樣的東西,會惦念他們的親人,會疼愛他們的孩子。」鄧名一邊走,一邊平和地說道:「他們都是人啊。」

  「都是人又如何?」劉體純對鄧名的感慨有些不解,追問道。

  「我以為,既然是人,那他們勞動就應該得到報酬,他們飢餓的時候就應該能夠找到東西吃,感到寒冷的時候可以有衣服穿,而在他們吃飽喝足之餘,能夠感覺到快樂。」鄧名認真地對劉體純說出他心目中人應該受到的對待:「在戰場上的時候,我對敵人不會手軟,但在戰場下,我還是寧願把俘虜當作人來對待,不侮辱他們,讓他們工作之餘能夠得到娛樂。」

  「原來提督是這麼想的啊。」劉體純也輕聲感慨了一聲,不對鄧名的說服進行任何評價,也沒有了更多的問題。

  和鄧名分手後,劉體純又去袁宗第營中一趟,後者比劉體純早回來半天,也已經知道鄧名對俘虜的所作所為,不過他的猜測和劉體純差不多,就是鄧名或許動了心思想把一部分俘虜收為己用。

  劉體純否定了他的猜測,把鄧名對自己說的話重複給袁宗第聽,在後者發愣的時候,劉體純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袁宗第的肩膀:「袁老兄,你這個人挑得很好,三太子是個仁慈有德的人,將來中興後他會對我們不錯的。」

  ……

  郝搖旗不久後也帶著兵馬急匆匆趕來,不過等郝搖旗趕到時,胡全才的大軍距離鍾祥依舊很遠。

  「胡賊這是在搞什麼?」郝搖旗一路上緊趕慢趕,生怕不能及時趕到,但沒想到胡全才的行動居然如此遲緩,看起來幾天之內依舊到不了。

  「胡賊的大軍走得和烏龜爬差不多,每天中間不動,後營前進變前營,然後就地防守,第二天後面的營地再向前滾,一日走不出幾里地。」劉體純他們已經把胡全才的情況偵查得十分清楚,清軍看起來毫無鬥志,以他們行軍表現出來的士氣看,正常情況下早就打道回府了。

  這些日子通過審訊俘虜,明軍對清軍的情況也相當瞭解,基本就是胡全才一個人在主戰,隨行的文官、幕僚、將佐都不願意為了湖廣總督的孤注一擲而冒險。若是擱在前明估計軍隊早就一哄而散了,只是現在滿清剛剛開國,律令森嚴,胡全才的部下們畏懼北京的懲罰,所以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跟胡全才來攻打鍾祥。

  「說不定他們在盼望韃子免去胡全才的職務,讓他們能夠趕快回家,所以就在路上死命地磨蹭。」袁宗第分析著:「嗯,還有一種可能,他們指望把我們嚇跑,胡賊這次帶了六萬多人、兩萬多披甲,還有水師,他們一步一步蹭過來,指望我們看無隙可乘,打又沒有把握,就自己退兵了。」

  「這個想法不錯,多半韃子們就是這麼想的。」郝搖旗覺得袁宗第後一個猜測更接近真相,北京的順治也不是傻子,臨陣換帥多半做不出來,而且李世勳慘敗的消息不會這麼快就傳到北京去,胡全才肯定會拚命掩蓋,就算有其他人捅出去,等北京搞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也要很久以後了。

  這次擊敗李世勳後,賀珍感覺自己吃得已經快撐著了,如果沒有其他原因的話,賀珍肯定贊同主動退兵,郝搖旗抵達之前賀珍就已經提出過這個建議,劉體純、袁宗第他們也覺得此次出征收獲豐盛,返回根據地訓練士兵確實是個穩妥的好主意。

  但就在郝搖旗返回鍾祥的前一刻鐘,一個明軍使者感到鍾祥,送來了李來亨和書信,這封書信讓劉體純他們立刻改變了主意。

  劉體純把剛剛收到的書信在郝搖旗面前晃了晃,由鄧名念給他聽。

  「小老虎(對李來亨的暱稱)已經從江陵趕過來了?」不等鄧名念完郝搖旗就驚叫起來,夷陵、江陵防線被洪承疇經營得固若金湯,夔東明軍數次在上面撞得頭破血流,但信上說這次明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兩地拿到手,李來亨完全沒有損失,得知胡全才集中主力進攻鍾祥後就從江陵出發,準備趕來和劉體純他們會師。

  「你還沒聽完吶。」劉體純笑道:「文督師也回老家了。」

  得知湖北清軍一敗塗地,夷陵已經被李來亨攻佔後,文安之也在奉節坐不住了,他急忙帶領奉節兵馬向下游趕。鄧名還在奉節時,曾經多次提醒文安之多吃點葷的,不要總吃素,一開始文安之還說歲數大了胃口不好,但鄧名反駁說正是因為老年人吸收能力差,所以才要多吃魚、肉這種營養豐富的東西,其中富含的蛋白質和微量元素也更易於吸收。雖然對鄧名的養生理論持懷疑態度,但文安之在鄧名的反覆勸說下,確實大大提高了菜譜中肉菜的比例。

  這次從奉節離開時,文安之又燉了兩塊肉給自己踐行,路上也每天必吃一條魚,他在心裡鼓勵自己:「我要吃魚、吃肉,少唐王說這樣就能身體強健,我一定要活到九十,看到大明中興,光復兩京!」

  李來亨得到消息文安之已經抵達夷陵,準備督師東征,在文安之的號召下,其他夔東明軍也紛紛出兵,加入到對夷陵、江陵周圍的掃蕩中。正是因為後顧無憂,李來亨才能帶領全軍離開江陵。

  鍾祥明軍一面派使者去與李來亨的軍隊取得聯繫,一面加緊偵查胡全才的動靜,發現對方依舊在用龜速向鍾祥爬過來後,劉體純輕蔑地評價道:「胡賊不知死活。」

  ……

  吳淞口。

  在得知昆明大火後,鄭成功更加急迫地等待鄧名前來他的軍中,這樣一個英武的宗室肯定能夠極大地鼓舞他的軍心。因為等待少唐王,他耽擱了一些出發的時間,見鄧名遲遲無法趕到,鄭成功最終還是從廈門啟程,帶著大軍來到舟山和張煌言匯合。

  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張煌言見到鄭成功後就是一通埋怨,責備他不守約期,萬一走漏消息讓清軍有的提防那就麻煩了。鄭成功心裡的小算盤不敢吐露,只能推說南海有颱風,他為了避風不得不多待了幾天。

  在路上張煌言也和鄭成功談起了昆明大火,還饒有興致地提到鄧名的宗室流言,鄭成功幾次都設法把話題岔開:如果讓張煌言知道鄧名是少唐王,那對方肯定立刻會洞察鄭成功的企圖,他怕過早讓張煌言知道此事會節外生枝,畢竟現在鄧名還沒有平安抵達他軍中——鄭成功知道張煌言是個忠心耿耿的大明臣子,但事關擁立大事他覺得還是小心為妙。

  等拿下南京、接到鄧名,有文安之作證,鄭成功就要擁立鄧名監國。等生米煮成熟飯,再加上夔東的明軍呼應,他覺得張煌言翻不起什麼浪花來,但現在如果裝作一無所知,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和張煌言猜測此人的身份的話,那將來張煌言會覺得鄭成功欺人太甚,對兩家未來合作不利。

  近二十萬明軍,千艘船隻,雲集吳淞口外,鄭成功先炫耀了軍力半天,讓守軍能夠清清楚楚地看明白自己的實力,才派使者去送檄文、戰書。

  「馬逢知怎麼說?」

  等使者返回後,鄭成功和張煌言一起問道。

  「膽子都嚇破了。」使者笑道,稟告兩位大人道:吳淞總兵馬逢知根本不敢接戰書,乞憐之意甚是明顯。

  「好,再去傳信,就說只要他不把船隻攔在江上,我就不攻打他的營寨。」鄭成功大笑著說道。

  使者領命而去後,鄭成功就下令全軍準備進入長江,張煌言思索了一下,向鄭成功提出一個建議:「不妨勒令馬逢知出降,如果他不肯我們就先攻打他,若是見我們攻勢猛烈可能就會徹底投降了;若是他仍不投降,所謂將為軍主,他現在肝膽俱裂,也擋不住我們雷霆一擊。」

  鄭成功想了想,搖頭道:「馬逢知手下有三千騎兵,是韃子在江南最大一股馬軍,和他交手必有損傷,再說兵法又有言:破軍為下,全軍為上。我們先下南京,到時候我不信他還不降,正好令他戴罪立功,為我們的前驅。」

  吳淞提督馬逢知接受了鄭成功的通牒,馬步一律不許出營,連江防炮台都主動放棄,守軍盡數退回他的大營中。

  同時鄭成功發信給崇明島守將梁化鳳,勸其投降。

  梁華鳳執掌滿清蘇、松水師,和馬逢知一樣都是長江江防的關鍵將領,看到無邊無際的明軍水師後,他也和馬逢知一樣驚駭不已。現在崇明島在明軍水師的包圍中,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好像隨便一波大浪襲來就會傾覆。

  「誰說鄭逆專注於福建的?」崇明島大營中,梁華鳳暴跳如雷,由於完全沒有預料到鄭成功會突然出現在長江口,蘇、松水師根本沒有做好交戰準備,岸防的炮台上也沒有儲備足夠的火藥和彈丸,如果明軍發動猛攻,缺乏彈藥的炮台估計堅持不了多久,弱小的蘇、松水師也會很快被明軍消滅。

