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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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64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42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四十九節 敗像

  從穆潭口中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周開荒和趙天霸都吃了一驚。

  鄭成功的軍隊多次因為士兵思歸而中止作戰,還有一次被耿繼茂偷襲基地,所以鄭成功此番遠征前就已經確定要把家屬都帶走,穆潭對此也很清楚。

  過了一會兒,周開荒安慰穆潭,說自己所說的都是從闖營前輩那裡聽到的,形勢並不一定真會變得那麼糟,不過周開荒說這幾句話時明顯地信心不足。

  而趙天霸則私下對鄧名建議返回湖廣,他對鄭成功的勝利已經不報太大希望:「連張尚書的家屬都到了,那延平藩的家屬當然更早就到軍中了,十幾萬大軍的軍心一旦渙散,收拾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還是先回湖廣,以免陷於危局;若是延平郡王比張尚書謹慎一些,等他贏了以後我們再去南京也不遲。」

  鄧名搖搖頭說:「恐怕贏不了。如果延平郡王想到這些,又怎麼會不提醒張尚書?」鄭成功從未有過流動作戰的經驗,鄧名估計他並不清楚裡面的訣竅,他對趙天霸說道:「十幾萬閩軍和數萬浙軍眼下已經處於險地,我們前去南京雖然未必能起到什麼大的作用,但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麼多好男兒遇險而什麼都不做。」

  既然鄧名決心繼續前行,衛士們自然也不反對,大家當夜就商量如何幫助鄭成功收攏軍心,但商議了半天也沒有拿出個可行的對策來。趙天霸更斷言,即使延平郡王對鄧名言聽計從,此事也難以挽回,恐怕最好的辦法就是暫時從南京的城下撤離,至少退回鎮江。擺脫敵軍後動員軍屬分離,將這些眷屬安置妥當後再捲土重來。不過這樣做不但要花費很多時間,而且讓家屬平安擺脫敵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個結論讓鄧名感到有些絕望。

  鄭成功自從進入長江以來所向無敵,清軍完全不是閩軍的對手,南京又是鄭成功志在必得的目標,眼看勝利在望又怎麼可能說服他暫且退兵?不過現在更擔憂的是時間,周開荒說過,家屬抵達後,十日之內閩軍就會變成一盤散沙,不知道現在家屬已經抵達了幾日,是不是清軍已經開始注意到了明軍的混亂。

  ……

  南京,八月五日,今天是鄭軍抵達南京城下的第十三天,也是家屬抵達後的第十一天。

  最近城外明軍的動向讓清軍感到很疑惑,作為最靠近南京的余新所部,他們的營地現在好像變成了一個城鎮,明軍修建起大量的簡陋住宅,這些雜亂無章的建築不但毫無防禦能力,更阻礙了明軍自己的偵察、聯繫能力。

  看著城外那大片的宿營地,管效忠、梁化鳳和其他清軍將佐都面面相覷,對面的明軍哪裡還像軍隊,更像是一群逃難而來的流民。

  余新的部隊更暴露在城上清軍的眼睛底下。士兵們三、五成群地每日前往江邊捕魚,數日前有士兵為家人釣來長江的江魚後,鄰居的孩子看著眼饞,就也嚷嚷著要吃,於是營中的父親們紛紛結伙前去打漁。管效忠他們可以看到長江邊密密麻麻的滿是余新所部的士兵,往來於江邊和營地路上的明軍,隨身攜帶的都是漁具而不是武器、盔甲。

  當看到這些明軍中帶兵器的人少,而帶孩子的人多以後,就有清軍將領提議攻擊一下這些明軍試試看。不過幾天前這種出擊的聲音還很微弱,大家都認為這是鄭成功故意引誘清軍出擊。一旦清軍發起進攻,就會被故意示弱的鄭成功伏擊。而且現在好不容易用詐降拖延了一段時間,南京城日夜盼望著北方的援軍,本來還打算在三十天期滿後再藉口人心不定繼續拖延的,現在若是出動進攻,豈不是連拖延時間的機會都沒有了麼?

  隨著時間的推移,要求主動出擊的聲音變得響亮起來,因為城外明軍的動靜越看越不像是誘敵之計。現在不但余新所部陣營渙散,就連後面其他的鄭軍也完全沒有軍隊的樣子。包括鄭成功的中軍在內,各路明軍不但和余新所部一樣擴展營地,在江邊撒網垂釣,而且不再嚴格地盤查商販。

  或許是因為有餘新在前面擋著吧,位於二線的明軍顯得比前軍還要散漫,最近三天來營地裡熱鬧得就像是集市,南京城周圍的商販和農民每日都去明軍營地趕集,向明軍兜售禽蛋、布匹、米酒等物。

  一開始南京城內的清軍還不相信,後來他們派出士兵化妝成商販去明軍營地偵察,果然輕鬆通過關卡,幾乎沒有受到認真的盤查。一隊化妝成菜販子的清軍探子甚至一直來到明軍水師的邊上,還被艦船上的明軍招呼過去。他們帶著貨物上船後,馬上就有不少婦人圍攏過來挑選、購買他們的各式菜蔬。

  清軍細作沒有花費多少氣力,就刺探到大量南京城內急需的情報,短短幾天的工夫清軍就已經在地圖上標明了鄭軍各部的駐紮地點,對鄭軍的兵力和裝備也瞭解到大概的狀況。

  儘管明軍如此荒唐,但對是否主動出擊城內的清軍仍然爭論不休。巡撫蔣國柱堅決反對出戰,他親眼目睹過閩軍的強大戰鬥力,而且鎮江一戰,鄭成功表現出高超的指揮能力和對軍隊的控制能力,城外明軍現在的一片混亂,怎麼看都透著詭異。其他參與過鎮江之戰的將領也都是主守派,那些從瓜州突圍逃回南京的將佐,也是這一派的支持者。

  但其它尚未與鄭成功交手過的將領,有不少都認為可以一試,其中主戰最堅定的就是從崇明島趕來支援的梁化鳳。

  之前由於蘇松水師根本不敢攔截明軍,所以鄭成功得以迅速突入長江。首先,梁化鳳已經受到了大量的彈劾,南京的文武官員都想拿他當替罪羊,以推卸自己交戰不利的罪責;其次,馬逢知和梁化鳳的避戰也被不少人懷疑是與鄭成功有什麼秘約,當初梁化鳳趕來增援南京時,城內就有人擔心他此來是替鄭成功賺城,差點不放他進來。

  為了洗脫之前避敵的罪名和通敵的嫌疑,梁化鳳力主出城反擊,打鄭成功一個措手不及。

  剛趕來南京的五百杭州駐防八旗是南京城內最大的突擊力量,主戰派都覺得若是用這支騎兵發起首次進攻會有較大戰果。但統領這支八旗兵的京章不同意,他與那些逃回來八旗兵交談後,認為鄭軍的戰鬥力不可小視,原本的南京駐防八旗無論是兵力上還是素質上都高於杭州駐防八旗。而且在南京駐防八旗覆滅後,這五百八旗兵是南京城中最可靠的一支力量,若是再有什麼意外的話,難以預料城內魚龍混雜的守軍會有什麼舉動。

  雖然大部分與鄭成功交過手的清將都心有餘悸,但鎮江一戰的統帥管效忠卻同意梁化鳳的意見,向主持今天會議的滿清兩江總督郎廷佐保證明軍這絕不是誘敵之計,而是因為某些原因突然發生了軍心瓦解。

  眾將吵成一團,郎廷佐看著極力主戰的管效忠和梁化鳳,對這二人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梁化鳳若不能戴罪立功,那麼將來一個「頓兵不戰、導致東南糜爛」的罪名是跑不掉的;而管效忠的形勢更差,舉國的滿八旗不過兩、三萬之數,鎮江一戰就丟了四千,管效忠作為此戰的統帥,將來清廷不會輕饒了他。若是管效忠不能立功自贖,那將來炒家滅族都是大有可能的。

  「使功不如使過,就讓管效忠和梁化鳳這兩個人出城拚命去好了,但是滿洲大兵不可妄動。」郎廷佐在心裡琢磨著。他對守住南京不是很有把握,不過十餘年來,滿清一直穩穩處於上風,看起來南明不過是苟延殘喘,郎廷佐決心站在勝利者一邊。兩江總督郎廷佐掌管東南膏腴之地,即使投降了鄭成功,也不可能得到比目前更好的職務,明廷不可能把江蘇、浙江兩省交給一個降官管理。

  打定主意後,郎廷佐就命令南京各軍戒備,派管效忠和梁化鳳夜襲余新所部,試探一下明軍的虛實。杭州八旗不參與這次進攻,而是留在城中,監視城內的各路綠營。

  「若是此戰不勝,等到管效忠和梁化鳳失敗回來以後就把他們倆殺了,把首級送去鄭成功那裡請罪,一口咬定是此二人自作主張。」二人各自去整頓兵馬時,郎廷佐已經想好退路。這二人都曾經和鄭成功通過信,看見他們詐降又反覆,鄭成功定然憤怒,只要把他們的人頭送去,郎廷佐覺得還是有可能繼續拖延時間的。而且這兩個人都是清廷眼中的罪將,就是殺了他們也不會讓朝廷大為不滿,畢竟郎廷佐的目的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待北方的援軍南下。

  雖然極力主戰,但管效忠和梁化鳳都沒想到只派他們兩個人去打鄭軍,而且郎總督還命令他們只能帶騎兵去,顯然是做著打不過就跑的準備。軍令如山,兩個人剛才喊得那麼響亮,事到臨頭無法退縮,只好各自去做準備。

  「雖然鄭逆看上去像是麻痺大意,但此戰仍是不可掉以輕心,」管效忠對梁化鳳說道:「若是形勢不利,不妨……」

  「就算形勢不利,難道我們還能返回江寧(南京)麼?」梁化鳳反問道。

  堂堂的提督管效忠,現在只能帶著幾百個綠營騎兵親自出城劫營,而梁化鳳明明是蘇松水師的指揮官,也奉令帶著五百個騎馬的水師官兵去與上萬明軍野戰……在兩江總督郎廷佐的心中,管效忠和梁化鳳的罪過有多大,不問可知。

  管效忠無言以對,就向梁化鳳匆匆一拱手,去整頓兵馬做出城劫營的準備了。跟著管效忠出城的綠營騎兵有不少都是從鎮江、瓜州逃回來的,聽說要用這麼少的兵馬去與明軍交戰,不少人臉上都是畏懼之色。

  「鄭逆確實已經是軍心瓦解,士氣敗壞,這件事絕非虛假。」管效忠費盡口舌鼓舞手下的士氣:「今夜若是能給鄭逆以迎頭痛擊,定能讓鄭逆震驚,再也不敢小看江寧的官兵……」管效忠告訴部下,只要這仗能把余新打疼,讓鄭成功產生遲疑,就給南京爭取到更多的時間,或許能夠等到更多的援兵抵達。

  戰前準備完畢,管效忠就下令用布裹住馬蹄,繫住馬口,然後趁著夜色打開城門,靜悄悄地走出城外。

  儘管和梁化鳳各使用一座城門,但是幾百名騎兵出城仍然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尤其是清軍為了隱蔽行蹤,既不能舉起火把照明,也不敢縱馬疾馳,而是人人牽著坐騎,躡手躡腳地摸黑從城門下魚貫而出。

  眼看兵馬遲遲不能盡數出城,管效忠心急如焚,雖然用上了全部的隱蔽手段,但這麼多人馬的動靜仍然不小。根據管效忠的經驗,圍城時進攻的一方必定會在各個城門外設置暗哨,而且不止一處。好幾次清兵不慎發出較大的響動時,管效忠都有心跳驟停之感,以為馬上會有響箭沖天而起。

  但周圍仍是靜悄悄的,一切都沒有發生,管效忠總算帶領全部人馬走出城外。清軍仍不敢大意,馬蹄上包裹的棉布也不曾取下,管效忠親自帶隊,在黑暗中向余新營地的方向緩緩潛行。

  被暗哨發現應該是不可避免的,但越晚被發現劫營的戰果就會越大。管效忠事先已經交代過,大家都把存火折子的竹筒放在腰間,一旦被明軍暗哨發現就立刻點火,然後全速衝向明軍營地,力求在明軍反應過來之前盡可能地多殺傷敵人。

  可四周始終不曾有任何響動,明軍暗哨的信號讓管效忠等得心焦。而且越是苦等不來,管效忠就越是提心吊膽,懷疑明軍是不是有什麼更隱蔽的報警手段,說不定對方已經布下陷阱,就等著自己前去自投羅網。

  突然,身側出現了一道火光,管效忠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條火龍急速地向明軍營地馳去,從方向和規模上看,管效忠斷定這是從儀鳳門出城的梁化鳳部。後者雖然聽從管效忠的建議,出城時也是人銜枚、馬裹蹄,但出城花費的時間比管效忠還長。梁化鳳等五百手下盡數出城後,就急不可待地解開馬蹄上的包裹,打起火把直撲向余新的營地。

  「這麼遠就舉火,這是劫營還是送死去了?」管效忠在心中大罵起來。他知道梁化鳳的手下本都是蘇松水師的官兵,連他們的馬匹也大多是沿途收集的驛馬:「老子今夜是被你們害死了。」

  既然已經暴露,管效忠急忙發令,官兵一起動手,三下五除二除去馬蹄上的布片,掏出火折點燃火把,然後全體上馬,向明軍營地發起衝鋒。

  衝進明軍的營地時,管效忠想像中的箭雨和如林的刀槍並未出現,清兵的鐵騎在明軍的營房間呼嘯而過。沿途的房屋紛紛被火把點燃,但管效忠還是沒有看到有成列的明軍步兵披甲列陣於身前,身後也沒有殺喊聲,反而到處都是婦孺的驚慌哭喊聲。

  一直衝到明軍的中軍帳附近,也就是余新最開始的營地營牆前,管效忠也沒有看到營牆上有任何處於防守姿態的敵軍士兵,依舊沒有任何吶喊廝殺聲,只有震天動地的哭嚎聲。現在管效忠感覺自己好像不是在劫營,而是在洗劫一座不設防的城鎮。衝入明軍營牆後,迎面終於有一隊騎兵擋住去路,但藉著火光,管效忠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些人身上的清軍軍服,還有他們舉著的綠旗。

  這隊騎兵是梁化鳳的手下,他們興高采烈地告訴管效忠,明軍前鋒官余新已經被生擒。

  「抓到余新了?」管效忠再次確認道,他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

  「手到擒來。」那個梁部官兵滿臉的喜色。,出城前他們的長官也講了一番,稱明軍麻痺大意,但士兵們的心中仍忐忑不安,畢竟他們面對的敵人非常強大,僅僅兩天就把南京的清軍精銳打得全軍覆沒,而自己不久前還是崇明島的水師人員。可是勝利竟然來得如此輕鬆,梁化鳳從營外一路衝到了余新的大營,根本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鄭成功的先鋒大將還沒有睡醒就被清兵捆了起來。

  管效忠更覺得這是一場夢了。他曾經在鎮江戰場上見識過這位鄭軍大將的勇猛。當時余新手持長長的斬馬劍,衝殺在閩軍的最前線,管效忠親眼看到余新把一個擋在他身前的八旗兵一揮兩段。至於余新的親衛也是同樣的銳不可當,跟在主將背後把清軍戰線迅速地切開,圍殲了管效忠的前軍精銳。

  「此人的親兵呢?」管效忠又問道。無論軍隊如何不濟,主將的親兵總會有一定的戰鬥力,管效忠想不通余新的親兵都跑到哪裡去了。

  「一個也沒跑掉。」梁化鳳的部下得意地報告道:「我家將軍衝進大帳時,他們沒有一個人來得及披上盔甲。」

  「沒有一個人披著盔甲嗎?」管效忠輕聲重複了一聲。事實擺在眼前,曾經力克滿洲八旗和南京綠營的強軍,就這樣被五百蘇松水師不費吹灰之力地消滅了。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44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節 挫折

    余新所部的潰兵逃到鄭成功的大營後,延平郡王急忙起身,親自詢問此戰經過,很快就發現明軍幾乎沒有進行抵抗就宣告崩潰。由於明軍營地龐大,突襲的清軍數目不多,加上又是夜間,明軍士兵沒有進行抵抗就帶著家眷四散逃亡,大多數居然還都脫險了。

    「余新當真誤事,他在城門外有沒有佈置哨探?」鄭成功顧不上生氣,急忙攤開地圖,點起蠟燭查看地形,片刻後他就有了定計,指著位於余新營地和明軍主營之間的幾座山頭開始下達命令,通知各營明軍火速移營,集結兵力準備迎戰敵軍。

    聽了逃回來的士兵報告後,鄭成功估計出城的清兵並不多,應該是一場試探性進攻,余新戰敗之快大大出乎鄭成功意料,但他認為這可能會刺激到南京守軍,打算直接突襲自己的大營。

    「城內韃丑兵力不足,輕鬆取勝後多半會行險。」鄭成功感到這似乎是一個好機會,他命令數營兵馬立刻移營去佔據山頭的制高點,遮蔽清軍視野,同時下令甘輝帶領中軍和其他數營將領一起隱藏於山後。若是清軍如鄭成功所料的那樣想連續進攻,就由位於山上的明軍吸引住出城的清軍,等清軍攻山疲憊後,明軍再從四下殺出,將南京的清軍包圍起來。

    而在接到管效忠和梁化鳳的捷報後,郎廷佐也確實大喜過望,沒想到鄭成功的前鋒官竟然如此不堪一擊。兩江總督急忙命令只留駐防八旗於城內,全軍趁夜出城,與城外的清軍合營。郎廷佐自信滿滿地對部下、幕僚解釋道:「賊人定然以為我們不過是一場夜襲而已,天明前就會退回城中,明日凌晨我們就全軍突襲鄭逆的大營,他絕對想不到我們兵少還敢主動進攻,定然也是全無防備。只要擒殺此賊,那賊人必定大亂啊。」

    現在清軍對城外明軍的營地部署已經相當瞭解,若是等到發現清軍全軍來襲後才開始調動的話,都是步兵的明軍一定難以聚集。

    天亮前,鄭成功已經帶著親衛趕到山谷中,他把自己的指揮旗設在此處,不但可以指揮山上的明軍,也可以隱藏起來不被清軍發現。很快鄭成功派出的親衛就返回報告,說發現大隊清軍從余新的營地開出來,看上去密密麻麻的足有數萬之數。

    「果然不出我所料,虜丑孤注一擲了。」南京清軍既然撕下了詐降的偽裝,鄭成功斷定他們一定會抓緊時間試圖取得更大的戰果,而不敢給明軍準備的時間。既然南京清軍傾巢出動,那只要打贏這一仗,鄭成功覺得大炮都不需要鑄造了:「圍殲他們之後立刻攻城,今晚就拿下南京。」

    不過讓鄭成功著急的是,各營兵馬遲遲沒有聚集,就連中提督甘輝的人馬也只到達了一小半。而奉命駐紮在山上的各營,目前只有將領帶著親兵和少量手下抵達,各營主力都還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鄭成功有些生氣地問道,連續派人去各營催問,同時責備身邊的幾位將領:「昨夜便讓你們移營,怎麼此時還沒有聚攏兵馬?」

    眾將都面有愧色,無法回答鄭成功的問題,他們接到命令後就開始催促手下集合,但直到天快亮了也就集中了親衛而已。現在各營的營兵到底都身在何處,這些將領也不清楚,只知道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因為擔心遲到會被鄭成功責罰,所以將領們等不及軍隊聚齊,就帶著身邊的人馬匆匆趕來,但沒想到同僚也和他們一樣。

    一直等到清軍已經靠近明軍戰線,各營的部隊還是遠遠沒有到達,將領帶著親衛去前線後,後面的部隊始終無法收攏趕來。

    駐紮在山上的四營兵馬理論上應該有一萬甲兵,還有大量輔助的丁壯,但現在卻只有兩千多人,而且因為缺少人手而沒有能夠修建起堅固的工事。

    見山上兵力薄弱,就有人勸鄭成功將兩翼的兵力增援上山,鄭成功一時難下決心。因為他本來認為在山上放上一萬甲兵就足夠了,等清兵因為攻山而精疲力竭的時候,他的中軍就會和兩翼的明軍一起發起進攻,把清軍合圍消滅。若是現在把兩翼的兵也增援上山,那麼清軍的哨探就可以不受阻擋地前進,觀察到明軍隱藏在山後的中軍;而且若是放棄了兩翼,萬一交戰不利,明軍的中軍就反倒會被清軍包抄了。

