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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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53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16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九節 穴攻


  鄖陽城並不大,在十幾年的戰亂中曾經多次被軍隊攻破,城牆上有許多明顯的分界線,這些界限兩邊的牆壁新舊程度、顏色各不相同。每次被攻陷都會導致城牆被嚴重損壞,佔領者若是無意固守就會將其拋棄,若是打算防守就會給城牆打補丁。由於戰事頻繁,不斷需要打新的補丁,補丁上也許還會打補丁,有時甚至還沒有完成修補工作鄖陽就再次易手。

  所以眼前的鄖陽城牆如同乞丐的百衲衣一般。湖廣大地上,各路軍隊你來我往,很多城市的遭遇都和鄖陽差不多,城池多次易手,城牆也是補了又補。

  鄖陽是一座標準的四座城門的小城,不用進去看就可以想像到裡面大概有兩條比較寬闊的道路,各自連接著兩座城門,交叉於城中央,而交匯處會是鄖陽城內的衙門所在。四座城門沒有高大的昆明城那種甕城結構,只是修建了簡單的城樓以增強城門的防禦能力而已。

  雖然不清楚城內清軍的具體兵力,但袁宗第、劉體純估計怎麼也會有三、四千人。明軍的實力並沒有強大到能夠把四座城門都堵住的地步,因此明軍只在正南面的城門外立下營寨,把戰兵集中在這裡威脅城內,同時展開對鄖陽的進攻以鍛煉士卒。另外抽出半數輔兵,由少量戰兵保護著在四郊收集物資。

  明軍收集物資、搬運人口的工作,給鄧名的感覺跡近土匪,不過他無法干涉,也沒有任何辦法能阻止。在明軍自己都生計艱難的時候,指望他們用溫和的手段勸說百姓自願地跟他們去三峽是不可能的事。如果鄧名自己是個普通的百姓,他也不願去三峽當農奴、開墾軍屯。

  鄖陽城外沒有護城河,只有一條不太寬的壕溝,袁宗第等人就省下了掘渠引水的訓練過程,直接開始指導部下應該如何有效率地填平壕溝,破壞牆邊的工事,以及打造攻城器械等。

  在鄖陽城牆的外邊,有許多被釘入地下的木樁,鄧名以前在重慶城前見過,知道這些木樁叫做「梅花樁」。防守的一方把這種東西錯落佈置,以阻礙敵人的雲梯、樓車靠近城牆。和鄖陽的城牆一樣,這些地上的木樁同樣有新有舊,有些木樁已經接近腐朽,完全起不到應有的防禦作用;而有一些則是嶄新的,看上去釘入地下的時間並不算很長。

  「這些木樁釘進地下的時間明顯不同啊,」抓住一個機會,鄧名指著那些有新有舊的梅花樁詢問劉體純:「看上去前後能差上好多年吧?」

  「鄧先生說得不錯。」劉體純雖然不常來鄖陽,但對這裡的情況一看就很清楚。他告訴鄧名,郝搖旗曾經多次來攻打鄖陽,如果有一段時間沒來,那肯定是去谷城了。無論是在鄖陽還是在谷城城下,郝搖旗也和劉體純、袁宗第一樣,不忘利用出征的機會鍛煉士卒,每次都會給城前的梅花樁陣地造成一些破壞。

  等明軍走了之後,清軍就會巡察城下的梅花樁,在郝搖旗破壞的缺口上補上新的,所以木樁就有新有舊。那些陳舊腐朽的木樁清軍也懶得刨出來更換,因為他們習慣了郝搖旗的一貫作風,知道對方不會強攻城池。

  鄧名看到,在明軍進行攻城演練的時候,城上的清軍也在進行防禦演練,明軍破壞防禦工事的時候,城頭的清軍就用火器和弓箭干擾。不過明軍並不是真的想攻城,所以很注意對士兵的保護,更不會為了破壞工事而冒險,所以隊形的安排非常鬆散。同樣,防守者並不是真的想殺傷明軍,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鍛煉新兵,所以清軍的騷擾射擊沒什麼效果。攻城戰持續了兩天,明軍只砍斷了十幾根樁子,付出了幾個人負傷的代價而已。

  從李自成時代開始,闖軍就很重視攻城技術,劉體純、袁宗第二人作為商洛十八騎轉戰天下,對這些技術都很重視。城前拔木樁,營後造雲梯,雖然不打算真正攻城,但整個明軍營地一片忙碌。

  在距離城牆不遠的地方,明軍很快堆起一個土丘。

  「這是穴攻開始前的必備,」劉體純領著鄧名查看土丘,明軍在堆起土丘後就迅速開始挖掘地道:「土丘不能距離城牆太遠,不然就會讓地道伸得太長,挖掘起來費力、費時,而且失敗的可能性也會大大增加。」

  挖掘地道需要考慮通氣性,地道越長透氣性就越不好,就需要挖得更寬敞,因此劉體純認為地道的開端距離城牆越近越好。修築土丘就是為了掩護下面作業的挖掘兵,而守軍比較有效的防禦手段就是派人出城攻擊這座土丘,把入口堵上。

  「按說鄖陽的守軍不會出來攻打這座土丘,不過我們不可不防,萬一被他們偷襲了,下面的兒郎就要被活埋了。」

  劉體純告訴鄧名,如何防禦敵人偷襲土丘也是學問。因為土丘距離城牆比較近,所以守軍很容易觀察土丘周圍進攻者的部署,發起逆襲的時候也會比較有針對性。當然,如果兵力富裕,時間也充裕,進攻者能夠把地道挖得非常寬闊時,土丘也可能向後挪一段位置,挪到更安全的遠方去。

  明軍的這座土丘位於兩道城門的中間,在城牆拐角的位置,這樣無論清軍從哪座城門殺出來,都要走很遠的路才能到達地道入口。掛角的位置還給清軍最少的射擊位置和觀察位置。如果清軍突擊隊打算縋城而下的話,也比較困難而且容易被明軍發現。劉體純和袁宗第在土丘周圍部署了防禦部隊,為了有利於防禦部隊的隱蔽還挖掘了一些交通壕。同時在後方部署了輪值的警戒部隊,隨時可以向前增援。

  鄧名看著井井有條的部署,知道這都是闖營在過去二十年積累起來的經驗教訓,不知道為此付出過多少士兵的性命為代價。相比去砍牆邊的木樁,挖地道反倒更安全,更符合劉體純他們鍛煉士卒的同時避免傷亡的思路。闖營的攻城主力都在土丘這邊,各隊軍官輪流下地道實地觀摩。對土丘周圍的各種防禦部署及其重要意義,劉體純、袁宗第二人不厭其煩地反覆講解給年輕軍官們聽。

  其他軍官們只是用腦子記憶,而鄧名則統統詳細地記錄在自己的筆記本上。鄧名還問到了以前的戰例,詢問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和損失使得闖營產生了進行這些佈置的念頭。

  「穴攻的目的無外兩種,一種是挖地道進城,另一種是破壞城牆。想要從地道攻進城的難度很大,地道要非常寬闊,能夠容納大量士卒快速入城;若是為了這個目的,就不能在城牆拐角的地方堆土丘,不然防守一方只要在裡邊的城角處再修一道內牆,不用很寬,就能把去路完全堵死。」

  劉體純給鄧名介紹著以往的經驗,袁宗第則在邊上補充講解戰例,鄧名一邊聽一邊忙著記錄。

  企圖打地道入城的人都會選擇在城牆的正面修築土丘,位置會比較靠近城門。因為即便成功地從地道鑽進城去,只有一條地道還是無法保證大軍迅速通過,穴攻入城的目的就是配合正面攻城部隊,設法奪取、打開一座城門。

  而在城牆拐角挖地道,有經驗的守將一看就知道進攻者的意圖是挖掘城牆地基。挖到牆角邊以後,進攻者並不一直挖過城牆,而是不斷向深處挖掘,同時把一些堅固的木樁搬進地道裡,在運走牆基下面的土後,用這些木樁撐住上面的牆基。等到把一段城牆下邊完全挖空後,就撤出人員,放火燒燬那些支撐牆基的木樁,造成牆壁坍塌。

  「關鍵還是通風,如果地道太狹窄不通風,就無法把木樁燒燬。」劉體純認為在這種挖牆角的攻勢面前,最好的防守仍然是主動出擊搗毀地道的入口,在面對這種攻擊時,地道的通風手段也關係到下面的兵丁的性命:「挖掘地道的時間很長,想把牆基挖空,安上足夠多的木樁,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不可能。如果城牆厚的話,需要的木樁就更多,挖掘的時間就更長,為了燒燬更多的木樁也需要把地道挖得更寬。這期間一直可能遭到敵人的出城偷襲,只要敵人成功突破到地道入口,只要讓他們控制地道入口一刻鐘,甚至一柱香的時間,他們就可以用土囊封住入口,還在裡面的人都會被悶死。」

  「穴攻最重要的不是挖得有多快,而是如何保護好土丘。」袁宗第對此深有體會,在他過往的軍事生涯中,尤其是崇禎年間闖營還缺乏攻城經驗時,闖營的穴攻總會因為守城士兵攻擊土丘而遭遇失敗。即使援兵趕來驅逐了敵軍,但一時半刻也無法把堵在洞口的土囊都刨出來,再次打通洞口的時候,裡面已經沒有活人了。

  「後來,我們開始挖地道以前就會準備好大量的竹竿。」這一次袁宗第和劉體純也準備了很多長長的粗竹竿,把裡面都打通,挖掘地道的時候把很多竹竿插入地下:「有的時候,即使防禦得再小心,仍然會被敵軍派出的死士突擊到土丘邊上,被他們封住洞口,那時這些通氣的粗竹竿就能救命,能夠讓下面的人堅持到我們把土囊刨出來。等到大功告成,要焚燒支撐牆基的木樁時,有這些竹竿透氣,也能讓火燒得更久一些。」

  「這樣做不會洩露地道的走向嗎?」鄧名有些疑惑地問道:「再說,敵人堵洞口的時候也堵住竹竿怎麼辦?」

  「地道的大致走向城內是猜得出來的,所以我們在地上插一些假的竹竿迷惑他們,比起挖地道,隨便亂插一些竹子那可容易太多了。我們也不會給敵人很多時間,哪能讓他們又堵洞口又砍竹子的?」袁宗第指出,若是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只能說明進攻者已經完全失去了對地面的控制,如果地面的軍隊戰敗了,那地下的人怎麼都是死。

  部署防禦、插真假通氣竹竿,這些事情袁宗第和劉體純做得都很用心,如何高效率地挖掘、運土他們二人也親自言傳身教。但他們並沒有真的想挖空鄖陽的牆基,因為這絕不是短期內能做的事情。城內既有主動出擊的應對手段,也有不少被動的防守手段。比如在城內修築新的內牆,預先堵住那些因為城牆坍塌而出現的豁口;或是在牆內開鑿水渠,在進攻方準備燒支柱的時候往裡面灌水。無論哪一種應對手段都需要花費人力和時間,但還是要比挖空牆基的工作量小。袁宗第和劉體純無法預料城內到底會採用什麼措施,出城逆襲、給地道灌水都可能給進攻方造成很大的損失。

  當地道挖到鄖陽牆基下後,劉體純、袁宗第就打算收工。

  現在挖掘兵已經可以親身體會地道上面的牆基堅固程度,也學會了如何判斷地道盡頭的地表位置,達成了所有的訓練目的,就沒有必要進行後面的拓寬和安置木樁的工作——因為工程量巨大、耗費時間長。至於如何安置地道裡的木樁,可以在其它地段練習,沒有必要真的跑到牆基下去演練。

  這期間劉體純和袁宗第又在別處堆起了土丘,打算再挖幾條地道,讓部下們趁熱打鐵地鍛煉技能。周圍收集糧草和人口的士兵還沒有回來,谷城那邊郝搖旗也派人送信來,說他剛剛開始掃蕩,還需要鄖陽的明軍再幫他牽制一段時間。

  不過這個時候鄧名站出來發表意見了。

  之前鄧名一直是虛心學習,從來沒有質疑過袁宗第和劉體純的任何決定。現在地道已經通到牆基下面,雖然僅僅幾米寬,高也不過一米,但作為一個現代人,鄧名不明白為什麼不用火藥炸一下。

  「用火藥炸城?」袁宗第和劉體純一起搖頭:「火藥炸不了城的。」

  「為什麼?」鄧名覺得這個論斷違反了他所知道的常識。

  這個時代,還真沒有用火藥進行城牆爆破的常識。不但沒有,反倒有失敗的例子,袁宗第和劉體純都親眼目睹過。

  「當年第二次攻打開封的時候……」

  既然是鄧名發問,劉體純就講起了以前的往事。第二次攻打開封時,李自成手中已經有了上百門大炮,交給劉宗敏用來進攻城牆。劉宗敏用這些大炮朝著開封城沒日沒夜地連續轟了幾天,仍然沒能將城牆轟出豁口,甚至看不到有出現豁口的跡象——因為李自成繳獲的這些火炮口徑都太小了,沒有攻城的能力。

  情急之下,劉宗敏就不斷增加裝藥量,結果出現了大量的炸膛事故,不但依舊對開封城牆無可奈何,反倒給自己人造成了極大的傷亡,還損失了不少火炮。但炸膛現象卻提醒了劉宗敏,他靈機一動,命令在開封城牆上鑿洞,然後填進去大量的火藥。

  袁宗第記得當年劉宗敏的原話就是:「要讓開封城牆像大炮一樣地炸膛。」

  而結果呢?

  結果就是點燃火藥後,開封城牆上的那個裝滿火藥的大洞放起了焰火,非常壯觀美麗的煙火,方圓數里的闖軍都看得清清楚楚。煙花燃放完畢,城牆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劉宗敏犧牲巨大、辛苦挖出來的那個洞,原來是多大現在還是多大。

  「火藥沒法攻城。必須先鑄造大炮,沉重的幾千斤大炮,然後用大炮轟開城牆。如果遇到更厚的城牆,就需要更沉的大炮。」這就是袁宗第和劉體純的看法,他們沒有鑄造這樣大炮的能力,所以也就沒有攻城的能力。

  「那為什麼大炮會炸膛呢?」黑火藥不能用來爆破這種說法是鄧名聽過的最可笑的軍事觀點,他立刻反問道。

  對此袁宗第表示不知道,而劉體純認為這當然是因為「火能克金」,而且牆壁屬土,不能被火藥攻克。

  「在昆明的時候,我們點燃火藥庫以後發生了爆炸,倉庫的牆壁不是土嗎?不也被火克了嗎?」

  劉體純表示他並不精通五行生剋,所以無法回答這麼高深的問題。但他指出,或許昆明的「明」字屬火,增加了火藥的威力。

  袁宗第受此啟發,認為應該是因為朱明屬火德,在三太子這個火德王的周圍,火藥威力倍增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初中化學知識,鄧名知道黑火藥反應後會產生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氮氣,氣體體積是原先體積的近萬倍,一千多度的氣體在密閉空間內能產生極高的氣壓。若是在密閉空間內而容器又承受不住壓力時,就會發生爆炸。再聯想一下以往看過的煙花、爆竹,若是包裝物有豁口就產生焰火,而沒有釋放氣壓途徑的鞭炮就會發生爆炸。

  「黑火藥可以爆炸,只要……」經過一番思考和聯想後,鄧名再次開口的時候變得更有信心了。

  劉宗敏的那次失敗只是因為他不懂初中化學,沒有製造一個密閉的空間。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17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節 爆破


  雖然鄧名信心十足,但是劉體純卻依舊是將信將疑。在他看來,火藥的力量也就僅僅能夠把一個鐵球彈丸從炮膛裡推出去,想要炸塌幾米厚的城牆是不能想像的;袁宗第同樣知道劉宗敏失敗的教訓,不過他倒是傾向於一試。他覺得,昆明之戰似乎證明了三太子這個人對火勢有一種特別的促進效果,根據周開荒對昆明武庫爆炸的描述,好像三太子有一個直徑數里的作用範圍,在這個範圍裡火藥的威力能夠得到極大的提升。

  作為一個現代人,鄧名認為用火藥進行爆破是理所當然的。在他原來的世界,這種戰術要等到太平天國時期才會被大規模應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楊秀清進攻南京。南京的城牆是朱元璋修建的,牆基厚達十五米,高十餘米,固若金湯。當時滿清兩江總督陸建瀛手中只有五千人,就敢憑借南京城牆抵抗數十萬、號稱百萬的太平軍——陸建瀛認為南京城池堅固,清初擁有大量火炮的鄭成功都拿它無可奈何,防禦太平軍也不成問題。

  一開始太平軍也確實無計可施,雖然兵力百倍於城內的清軍,依舊無法突破城防。太平軍曾集中火炮對南京城牆進行晝夜不休的炮擊,但密如雨點的炮彈都被十五米厚的城牆擋開,只能對城樓上的建築造成有限的破壞。後來楊秀清就挖掘地道至南京牆基下,用棺材盛滿了黑火藥,封閉地道後進行爆破,將幾乎堅不可摧的南京城牆炸塌,從而奪取了這座城市。

  鄧名本來建議打造一個木製的容器,但袁宗第和楊秀清不謀而合,說何必這麼麻煩,去挖一具棺材用不就得了?

  士兵們從亂墳崗找來幾具還算堅固的棺材後,鄧名挑了一個看上去最結實的。明軍的計劃是首先把這具空棺材運入地道,按照棺材的大小,在鄖陽的牆基上掏一個窟窿,然後把火藥從袋子裡倒出來,放在棺材裡攪拌均勻。

  鄧名總覺得挖墳取棺不道德,不過看袁宗第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鄧名知道勸也沒用,只是在心裡琢磨若是爆破能夠成功,以後一定要自己製造容器。劉體純在邊上看著士兵們的準備工作,依舊不相信這一招能夠管用。畢竟從來沒有聽說過成功的先例,只有劉宗敏失敗的教訓,劉體純不信這麼點火藥能夠起到多大的作用。

  爆破這戰術目前除了鄧名沒有其他人知曉,更不會明白封閉空間的重要意義,因此鄧名就帶著親衛下親自地道去查看牆基下的空隙。

  趁著鄧名離開,劉體純就對袁宗第抱怨道:「就算把這個棺材盛滿了,頂多也就是十口袋火藥吧?如果是用來開炮能打多少炮,這些炮彈就能把城牆轟出缺口來嗎?能打掉一層皮就不錯了。」劉體純仍然覺得火藥只能推動大炮的彈丸,就算把全軍所有的火藥都用來發射彈丸也砸不開鄖陽的城牆,那麼其中一部分火藥當然更不行,還別提連一個鐵球都沒有。

  「你不是說過昆明有個『明』字,會旺火麼?」袁宗第覺得沒必要和鄧名對著幹,攻城以來三太子一直認真學習,從沒有指手畫腳,現在提出唯一的一個建議而且充滿了信心,不好斷然拒絕:「這鄖陽不也有個『陽』字嘛,一樣旺火。再說還有鄧先生,皇明三百年的火德,那是鬧著玩的嗎?」

  劉體純也就是隨口抱怨幾句罷了,他和袁宗第的想法差不多,既然鄧敏堅持那怎麼也得讓他試試,而且就是失敗了他們也絕不會責備鄧名浪費火藥和時間,反倒一定會寬慰他一番。

  明軍在下面掏牆基的時候,城內的清軍正在牆後面挖水渠。鄖陽的防守者不認為明軍會強攻,所以也沒打算出城去逆襲土丘,而是選擇了挖水渠的應對策略。這條渠的挖掘速度並不是很快,清軍認為,按照正常進度,還要好多天明軍才能把牆基掏空,至少現在守將還沒有看到明軍把木樁運進地道。不過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萬一明軍想不開,真要挖塌勳陽的城牆,清軍守將就立刻灌水淹沒坑道,給明軍一個顏色看看。

  清軍守將按部就班地挖渠的時候,並不知道此時明軍的攻城準備工作已經接近完成,而不是他預想中的十數日之後。

  用來爆破的棺材已經裝滿了黑火藥,在把它密封到牆基裡面之前,鄧名還需要測試一下導火索。最好用的導火材料無疑還是黑火藥,它不需要任何空氣就可以發生反應。為了防止導火索的火藥受潮,鄧名用柏油刷過的棉布做了一條長長的帶子,裡面裝上火藥。

  先把一條裝滿火藥的袋子埋在土裡測試了一遍,確認可以勝任導火索後,鄧名就下令把棺材塞到挖出來的窟窿裡去,他本人親自在地道裡負責密封。選擇爆破的這段鄖陽城牆大約有三米寬,牆基接近五米。明軍挖出來的窟窿差不多四米深,棺材放置在城牆的正下方。在朝外的棺材板上打了一個洞,為了保險,安放了兩條導火索,然後開始把窟窿填實。

  使用的材料包括大量的石磚,鄧名先砌一面牆,然後糊上一層土,再開始砌第二面牆;下一面牆的磚塊和上一面牆的磚塊交錯擺放,然後再糊上一層土……一層接著一層。鄧名唯恐密封不好,層層之間都要夾上土層,也不知道最後砌了多少面牆,反正是不計其數。挖出來的地道被磚牆堵上了一小半,密封層恐怕得有十幾米寬了,如果不是導火索不夠長了,鄧名本來還想再砌幾道牆。

  擺好石磚後,鄧名依然擔心密封層會鬆動導致爆炸失敗,就用幾根大木頭死死頂住最外的牆面。

  在鄧名緊鑼密鼓地進行密封工作時,鄖陽守將好奇地在城頭觀察明軍的動靜。看到明軍往坑道裡面搬運石磚時,清將百思不得其解:這是要幫我修固牆基麼?