  無計可施的梁華鳳就讓把鄭成功的使者引來見他。

  手裡拿著鄭成功的勸降信,看著眼前那虎視眈眈的明軍使者,梁華鳳感到滿嘴都是苦水,雖然有心拒絕,但這個「不」字卻怎麼也不敢吐出口。

  「若是梁將軍一時不能決,那王上可以寬限幾天。」

  梁華鳳沒有想到反倒是明軍使者開口替自己解了圍,鄭成功對付梁華鳳的策略和馬逢知相同,就是允許對方暫時不投降,只要對方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就可以。鄭成功需要馬逢知做的表示是棄守吳淞口的江防炮台,而梁華鳳則需要收起全部蘇松水師,不干擾明軍的軍事行動。

  「王上寬宏,末將敢不從命?」梁華鳳連忙應承下來,當著使者的面傳令全軍,讓崇明島周圍的清軍戰艦統統把船帆卸下,牢牢拴在港內,任何人都不許登船。

  得到梁華鳳的回復後,鄭成功心情變得更好,他對張煌言說道:「等攻破南京,就讓梁華鳳為先鋒,帶著他的蘇、松水師去江西,為朝廷收復南昌。」

  接管了這些險要關隘後,鄭成功和張煌言的大軍就駛入長江,浩浩蕩蕩地向南京開去,沿途清軍只見滿江都是打著紅旗的戰艦,無不瞠目結舌。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53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五節 進軍

  湖廣綠營不知道李來亨正在趕來戰場的路上,現在胡總督那份褒獎名單上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反倒是黑名單長得一張紙寫不下,現在幾乎囊括了所有參與出兵的文官、武將和幕僚。

  見到軍心如此糜爛,胡全才其實對戰爭的前景也不是很看好,不過他現在是騎虎難下:兩萬多明軍進入湖廣他的地盤後,通過不停地攻陷胡全才的城池、殲滅他的軍隊擴充到五萬以上,甲兵從一開始的六千左右發展到現在兩萬左右,奪取了半個湖北;最近一連串的糾紛更讓胡全才與湖廣縉紳、官兵的關係降到了冰點,現在能夠壓服手下人靠得全是北京滿廷的威勢。

  現在胡全才已經坐在火山口上了,一本《孫子兵法》也已經快被胡總督翻爛,他說什麼也沒法在書中找到挽回軍心、士氣,把湖北明軍一鼓聚殲的辦法,反倒是他怎麼看兵聖都說如果敵人處於湖廣綠營現在的狀態,就趕緊去打不必客氣——可見兵聖也不是萬能的。

  胡全才現在退而求其次,希望至少能夠把明軍趕回老家去,最近的軍事行動就就已經是為這個目的服務的。胡全才生怕對方會抓到自己的破綻再發動一次進攻,所以每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緩緩地向鍾祥滾動前進。清軍將佐也猜到了胡全才的心意,他們同樣不願意冒險浪戰,就一營、一營地向前蹭著走,每天清軍的大部分兵力都處於防守狀態,不給明軍絲毫的進攻機會。

  可是對方明明已經繳獲眾多,卻偏偏不肯老實地離開。胡總督權衡再三,覺得對方應該也很清楚他們無法依靠現有的實力佔據兩湖,朝廷的效率再慢,遲早也會從河南派援軍來。

  「難道你們一定要逼死老夫麼?」胡全才憤恨難平,等河南、甘陝派來援軍才能趕走明軍,和依靠湖廣自己的力量收復湖北是完全不同的:「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地趕緊走人?」

  胡全才又把孫子兵法翻了一遍,他感覺自己確實是處於死地了,不然也不會不顧形勢一意孤行。

  「死地……」這個詞引發了胡全才的靈感:「死地則戰!」

  營帳裡沒有其他人,胡全才順著剛剛出現的靈感琢磨下去:「如何才能把全軍引入死地,迫使他們不得不與賊人決一死戰呢?」

  ……

  鍾祥。

  「胡全才有沒有上過戰場?」鍾祥明軍已經與李來亨取得聯繫,知道友軍正在全速趕來,而清軍也沒有絲毫退卻的意思,眼看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戰不可避免,鄧名有些緊張,就詢問起對方主帥的情況。

  劉體純、郝搖旗等人都紛紛搖頭,胡全才雖然在軍中的時間不短,但以前在甘陝時的主要工作是招降納叛,後來幫吳三桂籌集糧草;等到了湖廣後在洪承疇手下倒是曾經獨當一面過出任鄖陽巡撫專門負責防禦郝搖旗、賀珍等人,但是他的工作仍然是節制地方將領,每次都是坐鎮後方督促糧草。

  郝搖旗告訴鄧名,他從未聽說過胡全才曾經親臨一線,而胡全才鎮守鄖陽時,夔東明軍的主要注意力一直在如何打穿夷陵江防,得不到友軍支援的郝搖旗那期間一直避實擊虛,沒有強攻過擁有兩萬清軍的鄖陽。

  「胡全才之前沒有指揮過一場萬人以上的大戰,不要說野戰,就是守城戰鬥沒有,」鄧名看了一眼周圍的將領,夔東四將都是身經百戰,就連他自己也多次在戰場上衝殺:「當初鄖陽兵力有兩萬人,這也是胡全才指揮過的最多軍隊,這次戰事還是他出任湖廣總督以來的第一場大戰,我說的對吧?」

  眾人都說鄧名講的不錯。

  鄧名輕輕舒了口氣,在他原本的世界裡湘軍很有名氣,但現在湖廣清軍確實清廷手下的二流部隊,湖廣縉紳遠沒有北方士人對清廷那麼死心塌地,他們的矛盾心理大大影響到了湖廣綠營的戰鬥力。一支二流的軍隊,由一個只有在後方統籌經驗的統帥指揮,還處於士氣瓦解的邊緣,鄧名覺得結束湖廣的戰事應該沒有懸念了。

  「不知道鄭成功那裡怎麼樣了。」鄧名記得文安之說過七月左右鄭成功可能就會發起攻勢,這次在湖廣耽擱的時間遠比鄧名最初預料的要長的多,只是戰事未了他無法離開,不然說不定會給明軍留下一個臨陣脫逃的印象:「要速戰速決。」鄧名暗下決心。

  ……

  此時在崇明島,看到鄭成功只留下監視部隊,率領大軍駛入長江後,梁化鳳立刻命令把船隻上的火炮都拆下來,動員全軍加固炮台,囤積物資、彈藥。

  鄭成功的水師比蘇松水師強大的實在太多,梁化鳳覺得就算整備水師也無濟於事,出去和明軍在江面上交鋒完全是以卵擊石。因此梁化鳳決定把全部力量都用來加固防禦工事,只要明軍給他十天時間,等防禦工事得到加固、完善後,崇明島就不會再任人宰割了。

  在加強防禦的同時,梁化鳳還在拚命鼓舞士氣,清軍現在還沒有從最初的驚駭中恢復過來,這同樣需要一些時間來讓士兵恢復,同時梁化鳳還希望鄭成功能夠在上游清軍那裡吃兩場敗仗,哪怕是稍微受挫也好,這樣就能讓崇明島的清軍振奮起來。

  至於附近的明軍監視部隊,梁化鳳也依舊保持和他們的通信,他首先把從水師上拆除大炮的動作說成是友好行為,其次通知這些明軍他要為守軍從兩岸購買糧草。梁化鳳通報完以後,光明正大地派出沒有武裝的船隻出島購買蔬菜和糧食,暗中則偷偷收集火藥和兵器,進一步加強崇明島的防禦能力。

  相比小動作層出不窮的梁化鳳,吳淞提督馬逢知則老實得多,看到明軍的實力後他覺得清廷在東南的統治很可能要到頭了,自從答應了鄭成功的要求後就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軍營裡,沒有試圖和周圍的清軍地方官聯繫。

  對馬逢知的無所作為,他手下的將佐和幕僚都急得不行,一個急脾氣的幕僚就對馬大帥嚷嚷道:「如果大帥要效忠朝廷,那就要設法離開這個險地,現在鄭逆的主力已經往下游去了,只留下少量人監視我們,我們突然開往浙江,這點人馬是攔不住我們的;如果大帥要反正,那就不要再猶豫,立刻出兵與延平郡王會師,水陸並進直取南京,即是將功贖罪,也要爭取立下大功,這樣將來大帥的位置才安穩。現在大帥既不助明、又不助清……延平若敗,清廷絕不會饒了大帥,延平若勝,大帥也沒有任何地位。」

  可馬逢知依舊不肯作出決定,他指出若是此時出兵,必然會被鄭成功當作前鋒使用,去與那些抵抗的清軍硬拚:「延平郡王已經答應了,同意我按兵不動,那我為什麼要主動送上門去,這折損自己兵馬呢?」

  馬逢知環顧著周圍的將佐,問道:「你們有不少人都勸我速下決心,那你們誰肯去打前鋒?」

  一句話把所有的部下都問得啞口無言,那個幕僚仍不死心,追問道:「就算大帥按兵不動,等延平攻下南京後難道還能容忍大帥按兵不動下去嗎?」

  「這你就不懂了,延平直取南京,清廷必然調集周圍的所有精兵強將到南京抵抗,此戰必定艱苦,我們現在去與延平會師,就得被送上前去與這些強軍拚個你死我活;所以要延平自己去拿下南京,把這些清軍精銳都消滅,到時候江西、浙江等地的守軍必然膽寒,而且也沒有了主心骨,接下來的仗就好打了。」馬逢知的話讓幕僚恍然大悟,原來馬大帥並非沒有決定,而是想得遠比自己要遠。