    「或許各營兵馬很快就會被軍官帶著趕到,現在貿然移動只會平添混亂。」鄭成功猶豫片刻,還是沒有下令增援,而是繼續派人去後方催促,讓增援部隊加速趕路。

    此時清軍已經抵達,見山上有明軍旗號後,梁化鳳和管效忠稍一商議,就決定攻山而不是繼續沿著山邊的道路行軍。攻下這個山頭後,清軍就能獲得開闊的視野,不至於對附近明軍的數量和調動一無所知。現在梁化鳳的兩千五百步兵也與他匯合,手握三千兵馬是清軍將領中實力最強大的。

    「用騎兵攻山恐怕不妥。」管效忠不反對攻山,不過他建議等一等步兵,保留騎兵作為預備隊,這樣若是明軍在清軍攻山時發動反擊,清軍也能較快地作出反應。要是騎步混雜著盡數去攻山,大批明軍突然從四周殺出,局面就會變得不可收拾。

    「提督何必如此小心,」梁化鳳認為管效忠過於保守,而且延誤戰機:「正如總督大人所言,鄭逆定然想不到我們全軍突襲。不過現在他們可能知道了,正在手忙腳亂地調遣兵馬,要是我們在這裡耽擱時間太多,突襲他大營時就會麻煩許多。」

    管效忠承認梁化鳳說得有道理,既然清軍是以小搏大,冒險也是不可避免的,再說鄭成功在此埋伏的可能性確實幾乎不存在,就不再猶豫而是下令清軍的騎兵、步兵一起對山上的明軍發起全面進攻。

    上萬清軍向山上發起仰攻,梁化鳳和管效忠的騎兵很快就衝進明軍的戰線,清軍欣喜地發現山上明軍不僅數目有限,而且連工事都很不完備,只有部分地方修築了一些單薄的木柵欄。

    看到清軍騎兵不受阻礙地衝到近前開始與明軍廝殺,他們背後的步兵也快速地靠近,梁化鳳得意洋洋地對管效忠說道:「提督請看,末將說的不錯吧,這根本就是一支孤軍而已,他們連挖掘戰壕的丁壯都沒有。」

    而在山谷內,見清軍已經開始沖山,後援還遲遲不到,鄭成功急忙命令兩翼的部隊增援,若是山頭丟失,那麼清軍就會把明軍的部署一覽無遺。

    但山上明軍支撐的時間比鄭成功想像得還短,差不多在他下令的同時,山頭上的明軍就已經開始潰敗。這幾天明軍疏於操練,昨天接到緊急命令後,這些士兵才急匆匆地告別家人,跟著將領、軍官出戰,上山後人心不定,也不知道後方的家屬是否安全;還有一些最後趕到的士兵,他們找不到幫助搬運武器的輔兵,就只能自己扛著盔甲、兵器一路跑來,上山後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而且還來不及休息清軍就已經發起了進攻,疲憊不堪的明軍士兵很快就開始敗退。

    也就是一刻鐘的時間,管效忠就看到山頭上已經遍佈綠旗,不過返回的傳令兵帶來的消息非常令人吃驚,手下報告斬殺了明軍三名總鎮級別的將領、還擒獲了一個,按理說他們其中任何一人帶領的部隊都應該比山頭上的全部明軍都要多;而且攻上山頂後,立刻發現下面的山谷裡居然打著鄭成功的王旗。

    「胡說什麼?」梁化鳳和管效忠也跟著部隊一起登上山頂,果然見到了鄭成功的中軍旗幟,而且兩翼居然還有不少明軍旗號,從旗幟的規格上看,也是鎮、協級別的大將。

    「怎麼鄭賊會在這裡?可他怎麼就帶了這麼點兵?」梁化鳳和管效忠滿腹疑惑,誰也不能解釋這個疑問,但他們並沒有遲疑多久,兩邊的明軍似乎正在登山,有奪回山頭的意圖。可這些明軍的兵力同樣相當薄弱,而且行動遲緩顯出疲態。清軍更不猶豫,就從山下直接殺下,向明軍發起攻擊。

    見清軍滿山殺下,甘輝料定薄弱的兩翼明軍也堅持不了多久,他急忙對鄭成功說道:「大王,援軍遲遲不至,請大王趕快前去催促。」

    鄭成功此時也意識到情況萬分緊急,兩翼被擊敗後,佈置在山谷內的明軍就會成為孤軍,他也不明白為何後援怎麼等也等不來,就把指揮權交給甘輝,要他務必拖住清軍,當他催促兵馬趕回後,明軍依舊有機會合圍清軍。

    離開中軍後,鄭成功急奔江邊,沿途始終看不到大隊明軍,只有零零星星的小隊兵馬,聽到前方殺聲大作後,帶隊的小軍官們也畏縮不前。

    鄭成功心中惱火,但顧不上和他們計較,他向著江邊疾馳,急得快要大聲呼喊起來:「我的大軍呢?」

    一直跑到水師駐地附近,鄭成功才看到了無邊無際的人海,十幾萬明軍,還有差不多同樣數目的明軍家屬,幾乎都聚集在江邊。

    但這十幾萬士兵卻沒有多少手持武器的,更看不到幾個頂盔貫甲的,他們牽著妻子的手,把年幼的孩子抱在懷中,瘋狂地向江邊的船隻擠去。當聽說清軍出城反擊後,大批明軍士兵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家人送上船。夜晚的移營命令讓本來就失控的軍隊徹底失去了秩序,除了高級將領的親兵外,明軍士兵都脫離了部隊,開始努力地搬運家眷。

    就是那些將領派去收攏部隊的軍官和親兵,在見到這一片混亂的場面後,也徹底失去了完成任務的信心,同樣趕回住處,想搶先一步把家人先送上船。

    到處都是鼎沸的人聲,還有呼兒喚女的喊叫聲,不時鄭成功還能見到一兩個兒童坐在地上放聲痛哭,口中喊著:「爹!娘!」

    鄭成功和他的親衛努力地拉扯著遇到的士兵,詢問他們的長官姓名,想知道指揮他們的軍官何在,但這些士兵都是一臉的茫然。

    「我是鄭成功,你們的藩王!」鄭成功從馬背上站起,用盡氣力向周圍的人群呼喊著:「你們難道不認識我嗎?拿起武器,跟我去作戰!」

    但並沒有人響應鄭成功的呼喚,而是遠遠地避開他。被親衛拉住的那些士兵,也沒有一個肯扔下背後哭泣的妻兒,而是一有機會就迅速溜走,重新混入擁擠的人群中。

    又有一個人被鄭成功的衛士抓住。

    「我是延平郡王,你不認得我嗎?」鄭成功盯著這個拚命掙扎,想從衛士手中逃走的單身大漢。

    那壯漢愣了一下,沒有繼續與抓著他的衛士糾纏,而是跪下來沖鄭成功咚咚磕了幾個頭,再抬起頭時已經急得流出了眼淚:「大王,小人的兒子不見了。」剛才送家人上船時,這人拖在身後的長子不知何時被擠散了,等到了船邊他才發現拖著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孩子,妻子急得差點跳江,這人把妻、女舉上船後,就急匆匆地回來尋找失散的兒子。

    這個士兵身強力壯,一看就是甲士、戰兵,聽到他的回答後,鄭成功的衛士哼了一聲,就有人要拔劍,將其斬首以震懾亂軍。

    但鄭成功抬手阻止了那個抽劍的衛士,低頭問道:「你的兒子多大,長相如何?穿著如何?」

    得到回答後,鄭成功朝遠處一指:「剛才本藩在那裡見到了一個,好像有點像你的兒子。」

    「多謝大王。」那個士兵一轉身,頭也不回地竄了出去。

    「大王!」見鄭成功不肯殺雞儆猴,衛士們都是滿臉的焦急。

    「已經不可收拾了。」鄭成功緩緩搖頭,命令去給甘輝傳令,讓明軍立刻全軍撤退。

    說完鄭成功回首江邊,看著那黑壓壓的人頭,輕歎一聲:「本藩十年來訓練、教訓的大軍啊,一著不慎,竟至於此。」

    一陣江風吹過,鄭成功感到了一些寒意,昨天還讓人心中全是暖意的江南之岸,好像明日就會再次變得北風凜冽了。

    等到傳令兵回報,說甘輝等人突圍失敗後,鄭成功下令全軍上船,放棄所有的營地,也不嘗試去拯救那些被士兵遺留在各個營地中的武器和裝備了。帶著親衛最後一批登上船,看著船中那些赤手空拳的部下,再望望江岸上已經追到岸邊的清兵前哨,延平郡王低聲說道:「起錨,回鎮江。」

    船隊順流而下,遠離南京而去,鄭成功站在船尾,沉默良久,輕聲對左右說道:「不知道余新、甘輝生死如何?」

    不等部下出言寬慰,鄭成功就又是一陣搖頭:「他們二人跟我多時,定然不肯投降,多半再沒有相見之日了……可我真希望他們能投降啊,日後再投回來便是。」

    ……

    被俘的余新和甘輝一起被押到兩江總督郎廷佐面前,清軍也知道他們二人是鄭成功的左膀右臂,是閩軍中聲名赫赫的兩位將領。

    昨晚被俘後,余新就再也沒有見過妻子,不知道她現在身處何地。清兵把二人帶到郎廷佐面前,就推搡著喝令他們跪下,余新耳中好像還迴盪著妻子那撕扯心肺的哭喊聲,他猶豫了一下,緩緩跪倒在地,把頭垂向地面。

    背後突然狠狠踢過來一腳,余新向前一衝,差點撲在地上,他回過頭,看見五花大綁的甘輝正盯著自己。

    「想向韃子求饒嗎?」甘輝咬牙切齒地罵道。

    余新嘴唇顫抖著:「我有妻子……」

    「誰沒有!」甘輝厲聲喝道。

    余新默然,垂首片刻,然後掙扎著重新站起,和甘輝並肩而立。

    ……

    鄧名把剛剛繳獲的邸報舉在胸前,緩緩地閱讀著,衛士們圍在他的身邊,都觀察著鄧名的臉色,試圖從上面找到一些邸報內容的線索。

    「延平郡王敗了。」今天鄧名沒有讓部下去學習閱讀邸報,無力地垂下手中的邸報後,他對眾人說道:「延平郡王的十幾萬大軍,被三千蘇松水師的水手打敗了。梁化鳳這賊一人就擒、殺了延平郡王的六員大將。」

    得知連余新、甘輝都失陷在梁化鳳手中後,穆潭恨得抽刀擊石:「不殺此賊,我誓不為人!」

    「眼下最危險的是張尚書,」南京的邸報稱鄭成功已經退向鎮江,趙天霸馬上說道:「估計延平郡王很快就要退出長江了,張尚書退路已斷,軍中還混雜家屬,估計全軍覆滅就在眼前。」

    「延平郡王只是退回鎮江,未必不能重振旗鼓,再攻南京。」李星漢馬上說道。

    趙天霸和周開荒一起搖頭,他們指出延平郡王本來就犯了大錯,現在又突逢大敗,就是闖王、西王復生也無法在這種逆境下收拾軍心,更不用說鄭成功還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張尚書的問題也是一樣,」趙天霸繼續說道:「若是沒有家屬,還有可能眾志成城,上下一心要殺出一條血路來,但張尚書軍中也混雜家屬,無法行軍突圍。」

    「為何?」李星漢虛心請教道。

    「因為如果是正常的軍隊,有人跟不上隊伍了,同伴雖然難過,但知道留下就是死路一條,就會硬起心腸扔下他;但有幾個人能硬起心腸扔下妻兒?而且一個人因為照顧妻兒留下,說不定會有很多人不走跟著留下了……」趙天霸解釋道,首先女人可能會心軟,會不忍心看熟識的人掉隊;其次大家都會有所顧慮,今天因為這個人的妻兒走不快所以把他一家扔下,那明天自己的妻兒走不快又該怎麼辦?

    「若是張尚書不轉戰或許還能維持幾天,不過南京韃子趕到,以張尚書現在的軍容也是打不過;若是張尚書打算轉戰它處,恐怕會更糟,不用韃子打,軍隊就自行瓦解了。」周開荒補充道,一旦張煌言開始行軍,有的走得快,有的走的慢,而且浙江現在軍中還是以家庭為單位,分崩離析是必然的下場。

    「若是想助張尚書一臂之力,我該怎麼辦?」鄧名問道。

    「那就要疾馳去與張尚書見面,說服他立刻男女分營,眼下延平郡王大敗,張尚書說不定倒能聽得進去。」周開荒馬上回答道,他已經想過了這個問題:「只要把家屬都聚集起來,不允許獨自行動,浙軍為了家人能脫險說不定倒能豁出性命來,起碼有機會帶他們回湖廣。」

    「不錯,卑職也是這麼想的。」和周開荒一樣,趙天霸早就知道鄧名不會放棄任何機會,他同樣暗自琢磨過善後問題。

    「好。」鄧名輕輕點頭。

    在鄧名的前世,張煌言試圖轉戰巢湖等地,但攜家帶口的浙軍已經無法控制,在行軍途中不斷瓦解,最後只有兩人和張煌言得以脫險,返回舟山。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46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一節 救援

  銅陵附近的大道上,一隊人馬向著城市的方向行進,這支軍隊打著清軍的綠旗,為首的將領趾高氣揚地騎在馬上。馬前掛著幾個血淋淋的人頭,跟在將領身後的騎兵牽著長繩,繩子上拖著一串俘虜,這些俘虜的雙手都被綁在長繩上,長長的一串足有二十多個人,這樣的的俘虜長串前後總計有十幾列。

  路上偶爾會遇到行人,他們在看見這隊清軍後,馬上會躲去路邊,把大道給他們讓出來,看著那些垂頭喪氣的俘虜,有的行人會偷偷議論著什麼。

  「銅陵官兵,拿得海逆二百四十人!」押送俘虜的清兵得意地向路人們喊道,有時看到田間的農民時,他們也會發出這樣的喊聲來炫耀武功。

  得知鄭成功在南京城下戰敗後,本來已經向張煌言投降的銅陵、池州等府縣紛紛再次倒戈,銅陵的守官為了以防萬一還特意多等了一天,再次確認南京清軍獲勝後,就假意邀請張煌言派來的浙軍將領來商議對策,暴起將其襲殺。

  得知明軍在南京戰敗後,駐紮在城外的浙軍本來就已經人心惶惶,將領死後群龍無首,被殺出城來的清軍輕而易舉地擊潰。明軍各自帶著眷屬四下逃散後,銅陵的守軍就四出圍剿,追殺潰不成軍的浙兵。

  這隊清軍的將領不但追上並且消滅了一大批明軍,而且還成功抓獲了目標——是張煌言的一個年輕幕僚,被派到銅陵來輔佐浙軍將領,得知城內發生事變後,試圖組織軍隊有秩序地撤退,但也歸於失敗。

  現在任堂就被拴在第一隊俘虜的頭一個,剛才發現清軍追來時,他還想鼓舞明軍奮起抵抗,但大家卻都想著保護自己的家人逃跑,結果毫無組織的明軍一觸即潰,大批士兵連同家屬一起被俘。這些明軍會被帶回銅陵遊街示眾,然後將被斬首,以震懾百姓、士紳,同時也是銅陵官員用來洗刷自己的手段。

  剛才任堂在被俘前進行了激烈的抵抗,還殺了一個清兵,但清兵並沒有把他立刻處死,而是要帶回銅陵請功。此時任堂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在銅陵一定要做出一副貪生怕死的樣子,想盡辦法活下去,設法被獻俘南京,然後狠狠地在滿清的兩江總督面前告這些銅陵文武一狀,揭發他們向張煌言投降時的醜態,設法借滿清之手為死難的、還有即將被殺的浙軍官兵報仇。

  這百多清兵押著俘虜繼續前進時,身後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很快這陣蹄聲就追上了清軍,聽到背後的招呼聲後,這隊清軍也停下了腳步。三個騎士先後策馬從任堂身邊掠過,為首者好像還帶著四川或是湖廣口音,任堂看到他滾鞍下馬,向高頭大馬上的清軍頭目打千行禮,然後問道:

  「可是王游擊?」

  「正是本將。」清將揮揮手,示意對方可以起身。

  「卑職胡一刀,是荊門水師的前哨把總。」胡把總一邊說,一邊把腰牌掏出,恭恭敬敬地雙手捧上去:「剛才遇到了將軍的手下,他們指點標下前來找將軍。」

  「卑職苗人鳳。」

  「卑職田歸農。」

  任堂聽到另外兩個騎士也先後報上姓名,同樣是滿嘴的川東、鄂北口音。

  「湖廣的兵啊,」清將從親衛手中接過腰牌,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著,一直沒有還給胡一刀,而是疑惑地問道:「你們怎麼到這裡來了?」

  「荊門水師三千,奉張巡撫張大人之命,馳援南京,」胡一刀馬上答道:「此時已經到了上游二十里外,之前聽說銅陵已經落入賊人之手,所以就準備發起進攻,命令卑職由陸路行進,為大軍偵察敵情。結果沿途看到的都是官兵,十分不解,剛才問過將軍的手下才得知銅陵已經光復。」

  「嗯,正是。」聽到對方的解釋後,清將也微微有點尷尬,把腰牌拋了回去:「本將昨夜已經擊殺賊酋,收復銅陵了。」伸手向著任堂等俘虜一指:「銅陵周圍的海逆,都已經被本將掃蕩得乾乾淨淨。」

  「原來如此。」胡一刀接過腰牌,小心地收好,對清將說道:「卑職這就派兩個人回去報告軍情,免得自家人打起來。不過卑職有令在身,可否隨先行前往銅陵,也好請縣尊為我荊門水營準備今夜的宿營地和糧草。」

  「當然。」清將知道這詢問不過是客氣罷了,自己沒有任何理由阻止胡一刀前去銅陵,擺擺手道:「你們先行吧,本將帶著俘虜走不快。」

  「謝將軍。」胡一刀轉身對更後面的騎士喊話,此時任堂看到這隊新來的清軍騎兵大概有二十人左右,人人都是全身披掛,一看就知道是軍中的斥候精銳。

  得令後,一部分騎兵就開始撥轉馬頭,轉身返回,而胡一刀下令後立刻翻身上馬,向前跑去,路過清將身邊時,又勒定了馬,再次向清將抱拳道:「將軍,卑職告辭。」

  「好說……」

  清將抬起手像是也要說句客套話,這時任堂看到胡一刀突然從袖口從拔出一根寒光閃閃的東西,迅雷不及掩耳地插向清將的咽喉。

  任堂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就聽到風聲大起,苗人鳳和田歸農也拿起刀槍,一言不發就向周圍的清兵刺去。

  遭到突然襲擊的清將雙手捂著喉嚨,眼睛凸了出來,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胡一刀,後者鬆開握著長匕首的手,再也不看那個清將一眼,飛快地將馬背上的長馬劍抽出,斬向將領身邊的其他親衛。

  直到這時,任堂身前的將領親衛們才反應過來,紛紛怒喝著拔刀,但三個湖廣清兵動作異常嫻熟,轉眼間就把幾將領身邊的親衛都刺於馬下,拖著任堂的那個親衛刀才拔出了一半,就被柄飛過來的匕首扎中眼睛,一個倒栽蔥就跌落地面。

  受驚的馬匹一聲長嘶,就向前衝去,把任堂拽著向前,他踉蹌幾步,被拖倒在地,他身後的同伴也紛紛倒地,這一串人被馬匹生生在地上拖出了十幾米,幾乎摔倒了一半才把它拉住。

  最前面的任堂被在地上拖得最遠,馬匹停住後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地上的石頭劃破了,露出幾道血痕。

  這時從身後傳來的不光有慘叫,還開始響起「饒命」的求饒聲。任堂在塵土裡趴了片刻,慘叫聲已經止歇,只剩下一聲聲的「饒命」。

  一個人大步走到任堂身邊,一把染血的匕首伸到他的雙手間,把上面的繩索隔斷。

  雙手從長繩上解放出來後,任堂終於得以從地上站起,他用力地甩甩手腕,由於血液不流通,他感到自己的手掌都失去知覺了。

  回過頭,任堂看到一百多名清兵已經被放倒大半,剩下的都拋去兵器跪在地上,十幾個湖廣「清兵」騎在馬上,警惕地望著這些投降的敵人,還有四、五個站在地上,不停地給明軍俘虜鬆綁。

  等到明軍都被解開後,湖廣清兵也稍微放鬆了一點,一個剛獲得自由的明軍士兵一邊揉著手臂,一邊在跪地求饒的清軍士兵中尋找著,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標。這個明軍士兵大叫一聲,向那個清兵撲過去,先是一頓拳打腳踢,然後拾起地上的一把刀,就狠狠地插進了那個清兵的胸膛。

  剛才這個明軍帶著家人投降後,被捆綁起來後,親眼看到自己的幼子被這個清兵挑上了槍尖。殺死了仇人後,這個明軍士兵無力地坐到在地上,突然開始放聲大哭,同時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受到這個士兵的影響,其他的明軍士兵突然也都躍起,向跪在地上的那些清兵撲過去……湖廣兵見狀,就都向後退開兩步,默默地在邊上看著。