  往坑道裡面運木頭雖然是穴攻的正常步驟,不過落在清將眼裡同樣顯得十分古怪,他確信明軍不可能這麼快就挖出了足夠大的洞穴,現在運進木頭,除了給挖掘和運土造成麻煩,沒有任何其它的好處。

  在正常情況下,運木料進坑道也是隨挖隨運,每當挖空一塊地方就用一根木料支撐住牆基,不可能一口氣挖完然後再同時把木料運進去,因為那樣牆基早就會下陷,把裡面挖掘的人壓死。最後,清軍守將覺得,明軍運進地道的木料看上去並不適合用來做支撐立柱,而且明軍運了幾根以後不繼續運了,顯然是放棄了。

  「哼!就算是練兵,也得當真的去做才會有效果。」清將對城下的明將嗤之以鼻。他直到最後也沒想明白明軍運磚塊是要幹什麼,不過斷定敵人仍是在訓煉隊伍,而且訓練工作進行得很潦草:「要是讓新兵們看了,認為這種小木料就能當支柱的話,以後真要攻城不是要出大笑話!」

  懷著對敵人的極度鄙視,清軍守將離開了城牆,到下面去檢查水渠挖掘的進度,感到自己嚴肅認真的態度同外面那些敷衍了事的明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看我,就是明知道對方不會真的穴攻,還是要認真地挖著溝渠,真的挖一個池塘出來並且蓄水……這樣練兵才有作用嘛。」

  儘管不贊同鄧名的計劃,可是當劉體純看到鄧名滿身塵土地從地道裡爬出來後,還是深感這個宗室子弟果然與眾不同,這種下坑道的事情一般的將領都是不屑於親歷親為的。

  鄧名又做了一條新的導火索,把它同地道裡的導火索牢牢地連接起來,依舊是用香燭當作延時引信。部署好這一切後,鄧名就要求劉體純和袁宗第下令軍隊遠離這一帶。黑火藥若是沒有發生爆炸,那頂多是有灼熱的氣流,但若是發生爆炸,肯定會有衝擊波出現,在昆明的時候鄧名就有體會,現在就指望爆炸的衝擊波能夠破壞鄖陽的城牆了。

  因為沒有爆破過,所以鄧名也不知道人們距離多遠才算安全,只是一個勁地讓大家再走遠一些。最後,明軍一直退到了距離爆破點一里地以外。

  鄖陽守軍注意到了明軍的異常,覺得今天明軍的古怪行為實在太多了,把他們看得稀里糊塗的,不過他們並不認為和城牆有什麼關係。就算時間足夠,就算明軍已經完成穴攻的前期準備,打算燒燬立柱讓城牆坍塌了,也不該把軍隊躲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城牆就算坍塌也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能夠造成一個可供攀登的斜坡就屬於很成功的穴攻了。

  一般在發起穴攻前,攻擊者都會在目標牆段前擺好進攻陣型,準備在第一時刻奪取可能出現的斜坡。而守軍也會因此而得到警報,同樣會集中軍隊準備保衛危險的城牆,同時放水灌地道。

  看到所有的人都遠離危險區域後,鄧名親手點燃了香燭,然後飛快地離開地道,發足全力跑向不遠處的馬,跳上馬背就頭也不回地遠離土丘而去。

  袁宗第和劉體純等著看鄧名這一番辛苦佈置的結果。

  他們兩人身邊的明軍並不多,此時大部分明軍正在遠處修築雲梯、挖梅花樁,其它幾個新土丘下的地道挖掘也在繼續。在這群人當中最有熱情的就是跟著鄧名去過昆明的那批衛士,不過其中幾個諸如李星漢就擔心火藥量太少,畢竟一棺材火藥不能和昆明的一倉庫火藥比。趙天霸和穆潭聽說鄧名的計劃後,反應和劉體純差不多,他們從未聽說過這種戰術,因此心中都有些懷疑。

  因為擔心地道裡通風狀況不好,所以插在火藥導索上的香燭很短,鄧名估計現在應該已經點燃導火索了。砌牆過程添加的都是乾土,而且牆壁內的火藥束用棉布包裹著,應該不會有受潮問題。

  「不知道一棺材火藥夠不夠。」鄧名也有同樣的擔憂。他知道,很快導火索就會把棺材裡的火藥引燃,幾百斤的火藥在充分反應後,會化作一團溫度很高的高壓氣體,估計能有一千度左右。如果四周都能抗得住這壓力的話,這團氣體最後就會慢慢冷卻,同時不停地從縫隙中逸出,讓鄧名白辛苦一場;而如果有某一個方向抵抗不住這壓力的話,氣團就會破土而出,造成劇烈的爆炸。

  「如果火藥夠了的話,會從哪裡噴出來呢?」鄧名思考著這個問題。地心是肯定不可能的,氣團壓力再高也不能往地下跑;水平的另外三面是結實的大地,比較脆弱的一面是地道方向,即使砌了十幾米厚的磚土混合牆,它的堅固程度也無法與大地相比。

  但是最脆弱的應該是位於爆破點上方的城牆。鄧名想起,初中物理學上好像說過壓力等於面積與壓強的乘積,棺材上表面的面積最大。

  「幸好我是把棺材直著推進去的。」因為挖地道是件很艱苦的工作,所以在牆基下掏窟窿的時候,明軍自然而然地以那具棺材正前截面的尺寸為標準,截面小工作量也就小。鄧名覺得比較脆弱的地道方向因為截面小,受到的壓力相應也應該比較小。

  不過鄧名想到了很多不足之處,既然密閉空間的大小和壓強成反比關係,那就應該盡可能地填充窟窿裡的空間才對,棺材裡也應該用石頭充分壓實,把空間壓縮到最小。若是能少一半的空間,那壓強就能提高一倍,壓力也會增大一倍。以後一定要用特製的容器來裝火藥,最好是使用上表面寬闊、而且相當低矮的木匣,讓想破壞的那個方向上受到盡可能大的壓力。

  有這麼多需要改善的地方,鄧名對沒能早點想到它們感到極為懊喪,也對今天是否能夠獲得成功更加沒有把握。

  站在鄧名身邊的趙天霸注意到鄧名的臉色忽喜忽憂——喜是因為想起了壓強、壓力公式;憂是因為隨即發現自己的設計有許多不足之處;緊接著趙天霸又聽到鄧名發出一聲長歎,當鄧名想到自己沒有全力對爆破空間進行填充後,懷疑這個疏漏會大大降低爆破的成功率。

  「先生……」

  趙天霸側過頭想寬慰鄧名一下,但他剛一張嘴,就覺得腳下的地面突然晃動,接著就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撲面而來,把他還沒有來得及吐出口的字句截斷。

  趙天霸轉頭看向鄖陽,已經看不到什麼城牆了,只有漫天的煙霧、騰上半空的煙塵柱。

  那些一直面朝鄖陽城的人也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個別眼力特別好的明軍覺得自己似乎看見鄖陽的城牆自內而外地爆裂開,磚石和裡面的灰土騰空而起,好似有一條蛟龍要從城牆的肚子中鑽出來。在那聲巨響的同時,這條蛟龍從地表竄上了半空,帶起的煙塵把這段鄖陽城牆遮蔽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到了。

  所有明軍都仰起頭,看著那一直向上竄去的煙柱,其中好像還有沒燃燒完畢的火藥。過了好一會兒,突然爆破點附近稀里嘩啦地落下一陣碎石雨,大量的被炸得粉碎的磚末從空中落回地面,灑落出好遠,甚至一直落到遠方觀望動靜的明軍頭上。

  劉體純、袁宗第、鄧名也都被一、兩顆小石子砸到,地面上有些碎石在亂滾,此時他們依舊無法透過煙塵看見後面的城牆。

  「爆炸倒是爆炸了,就是不知道爆炸的效果如何?」鄧名急著想見到自己的成果,但是鄖陽城上瀰漫著黃色的煙塵,什麼也看不見。

  爆炸發生時,鄖陽的守將正在衙門裡和知府喝茶,交換著對明軍軟弱無力的攻勢的蔑視。衝擊波抵達衙門時餘波已經很微弱,甚至不能把兩人茶杯中的水震出來。不過那聲巨響還是讓鄖陽的文武守臣心裡起疑,走出衙門來看發生了什麼怪事。

  這兩個人來到爆破現場時,煙塵已經消散了不少,不至於像剛發生爆炸時那樣隔著幾米就看不見人。

  守將俯下身看著地面,地上到處是碎石,看上去全是牆磚的碎塊,越靠近爆破點,碎塊就越密、體積也越大;有些清軍無聲地倒在地上,有些則在掙扎著求救,守將看到這些士兵的鼻腔和耳朵裡正流出血來;在這些瓦礫和士兵的臉上、身上,全蓋著一層厚厚的塵土,守將伸手摸了一下,感覺好像是築城牆用的沙土。

  這時一陣大風吹來,把本來已經稀薄的灰塵又吹散一些,守將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巨大的城牆豁口出現在自己眼前,磚面無影無蹤,靠近豁口兩邊的牆垛也不翼而飛,裡面的築土完全暴露出來。這個豁口呈放射狀,起點就是爆破點的正上方。透過這個豁口,守將猛然發現自己已經能夠看到遠處地面上的明軍。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20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一節 實驗


  在第一眼看到城外明軍的時候,鄖陽的守將感到一陣陣的頭暈目眩。對方不但以無法想像的速度完成了穴攻,而且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穴攻模式,城牆不是向下坍塌下去,而是被轟上了天。如果是以前那種穴攻的話,先不提那極大的失敗率,即使獲得成功,城牆坍塌得再厲害,也不會讓守軍沒有可利用的地形。

  但現在,站在平地上的鄖陽守將就可以毫無障礙地看到遠處同樣位於平地上的明軍,部署在附近的清軍守軍已經徹底失去了戰鬥力。明軍如果立刻發起進攻,就可以從這個沒有絲毫抵抗能力的豁口衝入城中,守將幾乎被這個巨大的恐懼瞬間擊倒了。

  雖然湖廣的精銳部隊已經南下調去雲貴、兩廣,但這些部署在一線,與明軍保持接觸的清軍將領卻都不是庸才。無論是鄖陽、谷城還是江陵、襄陽的守將,都是有多年作戰經驗、懂得各種城市攻守之道的老軍務。在湖廣清軍抽調精銳南下的時候,這些有經驗的將領是抵抗夔東明軍的中堅力量,保證川鄂明軍無法前進就能讓雲貴一代的清軍安心作戰。

  「來人吶!」在最初的恐慌過去後,鄖陽的守將立刻意識到局面還不是無可挽回,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明軍沒有在第一時刻發起進攻毫無疑問是犯了大錯。當時煙塵滾滾,如果明軍衝進城,清軍很可能看不清楚,鄖陽的守將和知府跑到現場時,說不定就會被明軍當場抓住。守將想到這裡立刻驚出一身冷汗,大吼道:「堵住缺口,不要讓賊人衝進來。」

  鄖陽守將飛快地指點著戰場,對身邊的親衛喝到:「調一半弓箭手來,守住豁口兩端。」

  弓箭手經常是被部署在城門附近。如果遭遇攻擊,城門通常是最危險的地方,因為一旦取得城門,進攻方就可以暢通無阻地殺入城內。可現在鄖陽城最危險的莫過於這個豁口,這裡的通道差不多和城門一樣寬闊,但卻連一扇門都沒有。

  在焦急地等待弓箭手到位的時候,守將一直在默默祈禱明軍不要立刻發起攻勢。守將的祈禱果然應驗了,一直到他從其它地段調來大隊清兵,豁口兩端也被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佔領時,明軍依舊沒有任何進攻的跡象。

  「太幸運了,真是菩薩保佑。」守將擦去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發現豁口外的壕溝明軍也沒有填平,這又為守軍添加了不小的優勢。

  守清將已經認真檢查過了豁口處的情況。如果是以前那種城牆坍塌,還可以對城牆進行迅速的緊急修補,不過這次明軍把這段城牆破壞得實在是太厲害了,看起來只能先打退明軍的攻勢,等明軍退去後徹底重修這一段的城牆了。

  差不多在清軍將領透過煙塵看到明軍的同時,明軍也看到了城牆上的豁口。

  看到炸出這麼一個大口子,袁宗第和劉體純頓時都目瞪口呆。

  今天這個豁口要比他們以往見過的所有的穴攻效果都要好,簡直稱得上是完美。不過明軍並沒有做好進攻的準備,目前大部分戰兵還分散在各自的崗位或是營地上,並沒有集合起來。爆破前劉體純不認為成功的幾率有多大,所以沒做任何準備,至於趁機攻佔鄖陽城池則完全沒有考慮過。

  如果明軍利用爆破時的煙霧發起進攻,那麼鄖陽城現在可能已經失守。清軍守將不理解明軍為何不這樣行動,他並不知道,在煙霧散去前明軍並不知道城牆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就是在煙霧散去後,劉體純和袁宗第從震驚中反應過來,首先想到的也是防守而不是進攻。

  之前清軍如果要大舉出動,只能從幾座城門裡出來,劉體純和袁宗第的部署也都是基於這個前提。但現在突然出現的豁口能夠讓大軍快速地進出,劉體純和袁宗第對此並無絲毫準備,如果全鄖陽的清軍突然從這個豁口中一湧而出,很有可能打明軍一個措手不及。

  在鄖陽城內緊鑼密鼓地組織防禦時,城外的明軍也急急忙忙地調整部署,加強了對這個突然出現的豁口的監視。

  忙碌過後,袁宗第、劉體純和鄧名對這次穴攻展開了熱烈的討論。鄧名無法把化學、物理原理立刻傳授給他們,只好用吹氣、砸水缸之類的比喻來設法讓他們理解,說明為何自己會成功,而劉宗敏會失敗。

  參與討論的不僅他們三個,還有鄧名的全體衛士,劉體純和袁宗第的大批衛士以及幕僚。這個討論會基本成了鄧名的一言堂,每個人都把鄧名敘述的方法牢記在心,而且大家迅速達成一致意見,就是利用正在挖掘的地道再進行幾次爆破試驗。

  劉體純大喜過望,一下子迷上了這種戰術,牢牢記住了鄧名給它起的名字,把「爆破」兩個字翻來覆去的念叨了無數遍。劉體純建議把這次攜帶來的火藥全部用來進行試驗,如果能夠熟練掌握爆破技巧,那麼以後再攻城的時候就簡單了,只要把城牆一炸,那麼奪城還是難事麼?

  袁宗第早就認為鄧名好像對火有一種特殊的力量,所以他沒有劉體純那麼激動。袁宗第隱隱懷疑三太子身邊會形成一個領域,在這個領域內凡是和火有關的東西就會變得很強大。劉體純挑選一批心腹軍官專門去跟三太子學習爆破,袁宗第也派了幾個,但他暗自打定主意,將來等三太子不在的時候,獨自做幾次爆破試驗,看看這個招數是不是還有效。

  在劉體純的催促下,沒有多久就又有一條地道挖到了鄖陽城的牆角下。現在明軍也不考慮把地道挖得很寬,只要能保證通風就一個勁地往前挖。很快,又有一口棺材被裝滿火藥送了進去。鄧名準備再次下地道指揮密閉,但劉體純表示不用鄧名親自下去,他有幾個士兵見過鄧名的手法,這次就由那幾個士兵來干收尾工作。

  這幾個士兵照貓畫虎地做好了導火索,交給鄧名驗收無誤,然後就開始在地道裡砌牆。這個地道比上次那個要窄很多,所以洞堵得飛快,地道裡的明軍三下五除二就把地道封了個嚴嚴實實。鄧名提出有一些地方需要改進,但劉體純認為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改進,而是先掌握這門手藝,所有的佈置都力求和前面的那次絲毫不差。

  明軍預備第二次爆破的時候,清軍並沒有發現,他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一個豁口上。城牆被炸後,鄖陽知府急忙動員城內百姓,收集了大批木料在豁口後方修建柵欄。這個豁口剛出現的時候城內人心惶惶,有不少士兵認為城破在即,已經在琢磨退路,百姓也都躲在家裡不肯出來;看到遲鈍的明軍竟然沒有衝進城,知府和守將彈冠相慶,士兵的鬥志漸漸地也恢復了一些。只要明軍再給他們一些時間,就能把柵欄完全搭起來,等到明軍再衝擊這個豁口時,兩側頭頂上有嚴陣以待的弓箭手,正面也會遇到依托柵欄防守的清軍步兵的抵抗。

  一旦這個柵欄完成,熬過這個白天,知府就會組織百姓製造大型的木籠,在木籠裡裝上石頭,把豁口暫時填補一下,不讓明軍輕易進來。目前清廷對湖廣前線的文官也是精挑細選,看重的不僅是文章寫得如何,也要有一定的實戰經驗,

  鄖陽的文武二位守臣都在豁口後忙碌,一個督戰、一個督工。明軍遲早會從這個薄弱環節進攻,其它地段發生的事情暫時都顧不上了——直到又是一聲響雷從身後迸發。

  ……

  「不錯,不錯!」眼看著又出現了一段被炸塌的城牆,劉體純臉上全是滿意之色。這種穴攻方式相對來說工作量小、進度快,而且效果明顯:「根本就不用挖大挖深,只要能往牆基下塞進去一具棺材就行。」

  劉體純意猶未盡地轉過身,向衛士詢問著其它幾座土丘下面地道的挖掘進度,打算再爆破一次,讓剛學會這手技術的部下再溫習溫習。他打算嘗試一下鄧名說過的改良措施,裝藥量也適當減少一些。

  不過其它幾條地道目前距離牆基還很遠。前兩次爆破用的地道差不多是同時開始動工的,所以進度差不太多。

  「最快也要明天,甚至後天了。」劉體純仔細詢問了幾條地道的進度,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轉頭對鄧名說道。劉體純打算把各條地道上擔任教學的老師們全抽調到一起,挖掘速度自然就會加快。

  「這個爆破在晚上也能進行嗎?」袁宗第問道。

  劉體純聽到後心中一緊,感覺袁宗第問到了點子上。按他想來,應該是白天陽氣重,晚上陰氣重,確實不能一概而論。

  「當然可以。」鄧名笑道:「難道晚上就不能開炮了麼?」

  「至少打不準。」劉體純說完後也笑起來:「可是我們這個爆破,已經打好了洞,把棺材往城牆底下一塞,沒法不准。」

  ……

  發現第二個豁口出現後,守將剛剛放寬一點的心頓時又繃緊了:「原來賊人是要兩路齊發!」

  尚且完好的城牆暫時沒有防守的必要了,因為兩個大敞著的豁口就擺在那裡,明軍肯定不會吃飽了撐的再去爬城牆。但是城門不能不守,守將命令在四座城門下只留下最低的防守兵力,其餘的士兵分成兩隊,同時在兩個豁口後佈防。

  明軍很快就發現整個城牆上已經空無一人,於是劉體純當機立斷,不挖地道了,直接派兵跑過壕溝就開始刨牆角,只是在頭上搭起一個棚子,防備從上面落下石頭。這種挖掘比地道要簡單多了,不需要很多人手,更不用考慮複雜的地道通風、搬運土石等問題,明軍一口氣組成了好幾個小組,分佈在鄖陽城牆下同時開始挖洞。

  第二個豁口出現後,守軍又曾發生動搖,在守將和知府的拚命勸說下總算再次穩住人心。知府顧不上把第一個豁口後的柵欄進一步加固,就開始在新的城牆缺口後面開始修築工事,一直忙到深夜總算快要完成了。十個時辰以來他就一直沒休息過,後面還有督造木籠的工作等著他,由於豁口變成兩個,木籠的需要量也要翻番。

  知府對那些修建木柵欄的民工許諾,等這批柵欄修好後,在開始造木籠前他們每人都可以吃一頓飽飯,還有肉湯。

  知府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在民工們獲得這頓飽飯以前,明軍又進行了第三次爆破。下半夜又發生了第四次,到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出現了第五次。

  知府雙眼血絲密佈,木匠和徵集來的百姓早都一哄而散,再也沒有任何辦法把他們從緊閉的家門後邊喊出來了,就連府衙的衙役們也和百姓們一起逃回家去了。協助守城的輔兵中有不少是本地人,他們的反應和衙役們一樣。一些從城外找來的輔兵躲到了認識的朋友家中,或者趁亂從豁口逃出城去。

  清軍現在需要防守的有四座城門加上五個豁口,輔兵大量逃亡後,清軍顯得更加兵力單薄。本來鄖陽城中的一千多戰兵中,有八百被分配在四座城門上,而且每座城門都有五百以上的輔兵在協助防守;而現在經過不斷抽調後,每座城門只有四十左右的戰兵,這些士兵對防守城門毫無信心,由於缺少輔兵,他們的作戰效率會受到很大影響。要是剩下的輔兵都跑光了,就需要戰兵自己去城下搬運木石到城牆上來,也得自己去尋找食物了。