  只聽馬逢知繼續說道:「南京苦戰一番,延平也需要修正兵馬,肯定會讓我們去掃蕩周圍,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獨自作戰,打下來的領地也可以歸我們所有,不比現在出兵強得多嗎?現在拼光了人馬,說不定會被延平併吞,而且就算我們打南京立下再大的功勞,難道延平還會把南京許給我們不成?」

  見馬大帥說的如此透徹,將佐們頓時人人興奮,都覺得割據一方的好日子就近在眼前,馬上還有人說道:「大帥,將來若是要出兵,我們可一定要去浙江,江西也行啊,可不能渡江去打揚州。」

  「這個我還會不曉得麼?」馬逢知笑道,等鄭成功奪取南京隔絕南北後,清廷肯定會全力南下,試圖重新打通漕運和交通,到時候誰在北面誰就會首當其衝。

  看到鄭成功的軍容後,馬逢知在驚懼的同時,突然也萌生了一些野心,這兩天他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說:「鄭成功僅僅在福建沿海生聚教訓,就能組織起這樣一支大軍來,若我能割據浙江,在清廷和鄭成功苦戰的時候好好經營,誰敢說我就不能成為一方諸侯,甚至與群雄逐鹿天下呢?」

  ……

  在馬逢知和梁化鳳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時,鄭成功的先鋒已經抵達瓜州,這裡的清軍守將是游擊作雲龍,他和馬逢知、梁化鳳不同,斷然拒絕鄭成功的勸降,準備進行抵抗。

  得知瓜州城內的幾千清軍不肯投降後,鄭成功大笑:「螳臂擋車,當真不知死活,不過也好,正好拿他們祭旗,也給馬逢知、梁化鳳他們看看本藩的軍威。」

  略一停頓後,鄭成功就命令中都督甘輝道:「率鐵人軍出戰!」

  張煌言此時仍在鄭成功軍中,聽到這命令後就叫道:「且慢,鐵人軍是大王的親軍,殺雞何必用牛刀,若是大王手下不便,這瓜州便由我來打吧。」

  鄭成功精選魁梧雄壯的精兵組成鐵人軍,每個士兵都有一套全身鐵甲,張煌言見過後也嘖嘖稱讚,認為會在戰場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由於鄭成功設計的全身鐵甲十分沉重,只有非常強壯的士兵才能披掛著它在戰場上殺敵,延平郡王雖然擁兵十萬,但鐵人軍不過五百人而已,張煌言覺得這種殺手鑭應該秘不示人,等到關鍵時刻再突然拿出來。

  「本藩有十幾萬大軍,怎麼會手下不便?」鄭成功覺得張煌言這話有些太輕視他的軍力了,他並非沒有其他的軍隊可用,以往他也確實把鐵人軍藏在手中,不讓清軍知道他有這樣一張王牌,但現在鄭成功覺得是時候向南京周圍的清軍展示自己的實力了:「張尚書請看,我們若是不能一鼓攻破x瓜州,說不定周圍的韃子就會生出僥倖之心來,只有讓他們看到官兵的天威,知道絕對無法抵抗,才會老老實實地向我們投降。」

  鄭成功在出征前已經打造好一些攻城器械,裝在大船中一起運來,隨著他一聲令下,明軍就把一些梯樓從船中搬出來,鐵人軍此時也已經準備就緒,一些戰士登上梯樓,還有一些則在下面跟著車一起前進。

  見到明軍向城門緩緩逼來,瓜州守將一疊聲地下令放箭,鄭軍的鐵軍雖然行動遲緩,但在瓜州城下潑下的箭雨中毫髮無傷。這些鐵甲兵不僅全身都在鐵甲的保護中,臉上還有面具保護,清軍使用的破甲箭撞在鄭成功特製的鐵甲上,也只能發出無奈的叮噹聲,紛紛墜落在地。

  瓜州的防禦工事也並不完備,沒有像夔東周圍的城市那樣密佈梅花樁,明軍填平壕溝後就一直把梯樓推到城牆邊,他們的梯樓差不多和瓜州的城牆一邊高,放下前橋後,鐵人軍的士兵就直接從梯樓裡走上城牆。

  「弩箭,齊射!」

  左雲龍大聲喝道,用威力最大的弩射擊鄭家的鐵甲兵,但竟然看到即使被弩箭擊中,鄭家士兵依舊行若無事地繼續前進,他們對面的清兵都駭然失色。

  一個個鐵塔般的高大明軍慢慢地走到對手面前,舉起武器向清兵斬去,幾個還在發呆的清兵立刻就被砍翻在地,其他反應過來的清兵紛紛挺搶、掄刀而前,對著這些行動遲緩的明軍亂扎、亂砍,但和弓弩的攻擊一樣,這些刀槍的攻擊同樣完全無效,頂多只能把明軍打得後仰而已。

  明軍士兵的行動雖然遠遠不如清兵靈活,但是他們刀槍不入就立於不敗之地,即使被對面的清軍擊中數十次都沒有大礙,而清軍若是不幸中了一記,立刻就會倒地不起。

  登上瓜州城牆的明軍鐵甲兵越來越多,與之廝殺半天的清軍一個戰果也沒有取得,很快開始失去信心,再看到前排的人被明軍殺死後,後排的清軍也不肯上前從事完全無效的攻擊。

  見士兵不斷地後退,督戰的清軍將佐一個個都心急如焚,左雲龍剛才親眼看到三個長槍兵一起在扎一個明軍的鐵甲兵,把他頂在牆垛上使出吃奶的力氣戳,但就是戳不透對方的盔甲,等到三個槍兵力氣耗盡,那個明軍就從牆垛上離開,重新開始向前移動。

  剛才就有人曾想攻擊明軍的腳,但清兵看到明軍的褲腿下露出的是鐵鞋而不是草鞋,明軍的腳面同樣受到很好的保護。

  「砍小腿!」已經快絕望的左雲龍突然大喝一聲,他命令親兵營的士兵專攻這些明軍的下三路,對方的移動極其遲緩,看得出來他們身上的盔甲異常沉重,只要能傷到他們的腿腳,守軍覺得他們多半就無法再扛著這樣沉重的負擔繼續推進了。

  親兵們應聲上前,他們面前的明軍又高舉起手中的斧劍,幾個親兵搶在行動遲緩的敵人把武器斬下前,就地一滾欺進到明軍身前,揮刀向他們的小腿上砍去。

  這些武器裝在明軍的褲子上,被彈了回來,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在褲子的布面下,鐵人軍的戰士都穿著長筒的鐵靴,這種鐵鞋也是鄭成功參考荷蘭人的甲冑後親自設計的,能夠防禦刀槍的攻擊。

  明軍的鐵人軍不可阻擋地繼續推進,把大批的清兵從牆頭驅逐開,緩緩地取得了對城樓的控制權。鄭成功滿意地看著秘密武器的巨大成功,命令後續梯隊跟上。

  後續部隊早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鐵人軍的威勢早就讓他們身後的明軍鬥志昂揚,士氣異常高漲,聽到戰鼓聲後,數以千計的明軍吶喊著向前衝去。此時城樓已經在鐵人軍的控制中,已經沒有了清軍的火力威脅。

  大批的明軍迅速地登上城牆,協助鐵人軍把瓜州守軍殺散,在明軍打開城門的時候,守將左雲龍也已經死在了一個鐵甲武士的手中,喪失鬥志的清軍餘部從另外一側城門逃離。

  看著這些落荒而逃的敵人,鄭成功下令不要進行追擊:「放他們走,讓他們去告訴周圍的府縣,瓜州的韃虜是如何不堪一擊的。」

  瓜州一戰,鄭成功的鐵人軍大顯神威,輕鬆攻破了重兵把守的城門,而且沒有受到任何損失。

  拆除了清軍部署在瓜州的攔江鐵索、木樁和炮台後,滿清部署在南京下游的江防已經消去大半。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54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六節 備戰

  攻破瓜州後,鄭成功派兵馬登陸,沿著長江南岸掉頭攻擊下游的福山。江寧提督管效忠曾命令駐軍利用福山炮台炮擊江面上的明船,迫使明軍不得不沿著北岸行駛,雖然避開了火炮但行軍速度受到了影響。面對明軍的進攻,南岸清軍毫無抵抗能力,對鄭成功的鐵甲兵無計可施,福山清軍一日就被擊潰,奪取了這裡的炮台後,長江對明軍來說已經暢通無阻。

  掃清了身後的威脅後,鄭成功就開始對鎮江進行勸降,很快使者就帶著知府戴可進的書信回來,他還有鎮江守將高謙都表示願意投降,但希望能夠給他們一些時日說服手下。

  「此必定是他們想拖延時間,鎮江距離南京不遠,他們指望韃子會給他們派援軍,然後內外夾攻我們。」看到書信後,張煌言立刻發表意見,他極力主張立刻攻打鎮江,不給清軍等待援軍的機會。

  「鎮江城小,要不我們就不攻打了吧。」鄭成功認為張煌言說的很有道理,他也是這麼看的,不過鎮江守將的表現和馬逢知他們差不多,鄭成功認為只要拿下南京,那麼這裡的守軍自然會投降。