  很快清軍俘虜就被殺了個一乾二淨,這時任堂才反應過來,走向胡一刀:「敢問壯士高姓大名?」

  「你剛才沒有聽到麼?」胡一刀笑道。

  「胡壯士。」任堂抱拳道:「後面還有我軍的家人。」

  「我來時看見了,不過沒法動手。」胡一刀點點頭,他前面遇到的幾隊清兵押解著大批婦女,一看就知道是浙軍的家眷,不過為了突襲首腦他沒有對那幾隊清兵發起進攻。

  「穿上他們的盔甲,」胡一刀指著那些清軍的俘虜屍體說道:「去把你們的家人奪回來吧。」

  跟在後面的清軍聽到前面好像有喊殺聲,不過距離遙遠聽不真切,而且時間很短,還以為是有俘虜鬧事被殺,當他們走到近前時,就看到一批紅著眼睛的明軍擋在前面,還不等他們想明白前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明軍就大呼著撲了上來。

  追擊的清軍本來就不比浙軍俘虜多,只是裝備好、士氣高昂,前軍被消滅後,後面押送婦女兒童的清兵人數已經處於劣勢,而且還麻痺大意,轉眼間就被明軍殺了個精光,那二十個湖廣兵根本沒有動手,只是在大局已定後追擊逃跑的清軍。

  等湖廣兵返回後,看到明軍士兵紛紛和家人抱頭痛哭,他們本以為就算能僥倖活命,也再沒機會見面了。

  「胡壯士的大恩大德……」現在明軍都看得出這隊湖廣兵肯定不是什麼荊門水師的斥候,他們也不知道對方身份,所以都稱呼他們為壯士。

  「張尚書何在?」胡一刀走到任堂面前,問道:「我要找張尚書。」

  「張尚書還在蕪湖。」任堂答道,他告訴胡一刀浙軍主力此時也在張煌言身邊,銅陵這裡張煌言只派來了兩千人,都已經被守軍擊潰。

  「銅陵有多少韃子兵?」胡一刀又問道。

  「有八百反覆無常的賊!」任堂氣恨恨地說道。

  胡一刀又問道:「你們怎麼不向東去,而是往西跑。」

  「被賊人追得慌不擇路了,也有些人往東面去了,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脫險。」任堂歎息一聲:「若不是胡壯士援手,我們這些人注定是沒法生還了。」

  「你們打算去蕪湖嗎?」

  「是啊。」任堂答道:「我們整頓一下,然後就回蕪湖找張大人去。」

  胡一刀環顧了周圍一圈,看著那些四散開與家人團聚的明軍士兵,搖頭道:「你們這樣休想回蕪湖,再遇到韃子,又會各保各家,然後統統被韃子抓走,我救得了你們一次,不可能次次救你們脫險。」

  「胡壯士有何高見?」

  任堂和胡一刀的對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聽到胡一刀這話後,很多人都嚷著問道。

  「分成兩營,婦孺一營,丁壯一營。」胸有成竹的胡一刀立刻答道,向周圍的人大聲宣傳著他的方案。

  聽說要自行分離,而且在脫險前不得見面,本來滿懷希望的明軍士兵紛紛沉默下來,而且他們的妻兒也緊緊抓著男人的胳膊,好像一鬆手就會永別一般。

  「誰認為可以憑借一人之力,帶著妻兒脫險,平安去蕪湖,我不會攔著他,這就可以帶著家人出發。不過我覺得你們人生地不熟,單槍匹馬不可能脫險,哪怕是遇上幾個衙役,拿著鐵尺就能把你抓住了。」胡一刀對眾人大聲講起來:「願意分營的留下,統一行動。只要男營還有一個人活著,所有人的家人就可以平安脫險;除非男營全軍覆滅,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你們的家人才會被韃子抓去,不過如果大家聯合起來都不能殺出一條血路,那你們分開又有什麼指望呢?」

  胡一刀的屬下們也幫著進行宣傳,讓大家都能明白:只要婦孺營不拆散,那麼即使他戰死了,剩下的同伴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也得連他的遺孤一起保護。

  聽著這些人明顯的川鄂口音,終於有人問道:「你們是夔東軍嗎?」

  田歸農大笑著點點頭:「不錯。」

  「你們是鄧提督的手下嗎?」任堂再次詢問起他們的身份:「你們是奉鄧提督之命從湖廣來增援我們的嗎?」

  「我就是鄧名,」胡一刀也笑起來,反問道:「任先生聽說過我嗎?」

  任堂和周圍的浙兵一下子都愣住了。

  「我就是大鬧昆明的周開荒!你們聽說過我嗎?」田歸農也報出真實身份。

  「我是錦衣衛千戶趙天霸。」苗人鳳一邊說一邊微微歎氣,他實在很羨慕周開荒能夠在昆明大火中留名。

  「原來閣下就是鄧提督,還有周壯士。」任堂大叫一聲:「大名如雷貫耳!」

  雖然鄧名不予以阻攔,但明軍士兵都很清楚,憑借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無法保護家人脫險的。

  宣佈分營以後,鄧名就讓他們用繳獲的清軍裝備武裝自己,讓婦孺營也幫著搬運一部分輜重:「我們先去銅陵,尋找周圍的友軍,消滅銅陵的綠營,他們只有八百人而已。」

  銅陵的駐軍並不多,鄧名帶著衛士來到城前,輕而易舉地擊敗了幾個城門守兵,其後的二百多浙兵跟著一擁而入,衝進縣衙把知縣剁成肉醬。

  已經被抓回來的明軍自然立刻得到了釋放,鄧名依舊採用自願入營的原則,若是士兵自己不願家人分離那他絕不勉強。

  集合起來幾百浙兵之後,鄧名馬上出城攻打各路分頭追擊明軍的銅陵綠營,現在浙江兵都知道身處險境,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不消滅清軍就別想活著離開此地,因此人人奮勇。捕獵者突然變成了獵物,銅陵的地方部隊人數少而且沒有太強的戰鬥力,先後被浙軍擊潰。

  「立刻出發,去蕪湖與張尚書會師。」鄧名一天也不想在銅陵多待,他把倉庫打開,用裡面的錢糧僱傭民夫幫助搬運物資,購買船隻,第二天一早就啟程前往蕪湖。對於銅陵的百信,鄧名並沒有吐露自己的姓名,這個能隱瞞多久就要隱瞞多久,他並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

  鄭成功退回鎮江後,軍隊仍惶恐不安,南京一戰他損失的將領高達十餘名,讓他對軍隊的控制能力大大下降。

  「若是此時退兵,張尚書恐怕就無法生離了。」鄭成功雖然知道張煌言急需援助,但現在閩軍軍心士氣瀕臨崩潰,若是貿然再戰恐怕不但救不了人,連福建兵也都要搭進去。

  「家屬是絕對不能再帶了。」鄭成功已經看明白了,若是讓家屬繼續與軍隊同行,就不要指望軍隊能夠服從命令,不過鎮江同樣不安全,現在鄭成功暫時還能依靠軍隊數量控制住鎮江的降將,不過若是他把家屬留在這裡,把軍隊帶走的話,高謙等鎮江降將的忠誠就很值得懷疑了。

  若是前方作戰時,突然傳來鎮江倒戈,家屬盡數失陷的消息,鄭成功估計閩軍就會發生大崩潰。

  「崇明島。」鄭成功思考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先去攻下崇明島,把家屬盡數放在島上,這樣軍隊就可以放心作戰。等安頓好家屬後,穩定了軍心,再設法增援張尚書。」

  想好方案後,鄭成功馬上行動,立刻命令鎮江降軍和自己一起撤退,大軍火速返回下游,去攻打崇明島。離開鎮江時,鄭成功只能默默盼望浙軍能夠在上游堅持一段時日,能夠堅持到閩軍重振軍心,返回來給他們解圍。

  「張尚書能在蕪湖堅持一個月嗎?」鄭成功估計即使一切順利,攻取崇明島、穩定軍心、部署防禦這些工作也要花上半個月到二十天時間。至於攻不下崇明島怎麼辦,鄭成功並沒有認真去想,因為他根本不敢去想失敗的後果。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50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二節 壯士

  明軍的機動速度遠比鄧名想像的要慢得多,老營裡的婦孺並不擅長行軍,既然不可能把他們拋下,那就只有遷就他們。其中還有很多是小腳婦女,由於執行分營制度,這些婦女也無法得到丈夫的幫助,帶著孩子走起路來就更加艱苦,她們是速度最慢的一批。

  「你們有什麼好辦法麼?」走了一上午也沒有走出多遠,而且大批婦女已經疲憊不堪,鄧名只好再向趙天霸、周開荒這對專家請教。

  但這兩個人也拿不出任何主意來,因為他們也沒有實際操作的經驗,只是從長輩那裡聽到過一些敘述。

  「那就讓老營的人乘船吧。」鄧名只好無奈地做出這個決定。

  「如果不讓士兵保存體力,遇到韃子怎麼辦?」李星漢反對道:「現在女人還可以幫我們搬運一些輜重,若是都用船運,萬一遇到緊急情況,來得及卸下來嗎?」

  鄧名想了想,下令士兵自己攜帶兵器,僱傭來的民夫幫助背負盔甲,把其它東西和女人一起裝船。幸好現在浙軍只有千餘人,縱隊不是很長,指揮起來也不太困難。同時鄧名還派出前後哨探,以便提前發現可能出現的敵軍。

  調整隊形、重新安排船隻又耽擱了很久,結果一天也沒能行進多遠。第二天明軍倒是前進得快了一些,不過由於全軍一致保持戒備、搜索前進,所以依舊沒有達到鄧名期望的前進距離。這還多虧了有長江可以利用,鄧名真不知道當年李自成和張獻忠是怎麼做到飄忽如風的,不過或許闖營和西營的婦女都是大腳,不至於被嚴重拖累。

  磨磨蹭蹭地好不容易到了蕪湖附近,前哨發現了大量散亂的浙軍,多則百人、少則數十,前哨攔住了幾隊後,他們都說張煌言的大軍已經潰散,這讓前哨非常吃驚,急忙回來向鄧名報告。

  原來張煌言已經得知鄭成功放棄了鎮江,下游水域重新被清軍所控制,於是就決定沿江而上,到江西一帶作戰,避開南京的清軍部隊。

  「張尚書怎麼這麼糊塗?」趙天霸才聽到此處就叫起來,出身西營導致他對張煌言並非特別尊敬,所以說話也不太客氣:「就算韃子有水師,也要全軍向下游突圍,與韃子決一死戰。將士們知道只有打勝才有生機,就會拚死作戰,韃子是為了爭功領賞,不會一樣玩命的。就算沒能都衝過去,衝過去一個是一個,總比向江西強。」

  趙天霸說的就是兵法中「歸師勿遏」的道理,任堂聽到後頓時面紅耳赤,爭辯道:「張尚書久經沙場,難道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必然有他的理由!」

  「張尚書確實打了很多年仗了,不過勝仗好像不是很多。」趙天霸冷冷地說道。

  鄧名見兩人要爭執起來,急忙出來打圓場:「張尚書確實有他的道理,而且浙軍軍屬混雜,誰打前鋒?誰當後衛?各保各家如何能打敗韃子的水師?」

  任堂已經在銅陵見過浙軍的混亂,知道鄧名說的有道理也就不再繼續爭辯,捶胸頓足地歎道:「根本就不應該帶家屬來,都是延平郡王的建議,說此番攻克南京不在話下,把家屬帶來然後就永鎮東南。就算要帶,也應該在攻克南京之後再搬運啊。」

  鄧名問浙軍官兵:「張尚書的軍隊怎麼潰散的?」

  得知鄭成功大敗後,向張煌言投降的清軍又盡數倒戈,昨天晚上有一隊數百人的清軍搜索到張煌言的大營外,他們本想襲殺一些明軍洗脫投降的罪過,但不想遇到了張煌言的主力。發現明軍實力強大後,這隊清兵就心虛逃走了,在逃走前他們向明軍胡亂放了一通銃炮。

  明軍本來就是驚弓之鳥,夜裡突然聽到銃炮聲,頓時各營皆大嘩,都以為是清軍前來劫營,黑夜裡明軍自相攻擊,發生了營嘯。發現四周都喧嘩、喊殺聲大作後,士兵紛紛帶著家眷摸黑向四周逃去,都想盡快逃離營地——如果真是清軍主力劫營,那營地肯定是最大的目標。

  等到天明後,張煌言才得以安撫亂軍,清點人數後發現剩下的部隊只剩下數千而已。大量的船隻也被明軍駛走,浙軍水師的實力所剩無幾。張煌言覺得局面已經無法挽回,根本沒有擊敗江西綠營的機會,就帶領剩下的部隊向巢湖方向去了。

  「你們根本沒有見到韃子麼?」鄧名聽完敘述後,又是一聲歎息:「這顯然就是一群散兵游勇在騷擾。」

  「可黑夜裡,我們怎麼知道其實沒有韃子的大隊人馬呢?」幾個被帶來的浙軍軍官都感到很委屈,他們東躲西藏了兩天,然後發現周圍根本沒有清軍主力的影子,就出來尋找友軍,也想再與張煌言匯合,但發現周圍只剩下和他們一樣逃離大營的潰兵了,張煌言已經離蕪湖而去。

  「張尚書走了兩天,」任堂聽明白後,馬上對鄧名說道:「張尚書身邊的軍隊還帶著家屬,肯定走不快,提督快馬加鞭,很快就能趕上。」

  鄧名搖搖頭:「追張尚書容易,可散落在蕪湖周圍的浙軍官兵又該怎麼辦?韃子遲早會派兵馬來圍剿他們。當務之急還是要把潰兵都收攏起來,然後齊心合力脫離險境。」

  現在鄧名不但燒死了一個經略,還冒領了一個擊殺湖廣總督的功勞,他不願意太過張揚把滿清主力過早地吸引過來,就讓任堂以張煌言幕僚的身份插了一面大旗來收攏潰兵,只有浙軍的將領才可以知道鄧名的身份。

  收攏了一部分浙江兵後,鄧名馬上對這些人說出他的打算,就是男女分營,跟著他返回湖廣。現在武昌的清軍還擁有大量的水師,從長江上行船有一定的風險,但清軍沒有在地面上發起攻勢的能力,只要浙軍行軍到漢水流域,就可以安全地進入夔東軍的控制區。

  「可是三峽那裡能養活我們這麼多人嗎?」雖然這條路看上去比較安全,但是浙江兵將都有些擔憂,他們聽說夔東一帶相當貧瘠,闖營的生活條件十分艱苦。

  「如果你們肯吃苦,可以去四川,」鄧名對浙兵說道:「川西天府之國,沃野千里,現在基本都是無主之地,你們若是去了,一家分個幾十畝地不成問題,其實上百畝都沒有問題,就怕一家人開墾不過來。」

  通過和浙江兵的接觸,鄧名才意識到張煌言的軍隊成份是多麼的複雜,其中不但有大批的漁民、農夫,還有許多的小商販、賣藝人。無論是夔東軍、滇軍還是閩軍,都是傳統的封建軍隊,成份以軍戶為主。但浙江的義勇軍派系眾多,他們將社會上形形色色的抗清志士吸納到其中,來自各行各業的都有,和其它各路明軍完全不同。

  浙軍中雖然浙江人眾多,但也有不少安徽、江蘇人,甚至還有許多人來自山東。這些人本來都不是軍人,因為不甘心在滿清統治下苟活,所以憑著一腔熱血輾轉投奔舟山。這些自發抗清的浙軍士兵的勇氣令人讚歎,但他們的訓練和經驗實在太糟糕了,鄧名與浙軍中的將領一一會面,發現他們大多沒有統帥士兵打仗的經驗,有些只是因為在家鄉帶頭主張抗清,所以被推舉為頭目,帶著大伙來到浙軍中。

  這些年來,舟山更類似一個大營地,來自五湖四海的志士聚集其中,但並不知道應該如何建立起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來。張煌言沒有物資把這些志士整訓成軍隊,也無法提供給他們武器、裝備,竭盡全力只能勉強保證浙軍不至於忍饑挨餓。這次出兵以來,地方清軍望風而降,浙軍輕而易舉地佔據州縣,也沒有得到過任何鍛煉。

  對於這樣的浙兵,鄧名自問暫時沒有能力把他們變成幾萬強軍,所以就琢磨著把他們送去四川從事農業生產。

  在鄧名忙著收攏散兵、同時進行說服工作時,突然有蕪湖的百姓闖到營中告狀。前天這戶百姓的糧食被一個浙兵搶走了,今天百姓正好與這個浙兵撞上,他就高呼抓賊,將這個浙兵揪住,兩人一起被營外巡邏的明軍帶回營中。任堂馬上過問此事,百姓把被搶的經過詳細道來,在邊上旁聽的鄧名見那個犯兵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心知此事多半不假。

  任堂的看法和鄧名一樣,詢問明白經過後,任堂厲聲質問那個犯兵:「此事可是當真!」

  士兵只是哆嗦,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任堂又喝道:「官兵吊命伐罪,出兵前張尚書就說過,凡是管不住自己的,就不要跟著出來,否則軍法無情。難道你認為眼下官兵遇挫,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說完任堂就扔下一根令箭,對營中衛兵下令:「拖出去,斬了!」

  見士兵上前拿住那個犯兵,就要把他拖出營外,鄧名急忙叫道:「且慢!」

  「胡將軍有何見教?」任堂轉頭問道,現在在普通士兵面前,鄧名依舊化名胡一刀。

  「他搶x劫固然不對,但還沒有傷人……」鄧名看向那個犯罪的士兵,和藹地問道:「你為何要搶x劫民財?」

  「將軍!」見有了救星,那個犯兵一下子恢復了語言能力:「大前天晚上全營大亂時,小人帶著妻子逃出營外,躲藏了一天沒有食物,小兒不停地嚷餓,小人逃出營外時匆忙,身上沒錢,一時糊塗就搶了東西。」

  「現在你有錢了麼?」鄧名問道,不過沒等士兵回答,他就主動對那個告狀的百姓道:「多少錢,我替他給你,給你雙倍的賠償,不,三倍,全當壓驚。」

  「多謝胡將軍。」犯兵感激得連連磕頭。

  「將軍不可。」任堂出聲阻止:「張尚書有令,即使搶奪百姓一文錢,也是死罪,我們乃是王師官兵,若是騷擾百姓豈不是與韃子無異了?」

  此番出兵以來,張煌言軍紀甚是嚴厲,若是有騷擾百姓的事情發生,他絕對不會姑息。之前在蕪湖已經發生過類似的案例,有一個浙兵扔下十個銅錢,強行拿走了老百姓的一口袋白面。百姓告狀後,張煌言就下令將犯兵梟首示眾,當時犯兵大驚,高呼:「張爺,小人的罪何至於此啊。」而張煌言回答:「我早有軍令,就是一文錢也要斬首,何況價值四分銀子的白面?」因此在浙軍控制區內,百姓對明軍絲毫不感到畏懼,與士兵交易時也敢於據理力爭。

  任堂敘述此事時臉有傲色,他奉命去銅陵時也肩負有監督軍隊,不讓官兵擾民的職責。

  鄧名聽得也是暗暗吃驚,忍不住稱讚道:「以前我聽說岳王的軍隊能夠做到紀律嚴明,不過岳王首先能讓士兵吃飽穿暖,浙軍窮困,竟然也能如此,當真了不起。」

  「正是,」任堂大聲說道:「韃子淫x虐百姓,我們起義兵驅逐韃虜,還天下萬民一個太平,豈能和韃子一般?」說完任堂就又喝令把那個犯兵拖出去處死。

  「不可,不可。」鄧名再次予以阻止,同時從懷裡摸出一個銀元寶,交到那個告狀的百姓手中:「這個給你,你可願意撤狀?」

  見到那塊遠超物值的銀子後,百姓連忙點頭:「願意。」

  「胡將軍!」任堂生氣地說道:「這是張尚書出兵前就與眾官兵約好的。」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連人都未曾傷了,為何要一定要他償命?」鄧名不以為然地說道:「何況現在張尚書並不在此處。」

  剛看到浙兵的軍容時,鄧名認為這是一盤散沙,但任堂敘述的故事讓他對浙兵刮目相看。這支軍隊能夠保持嚴格的軍紀而不發生嘩變,說明它的組成者確實是一群滿懷報國之志的人,就算他們的戰鬥經驗再少、訓練再差,但他們的滿腔熱血不容置疑。

  正是因為如此,鄧名無法同意對這個士兵的處置,也為那個被張煌言處死的士兵感到難過:「他們本來並非軍戶,卻願意豁出一條性命驅逐韃虜,這些人都是壯士啊。」鄧名提高了音調,問任堂道:「難道你不想光復河山了嗎?為何要為了一文錢殺壯士?」