  其實明軍的爆破行動並不止三次,有幾次失敗了,所以清軍沒有注意到。在這些行動中,明軍試驗了不少新方法,也減少了火藥的用量。劉體純和袁宗第帶來的火藥只剩下一點點了,劉體純不把它們徹底用光是不會停止爆破的。

  至於鄖陽城,城牆被炸得七零八落,到處都是豁口,在劉體純眼中已經是囊中物了,所以並不急於進攻。眼下賀錦不在城下,他帶兵去四郊收集物資去了。劉體純認為攻城就會發生巷戰,缺少了賀錦,明軍的優勢不夠大,他打算等到賀錦返回鄖陽後再展開進攻,目前只要繼續爆破城牆就好。

  雖然剩餘的火藥不夠多了,不過如何高效地進行挖掘也是需要練習的,戰場上需要迅速挖出爆破使用的坑洞,劉體純讓一些軍官帶隊,尋找城牆的不同位置進行試驗,以總結經驗教訓。

  鄖陽南門城樓上只剩下了四十一個戰兵和二十幾個輔兵留守,當看到一隊明軍扛著鋤頭,大模大樣地走到距離城門不遠處動手挖掘牆基時,他們沒有考慮太多就打開城門出來向明軍投降。明軍接受了他們的投降,控制了城門並且向劉體純發出報告。在劉體純派來士兵接管城門後,原先的那隊明軍就走出城外繼續挖牆角。

  鄖陽知府得知南門失守後,獨自走進衙門上吊自殺。知府的死訊傳到守將耳中時,他知道大勢已去,鄖陽城陷落已成定局。

  對於吳三桂那種級別的大將,清廷或許不會追究他的罪責,但對鄖陽守將這個小小的新晉參將來說,丟失城池、失陷知府,那就意味著問斬、抄家,只有戰死在鄖陽或許還能為家族謀一線生機。

  分散在各個城門和豁口的軍隊已經失去控制,鄖陽參將只好集結了所有的家丁、親兵和同樣走投無路的心腹軍官,帶著這支勉強還能控制的軍隊,騎上所有他們還能找到的戰馬,從鄖陽城內殺出,準備進行最後的死戰。

  參將在他的最後一擊前進行了認真的偵查,把目標選定在明軍將旗的位置。如果奇跡發生,能夠擊殺了明軍的大將,說不定鄖陽的局勢還能逆轉,或者可以帶著明軍大將的首級逃走,將功贖罪。

  這隊清軍剛剛出城,立刻就被明軍發現,很快劉體純、鄧名等人就得到了警報。劉體純正在興致勃勃地和那些爆破手們討論心得體會,還不時向鄧名問幾個問題。

  「五十幾個騎兵,還有一百個左右的步兵,打著參將旗號,朝這裡來了?」目前明軍的將旗離城牆不遠,劉體純聞報發出一聲冷笑:「他是要拚命了嗎?」

  「先生,讓卑職去打探一下吧。」趙天霸說道。他對爆破的興趣沒有劉體純那麼大,他最喜歡的還是戰陣廝殺。這幾天鄧名整天圍著鄖陽城牆打轉,趙天霸作為貼身衛士也只好跟著。

  「好。」鄧名點點頭,同意趙天霸去探一下敵情。

  趙天霸飛身上馬,帶著幾個鄧名的衛士離去。雖然鄧名的衛士們有不少是出身川軍,但大多在萬縣之戰時就跟在趙天霸身後,其他的人也都聽說過此人的武勇,對趙天霸心服口服。

  ……

  清軍參將看到遠處的明軍似乎開始調整隊形,對方將旗左右的人馬是他這一小隊清軍的無數倍。在參將看來,只有一場急襲或許能奪取一點優勢。就在他準備領軍向將旗殺過去的時候,餘光突然看到有幾個明軍騎兵向自己撲過來。

  參將定睛看去,一共有六個明軍騎兵,除了領頭的那個明軍外,剩下的五個明軍都有精緻的絲披風,披風下寒光凜凜,全是一身的鐵甲。而那個領頭的明軍反倒穿著普通的盔甲,披著件陳舊的布披風。

  「吾乃錦衣衛千戶趙天霸!」

  為首的那個明軍大喊一聲,挺槍縱馬向清軍殺來。參將也是一聲大喝,迎馬上前,手中長槍如毒蛇吐信,閃電般地刺向那個為首的騎士,滿心以為能將其一舉擊殺。但對方長槍一擺,兩支槍尖撞了一下,參將只感覺從槍桿上傳來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議,一下子就把他的槍撥開,脫手飛去,不等他反應過來,明晃晃的尖刺已經逼近,就在自己兩眼之間……

  趙天霸走後,袁宗第和劉體純調整了一下隊形,準備迎戰。他們認為這可能是敵人最後的亡命一擊,雖然人數不多,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剛剛說了兩句簡短的命令,沒等傳令兵把它們傳達給部隊,就聽到遠處傳來雷鳴般的歡呼聲。

  「怎麼了?」袁宗第和劉體純不解地轉過頭。不過他們受到城牆和周圍軍隊的影響,現在的視野不好,一時看不清楚。當然不會是壞事,因為這陣歡呼聲是前面明軍發出的。

  在一波高過一波的歡呼聲中,趙天霸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率領另外五個衛士返回將旗下。趙天霸從馬上一躍而下,大步走到鄧名身前,把鄖陽參將的人頭擲在鄧名腳前。他面色平靜,口氣波瀾不驚:「來敵共步騎一百五十五人,卑職等殺敵二十一人,餘者皆降。」

  「有勞了。」鄧名微笑道。鄖陽的戰事看來是宣告結束了。

  知府自殺、主將戰死,餘下的清兵盡皆向明軍投降。本來袁宗第還想派人去催賀錦趕快帶兵回城準備巷戰,現在也沒有這個必要了。劉體純立刻派人去接管鄖陽的武庫,發現火藥完好無損後他極為開心,攜帶來的火藥已經耗盡,可鄖陽一投降就什麼都有了,這裡儲存的火藥比明軍帶來的還要多。

  劉體純計劃試驗一下對城牆直接爆破。當年劉宗敏的失敗仍讓他耿耿於懷,現在有了鄧名的啟發,他打算嘗試對牆壁進行密封爆破。袁宗第見勢不好,急忙把火藥分成三份,劉體純繼續研究爆破城牆沒問題,但是不能挪用屬於他和賀錦的那兩份。

  ……

  當天下午,賀錦滿心歡喜地返回鄖陽,他覺得此行收穫不小,看來鄖陽清軍的堅壁清野工作做得還是不夠徹底。

  等見到鄖陽城後,賀錦滿面的笑容都化為驚訝,面前是一片殘垣斷壁,城頭上飄舞的是明軍的紅旗而不再是清軍的綠旗了。

  「他們到底對鄖陽做了什麼?我才走了兩天,對吧?明明只有兩天啊。」賀錦對身邊的親衛大叫起來——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21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二節 專家


  修改個錯誤,有讀者指出大寧的守將是賀珍不是賀錦,以前筆者見過「賀珍、賀錦是一人」的觀點,原始出處是王夫之,今天看到讀者提醒後又下載了一篇研究,這確實是個很有問題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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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攻破鄖陽後袁宗第和劉體純就想把人口搬運回自己的根據地。

  鄖陽的城牆已經被劉體純折騰得難以修復了,再說距離這二人的基地實在太遠,他們無法分兵防守。但是這個計劃遭到鄧名的反對,以前他對「成王敗賊」這個成語的理解是:失敗者遭到了不公平的污蔑;但現在鄧名認為這句成語實際應該理解為:勝利的土匪摘掉了自己的賊名。

  按照鄧名現代人的價值觀,雖然滿清是惡貫滿盈的強盜,但闖營這些人的行為也和土匪區別不大,建昌那些西營的所作所為也差不多。明軍搬遷百姓的行為讓鄧名有罪惡感,這種背井離鄉的遷徙會導致一些人在路上生病死去,而且就算沒有丟掉性命,百姓們也失去了他們的故鄉、土地和家產。

  闖營這些人一貫以仁義之師自詡,因為滿清軍隊和明朝政府軍的行為大大拉低了這個時代仁義之師的標準,從來不把屠城、擄掠當作給士卒的獎賞的闖軍,似乎還真算的上是這個年代最仁義的軍隊——儘管他們也無償徵收民糧、搬遷百姓、在自己的軍屯裡採用類似農奴制的制度。

  既然已經身陷這個時代之中,鄧名不可能僅僅為了自己的道德觀就把闖營往死路上推,在攻破鄖陽前,儘管對夔東軍的一些做法不滿,鄧名也就裝看不見了;但現在繳獲了鄖陽的物資後,鄧名就覺得有本錢稍微滿足一下自己良心的需要了。

  首先鄧名提出從軍自願這個概念。之前肯定不會有任何自願者,因為夔東軍拿不出收買人心的東西來;可現在夔東軍拿得出糧食和銀兩,在這種世道,為了一口飯吃而願意從軍的人也不少。

  鄧名本來以為這個建議會遭到劉體純和袁宗第的激烈反對,為此他還事先準備了一套說辭準備用來說服二人,比如若是引起百姓仇恨,那麼將來其他城市的百姓就會幫著韃子死守之類的。不料劉體純和袁宗第聽完鄧名的建議後,稍加思考就同意了:首先這座城是鄧名想出辦法拿下的,他的意見當然應該得到尊重;其次劉體純和袁宗第並非不知道和老百姓結仇會帶來隱患,不過他們本來是迫不得已,現在經鄧名提醒他們馬上就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了募兵的本錢;最關鍵的是,這二人在最初的興奮過後,也考慮到此地距離三峽實在太過遙遠,搬遷這麼多百姓過去難度很高,消耗很大,死亡率估計也低不了。

  賀珍回到鄖陽以後,也贊成募兵的決定。此地距離郝搖旗的根據地不遠,想必最後郝搖旗還是會把大部分人口搬走的,到時候再向郝搖旗要便是,沒有必要自己出頭當這個惡人。而募兵可以把居民中比較不要命的、精壯的人丁收集一批,這些人若是經過一定訓練都可能充當戰兵的。

  當夜夔東軍就張貼告示,號召鄖陽的有志兒郎到軍營裡來吃飯,夔東明軍已經為了他們準備好了大米飯,管夠吃。靠著飯菜的誘惑,明軍徵募到了兩千多人,加上投降的兩千多清軍,劉體純等人把軍隊從一萬擴編到了一萬五。

  雖然無法把所有人都運走,但闖營和西營肯定還是要搬走一些人口的,對此鄧名建議盡量以自願為原則,最後能夠拿出一些安家費來補償遷移居民的損失。夔東三將告訴鄧名他們深為贊同,不但一定會給補償,還會堅持以自願為原則。鄧名稱讚了一番他們的仁德,不過到底他們是不是這麼做的,鄧名不打算去打探,也不會去詢問那些被遷走的百姓是不是都是自願的,暫時他只能為自己良心做到這些而已。

  賀珍回來以後,劉體純就一直嚷嚷著要去配合郝搖旗打穀城。所有的人都知道劉體純這是技癢了,學會了爆破卻不試上一試,劉體純晚上是會睡不著覺的。而在聽劉體純詳細描述了爆破的方法和效果後,賀珍也心動了,城市裡不但有清軍已經收集好的物資,還有工匠和大量的潛在兵員。這次攻破鄖陽賀珍沒有出力,在分配戰利品時沒有發言權,袁宗第和劉體純分給他一部分就只有道謝的份了。

  在明軍抵達鄖陽前,為了保證漢水流域的安全,知府還把附近的船隻都徵集起來,和官船放在一起,不給明軍利用它們的機會。鄖陽知府藏匿船隻的地點被投降的清軍供了出來,明軍已經派兵去把這些船隻統統接管了,有了這些船隻後明軍沿著漢水而下也是很輕鬆的事,用不著郝搖旗的那些木排和竹筏了。現在明軍還繳獲了鄖陽的物資,手頭一下子變得非常寬裕,可以在外維持機動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少搬運一些人口的話還可以維持得更久一些。

  袁宗第同樣不反對進攻谷城,不過他認為三個人沒有必要一起去。兵貴神速,袁宗第覺得劉體純和賀珍完全可以帶著鄧名立刻出發,至於鄖陽這裡的收尾工作他可以獨自承擔。

  「反正我也沒有多少戰兵,打仗幫不上什麼大忙,但押送俘虜,監督後隊把東西運回去還是沒問題的。」

  若是在谷城爆發巷戰的話,袁宗第的五百戰兵確實起不到什麼大作用。劉體純急著要把這兩天總結出來的理論付諸實踐,對分頭行動的計劃極力贊成。賀珍也想去谷城分東西——幫郝搖旗把谷城拿下,那裡面的東西郝搖旗肯定不能獨吞——賀珍覺得其實鄖陽這事挺不公平的,他因為沒有出力所以分得少,但仔細一想袁宗第和劉體純也沒有出什麼力,辦法是三太子想出來的,守將是三太子的部下斬的。賀珍自問,如果是劉體純或者袁宗第去掃蕩四郊,他在鄧名身邊做的事情也不會比兩個人差,站在邊上看熱鬧的本事,難道還能誰比誰更強不成?

  三人都贊成,鄧名同樣沒有理由反對,下一步的行動就此確定下來。劉體純宣佈,他明日一早就乘船出發,接著就向袁宗第討要他的那一份火藥。

  「說好了火藥一人一份的,」袁宗第搖頭道:「你的都炸光了,就開始琢磨我的了,你到底要在這鄖陽的城牆上浪費多少火藥?」

  「反正你也不用,你搬運糧草回家還用的著火藥嗎?都給我吧,我拿糧食換。」劉體純著急地說道:「再說我又不是還用來炸鄖陽城牆,我是要去炸谷城的。」

  「用郝搖旗的火藥,他手裡肯定有。」袁宗第還是不打算答應:「我回去的路上固然不用,但將來呢?將來攻城的時候我還得用。」

  「到時候你再製造一些火藥不就得了,」劉體純有些不耐煩地叫道:「未免也忒小氣了。」

  「我怎麼小氣了?我帶來的火藥難道不都被你用在爆破鄖陽城牆上了?」袁宗第想了想,最後還是鬆口了:「給你一半吧,拿糧食來換。」

  議論妥當後,鄧名就回自己的營地去休息。在袁宗第的極力慫恿下,他明天一早就會跟著劉體純出發——袁宗第反覆指出,谷城的地形需要鄧名這種爆破專家去親自踩踏。雖然自知根本不是什麼爆破專家,不過鄧名覺得自己到前線可能有助於提高明軍士氣,而且與郝搖旗的會面也是越早越好,免得被誤會自己擺譜。

  鄧名走後,賀珍他們三個又談起了趙天霸。今天趙千戶的表現很搶眼,除了鄧名以外的最熱門人物非他莫屬,明軍中議論鄧名的奇計之餘,也紛紛感歎趙天霸的神勇無敵。

  「看起來,趙千總好像比你的那個周親衛還要勝過一籌。」劉體純對袁宗第說道。周開荒在夔東軍中也小有名氣,都知道他武藝過人,但在鄧名的衛隊中似乎並不顯得特別出色。

  「誰說的?依我看,如果論武藝,周開荒和趙千戶是差不多的。」袁宗第絲毫不掩飾他的傾向性。

  鄧名的衛士雖然不多,但袁宗第他們幾個一看就知道個個都是好手,賀珍還有些奇怪為何鄧名能有這樣一支衛隊。

  劉體純對此倒是有所耳聞:「萬縣之戰鄧先生決定以身誘敵,選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壯士。從萬縣開始,一仗連著一仗,從建昌一路殺到昆明,別說原本就都是好漢,再不行的人這麼多場廝殺下來也成了銳士了。我們手裡的年輕親衛恐怕都沒法比,有幾個年輕人能上陣十幾次、幾十次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反正我手下沒有。那個趙千戶原來就是晉王的得力手下,晉王派他充任使者,多次在韃子境內來往,更是個百人敵。」

  「就是鄧先生本人,」袁宗第也持有差不多的看法,他曾向周開荒詳細打聽過鄧名在萬縣、在東川府、在昆明的所作所為:「親自參與十幾戰,連著打了幾個月的仗,至少也是個十人敵了。」

  ……

  第二天鄧名和劉體純一早出發,下午賀珍也帶著軍隊登船,前後兩隊共一萬一千明軍浩浩蕩蕩向下游谷城開去。袁宗第告訴他們,自己這裡的事情一結束,就會帶著一些親衛去谷城與眾人會合。

  「早點來吧,來晚了谷城就破了。」賀珍道,不知不覺中,把心裡話洩露出來:「城破了就分不到東西了。」

  「此次出兵所得已經太多了。」袁宗第表示,他事先根本沒有想到能有這麼大的收穫,所以已經很滿足了。

  「怪不得你不認真學習如何爆破。」賀珍在心裡這樣想著。聽說有這種破城的新戰術後,賀珍也心癢難忍,昨天就圍著鄧名和劉體純再三詢問。鄧名和劉體純離開前,賀珍還和二人約定,一定要等他到了之後再開始穴攻,好讓他也能看個明白。

  雖然鄧名和劉體純都一口答應,但賀珍還是不放心,派了一個精幹的親衛領著自己營中善於穴攻的一小隊人跟著劉體純他們一起走了;今天下午賀珍就急著出發,一個目的當然是要保證自己能趕在谷城城破前抵達,以便名正言順地分東西;另一個目的就是生怕派去的那小隊人沒能順利地學到手藝。

  袁宗第有一句話說得不錯,讓賀珍也深有同感,那就是出兵前絕沒有想到能有這麼大的收穫。不過賀珍認為袁宗第這種小富即安的思路要不得。惦記著谷城那邊的戰況,賀珍就不繼續與袁宗第嘮叨,而是急急忙忙地領兵出發了。

  賀珍走後,袁宗第就安心處理諸項善後事宜。等到第二天下午,他派去和劉體純一起走的一個手下趕回鄖陽,向留守的明軍報平安,鄧名、劉體純一路上順風順水,沿途也沒有清軍干擾。

  「嗯,」袁宗第認真地聽完部下的匯報,看起來鄧名已經走遠了:「鄧先生沒有耽擱吧?」

  「途中沒有停船,連飯都是在船上吃的,夜裡也不停,一直趕路。」這個部下報告道,他今天早上與前隊分手,騎馬飛奔回來向袁宗第報告。

  「很好,鄧先生去得遠了。」袁宗第認為已經排除了最大的干擾因素,可以開始自己的實驗了:「該我們去牆邊挖洞了……來人啊,取火藥,找一段完好的城牆,我們也要炸一下看看。」

  前兩天劉體純忙著做實驗的時候,袁宗第一直在邊上冷眼旁觀,導火索怎麼製作,如何密封牆壁,袁宗第早就找了一群機靈的手下,觀察、打聽了個清清楚楚。攻破鄖陽前劉體純實驗用的火藥裡有袁宗第的一半,這份經驗教訓他分享得理直氣壯。

  ……

  袁宗第的實驗繼續消耗著鄖陽所剩無幾的城牆,等他心滿意足地離開鄖陽時,滿以為此時谷城已經被劉體純他們攻下。但袁宗第的預料落空了,劉體純的進展並不順利,直到袁宗第趕到的時候谷城還沒有被明軍攻破。

  劉體純帶兵前來谷城讓郝搖旗非常吃驚,他根本沒有想到明軍有這樣迅速攻破鄖陽的能力,聽前者得意洋洋地介紹完新戰術後,郝搖旗立刻就催劉體純炸城——劉將軍本來也是這樣打算的,直到他發現谷城地勢較低的一面的壕溝裡有水。

  為了加強谷城的防禦能力,守軍給一部分壕溝裡引了水,如果換其他人來的話,這點變故不會有任何影響,谷城還有相當一部分壕溝裡沒有水,爆破條件和鄖陽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但主持工作的劉體純已經是這個時代當之無愧的首席爆破專家,在全球範圍內他若是第二就沒有人能稱第一,即使是穿越者鄧名也不行。

  當爆破大師劉體純發現谷城有一部分城牆位於護城河的保護下後,他就堅決反對去爆破那些干的壕溝後面的城牆,而是非要和這些有護城河的城牆過不去。郝搖旗想趕快拿下谷城,順便見識一下據說威力巨大的新戰術;賀珍就是想破城後多分點東西,要是遲遲不破城,袁宗第隨後趕來了,那能分到手的就要少了;但劉體純不同,他更關心的是如何完善這種足以縱橫天下的戰術。

  劉體純堅稱,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嘗試一下對有護城河保護的城牆進行爆破,因為將來明軍肯定會遇到更多的類似情況。明軍不可能只碰到沒有護城河的城牆,將來要攻打的目標也不會像谷城這樣有水渠和干壕之分。無人能說服倔脾氣上來的劉體純,最後大家只好同意他的計劃,先挖渠引走壕溝裡的水,然後開始挖地道。

  這當然大大減慢了攻城的進度,而且更糟糕的是,劉體純的第一次爆破沒成功。鄧名認為,聚集成一團的高溫高壓氣體非常危險,所以一直等了六個時辰後,才派敢死隊去檢查地道裡的情況,檢查結果就是火藥根本沒有發生爆炸。

  因為這段地道附近的土壤比較濕潤,所以地道中發生了滲水現象。對明軍來說,這是一種新情況,因為以往如果出現地下滲水問題,會有相關的抽水手段。但是鄖陽周圍的土層比較乾燥,明軍就想當然地認為,只要把裝滿火藥的棺材往牆基底下一推,封閉,然後點燃佈置好的導火索就大功告成。

  第一次爆破沒能炸響,郝搖旗還好,他本來也沒有想過能一次成功,對這種新式穴攻法也沒有特別巨大的期盼。但賀珍則異常的失望,他一路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及時趕到,又因為見到了被劉體純蹂躪得不成樣子的鄖陽城牆,所以對爆破極度熱衷,還關照部下仔細記錄下劉體純實施爆破的每一個步驟細節——結果竟然沒有成功!