  不過這次不光張煌言反對,就連鄭成功的部下們也擔憂不攻打鎮江,那麼剛剛拿下的瓜州就可能受到威脅,需要留下比較多的監視部隊。

  「那麼就回信同意吧。」鄭成功見大家都主張拿下鎮江,想了想就同意了大夥兒的意見,不過他不打算攻城,而是讓使者回信給戴可進,表示願意寬限時日:「以三十天為限,讓他們準備投降吧。」

  「三十天?」張煌言聞言大驚:「南京的韃子幾日之內就會趕到,當速速攻城。」

  鄭成功微微一笑:「反正我們也要去南京消滅他們,還不如等他們來鎮江自投羅網,這樣不是還省力氣了麼?」

  說完鄭成功就不顧張煌言的反對,下令前鋒登陸,在鎮江城外安營紮寨,讓士兵們抓緊時間休息。等到眾人各自去準備後,鄭成功把中都督甘輝叫道帳內,對他說道:「稍微休息兩天也好,等中軍抵達後,就讓他們在營寨裡休息,若是韃子到時候還沒有來,本藩率領前軍去南京,留下的部隊正好保衛瓜州,監視鎮江。」

  「王上還是無意攻打鎮江麼?」甘輝問道,鄭成功對沿途小城都不屑一顧,趁著順風一路向西,江陰等地都是派使者去勸降,只要守城清軍含糊其辭,他就回信表示願意等待。

  「是啊,攻城為下,全城為上,我們光復南京後,北虜肯定會大舉南下,這些城池如果能保存完好,我們就不用再花力氣去修復了。」鄭成功對張煌言很客氣,但其實並不看好浙軍的戰鬥力,十年來鄭成功與福建、廣東、浙南的清軍野戰交鋒整整四十場,三十五勝、五敗,即使是對付靖難網耿繼茂,鄭成功也並不覺得太吃力,至少從未有出動鐵甲軍的必要。

  鄭成功判斷清軍會集中力量守衛南京,未必肯救援鎮江,過些天看到沒有援軍趕來,鎮江的守軍可能就會灰心喪氣出城投降,省得花費氣力去攻打他們;即便仍然不降,鄭成功也不信鎮江的守軍敢獨自出城來攻打明軍。

  但鄭成功的判斷是錯誤的,看到明軍回頭掃蕩福山等地後,江寧提督管效忠認為時機已到,明軍龐大的船隊大部分還在江面上行駛,在鎮江附近登陸的只有鄭成功親自統帥的前軍,於是管效忠下令南京守軍緊急出動,打算趁鄭成功兵馬未聚、立足未穩的時候先發制人。

  在鎮江周圍的明軍並沒有圍城,而是遵照鄭成功的命令放任清軍進出,很快管效忠的使者就趕到城內,知府戴可進忙不迭地撕開信,匆匆一覽後,拍案大叫起來:「滿洲大兵來增援我們了!」

  「滿洲大兵?」知府邊上就是滿臉焦急的守將高謙,見到城外數萬明軍先鋒後,高謙覺得根本無法抵擋對方的進攻,聽到知府的話後高謙一愣,隨機也是喜形於色:「江寧(南京)的駐防八旗來了?」

  「正是!」戴可進一掃原本的憂色,鄭成功的大軍突然出現,加固城防也來不及了,所以他和高謙定計要拖延時間,希望南京會給他們派來援軍,現在管效忠告訴鎮江他不但帶來了兩萬大軍,而且其中有三千南京駐防八旗,因為距離很近所以這支清軍中有一萬披甲兵,比起明軍先鋒中的戰兵也絲毫不佔下風。

  除了南京的三千駐防八旗,還有兩千披甲也是滿兵,一萬披甲兵中只有五千是綠營。這兩千八旗披甲兵本是北京八旗,攻克貴州後,一部分南征的八旗回師,有兩千就在南京修養打算十月再返回北京,這次管效忠也把他們一起帶來,這些都是滿清的嫡系部隊,無論忠誠度還是裝備、訓練都遠非地方軍隊可比。

  鄭成功雖然沒有保衛鎮江,但偵查工作並沒有疏忽,很快就得知有一支兩萬人規模的清軍向明軍先鋒而來後,張煌言和不少將領就勸鄭成功迎頭痛擊,不讓他們靠近鎮江,或者搶在他們前面攻打鎮江。

  不過鄭成功的固執超出了張煌言的想像,他下令明軍收縮陣地,放清軍直趨明軍陣前,傳令兵報告清軍先頭部隊已經靠近鎮江銀山,並在那裡紮營時,鄭成功、張煌言就帶著各自的部下前去觀察敵方軍容。

  看到對面的旗幟五顏六色,並非清一色的綠旗後,不少浙江將領都駭然變色:「駐防八旗,現在我軍尚未全軍抵達,就遇上了這樣的勁敵!」

  張煌言也很擔憂,本來他估計南京的駐防八旗會用來保衛南京,明軍可以先掃蕩外圍,等消滅了周邊的敵軍後再全軍進攻南京,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同這些八旗兵交戰。而且張煌言還發覺情報有誤,根據以前的資料,南京應該只有三千左右的駐防八旗,而現在看上去八旗兵就有五千上下。

  浙江將領紛紛主張先穩固防守,等後面明軍盡數抵達後再與他們交戰,只有張煌言的一個年輕幕僚提議:「不如趁韃子剛剛抵達,人馬勞累之際攻擊他們,不給他們修整列陣的機會。」

  鄭成功看了一眼這個與眾不同的人,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雖然一副書生打扮,但身上頗有些英武之氣,看上去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你是何人?」

  見延平郡王這樣的大人物垂詢,那個幕僚連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學生任堂,是張尚書的幕客。」

  鄭成功眼中有讚許之色,張煌言也覺得這任堂勇氣可嘉,提議更是深合他的心意,就對鄭成功說道:「任堂是江西人士,他父親和族叔都是忠君愛國的壯士。」

  「江西人士,」鄭成功點點頭,他知道張煌言的將來的主要任務就是收復江西,便對任堂說道:「等到了江西,你好好幫張尚書贊畫軍務,我看你將來大有可為。」

  「謝王上誇獎,學生愧不敢當。」任堂面露喜色,一句建議就贏來延平郡王的注意,他心裡也微微有些得意。

  不過出乎張煌言和任堂意料的是,鄭成功並沒有採納建議對清軍發起過進攻,而是領著手下返回營地備戰,對清軍的紮營工作不聞不問。

  張煌言他手中的浙兵並不多,主力同樣也還沒到,鄭成功按兵不動,張煌言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到清軍迅速修築起營地和工事,張煌言急得不行,追到鄭成功營帳中,質問對方到底打算如何。

  「讓他們紮營吧,現在要是打他們,恐怕他們就會退回南京去。」鄭成功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看上去像是有些失落,回答張煌言問題的時候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已經寫好了一封戰術,約對面的韃子明日決戰。」

  「與八旗兵列陣而鬥?」張煌言覺得鄭成功簡直就像是宋襄公,不利用最好的時機攻擊對方,反倒要在平原上和大隊騎兵正面交鋒。

  「是啊,他們顯然是想趁我們兵力未聚,且剛剛上岸體力還沒有恢復的時候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這封戰書肯定正中韃子下懷,他們不會不同意的。」鄭成功答道。

  張煌言感到對方更加的不可理喻:「既然大王也知道韃子利在速戰,為何還要打這一仗?」

  「因為我們也需要速戰,若是大軍雲集,韃子可能就會退回去了。」鄭成功覺得張煌言和他的思路相差太多,延平郡王對張煌言的大部分意見都看不上,可如果總是不聽他又擔心會讓對方生氣:「等擊敗了這支韃子,張尚書就率軍去下游吧,我獨自攻打南京沒有問題。」

  送走了張煌言,鄭成功吩咐身旁的甘輝讓鐵人軍做好戰鬥準備,明日他將讓這支精兵再次出戰。

  「王上為何悶悶不樂?」甘輝看到鄭成功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鄭成功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本藩沒有料到南京的駐防八旗居然會來救援鎮江,真是失算了啊。」

  甘輝還以為鄭成功有些忌憚八旗騎兵,他大聲說道:「我軍都多是壯士,鐵人軍更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漢,絕不會輸給那些建州韃子。」

  「本藩又怎麼會信不過自己的軍士,」鄭成功知道甘輝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便解釋道:「八旗兵驕狂得很,等我到南京城下時必然出戰,到時把他們一舉打垮,南京守軍必然驚駭萬分,神京也就唾手可得了;可現在打垮他們,只會嚇破鎮江守軍的膽子,南京的守軍就算得知此事,也不會像親眼目睹那般恐慌,反倒只會讓他們固守城池,不肯出城一戰。」

  鄭成功在南京待過,知道朱元璋修築起來的城牆絕不是輕易可以攻破的,他又歎了口氣:「真不該打鎮江啊,丟了西瓜撿芝麻。」

  ……

  接到鄭成功的戰書後,管效忠大喜,當即回信表示明日戰場上見,明軍使者走後管效忠一陣狂笑:「滿洲大兵天下無敵,所慮無非是賊人依多為勝,鄭逆狂妄無知,居然敢與我決戰,真是自尋死路啊。」

  銀山清軍大營內的將領們也都是笑容滿面:「鄭逆根本沒有馬軍,平原上一騎當十步,明日當生擒此獠,獻俘皇上。」

  而且大家還想到明軍浮海而來,剛剛上陸肯定會有些不適應,而且長途跋涉又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管效忠笑得更加得意:「勝之不武,真是勝之不武啊。」