  處理完此案後,鄧名就下令修改軍規,凡是拿百姓東西的一律改為賠錢,給十倍的賠償,如果士兵沒錢,鄧名可以先給墊著,將來從他們的軍餉裡扣。

  在蕪湖附近修整了幾天,鄧名聚攏了近三萬浙兵,此時管效忠、梁化鳳、蔣國柱各帶兵馬去南京下游監視鄭成功的行動,清軍那邊對浙兵的戰鬥力相當輕視,完全不當作是威脅。

  聚攏起來的浙江兵有兩萬多人願意帶著家屬去湖廣,他們都知道返回舟山凶多吉少,不願意讓親人冒險,盼望在夔東、西川能找到容身之地。可是仍有五千多人想返回舟山,這些人基本都是單身漢,或是有家屬在舟山、在沿海地區。

  其中一個士兵對鄧名談起他的理由,稱四川路途遙遠,對他來說幾乎就是另外一個世界,這個士兵估計他若是去遙遠的四川就再也沒有機會返回家鄉了:「我寧願冒死返回舟山,也不願意做異鄉之鬼。」

  任堂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倒不是怕客死異鄉或是因為不願意妻離子散——他還沒有成親,而是因為他在江浙一帶有些熟識的人,可以幫助舟山義軍打探消息、走私物資,他對鄧名解釋道:「若是我去了四川,人生地不熟,對提督的大業恐怕也沒有什麼幫助,若是能僥倖回到舟山,我至少能夠幫助義軍過得好一些。」

  「你們若是分散各自行動,十有八九都無法生還;若是團結起來一起走,目標就太大了,韃子肯定會圍追堵截,同樣是九死一生。」鄧名再次努力勸說道:「大好身軀,為何要白白送死?」

  「現在韃子的注意力都被延平郡王引走,我們五千人的目標總比幾萬人好,我們可以用木頭做一些兵器,地方上的韃子看見我們這麼多人,肯定不敢迎戰,到時候我們就繞城而過,只要南京的韃子不馬上來追趕我們,我們還是有機會的。」任堂打算盡快帶著浙兵出發,他現在希望鄭成功能夠多吸引敵人一些時間,拖住管效忠等人。

  說到這裡,任堂又忍不住抱怨道:「就算南京戰敗,延平郡王也不該馬上就走啊,這不是對浙兵見死不救麼?」

  「也不能這麼說,延平郡王的先鋒大將、中提督都失陷在南京了,近在眼前他都救不了,何況遠在蕪湖的浙軍?」鄧名替鄭成功辯解了一句。他覺得任堂他們此行太過凶險,就算鄭成功能夠牽制清軍主力一段時間,也未必夠讓這五千明軍橫穿江蘇內陸;而且若是南京派出其他部隊追擊,哪怕把任堂他們拖上些時日,這些浙兵就斷然無法生還了。

  「我送你們一程吧。」鄧名做出了決定。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53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三節 擒賊

  要返回湖廣的浙江士兵雖然有人統領,但這些軍官威信不高,缺乏戰鬥經驗,更對湖廣一帶的地形全無瞭解,鄧名不可能不派人協助。琢磨了一番,鄧名覺得自己手中最可靠的軍官當屬趙天霸無疑,此人見多識廣,在數省闖蕩過,而且膽大心細。於是鄧名就把趙天霸叫來,讓他帶上幾個衛士,為這些浙兵充當嚮導。

  一開始趙天霸顯得有些不情願,但聽鄧名解釋說他是最得力的人選後,就同意負責這件工作,不過看得出來他十分勉強,離開大營時還嘟噥了一聲:「又是我!」

  這句話聽得鄧名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他不記得以前交給過趙天霸類似的工作啊,這個「又」字是從何說起呢?

  跟在鄧名身邊的十九名衛士,其中十七人都參與過昆明之戰,他們的名字也都在公開信中出現過,唯一的麻煩就是有不少人改了名字,需要向好奇的浙江將領說明他們是公開信中的哪一位。雖然需要多費唇舌,但他們的得到的敬意一點兒也不少於周開荒,武保平向浙軍將領說明自己就是武三後,同樣獲得了一堆真心實意的「久仰」之聲。甚至就連穆潭的名氣都要比趙天霸響亮,因為在那封自稱刺殺胡全才的公開信中,鄧名又把自己衛士的名字列舉一遍,穆潭也榜上有名,只有趙天霸驕傲地拒絕了,稱他不願意冒認功勞。若是有不明緣由的人好奇地問起經過時,趙天霸也不會稱此事純屬虛構,只是說自己沒有參與這場行動。

  「你們沿著長江先去安慶府,安慶府我來時問過,城內沒有多少兵馬,只要小心謹慎,應該可以安全通過,然後從安慶府境內直接進入黃州府。」鄧名在分手前囑咐浙軍的將領們,千萬不要走九江這條路,而他給的理由是:「黃州府、德安府的韃子都去武昌了,地方上根本沒有留守兵力,只要你們進入湖廣就好辦了。」

  很快浙軍就打起全軍西進的旗號,浩浩蕩蕩地從蕪湖出發,向湖廣開去。

  而在此時,安慶府雖然沒有等到江西綠營的援軍,但卻有一隊湖廣的船隻開到。

  「我們是岳州綠營,還有洞庭湖水師。」前衛帶著印信到安慶府求見知府,見到當地的官員後立刻報告道:「奉湖南巡撫之命,我們前來馳援南京,還請酌情撥給軍糧。」

  「你們怎麼才到?」見到使者後,安慶府的官吏都感到有些奇怪:「你們的前哨已經過去好多天了。」

  雖然湖廣那裡局勢也很緊張,安慶這邊也聽說張長庚為了減緩明軍的攻勢,甚至大肆給地方豪強加官進爵,讓他們出兵出力去與明軍交戰。不過在南京遇險後,清廷還是要求張長庚把洞庭湖水師優先發往南京,盡量擠出兵力以確保南京安全。

  看到來人呈上的印信、告身後,安慶立刻就意識到這是張長庚派來的象徵性部隊,以水營為主,雖然號稱有八千人馬,但估計都是輔兵、水手,頂多只有千多勉強可以參與陸戰的甲兵。

  「我們的前哨?」荊州兵的使者顯得有些迷惑:「我們奉命從武昌出發後,一路不敢耽擱,在九江也沒有停留、休息,拿到撥給的軍糧就立刻出發了,哪裡還有前哨。」

  「有啊,不到十天前過來了一隊騎兵,共有二十人,也是你們荊州水營的,沒錯,拿著的也是洞庭湖水師的腰牌,是一位胡把總。」見使者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接待的官吏進一步啟發道:「胡一刀,胡把總。」

  使者想了一會兒,突然表情嚴肅起來,急忙問道:「二十人?能形容一下那位胡把總的裝束嗎?還有與他隨行的人的樣子。」

  ……

  武昌,湖廣總督衙門。

  今天,武昌知府又急匆匆地帶著捕頭來找巡撫大人,對於這個知府張長庚是有很多不滿的。周培公剛與明軍達成秘密出售武器的協議後沒兩天,知府就來緊急求見,說是他發現長江上好像有明軍在進行秘密活動,似乎明軍的船隻和水營連續兩、三天總在夜間偷偷越過武昌,他們分成好幾批顯然是想掩人耳目,可能打著從後面偷襲武昌的主意。這個報告當然把張長庚嚇得不輕,以為明軍要毀約攻城,急忙全城戒備,鬧了好幾天,結果什麼動靜也沒有,證明是虛驚一場。

  遭到張長庚一通臭罵後,知府報國之心仍然不死,對巡撫大人打造兵器、盔甲一事總是指手畫腳,說張巡撫打造甲兵的成本太高、花費的材料太多,一定是被工匠們欺騙了;還自告奮勇要去工所監工,聲稱同樣的人力、物力,他能夠把產量提高到現在的三倍以上。結果被張長庚一同冷嘲熱諷,毫不客氣地給趕走了。

  今天知府又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見到張長庚後就大叫起來:「巡撫大人,大事不好!」

  「又怎麼啦?」張長庚拖著長音問道:「又發現賊人潛越,還是發現有人盜賣生鐵、偷懶耍滑的真憑實據了?」

  知府站到一邊,回頭衝著武昌的捕頭說道:「還不速速稟告巡撫大人?」

  「喳。」那個捕頭急忙跪下,帶著一絲得意的表情,向張長庚報告道:「五天前小人發現有一群行蹤詭秘的人,小人不敢打草驚蛇,就偷偷尾隨監視,發現這些人大量購買黃金。小人心中甚是奇怪,就加倍留心,結果發現不止這幾個,有好幾隊人在城中活動,每日都偷運進大量白銀,換成黃金後再偷偷夾帶出城。」

  張長庚本來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聽到這裡表情也嚴肅起來,向前探了探身子,關注地望著那個捕頭。

  見巡撫大人來了興趣,捕頭心中更是得意:「武昌城內金價多年來一直穩穩的,一兩金子兌十一兩白銀從來沒變過,但這半個月來,就已經漲到了一兩金子能兌換十三兩白銀了,而且不僅武昌如此,小人前天打聽了下漢陽的行情,都已經漲到一兩金子能兌十五兩白銀了!」

  捕頭報告經他仔細觀察,那些來買黃金的人十有八九和明軍有關,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何會收購大宗黃金,但捕頭不敢怠慢,急忙向知府密告:「這些人出城、入城,都有本地縉紳掩護,而且把這麼大量的金銀財物夾帶出入,小人斷定捕快中也一定有內應,因此小人沒有告訴其他的捕頭,就連手下的捕快此時也都不知。」

  鄧名留下的黃金根本不夠償付應付給張長庚的回扣和收買經費,儲備告罄後明軍就四下收購黃金,可荒郊野外哪裡去找那麼多金子,只好不停地派人化妝進城,從武昌、漢陽的各處商家購買。

  「此人做事十分謹慎。」武昌知府接過話頭,對張長庚稱讚道:「他就來向下官一人報告,連下官衙門中的小吏都瞞過了,這裡有一份掩護賊人的本地縉紳名單。」說著知府就掏出一張紙,遞給張長庚:「參與的人數眾多,觸目驚心啊。」

  張長庚匆匆把名單拿過去細看,知府沒有退下而是順勢又湊前一步,蠻有把握地給湖南巡撫分析起來:「下官已經算過,若是想讓金價上漲如此之多,肯定不是小筆買賣能做到的,賊人至少已經購買了數萬兩,甚至五萬兩以上的黃金!」

  「賊人要這麼多黃金幹什麼?」知府進一步推理道:「必定是要用來行賄武昌、漢陽的官吏,與他們私通款曲,下官懇請大人速發……」

  「胡說!」張長庚毫無徵兆地大吼了一聲,把手中的名單撕扯了個粉碎,對武昌知府的分析推理也是充耳不聞,指著還跪在下面的捕頭大罵道:「黃金是能吃還是能喝?你要說賊人收購大量糧食,本官說不定也就信了,他們收購這麼多黃金,是嫌銀子多的沒地方花嗎?而且賊人哪裡來的這麼多銀子?再說這名單上的都是本地知名縉紳,他們滿腔忠君愛國之情,本官知之甚深,你這賊休要血口噴人。」

  「大人……」武昌知府還想說話。

  但張長庚根本不給他機會,大喝一聲:「來人啊,把這個誣陷忠良的賊子給本官叉了出去,打!往死裡打!」

  如狼似虎的總督府衙役一擁而上,把喊冤不止的捕頭拖出大堂,張長庚怒氣未消,繼續責罵知府:「現在夔東賊賊就在漢陽以北,正是全城上下一心,同舟共濟之時,剛才這奸賊分明是想混水摸魚,首告幾個家境富裕的本地縉紳以豪奪他們的家財。你怎麼如此糊塗?若是被這奸賊得逞,武昌豈不是要士民離心,給夔東賊以可乘之機了嗎?下去,下去,此事再也休提,切勿走漏了風聲,讓縉紳寒心,否則本官唯你是問!」

  轟走了武昌知府後,張長庚就命令心腹去把周大才子,還有武昌馬軍提督的老丈人請來——剛才這老縉紳就在名單的榜首。

  二人聽張長庚述許完經過後,均是大叫「好險」,隨後老縉紳一臉不滿地責備周培公,覺得他遲遲不去收買知府未免也太過冒失。這回輪到周培公大叫冤枉,知府本來就是河南人,沒有本地鄉情,還一門心思地想為滿清朝廷立功好向上爬,周培公哪裡敢透漏風聲給他。

  張長庚也證實了周培公所言不虛,之前湖南巡撫也派人去送過錢,當然藉口是本地縉紳捐助眾多,武昌知府工作勤奮所以應當獎賞。可是武昌知府眼下最關心的是前程,而不是什麼錢財,所以推辭掉了張長庚的這份賞賜,說什麼不如用來獎賞士卒、打造武器。

  聽完後老縉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捻著鬍鬚問道:「這廝難道就從未有過什麼枉法之事麼?」

  「老先生高見。」周培公恍然大悟,他馬上對張長庚說道:「他例錢從來都是拿的,學生這就去找證人。」

  「不可,」老縉紳馬上表示反對:「貪贓只是小過,現在漢陽北面的明……的賊人可還沒退吶,難道你要讓巡撫大人用貪贓的名義在這個時候參他一本麼?」

  張長庚呵呵笑起來,連連點頭,對周培公笑道:「老先生的意思是,若是這廝私通賊人,意圖獻城,本官當此危機關頭,就可以先斬後奏,把他拿下。」

  「學生愚鈍,學生明白了。」周培公馬上起身謝罪:「學生明日就去尋找他勾結賊人的真憑實據。」

  「一定要做成鐵案。」老縉紳囑咐道:「往來的書信要多,要明白無誤,賊人頭目對這廝的稱呼要親近,不要給巡撫大人日後留麻煩。」

  周培公走後,老縉紳和張長庚又閒聊了一會兒,既然今日這事是因為金價而起,老縉紳就順便建議道:「現在金價不錯,若是巡撫大人有什麼親朋好友有黃金出售,正是好時候。」

  張長庚思索了片刻,搖頭笑道:「且再等幾天不遲。」

  ……

  安慶。

  池州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蕪湖浙軍全軍西進,明軍聲勢浩大,每晚連營數十座。池州府只有幾百綠營步兵,本來還以為浙兵不堪一擊想去撈些功勞,但不想上萬浙兵呼啦啦地衝了過來,雖然沒有幾個有盔甲,但人人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勢。見狀池州綠營二話不說掉頭回城,進城後就把城門都堵上了,派使者通知安慶,要他們這邊設法堵截。

  雖然明知浙軍有流竄入湖廣、與夔東軍合流的意圖,但安慶綠營的精銳同樣早就去南京了。雖然比池州強些,目前安慶城內還有兩千多綠營,但兵甲齊全的也就是一半,騎兵一百多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能獨自擋住幾萬浙軍的樣子。

  荊州水營本來拿到糧草就要啟程,但安慶得到消息後就通知了他們。雖然不認為這群看上去和流寇無異的浙軍有攻下安慶的本事,但所謂有備無患,安慶方面覺得荊州水營若是肯留下協助,不但能夠確保安慶的安全,而且還可以掐斷水路,如果浙軍不得不從陸路繞城而過的話,荊州水營加上安慶守軍也有機會留下一部分明軍。

  接到消息後荊州水營果然沒有立刻動身,安慶方面說的不錯,現在南京已經解圍,他們趕去也沒有任何的功勞,還不如在這裡設法斬殺一些明軍,也算是沒有白跑一趟。

  下了這個決心後,湖廣兵就登陸上岸,在安慶邊上紮下營寨,安慶的守將去友軍營地聯絡時,被這些湖廣兵的軍容下了一跳。

  本來守將以為張長庚只是為了應付差事才派這支軍隊來的,不想其中真有三千上下的披甲,五千輔兵也都是身強力壯,把營地整理得井井有條,工作時配合得十分默契,一看就不是臨時抓來湊數的農夫。

  統帥這八千荊州兵的統帥也姓胡,大名胡老小,最初安慶守將一聽到這個名字時,就猜到他是個地方豪強,因為湖廣形勢緊張才被張長庚賜予官身。對方的官職告身也證明了守將的判斷,不久前胡老小才剛剛得到岳州副將的職務和印信,大概也是因為時日尚短,所以才沒來得及改個正式點的名字。

  雖然看到這支軍隊有戰鬥力讓安慶守將感到很高興,但他在暗暗感歎張長庚厚道的同時,又開始擔憂這個豪強土包子能不能控制得住這支軍隊了,而且守將也有些迷惑:為何會讓一個初來乍到的人指揮荊州的強軍。

  不過見到胡副將後,安慶守將的疑惑也就煙消雲散了,胡老小看上去很年輕,也就是三十歲上下,但身上頗有勇武之氣,就好像曾經指揮過千軍萬馬一般。得知數萬浙軍逼近後,胡老小在桌面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喝一聲:「幾萬海逆,哪裡夠本將殺的?」

  胡老小拍案時的氣勢,讓安慶守將都楞住了,對方威風凜凜,言語聲中滿是金戈之音,讓人油然而生敬佩、傾倒之情。安慶守將心中讚歎不已:果然是天生將種,難怪張長庚會放心把大軍交給此人。

  不過相比神威凜凜的胡老小,他部下的表現就寒磣多了,斥候頭目回報的時候安慶守將也在邊上旁聽,一開始對他們的表現還非常滿意:胡老小手下的斥候把周圍地形、地理偵探得一清二楚,短短一兩天內對周圍地勢的熟悉程度就不比安慶本地兵差太多了。但還不等守將誇讚胡老小的斥候精幹,就聽到那個頭目又沒頭沒腦地匯報了一句:「將軍,安慶說一門親事大概十五兩銀子就夠了,比咱們那邊可便宜太多啦。」

  這話讓安慶守將啼笑皆非,要是斥候關心、關心糧價也不算大錯,這打聽媳婦的價格叫什麼事呢?而且守將覺得十五兩買一個農家姑娘也不算很便宜,難道湖廣那邊婚事很貴麼?不會吧,按說江南應該比湖廣物價高才對。

  本來安慶守將還想以本地軍為主力,客軍輔助,但見過胡老小還有他的軍隊後,守將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力主以湖廣兵為主力,安慶本地軍從旁協助。胡老小也不推辭,慨然接過了主帥重任,他提出的主張就是迎頭痛擊,在城外野戰擊潰浙軍,不讓一個明軍得以逃去湖廣。

  這樣的主張也在安慶守將的意料之中,換他若是有胡老小麾下的強軍在手,也絕對不會再去考慮什麼堅守城池、尋找機會截殺明軍後隊了。對面的浙軍雖然人數不少,但是根據偵察所知,他們明顯沒有多少盔甲,武器也遠遠稱不上精良,大批人手裡拿著的都是木棍、木矛。

  現在胡老小有八千士兵,其中三千甲兵,安慶還可以提供一千披甲和同樣數目的無甲兵,他們的無甲兵至少也都有把鋼刀。浙軍那邊看起來旗鼓也較凌亂,好像不比山賊土匪的組織性好多少,一萬清軍殺出去把他們一網打盡便是。

  等浙兵靠近安慶紮營後,胡老小就邀請安慶眾將把軍隊移出城外,然後去他軍中議事。

  安慶眾將趕到胡老小的中軍後,對方立刻把打算說出:「本將打算擒賊先擒王。」

  「高見。」安慶守將讚道,若是能一舉擒獲賊首,那當然贏得更輕鬆,損失也會微乎其微,不過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如何做到這一點。是陣前奇襲,還是趁夜劫營?不過陣前奇襲並非易事,而趁夜劫營同樣需要仔細偵察敵方的部署,以確保能夠對敵人的中軍帳做到一擊必中。

  安慶眾將也凝神屏息,等著胡老小的下文。

  「本將計劃把賊首統統騙到軍中,然後把他們盡數拿下。」胡老小繼續介紹他的計劃。

  「高……高見。」安慶守將嘴上依舊稱讚,不過心裡卻是懷疑:對方也不是傻子吧?如何能騙來軍中,還盡數騙來!