  幸好這難不倒爆破鬼才劉體純。他一邊思索一邊和鄧名探討,很快就拿出了解決辦法,下令用石磚營造一個封閉的「爆破室」——這個詞彙是鄧名提議的,劉體純欣然接受。以前明軍只是挖一個窟窿而已,第二次爆破谷城的嘗試,是明軍第一次有意識地主動營造一個爆破空間,為了防潮,劉體純還用乾土在爆破室裡進行鋪墊。

  完成這些防潮工作後,明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封閉工作並進行了引爆。這次火藥順利地發生了爆炸,並將谷城的城牆炸塌了一段。郝搖旗見狀又驚又喜,就要下令軍隊去奪城——和鄧名的首次實驗不同,明軍對爆破的後果已經有了預料,所以郝搖旗已經準備好了突擊隊。

  但攻擊行動又在劉體純的干擾下流產了,劉將軍痛心地指出,這次為了保證成功,他的裝藥量要大於在鄖陽爆破的時候,而谷城的城牆還不如鄖陽的結實,那麼沒能出現如同鄖陽那般良好的突破口,顯然說明火藥的威力沒能充分發揮——第二次雖然炸塌了城牆,但並沒有出現鄖陽那種乾淨的豁口,而是類似以往穴攻的一個大斜坡。劉體純推測這一定還是因為受潮,雖然營造了爆破室,但在封閉過程中水氣還是侵入其中,乾土的防潮效果顯然是有限的。

  阻止了郝搖旗的進攻後,劉體純馬上開始組織第三次爆破。這次他命令用處理導火索的辦法來處理棺材,內外各刷了一層柏油。當袁宗第趕到時,劉體純剛剛建造完成了一個新的爆破室。把這具特殊處理過的棺材塞進牆基下後,爆破達成了在鄖陽的效果,把城牆炸出一個大豁口來。

  雖然猜想正確、改良得法,但劉體純本還想再炸,以鞏固剛剛發展出來的新的爆破技巧。不過這次郝搖旗和賀珍再也不會給他幹擾攻城的機會了,包括剛到的袁宗第,都不願意陪劉體純繼續鬧下去,他們可不想為了滿足劉體純的爆破欲而給清軍燒燬倉庫的機會——不錯,鄖陽守將是沒燒,但誰敢說谷城清軍的表現會和鄖陽一樣張皇失措?

  煙塵還沒有散去,郝搖旗和賀珍精心準備的突擊隊就從豁口衝進了谷城,輕而易舉地制服了周圍已經被震昏了的清軍。和鄖陽一樣,此時清軍主力正忙於在防禦劉體純第二次炸出的那個斜坡,忙著對那段城牆進行修補。

  谷城裡的清軍比鄖陽還要少兩成,而城外則有超過兩萬五千的明軍,戰鬥在一個時辰內宣告結束,知縣和守將均被明軍擊殺,沒有被打死的清軍集體向明軍投降。

  再一次的招降納叛和招募新兵後,夔東明軍已經膨脹到了三萬多人。

  「鄧先生,我們去把襄陽拿下了吧!」郝搖旗目光炯炯地看著鄧名,剛瓜分谷城所得時,郝搖旗很高興,感覺這次賺大發了。但這次出征是郝搖旗發起的,也是出兵最多的,看到劉體純、袁宗第、賀珍此番出征都比自己得到的多,郝搖旗心裡頓時有些失衡,他決定把這口怨氣出在襄陽的清軍身上。

  「同意!」谷城城破後,劉體純第一個跑到武庫保護火藥,這次炸谷城他顯然沒有過癮:「去襄陽!」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23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三節 提督


  谷城的清軍和鄖陽一樣事先把船隻都收集隱藏起來,這是洪承疇經略五省時期重要的防守手段之一,可以有效遏制明軍的機動和運輸能力。但是鄖陽和谷城的城破速度都大大出乎守軍的意料,和鄖陽一樣這些船隻也被明軍繳獲,反倒節省了明軍收集船隻的時間。漢水流域長期幾年來一直在清軍的控制下,他們的船隻比待在窮山僻壤的夔東明軍又大又好,獲得這些船隻後明軍已經有超過半數的軍隊可以乘船行軍。

  「兩年前我曾經攻進過襄陽一次,」在船上郝搖旗向鄧名吹噓道:「沒有其他眾將的協助,我一個人就攻下襄陽。」

  「然後就被胡全才趕回了房縣,」袁宗第和郝搖旗關係不錯,大笑著揭了他的老底:「根本沒能帶多少輜重和人口回來。」

  郝搖旗一點兒也不生氣:「我又沒說我守住了襄陽,我只是說襄陽並不難打。」

  「襄陽裡的東西不少吧。」賀珍連忙問道。

  「當然不少,襄陽府可是大城,大量的糧草和軍餉都要從那裡轉運,」郝搖旗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上次雖然攻進襄陽,但是谷城和鄖陽都在韃子手裡,水路不同,繳獲的糧食只好都分給當地百姓了,估計事後又被胡賊收繳了回去。」

  兩年前郝搖旗偷襲襄陽的時候走的陸路,襄陽這座城從明末連續被張獻忠和李自成攻陷,被左良玉破壞擄掠,這十幾年來闖營和清軍也在襄陽周圍反覆拉鋸,城池多次易手,城牆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毀壞過。洪承疇在長沙開經略府以後,並沒有把襄陽定為五千里防線中的一個環節,而是以鄖陽、谷城為防禦重點。兩年前郝搖旗偷襲襄陽的時候輕軍繞過了清軍的前方據點,當時襄陽的城牆都沒有完全修復,被明軍輕而易舉地攻破。但也正是因為繞過了清軍的前方據點,所以郝搖旗和後方的交通線仍然被清軍封閉,他既無法堅守也無法把繳獲後運。

  現在的湖廣總督胡全才,當時是洪承疇委任的鄖陽巡撫,他得知郝搖旗偷襲襄陽後並沒有發兵攻打,而是出兵沿著漢水設防,威脅郝搖旗的運糧隊和分散的部隊,迫使明軍不得不全師退回房縣。

  「那就好。」賀珍也知道今非昔比,兩年前明清主力在湖廣對峙,洪承疇專門在鄖陽設立巡撫、駐紮重兵,牢牢地控制著漢水流域。而現在清軍主力前去西南,湖廣清軍兵力薄弱,又被明軍奪取了鄖陽和谷城,控制了漢水上游,進退自如。這次出兵沒有費什麼力氣就在鄖陽和谷城繳獲眾多,賀珍心中對襄陽充滿了期待:「一定能分到不少東西。」

  劉體純並沒有加入鄧名、郝搖旗他們的閒聊,而是在艙內接見手下的爆破分隊,襄陽的城牆厚達十米,不是鄖陽和谷城能比的,而且襄陽三面都有寬闊的護城河,爆破的可選擇地點相對比較少。

  「一棺材不夠我們就上兩棺材,兩棺材不夠就上三棺材,再厚的城牆,也總有被爆破掉的那一天。」劉體純豪邁地說道,襄陽的城牆無疑會是一個對他爆破技巧的艱苦的考驗,但劉體純會滿懷信心地去迎接這新的挑戰。

  ……

  三天後,襄陽。

  城頭飄揚著明軍的紅旗。

  攻破襄陽遠比明軍眾將想像得要輕鬆得多,李定國的軍隊被從湖廣驅逐出去以後,清軍認定變東明軍不具有發動大規模進攻的能力和物資,湖廣總督胡全才判斷他們連拿下鄖陽和谷城的時候都沒有。既然如此,位於後方的襄陽當然會十分地安全,因此在城中駐紮的兵力比前兩城還要少。

  得知明軍轉眼就攻破谷城和鄖陽,全殲前方的近萬清軍後,襄陽頓時一片大亂,知府斷定明軍兵力雄厚——顯然湖廣總督出現了嚴重的判斷失誤,明軍不僅擁有支持十萬大軍出動的物物資,而且還擁有搬運這些物資的牲口和人力。

  不過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憑借襄陽城中的幾千軍隊,知府知道他絕對無法抵抗夔東大軍,而且就算他想抵抗,這襄陽的城牆也完全沒有修復,軍隊的士氣也低迷不堪。看到明軍先鋒的船隻從上游開來時,一部分輔兵就溜走了,知府在點燃了倉庫後上吊自殺。

  知府點的火很快被沒有逃走的清兵撲滅,這些清軍之所以留在城中就是打算向明軍投降,儘管如此明軍的繳獲也相當的可憐。眼下鄖陽巡撫衙門已經撤除,前方不再有需要大量補給的主力部隊,而湖廣今年的糧食早都給貴州運去,襄陽城的倉庫裡都快能跑老鼠了。

  多年的拉鋸更讓襄陽城裡沒有幾個百姓了,尤其是上次郝搖旗輕軍偷襲襄陽之後,洪承疇覺得把工匠和人口放在這個缺乏防備而又過於靠近前線的地方並不安全,就統統搬去了武昌。

  「沒能分到什麼東西,」府衙裡,賀珍惆悵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早知道襄陽這麼窮,還不如不來了。」

  而劉體純則抱怨郝搖旗:「都是你,居然把城牆破壞的這麼厲害。」

  襄陽的城牆上到處都是大豁口,根本沒有任何爆破的必要,雖然劉體純也現在也可以爆破,但看到那厚厚的城牆厚,袁宗第和鄧名都認為一、兩棺材火藥未必夠用,竭力勸說劉體純不要把物資浪費在這地方。

  面對劉體純的責備,郝搖旗則是滿臉的委屈:「我怎麼會知道他們根本不修城牆?再說若是換了你,你會留著襄陽的城牆嗎?」

  兩年前郝搖旗分糧給百姓的時候,就讓領糧食的人順便把襄陽的城牆給扒了,城樓也燒了。洪承疇看到襄陽破壞得這麼厲害,估計要修復城市需要花費極大的人力和物力,如果修復了那還要駐紮相當的兵力保衛城牆免得郝搖旗再來扒城。反正洪承疇已經決定把人口、工匠都搬運走,那乾脆就不修復了,兩年前郝搖旗走的時候襄陽什麼樣,這次來基本還是原樣。

  鄧名已經聽闖營眾將說過湖廣一帶清軍沒有什麼精銳部隊,這次出征也證明眾將所言非虛,不過清軍地方守官的抵抗意志還是讓鄧名很驚訝,明知無法抵抗的時候,三城的滿清官吏選擇的都是自盡而不是逃跑,足以說明清廷對地方官的震懾力和控制力。

  還有一個問題是,這些官員寧可自殺也不向明軍投降,這更是一個不祥之兆,說明各地的地方官都不認為南明還有什麼希望,至少是希望渺茫,所以他們寧可用一死來為他們的家族換取好處。

  「我們已經連破三城,其中兩座是府城,想必現在已經全省震動,」這些清廷官員的頑固讓鄧名感到棘手,除此之外他還對地方上士紳的表現感到失望:「但是並沒有看到有豪傑來投效幫助我們,為什麼?」

  「因為他們覺得我們是闖賊。」袁宗第沒好氣地說道,三年前洪承疇抵達長沙後,非常注意爭取湖廣士紳的支持。本來地方上的士紳大都是傾向明廷的,對打著明廷旗號的闖營、西營也提供幫助。但洪承疇幾年來一直不懈地分化瓦解,不遺餘力地宣傳西營和闖營都是賊,讓士人相信清廷才是他們的同類。

  三年來洪承疇的宣傳相當有效果,大批原本傾向明廷的縉紳都現在都變成了中立態度,本來積極給李定國和夔東眾將提供情報和物質的湖廣士人,現在都作出一副避世的姿態:既不支持韃子,也不支持反賊,而他們的子侄則開始參加清廷的科舉。

  「是嗎?」鄧名輕聲說道,聽袁宗第介紹過情況後,他覺得除了對闖營、西營這些農民起義軍的成見外,南明的形勢岌岌可危也是士紳不再願意幫助明軍的原因之一,之前天子棄國恐怕也傷到不少人的心。

  「你們說湖廣一帶沒有韃子的精銳部隊了,那麼,我們可以繼續沿著漢水而下嗎,」鄧名覺得攻佔鄖陽、襄陽兩府影響可能還是不夠大,畢竟這裡不是清廷在湖廣統治的中心,十幾年來一直反覆拉鋸,他詢問四位將領的意見:「我們現在總兵力超過三萬,戰兵大約七、八千,湖廣有沒有一支清軍能夠對我們造成重大威脅?」

  「全湖廣不好說,但湖北綠營我們威脅不大,而如果從湖南調兵過來要很久了,他們會肯為了我們三萬人就把其他防區都抽調一空嗎?」劉體純對湖廣清軍的戰鬥力不屑一顧,多年來夔東明軍一直能壓著清廷的楚軍打,鄂兵、湘兵遠沒有北方綠營對清廷那麼死心塌地。

  明軍連夜審問了一些俘虜的清軍軍官,又從投降清兵的口中問到了一些東西,最後鄧名判斷漢水下游沒有什麼特別強大的清軍駐守,湖北目前較有戰鬥力的清軍目前都部署在夷陵一帶防備夔東明軍沿江而下,這和劉體純他們所知的情報也是一致的。

  「那我們就繼續南下,攻打宜城,然後進入承天府,一直殺到鍾祥。如果韃子兵力雄厚,我們就退回襄陽,如果韃子後方空虛,我們就繼續沿著漢江向下,進軍武昌。」鄖陽府本來半數就在明軍手中,襄陽也是幾次被明軍攻破,但承天府不同,長久以來始終是為湖廣清軍所控制,鄧名覺得如果能夠攻破府城鍾祥,一定能夠引起湖廣人心的極大震動,讓縉紳們懷疑清軍是不是還能穩固控制湖北;若是有機會繼續前進的話,哪怕只要打著明軍旗號的戰艦出現在武昌城前,恐怕都會引起轟動,對那些暗中仍懷念明朝的人也會是一個很大的鼓勵:「反正我們後顧無憂,漢水上游在我們手中,我們想走就走,誰也奈何不了我們。」

  鄧名的話引起了一番討論,第一個出來支持的賀珍,他指出承天府已經多年沒有遭遇戰火,洪承疇在那裡開闢了不少軍屯,鍾祥裡有大量的商戶和工匠,若是能夠攻破應該能分不少東西。就算不去鍾祥,哪怕再稍微多走一段路,把近在眼前的宜城爆破了也好啊,來襄陽這裡消耗不少、得不償失,哪怕是為了彌補這一路上的損失也要再往前打一段。

  郝搖旗也贊同這個意見,出征以來他兵力絲毫未損,反倒還有所增加:「這次我們迅速突破鄖陽防線一定出乎韃子意料,現在漢水空虛,我們不乘勝多打幾座城下來,下次再來的時候大概就不會這麼容易了。」

  劉體純當然不會反對繼續進攻,固然炸不炸襄陽城牆他有絕對的自由,但他當然也願意這火藥消耗得更有意義,而且如果只是拿襄陽城牆做實驗,可想而知袁宗第他們是不會把火藥借給自己的,但若是攻打宜城、鍾祥的話,那他們就沒有不分攤成本的理由了,尤其是那個賀珍,劉體純覺得只要自己說一句:「不拿火藥出來就不分給你東西。」,賀珍就會乖乖地把他軍中的火藥雙手奉上。

  袁宗第始終沒有表示贊成或者反對,他倒是覺得走得有點太遠了,從大昌出兵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會打鍾祥,早知道這樣他就應該多帶一些戰兵出來。

  「袁將軍有什麼意見?」鄧名並不打算強迫袁宗第同行,如果對方不願意繼續進攻,那麼留守後方,搬運物資也是好的。

  「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派快馬回大昌,再去奉節向文督師討些援兵來。」袁宗第覺得戰事正在急速地擴大,或許可以要求文安之發檄夔東各地,要求其他幾家也參與到行動中來。

  「也好,也應該向奉節報捷了。」鄧名笑道,出兵前夔東眾將覺得這場行動大概要持續到六月底,範圍最大也就是擴展到襄陽近郊,但現在才六月上旬,明軍就已經把進攻承天府提上了日程,是有必要讓奉節和後方知道這巨大的變化了。

  「那麼,就這麼定了。」看大家都贊同繼續前進,鄧名就提出另外一件事:「剛才還說到洪承疇在湖廣攪亂人心的事,我們此番出兵鍾祥也有鼓舞人心的目的,不過恐怕三年的疑惑不能一朝清楚,我覺得我們需要讓湖廣的父老知道我們不是亂賊,而是大明官兵。」

  其餘四個人一起望著鄧名,都不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若是文督師跟我們一起來就好了,或者安東王跟著郝將軍來也好啊。」鄧名歎了口氣,郝搖旗那裡還有一個安東王,那個可是貨真價實的宗室而不是鄧名這種冒牌貨,對懷念大明的人有相當的號召力,不過也和其他大部分宗室有一樣的問題,就是只肯躲在安全的後方從不隨軍出征鼓舞軍心士氣。

  四個人還是沉默不語,郝搖旗腹謗道:「三太子你歎什麼氣啊?把你的牌子一亮,不比安東王和文督師管用多了?」

  「我決定傳檄湖廣,就以……」

  聽鄧名說到此處,四個人的心都提了起來,人也都在椅子上坐直了。

  「湖廣巡撫的名義,怎麼樣?」鄧名說道,他環顧眾人:「我就自稱是文督師任命的湖廣巡撫,督軍討伐鍾祥、武昌的逆賊,怎麼樣?」

  剛剛坐直的四個人又恢復了原來的姿態,三太子最終還是要繼續隱瞞身份,也不知道他為啥這麼固執。

  「不好,巡撫都是文官,」袁宗第咳嗽了一聲,反對道:「先生沒有功名啊。」

  「嗯。」鄧名低頭想想,覺得袁宗第反對的有道理,這樣以來說不定縉紳會認為這支明軍更加是流寇無疑,他們的首領連功名都沒有就敢自稱文臣。

  「那我就是文督師任命的提督長江軍務總兵官,怎麼樣?長江周圍的軍務都歸我管。」鄧名琢磨了一下,補充道:「提督長江、漢水軍務總兵官,如何?」

  「聽著好像水營。」袁宗第又反對了一次,這次他的聲音比上次還低。

  「是嗎?」鄧名倒是從善如流:「那叫提督湖廣、浙江、江西、福建、南京軍務總兵官,可以了吧?」

  之所以鄧名要給自己加上帶有江西、南京的頭銜,是他打算一次把事情做完,反正等攻打完鍾祥後他還要去南京,事先都加上了到了鄭成功那裡還可以用。

  「好像都點太長了。」袁宗第已經反對兩次了,他不會再出聲了,這次是劉體純試探著說道。

  「那……提督湖廣、江西、江南……」鄧名看看大家的臉色:「還是長嗎?這樣吧,提督江南軍務總兵官,總可以了吧,就說文督師把長江以南的軍務都交給我便宜行事了。」

  「那江北呢?」賀珍本來打定主意不說反對意見,但最終還是沒有忍住,雖然這頭銜聽著不像是水營了,可現在大伙明明還在江北嘛,就是從漢水乘船到武昌也沒踏上江南啊。

  「江北若是有韃子,本提督當然也順便管一下了。」鄧名如此解釋道。

  很快,大明江南提督鄧的檄文就從襄陽發出,自稱奉四川督師文安之之命,統帥大兵五十七萬出夔東,征討江南,先拿湖廣開刀,已經打下鄖陽、谷城、襄陽,號召湖廣各地的義士踴躍參軍,報效朝廷。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24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四節 應對


  明軍發出征討檄文,其中提到大兵五十七萬出夔東,這個數字是袁宗第提出的,並且得到劉體純和郝搖旗的一致贊成。

  「會不會太多了?」離開襄陽南下的時候,鄧名有些不放心,他感覺把軍隊的人數誇張兩倍就差不多了,四倍已經過分,可袁宗第一張口就是十五、二十倍地往上長,真有點撒豆成兵的氣概啊。

  「不多,一點兒也不多,剛剛好。」郝搖旗答道。

  和前些天一樣,袁宗第留在後隊負責善後工作,劉體純召集爆破小組舉行討論會,賀珍第一百遍地清點他此番出征所得,只有喜歡聊天的郝搖旗和鄧名閒侃。

  「一般說來,大部分都是兩、三倍於實際兵力吧?」鄧名問道。在他的印象裡,這個時代的軍隊有十萬人自稱二十萬,有二十萬人自稱五十萬,而有四十多萬人自稱百萬也許屬於正常的現象。

  「所以我們要多說一點。」很顯然,郝搖旗認為這只是多說了一點而已。他有成功的例子,隨口就說出來了,是永昌元年李自成東征的故事:「劉將軍(劉宗敏)帶著一萬五千人的前軍,便自稱統領先鋒五十萬;闖王親領百萬於後,其實闖王當時手裡只有四萬人出頭。」

  「一萬五加四萬多,算六萬好了,號稱一百五十萬,二十五倍!嗯。」鄧名點點頭,怪不得袁宗第會提出這麼一個大倍數,而且能夠得到劉體純和郝搖旗的贊成,原來他們是有成功經驗啊:「結果沿途的山西守軍怎麼看呢,他們都認為闖王至少有七、八十萬人嗎?」

  「東征一路上,山西、直隸兩省的數十萬守軍聞風而降。」

  「人心啊。」鄧名歎了口氣。

  雖說李自成當時是虛張聲勢,但歸根結底還是當時的軍隊、百姓對明朝已經徹底失去信心了,若不是滿清入關,恐怕不會有人還會打著明朝的旗幟戰鬥到現在。現在鄧名遇到的情況是,湖廣的縉紳還不像北方士人那樣甘心情願地服從滿清的統治,湖廣的綠營也遠沒有北方綠營那樣肯為了滿清和明軍血戰到底,或許稍微虛張聲勢一番,對鄧名的進軍也有好處。

  鄧名還有一個擔憂,這篇檄文固然主要是寫給縉紳們看的,不過肯定也會落入清廷官員之手。之前鄧名等人敢於沿著漢水南下,除了闖營對湖廣一帶的綠營有心理上的優勢外,也判斷湖廣總督胡全才不會冒著整個江防崩潰的危險,從夔東前線抽調大批軍隊來圍堵他們的道路,起碼不會在第一時間這麼幹。這樣,明軍就會有一段時間掃蕩空虛的湖北中部,招降納叛,擴充實力,甚至可以考慮耀武揚威於武昌城前。

  但若是湖廣總督衙門認為這路明軍的實力雄厚,乃是夔東明軍的主力的話,他就有可能迅速集中兵力來進行抵抗,甚至可能發生抽空各地駐防,傾巢而來同明軍決戰的情況。如果胡全才相信夔東明軍有二十多萬的話,那肯定會認為這是夔州軍隊、軍屬齊出,要離開夔州轉戰它方了,他會不會把夷陵、江陵等地的兵馬都抽調回來?