  ……

  鍾祥。

  無論清軍如何的磨蹭,這路也終歸有走到的一天,三天前清軍抵達到城前後,就連營二十座,與明軍對峙。

  郝搖旗、賀珍、劉體純各自領兵出城紮營,袁宗第和鄧名留在城中鎮守。明軍等了整整三天,也沒看到清軍有任何發動進攻的意思,反倒不斷地鞏固營地、加深戰壕,把自己的營地修的是固若金湯。

  湖廣綠營除了披甲兵的小優勢外,炮兵和水師也大大超過明軍,為了避免被消滅明軍的水師已經主動撤退到漢水上游,但清軍的水師同樣並沒有趁勢掃蕩漢水的意圖,而是老老實實地待在清軍的營地旁,結成水營協助防守。

  「他們來鍾祥是為了防守嗎?等我們主動進攻他們的營地?」劉體純等得心焦,今天白天依舊沒能看到清軍有什麼動靜,在晚上的軍事會議上罵道:「本來還指望在他們進攻時殺傷一大批,挫一挫他們的銳氣呢。」

  「沒事,反正都一樣,他們已經沒有銳氣給我們挫了。」賀珍一點兒也不著急,反正李來亨已經潛向漢水下游,去切斷胡全才的糧道了:「你說的沒錯,胡賊就是來防守的,他覺得糧道暢通,水師在手,我們耗不起最後只好走人。哈哈,真想看看他得知糧道被斷後的表情。」

  就在鍾祥明軍議論胡全才會如何應對時,清軍依舊在進一步加固防守,張長庚等人對戰局都很不樂觀,胡總督統兵抵達鍾祥城下後,根本不分兵保護退路和側翼,而是全軍聚集成一團和對面的明軍乾耗。

  雖說河南綠營南下是時間問題,如果還是不能把明軍打退,山西、甘陝的綠營也會趕來支援,但問題就在於這期間會不會有什麼變故?比如江陵的李來亨到底在做什麼,會不會繼續沿著長江而下抄掠武昌周圍?或者乾脆直逼漢水而來,與鍾祥的明軍會師?

  雖然大家都心急如焚,但胡全才卻穩坐釣魚台,無論大家如何勸說他就是不肯分兵去防守側翼,一口咬定李來亨待在江陵紋絲不動,面前的明軍遲早會自行退軍,而那時就是趁勝追擊、殺敵人一個血流成河的時機。

  「總督大人把鄧名他們當白癡了。」現在周培公的帳篷總是人滿為患,大夥兒一離開胡總督的軍帳就跑來周舉人這裡開全體會,只聽周培公對大家說道:「問題鄧名是白癡嗎?明顯不是。既然鄧名不是白癡,他為何不趁早走?難道留在鍾祥就是為了給總督大人一個趁勝追擊,殺他一個血流成河的機會嗎?」

  說完後,周培公就向坐在正中的湖南巡撫張長庚拱拱手:「我軍形勢險惡,望大人明察。」

  現在張長庚也不躲躲閃閃地密會眾人了,而是每天光明正大地到周培公的帳篷裡主持另外一場軍事會議。

  「江陵那邊一定有問題,總督大人為了死裡求生,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眾將紛紛附和周培公的說法,一起向張長庚哀嚎:「巡撫大人啊,我們不能坐在這裡等死啊。」

  還有一些將領是湖南來的,眼下危機四伏,他們也紛紛紅著眼沖張長庚嚷嚷:「大人啊,末將們是湖南的兵將啊,我們不管湖廣總督怎麼說,就聽巡撫大人您一個人的話,您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辦!」

  滿清入關以來,還從來沒有過將領把統帥扔下跑路的先例,所以雖然這些湖南將領迫不及待地想撤回武昌,但還是希望張長庚能出來下達撤退的命令,這樣將來清廷如果追究他們也可以說是服從軍令。

  聽到湖南同僚的話後,不少湖北兵將也紛紛開始叫嚷:「我們雖然是湖北兵,但是對巡撫大人那從來都是敬仰得不得了。」

  「巡撫大人讓末將往東,末將就不敢往西!」

  「只要巡撫大人一句話,末將就水裡來、火裡去。」

  不管下面的人如何表忠心,張長庚就是不肯鬆口下令撤兵,他心裡明白的很:「開玩笑,巡撫帶領軍隊拋下總督跑了,將來你們是沒事了,朝廷能饒得了我?」

  清兵把所有的大炮環繞營地部署,防禦稱得上是極為嚴密,但這仗恐怕不是靠防禦就能取勝的,最後有一個將佐哭喪著臉說道:「至少我們還有水師,就算被斷了糧道,我們總能用船運糧吧,總能撤兵吧。」

  大家覺得此人說的也有道理,雖然胡全才已經喪失理智了,但大家還沒有陷入死地。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55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七節 刺客

  聚集在周培公營帳中的人群散去,張長庚回到自己的帳篷裡,憂心忡忡難以入睡。現在全軍上下都知道胡總督是在用湖廣綠營為賭注,賭他自己的前程、仕途,但沒有任何人能夠違抗他的命令,只要北京一天不罷免胡全才的職務,他就代表著福臨的皇權,違抗胡全才就是反抗北京的皇帝,即使福臨本人都認為張長庚他們反抗胡全才反抗得對、反抗得有理,也不可能不予以嚴懲,否則就是在褒揚這種反抗皇權的行為。

  怎麼才能帶領大軍逃離險地,而且還給朝廷一個寬恕自己的理由呢?張長庚在營帳裡苦苦思索,但除了長吁短歎,他什麼主意也沒想出來。

  「巡撫大人!」

  帳外突然闖進來一人,此人來勢兇猛,門口的衛兵都沒能把他拉住而是讓他闖進了張長庚的帳篷,不過雖然來人蠻牛一般地撞入張長庚的帳篷,但卻沒有高聲呼喊,而是用低沉的語氣焦急的說道:「大事不好!」

  張長庚挑眼一看,來人是胡總督的標營游擊,是為數不多絕對不參與周舉人密謀集團的將領之一。

  「何事如此慌張?」張長庚對此人頗有提防之心,打著官腔不慌不忙地問道。

  「糧道被斷,」這個游擊臉上的神色十分慌張,但依舊盡力把聲音壓低:「總督大人剛剛得到消息,要末將去把水師招到岸上,然後鑿船。」

  「什麼!?」張長庚一躍而起,身手敏捷得和他的歲數完全不相符:「你說總督大人要做什麼?」

  「總督大人要破釜沉舟……」湖廣總督的親兵營游擊絲毫不加隱瞞,把胡全才的計劃和盤托出:「剛剛南面送來急報,說興山李來亨突然出現在漢水下游,堵塞了道路,總督看完報告後不驚反喜,命令末將立刻帶著他的手令去把水師都召上岸入營,然後把船盡數鑿沉……」

  張長庚瞪眼看著親兵營的游擊,認定此人已經失心瘋了,在自己面前胡言亂語,所以表現才能如此逼真,因為對方都認為自己說的是真話。

  游擊察言觀色,知道湖南巡撫不能置信,連忙把胡全才交給他的令箭和手令掏了出來,雙手捧著交給張長庚:「這是總督剛交給末將的,請巡撫大人過目。」

  張長庚一把搶過手令,翻看起來,頓時感到天旋地轉,踉蹌了兩步差點摔倒在地,親兵游擊急忙伸手扶住湖南巡撫,依舊用那種低沉的焦急口氣說道:「巡撫大人,您可要勸勸總督大人啊。」

  「總督他真要破釜沉舟。」張長庚扶著桌子,勉強穩住身體。

  這時帳篷側面傳來嘩啦一聲大響,張長庚和親兵游擊一起向響動的地方看去,一個湖南將佐從帳篷地下骨碌了進來。這個將領的帳篷距離張長庚的住處不遠,剛才他看見胡全才的親兵游擊神色匆匆地奔進張長庚的帳篷,料想沒有什麼好事,就抹黑潛到帳篷外隔著布偷聽。聽說胡總督居然要破釜沉舟,他心急之下湊得更近,一不小心失去了平衡,就從帳篷下滾了進來。

  爬起身後,這個將領顧不得禮數,竄到張長庚身前大喊:「巡撫大人,您一定要勸住總督大人啊。」

  張長庚呵斥道:「偷聽長官議事,你還有沒有規矩了?成何體統?」

  但這個將領哪裡還管得了什麼體統,大喊大叫一定要張長庚立刻去找胡全才,眼下情況緊急,湖南巡撫來不及和這個傢伙計較,罵了他兩句,帶著游擊急匆匆地離開營帳去找湖廣總督。

  見是親兵游擊和湖南巡撫一起到來,門口的衛兵急忙進帳通報,片刻後衛兵才出來點點頭,張長庚就三步並作兩步踏入胡全才的營帳,一進門就嚷道:「大人,此事萬萬不可!」

  胡全才桌上點著蠟燭,倒扣著一本兵書,他先抬起眼睛看了看張長庚,然後又瞧向畏縮在湖南巡撫背後親兵游擊,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張長庚的話,而是對游擊說道:「你好大的膽子。」

  任憑張長庚如何勸說,胡全才就是不為所動,他恨恨地罵道:「我軍明明比賊人強大許多,全是因為這幫狗才膽怯,才落得這個不上不下的樣子,今日本官破釜沉舟,明日讓三軍飽餐一頓,然後與鄧賊決戰,若是不勝就統統死在這鍾祥吧。」