  「不知胡將軍打算如何把賊首們都騙來呢?」有個安慶的將領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已經來了。」胡老小微微一笑,接著大喝一聲:「帶上來。」

  隨著這聲大喝,三個明軍昂首闊步而入,全副武裝的荊州甲兵跟在他們身後,等他們進營後就密密麻麻地站在帳外。

  為首者面對著滿營的目光,面無懼色,朗聲說道:「吾乃錦衣衛千戶趙天霸。」

  安慶守將皺眉思索片刻,沒有回憶起任何和這個人名有關的消息來,在心裡下了判斷:無名之輩。

  「胡立濤。」另外一個明軍跟著說道:「大鬧昆明的胡二七就是我。」

  「我乃姜楠,昆明格斃洪承疇,鍾祥斬殺胡全才,我都有份!」為首者身後的另外一個明軍也跟著報出家門。

  「啊!」

  隨著這兩個名字報出,頓時滿營驚呼,安慶守將一躍而起,向後跳出兩步,把椅子都撞翻了。所有的安慶將領都全神貫注地防備著胡立濤和姜楠,在沒有人看趙天霸一眼,這二人對清軍來說,都是凶名遠播的巨寇。

  「胡將軍!」安慶守將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二人,口中焦急地大呼:「還不快把賊首都拿下?」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0:59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四節 險境

  隨著胡老小一聲令下,早就等候在帳外的甲兵一擁而入,把賊首統統拿獲。當甲兵把安慶眾將都捆起來押走後,其中還有人依舊沒有明白過來,還在高聲質問胡老小為何背叛朝廷。

  清理好營帳後,趙天霸等人向胡老小見禮:「虎帥。」

  跟著趙天霸一起來的還有不少浙軍將領,趙天霸正式給他們介紹道:「這位就是興山李將軍。」

  「虎帥,久仰大名。」浙軍將領也紛紛客氣地和李來亨打招呼,之前在這些人心目中,李來亨是禍亂天下的闖營餘孽,趙天霸不用說也是西賊一份子,不過這次他們全靠趙天霸幫忙引路,分營後的眾多管理章程也都是在趙天霸指導下制定出來的;今天更是多虧李來亨幫助,讓浙江不必在安慶附近折損太多人馬。

  「現在韃子已經盡數出城,」李來亨馬上召開正式的軍事會議,他提議浙軍作為主力去進攻安慶綠營:「我帶著部隊為你們掠陣,若是你們能夠獨自消滅安慶虜丑,我也就不出手了。」

  浙軍將領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不明白李來亨為何不願意出動更有戰鬥的夔東軍參戰,但趙天霸已經會心地笑起來:「虎帥妙計。」

  略一沉吟,趙天霸說道:「雖然虜丑已經失去指揮,但浙軍兵器簡陋,虎帥是不是可以派一支精兵化妝成浙軍,潛行到浙軍營地那面,然後發起進攻呢?」

  「此事容易,你需要多少兵馬?」李來亨想也不想地應承下來。

  「一千人馬足矣。」

  聞言李來亨立刻叫來一個副將,讓他挑選一千甲兵,馬上出發趕去浙軍那邊,叮囑道:「寧可繞個圈子,多走點路,也不要被安慶的虜丑看到了。」

  「遵命。」那個副將心領神會,馬上就出帳點選兵馬去了。

  浙軍將領都更加糊塗了,不明白為何要多此一舉,而且一定要把兩面夾攻變成一面進攻。見到這些人臉上的茫然不解之色,趙天霸笑著解釋道:「虎帥還想多用這個身份一段時日,所以要我們單獨進攻,他在邊上為我們壓陣,若是萬一虜丑還能抵抗,虎帥當然也不會作壁上觀;但若我所料不錯的話,這麼一點而虜丑根本擋不住我們的雷霆一擊,等大局已定後,虎帥就會帥部登船,繼續東進。這樣就算有韃子逃出安慶,也會說荊州兵見死不救、臨陣脫逃,而不會猜到虎帥的真實身份。」

  「正是。」李來亨補充道:「現在安慶城內空虛,你們可以先派一支兵馬,打著剛才被抓到的這些韃官的旗號,冒充傳令兵去詐城門。嗯,這支奇兵也由我來出吧。」

  說著李來亨就又叫來一個部將,讓他帶二百人去搶城門,不過同樣要先移動到浙軍那邊,然後繞去詐另外一邊的城門。剛才來李來亨營中的那些安慶將領還帶了一些親衛和旗手,自然也被統統拿下,李來亨讓部將挑幾個帶去,逼迫他們去向城門守兵喊話。

  「等到我們順利奪下了安慶後,也要擺出一副和虎帥對峙的樣子,等虎帥離開後可以讓士兵們譏笑荊州兵不戰而逃,然後有意地放幾個俘虜走。」現在浙軍大部分還不知道李來亨的身份,也不知道這些湖廣兵都是友軍,趙天霸覺得再隱瞞一、兩天也不是做不到:「若是抓住安慶知府,我們也可以用他的印信、名義,在城內張榜彈劾不戰而逃的荊州兵,就說是他的臨終奏章。」

  「好主意,」李來亨撫掌大笑:「就說沒來得及送出,你們幫他貼出來、傳檄州縣。韃子若是得知,肯定會認為這是你們追趕我不及,想借刀殺人。」

  說完後李來亨歎了一口氣:「本來以為和提督相處這麼久,計謀也學得不錯了,原來還是不夠周密。」

  趙天霸放聲大笑:「虎帥謙虛了,卑職在提督身邊待得可是更久啊。」

  當初在武昌,李來亨見鄧名執意要去南京,就建議對方和自己的軍隊一起行動。但鄧名認為他獨自行動速度較快,也不顯眼可以輕易穿越清軍控制區。鄧名走後,李來亨就急忙調兵遣將,分批趁夜偷越過武昌,集合後打起荊州兵的旗號,大模大樣地順江而下。本來李來亨對剃頭還有一定的牴觸心理,但看到鄧名都毫無心理負擔,他也想開了:如果剃頭就能更輕易的取得勝利,那也沒有必要固執地堅持導致更大的傷亡。李來亨一聲令下,八千夔東軍人人剃頭,紮起小辮,手中拿著張長庚給的貨真價實的印信和告身,而且李來亨沿途也相當小心,從來不帶兵進入城中,只是派精靈的人去討要關防,如果可能順便再要點軍糧。

  這次如果不是為了接應浙兵,李來亨也沒有攻打安慶的打算,而是計劃繼續這樣喬裝下去,直到最關鍵的時候出手給清軍致命一擊。

  正如李來亨和趙天霸所料,失去了全部指揮官的安慶綠營根本不堪一擊,浙軍發起衝鋒後安慶綠營見將軍們都不知去向,下面的士兵頓時一哄而散,沒有多少能夠逃回安慶。知府本來還以為今日會有一場大勝,不想逃回來的士兵紛紛嚷嚷,說荊州兵畏敵如虎,根本不敢出營交戰,而本軍將領們也不知道為何遲遲不歸。

  正在清軍驚魂未定之際,突然發現北面的城樓插上了紅旗,見城破在即,安慶清兵不是逃回家中就是向明軍投降,知府急忙在橫樑上懸起一條白布,準備自殺。但知府踩在椅子、把腦袋套進繩圈裡後又開始遲疑了,池州等地的同僚也都向明軍投降後,但後來又找到機會反正,有這些前例在,知府不禁想到自己若是不死,說不定也還有什麼機會。知府天人交戰的時候,明軍衝進了衙門,把他從椅子上扯了下來,拖去見明軍眾將。

  明將們當著知府的面,盡情地把膽小如鼠的湖廣兵奚落了一頓,還告訴知府他們就是在湖廣軍營外攔截的安慶眾將,但近在咫尺的胡老小就是不敢出營救人,甚至在幾個綠營將領拚死突圍後都不敢開營門接應,眼睜睜地看著明軍追到營前把砸門不止的安慶將領拖走。

  進入安慶城的明軍迅速接管了城防,同時在城外擺開陣勢,面沖江邊與胡老小對峙。被俘的知府、縣令還有其他留守文武,看到明軍果然沒有多少甲兵後,對坑了安慶全城的胡老小簡直是恨之入骨。

  李來亨建議浙軍以安慶為基地,分批向湖廣搬運家屬,他還給浙軍派去二百士兵,一方面增強他們的實力,另一方面也充作嚮導。趙天霸三人則與浙軍分手,有了李來亨給的嚮導後,他們留在浙軍中就沒有什麼意義,他們立刻轉身返回去追趕鄧名。

  趙天霸等人走後,李來亨也下令軍隊上船,當夜就啟程向下游駛去。第二天一早浙軍小將於佑明把知府再次拖上城頭,把已經人去樓空的荊州營地指給他看。昨天晚上知府在大牢裡一夜沒睡,雖然恨透了壞了大事的胡老小,但荊州兵已經是他最後的指望,知府翻來覆去地在心理念叨守將曾經給他形容過湖廣軍軍容,指望胡老小突發神威,奪回安慶把他救出去。整整一晚上,知府一聽到外面有什麼響動,就激動地盼望著下一刻看到大批的湖廣兵衝進來,那個該死的岳州副將親自跑來向他謝罪,喊一聲:「大人受委屈了。」

  現在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安慶知府望著空蕩蕩的長江江面,真有一種世界末日之感。這時背後於佑明又發出笑聲:「本來我們今天要去攻打胡賊的,不想他逃得還真是快,哈哈,等到胡賊跑去南京,不知道他會怎麼報告此戰呢?」

  知府滿心的淒苦,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處在胡老小的境地,肯定會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安慶方面。

  於佑明就像是一個魔鬼,說著充滿誘惑的話語:「你想不想報仇呢?如果想的話,你就寫一封彈劾,把此戰的真實情況源源本本地報告給韃子,我們替你傳書南京。」

  知府很清楚這是明軍的借刀殺人之計,不過他又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重重一點頭,咬牙切齒地叫道:「勞煩給老夫筆墨,老夫這就彈劾胡賊。」

  在這份彈劾裡,安慶知府把胡老小罵了狗血噴頭,說他見死不救、臨陣脫逃、畏敵如虎,連累了安慶滿城官兵、文武,不但要朝廷追究他的罪責,還警告南京方面萬萬不可重用此人,以防他再次故伎重施、拖累友軍。

  ……

  與西進浙軍的大張旗鼓相比,鄧名帶著的五千浙兵則偃旗息鼓,分成幾隊小心翼翼的摸索著前進,幾天來一直晝伏夜出,唯恐驚動了南京的清軍。這些浙兵不敢走大道,就沿著應天府、寧國府、廣德府的邊界地帶前進,這些邊界地區距離各府的府城都較遠,清軍活動也不那麼頻繁。幸好有鄭成功,這些日子來江南府縣混亂不堪,精兵盡數趕往南京,驛站交通也都處於半癱瘓狀態,所以頭兩天鄧名一直沒有被發現,偶爾遇到的農夫也搞不清這到底是清軍還是明軍。

  但今天早上鄧名的營地被一隊綠營士兵發現,沒能繼續隱藏行蹤。

  現在南京已經得知鄭成功退向長江出海口,管效忠、蔣國柱和梁化鳳帶領最有戰鬥力的清軍趕往蘇州等地戒備,以防鄭軍再次登陸,而地方官府也覺得大事已定,鄭成功對江南的攻擊已經宣告失敗。如今地方官府已經不再遲疑,旗幟鮮明地站在清廷一邊,他們紛紛把手中的部隊派出去,搜索周圍的掉隊明軍。

  鄧名遇到的這隊綠營就是其中的一支,在發現這隊綠營靠近營地後,鄧名馬上動員營內的浙兵備戰,然後就領著他們出動殺出去,意圖殲滅這支只有百多人的綠營部隊。現在江南地方上的綠營都是戰鬥力極差的部隊,這隊綠營在遇到五百浙兵的攻擊後,幾乎在一瞬間就發生了潰敗。

  可綠營的迅速潰敗也讓鄧名殲滅他們的計劃化為泡影,浙兵遠沒有這些本地兵熟知地理,只消滅了五十餘名清軍,剩下都四散逃掉了。

  知道行蹤暴露後,鄧名就帶著一千人的前軍迅速推進,佔領了幾個村鎮,徵集補充物資。同時全軍也不再繼續白天潛伏、夜晚行動,而是迅速地向東行軍,一直到日落才安營紮寨。

  晚上鄧名和周開荒、任堂等人商議下一步的行動:「再走一天我們就可以進入常州府,按照原計劃我們應該沿著常州府和廣德府的邊境前進,然後溜進浙江境內。」

  鄧名等人本來希望能夠摸到杭州附近才被清軍發現,現在杭州防守也相當空虛,最有戰鬥力杭州駐防八旗已經去了南京,到時候明軍就繞城而過,全速衝向寧波府。紹興、慈溪、寧波一帶都是浙軍常年活動區,不但熟悉地理,而且與當地居民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一旦到了寧波府就很容易與舟山取得聯繫,得以安全出海,就算舟山沒有及時派來足夠的船隻,依靠熟悉的地理明軍也可以與清軍周旋,畢竟現在清軍的注意力還主要集中在蘇州一帶,短期內應該不會有大量的追兵趕到。

  但暴露行蹤後,這個計劃能夠順利實現就很難說了。若是明軍在杭州附近才被發現的話,那屬於浙江官府需要解決的問題,就算浙江方面以最快的速度探明這支明軍的實力,然後向南京請求增援的話,南京也需要一定的反應時間,會不會在鄭成功還沒有離去的時候從蘇州等地抽調部隊去浙江也很難說。

  但現在鄧名等人依舊處於江蘇境內,準確地說是在應天府這個距離南京最近的府境內,南京方面斷然不會坐視有一大股明軍在這裡活動。

  「韃子應該不知道我們的實力,今天早上我們只出動了幾百人。」周開荒有些不自信地說道:「可能不會派大軍來追趕我們,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繼續前進吧。」

  「沒錯,韃子是不知道,所以他們可能派幾百人來追趕我們,但現在他們已經知道我們在這裡了,就不會被伏擊,而且會有意地觀察我們留下的痕跡,判斷我們的人數。」任堂立刻指出:「用不了多久,我們的實力就會徹底暴露。」

  東面是常州府,再向東就是蘇州府,正是管效忠、梁化鳳等人駐守的地區,如果聽說身邊就有數千明軍活動的話,他們肯定會前來圍剿:鄭成功還在海上,只是有再次登陸的可能性而已,而常州府的明軍則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即使管效忠和梁化鳳都不來,那還有松江府的馬逢知,」任堂提到了另外一個威脅,駐守松江的馬逢知在此次戰爭中態度曖昧,現在鄭成功大敗,想必他正在惶恐不安,說不定正在後悔為何不和梁化鳳一樣,出兵增援南京:「馬逢知手握一萬五千綠營,其中有三千是騎兵,遠比梁化鳳的部隊善戰得多。說不定他會認為我們這五千人是他最後的機會,會想用我們的首級洗刷他首鼠兩端的罪行,向清廷乞求一條活路。若是他只帶著騎兵趕來,在我們逃出常州府前他就能趕上我們,就算我們逃進浙江他也會窮追不捨。」

  鄧名看著地圖,繼續前進進入常州府後,他們就會夾在南京和蘇州之間,前後都是清軍的重兵集團,除非兩地的清軍都毫無反應地按兵不動,連一點偵查部隊都不派來,否則明軍就會被清兵咬住、拖住,被偵查個一清二楚,然後在清軍的前後夾擊中被消滅。

  「是時候重新考慮一下了。」鄧名抬起頭,對任堂和其他來參加軍事會議的浙江軍官們說道:「我們可以賭韃子對我們熟視無睹,在兩天之內不做任何反應,讓大家能夠平安回家,可你們真敢這麼賭麼?一旦韃子追來,五千人不會有幾個能活著到浙江,更別提去寧波了。」

  即使是最歸心似箭的浙江軍官,此時也沉默不語,鄧名繼續說下去:「我們努力過了,但回家的路看起來不通了,我建議我們還是及早回頭吧,現在趕回湖廣或許還來得及。」

  現在調頭向回跑,雖然還可能受到南京清軍的追擊,但至少可以拉遠與蘇州清軍的距離。

  「只要我們迅速向西前進,南京方面的韃子也未必願意窮追,延平郡王眼下還能為我們吸引韃子的注意力。」鄧名指出,現在清軍已經擊退鄭成功對南京的進攻,在勝利在望的時刻,或許清軍的戰略會趨於保守。

  ……

  崇明島。

  登陸已經兩天了,但是守軍依舊堅守著營壘。

  在損失了大量的高級將領後,鄭成功把失去領導的士兵調撥到其他營中,但現在士兵還遠遠沒有適應新的將領,將領也完全不熟悉這些士兵。

  今天從戰場上返回的將領們,一進帳二話不說就統統跪在鄭成功的面前,雖然他們親自督戰,但士氣和組織都一團糟的閩軍卻依舊拿守軍無可奈何。

  「先吃飯吧。」鄭成功平靜地說了一聲,招呼部下們起來,讓衛兵把晚飯端進來。

  「張尚書只能自求多福了。」眾人默默吃飯的時候,鄭成功下了退兵的決心。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1:03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五節 死地

  鄭成功攻打崇明島,就是為了能夠把家屬安置在這裡,外面有水師環繞可保無憂,這樣閩軍就有機會騰出手來與清軍再決勝負。但遲遲拿不下崇明島,只會讓士氣不振的明軍變得更加趨於瓦解。鄭成功得知梁化鳳、管效忠等人已經到達蘇州府,現在雖然他們懾於明軍水師的優勢不敢增援崇明島,但鄭成功同樣不敢冒險,萬一清軍偷渡成功,以現在明軍的狀況,恐怕又會是一場類似南京城下的大敗。

  放棄攻打崇明島後,閩軍就不可能再回頭支援浙軍,也會失去對清軍的牽制作用。鄭成功雖然顧不上再管張煌言,但他決定還是分批從崇明島撤退,有斷後部隊就不會被清軍水師追擊,也可以把蘇州的清軍多拖上幾天——鄭成功覺得對深陷內地的浙軍幫助不大,只能算聊盡人事而已。

  雖然這次出擊南京的結果與鄭成功所期望的完全不同,還損失了甘輝、余新等許多將領,但鄭成功已經開始從負面情緒中擺脫出來。

  在幾個親衛的陪伴下,鄭成功走到海邊。遠望南岸,密密麻麻的火光都是清軍營地的。鄭成功的背後隱隱傳來明軍家屬的哭聲,她們在哀悼今天戰死的親人——由於沒能肅清崇明島的敵軍,所以鄭軍依舊沒能完成軍屬分離工作。

  「荷蘭人劫掠我國客商,我已經警告過他們兩次了,說如有再犯必定興兵討伐。」鄭成功在心裡靜靜地想著未來的戰略。為了建立這支軍隊,鄭成功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時間。這次損失雖然不小,但以現在鄭成功控制的海貿航線,估計有個五年也就能恢復舊觀:「但荷蘭人聽聞我失敗,難免會再起搶奪之心。如果我對他們劫掠漢家的商船置之不理,很快我的收入就會大減;反過來,如果我征討台灣,拿下荷蘭人的基地,以後澎湖、台灣之間的航道收入就不再是我與荷蘭人共享,而是為我所獨佔……雖然這也要花費一些時間,但五年之內我依舊可以恢復軍力,而且還多了一個台灣,可以用來安置家屬,下次再進攻南京的時候也就不必擔心後方的安全。」

  清兵已經到達蘇州府兩天了,但是他們始終謹慎小心地沿著岸邊紮營、佈防,沒有任何增援崇明島的企圖。如果不是眼下鄭成功對自己手中軍隊的紀律、士氣嚴重缺乏信心,完全不用著急離開的。看著清軍那副畏懼鄭家水師的樣子,鄭成功又在心裡說道:「我還是會來的,會一次接著一次地殺入長江,登陸山東、福建、浙江,這萬里江防、海防,你們能守得住多少?我不會再犯帶家屬的錯了。」

  今年鄭成功只不過三十五歲,風華正茂,他覺得自己還有充分的時間和機會光復中原,為大明奪回兩京。盤算了一會兒奪取台灣能給自己帶來的海貿收益後,鄭成功的思路飄得更遠:「呂宋為西班牙人所得,他們曾兩次殘殺華僑,視我大明子民為豬狗,我也兩次警告過他們了,不過之前一直鞭長莫及。等我軍拿下台灣後,若是西班牙人恭順,我也沒有必要在他們身上耽誤時間,若是他們依然殺害華僑,我可舉兵討伐。等拿下了呂宋,把所有的航道都握在手中後,收入再增加一倍不成問題,就是養二十萬大軍,每年發動一次北伐,財力上說不定都可以做得到。」

  收起了越飄越遠的思緒,鄭成功重新把目光投在海對面的清軍營地上。

  「來日方長。」鄭成功輕輕地說了一聲,他的言語中再次充滿了自信和百折不回的氣勢。

  不過鄭成功並不知道,在鄧名原來的世界上,他並沒有更多的機會了。

  在那個世界,四年後,鄭成功確實奪取了台灣,妥善地安置了軍隊的家屬,獨佔了台灣黃金水道,並發國書給菲律賓的西班牙總督,要對方不得歧視華人並侵害華人財產。西班牙人對此置若罔聞,依舊屠殺華商,消除西班牙人的貿易競爭者。而菲律賓的華人不但是鄭成功的貿易夥伴,也是他的兵源之一。得知此事後,鄭成功整頓部隊,聯絡菲律賓的華人,準備跨越重洋把菲律賓納入中國版圖,同時完成對東亞貿易的壟斷。