  如果真發生這種事情,那豈不是會有些危險?雖然夔東明軍可以趁此機會向東發展,但鄧名這一路的形勢就會變得嚴峻起來。

  「先生過慮了,這個檄文只會讓各個州縣的偽官坐臥不寧,但絕對嚇不倒胡全才那賊的。」郝搖旗對鄧名的擔憂完全不放在心上:「胡全才連末將打造了多少木排、竹筏都能猜個**不離十,他不會不清楚從鄖陽到底能出來多少人,更不會為了區區兩、三萬明軍就把江防抽調一空,給我們夔東軍殺出牢籠的機會的。」

  胡全才雖然是個文官出身,但清軍入關後一直在洪承疇左右效勞,兩年前還曾被委任為鄖陽巡撫,曾獨當一面地執掌過兩萬軍隊,絕對不是對軍事一竅不通的書生。最關鍵的是,胡全才對竹山、房縣一代的地理非常熟悉。

  ……

  武昌,湖廣總督衙門。

  湖北、湖南兩省並稱湖廣,湖廣總督這個職務是清廷專為鎮壓湖北、湖南的抗清勢力而設置的。首任湖廣總督胡全才是崇禎二年的進士,山西人。

  當年李自成在一片石與清兵激戰,李自成戰敗後,急令襄陽袁宗第率本部精銳北上,準備防守山西。但是此時山西的前明官吏已經看清了李自成的實力,知道他其實並沒有百萬大軍,在一片石失敗後所餘部眾不過三萬,緊急來援的袁宗第所部也不過一萬出頭而已。反觀李自成的對手多爾袞,倒有十幾萬軍隊,加上吳三桂倒戈投降清軍,清軍的實力是順軍的四、五倍之強。

  山西的前明晉軍在李自成勢大的時候曾經投降順軍,此時又紛紛倣傚吳三桂,一窩蜂地向滿清投降,共計有五萬多晉軍搖身一變,從順軍變成了清軍——後來清軍進攻陝西時,又有差不多數目的前明秦軍從順軍變成了陝西綠營。

  當晉軍紛紛向多爾袞投降時,胡全才也在家鄉組織父老迎接「王師」,並積極給清廷出謀劃策,協助鎮壓山西的反清運動——不管抵抗者打著的是「明」還是「順」的旗號。

  後來,原大同總兵姜鑲再次宣佈起義,這是他繼投降李自成從明軍變順軍,投降多爾袞從順軍變清軍之後的第三次易幟,姜鑲又帶著手下幾萬兒郎從清軍變回了明軍。本來姜鑲是清廷鎮壓山西反抗勢力的定海神針,他的易幟自然導致山西局面一夜大變;而且姜鑲的易幟成功率很高,他第一次易幟導致崇禎西北防線的總崩潰,第二次易幟導致順軍山西保衛戰慘敗,通過這兩次成功的易幟,姜鑲不但已經掌握了山西的主要軍隊,而且還積累起巨大的聲望。一時間全省響應,都認為姜大帥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成功。

  可是胡全才堅定不移地站在清廷這邊,全心全意地與各路反清力量進行了艱苦卓絕的鬥爭,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在多爾袞消滅了姜鑲後,胡全才也在清廷的功勞簿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再往後,胡全才就跟著洪承疇四下鎮壓反清起義,洪承疇在長沙成立幕府一年後,認為胡全才的才能不僅限於在統帥身邊拾遺補缺,就向清廷保舉他為鄖陽巡撫,將兩萬大軍和保衛漢水上游的重任交到他手中。

  這兩年裡,胡全才向洪承疇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尤其是郝搖旗偷襲襄陽一戰,鄖陽巡撫並沒有急於出兵奪回襄陽,沒有張皇失措地給明軍以衝破牢籠的機會,而是在穩固防區的同時,陳兵威脅明軍的糧道和退路,迫使郝搖旗不得不自行放棄襄陽返回夔東。在洪承疇離開長沙征討雲貴時,胡全才就被清廷任命為湖廣總督,負責嚴密監視夔東一帶的明軍。

  剛剛接到鄖陽、谷城等地的報告時,胡全才並沒有太放在心上。根據他的經驗,鄖陽一路明軍的能力也就是出動一、兩萬人,只要嚴格遵守洪承疇過去制定的規章制度,把周圍的百姓都搬遷到城內,漢水上的船隻都收集保護起來,讓明軍在野外找不到物資,在江面上找不到舟船,用不了兩個月就得原路退回去。

  現在朝廷的戰略重心並不在湖廣,胡全才只要防守就可以了。即使是湖廣,戰略重心也不在鄖陽,而是在夷陵,所以對於鄖陽的報告胡全才隨便看了看就拋在一邊,根本沒有派出援兵的打算。大概鄖陽對此也心知肚明,並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過隨後的報告就讓胡全才感到有些吃驚,幾天後鄖陽又送來一封報告,筆跡潦草、口氣緊急,信中聲稱,明軍採取穴攻方式已經挖塌城牆數處,城池危在旦夕。

  鄖陽的城牆有很多處都是胡全才監督修補的,對城防的堅固程度他很清楚。他雖然沒有遇到過穴攻,但也知道這種挖地道的方式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奏效,明軍一口氣挖塌數處需要極其可觀的兵力……但若是明軍真有這樣的兵力,鄖陽還能有機會把信送出來?無法徹底隔絕城內外的通訊,明明說明敵軍的兵力單薄嘛。

  胡全才沒有等到鄖陽送來更多消息,隨後送來緊急報告的是谷城,聲稱有大批明軍乘坐江船源源而來。守將擔心明軍勢大,會隔絕谷城內外的通訊,所以派這個使者提前送信去襄陽。信中聲稱直到現在為止,明軍的攻城行動還相當無力,守軍有信心堅守城池三個月以上,城內的存糧也沒有任何問題。

  再看到鄖陽和谷城這兩個地名就是在襄陽的告急奏章上了,幾乎緊跟在襄陽轉呈的谷城軍情後面,襄陽就送來急報,說鄖陽、谷城有守兵逃回,兩城均告失守無疑。在信裡,襄陽知府自稱手中無兵、無糧,唯有一根繩子而已,還望湖廣總督能夠把他為國家不惜一死的決心轉告朝廷。

  「簡直是荒唐!」看到襄陽知府的遺書時,胡全才忍不住拍案大罵。

  鄖陽一線的防守早有成法,只要規規矩矩地照辦,就絕對不會有太大的危險;雖然鄖陽一帶的兵力不如胡全才出任巡撫時那般雄厚,但三座城池加起來也有一萬多清軍,其中戰兵在三千左右。就是對方真有十萬大軍,只要老老實實地守城,也不可能一轉眼就把前沿陣地丟失個乾乾淨淨。

  「一定是中了賊人的奸計。」胡全才在總督府裡冥思苦想,最後確定只有一種情況能夠解釋眼前的危局:那就是明軍出動了很小一股部隊作為誘餌,引誘城內的清軍出擊。而守將也確實如明軍盼望的那樣貪功,不惜空城而出,去攻擊明軍的誘餌部隊,最後被明軍的伏兵殺了個乾乾淨淨,城池也隨即宣告失守。

  胡全才越想越覺得自己分析得有道理,鄖陽發來的最後一封書信顯然是推卸責任,在城池定然不保的情況下,知府為了避免朝廷追究他貪功的罪責,所以把城池失陷說成是明軍穴攻——明軍怎麼可能在幾天之內就把城牆挖塌了好幾處?鄖陽知府以為堂堂的湖廣總督是傻子嗎,不知道胡總督在鄖陽待過麼?

  而谷城應該也是中了類似的計謀,胡全才雖然不知道明軍拿出了什麼樣的誘餌,但相信一定非常吸引人,谷城的守將明明看到敵軍勢大還主動出城迎戰,這足以說明明軍誘餌的吸引力;而且胡全才還判斷谷城守軍出擊的時候,一定也和鄖陽一樣是空城而出,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防守兵力,才會被明軍如此迅速地拿下。

  襄陽城牆殘破的情況胡全才是清楚的,被明軍輕易取得並不奇怪,看到襄陽知府的遺書時,胡全才就已經把他視為一個死人了。

  胡全才覺得鄖陽一路無法支持夔東明軍大舉出動,他此時深信明軍的人數最多三萬——不知不覺中,胡總督已經把明軍出動的兵力上限抬高了一萬。

  至於鄧名的那封檄文,根本就對胡全才無效:「五十七萬,哼!你們一路從山裡吃土出來的嗎?」

  對於鄧名這個人,胡全才也有所耳聞。昆明之役轟動半壁天下,胡全才知道有些謠傳說鄧名是個隱姓埋名的宗室,不過胡全才和朝廷一樣,對這種傳聞嗤之以鼻——若真是宗室,還不趕快打起大旗來麼?

  聽說這個謠傳的發源地之一竟然是川陝總督衙門,胡全才看到鄧名的檄文後就發出一聲冷笑,嘲笑那個已經成為官場笑柄的李國英:「李總督,您的宗室到我的湖南來了啊。」

  笑歸笑,雖然胡全才不相信鄧名是宗室,但是不意味著他會小看此人,能夠在昆明瞞過吳三桂、趙良棟耳目,燒死洪承疇的人當然值得重視。

  「馬上派使者去宜城!」雖然胡全才覺得這麼少量的明軍沒有繼續南下攻城掠地的能力,但本著料敵從寬的原則,胡總督命令一個使者火速趕去宜城,給守軍送去自己的手令。

  胡總督命令宜城守軍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出戰,否則就算取勝也是有罪。胡全才經過再三思考,認為明軍既然能靠誘敵之計連下兩城,那麼他們就可能故伎重施去宜城行騙,這也是他們攻下宜城的唯一手段。在手令裡,胡全才明明白白地告訴宜城守將,鄖陽、谷城就是因為中了誘敵之計才迅速陷落的,他再三強調,若是有人還敢出城迎敵,那麼一定會軍法從事。

  使者在明軍抵達前趕到了宜城,並且迅速返回武昌,給胡全才帶來了宜城守將的回信。在回信裡守將向胡全才總督保證,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把他從城內騙出去,無論是金山、銀山還是傾國美女都沒有用,正因為知道胡總督的將令如山,守將告訴胡全才他已經下令把宜城四門都用大石頭堵上了,保證連個蚊子都飛不出去。

  使者也證明了宜城守將的話,離開宜城的時候,他是從籃子裡被吊下城池的。

  「鄧名此人就是好行詐、行騙,只要自己的心立得正,不被他的詭計迷惑,那他就無能為力了。」聽到使者的報告後,胡全才心裡微微放心了一些。宜城雖然不大,駐軍不多,守將也不如鄖陽、谷城那裡的守將那麼有經驗,但資歷淺也有資歷淺的好處,沒有戰陣經驗就會膽小,膽小就會老老實實地聽從自己的囑咐,也不會出城冒險。

  胡全才又看了看地圖,決定此番還是不要張皇失措,在宜城擋住明軍的去路就可以了,等明軍自己退回夔州去。若是明軍不肯老老實實地回去,胡全才就會派少量部隊去威脅他們的退路,必要時也可以要求河南綠營南下,進入湖北會剿這一支明軍。

  兩天後,安陸府(明朝因為是嘉靖皇帝的出生地所以稱為承天府,清朝則改稱為安陸府)的告急信件飛進了武昌,給胡總督帶來了一個猶如晴天霹靂的消息——堵住四門的宜城據說已經被明軍攻破了。

  「只有短短的兩天!」胡全才看到報告後大發雷霆。根據時間推算,大概是他的使者剛走,明軍就到了城下,第二天就攻下了宜城,最遲也沒有拖過第三天:「我的手下都是一群什麼樣的蠢貨啊?交代不許出城,他們就是要出城!兩天!就是讓一頭豬去鎮守,只要那頭豬不自己拱開城門,起碼也能守個十天、八天吧?」

  形勢變得愈發緊急,安陸府比襄陽府還要空虛得多,那裡不要說缺少有戰鬥經驗的兵將,就是沒有戰鬥經驗的軍隊都沒有多少。胡全才知道必須立刻發兵去安陸府的府城鍾祥,如果明軍侵入安陸府,那就會讓整個湖北震動,朝廷上說不定也會問罪於他。

  胡全才命令黃州、德安兩府的兵馬立刻向武昌集中,同時越級下令安陸府各地的駐軍不必再待在原來防區,全體要以最快速度趕赴府城匯合。安陸府雖然空虛,但是每個縣最少也都有一、二百有戰鬥力的士兵,在府內行軍也不需要輔兵支援,他們可以全速趕到鍾祥集中。這些戰鬥兵一般也都有盔甲和武器,這麼短的路程應該也不會幾個士兵丟失裝備,這樣即便鍾祥儲備的軍器不多但也不會有什麼壓力。

  把各縣、各鎮甚至各個驛站的戰兵集中到府城後,胡全才估計也能湊出兩、三千有裝備的戰兵,他同時下令府城動員緊急動員,準備大量木石、火油,征發百姓協助防守,不要想著出城反擊,立刻把城門統統堵住。

  送信的使者剛剛離開,胡全才就再次追加命令,讓各縣出兵的同時,把庫存的銀兩也都派人押送到府城。

  這有兩個目的:第一,反正各縣都已經失去了防禦能力,明軍隨便派一小隊兵就能拿下,這些東西還不如運去府城安全;第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胡全才傳令安陸府,不要慳吝,馬上貼出佈告定下賞格:若是明軍真的來攻大城池,城內百姓丁壯,只要勤奮地給城上搬運土石就每天賞給一兩白銀,若是守兵敢探出身向攻城的明軍投資木石,每次賞格白銀二兩(若是探身出城,命中率會比躲在城垛後瞎扔高很多),殺死一個登城的明軍士兵,立刻賞給白銀十兩。

  「把白銀搬一些到城頭上,有人立功立刻就賞。」在心中胡全才不厭其煩地教導安陸府知府應該如何守城,一直位於後方的鍾祥等地的官員都沒有什麼戰爭經驗,這實在讓胡全才放心不下。按說這樣的準備就是有十萬明軍來攻,一時半刻也無法拿下,足夠贏得時間等待武昌發兵增援。不過有了宜城的教訓後,胡全才對自己的判斷也有了點懷疑。

  「罷了,罷了。」胡全才覺得為了以防萬一,還是不等各地的軍隊集中武昌後再一起出發,而是派出一部分鎮守漢陽、武昌的綠營先趕赴安陸府府城協助防守。

  漢陽總兵聞命趕來武昌湖廣總督府時,同時被招來的還有一個名叫周培公的年輕舉子。

  善待湖廣士人是洪承疇當年定下的策略。對湖廣縉紳私下勾通明軍的行為洪承疇全裝作看不見,他還曾在長沙等地舉辦大量的詩會,地方官也積極到場參加,力求讓湖廣的縉紳形成一種感覺,似乎明軍那邊都是草寇,是窮泥腿子,而無論北京朝廷的名稱是「明」還是「清」,朝廷的官員才是縉紳的同類,是讀書人、是士大夫。

  作為洪承疇的手下,胡全才親眼看著這些舉措是如何一點一滴地把湖廣縉紳的忠心爭取到清廷這邊來的。年輕一代的士人逐漸開始參加清廷的科舉,而老一代的縉紳雖然心懷前明,但一個個都是閉門不出,而不是以前那樣出錢出力組織義軍,甚至親自參與籌款籌糧,輸送到明軍那邊去。

  這個周培公就是參加清廷科舉的士人,年紀輕輕就在湖廣總督府中充任幕客。他父母雙亡,不用顧忌長輩對清廷的態度。

  對於這些年輕的士人,洪承疇定下的方針是從寬計功。若是有某個年輕士人旁觀了某場戰鬥,那麼給朝廷的功勞簿上就必定寫上此人的贊畫之功。這份功勞雖然可以推辭,但下次若有什麼機會,經略府還會再來一份,一次接著一次。洪承疇認為這樣的優待,可以讓士人漸漸在戰爭中站到清軍的一邊。而且年輕人多半都喜歡吹噓兩句,洪承疇很願意送給他們一些可以用來自吹自擂的功勞,這樣他們說著說著,也就把明軍看成賊寇了。

  雖然洪承疇不在了,但他的政策仍被他的老部下們延續執行。

  周培公是湖廣年輕士人中的標桿,屬於最積極靠攏滿清朝廷的湖廣士人中的一員。胡全才有意栽培他,讓大家都看到和清廷合作的好處,這次就讓他和漢陽總兵一起前去安陸府。

  「本總督在鄖陽多年,對那裡的一草一木都瞭如指掌。賊人既然從那裡而來,那他們的兵力……」胡全才想了想,伸出四根手指,在周培公面前晃了一下:「絕不可能超過四萬,而且其中的三萬多都是搬運糧草的輔兵,不然賊人走不了那麼遠的山路。」

  明軍出兵後,沿途人數會有所增加,不過胡全才依舊認為明軍兵力有限,絕對不可能達到檄文上的十分之一。只要漢陽總兵帶著援兵及時趕到,安陸府堅守一兩個月應該不成問題。夔東明軍如此迅速地前進,胡全才認為他們不可能把大炮、塔樓等重型攻城設備都隨軍攜帶。

  「鄖陽府送來的最後一封信裡說,賊人四處穴攻,已經把城牆挖塌了好幾處。」得知宜城失守後,胡全才把以前扔在一邊的戰報重新翻出來看了一遍。除了鄖陽這封信以外,還有幾封信也提到過一些逃出來的敗兵的言論,其中也提到明軍採用穴攻。

  「怎麼可能?」漢陽總兵奉命帶領三千精兵星夜趕去增援安陸府,他不以為然地笑道:「怎麼可能幹得這麼快?」

  「當然不可能。但本總督想到,很可能這就是賊人的誘敵之計。他們四處挖掘,給守軍製造恐慌,守將不察,就急忙出城襲擊他們的土丘,反倒中了賊人的奸計。」之前胡全才一直想不通為什麼自己和宜城守將說得那麼明白,對方還是會出城迎戰;後來突然恍然大悟,明軍一定不是用利誘,而是營造了一種緊張氣氛,讓守將以為出城反擊是必須的措施。

  胡全才叮囑道:「此番前去安陸,不管賊人有什麼伎倆,哪怕是貼著牆邊,連棚子都不搭就刨城,哪怕是那個鄧名赤膊躺在吊橋邊上,你們都絕對不許出城。只要黃州府等地的兵馬一到,本總督就親自趕去安陸,與你們會師。」——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25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五節 攻防


  聽到湖廣總督胡全才的一番吩咐,漢陽總兵俯首聽命。他心裡覺得鄖陽、谷城等城池的守將也夠愚蠢的,對穴攻需要多長時間居然毫無概念,而且不懂得如何觀察攻方的工程進度,竟然被這種不值一提的伎倆誘惑出城。