  這時營帳外突然傳來一片喧嘩聲,無數人高叫著「我們要見總督」,接著就有好幾個將領湧進來,為首的正是剛才那個在張長庚帳外偷聽的人,他生怕張長庚不能說服湖廣總督,就叫了幾個關係親近的同僚來給助威。

  「總督大人,聽說糧道和後路被賊人斷了,此事可是真的?」衝進來的將領態度已經極其無禮,一見到胡全才就大聲質問。

  胡全才氣定神閒,根本不予回答。

  「總督大人,」一個將領走上前一步,大聲問道:「不派兵保衛退路,可是總督大人故意要讓李來亨斷我們的糧道?」

  胡全才依舊沒有說話,見狀有個將領也豁出去了,大叫道:「絕對不能鑿船,末將要總督大人立刻下令,命令全軍連夜突圍。」

  其他人也紛紛贊同,胡全才等幾個人鬧夠了,才不慌不忙地反駁道:「為什麼要保守退路?為了給你們臨陣脫逃的理由麼?本官要是派人留守,你們會不搶著去當後衛?前面打起來了,再喊你們過來支援你們會來嗎?真把本督當傻子不成?」

  「兵法,置之於死地而後生。」把來鬧事的幾個湖南將佐問得啞口無言後,胡全才又是一聲冷笑:「沒有糧食,沒有退路,前面就是鍾祥,反正打不垮鄧名本督絕不生離,你們若是棄軍逃走,真以為朝廷大x法是擺設麼?打下鍾祥,大家都有活路,打不下鍾祥,大家誰也別想活。」

  說完胡全才就呵斥那個親兵游擊:「你還等什麼?還不快去鑿船?」

  這個游擊被湖廣總督一罵,脖子一縮就向後退去,馬上就被邊上的其他將領拉住,他們見硬的不行,就一起跪下苦苦哀求:「總督大人,若是真鑿了船,鄧賊只要堅守不戰,數日後大軍也會不戰自亂啊。」

  「鍾祥城又不大,賊人有甲冑的雖然不少,但大都是新兵,你們只要肯出力,如何會打不下?」胡全才冷笑不已,知道眼前這幫人不見棺材不落淚,就掏出了一封奏章,在張長庚等人的眼前晃了一下:「本官知道你們現在在打什麼算盤,無非就是琢磨如何臨陣脫逃,保存實力。看好了!這是本督的遺表,這裡面本官上奏朝廷,把你們的種種醜態都描繪得清清楚楚。」

  胡全才生怕這些將領中有腦子笨的不明白,對他們解釋道,若是胡全才戰敗身亡,那麼他的臨終遺表就會具有極大的殺傷力。在這封奏章裡隨行的文武人人榜上有名,到時候北京為了震懾其他文武,也會追究他們臨陣脫逃的罪行。

  「你們逃跑容易,本官若是不幸,就把這封奏章送出,也可以留給鄧名,你們說,你們和夔東賊人打了那麼多年的仗,有報仇的機會,他們會替你們遮掩嗎?」胡全才得意洋洋的說道,就算他的使者跑不了,闖營看到這麼一封信也會如獲至寶。

  見包括張長庚在內的這夥人人都面如死灰,再也沒有反抗的言語,胡全才輕輕把奏章合起來,放緩語氣說道:「只要你們實心出力,打垮了鄧名,這封奏章本官自然再也不提,還會替你們向朝廷請功。」

  威逼利誘完畢,胡全才停頓了片刻,又對那個游擊喝到:「還不去鑿船?」

  游擊偷眼瞅瞅張長庚,見湖南巡撫衣袖抖動,顯然憤怒已極,但卻對湖廣總督無可奈何,就低聲「喳」了一聲,打算老老實實地去執行命令。

  張長庚也長歎一聲,對胡全才深深一躬:「下官這條命就送在鍾祥好了,若是僥倖取勝,還望大人不要食言。」

  「自然。」胡全才答道,接著臉孔一板,對眾人吼道:「還不退下?」

  張長庚轉身離開,幾個湖南將領見狀也要跟著出去,但剛才那個首先質問胡全才的人卻沒有動,同僚拉了他一把也沒能拉動,已經一隻腳踏出帳外的張長庚見狀又轉過身,對那個將領喝道:「沒聽到總督大人的話嗎?還不走!」

  那個湖南將領對巡撫的充耳不聞,眼中冒出異色,突然猛地抽出佩刀向前躍去,同時大叫一聲:「總督當心,有刺客!」

  ……

  周培公正在帳中睡覺,突然聽到外面人聲鼎沸,滿營喧嘩,被吵醒後周培公揉揉眼,打個哈欠坐起身。傾聽了片刻,只聞帳外的聲音越來越響,周培公就走向門口,撩開帳篷走出去看個究竟。

  一出門,就看到營地裡人影綽綽,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火炬,亂哄哄的人群發出各種各樣的大喊聲。

  「糧道斷了!」

  「總督遇刺!」

  周培公才聽了兩句,就大驚失色,急忙跑向總督的營帳,只看到大批的士兵正湧出他們的帳篷,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總督大營那裡特別混亂,周培公還沒能擠過去就看到一個總督的幕僚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他忙一把拉住這人,問道:「出了什麼事?總督怎麼了?糧道又是怎麼回事?」

  「大事不好了。」這個幕僚滿臉驚惶,對周培公嚎道:「剛才我遇到張巡撫了,他說我們的糧道被李來亨斷了,總督急忙召見那個來報信的使者,沒想到那個使者居然藏著一把短劍,刺殺總督。」

  「總督現在何處?」周培公聞言也是手腳冰冷,雖然胡全才不得人心,但他是一軍之主,如果出了什麼三長兩短,立刻清軍就會大亂。

  「生死未卜,還殺了總督的幾個衛兵。」那個幕僚竟然哭了起來,剛才他根本就沒能靠近帳篷,親兵營的游擊領著兵環繞總督大營,湖南巡撫和一群將領正在營中保衛總督,商議軍情,不許任何人靠近。

  「刺客呢?巡撫大人呢?」

  「刺客趁亂跑了,巡撫大人說是一個年輕人,二十歲上下,自稱劉名,還帶著十幾個隨從。」幕僚一股腦地把剛才張長庚發佈的消息都告訴了周培公。

  就在這時,突然有更大的一陣喧嘩傳來,一群傳令兵在營中縱馬奔走,高呼著命令:「發現刺客向漢水水營方向那邊跑了,沒有回鍾祥,巡撫大人已經帶隊追擊去了。總督殉國了!臨終前命令大家各自返回武昌。」

  「總督殉國了?各自返回武昌?」周培公聽的愣住了。

  但此時張長庚已經帶著一批湖南親信將領、還有胡總督的親兵游擊,領著軍隊呼嘯著從營門衝出,直奔漢水邊的水營而去,為首的一個騎兵的馬上還橫著一具白布包裹的東西,隱約可以看出人形。

  ……

  明軍發現清軍大亂則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夜晚也看不清到底出了什麼事,只知道那裡人聲嘈雜,

  「誰去劫營了麼?」鍾祥城頭上,鄧名和袁宗第面面相覷,他們都還不知道李來亨已經包抄到清軍背後,不過也知道就是最近一兩天的事,因此明軍早有定計,不打算主動出擊,而是等清軍利用水師撤退時再隨後掩殺。

  鄧名派傳令兵去城外的劉體純各軍詢問,很快各軍回報他們也不知道清軍出了什麼事,賀珍更懷疑是敵人的誘敵之計。

  「誘敵之計?這未免也太像了吧。」鄧名站在城頭遙望清軍的營地,顯然敵軍已經是大亂:「難道是李將軍已經得手,敵兵得知消息所以開始撤退了?」

  「哪裡有這樣撤退的?」袁宗第對鄧名的猜測不以為然,搖頭道:「撤退也要水陸並進,陸軍為水師探查埋伏,水師運送輜重、傷兵,互為掩護,這根本不是撤軍,是炸營了。」

  見到清軍亂起後,明軍就已經派去尖兵,看能不能趁亂抓住幾個俘虜,在獲得可以問話的俘虜前,鄧名只有老老實實地等待。

  直到一個時辰後,劉體純等人才又派來新的使者,告訴鄧名胡全才遇刺,清軍已經崩潰,劉體純的使者還對鄧名說道:「家主要小人來看提督一眼,親眼見到提督然後回報。」

  「這是為何?」鄧名一頭霧水。

  「據俘虜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刺客刺殺的胡賊,還帶著十幾個身手了得的護衛,從清軍營地一個未損的衝出去了,要不是剛才有提督的使者過去,家主還以為是提督去殺的胡賊。」

  「當然不是我。」鄧名失笑道:「我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城裡。」

  很快賀珍、郝搖旗的使者也送來了同樣的情報,他們抓到的俘虜也敘述了同樣的情況,這兩人的使者也都要求拜見鄧名一面。詢問俘虜的時候,賀珍和郝搖旗都感覺清兵對這個刺客的形容十分熟悉,簡直和吳三桂、趙良棟敘述昆明大火的邸報上對鄧名的形容一般無二。這讓他們二人都起了疑心,擔心刺客就是鄧名,在鍾祥閒得無聊,一時技癢又去大鬧胡營了,要真是這樣,追擊清兵都要先放一放,最重要是接應鄧名,確認他平安無事。