  但在鄭成功預定出兵日期的一個月前,連續傳來他的父親、弟弟們被清廷殺害的噩耗,以及兒子鄭經私通乳母等消息,連續的打擊讓鄭成功一病不起。他在臨死前悲憤至極:「我才三十九歲,尚未光復中原,怎麼就要死了呢?」鄭成功抓破自己的臉,自雲無面目見明帝於地下,隨後逝世於台灣。

  ……

  鄧名返回湖廣的建議在浙軍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好多人認為既然已經走了好幾天了,那就乾脆走到底,但大部分人最後還是支持鄧名的決定,認為繼續前進實在太危險了。蘇州有通向杭州的大道,如果清軍決定追擊可以迅速趕到,甚至可以比明軍先到,堵在明軍頭裡;而明軍需要從太湖南岸繞過去,道路要難走得多。

  但爭執又耽誤了半天的時間,第二天明軍並沒能及時出發,到下午的時候,任堂匆匆趕來,告訴鄧名有數百人不辭而別,自行繼續向常州府前進了。聽說此事後鄧名也是又急又氣,對任堂叫道:「他們離開大軍獨自行動,有幾個能夠逃脫?十有八九都要落入韃子之手,現在可好,他們還知道我們的計劃,等他們被韃子捉住後,我們的兵力、虛實和行動路線也就會統統為韃子所知。」

  鄧名無法再等下去,表示自己會立刻向蕪湖出發,讓願意走回頭路的浙兵跟上。任堂雖然很想返回浙江,但也知道在行蹤暴露的情況下強行闖關凶多吉少,就說服一些浙軍首領跟著鄧名一起出發。見有人帶頭,那些還在猶豫的浙江士兵就紛紛跟上。不過仍有一些人決心冒險回家,就此和大部隊分離,化整為零向東去了。

  到傍晚紮營的時候,檢查人數只剩下四千出頭了,見鄧名悶悶不樂,李星漢就寬慰道:「離開的將士目標小了很多,可能會有不少人脫險。」

  「很難。」鄧名搖頭道:「不過我現在很後悔為何昨天還要繼續向東走冤枉路,當時就應該當機立斷,馬上回頭。」

  說著鄧名又歎了口氣,為自己的優柔寡斷後悔:「若是昨天馬上回頭,不但可以多出一天路程,而且大部分人見距離常州尚遠,可能也不會心存僥倖去冒險,這完全是我的錯。」

  「提督不必過於自責,畢竟這不是您的軍隊,凡事都需要和我們商量。」任堂聞言也趕忙安慰道:「若不是您帶著衛士跟我們一起走,路上也不會那麼容易避開韃子耳目,我們可能早就被發現了。」

  之前鄧名總是帶著衛士為全軍開道,偵查前面的敵情,所以頭兩天浙軍順利躲開了清軍的耳目;但從返程的第二天,浙軍就屢屢遇到小股的地方綠營,雖然地方軍隊戰鬥力很差,人數也不多,總是被明軍驅逐開,但大家都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兆頭,說明周圍的清軍已經得到警報,知道有這麼一支浙軍存在。

  而且與小股清軍的交手也拖慢了明軍的速度,但凡遇到山林明軍也不敢快速通過,而是小心翼翼地反覆偵察,確認沒有埋伏後才敢逐隊通過。前隊從狹窄的地形通過後,還要佔領兩側制高點,以掩護全軍安全通過。

  「這麼走下去可不好。」第二天紮營後,鄧名等人感到形勢更加危險,對於周圍的清軍部署一無所知,而陰魂不散的地方綠營能夠把浙軍的動向源源不斷地報告給後方。今天還發生了幾次小規模交手,有幾個浙軍在佔領掩護陣地的時候自己摔傷,無論是戰鬥還是非戰鬥造成的傷員,鄧名也都要攜帶著一起前進。要是把傷員丟棄,那無疑於宣判了他們的死刑,以後就沒有人願意執行危險任務了。

  第三天又受到地方綠營的多次騷擾,還有一些清軍在浙軍周圍故佈疑陣,插旗、擂鼓鬧個不停,雖然知道敵人可能也就是幾十、上百個,他們是在虛張聲勢,但身處敵境的明軍也不敢冒險,遇到這種情況就要展開戒備,警報解除後才能繼續行軍。

  不過從下午開始,地方綠營突然不見了,這讓明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到晚上紮營的時候,明軍已經抵達高淳,這裡是太平府、寧國府、承天府三府的交界地帶,如果明天也能像今天下午這樣不受到騷擾的話,那麼晚上就能趕回蕪湖。從蕪湖到銅陵之間的清軍已經不存在,明軍接下去的路就會好走得很多。

  眼看又回到了出發地,這些天的辛苦完全白費,浙軍的士氣變得很差,沒能達成心願的士兵也頗有怨言,有人又開始說三天前其實不必回頭,要是卯足一口勁衝下去,說不定現在已經衝過湖州了。

  整頓好營地後,鄧名就讓衛士們去休息,明日還要繼續趕路,這個時候突然有人衝進來,說是趙天霸他們三個回來了。

  「你們怎麼找到我們的?」鄧名見到三人後自然十分驚喜。

  「怎麼會找不到?」趙天霸把幾封邸報從懷中掏出來,遞給鄧名:「我們從安慶返回後,兩天前就回到蕪湖了,現在哪裡都是韃子。」

  「都是韃子?」鄧名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

  「正是,巢縣那邊聽說發現了張尚書的行蹤,郎廷佐把他的標營都派去了,走的就是蕪湖這條路,跟著一起來的還有韃子的水師。」張煌言的部隊拖家帶口,行動非常緩慢,發現張煌言的蹤影后,南京立刻派出部隊追擊而去:「也幸好張尚書吸引了一下韃子的注意力,郎廷佐的標營甲騎都朝著北追去了,不然提督你們就麻煩了。」

  三天前鄧名這股浙軍的行動被發現後,立刻讓常州等地的清軍提高了警惕,在確認有一支規模可能上千的明軍活動後,接到警報的管效忠斷定這支浙軍正在冒險返回寧波,他不等南京命令,就派了三百騎兵南下湖州攔截,幸好鄧名掉頭,不然早已經與這支清兵相遇。

  趙天霸還告訴鄧名,雖然有郎廷佐的標營向巢湖方向去了,但是之前集合在南京周圍的不少水師,包括江西的一些船隊都已經抵達蕪湖,這些水師加上攜帶的綠營,估計也有三、四千人:「除了南京的援軍,太平府和寧國府的韃子也知道提督的位置了。幾個時辰前我從黃池過來的時候,看到打著這兩府旗號的韃子正在收繳船隻,沿著河岸佈防。」

  黃池位於高淳和蕪湖之間,高淳北面是丹陽湖和石白湖,南面是固城湖,浙軍想返回蕪湖的話,需要在黃池鎮或者水陽鎮渡河。

  「他們有多少人?」鄧名臉上的憂色更重,雖然可能找到可以渡河的地點,但是清軍有所防備的話,明軍還是難以突破。

  「大概有一、兩千吧,其中大概有三分之一是甲兵。」趙天霸反問了一句:「現在提督有多少甲兵?」

  「大概五百。」

  「那肯定不行。」趙天霸說出了大家的共識。

  而且就算能擊潰太平府和寧國府的地方部隊,蕪湖的清軍恐怕也不是浙軍能夠對付得了的。

  就在大家快要絕望的時候,趙天霸總算說出了好消息:「虎帥已經順流而下,現在也在蕪湖附近。」

  鄧名知道李來亨會隨後出發,不過並不知道李來亨什麼時候能到,聽趙天霸敘述完安慶一戰的經過後,浙軍將領們又燃起希望:「只要能和虎帥會師,我們就脫險了。」

  「可是怎麼通過黃池呢?」寧國府的綠營已經有所防備,鄧名覺得強攻他們的沿河防線難度很大:「而且就算衝過黃池,我們先遇到的也多半是真正的韃子,而不是虎帥。虎帥知道我們正在返回,但不清楚我們的具體位置。」

  南京方面給胡老小下令,讓他戴罪立功,領著荊州水師和南京派來的水師一起堵截西竄的浙軍。

  「如果我是虎帥,我會怎麼做?」鄧名對周圍人大聲地說道:「我一定不敢在蕪湖與清軍合營,因為怕露出破綻,也不敢輕易向蕪湖的清軍動手,因為一旦身份暴露就更難支援浙軍。所以我會在蕪湖周圍游弋,睜大眼睛看著我們會不會突然到達江邊。但我很難第一個知道情報,因為我是客軍,就算某處打起來我也是最晚知道的那個……」

  說到這裡鄧名停住了,又開始沉思。

  「所以我們還是在死地。」有的浙軍將領已經開始絕望。蕪湖周圍的清軍嚴陣以待,浙軍不但很難突破到江邊,就算突破到江邊,等李來亨得到消息,急忙趕來登陸支援,浙軍可能也早就被打垮了。

  任堂看了看周圍喪氣的同伴,突然對鄧名說道:「提督不妨與我們約定一個地點,然後立刻去與虎帥聯絡,我們集中全力向約定的地方突圍,提督與虎帥就在那裡等我們好了。」

  鄧名的衛士們都掃了任堂一眼,知道他雖然說的冠冕堂皇,其實就是要鄧名趕快脫身,不要再管這些注定難以突圍的浙軍了。

  浙軍頭目也都先後明白了任堂的意思,他們紛紛支持:「提督送了我們一路,已經足見盛情了。」

  「這都是我們自己要去浙江鬧的,與提督無關。」

  「提督趕快去虎帥那裡吧,說不定我們就殺到江邊了,提督早走一刻,虎帥的船也能早到一刻。」

  周圍人七嘴八舌地相勸時,鄧名始終沒有出聲,而是繼續看著地圖沉思。

  很久以後,鄧名抬起頭,問周圍的眾人:「你們敢不敢去一趟南京?」

  「南京?」大家都驚訝地叫起來。

  「是的,如果我們向蕪湖衝去,本地綠營和南京水師的反應速度一定比虎帥快;但如果我們突然出現在南京江邊,很可能就反過來了;韃子發現幾千明軍出現在城下,肯定會緊急向四周發出警報,但未必會立刻下令回援,畢竟南京周圍有很多韃子。首先,這樣的大事,虎帥也不會不知道;其次,蕪湖的南京水師和江西水師沒接到命令不會馬上回師,但虎帥不同,他一旦知道我們的消息,就會立刻動身來接應我們,從蕪湖到南京,順流而下一天也就差不多到了吧。」

  「可是提督也說南京周圍韃子雲集,會比蕪湖這邊還多,我們能堅持到虎帥來麼?」

  現在南京的清軍精銳不是去下游防備鄭成功,就是去巢湖追擊張煌言,連郎廷佐的標營都派走了,可見南京已經連多餘的騎兵部隊都沒有了。但儘管如此,南京周圍也還會有數萬清軍,披甲沒有一萬也有八千。

  「總比這裡希望更大,」鄧名也不是很有把握,但他的判斷是:「蕪湖這裡的韃子已經知道我們的實力,發現我們後不會猶豫,立刻就會發起進攻。但南京不同,他們看到我們後,會先嚇一跳,然後覺得我們不會去送死,擔心我們還有後援。等他們偵察清楚了,可能要花些時間。現在南京周圍剩下的韃子都是從各地趕來的零散兵力,互不統屬,彼此之間配合未必默契,我們只要堅守營地一段時間,虎帥或許就能趕到。甚至可能等虎帥趕到了,南京的韃子還在疑神疑鬼,沒有向我們發起進攻。」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3:30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六節 突擊

  萬縣。

  熊蘭手中的兵馬不多,所以他對重慶方向的清軍一直很警惕,從來不曾忽視了偵察工作。高明瞻、王明德的軍隊向下游進發後,才離開重慶沒有兩天熊蘭就已經得到了警報。

  「重慶來了至少五千人,這如何是好?」聽完偵察兵的匯報後,師爺秦修采的臉頓時煞白,急忙向熊蘭叫道:「趕快派人去雲陽、奉節求救兵!」

  「求什麼救兵啊?」熊蘭面色不變,幾乎在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我們投降。」

  「又投降?」秦修采目瞪口呆。

  「千總三思啊。」樸煩作為熊蘭的心腹,也急忙獻上忠言:「我們已經投降過鄧先生兩次了,鄧先生要是又回四川,那我們可怎麼辦?」

  「鄧先生已經去湖廣了,他未必還會回四川。雲陽肯定幫不了我們,奉節的兵力也沒多少了,只有夔東眾將能夠出兵救我們,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夔東未必會出兵救我們,有這份餘力他們多半會去湖廣攻城掠地,救我們川軍幹什麼?再說,就像你說的,我們已經投降鄧先生兩次了,早就是他們眼中的反覆小人,他們哪裡還會在乎我們的死活。」熊蘭腦筋轉得奇快,在師爺和樸煩還在琢磨向哪裡求救時,他已經把利害關係梳理了一遍:「就算夔東眾將大發慈悲,接到消息立刻就急如星火地出兵來增援萬縣,我們也得獨自抵抗高明瞻十天、半個月吧?你們真覺得我們能守住?危機的時候誰去堵城門?」熊蘭指著秦修采和樸煩質問道:「是你秦修采去,還是樸煩你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秦修采咳嗽了一聲,嘴上不再表示反對,可是心裡卻想:「我一個讀書人,為千總你念邸報、寫報告的,虧你也好意思說讓我去城門作戰。」

  而樸煩則熱血上湧,應聲答道:「卑職去,卑職願為千總效死。」

  樸煩本來是一個普通的小伙夫,在熊蘭的提拔照顧下,先是當上伙夫頭,又當上了帶兵的把總,平日裡萬縣的兵丁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地喊一聲「總爺」。現在大難臨頭,樸煩頓時生出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情緒來。

  「好兄弟。」熊蘭也有點感動,用力地拍了拍樸煩的肩膀,但話鋒一轉還是要投降:「我是帶著你們共富貴的,怎麼會讓你們去送死呢?聽我的,我們投降,投降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可是,萬一鄧先生回來怎麼辦?」秦修采還有些遲疑,他已經見識過鄧名的利害,即使現在鄧名遠在湖廣,威懾力也比高明瞻和王明德高出多少倍。

  「那還用說?」熊蘭的尾音翹得高高的,好像在嗔怪秦修采明知故問。

  「可鄧先生說過的啊,事情可一、可再不可三,上次他已經警告過東家了啊。」秦修采見熊蘭並不是死心塌地要給滿清出力,急忙叫道:「東家,我們還是逃去奉節吧,不要投降了。」

  「不去!」熊蘭把腦袋晃得如同撥浪鼓一般,慷慨陳詞:「我是萬縣的守將,萬縣就是我的地盤,我的基業,沒有了萬縣我就是一條喪家之犬,再也不會有人拿正眼看我,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萬縣。」

  「可鄧先生要是回來……」秦修采嘮叨著還要再勸。

  「不怕,我可記得鄧先生還說過一句話,叫做『事不過三』,我才投降兩次嘛,加上這次一共才三次。鄧先生金口玉言,不能說話不算。」熊蘭主意已定,再不猶豫,馬上吩咐樸煩道:「你去,把萬縣的兵丁都召集起來,就說我要與大家商議如何保衛萬縣。」

  樸煩雖然表示了反對,但見熊蘭已經打定主意,也就跟著下了決心,頓時面上露出凶光:「千總放心吧,要是誰膽敢說一個不字,卑職就給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現在的萬縣兵主要是本地人,但也有一些是雲陽等地的兵,熊蘭出任千總後,奉節還派過來一百多名士兵。本來文安之還想著要派來更多的監視部隊,但首先是因為兵力不足,後來注意力轉向湖廣後也就把這事放下了。在樸煩的眼裡,這些外地人多半會跳出來阻撓熊千總的大計。

  當天下午,熊蘭就把萬縣的屯墾兵都召集起來,他站在一個高台上,向大家說明了重慶清軍的舉動。

  「我這個人,一向講求合則留,不合則去,人各有志,絕不勉強。」熊蘭首先定下了基調,然後大聲宣佈:「重慶的五千兵馬,我們是決計打不過的,我也絕不會讓兄弟們白白送死,所以只要高巡撫一到,我們就開城投降;但是,任何不願意投降高巡撫的人,我也不會強留,你們今天就趕緊收拾包袱,馬上去雲陽。不過我覺得雲陽也不安全,最好你們到了那裡也不要停留,直奔奉節方可萬無一失。」

  熊蘭的講話又一次讓秦修采目瞪口呆,他從來不知道東家居然還信奉什麼「人各有志」一說。當初跟著譚弘的時候,秦修采也親眼見識了熊蘭的手段,把譚弘的親衛折騰得死去活來,如果他不是讀書認字的話,也得待在牢裡挨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若是我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劈。」熊蘭賭咒發誓,表示絕不會為難那些不願意投降的士兵,更當眾宣佈:「山路難行,你們走水路吧,把萬縣的船都帶走,多帶一些糧食,免得路上挨餓。」

  隨後熊蘭就解散了部隊。大部分士兵故土難離,也就和熊蘭一起留下了。幾百不肯投降的士兵也確實沒有遇到任何麻煩,熊蘭不但幫他們把輜重裝船,還讓他們帶走了萬縣全部的船隻,路上的口糧也都按三倍給的。

  望著明軍的船隻漸漸遠去,樸煩臉上滿是不解之色,而秦修采這時才找到機會問道:「東家,您一開始就想好了嗎?」

  「正是。」熊蘭答道。早在打算投降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心禮貌地送明軍離境,絕不讓自己手上沾上明軍的血。

  「東家大才。」秦修采由衷地稱讚道。別看熊蘭不如譚弘那樣出身將門,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後,秦修采對這位新東家的才能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認定熊蘭會比譚弘更有前途,今天的處置更是加深了秦修采的信念。

  「鄧先生在建昌時說過,現在天子棄國,大明律已經作廢不管用了,他與四川兵將、百姓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我可沒殺人,也沒有傷到一個,鄧先生有什麼理由降罪於我?」熊蘭得意洋洋地說道:「只要天子還在緬甸,就沒有叛逆一說了。」

  「可這畢竟還是叛逆啊。」樸煩依舊不放心。

  「鄧先生天家貴胄,我只是一個小小千總,鄧先生會為了我而失信天下嗎?」

  轉天,王明德帶著前鋒悄悄到達萬縣附近,打算偷襲明軍,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但他的部隊剛在隱蔽地點登陸,對面就敲鑼打鼓地迎上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熊蘭,他又一次自縛雙臂,向王明德口稱「死罪」不已。

  經過前兩次的失敗後,熊蘭第三次向滿清投降的行動終於大獲成功,王明德親釋其縛,宣佈萬縣所有的投誠官兵都一概留任。後隊的高明瞻得知此事後,全速趕到萬縣安撫降軍,然後急忙向保寧的川陝總督報捷。

  李國英接到報告已經是很多天以後的事情了,當看到高明瞻的人事安排後他有些不解,對使者說道:「熊蘭投降有功,不重賞不足以顯示朝廷的仁德,高巡撫怎麼只賞了點銀子就算了,依舊還是個綠營千總?我覺得該給他一個萬縣守備,其實這獻城之功就算掛個游擊的銜也不為過吧?」

  「總督大人有所不知,這熊蘭是個妾生子,」使者答道:「當初還是靠他姨娘給譚弘做妾才撈到個把總身份。」

  「原來如此。」心中的疑惑得解,李國英滿意地點點頭,千總、把總這樣的小軍官他本來就不會放在心上,熊蘭的事也就是隨口一問,注意力隨即轉到高明瞻後續的軍事行動上。沒過多久,南京的戰事傳到川陝總督衙門,李國英震驚之餘,萬縣的事就暫且放到一邊了。

  ……

  在熊蘭投降的那天,鄧名已經帶隊來到了江寧鎮西北。

  這幾天明軍晝伏夜出,沿途一直沒被清軍部隊發現。明軍的部隊在方山、牛首山南面潛行,利用山勢隱藏自己的行蹤,避開南京哨探的耳目。為了鼓舞士氣,鄧名也不再對這些浙兵隱瞞身份,乾脆告訴他們自己就是大鬧昆明、威震湖廣的江南提督——而這也確實起到了顯著的效果,本來對前途悲觀的士兵們頓時燃起了新的希望。