  「學生明白。」周培公也向胡全才鞠躬行禮。此番給他的任務是幫著守軍贊畫軍務,不過周培公也清楚他並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在邊上看著就好,事後的功勞薄上肯定會有他濃墨重筆的一記。

  武昌的援兵抵達鍾祥時,守兵只留下一座朝南的城門還能通行,其餘的城門都已經堵上,就等他們進城了。見到漢陽總兵領著援軍趕到,安陸府知府胸中一塊大石頭落地,連忙催促他們進城,準備按照總督大人的指示,把最後一座城門也牢牢地堵嚴實。

  「如果賊人抵達鄖陽時只有四萬的話,那眼下他們大概總數不會超過六萬,其中披甲兵大約只有一萬五,我軍沒必要都進到鍾祥城裡面去。」總兵踩踏了一下城四周的地形,感覺或許在每座城門外立一座營寨,放上幾百士兵更好。在城牆的掩護下,城外的士兵進可攻、退可守,明軍在把清軍趕進城之前無法放手攻擊城牆。不過總兵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覺得與胡總督死守城池的命令相違背:「鍾祥距離武昌又不遠,很快援兵就會源源而至,我何必和總督大人對著干呢?」

  想到這裡,總兵就不再考慮軍事上的問題,而是帶領全軍進城,看到大批援軍從城門魚貫而入時,鍾祥守軍的歡呼聲響徹全城,歡天喜地的知府馬上下令,讓輔兵動手把最後一座城門封起來。

  在清軍抵達的第二天清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明軍的前軍抵達鍾祥城下。

  「已經六月二十三了,文督師說大概七月初或者七月中旬鄭成功就會進入長江。」鄧名帶著衛隊跟著明軍的前軍一起抵達鍾祥。他心裡默默算著時間,覺得能停留在湖廣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攻下鍾祥後再去武昌那裡轉一圈,然後明軍該回家的回家,自己就要和衛隊一起去南京了。

  統領明軍前軍的是劉體純,鄧名一路上隨時向他請教城池攻防的要領。

  之前對宜城的進攻是出征以來最輕鬆的一次。劉體純在到達宜城後,很快就發現城內把四座城門都封住了,不用擔心清軍出城逆襲,明軍放心大膽地展開穴攻,一天不到就宣告破城。

  在來鍾祥的路上,明軍在漢江上沒有發現清軍的遠程探馬,直到距離鍾祥很近的時候依舊沒有發現大量的清兵哨探,於是劉體純懷疑鍾祥也和宜城一樣把城門都自行堵死了,否則距離府城這麼近,就算天沒大亮,偵探明軍虛實的清軍探馬也早該像一群蒼蠅般地嗡嗡叫著圍上來了。

  如果鍾祥確實封死了城門,進出要靠從城牆上縋下來的吊籃,那麼頂多只能派出零星幾個探子。零星的清軍探子無法把明軍的情況偵查清楚,而且這種探子的偵查能力非常有限,也無法及時把重要情報傳遞回城——如果他們能發現的話。

  在劉體純和鄧名下船前,派去鍾祥的探馬已經返回了一批,報告劉體純鍾祥四門緊閉,沒有人員進出。探馬發現南面的城樓上縋下過一個籃子,從裡面走出來的清兵解開一匹繫在城牆下的馬,朝東南方向去了。

  聽聞此事後,劉體純更加深信自己之前的判斷沒錯,不過他還需要最後的確認。眼下清軍已經把城門堵死的可能性很大、出城追擊的可能性很小,劉體純就挑選幾個身手敏捷、經驗豐富的斥候,讓他們披著重甲、舉著大盾進入鍾祥的弓箭範圍內,設法近距離偵查城門。

  等待偵查結果的時候,明軍就在鍾祥附近安營紮寨,派出搜索分隊尋找守軍藏在城外的馬匹。雖然不一定都能找出來,但反覆搜索幾次後也不會遺漏太多,以後城內再想縋人出城去武昌報信的話,這些使者就要憑雙腿走去湖廣總督府了。

  「城門是最危險的地方,兩軍都會傾力爭奪,一旦城門失守城池也就失守了。正因為此,堵城門是文官最喜歡幹的事,他覺得既然城門這麼危險,我把它堵死不就完了?」等待偵查結果的時候,劉體純對鄧名大發感慨:「完全沒打過仗的文官不會這麼幹,因為他們不知道城門這麼危險;會打仗的不會這麼幹,因為他們知道堵住城門就輸了大半;反倒是那些半桶水最喜歡這麼幹,他們知道城門是最危險的地方,卻不知道城門的用處。」

  不久偵查兵先後返回營中,向劉體純報告鍾祥的城門都徹底堵死了,劉體純發出一聲冷笑:「城裡的狗官根本不會守城。」

  正常情況下,進攻方監視各城門的留守部隊要防備守軍蜂擁而出,所以需要有很強的實力。如果兵力達不到城內兵力的數倍,攻方就無法完全包圍城市。如果城門非常多,那麼攻擊方就是有十倍的兵力都難以徹底斷絕城內外的聯繫。

  比如南京那樣多達十三座城門的巨城,不但城門多,而且城牆的周長又非常長,要想徹底包圍城市,斷絕內外交通,就會把兵力攤得非常分散。處處留兵就會導致處處薄弱,城內可以居高臨下把城外的部署看得一清二楚,任何薄弱環節都可能遭到城內守軍的集中打擊。包圍這種擁有大量的城門的巨城,難度非常大,而且風險很高。在鄧名原本的歷史上,楊秀清帶領幾十萬太平軍攻打南京,守軍只有五千,但楊秀清始終無法徹底包圍南京。

  但現在鍾祥的城門一堵,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城門前的監視部隊只要留很少就夠了,若是發現守軍熱火朝天地想把堵死的城門打通,就向主力發出預警;如果城外有援軍趕到,守軍無法出城策應;如果城外敵兵撤退或是想圍城打援,城內守軍也無法追擊或是進行干擾。

  「城中的兵力估計也是太少了,可能也就一千多披甲兵。」之前經過對俘虜的審問,劉體純得知鍾祥城內守軍雖然數千,但有盔甲的並不多,比谷城的自衛能力還差。劉體純順便給鄧名普及一下防守知識:「對於守軍來說,城門是肯定不能堵的,若是兵力有富裕,和外面敵兵相比不是太懸殊的話,應該出兵在每座城門外紮營。在門外紮營可以很好地保護城門這個最危險的地方,而且紮下這個營後,敵兵就很難把你堵在城內。在拔掉這些營寨前,也不知道守軍有沒有偷運大批兵馬出城,攻方根本無法安心攻城。若是攻打這些營寨,守兵背靠城門進退自如,而且有城頭幫助瞭望進攻的路線,還有城頭、城牆上的弓箭、土石支援,進攻會變得非常艱苦。」

  「城門前的寨子一般要留多少人防守?」鄧名興致勃勃地問道,和郝搖旗、劉體純這些老將同行的好處就是能夠學習到很多軍事知識,他們見過各種各樣的情況。

  「先生一定猜不到,這種城門營寨的兵力多少都適合。兵力雄厚自然威脅更大,但兵力少也有兵力少的好處。」見鄧名臉上有不解之色,劉體純笑道:「哪怕營寨裡只有一、兩個士兵,作用也很大,兵少那麼營寨就小,能夠進攻的兵力也少。好比城門營寨裡有一萬人吧,那麼營地就會很大,需要用三萬人圍攻,那樣背後城門上的幾百個弓箭手的作用也就沒什麼了;假如城門營寨裡只有一百人,那麼營地小,只能派五百人去攻,那時營地背後城門上的幾百個弓箭手可就了不得了。」

  劉體純還指出,即使這個城門營寨再小,只要它遮蔽著進攻者的視野,讓進攻者無法洞悉這座城門的進出情況,那對進攻者來說就是個巨大的威脅,無論是穴攻還是登城,必須要先拔除營寨,才敢在附近展開對城牆的進攻。而五百人攻打這種小營地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這期間背後的幾萬攻城部隊就在白吃飯不幹活。不管最後是否被趕回城裡,這個小小的城門營寨都為防守者爭取了很長的時間。

  「鍾祥城裡的人根本就不懂該如何守城。」劉體純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觀點。

  他和鄧名的討論話題很快轉到了對城牆的爆破方面,劉體純最近又琢磨出了一種新方法,能夠大大縮減穴攻的準備時間,他打算利用鍾祥這座城池試驗一下。

  除了挖掘地道外,明軍每次封閉地道也要花不少時間,經過鄧名再三耐心解釋,劉體純和他的爆破隊員都明白密封對爆破的意義了,就是有一大團氣要噴出來,把地道充分密封後,這團氣就只能向上尋找洩氣孔。若是地道密封得不夠結實,堵不住這團氣的話,它就會打通地道逃逸出去,而不是向上破壞城牆結構。所以必須要把地道堵上十幾米,而且要用木樁頂住,以保證地道這段的堅實程度超過城牆。

  為了方便劉體純的爆破隊員理解,鄧名還簡要地講了一下他還能回憶起來的壓強、壓力公式,並畫了一些受力分析圖給他們。如獲至寶的劉體純捧著這些公式和圖樣回去,和爆破隊員用心研究了一番。

  攻陷宜城後,劉體純的某個爆破隊員突然想到,若是塞棺材的地道不再修成直來直去的,而是在盡頭拐一個彎的話,那麼只要封住拐角似乎就夠了,拐角盡頭就是大地。比如地道一開始是南北方向,然後向東拐一個彎,那麼根據三太子的示意圖來看,拐角的填充物似乎只能繼續向西去擠壓大地,而不會被推著向南沿著地道退出來。

  如果這個猜想成立的話,地道的填充、加固時間就能大大縮短。

  劉體純帶著爆破隊員一起來詢問鄧名的意見時,鄧名也感覺這個意見很好。不過鄧名指出,他的示意圖是理想狀態,實際上還會有其它問題,比如一部分氣體滲透到填充物和地道盡頭之間的縫隙,同樣產生一個向地道外的推力。

  不過這些都好解決,鄧名想了想初中物理,就又畫了個圖,不在豎直方向的盡頭上挖拐角而是提前一段,就是把「廠」字結構改成「卜」字結構;而且鄧名琢磨土壤也不是剛性的,可能會被壓迫變形,那地道豎直方向上多填充一段就是了。只要這個設想的大方向沒錯,密封速度就能大大加快,節省的時間保守估計也有一個時辰。

  這次對鍾祥的挖掘就採用這個新思路,劉體純將挖掘、爆破隊分為兩組,同時從城池的南北兩個方向挖掘。由於知道清軍完全沒有出城反擊的可能,明軍就全速挖掘地道,估計明天早上就能完工。

  製造導火索,對火藥的外包裝進行防潮處理,這些工作劉體純已經非常熟練,就是對導火索的時間控制現在也已經有了不少經驗。除了採用新式封閉法外,劉體純打算明天早上同時在南北兩個方向上進行爆破,兩路對進,突擊鍾祥。城西是漢水,東面是有湖,劉體純覺得這樣兩面夾擊可以讓清軍無路可逃。

  「因為鍾祥沒有什麼兵力,所以可以這樣打,能更快地結束戰鬥。」劉體純告訴鄧名,兩路突擊並非沒有風險,因為隔著一座城同時從兩邊對進,等於攤薄了自己的兵力,給對方以各個擊破的機會:「眼下我們的兵力是鍾祥的十倍,雖然兵分兩路,每路也是他們的幾倍以上,不然還是一路進攻穩妥。」

  明軍到達的當天,落日時分地道已經完成大半,此時劉將軍麾下的爆破隊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爆破材料。以前對壓強、壓力還有受力這些東西沒有概念,三太子一開始是怎麼填土,大家就照貓畫虎。可經過三太子簡單的科普後,爆破隊裡幾個腦筋比較靈活的成員就有了更多的念頭,最近幾天來,其中一個人始終悶頭研究鄧名隨手畫的那幾張爆破受力示意圖,翻來覆去看個不休。

  「我們到底需要多少火藥才能掀翻上面的城牆,需要封閉多長的地道,是不是可以算出來呢?」這個人用很不自信的語調與周圍的同伴商量著。

  到目前為止,鄧名對於密封層是能塞多厚就塞多厚,他可以給一個定性的解釋,卻無法定量,因為他根本不會算。這個疑惑重重的爆破隊員停頓了一下,感到有更多的問題在心中盤旋。咋一聽到三太子的這些理論時,他感覺腦子裡很亂,仔細想了幾天後,好像突然豁然開朗,一下子都明白了。但再深入地想一想,卻感到比不知道這些理論前疑問更多了:「如果大炮也是這個道理的話,那炮膛應該鑄造多厚,發射多少斤的炮彈需要多少火藥,是不是也都能算出一個數來呢?」

  正在此時,另外一個爆破隊員衝進這個戒備森嚴的營帳,嚷嚷著:「火藥粒磨好了,來幫我裝袋子吧。」

  這聲招呼吸引了大家全部的注意力,包括剛才那個提問的人都扔下鄧名的圖紙,跑出去幫忙。

  攻打穀城時,有一個棺材受潮,沒有爆炸的火藥被劉體純的爆破隊員從地下又挖了出來,劉體純不願意浪費,就讓手下人把這些火藥曬乾了,將來繼續用。但是受潮的火藥曬乾後凝結成塊,只好小心翼翼地磨成顆粒狀使用。最開始爆破隊的人擔心這種火藥不能用了,或者威力大減。但用在幾次城牆的直接爆破試驗中時,人們感覺很奇怪,好像這種顆粒化的火藥威力更大,比那種需要事先攪拌的火藥粉還要大些。

  把這件事情上報給劉體純後,他的第一反應是胡說八道,明明是水克火嘛,進水的火藥還能用就不錯了,豈能威力更大?不過劉體純轉念一想,就在幾天前他還認為火藥根本不能用來炸城呢,就沒有鞭打來報告的士兵,而是讓他們悄悄地再做兩次實驗。

  實驗結果依舊在顛覆著「水克火」的傳統說法,劉體純暗自揣測,可能這火藥也像金屬武器需要淬火一樣,在水中浸一下。為什麼生水的金和被水克的火都需要用水來這麼一下?對此劉體純感到毫無頭緒。他沒有把這個發現告訴鄧名,因為他依舊認為這多半是錯覺、包括他自己在內的集體錯覺,說給鄧名和其他人聽,也許會遭到一致的嘲笑。

  以前的試驗規模都太小,這次劉體純偷偷下令,在城兩邊同時進行的爆破中,要用一樣的份量的火藥,但是一個棺材用普通的火藥粉,另一個棺材用那種浸水後又曬乾的火藥顆粒。如果爆炸證明效力不同的話,劉體純就要去問問無所不知的火德三太子了,對方對火的各種原理顯然理解得非常透徹。

  ……

  「敵人根本不會攻城。」

  這是漢陽總兵看到城外兵力部署時的第一個念頭。

  城外的明軍竟然同時從城兩邊挖地道,看上去頗有一幅兩邊同時展開穴攻的架勢。這架勢或許能把沒經歷過戰事的人嚇唬得不輕,比如那個年輕的士人周培公就顯得憂心忡忡,但對於漢陽總兵來說,則完全是不值得一提的虛張聲勢而已。

  漢陽總兵清楚地知道,穴攻需要的人力、時間消耗非常大,雖然看上去兩邊的距離差不多,但每一個都是需要十幾天才能完成的工程,完工的時間相差一天都不算長。難道一處完工了還能不燒支柱,非要等著另外一邊完工後一起燒不成?就不怕錯過了稍縱即逝的機會,被守軍灌了水?

  就算兩邊能夠一起燒,難道還會湊巧一起塌不成?就算兩處都成功,燒塌的時間難道還會分毫不差?時間怎麼也要差上個把時辰吧,一邊的士兵已經打得你死我活,還要在城的另一邊留下一半的突擊隊,等著城牆塌陷麼?要是最後沒塌怎麼辦?

  最關鍵的一條,漢陽總兵認為就算兩邊的穴攻同時完成,城牆也巧得不能再巧地先後坍塌,同時從城兩邊進攻也沒有太大的好處,也就是能夠讓城破得稍微快一點罷了,但這卻要冒上分兵的風險。

  現在城外的明軍看上去有四、五萬人,漢陽總兵估計其中的甲士或許能有一萬,刨除必要的監視、守營部隊外,大概能有七、八千甲兵用來投入攻城戰,再刨除一些後方的預備、將領的衛隊,每側攻進城的大概只有三千多甲士作為主力,剩下的都是戰鬥力可疑的輔兵,這對擁有五千戰兵的鍾祥來說並不佔優。清軍可以先在一邊防守,集中兵力奪回一邊的缺口,消滅進城的明軍後再掉頭迎戰另外一邊的明軍。鍾祥東西還有漢水和湖泊,明軍假如進行這種南北對進的攻勢的話,若是得手固然會讓城內清兵無路可逃,但一旦受到阻礙兵力調動起來都會很困難。

  總之,這樣的部署會給清軍更多的翻盤的機會。漢陽總兵看得一陣陣冷笑,對之前鄖陽、谷城等地的守將更加鄙視——這種不值一提的誘敵之計也能成功,可見這兩處的將領無能到了什麼地步。

  但對明軍將領的這種蔑視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城外的領軍將領據說有劉體純、袁宗第、郝搖旗,這三人的帶兵經驗都遠比漢陽總兵要多。如果說這三個人不懂什麼是攻城的話,那漢陽守將就是根本不知兵的門外漢。

  「怪哉。」總兵遲疑再三,最後決定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立刻組織人手挖水渠和池塘,隨時準備灌水。

  忙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水渠也就是剛起個頭,挖池塘的地方也僅僅有個淺淺的土坑,連雛形都算不上。不過總兵並不為此緊張。穴攻城牆需要在地上挖出至少一丈高、幾丈寬的大地窖,一夜之間地表的水渠和池塘才這個模樣,那麼地底下的工程頂多也就是挖個運土的地道吧。

  但這時明軍的表現變得更加奇怪了,總兵瞇著眼看那些在城外列隊的明軍,看上去真的是煞有介事。

  「如果不是我知道他們昨天才開始挖的話……」總兵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完。如果不是千真萬確地知道明軍昨天才抵達鍾祥的城下,他一定會認為這是十幾天以後,穴攻已經大功告成,對城池發動進攻迫在眉睫,明軍才會列出這麼樣的陣勢。

  這時城池的另外一側也傳來類似的消息,總兵又趕到那邊去觀察了一番。

  「真的是要發起總攻的架勢啊。」漢陽總兵感到無限的困惑:「一夜而已,地下頂多、頂多也就挖了一條能運土的地道,他們就要總攻嗎?他們確定城牆會塌,而且是兩邊一起塌?」

  如果是別人在幹這種事,總兵大概會冷笑一聲,回衙門睡大覺去了,但城外畢竟是聲威赫赫的劉體純等人。

  「來人啊,傳我的命令,全城戒備。」——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26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六節 甕中

  下達命令讓全軍戒備的同時,漢陽總兵心中疑慮難平,決定再去城牆上看看。他先到南邊的城樓上遙望遠處的明軍,只見整齊的隊伍排列在距離城牆半里以外。

  「他們躲得這麼遠,就算城牆塌了,也沒法立刻衝進來啊。」如果完全不考慮穴攻前期的準備時間,明軍的進攻姿態明顯至極,對攻擊的目標也絲毫不加以掩飾,兩段即將受到爆破的城牆前的壕溝都已經被明軍填平了。漢陽總兵緊急派幾個老兵到城牆附近敲擊,用這種方法可以判斷下面是否挖出了空洞。但很快那幾個老兵都匯報說牆上沒有傳回任何空音,下面的牆基完好。

  「我就知道……」總兵嘟噥了一聲,但還是指著那段被明軍填平的壕溝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他命令加派一隊士兵到那條壕溝背後的城牆上駐守,同時再派一批甲兵到城牆後待命。雖然依舊不相信明軍能在一天一夜間就挖空牆基,不過現在漢陽總兵的部署已經是以對方能挖塌城牆為前提了。

  部署完南面的防禦後,總兵命令北面的城牆也要採取同樣的戒備。

  自從明軍抵達後,周培公就一直很緊張。這是他第一次上戰場,之前總兵那副輕鬆的姿態對周培公還有一定的安慰作用,但現在看到總兵身邊的傳令兵如流水般湧向鍾祥各處,周培公的心頓時又提起來了。

  「昨天大帥不是說城牆十天、八天也挖不塌麼?」周培公找到一個時間空隙,急忙問道。

  「理應如此,賊人多半是虛張聲勢,在用攻心之計,只是兵法有備無患。」周培公是讀書人,而且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總兵對他也很客氣:「我們平時也得讓兒郎們多動一動,免得他們懈怠了。」

  漢陽總兵在親衛的簇擁下走下城樓。他從武昌帶來的精銳正在府城衙門附近,也就是城中心集結待命,總兵要親自趕去指揮他們。

  「會不會是賊人的疲兵之計?」周培公苦苦思索了一會兒,又拿出一個新的猜測。

  「周先生明察秋毫,多半如此。」

  總兵微笑著連連點頭,心裡卻是大不以為然:「疲兵之計?他們在城外看得到我們城內的動靜麼?他們怎麼知道有沒有達到目的?要是城外是你這樣的書生在領兵,那肯定是在詐唬我。不過,既然是郝搖旗他們,多半有什麼陰謀詭計,我還是小心為上。」