  得知鄧名安然無恙後,城外三將馬上全軍出動,對清軍發起追擊,同時讓快馬搶到清軍頭裡去下游報信,通知李來亨堵截。

  天亮時分就有一大串俘虜被押送來鍾祥,押送的軍官報告鄧名,清軍的水師已經搶先逃走,據說只載走了張長庚、他手下幾個湖南將領的兵馬和胡全才的親兵營,大部分清軍都被拋棄在漢水邊,現在他們只能徒步向南逃去,估計在明軍的圍追堵截下沒有多少能夠逃回武昌。

  鄧名騎馬看著長長的俘虜隊列,突然從中看到了一個熟人。

  「周培公?」作為一個美術學生,鄧名記憶人面貌的能力很強,他立刻就把周舉人認出來了。

  「正是學生。」見到鄧名後,周培公如蒙大赦,急忙高聲答應。

  周培公身邊的人還有好幾個鄧名也認識,上次那個朝他丟銀子的老頭也在其中,被鄧名認出後那個老幕客也是滿臉堆笑,完全沒有再向鄧名扔東西的意思:「見到殿下身體安康,老夫真是不勝之喜。」

  「老先生客氣了,叫我鄧名,將軍,提督,都可以。」

  還有一些是鄧名不認識的,周培公把這些文人一一介紹給鄧名,這些人紛紛向鄧名行禮:「久聞提督英雄蓋世,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

  文人介紹完畢,此時周培公背後站了一群武官打扮的傢伙,看到周大才子與鄧名拉上交情後,這幫自認為和周培公相熟的武官也就不肯老老實實地跟著俘虜隊伍一起走了,而是紛紛站在那裡等待周培公給引見。

  ……

  南直隸,鎮江。

  對面兩萬清軍已經拉開陣勢,閩軍先鋒同樣也有兩萬餘,在清軍對面展開,正是旗鼓相當。

  鄭成功穩穩立在中軍處,今天他讓浙軍監視鎮江,把全部閩軍都調來與管效忠對壘。

  「三十五勝、五敗。」鄭成功輕輕念了一句以往的野戰戰績,對自己說道:「午時之前,應該是三十六勝了。」

  「擂鼓吧。」鄭成功提高聲音,同時一揮手中的馬鞭。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59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三十八節 包抄

  明軍根本沒有騎兵部隊,而清兵的披甲大多都是騎兵,所以管效忠一開始就準備兩翼包抄,先把明軍包圍起來,然後盡數消滅。兩翼包抄是騎兵佔優勢一方的傳統x戰術,能夠很好地發揮速度上的優勢。

  三千多步兵都被管效忠部署在中央,準備用來牽制明軍的中軍,兩翼完成包抄需要時間,在成功迂迴到敵人後方前,要防備步兵為主的敵軍發起全軍衝鋒,進行中央突破來打破包圍圈。

  但明軍似乎沒有中央突破的意圖,鄭成功的兩翼兵力十分雄厚,形成連綿的厚實防線,看到那裡密密麻麻的明軍人頭和旗幟後,管效忠的兩翼騎兵並沒有發起強攻,而是進一步向遠處迂迴,試圖把明軍的防線拉扯開。

  面對清軍的側移,明軍的兩翼也繼續拉長戰線,這時管效忠才發現鄭成功部署在兩翼的兵力比他想像的還要雄厚,明軍戰線拉長了很多,但依舊嚴密厚重。主帥控制範圍是有限的,管效忠不可能無限地拉長戰線,如果騎兵迂迴過遠就會失去控制脫離指揮。

  「這鄭逆也懂一點兵法嘛。」管效忠笑道。不過戰場控制能力即使有限,騎兵也要強於步兵,在遠離中央戰場後,騎兵的返回速度絕對比步兵要快得多。

  見鄭成功如此謹慎地防守兩翼,管效忠就在兩翼發起一些衝擊,把明軍繼續吸引向戰線的兩段。中央戰線上的明軍隨著戰線越拉越長而迅速變得薄弱,很快管效忠就發現明軍主力已經移動到兩翼,鄭成功的中央戰線已經薄弱得不堪一擊。

  「不知死活。」管效忠冷笑著。在他看來,步兵為主的明軍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如同他預期的一般發起中央突擊,迫使清軍放棄機動能力和明軍正面交戰。而鄭成功不老老實實地進行中央突破,卻讓步兵在戰場上奔走,與清兵幾千騎兵較量機動能力,簡直是愚不可及。

  隨著管效忠將旗招展,兩側的清軍突然一起掉頭,急速向中央戰線這裡匯聚而來,只留下一些掩護部隊沿拖明軍的腳步。大隊騎兵返回中央位置後,管效忠立刻命令清軍全面衝鋒,一舉擊潰鄭成功的中軍,把明軍分割消滅。

  正如管效忠所料,單薄的明軍中央防線被清軍一衝便垮。見到前方萬馬奔騰,無數八旗騎兵殺來後,明軍中央的戰線迅速自行後退,然後向兩邊逃去。管效忠的視野被本軍遮擋,無法看清戰線上的細節,但能看到清軍的旗幟正在高歌猛進,而明軍的旗幟正四下散開,這說明鄭成功的戰線正在迅速瓦解。現在管效忠盡力把視線越過前方的本軍,希望能夠從己方旗幟的空隙間,親眼看到鄭成功帥旗倒下的場面。

  衝過明軍單薄的戰線後,位於最前排的清軍騎兵立刻看到一排火炮出現在自己眼前。剛才看到管效忠不斷指揮部隊向兩翼拉扯自己的部隊後,鄭成功就命令中央戰線的部隊向兩面移動,攤薄自己帥旗前的戰陣,同時拖了二十門火炮到戰線後面來。

  這些大炮早就填裝好彈藥,清軍騎兵衝過明軍的戰線後,鄭成功旗令一揮,這些大炮就在盡在咫尺的位置發起霰彈齊射。為首的幾十名騎兵應聲落馬,讓突擊的清軍軍陣微微一滯。趁著這一停頓的時機,明軍炮手紛紛把炮車推翻,還把輜重大車都橫過來擋在鄭成功的帥旗前。

  今天中提督甘輝一直領著鐵人軍待在鄭成功身側,等著發起中央突破的命令。但他沒想到鄭成功居然放棄了中央突破的預案,臨時調整為對清軍實施兩翼包抄。不過雖然計劃有變,鄭成功並沒有讓鐵人軍支援兩翼,而是依舊牢牢地控制在手中。

  剛才鄭成功調動炮兵來中央時,已經告訴甘輝,讓他帶著鐵人軍做好迎戰的準備。看到帥旗後的輔兵急急忙忙地把輜重打車都推上來時,鐵人軍已經猜到這就將是他們今天的戰場。看到清軍直逼而來後,甘輝大叫一聲,就揮旗指揮鐵人軍上前兩步。

  已經在車輛後排成陣勢的明軍的重裝鐵甲兵,聞令就舉起刀劍,齊刷刷地向前走上一小段,穩穩地站在車輛的空隙或是其後,等著抵抗清軍的衝擊。

  剛才清兵騎兵調頭返回中央時,明軍的步兵當然不會跟著跑步返回,第一是速度不夠,第二步兵也經不起這麼來回折騰。看到清兵騎兵從兩翼返回後,鄭成功已經命令兩側步兵壓上,採用兩翼包抄的模式迂迴到清陣的側後。時間雖然不夠明軍步兵返回,但是足夠明軍部署在兩翼的炮兵調頭。

  清軍發起中央突擊時,明軍兩翼的火炮也都遵照鄭成功的命令,各自旋轉九十度朝向中軍的前方。明軍步兵前押後,這些火炮就直衝著正要突擊鄭成功帥旗的清軍身側,它們在中軍火炮開火後,也向突入明軍戰線的清軍發起連續不斷的射擊。

  被正前方火炮阻了一下的清軍,也已經恢復了突擊的姿態,現在跑在前面的騎兵策馬避開前面的同伴以及他們的戰馬屍體,繼續加速衝向明軍的最後防線。

  持槍的八旗騎兵不停地加速,好像完全沒有看到前方橫七豎八的車輛,他們一直衝到距離明軍兩個馬身的位置上才突然勒馬。儘管坐騎都被他們扯得幾乎立起,但還是慣性地繼續向前衝去,一直衝到明軍鐵甲兵身前。這些槍騎兵就全力把手中的釘槍向明軍身上扎去,用來完成最後的減速。

  這些釘槍刺在明軍鐵甲上,發出辟里啪啦的折斷聲,尖銳的槍頭不但沒能刺入明軍的鐵甲,反倒紛紛在其上折斷槍桿。而明軍士兵被槍桿一撞,盔甲雖然無事,但人紛紛向後摔出去,不少人甚至被撞得雙腳騰空,和身上沉重的盔甲一起飛離地面。

  沒有被身後同伴擋住的鐵人兵,最遠的飛出有一丈遠,摔倒在地上後,盔甲看上去依舊完好,但人卻躺在地上不動了。

  本來有大批清軍的刀劍騎兵跟在這些槍騎兵之後,若是明軍陣形鬆動,他們就要上前砍殺。但明軍雖然有一些鐵人兵被擊飛出去,不過他們留下的空位馬上就被身後的鐵人所填補,依舊嚴嚴實實地堵在鄭成功的帥旗前。

  領頭的八旗將領觀察了一眼,毫不猶豫地下令後退。剛剛如驚濤拍岸的八旗騎兵立刻又如大潮一般地退下。甘輝盯著退去的八旗兵,豎著耳朵聽著背後,立刻那裡就傳來輕輕的三聲短促金聲,甘輝重重地呸了那些退走的八旗騎兵一口,嚴令左右嚴守陣地不得妄動。