  本來應天府周圍人口稠密,但鄭成功逼近南京後,附近的百姓紛紛外逃躲避戰火,鄭成功抵達後和清軍對峙十幾天,百姓更是逃散一空。戰事剛剛結束,南京附近有大量的清軍活動,現在要是被當兵的搶了,官府也絕對不會過問,百姓知道這點,所以仍在外躲避。明軍途徑的地方,比太平府等地顯得還要荒涼,到處空無一人,很多農舍的房門都沒有掩好,顯然主人離家時非常匆忙。

  「南京在我們的正北,大勝關差不多就在我們的正西面,西南是江寧鎮。」鄧名把浙兵將領聚集在一起,討論下一步的軍事行動:「我們肯定不能繞過南京,不然南京一下子就發現我們的虛實了。江寧鎮和大勝關,我們挑一個地方紮營,然後大張旗鼓地在南京周圍炫耀武力,接下來就看李將軍什麼時候到了。」

  從高淳到這裡一路上無驚無險,這並不僅僅是因為百姓逃荒,也是因為清軍完全沒有防備,他們根本沒有想到浙軍會自尋死路地向南京開進。明軍通過的地區既沒有大道也不沿江,偶爾遇到的幾個綠營兵也相當缺乏警惕性,不是被明軍消滅就是糊弄過去,沒察覺到後面跟著的大批浙兵。

  偵察的結果很快報回營中,江寧鎮沒有清軍駐紮,而大勝關則有一批清軍,據李星漢觀察大概有一、兩千人的樣子。

  「他們挖壕溝了麼?」鄧名問道。

  「沒有。」

  「修築營牆了嗎?」

  「也沒有。」

  鄧名有些驚訝地說道:「大勝關緊靠長江,我們的來路上那些韃子全無戒備也就算了,怎麼監視江防的也這麼鬆懈?」

  「延平藩和張尚書一東一西,已經遠離南京而去,如果蕪湖和鎮江都沒有警報,南京的韃子又擔心江防做什麼?」李星漢偵察大勝關周圍清軍的動靜時,還在林邊遇到一小隊打獵的敵人,李星漢遠遠和他們揮手打招呼,敘述完畢後他笑道:「提督,我們應該是選大勝關紮營吧?」

  「嗯。」鄧名點點頭:「既然韃子認為現在是聽曲看戲的好時候,那我們就去和他們湊湊熱鬧。」

  說完鄧名就向浙軍將領們解釋起來,告訴他們為何進攻大勝關:「大勝關的韃子距離江寧鎮很近,如果放任不理,他們會很快開始偵察我軍的兵力,南京的韃子就能知道我們的虛實;如果大勝關的韃子戒備森嚴的話,我們只好老老實實地去江寧鎮紮營,能拖多久是多久。但眼下是個良機,打垮了他們會讓南京的韃子驚疑不定,認為我們兵力雄厚,否則斷然不敢主動進攻,從大勝關逃回去的韃子也會誇大我們的實力;而且這仗一起,肯定會驚動江防烽火,就等於是替我們通知李將軍了。」

  「一、兩千人,恐怕披甲也得有數百吧,不過聽起來像是烏合之眾。」任堂和其他浙軍將領也都信心十足,覺得對方很可能是從各地召集來的衙役、縣丁之流。

  「讓士兵們好好休息,三更時我們起床吃飯,然後摸到大勝關的邊上埋伏起來。」

  如果劫營當然是晚上比較好,不過這個任務需要由有戰鬥經驗的士兵來執行。浙軍現在稱不上是精銳部隊,肯定要全軍壓上,如果半夜去劫營,恐怕會發生難以預料的混戰,鄧名並不打算冒這個險。天濛濛亮的時候清軍還在沉睡,只要能看清敵我,就立刻發動進攻。

  根據商定的計劃,當天邊剛一露出白光,鄧名就與四十五名騎兵率先進攻——除了他的衛士,浙軍也有一些擁有馬匹的戰士——緊跟著,全體浙軍就一起發起突襲。

  馬上就有人對此表示反對:「提督乃一軍之主,不可輕易犯險。」

  「我的看法正好相反,我作為一軍之主都不犯險,那士兵們為何要去冒險?」鄧名反駁道:「說不定他們被抓住了還能求得一條活路,起碼不會被千刀萬剮吧?我不拚命,如何讓將士們出力?此事不必再說。」

  軍中的將士早早睡下,夜裡三更時候被叫醒,伙夫已經準備好了熱水和乾糧。大家吃飽後,全軍分成許多縱隊,每個士兵都用繩索與前面的人連在一起,由眼睛最好的士兵帶隊,利用黑夜的掩護,默默地向大勝關趕去。

  鄧名走在前軍,最早來到清軍的營地邊。現代人的營養充足,沒有夜盲症,在月光下鄧名可以看得見周圍的東西。正如李星漢所說,對面的清軍並沒有修築營牆,夜幕中可以直接看到他們的帳篷。觀察了半天,鄧名連哨兵都沒有看到,清軍也沒有部署環繞整個營地的篝火,隱約有一座堆起來的東西,好像是一堆篝火的灰燼,但其中沒有任何光亮——估計是因為沒有人添柴而熄滅了。

  鄧名從前面偵察返回來後,挨個去找軍中的浙兵將領,進行最後的戰前溝通。然後回到軍陣的後部,和突擊隊的士兵們一起靜靜地守在坐騎旁邊。

  當地平線上開始透出一線灰白色,鄧名示意大家開始進行準備,戰士們紛紛解開綁在馬嘴上的繩索,最後檢查一遍身上的裝備和武器。

  「提督,士氣好像有點小問題。」任堂是個讀書識字的人,也會騎馬,戰前堅決要求參加突擊隊。此時他湊到鄧名身邊,小聲地說道。

  周圍缺乏戰鬥經驗的浙軍士兵們都很緊張,他們趴在地上,緊緊握著手中的木棒,死死地望著清軍營地的方向,不少人的額頭上都滿是冷汗。隨著天邊的灰色漸漸露白,這些士兵的汗水也更多了。準備跟隨鄧名發起突擊的浙軍士兵,有幾個人也缺乏戰爭經驗,大部分是第一次參加較大規模的戰鬥。就連浙軍的將領,參加過幾千人大仗的也只有一、兩個人,浙軍從上到下都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不要緊,等我們衝過去,他們自然會跟上來的。」李星漢對任堂說道。

  「希望他們快一點跟上,」周開荒有些擔心,一旦騎兵衝進了清軍的營地,很快就會把所有的清兵都驚醒,明軍步兵必須迅速趕到,不能讓清軍有時間做出反應:「他們跟得越慢,傷亡就越大。」

  「嗯。」鄧名也注意到了軍隊中普遍的不安情緒,他覺得與其讓隊伍脫節,還不如稍微晚一點帶著突擊隊衝進去。

  眼看時候已經差不多了,鄧名翻身上馬,其他騎士也隨後跟上。

  穿過人群來到陣前,鄧名並沒有如同計劃中的那樣立刻向清軍營地衝去,而是勒定戰馬,轉身望著身後那些還趴在地上隱蔽的士兵們。

  「你們都認得我,我就是鄧名。」鄧名用盡氣力向大家喊道,在寂靜的黎明中,他的聲音被傳得很遠。

  「提督……」見鄧名沒有發起突擊,而是在敵營的眼皮底下大喊大叫起來,任堂有些不解和吃驚,但他強行忍住,把說了一半的話又嚥了回去,和其他人一樣等在鄧名身旁。

  「今天誰和我一起流血,他就是我鄧名的兄弟。」鄧名大喊著,毫不客氣地抄襲了莎士比亞偉大作品中的一句話,停頓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又喝道:

  「全軍起立!」

  從容地轉過馬身,鄧名遙望對面的清軍營地,好像已經有人被驚動了,正從帳篷裡鑽出來。

  「跟我來。」

  鄧名拔出馬劍,再不回首,全力向著清軍的營地馳去。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3:33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七節 輕取

  明軍的騎兵們一直衝到清軍的帳篷邊緣,並沒有遭到任何的有效抵抗,看到鄧名他們殺過來的時候,剛剛鑽出帳篷的清軍士兵大部分還都不知所措,反應最快的那些也只來得及發出示警的大喊聲而已。

  衝進敵軍的營地,輕鬆地砍倒赤手空拳的敵人,浙軍的騎士們都很興奮,看到面前的敵人背衝著自己逃走後,就自然而然地開始追擊。不過鄧名等人和這些浙軍不一樣,他們已經進行過多次的襲擊,以往鄧名每次戰後都會總結經驗,發現能夠對己方構成威脅的還是那些尚未失去組織的敵人。

  今天雖然明軍騎兵分成幾隊,但每隊的領頭人都是鄧名的衛士,他們衝進敵營一段距離後,就不再繼續追擊那些潰逃的敵人,而是回頭尋找那些還試圖抵抗的清兵,這也是鄧名在戰前反覆交代過的注意事項。

  明軍在營外佈陣時,把幾百有盔甲的士兵部署在前排的位置,但發起衝鋒後,最早跟著騎兵衝進營地的,竟是一些位置相對靠前、跑的又特別快的無甲兵。他們抵達清軍的營帳前時,鄧名等騎兵已經衝了過去,正在驅趕最早鑽出帳篷的那些清兵,此時又有一些清兵被喧嘩聲吵醒,昏頭漲腦地出來看究竟。不少顆腦袋才剛剛探出營帳,迎面就是一隻棍棒帶著破空之聲襲來,重重地敲在天靈蓋上。

  很多從夢中驚起清兵,被擊中腦殼的時候仍眼光迷茫,「咚」,明軍一棍下去帶著清脆的響聲,棍子從敵人的頭骨彈起來之後,敵兵仍是一臉的茫然。讓攻擊他們的明軍心裡也有些發毛:難道遭到全力的一棍,敵人竟然行若無事,他們難道是金剛不壞之身嗎?

  不少明軍見到這個場景,其中有一些人已經想著要舉起棍子,再打一棒看看反應了,差不多在攻擊者升起這個念頭的同時,被擊中的人也會突然色變,發出「哎呀」一聲慘叫,撲倒在地,有的人一聲不吭就此再也站不起身,還有些人則仍有掙扎的餘力,抱著腦袋在地上翻滾。

  至此明軍也都明白過來,不是自己下手太輕,或是對方有金鐘罩之類的神功,而是敵人反應遲鈍,完全沒有進入戰鬥狀態。心中大定的明軍更不猶豫,一部分人繼續向前,敲打著前面更多探出帳篷的腦殼;還有一些人則痛打落水狗,棍棒雨點一般地落下,全力向地上的清兵身上招呼過去。

  之前無論是劉體純、袁宗第,還是郝搖旗、賀珍,都常給鄧名講解戰術,其中也有步騎的配合問題,鄧名每次都把對方的談話記錄下來,之後慢慢鑽研。每當這個時候,鄧名常常還會把衛士也都喊上,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一起討論。

  幾個將領各有各的騎兵心得,戰術也有很大的差別,甚至彼此看不上。即使是劉體純和袁宗第這樣關係親密的朋友,儘管他們的戰術都來自於闖營,但私下裡也都認為自己的戰法更妙,若是鄧名拿著袁宗第的戰術詢問劉體純,對方肯定會建議他不要再研究袁宗第的戰術了,全盤學習他劉體純的先進方法就是。在鄧名看來,可能也就是爆破這種新型的軍事技術,大家還會開誠佈公的進行探討,但估計很快也會各自發展,形成多個門派,各有各的花招絕活——鄧名並不知道其實現在袁宗第、劉體純等四將對爆破技巧已經有所藏私了,原因既有這個時代上信息傳輸不便的原因,也是封建軍隊中各個派系自然而然的行為。

  遇到李來亨後,鄧名發現小老虎也有相似的自負,李來亨認為他對騎兵、步兵的協同戰術是闖營最正宗的嫡傳,袁宗第、劉體純他們雖然是李來亨的叔伯長輩,但絕不能代表闖營一脈的最高軍事水平。

  在與衛士們探討各種闖營戰術時,周開荒是最堅定的擁護者,他認為袁宗第的各種手段尤其精妙,而趙天霸就多有不以為然之處,常常引用西營晉王系的一些戰法來攻擊闖營的思路。鄧名衛隊中人數最多的是舊川軍系,這個派系的首領李星漢認為:在戰術方面,無論是周開荒還是趙天霸都擺脫不了一貫的流寇作風,其他戰術,比如步、騎的配合,李星漢認為鄧名最應該相信的是川軍的經驗,畢竟這是正規戰術,在堂堂對陣方面,川軍的方法顯然要比流寇的野路子要強很多。

  為此李星漢和趙天霸、周開荒常常爭得面紅脖子粗,當著鄧名的面大喊大叫,這是大明官兵三百年的沉澱積累,是價值連城的知識財富。

  李星漢的話雖然引起了鄧名衛隊的一片嗡嗡喝彩聲,但也導致趙天霸和周開荒同仇敵愾,周開荒立刻冷嘲熱諷:三百年的沉澱積累,被闖、西兩營打得滿地找牙,這麼沒用的知識不要也罷;而趙天霸則挖苦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堅持傳統的明軍都被韃子消滅了,現在剩下的都是闖、西兩營的人馬。

  最後還是鄧名出來打圓場,同時嚴禁互相批評——鄧名發現如果允許互相批評,最後就會變成無休無止的互相貶低,各個派系的人都會拿著顯微鏡(如果他們有的話)去尋找其他派系戰術上的缺點,然後進行無限放大,上綱上限,以偏概全,稱其為一錢不值;而在維護本派系戰術時,即使明知是錯誤也要堅決捍衛,強詞奪理,極力狡辯,一定要把本派系的理論說成是完美無缺……雖然夔東眾將和這些衛士都不是文人,但鄧名發現他們給本派系戰術文過飾非的本事其實一點兒也不差。

  因此鄧名的戰術研討會,只研究各派的共同點,絕不涉及差異點。任何理論或是思路,鄧名覺得只要能被各派都採用,那就說明有合理之處——當然如果與科學相違背,可以被證偽的共同點,比如類似和尚能導致火藥威力大增之類的,鄧名也毫不猶豫地摒棄。

  突擊涉及到騎、步戰術,鄧名發現各派似乎都講求一個配合問題,就是騎兵和步兵原則上要協同作戰、互相掩護。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明軍四川系、西營晉王系以及闖營各個系統都給出了大量例外情況。很難驗證這些例外的正確與否,因為一旦討論到這種理論差異,衛士們就會發生激烈的爭論,並且都是對人不對事的態度。即使同屬川軍系統,李星漢陣營內部也有很多不同的聲音,而且水火不容。因此鄧名只能認為,在正常情況下,應該把步、騎協同視為最重要的作戰原則,具體戰術應該圍繞著這個中心來實施。

  今天鄧名就抱著這樣的打算,在進攻前他寧可犧牲一些馬隊的襲擊突然性,也要保證步兵的跟進速度。而在馬隊殺入敵營後,明軍的騎兵屢屢回頭,協助己方步兵作戰。每一個明軍騎士都睜大眼睛,在戰場上尋找著正在組織起來的敵軍。如果發現這些抵抗核心正在明軍步兵前方形成,明軍騎兵就會立刻發起攻擊,與本方步兵兩面夾擊,在其尚未形成前就予以摧毀;而如果是在明軍騎兵眼前形成,那就可以稍微放一放,鄧名認為明軍幾十名騎兵的最主要工作不是獨自擊潰、消滅全部的敵軍,而是保證明軍的步兵能夠不斷前進,順利壓倒對手。

  在騎兵的配合下,明軍步兵的進展很快,零星試圖進行抵抗的清軍,不僅要面對人數處於絕對優勢的明軍步兵,而且馬上會受到背後的騎兵突襲。每次看到有清軍軍官模樣的人,在聲嘶力竭地聚攏身邊的士兵時,明軍騎兵就會把他當作重點目標,盡快趕來攻擊,在這些清兵形成團體前就將其打散。

  明軍鋒線向前推進的時候,後面的步兵正在和殘敵交戰。與騎兵不同,步兵的行動鄧名並沒有進行太多的規劃,總的設想就是喊一聲,然後全軍發起衝殺。這個思路和在長江邊伏擊譚弘時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浙軍現在的情況和那時鄧名身邊的軍隊也差不多,缺少武器、裝備和軍官,而且戰鬥經驗比那時的明軍還不如。

  由於地形、敵軍的缺乏防備、還有鄧名的表率作用,今天浙軍發起進攻時的速度倒是要比伏擊譚弘那次強,但衝進敵營後的表現則相差不多。前面的浙兵勇猛突進,緊緊跟在騎兵的後面,甚至沒有時間去檢查那些拋在後面的營帳中還有沒有敵人;後面的明軍士兵衝進敵營後,就開始撩起帳篷檢查是否還有殘敵。隨著鋒線迅速向前推進,跟進的明軍也發現了越來越多落在鋒線後的敵人。

  明軍就開始與這些敵人交戰,再後面的一些明軍上來幫忙,還有一些則完全沒有把這些散兵游勇放在心上,揮舞著棍棒,高呼著向前追趕鋒線去了。眼下的形勢就是,前鋒繼續高速推進,後方也發生了大規模的混戰,進入營地後,浙軍的將領們迅速失去了對部下的控制能力,他們只能對局勢自行作出判斷,或是招呼身邊的士兵繼續突進,或是停下來收拾躲藏在帳篷中的敵兵。不管他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這些將領能夠控制住的士兵數量都在迅速地減少,很快他們能夠指揮的部下就僅限於他們視野所及的範圍內。

  由於不知道敵軍的中軍帳位置,所以鄧名今天並沒有計劃突襲敵軍首腦,他原本估計清軍很快就會開始形成抵抗線,阻擋明軍鋒線的快速推進,隨著明軍鋒線受到阻擋,更多的清軍得以組織起來,進一步減緩明軍的推進速度。鄧名認為這是必然會發生的局面,尤其是他強調過,騎兵今天的第一任務是掩護步兵。

  戰前的研討中,明軍軍官們都認為這條抵抗線會把明軍遠遠地擋在清軍的中軍帳外。假如清軍主將的帳篷位於營地正中的話,樂觀估計,明軍能夠順利突破三分之一到一半距離的外圍營地。這個時候清軍將領的親衛應該就已經披甲趕到參戰。浙軍缺少兵甲,這些裝備精良的將領親衛能夠爭取很多時間,讓清軍的防線得以組織起來,最後形成一道堅固的戰線,把主將大營保護在身後。

  因此戰前明軍也是盡可能地展開,形成更大的包圍弧圈,希望能夠讓清兵的抵抗線變成一個凸出的弧形。等形成僵持後,明軍的騎兵當然就不再可能輕鬆突入敵後,然後與步兵前後夾擊敵軍,那時明軍的騎兵就會從兩翼包抄,力求把清兵包圍起來,或是給敵方施加足夠大的壓力,迫使對方主動後撤,給明軍以趁勝追擊的機會。

  但出乎鄧名意料的是,清軍的抵抗線遲遲沒有建立起來,現在明軍的鋒線已經橫掃整個清軍營地的三分之一,清軍的抵抗依舊顯得十分凌亂,面前沒有一道堅固的戰線,而是鬆散凌亂的一團團敵人。雖然這些抱團的敵兵已經有了一定的組織,但總體上依舊是各自為戰,之間存在著巨大的縫隙,明軍的騎兵依舊可以從有組織的敵兵身邊突入,把零散的敵兵追得亡命奔逃不敢回頭,然後轉身協助步兵攻擊那些成團的敵兵。

  由於清兵沒有組成抵抗線,明軍的弧形包圍圈也形成不了,混戰的局面讓前後明軍愈發脫節。很多明軍士兵在消滅了帳篷裡的敵人後,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他們的盔甲穿上,其他的明軍士兵看到了,也顧不得追趕鋒線,而是四下尋找兵器和盔甲,起碼要把手中的棍棒換成一把鋼刀。

  這時鄧名已經越過了清軍營地的中線,在營地中心位置,鄧名才剛剛看到幾個披著盔甲出來應戰的清兵,這幾個屈指可數的甲兵軍服也很亂,頭盔好像都有些歪,顯然是匆匆繫上的。看到這些甲兵後,鄧名猶豫了一下,放棄了直衝進去,尋找對方主將蹤跡的衝動,而是按照事先的計劃繞過清軍營地中心,繼續向前擾亂敵營——既然局面已經如此混亂了,那就讓它變得更混亂一些吧——鄧名感覺眼下的局面越來越像是伏擊譚弘時的場面,兩軍都雜亂無章,那這個時候如果能夠驅散更多的混亂敵軍,明軍最後就是依靠人數也能壓垮對手。