  眼看就要和周培公走回府衙前,突然背後轟然一聲巨響,驚得總兵和他周圍的人一起回頭望去,只見南面一股黃褐色的煙塵柱沖天而起。

  「這是怎麼了?」總兵和眾人無不大驚失色,他們從未見過這種陣勢。

  城北守在地道口的明軍士兵看到騰起的煙霧後,立刻點燃了導火索,然後離開地道向安全的後方跑去,那裡的明軍同樣也嚴陣以待。領軍的郝搖旗表情輕鬆地騎在馬上,看著前方點火的爆破手向自己這裡跑回來,他知道大概在一柱香之後,自己面前的這面城牆也會被爆破出一個豁口。

  此時在城南的明軍已經發起了進攻。煙塵向上飛起後,賀珍和劉體純幾乎同時下令,數千明軍甲士發出齊聲吶喊,開始向鍾祥發起進攻。甲士用來克服敵軍可能的抵抗,突破城防後,輔兵也會緊跟著進入城中,他們可以幫著捆俘虜、搜捕潰兵、安撫百姓、監視降兵,必要時這些輔兵也可以加入戰鬥。若是對方的抵抗很微弱,這些輔兵也能制服零星的抵抗者。

  衝在最前的是賀珍親自率領的親衛突擊隊,一馬當先向城牆衝去的時候,他和身邊的士兵們都頗有經驗地向斜上方舉起了盾牌,或是用披風遮擋住頭頂。經歷過幾次城牆爆破後,這些突擊隊士兵都知道很快就會有一些碎磚從天而降,雖然這些碎末體積很小、砸不傷人,不過若是打到臉上還是挺疼的。

  今天的爆破是兩處並舉,賀珍堅決要求劉體純先引爆南面這邊的城牆。他知道對面的郝搖旗即使在聽到爆破聲後立刻點燃導火索,那也會晚上一柱香左右的時間,這就留給他賀珍搶先殺入府衙,將攻克鍾祥的頭功拿到手的時間。

  這個頭功不如以前值錢了。以前第一個衝進城、拿下衙門的將領,可以名正言順地分到最多的戰利品,而現在因為採取爆破手段,即使搶下頭功所獲也有限,不能拿到太多的份額。負責城外的袁宗第也不會少分多少。不過賀珍覺得多一點是一點,多分一些總比少分強。

  以前就算是穴攻成功,城牆也不會完全坍塌,往往還會是一個相當陡峭的斜坡,城池的守衛者會從斜坡兩側的牆垛後灑下箭雨和大批的石塊,還會在斜坡上點起火焰以阻礙進攻方。那時賀珍為了鼓舞士氣,往往要拿出驚人的懸賞,讓士兵們奮不顧身地衝擊守軍——冒著矢石攀登陡坡,衝過熊熊大火與後面的守兵搏鬥。

  但現在賀珍已經懶得說什麼賞格了,他率領著突擊隊從豁口一擁而入,周圍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無數清兵。剛才爆炸的時候,有不少清兵就在站在崩塌的城牆上面,而且這些清兵還是城中最有防守經驗的一批老兵,其中一些是漢陽總兵帶來協防的武昌兵。

  這些士兵既然聽不到牆基下的空音,自然難以判斷穴攻的地點,他們假設明軍填平的壕溝中央是穴攻的中心點,為了安全,他們站的位置離開中心點幾米遠。即使是這些最有經驗的士兵,真正親身遇到穴攻的也沒有幾個,大部分都是聽軍官講述過遭遇穴攻時的場面。一般城牆倒塌前有明顯的預兆,而且坍塌是個緩慢的持續性過程,城牆上的人有時間調整自己的位置,稍微靠近中心危險並不大,還有利於搶佔良好的防禦位置。軍官們認為,既然聽不到牆基下的空音,那麼填平壕溝的明軍多半是要蟻附攻城,站得緊密點可以更有效地殺傷攻城者。

  結果,最有經驗、最藝高人膽大的那批軍官和老兵就跟著城牆一起被轟上了天,附近城垛後的清兵也都從城牆上震得摔了下去,那些沒摔下城牆的也被爆炸的衝擊波撞翻在城牆上,再也爬不起來了。

  對於站在半里外的明軍來說,天上降下來的碎石最多也就是在臉上砸出個包。但對城牆後的清軍披甲兵來說可沒有這麼簡單,先是被爆炸震得暈頭漲腦,接著就是無數大磚塊辟里啪啦地掉下來。那些距離爆破點較遠,沒有被震死、震傷的清兵來不及躲閃,一陣青磚雨突然從天而降,部署在牆後的幾百個披甲兵被砸得措手不及。

  賀珍衝進來的時候煙塵還沒有散去,他和周圍的部下揮舞著大刀、長矛,一言不發地向那些倒在地上喘息的清兵頭上斬去,轉眼之間就把豁口後還能動的清兵都砍翻在地。接著賀珍把手中的寶劍一指,無數明軍就吆喝著緊隨其後,向北面朝著鍾祥城的深處殺去。

  此時漢陽總兵還沒有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已經見到城南和城西兩座城樓上都舉起了告急的旗號——這兩座城樓上,都能看見明軍爆破城南偏西的那段城牆,以及明軍正從豁口處湧進城的情景。

  「大帥,這是怎麼回事啊?」周培公心急火燎地問道。

  「呵呵,」漢陽總兵故作鎮定地一笑:「賊人還有點本事,居然真把城牆挖塌了。」

  「那該怎麼辦?」

  「周先生莫慌,無外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漢陽總兵下令已經集結在知府衙門前的軍隊整隊出發,當務之急就是去增援城牆破口處。直到此時總兵還並不著急,他剛才已經在明軍填平的那段壕溝後部署了防禦部隊,總兵估計此時守軍正在城牆的缺口上抵抗,片刻之間明軍還是無法突入城中的。

  只要援兵一到,缺口就會被堵住。若是明軍的戰鬥力比總兵想像得更強,已經有部分明軍突入城內的話,總兵就會指揮這些集結完成的清兵發起有力的反攻,奪回缺口,封閉城內外交通,然後將已經突入城內的那些明軍銳士消滅。

  將旗揮舞,總兵大步走向自己的戰馬。看到旗號的武昌兵也軍容整肅,停止了竊竊私語,紛紛昂首挺胸,等著跟著總兵的將旗一起前去迎敵。

  「轟!」

  一聲比剛才更大的爆破聲響起,這次是從城北偏西的地方傳來。愕然驚呆的總兵和幾千清兵一起望向第二聲巨響傳來的方向,只見那裡也騰起了滿天的煙塵,比剛才那次顯得更多,在天空中瀰漫得更廣。

  「北面的城牆也被挖塌了嗎?」周培公大叫起來,為什麼會感覺官兵的形勢好像很不妙呢?

  「怎麼可能?」總兵愣在原地喃喃自語道,半天沒能動彈一下。他明明已經派人在兩處都聽過,牆基下面肯定沒有被大片挖空啊。

  炸響過去沒有多久,總兵就看到城北的城樓上也打起了告急的旗號,發瘋一樣地向城內舞動著那面旗幟。而此時西面的城樓上則在旗幟上升起三盞燈。

  三盞燈!一盞是城樓兩側的城牆上發生激戰,兩盞是城門的門洞前已經發生激戰,三盞則是城破在即!這是最緊急、最絕望的告急旗號,一般來說,也會是城門樓發出的最後一個信號。

  似乎在呼應西城,鍾祥的高高的鐘樓上突然鐘聲大作。本來鐘樓上的鍾就不能亂敲,在戰爭期間更是如此,現在鐘樓上卻發出連續急促的鐘聲,一聲緊似一聲,任何一個人都能聽出這鐘聲中的驚慌之意。可以想像得出鐘樓上那些清兵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們一定已經急得滿頭大汗,正瘋狂地鳴鐘,盡力向全城發出警報。

  西城掛上三盞燈、鐘樓發狂地開始撞鐘,安陸府的知府、軍官、還有那個姓周的總督府幕客,全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剛剛平靜下來的軍隊頓時又是一片嘩然,士兵們再次開始交頭接耳。

  「沒什麼大不了的,」漢陽總兵深知此時決不能慌亂。西面的城門已經塞死,掛出三盞燈,說明城樓上的人同時看到南北兩邊的城牆都受到了緊急攻擊。鐘樓是城內的制高點,看不到城外的戰況,總兵估計上面的人鳴鐘是因為看到明軍已經有突入牆後的趨勢——牆剛塌而已,敵軍有突入的趨勢就已經很驚人了。總兵心裡得出判斷後,立刻用洪亮有力的聲音對周圍眾人重複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本將先去增援城南,然後調頭回城北,保護城牆,消滅入城的賊人。」

  說完總兵就把副將喊來,分給他五百士兵去城北增援缺口。這支軍隊再加上前面部署的阻擊部隊,總兵認為把明軍擋上一個時辰沒有大問題。他決定還是先率主力消滅城南的明軍為好。畢竟城南首先受到攻擊,威脅也更大,鐘樓多半是因為城南的危局而鳴鐘的。

  安陸府的知府也急忙請纓,和副將一起去增援城北。

  「如此最好。」漢陽總兵用力地點點頭,盡力用自己的鎮靜讓其他人從驚慌中恢復過來:「擋住賊人即可,其它地段的戰兵不要輕易抽調,以免中了賊人的聲東擊西之計。」

  「明白,明白。」安陸府知府急急忙忙地點起知府衙門周圍的甲兵,要和副將一起趕去城北缺口支援。

  「大帥放心!」和漢陽總兵一樣,他手下的這個副將也顯得信心十足,他拍著胸脯向總兵保證道:「莫說是一個時辰,就是一天一夜,賊人也休想從末將面前衝進城,否則末將就自己割了腦袋來見大帥。」

  雖然趕去同樣一個地點,但這兩隊人馬並非走的是一路,副將帶領著五百武昌兵走直通北城樓的大道,而知府則帶兵趕去西城樓——那裡升起的三盞燈籠影響太壞了,知府要趕去把燈籠取下來,把負責的軍官軍法從事。

  漢陽總兵的冷靜對周培公同樣有一種感染力,看到總兵這樣鎮定自若,周培公也深為自己剛才的驚慌感到羞愧,更深切體會到「將為軍主」這句話的意思。

  「擊鼓!」總兵翻身上馬,把下巴高高地向天上揚起,命令軍隊擊鼓前進。雖然鐘樓上的人還在像瘋子一樣地敲鐘,但總兵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驚慌,一旦讓謠言蔓延,那軍心很容易不可收拾。軍隊開始向城南移動後,總兵叫來一個心腹,令他帶一隊人趕去鐘樓,把上面那幾個不知輕重的傢伙統統處死。

  武昌軍主力跟著總兵的旗鼓,步履整齊地踏上府衙直通南城樓的大道,兩千綠營甲士沉重的腳步把大地踩得都微微發顫。

  在總兵的身後是他的旗手,然後是騎馬的親衛,再往後是最為可靠、裝備最好、訓練最精的親兵營。親兵營的步兵排開六人寬的隊列,把鍾祥的大道佔得滿滿的。親兵營中的槍兵一個個右手緊握長槍,把槍尖向天空筆直豎起;刀盾兵同樣是用右手握緊腰刀的刀把,把盾牌背在後背上……這些士兵一排排隊列齊整,以同樣的節奏晃動著身體,邁動著大小相同的步伐,跟在總兵身後向南城開去。

  「一盞燈……」漢陽總兵走在隊伍的前面,仰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南城城樓,他看到一盞燈籠正在逐漸升上旗桿的最高處。

  這是表明城樓兩側的城牆上已經發生了激戰。此時總兵已經快走到城樓下了,他並沒有看到城樓兩側的城牆上有戰鬥的跡象,倒是有不少士兵在驚慌地呼喊。

  第一盞燈籠剛在旗桿上停穩,第二盞燈籠也搖搖晃晃著升空,出現在總兵的視野中。

  「唉。」漢陽總兵輕輕歎了口氣。如果有兩盞燈籠被升上旗桿,那就意味著攻防雙方正在激烈爭奪城門的控制權。不過他在這個地方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南城的城門洞了,裡面依舊被大石頭堵得嚴嚴實實的,那只能說明還會有一盞燈籠會被很快升起。

  果然,第三盞燈籠沒有任何意外地出現在了旗桿上。

  「荒唐。」漢陽總兵忍不住罵道。他的大旗已經距離城樓沒有多遠,後面是數千清軍組成的嚴整陣容,城樓上的守兵肯定看得見這一切,但竟然還升起了這種動搖人心的信號。見到自己過來時,城樓上的士兵不但沒有恢復常態,反倒紛紛朝著自己旗號的方向亂喊著些什麼。

  「一會兒一定要殺幾個動搖軍心最厲害的。」總兵在心裡發狠道。背後的戰鼓聲沉穩有力,和眼前城樓上的混亂形成鮮明對比:「安陸知府,還有鍾祥的將佐們都是怎麼練兵的?等回去一定要向總督大人好好參他們一本。」

  這時漢陽總兵已經來到城樓前,幾個城樓的守兵連滾帶爬地撲向他的馬前。

  「明、明、明、明……」撲過來的那個人看服色似乎是把守南城樓的千總,他嘴唇哆嗦著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詞語,一口氣說了四、五個「明」,但連第二個「軍」字都吐不出來。

  「明什麼明?賊人殺上缺口兩側的城牆了麼?」見到對方這一副孬種模樣,總兵又是不耐煩又是厭惡地喝問道。

  那個千總拚命地點頭,動作劇烈得好像都要把脖子甩斷了,同時全力伸出左臂向西面指去。

  總兵縱馬向前一步,順著他的手臂向西面看去,此時他的視野不再受到民房的遮擋,只看見一小隊明軍正貼著牆邊向自己這裡跑來——漢陽總兵原本就是打算走城牆下的這條道路去增援缺口的。

  「城牆坍塌後我立刻就出發了,」總兵一下子愣住了:「怎麼明軍已經摸到這裡來了?」

  爆破口就在城南緊貼著西牆的地方,賀珍進來後就沿著西牆撲向西城樓,他剛開始攻打西面的城樓時,安陸府的知府領著幾百安陸兵趕來增援。緊隨其後的劉體純本來應該向右轉去打南城樓,但得知這個消息後就改變了主意,他認為城內只有一千多滿清甲兵,斷定賀珍發現的那幾百清兵就是城內的主力。劉體純更經一步推斷,城內除去這幾百原本集中在知府衙門、現在正向城西趕去的城內主力,分散在各個城樓上的也就是一、二百披甲兵,並不會構成什麼大患。而如果不去支援賀珍的話,雖然帶著一千多戰兵進城賀珍也有同時應付兩邊的能力,但會延長戰鬥時間而且可能受到較大損失。

  劉體純當機立斷,下令中止原來的計劃,全速向北去增援賀珍,他認為打垮了這支清軍主力大概戰鬥也就能宣告結束了。此外位於城西南鐘樓上鐘聲也讓劉體純聽得心煩,一聲緊似一聲好像催命一般,他命令一個部將帶著一隊士兵去奪取鐘樓。鐘樓同時也是一個制高點,不但可以觀察城內形勢,而且在上面插上明軍的紅旗後也能進一步動搖城內守軍的鬥志。

  在漢陽總兵和那一小隊明軍撞面時,劉體純已經帶著主力部隊急行到西城樓附近,他感覺城中的道路無法展開兵力,就讓士兵散開進入西南城區,沿著眾多街巷包抄城西大道,對其上的安陸府知府的部隊發起全面圍攻。

  城北的郝搖旗在爆破後也帶著超過三千戰兵向鍾祥城內湧來,他根據原定的計劃進城後就左拐去攻打北面的城樓,在前鋒趕到城樓前時,奉命支援城北缺口的五百武昌也炮兵趕來。得知前方出現數以百計的綠營披甲兵後,郝搖旗做出了和劉體純一樣的判斷,他認定自己已經捕捉到鍾祥的清軍主力,立刻催動全軍向這些武昌兵撲去。也是出於和劉體純同樣的考慮,郝搖旗的大軍則散如西北城區,圍追堵截從城北大道趕來的這幾百武昌兵。

  劉體純帶著主力北上後,只有少量的明軍從城南豁口貼著城牆向東搜索前進,這些朝著漢陽總兵而來的明軍只有幾十個人而已,其中還有幾個是在鄖陽、谷城、宜城等地向明軍投降的前清軍綠營,更有一些是想立功轉為戰兵的輔兵。他們沒有跟著賀珍、劉體純的主力一起向北,而是沿著城牆向南城樓這邊摸過來,本想勸降或是制服城樓上的守軍,立下一點戰功的。

  乍一看到那面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兩丈高總兵旗,走在最前的十幾個明軍頓時也是目瞪口呆。這幾個明軍士兵和漢陽總兵、還有總兵的幾個貼身親衛大眼瞪小眼,一時間誰都沒反應過來。

  嘩、嘩、嘩……

  密密麻麻的披甲清兵跟著那面總兵的大旗,從街道的拐角處繞過來。

  ……

  「確實是易如反掌。」

  鄧名一邊發出感慨,一邊帶著衛士們慢悠悠地來到城南的豁口前。

  和前幾次一樣,清軍根本沒能在豁口處組織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反過來,越來越有經驗的明軍對進攻時機的把握也越來越好。今天這一仗,比以往幾次時機拿捏得更好,幾乎是在爆破後的第一刻就衝進了城,清軍那時多半都頭暈眼花地在地上打滾呢。

  缺口處現在只有少量的明軍戰兵,大批的明軍輔兵正在清理豁口處的磚石,或是跟著戰兵搜索周圍的民房,一邊安撫百姓,一邊把那些企圖藏起來的清兵搜出來。

  在那些向東的士兵奔向南城樓時,一些明軍士兵也從斜坡上爬上城牆,準備驅逐這一段城牆上的敵軍,見明軍爬上城牆後,為數不多的清兵怪叫著向南城樓撤走。在缺口兩側的城牆根下,還有不少頭破血流的清兵,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毫不反抗地聽任明軍的輔兵把他們牢牢地捆起來。

  鄧名根據以往的經驗,知道很快城外就會發生無數起短跑比賽。城牆上無路可逃的守兵會用繩子把自己縋下城去,企圖逃離注定陷落的城市。

  但是城四周有上萬雙眼睛盯著這些人,輔兵會爭先恐後地捉拿這些潰兵。拿獲這些失去鬥志、拋棄武器的敵兵是毫無危險的立功機會,除了極少數短跑天才外,絕大多數的潰兵都會被城外的輔兵拿獲。

  「那是什麼?」從豁口邊的斜坡登上城牆後,鄧名指著南城城樓的方向,疑惑地問道。

  這時已經有更多的清兵轉過城南大道的拐角,那些想去攻打或者勸降南城樓的明軍士兵也有幾個反應過來,他們發一聲喊,掉頭就向來路奔回。

  在鄧名看到這些明軍開始轉身逃跑的同時,他也看到那些從城南大道上轉出來的大隊清兵,雖然距離遙遠但也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迅速地鋪滿城牆邊的道路,無數的兵器在空中閃著寒光,不計其數的旗幟在片刀光劍影中飄揚。

  刀劍如林,旗幟似海。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30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七節 堅壁


  在幾個明軍士兵撒腿逃跑的時候,漢陽總兵也猛醒過來,他急忙向守衛南城門的那個軍官詢問道:「賊人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們進來多少了?」

  「城牆一塌就衝進來了,」那個軍官哭喪著臉,淒慘地嚎叫著:「好幾千啊,數也數不過來,都衝著北面去了。」

  賀珍、劉體純領兵進城時,這個軍官在城樓上看了個真切,看到那麼多的明軍一擁而入,他手下的士兵膽子都嚇破了。本來城樓上還有不少輔兵和招募來的城內丁壯,首先他們不敢不來,其次知府按照胡全才的吩咐定下了很高的賞格,不少鍾祥壯丁就想賣力氣掙點銀子家用;城中一些膽大的無賴還從知府那裡領了「勇」字號衣,想跟著守軍一起向城外投擲磚石,不但能多掙些銀子,還幻想著被當官的相中,掙個親兵甚至小軍官當當。

  等看到明軍湧入城中後,那些想掙錢的壯丁馬上一哄而散,就是那些無賴也都扔下剛領到的號衣,拚命跑回家中,重新當良民去了。

  「怎麼可能?」總兵茫然地搖搖頭,現在他已經顧不得琢磨明軍是如何挖塌城牆的了。明明已經預先部署了一些士兵,還由有經驗的軍官和老兵帶領著保衛城牆,最後竟然沒有進行任何抵抗,這麼快就讓明軍攻入了城中。

  這時從城池的另外一面傳來驚天動地的殺喊聲,一個傳令兵跑到總兵身邊,他是氣急敗壞的安陸知府派來的,見到漢陽總兵後,傳令兵急急忙忙地打了個千,嚷道:「大帥,城西賊人眾多,知府請您速發援兵。」