  明軍的鐵人軍沒有前出離開陣地,就紛紛從背上取下弓箭,向退走的清兵射去了一排羽箭。那些退行的清兵或用槍撥劍挑、或用藤牌遮擋,並沒有幾個人被明軍射中,就算中箭,大部分人也都因為身上的盔甲而沒有遭到傷害。

  倒是來自兩側的明軍炮火一直在殺傷著騎兵,帥旗下的鄭成功盯著這些清軍,揣摩著對方的意圖,希望他們會向兩側的明軍炮兵發起攻擊,那樣清軍的力量就會分散,而且指揮會出現一定的混亂,那時就是鐵人軍發起反攻的時機。

  但八旗兵並沒有讓鄭成功如願,他們在退開一段後止步,冒著來自兩側的炮彈再次迅速列陣,又是槍兵在前,刀劍騎兵在側後,一次齊聲吶喊過後,八旗兵第二次卷地而來。

  鄭成功看著八旗兵又一次衝到自己的最後一道護衛身前,被釘槍擊中身體的鐵甲兵又一次紛紛倒飛出去,不過明軍的戰線依舊沒有出現缺口。幾乎同時,一些清軍也被明軍的武器擊中,墜下馬來,還不等起身,就被明軍陣中探出的槍矛再次刺中。

  清軍再次迅速退去。鄭成功看到對方依舊沒有向兩側火炮發起反擊的意圖,第二次下令短促鳴金,不許明軍嘗試追擊。

  鄭成功讓鐵人保持鎮靜,兩側火炮繼續向中央轟擊,等待清軍出錯的時候。但在此之前,鄭成功首先要保證自己不因為急於求成而出現失誤。騎兵會這樣一次次反覆衝擊步兵的戰線,如果戰線斷裂,騎兵就會從缺口一湧而入,撕裂步兵的戰陣。若是步兵急於反擊,也可能會被吸引出去,在隊形散亂失去障礙物保護的時候遭到猛烈的衝擊而失敗。

  位於大軍之後的管效忠對一線的交鋒看得遠沒有鄭成功清楚,他只知道中間的清軍兵力出現了淤積,大量試圖從中路明軍戰線缺口跟進的騎兵被擋住了。雖然管效忠看得見清軍前鋒旗幟,感覺那裡的騎兵正在進行反覆衝陣,但兩側的明軍正在不停地壓過來,後衛的掩護部隊難以抵抗優勢的明軍步兵進攻,正在步步後退。管效忠有些不耐煩了,連擂三通鼓,催促前方的軍隊趕快衝擊明軍的薄弱環節。

  接到命令後,本來等在前軍身後的清軍就不再遲疑,而是向兩側分散,向左右的明軍炮兵殺去。

  「機會!」鄭成功大喜,脫口叫出聲來,急忙命令擂鼓進擊。

  這時清軍剛剛又進行了一次衝擊,正要退下重新列陣,背後大片騎兵開始驅馳,立刻就給前陣八旗重新列陣造成了一些麻煩,後面的部隊源源跟進,也極大地擠壓了清軍用來加速、反覆衝陣的騰挪空間。

  明軍鐵人兵離開障礙物,和中軍的步兵一起走向清軍的騎兵。清軍將領想趁機衝亂明軍的隊列,但八旗騎兵剛剛列陣完畢,明軍就已經走到了近前,兩軍之間已經沒有了用來提高馬速的足夠距離。

  此時遇到清軍衝擊的兩側炮兵,也紛紛把炮車橫過來,擋住清軍的去路。他們身後同樣是嚴陣以待的明軍步兵,兩側的騎兵更沒有第二次衝陣的機會,跟進的部隊已經把他們身後的位置擠滿了,退不開兩步就已經是退無可退。

  鄭成功連連揮動帥旗,明軍步兵盡力縮短著兩軍間的距離,很快八旗兵就全線開始與明軍步兵交戰——騎在馬上原地不動地與身前的明軍步兵刀劍相擊。

  閩軍中擁有鐵甲的士兵比例相當高,雖然兩翼和中軍兩側的戰兵鐵甲不如鐵人軍那麼優良,但很多也是鐵盔、鐵面具和至少半身的鐵甲。他們身上的鐵甲雖較鐵人軍的輕,但也能有效地抵抗清軍刀劍的攻擊,清軍的環首單刀很難破壞明軍的盔甲。

  這些士兵一般還擁有藤牌和一柄類似日本武士刀的長刀。這種鄭氏改良長刀十分鋒利,既可以在一手持盾的時候使用,也可能雙手擎握。很多明軍輕裝鐵甲兵抵近清陣後,就背上藤牌,雙手持刀全力劈砍。這種大規模使用的長刀,近戰的威力遠高於清軍的環首刀,全力重劈之下,能夠輕易撕開清軍的棉甲,甚至斬斷對方的頭盔和護頸。

  負責指揮明軍右翼的是鄭成功麾下的大將、提督余新,和大部分延平藩的福建將領一樣,余新從征之前沒有騎過馬,之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機會騎馬。余新這樣的將領並沒有騎馬作戰的習慣,騎馬更多被看成是一種表現身份的行為。平時作戰時,余新、甘輝都喜歡和士兵一樣身披重甲,手持長刀砍殺。

  清軍向中路聚集後,余新馬上接到鄭成功出擊的命令,他和普通士兵一樣身披半身鐵甲,一手握著藤牌,一手持著斬馬長刀,大呼著向管效忠的中軍方向殺去。

  余新面前的清軍騎兵並不多,余新毫無顧忌地全速向前,根本不擔心對方反覆衝擊,而清軍也確實沒有這個力量。本來管效忠並沒有把余新這路明軍的攻勢太放在心上,他認為等清軍衝散明軍中軍,把明軍徹底一分為二後,余新這路明軍不過是案板上的一塊肉罷了。

  但現在清軍中路攻勢不順,余新的衝擊就給管效忠以越來越大的壓力,他開始派出更多的部隊試圖阻擋明軍的攻勢。從兩翼包抄過來的明軍已經極大地壓縮了八旗騎兵的騰挪空間,現在戰線已經嚴重向中心彎曲,導致大多數清軍騎兵都擁擠在中央,無法到一線參與戰鬥——當發生這種嚴重的兵力淤塞時,騎兵比步兵更難以調整。

  由於騎兵一時難以從中央調出,去阻擋余新的就只有南京的步兵,他們的武器、盔甲質量都無法與余新所部相比,人數更是處於嚴重的劣勢。戰線的彎曲現象不但沒有得到緩解,反倒變得更加嚴重。余新大呼酣戰,明軍緊跟在他的背後奮勇向前,他們對面的清軍步兵被逼得不住倒退,凡是膽敢挺身一戰的都迅速地明軍的長刀砍成肉醬。這些清軍步兵倒退到八旗騎兵陣中,把本來就擁擠不堪的中軍擠得更是水洩不通。

  管效忠看到戰線已經變成圓弧狀,中央方向基本靜止不動——失去了加速空間後,騎兵面對大批步兵也佔不到什麼優勢,靜止作戰的時候騎兵反倒要平均一人面對三、四個敵人;而兩翼依舊在向清軍這邊彎曲,尤其是清軍的左翼、明軍的右翼方向,管效忠看到清軍已經步騎混雜,擁擠不堪。

  鄭成功此時臉上的神情已經越來越輕鬆,明軍的兵力越來越舒展,各條戰線始終緊密連接在一起,前方疲憊的士兵可以由後方的生力軍換下,到後面稍微休息。而對面的清軍看上去已經完全失去了這種替換的能力,這意味著大部分敵人都處於空有一身力氣卻使不出來,只有很少一部分敵人能擠到戰線上,他們需要應付的是人多勢眾的明軍展開的車輪戰。

  管效忠又進行了幾次努力,試圖制止兩翼戰線的繼續敗退,只有站穩腳跟後他才能把中央的部隊抽回來,繞出陣後反擊明軍;可管效忠的所有努力都歸於失敗,兩翼的士兵繼續被擠壓向中央,不斷堵住試圖後退重整的中央部隊的出路。

  剛才管效忠發覺中央攻勢不順利時,大約有千餘騎兵被卡在前方;現在已經有三千多騎兵被擠在突出的中央戰線前排難以撤出;明軍依舊在無情地向中央擠壓,試圖把更多的清軍包裹到中心位置去。

  「鳴金!退兵!」管效忠臉色蒼白,咬牙下達了撤退的命令。現在清軍的披甲兵幾乎全部投入戰鬥,隨著更多披甲兵被明軍壓迫向中心,兩翼的無甲兵開始暴露出來,管效忠已經拿不出更多的兵力來維持戰線。

  一旦被明軍切入清軍後陣,這些無甲兵可是抵抗不了明軍的鐵甲兵多久的,若是他們也向著中央被壓縮成一團,就會把全部的清軍披甲兵都堵在前面退不出來。

  接到退兵信號後,清軍將佐紛紛開始努力回頭,向管效忠的帥旗位置或是後方前進。大家都知道全軍已經開始撤退,如果這個時候走不掉,就會成為孤軍。

  而明軍也察覺到清軍的意圖,鄭成功的傳令兵趕來通知余新,要他盡快切入清軍戰線,與另一側的明軍匯,把清軍前軍的八旗兵統統合圍在明軍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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