  縱馬從一個營帳前馳過時,有一個清兵從裡面撩帳而出,鄧名馬劍揮落,那個敵人應聲向後倒去。鄧名注意到被殺的敵人雖然沒有披甲,但穿著上好的馬靴,應該是個軍官之流。現在已經深入到清軍營地的中心地帶,周圍很多營帳可能都是屬於軍官或是親兵所有。在這一片大亂中,鄧名還聽到好像有女人的驚呼聲。

  很快鄧名的懷疑就得到了證實,繼續向前衝擊的時候,他的坐騎差點就撞上了一個女子,這個女人剛剛從一頂帳篷後面鑽出來一半。鄧名的戰馬貼著她的額頭衝過去,當時鄧名的馬劍就舉在空中,見到人影後本能的就要斬下,但就在這一刻他看到了女子的長髮,還有她仰起的面孔。

  是個年輕的女子,雖然只有一瞬間的對視,鄧名還是從她眼中看到強烈的恐懼和淚光,也看到這個剛從帳篷中爬出一半的女子,已經露出來的上半身是赤裸的。

  ……

  戰爭前後持續了大半個時辰,結束的遠比明軍預想的要迅速,清將在中軍帳進行的垂死掙扎,也沒能堅持多長時間。

  「這些韃子是揚州綠營,五天前剛到的南京,他們到的時候延平郡王已經退兵了,得知蕪湖有警報後,就從南京出發,要趕去下遊方向。」審問過俘虜後,鄧名把眾將召集到一起,給他們介紹情況:「他們本來就是要去對付我們的,結果在這裡被我們打了。」

  這些綠營希望能夠乘船去蕪湖,但是水師剛運送另外一撥波綠營去下游,一時沒有船隻,他們就在大勝關紮營,想等水師返回再說,省得自己走路。

  「揚州綠營有一千二百披甲,大概是我們甲兵的兩倍半,營中有一千五百輔兵,其中三百是到南京後郎廷佐撥給的。今天我們消滅了兩千左右的韃子,逃走了六百至七百……俘虜供稱他們有二百匹軍馬,其中一百匹戰馬,現在我們繳獲的數字是一百八十八匹,剩下的可能是被逃兵帶走了。」現在浙軍正在清點繳獲,雖然逃走了幾百清兵,但他們的盔甲大多沒來得及帶走,鄧名估計繳獲數差不多也該是這麼多:「這是一支比較強大的綠營,所以南京才會派他們去蕪湖,無論是要防備還是伺機奪回安慶,都能起大作用,至少要比在黃池攔截我們的那些地方綠營要強大得多。」

  停頓了一下,鄧名對眾人說道:「在黃池堵截我們的綠營韃子,可能也就幾百披甲,肯定沒有騎兵,但我們與他們交戰,就算僥倖得勝也會傷亡慘重;但今天消滅了揚州綠營,我們卻是易如反掌。這就是有備和無備的區別,有備即使兵力弱小,一樣能讓強敵忌憚;無備,便是兵強馬壯,也不堪一擊。諸位,將來我們領兵,便是在安全的地方,也萬萬不可忘了修營牆、挖戰壕,就是每天少走點路,也不要疏忽了工事,以致追悔莫及。」

  眾人紛紛應是,只有穆潭想起閩軍的十幾萬精兵強將,偷偷地歎了口氣。

  戰後明軍還發現了不少婦女,其中不少都是鎮江人。鄭成功撤退後,清軍「收復」鎮江、瓜州等地,管效忠、蔣國柱就以光復城市為名,把城中的婦女賞賜給軍士,揚州綠營適逢其會,也分走了一批。江南提督管效忠和巡撫蔣國柱,在尾隨鄭成功東進的路上,就把鎮江、瓜州等地的婦女賣掉,然後又把無錫等新光復的城市的婦女擄走;現在他們在蘇州,打算等離開蘇州時再把這些婦女也賣掉。清軍每過一處,後面就有大批的「光復」城市的百姓跟來,在城市裡貼滿榜單,尋找被擄走的妻女,想花錢贖回親人。

  揚州綠營本也打算照此辦理,但南京是省城,又沒有被鄭成功攻陷,自然談不上收復,所以不允許客軍擄掠,揚州綠營就打算把這些女子先帶去蕪湖,在開戰前賣掉,等收復了安慶後,可以再擄掠新的,這些女子最後也會在南京或是揚州出售。

  聽完了這些女人的遭遇後,鄧名只是搖頭歎氣,下令為她們建立一個女營,不許士兵前去騷擾。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23:35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五十八節 處罰

  大勝關之戰,明軍戰前的偵察顯然不夠周詳,明明敵人營地中差不多有三千清兵,李星漢卻認為只有一、兩千人。主要原因一方面是偵察時間太匆促,另外也是清軍麻痺大意,完全沒有戒備,營地周圍沒有幾個哨兵,使得明軍斥候得出對方實力不足、乃是烏合之眾的印象。從戰鬥結果看,這一支近三千人成建制的綠營部隊,抵抗的強度並沒有達到鄧名的預計——原本鄧名認為營中最多是兩千雜兵。

  此戰明軍俘虜了數百俘虜。衛士們根據前幾次的俘虜政策,估計鄧名還會對這些俘虜比較寬容,但是今天鄧名的反應卻完全不同。鄧名對衛士們和浙軍軍官們說,讓那些被明軍救出來的婦女去指認一下,凡是把她們從家中掠走的清兵,還有那些在鎮江搶x劫民財的清兵,都要挑出來,看看能認出來多少。

  「這些亂兵,還有他們的軍官,」鄧名輕輕揮手作了一個劈砍的動作,對浙軍軍官們說:「你們看著辦吧。」

  雖然鄧名沒有明確交代要怎麼處置,但顯然是不打算讓他們活,也就是捆起來扔進江裡還是斬首的區別。

  不但鄧名今天的表現出乎衛士的意料,而且衛士們和浙軍軍官們的反應同樣出乎鄧名的意料。

  「殺俘不祥。」任堂首先提出反對意見。

  在戰場上士兵即使將跪地求饒的敵兵殺死,任堂也不會認為這是殺降,只是不接受對方的投降而已。在這個問題上,鄧名的看法也差不多,不可能為了敵人去責怪一個己方正在戰鬥的士兵。

  但倖存到戰後的敵軍士兵,或是成建制放下武器投降的敵軍,鄧名之前一直給予很好的待遇,任堂反對的是將他們無緣無故地處死。

  「我並非無緣無故地處死他們,他們奸x淫擄掠,不能饒恕。」鄧名反駁道,對於洗城這種行為他感到無法容忍,鄧名奇怪地問道:「張尚書有令,士兵就是拿了百姓一文錢也要處死,你認為張尚書做得很對。但這些禍害百姓,搶掠、販賣良家婦女的賊,你居然會替他們求饒?」

  「既然提督連他們的叛國罪都放過了,怎麼還追究他們的擄掠行為?」一個浙江將領臉上帶著明顯的不解之色,他們並不是抗拒鄧名的命令,而是對他的理由感到奇怪:「韃子凶殘,張尚書說過,我們堂堂王師就是和韃子不同,韃子擄掠百姓,而我們秋毫不犯;韃子殺降兵,而我們給誤入歧途的敵兵一次改悔的機會。」

  「我不是殺降兵,我只是覺得這些人罪有應得。」鄧名再次為自己辨解起來。

  在這個時代,把良家女子從家鄉劫走,她們可能就永遠沒有機會再回家了。雖然有一些富裕的人家可以沿著軍隊的行蹤,一路尋找女兒的下落,但大部分家庭沒有這樣的能力。鄧名知道,清軍的這種行為不但摧毀了很多女人的一生,破壞了無數家庭的幸福,還會導致很多被掠走的婦女悲慘地死於異鄉。最讓鄧名憤怒的是,其中很多罪犯是漢人,他們犯下這種罪行後卻若無其事。剛才審問幾個俘虜的時候,鄧名感覺到他們沒有絲毫的愧疚和自責,把這種喪盡天良的行為看成是平常的事情,為自己開脫道:這是將領和長官在勞軍,大家都去搶所以我也搶一個,將來就算能賣一兩銀子也好啊。

  聽完鄧名陳述的理由和想法,浙軍將領們顯得更迷惑了,幾個衛士也皺起眉頭,露出一副難以理解的模樣。

  「十惡不赦的叛逆可以原諒,而擄掠卻是死罪……」任堂全神貫注地傾聽以後,問道:「在提督的心目中,背叛朝廷和傷害百姓,到底哪一種軍人更不可饒恕呢?」

  任堂的問題讓鄧名一愣。毫無疑問,叛逆應該是更嚴重的罪行,封建社會以效忠朝廷為第一原則;善待百姓因為有助於穩固朝廷的統治,所以也是必要的。但當國家需要軍隊效忠的時候,朝廷不會介意用百姓的性命、財產去獎賞軍人。

  鄧名心裡思考著,之前反正的清軍將領就是現成的例子,李成棟就是其中的典型,雖然他一次次殘酷地屠殺百姓,但只要能夠反正,重投大明旗下,那他之前殘殺百姓的行為在朝廷眼中根本不算什麼。

  在湖廣的時候,鄧名抓到了大批俘虜,不加虐待地予以釋放,現在湖廣的清軍已經深信鄧名不會追究他們的叛逆行為;現在的情況也類似,南京周圍的清軍肯定會睜大眼睛,看鄧名如何處置戰俘,是不是會寬恕他們曾為清廷效力的罪過。但儘管知道什麼是正確答案,鄧名依舊難以釋懷。

  和那些與鄧名缺乏接觸的浙軍不同,對鄧名的衛士們來說,這個問題倒是一句點醒夢中人,趙天霸和周開荒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他鄧名的衛士也都消去了疑惑之色。不過衛士們並沒有執行鄧名的命令,對戰俘的處置被暫時擱置,眼下最緊迫的問題還是審訊俘虜,搞清南京敵軍的實力。

  在大部分人都退下後,李星漢突然對鄧名說道:「先生有愛民之心,但是如果處置了這批俘虜,其他人不會相信先生是為了還百姓一個公道,而會認為先生是因為南京周圍的綠營幫助韃子、為韃子出力,所以才不肯赦免他們。」

  「嗯。」鄧名點點頭,沒有多做解釋。

  除了李星漢以外,周開荒等人也持相似觀點,那就是對俘虜的處理必須慎重,若是明軍一貫不赦免戰俘也就罷了,現在好不容易在湖廣積累起一些好名聲,也開始從中受益,如果這次處置不當就可能前功盡棄。

  鄧名依舊沒有解釋什麼。

  因為綠營一貫禍害百姓,綠營的大部分士兵或多或少都做過壞事,即使鄧名的態度清楚地為天下所知,也會導致那些有劣跡的綠營拚命抵抗。既往不咎的寬大態度可以體現君王的明智,即便是永歷都知道,效忠朝廷的義舉足以抹平之前的一切罪行。如果永歷把李成棟濫殺無辜的種種惡行看得比效忠朝廷還重要的話,那麼天下人就會認為天子很愚蠢,是宋襄公第二、是婦人之仁。

  因為部下的反對,鄧名暫時沒有讓受害的婦女去辨認罪犯,只是告訴部下他需要考慮一下。

  隨著鄧名的怒火漸漸平息,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嗜殺,這些小兵畢竟不是罪魁禍首。當然,其它的理由鄧名還是無法接受,他認為公平和正義雖然難以獲得,但卻值得爭取,而且有不容置疑的重要地位。鄧名感到無法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一個天平上,用「是否對統治有利」做唯一的權衡標準,根據這個標準來決定取捨。

  衛士們退下後,周開荒對趙天霸說道:「這樣也好……」

  「對你們當然好了,」周開荒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星漢就插嘴道:「要不是先生這樣仁厚,你們兩個闖賊、西賊晚上怎麼睡得著覺?」

  若是其他人這麼指責自己,趙天霸和周開荒都會馬上翻臉,但被李星漢稱為賊,兩人只是微微一笑。

  「說到底不過是幾百個小兵而已,就是殺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們剛才說得未免也太嚴重了。」方才趙天霸一直默不作聲,對鄧名的態度不置可否,現在他對夥伴們說道:「我們固然深知先生的心思,但其他人怎麼知道?綠營很可能會認為是降兵中有人出言不遜,冒犯了先生,才導致這個下場;或是先生有心腹陣亡,殺俘洩恨。這都是很正常的事啊,不會真有人把這些小兵的死活放在心上的。你們是關心則亂。」

  聽趙天霸這麼一說,周開荒他們也覺得有理。可是李星漢還是有些擔憂:「先生已經放了那麼多俘虜了,我就怕先生小不忍則亂大謀。」

  「能亂大謀的小,也不會太小了,是不是?」趙天霸哈哈笑道:「連續釋放了三次俘虜,每次都發給遣散銀,前後共計數萬人,這麼大的名聲豈是能輕易損傷的?就算先生把這幾百俘虜一個不少地都殺了,天下都未必會有人信,至少湖廣那邊的人是肯定不信的,就算信也會替先生找出理由來的。要想動搖先生的名聲,除非……嗯,除非……」

  趙天霸想了好幾個數字,都覺得還不足以撼動鄧名已經擁有的寬大名聲,最後說道:「除非是管效忠、蔣國柱或是梁化鳳這樣大頭目決定向先生投降,而先生卻因為他們是鎮江等地奸x淫擄掠的元兇而不肯接受投降,堅決地不赦免他們。」

  「這不可能。」李星漢大笑起來:「太荒唐了。」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趙天霸也不信這種事情會發生,他進一步說明道:「比如,這三個人中的某一個要率軍反正,但先生要為鎮江的百姓出頭,把元兇殺了祭奠死難的百姓,或是當眾處死他,給那些妻女被擄的百姓出氣。這樣就會天下震動,綠營就會知道先生不會赦免他們以往犯下的罪,不要說北方的綠營,就是湖廣的綠營聽說了此事,都不知道會生出什麼心思來了。」

  「那也太婦人之仁了,先生雖然仁慈但也絕對不是宋襄公。」周開荒越聽越感覺這比方也太離奇了,如果把這種重量級的人物放在君王的天平上衡量,即使另一邊是數以萬計的百姓,管效忠、梁化鳳等人也會更有份量:「要真是管效忠、蔣國柱、梁化鳳這樣帶兵的韃子頭目反正,就是罪孽再大十倍,先生也斷然會赦免的。」

  「我說過,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見大家的矛頭開始指向自己,趙天霸重申道,他抬頭看了看太陽,現在巳時剛過,距離中午還早。

  ……

  此時在松江府,管效忠、蔣國柱和梁化鳳正趾高氣揚地站在馬逢知面前,為首的管效忠厲聲喝問道:「你可知罪!」

  話說到最後,管效忠的尾音突然拔高,顯得非常滑稽,接著就打了一個噴嚏。

  身後的梁化鳳關切地問道:「提督,身體可好?」

  「沒事。」江南提督管效忠答道,感到這個突如奇來的噴嚏讓他的喝問失色,對他的威嚴形象有所損害。

  得到鄭成功從南京敗退的消息後,北京迅速發來秘旨,命令準備逮捕馬逢知。在鄭成功率大軍進入長江口時,馬逢知按兵不動,罪不可赦。不過秘旨寫明暫時不要打草驚蛇,等鄭成功徹底從長江口退出去以後再採取行動,以免馬逢知狗急跳牆。這封秘旨指明是給江南提督管效忠的,只有他和兩江總督郎廷佐有權過目。

  管效忠覺得這是朝廷對他的信任,不但光榮,更讓他心安。發現鄭成功從崇明島退兵後,管效忠就讓馬逢知來拜見自己這個江南提督,商討戰後事宜。馬逢知見明軍已退,管效忠帶著大軍屯於蘇州府,就懷著僥倖心理來參見,當即被管效忠拿下。把秘旨給眾人展示過後,管效忠就下令把馬逢知裝進囚車,押送南京。

  處理完馬逢知一事後,眼下江南已經再沒有任何明軍還能威脅清廷的統治,江南提督管效忠如釋重負。雖然在鎮江被鄭成功打敗,損失巨大,但在南京城下立了功勞,總算是轉危為安。站在旁邊的是江南巡撫蔣國柱,當看到馬逢知被關進囚車後,他心中的感覺也和管效忠差不多,鎮江之敗後戴罪立功,也有了一個完滿的結局。

  因為南京一戰而聲名鵲起的梁化鳳現在已經有資格和管效忠、蔣國柱並立,他冷眼看著管效忠和蔣國柱,觀察著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是感慨萬千,喜不自勝。

  對此梁化鳳則在心中暗暗冷笑:「且讓你們二人再得意一天吧。」

  梁化鳳懷中揣著郎廷佐轉交的朝廷秘旨,第一條就是把梁化鳳從蘇松水師統領提拔為新任江南提督,而交給新任江南提督的第一項命令,就是解除舊江南提督管效忠和巡撫蔣國柱的一切官職,監視他們帶領部隊返回南京,然後自行進大牢等待朝廷處置。

  郎廷佐交代過,皇上親自囑咐:這個聖旨不但要等鄭成功徹底退出長江後,而且還要等到管效忠逮捕了馬逢知之後才能宣佈。

  先等鄭成功退出長江的理由不用說,肯定是怕他們和馬逢知一起狗急跳牆;而令他們帶隊返回南京,則是順治有意給予的一種折磨,讓這兩個人被巨大的恐懼和僥倖心理反覆折磨;等他們回到南京時,恐懼大概會因為時間而淡去一些,管效忠和蔣國柱都會滿懷被赦免的希望,這時順治再給他們最後一擊也能得到更大的快感。

  而今天中午、晚上的流水慶功宴,則是順治皇帝給予管效忠和蔣國柱的最後享受,讓他們最後一次有機會得到部下的阿諛、奉承,讓他們騰起受獎的幻想,而明天一早梁化鳳就會取出秘旨,給二人好好地醒酒。

  ……

  在北京,朝臣正向順治道賀。幾天前,鄭成功退出長江的消息已經快馬加鞭地送到了北京,昨天郎廷佐還用急報送來最新的消息,報告馬逢知已經老實地離開軍隊,估計今天就會抵達管效忠軍中,到時候就會把這個首鼠兩端的傢伙拿下。

  「嗯,等確認了消息,就把管效忠的家人都收監吧。」順治語氣平淡地說道。

  鎮江一戰導致數千滿洲八旗兵陣亡,得知此事後,對於管效忠和蔣國柱這兩個直接責任人,八旗子弟都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順治也是惱怒這兩個傢伙:朕總共才有多少奴才?你們一下子就丟了四千多!

  滿洲人命是很值錢的,順治不可能不給八旗子弟一個交代,而且即使把管效忠和蔣國柱收拾得求死不能,順治的四千八旗奴才也活不過來了。讓順治感到滑稽的是,這兩個傢伙在隨後的南京之戰中還拚命出力,一心想著戴罪立功。雖然感到可笑,不過看在他們這麼賣命的份上,順治決定饒他們一命,讓他們有機會親眼看看自己親人的下場。

  給管效忠和蔣國柱的處罰已經確定下來了,那就是鞭一百,抄沒家產,本人送北域為奴,妻女入營。前些天這個決定流傳了出去,北京的八旗子弟聽說後連喊痛快,都說如此處置,便是饒這兩個傢伙不死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唯一可惜的是無法看到他們返回南京,親耳聽到聖旨時的表情。

  ……

  午時,管效忠沒有喝太多的酒,和蔣國柱不同,他早早就找藉口從慶功宴上脫身,回到營帳喚來心腹,詢問北京可有消息傳來。

  作為一個漢軍旗人,管效忠在北京還是有一定關係的。鎮江大敗後,就有消息說八旗子弟嚷嚷著與他不共戴天,聽說此事後管效忠肝膽俱裂,好幾次想一死了之。幸好鰲拜大人的態度給了管效忠新的希望,鰲拜多次召他在北京的家人前去,鼓勵管效忠將功贖罪,再三保證皇上很清楚勝敗乃兵家常事,不會求全責備。

  鰲拜大人的意思基本就是皇上本人的意思,隨後管效忠使出吃奶的氣力,每日殫精竭慮,一心要為朝廷守住南京,至少也要用一死換取家人的平安。

  但鄭成功退回崇明島後,北京那些攻擊管效忠的聲音並沒有停止,鰲拜大人的笑容雖然依舊不變,但家人感到他府上的奴才的態度有些變化,目光裡似乎也帶上了嘲弄之色。

  衛兵掏出一個蠟丸,這是管效忠的母親派人剛剛送來的,用的是驛站裡的門路,一路當作緊急軍情加急送來。

  得知是偽作急件送來後,管效忠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接過蠟丸後喝令親兵散開,手指哆嗦著從中掏出紙條來。

  紙條上只有一個字:

  「逃!」

  頓時管效忠感到天旋地轉,趴在地上動彈不得,歎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兒子能往哪裡逃?而且若是兒子逃了,全家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兒子又怎麼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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