  「知道了。」總兵心中一團亂麻,局勢的進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正沉吟著是不是該派一隊兵去城西支援安陸知府時,又有一個衣冠不整的傳令兵跑來。總兵認識第二個傳令兵,這是他自己手下的武昌兵。

  「大帥,城北要頂不住了,賊人已經殺進城了,人太多了,弟兄們實在打不過啊,大帥得趕緊帶兵去剿滅啊。」第二個傳令兵語無倫次地叫道。

  帶兵去城北的副將根本沒有想到明軍已經進城了,和郝搖旗的前鋒撞了個滿懷。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後面到底還有多少明軍,不一會,幾千明軍就從大街小巷裡湧出來,把那五百清兵殺了個暈頭轉向,轉眼之間就被捲走了小半。副將根本顧不得、也無力去給那些被困的部下解圍,自己也是在親衛的保護下拚死殺出一條血路,帶著剩下的近三百人向著知府衙門且戰且退,同時急忙讓人來漢陽總兵這裡告急求救。

  「先去奪回缺口!」總兵聽完報告,決定暫時誰也不去救,他要登上南城城樓看一看周圍形勢究竟怎麼回事,然後才能做決定。不管是試圖消滅城內明軍,還是堵住缺口繼續堅守,把城南被明軍打開的缺口堵上都是不會有錯的。

  略一思考,漢陽總兵沒有動用親兵營,而是派一隊綠營向豁口發起首輪進攻。現在局面一片混亂,親兵營是總兵手中最有力的部隊,他不敢輕易把親兵營投入某處。

  ……

  「好多的清兵啊。」城牆上的視野雖然不如城樓上開闊,但鄧名也能看到聚集在南城樓下的清兵至少上千,劉體純之前關於城內只有千多披甲兵的判斷顯然是大錯特錯。

  「那面將旗好像個是兩丈旗。」趙天霸一臉嚴肅,指著漢陽總兵的旗幟說道:「這城裡有一個總兵!」

  鄧名環顧周圍一圈,對穆潭說道:「馬上去找劉將軍,讓他趕快帶兵趕回來。」

  穆潭領命而去。鄧名和衛士們繼續向南城樓張望,看到那裡的清軍調整了一番陣形,很快有一隊數百人的人馬向他們這個方向移動過來。

  「他們是想奪回這個豁口嗎?」

  鄧名想起以前夔東將領和自己說過的城池攻防戰,這種豁口極其重要,如果丟失,不但前功盡棄,而且進城的部隊也可能被切斷退路而被全殲在城內。不過這次出兵以來,從沒有遇到過清軍的有力抵抗,每次留在豁口上的駐兵都很輕鬆。上次在宜城時,劉體純、郝搖旗他們就認為對付城內那麼少的敵軍,根本沒有必要留下重兵守衛豁口,所以沒有派精兵把守。事後也證明他們判斷準確,確實沒有那個必要。

  前些天從俘虜口中得知安陸府城空虛後,明軍眾將覺得此番攻城難度甚至還會在宜城之下,事先制定行動計劃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人認為清軍有力量反擊豁口。

  「先生,這裡危險。」看見數百清兵向豁口方向開過來後,馬上就有衛士建議鄧名退出城去,與袁宗第匯合。

  「如果被韃子奪回這個豁口,城內的我軍是不是就會危險了?」鄧名不清楚城內到底有多少清軍,實力到底是不是在明軍之上,不過一定要確保劉體純、賀珍兩支明軍的退路。

  「郝將軍那邊不是還有退路麼?」周開荒和其他衛士一樣,對鄧名的安全最為重視,他的恩主袁宗第此時也在安全的城外,聞言馬上說道:「先生在這裡太危險了,我們兵力不足。」

  此時,那些與漢陽總兵迎面相撞的明軍士兵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鄧名的衛士們把他們攔住詢問,很快武保平就跑上城牆匯報:「先生,確實是一面總兵旗。」

  一個總兵大概手邊有幾千人馬,而且會有一個裝備、訓練、士氣都相當可觀的親兵營,這個親兵營的人數一般會在六百左右,個別的將領甚至能有一千人的親兵營。

  而豁口附近除了鄧名的衛隊,只有上百個明軍戰兵,再加上二百多沒有盔甲的輔兵。

  「看來城內至少有一個總兵,韃子的總兵力還不清楚,我們不能放棄豁口,把大軍失陷在城內。」部下再次勸鄧名出城時,他依舊搖頭拒絕:「雖然韃子的人不少,但是豁口並不大,我們有上百人,足以堅守一段時間。劉將軍很快就會得到警報。我們寧可冒這個險。」

  再也不聽衛士們的勸說,鄧名大步跨到豁口旁,伸手取過豎在牆垛上的紅旗,舉著它沿著牆向東走了一段,然後把它重重地插下,一隻手用力地扶住,對衛士們說道:「我就在這裡舉著大旗,直到劉將軍他們回來。」

  如果城內真有清軍的大批伏兵,如果城北的豁口不幸沒有保住,如果局勢真像鄧名擔心的那樣逆轉,那麼這面紅旗就能保證城內的明軍不至於絕望,讓他們知道退路依舊控制在自己人的手中。

  見鄧名遠遠離開豁口的斜坡,表示出絕不下城的決心後,衛士們也就不再爭辯,而是立即開始進行戰鬥準備。

  鄧名看了看趙天霸,雖然後者換上了一副在宜城新繳獲的鐵甲,不過還是不如鄧名身上的這一身質量好。

  「今天我就守在城牆上不上前廝殺了,」鄧名迅速把身上的鐵甲和頭盔取下,遞給趙天霸:「我就在這裡看你們了。」

  ……

  漢陽總兵登上城樓後,立刻明白了守將為何會如此驚慌,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邊緣。

  從南城樓上眺望全城,整個西城幾乎都在戰鬥:安陸知府的部隊被劉體純包抄,截成了兩段,其中的一部分正受到劉體純的窮追猛打,知府身邊的清軍招架不住,不斷往城中心退縮;另一部分清兵處於賀珍和劉體純的夾擊中,雖然還沒有被消滅,但也都退進城西的住宅區,一小股一小股被包圍在房屋裡做困獸之鬥;西城樓的抵抗看來堅持不了多久了,城樓上已經出現了火光,估計明軍已經登上樓台,正在圍攻據守城樓中的清兵;再看看北城,郝搖旗的大軍正從那邊壓過來。

  戰局發展的速度實在太駭人了,總兵意識到北面的清軍部隊和南面遭到了同樣的慘敗,根本沒能在豁口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導致明軍不受阻礙地長驅直入。進入城區後,雖然巷戰讓明軍的優勢兵力不能充分發揮出來,但仍然比清軍強大很多。前去增援的清軍顯然缺乏心理準備,他們迎面與優勢敵人撞在一起,還來不及尋找可以依托的防禦地形,就遭遇了重大損失。

  西南的鐘樓附近也發生了戰鬥,西北的鼓樓腳下似乎也有很多人影在晃動,無論是鐘鼓樓還是很快即將失守的西城樓,明軍只要取得其中之一,就能獲得一個視野良好的制高點,明軍將領立刻就能看到城內的全面形勢。

  城門都被堵死了!總兵意識到當務之急不是增援其他守軍繼續守城,而是如何設法突圍了。明軍進展太快,已經無法阻止,鍾祥陷落成為定局。若是在正常情況下,總兵還可以選擇一個城門據守,盡可能讓軍隊有秩序地撤離城市。只要控制一個城樓,就可以發現敵兵包抄的企圖和兵力,將領只要自己足夠鎮靜,就能很好地把握撤退時機,把盡可能多的兵力拯救出來。

  不過現在城門早都被清兵自己堵死了,用來堵城門的巨石都是用牛車拉來的,把城門洞塞了個嚴嚴實實。清軍為的是即使攻擊者毀壞了城門,也休想進城,休想輕易把這些石頭挪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塞到城門裡的這些岩石,絕不是倉促之間就能清空的。總兵知道自己沒有這個時間,城內的大軍也不可能丟盔棄甲地跳牆逃跑,想要縋城也沒有那麼多的繩子。

  絕望的總兵轉而俯視城外,城西以外有眾多的明軍,看上去數以萬計。雖然城外的明軍大部分都是沒有盔甲的輔兵,但清軍一旦失去控制發生潰敗,那麼自己手下的兩千多甲兵對輔兵也就沒有了任何優勢。

  「必須有秩序地把軍隊帶出城,保持軍紀。」漢陽總兵看到在城門外有明軍的監視部隊,若是城門沒有被堵住或許還可以試試看,要是能突然衝出去殺退這些明軍的話,就可以為大軍爭取一條生路。

  總兵繼續向西看,一直看到接近城牆拐角處的缺口,他的心猛地一跳,那裡的明軍看上去人數不多,旗幟也不多,說明帶領甲兵的明軍軍官很少;城外的缺口後面也沒有多少明軍把守,可以嘗試從缺口殺出去一直向西,衝到漢水邊上,沿江南下逃生,說不定還能找到一些船隻;再看一眼城內,城西的明軍都殺到城西大道上去了,西南這一片城區反倒沒有見到什麼明軍,明軍大部隊與缺口之間有一個很大的空檔。

  總兵立刻讓手下去尋找安陸知府和鍾祥縣令,他們兩個文官守土有責,就讓知縣負責堅守衙門拖延時間,讓知府負責斷後吧;知縣肯定沒有生路,不過一死也就能免去朝廷對他親族的懲罰了。知府負責斷後也是九死一生,不過若是能僥倖逃生的話,有斷後掩護大軍突圍的功勞,大概也能被朝廷諒解。

  總兵又派出一營人去控制靠近缺口的一塊西南城區,若是明軍轉頭打來,這一營清軍需要在那裡阻擊明軍,防止明軍靠近南城牆前面的這條道路,這條道路將會是清軍的逃生通道。其餘的清軍應該立刻向城南轉移。在漢陽總兵的計劃裡,清軍可以利用知縣堅守衙門的時間收縮到南城樓附近,然後通過缺口轉移到城外。南面城外的明軍看起來沒有太多戰兵,東西兩邊的城門都被堵死了,只要能利用城區地形阻止明軍突破,敵軍想要包抄清軍就得從北面的缺口再出去,然後繞過鍾祥城來追擊。

  總兵又瞥了一眼城牆缺口那裡,剛才他派去封閉缺口的那營士兵已經靠近目標,雖然地形狹窄,但是那裡只有區區幾面旗幟,而且都是一些號旗而不像是指揮旗,肯定是些沒有戰鬥力的散兵游勇,營兵只要一個衝鋒應該就可以拿下。

  「奪回缺口總是沒錯的。」總兵自言自語了一聲。無論是防守、反擊還是突圍,這個行動總是有用的。

  ……

  看到大隊清軍向這裡走來,缺口周圍的明軍頓時發生了恐慌。大多數輔兵身邊只帶著繩子和木棍,這在清兵的披甲兵面前與赤手空拳沒有什麼區別。這些恐慌的士兵抬頭四顧,看到自封江南提督的那個神秘宗室牢牢握著一面紅旗站在城牆上。他已經換上了趙天霸的盔甲。

  當看到有士兵望自己的時候,鄧名就朝那個人微笑一下。

  剛才鄧名決意堅守時,衛士們就商量要死死地堵住缺口,敢於衝擊防線向城外逃生者殺無赦。但鄧名不同意下這個命令,他要衛士們向周圍的明軍交代清楚,希望他們留下,但如果堅持出城也不會阻攔;輔兵也就算了,若是有盔甲的戰兵要離開城池,需要把盔甲脫下,以便讓那些願意留下作戰的輔兵有裝備可用。

  「你們出城後就趕快去向袁將軍報告,」衛士們對豁口旁的明軍士兵高聲傳達著鄧名的命令:「告訴袁將軍你們撤出城了,臨走時看到江南提督還在牆上堅守,讓袁將軍趕快派兵來支援。」

  聽到這命令後,戰兵們互相瞅了瞅,最後都決定留下來。鄧名固然是不為難他們,但鄧名若是肯和他們一起撤出城也就罷了,可是現在鄧名不走,如果自己走了,萬一將來鄧名失陷在城裡,不管這些戰兵是誰的部下,無論是劉體純、袁宗第還是賀珍,都不可能放過他們。

  豁口站不下幾十個人,絕大部分人都站在城牆上。這裡還有一些清兵留下的守城器械可以利用,比如裝運土石的吊籃。明軍把這些吊籃挪到城牆的外側,大批的輔兵出了城,他們在城牆根下挖掘石頭,裝進吊籃中,再由城牆上的輔兵提上去。

  明軍佈置了一番,人心稍安,同時清軍已經跑步逼近。

  站在鄧名東面的趙天霸提起一張鐵弓,彎弓搭箭向城牆下道路上的清兵瞄準。衛隊裡除了趙天霸以外還有兩個射箭好手,吳越望就是其中之一。

  「不要射臉。」趙天霸一邊交代同伴,一邊把弓滿滿地拉開,仔細地瞄準,鬆手射出了第一箭。

  箭去如流星,射中了跑在前面的一個清兵千總的腿上,後者大叫一聲摔倒在地。接著就習慣性地伸手握住劍桿,用力一拔。

  「啊!」

  那個清軍軍官不但沒有能夠拔出箭,反倒發出痛極的一聲慘叫。

  輪到吳越望了,他瞇著眼瞄準了一下,射出了第二箭,同樣擊中一個清兵的腿部。

  三個射手不緊不慢地輪番射箭,目標就是清軍的軍官或是衝在最前面的敵兵。

  「真是好箭。」趙天霸又從箭壺裡摸出了一支鐵骨狼牙箭,在心裡暗暗稱讚道。

  以往射箭的時候務求命中要害,因為普通弓箭造成的傷害有限,若不命中要害就不能讓人失去戰鬥力,但這種狼牙箭卻是完全不同。

  其它弓箭有時還能被悍勇的人忍著一時的疼痛猛地拔出,但這種鐵箭的箭頭上有幾排倒刺,射入人體後,這些鐵刺就像狼牙一樣緊緊地咬住了肌肉,和傷口周圍的血管、組織糾纏在了一起,根本拔不出來。

  幾個中箭倒下的清兵疼得大叫,還有人拔出刀子想切斷箭桿。以往若是箭頭拔不出,那切斷箭桿也能極大地減輕痛苦。可狼牙箭的箭桿需要用鋼銼才能銼斷,這些清兵用刀具切割箭桿只是無益地增加了自己的痛苦。

  很快這些清兵就中止了這種徒勞的嘗試,長長的箭桿留在人體外,任何輕微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它們晃動,而任何輕微的晃動都會攪動傷口,讓負傷者發出難以忍受的慘叫聲。

  發現三個明軍射手後,清軍也派出弓箭手還擊,不過他們沒有牆垛的掩護,很快就有數人被居高臨下的趙天霸等人命中。明軍沒有向任何敵人的面部攻擊,因此直到現在仍沒有清軍斃命。不過被明軍鐵箭命中的人都徹底地失去戰鬥力,他們持續不斷的痛苦聲,也在折磨著身邊的同伴。

  剛才清軍有一箭擊中了吳越望的上臂,不過並沒能穿透他身上的鐵甲,毫髮無損的吳越望立刻予以還擊,一箭射穿了對方的肩甲。鐵箭沉重的箭身和剛性的箭桿讓它的穿甲能力大大超過普通的羽箭,更接近弩箭,弓箭手身上的輕甲對它的防禦效果並不強,尤其是在這種距離上。

  被命中的清兵弓箭手丟下武器,靠著背後的牆壁坐在地上直抽涼氣,他用雙手握著肩膀上還在顫動的箭桿,竭力想制止它的抖動,轉眼間就疼得頭暈眼花,偏偏還沒有任何辦法減輕這種痛苦。

  明軍弓箭手雖然不多,但是他們射過來的箭大大減緩了清軍的前進速度。現在這些清兵已經不敢在城牆邊的開闊道路上急行,而是躲在路邊的房屋後,彎著腰向前摸去。就連領著這一營兵的游擊都躲在了遠處一幢民房的牆後面,小心地露出半個身子觀察著城牆上的動靜。

  這個游擊已經認出了對方使用的鐵箭,據他所知,這種武器多半是炫耀裝備,因為太貴了,比弩箭還貴。本來羽箭就不便宜,用這種比羽箭還要昂貴許多倍的精緻武器去攻擊小兵,那就是一箭能射死十個都賠本。因此一般也就是親王級別人物的近衛,會帶上那麼一壺狼牙箭,用以炫耀主君的身份,不會真有人拿它當作制式武器。

  但現在對方就是在用這種武器攻擊小兵,看到那些士兵痛不欲生的模樣,游擊自己也是膽戰心驚。明軍始終不向致命部位射擊,要是挨上一箭,那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游擊看到自己的弓箭手沒有取得任何戰績,大部分箭矢都被牆垛和城牆擋開,但就是沒有牆垛,多半也奈何不了明軍弓箭手身上的那一身炫目鐵甲。

  游擊向挺立在牆上的紅旗瞥了一眼,暗道:「那旗下到底是什麼人?」
AkiMOON 發表於 2013-6-6 17:31
第二章  春風又綠江南岸  第十八節 激戰


  看到城下的清軍已經倒地十餘人,剩下的不是小心翼翼貼著牆邊,就是繞到房屋後尋找掩護,明軍士氣頓時大振。等清軍士兵又靠近豁口一些後,城牆上的明軍軍官就組織士兵動手,把石頭從牆邊滾下去。底下的清軍不得不進一步放矮身體,半蹲在地面上,把盾牌高舉在頭上,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蹭。

  有個明軍士兵扔得興起,就探出身體,把一塊大石頭瞄準了牆下的盾牌,狠狠地擲下,他的英勇行為引起了一陣歡呼。很快就有其他人學著他的樣子,探身出牆去扔石頭,更有幾個明軍合作,把一塊長長的青磚舉過牆垛,一起鬆手,讓它骨碌碌地落在了牆根下一排正向前緩慢挪動的盾牌上。

  沒有想到有這麼一塊巨石從天上掉下來,下面幾個單手持盾的清兵頓時就被壓倒在地,兩個手臂折斷的士兵從牆角一直滾到道路中央,抱著手臂大聲呼號。

  在清軍游擊的命令下,和趙天霸等人對射的清軍弓箭手開始攻擊那些探身出來的明軍投石手,不過清軍的位置非常不好,他們位於低矮的房屋後面,要是隱藏著還好,只要一露頭立刻就會被對面高牆上發現,往往這些弓箭手剛剛找到目標,前出到攻擊位置開始彎弓瞄準時,對面以逸待勞的明軍射手就已經把鐵箭射了過來。

  又有三個弓箭手被射倒後,其餘的清軍弓箭手紛紛縮著脖子,藏身在掩體後面。這三個弓箭手只換來了一個明軍的負傷,剛才這個明軍士兵正把一塊大石頭高舉過頂,要狠狠地向城下投去時,被側面飛來的一支羽箭擊中右胸,他大叫一聲,手中的石頭脫手飛出城牆,人則倒向後面。

  旁邊有兩個輔兵蹲下身扶住這個傷員,扯開他胸前的衣服露出傷口,這根箭並沒有深入胸膛,一個輔兵立刻掰斷了箭桿,然後檢查了一下創口,喊了一聲:「忍著點,弟兄!」,就握住還露在外面的末梢用力一拔,把箭頭拽了出來。

  「送他出城。」鄧名一直在注視著這個傷員,他讓把這個士兵送出城外再進行傷口處理。聽到命令後,輔兵馬上把傷員抬下了城牆。外面早已經升起了火,做好了準備,會把傷口燒灼一下再包紮起來。

  一個戰士負傷並沒有打消明軍的勇氣,大部分人都發現探身投石的風險並不大,而且對面的弓箭手已經消失了,並沒有更多的羽箭向城上飛過來。現在趙天霸等人已經不再繼續攻擊敵人,而是戒備地看著街對面的房屋,努力尋找著清兵弓箭手的身影。身邊的吆喝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密集,更多的石頭被明軍扔了下去。城牆的另一側也忙得熱火朝天,把更多的石頭拉上城頭。儘管如此,還到處都是找不到石頭可扔的抱怨聲,這聲音隨著清軍的弓箭手始終不露頭變得越來越多。

  中箭加上被砸傷的,清軍已經損失了十一個弓箭手、十幾個刀盾兵和差不多數量的長槍兵,儘管付出了近四十人的代價,清軍仍然沒能摸到豁口邊上。對方那種鐵箭對士氣的打擊實在太厲害,游擊發現自己的弓箭手都躲在牆後不肯冒險出去攻擊明軍,而其他士兵也被中箭同伴的哀嚎聲嚇得心驚膽戰,沒人願意領頭上前。

  如果不努力上前就只能躲在牆角邊挨砸,或是藏身在民居中間旁觀,對攻佔豁口毫無意義。一塊又一塊的石頭不停地落下,又有一個清兵實在撐不住盾牌了,手一晃、盾牌一歪,被青磚砸得頭破血流。其他清軍士兵不肯繼續待在牆角無休無止地挨砸,一聲呼哨,這些清軍就集體衝過牆邊的街道,爭先恐後地跑進街道另外一側的建築區中。

  對於這些逃跑的清軍,明軍的三個弓箭手並沒有予以攻擊。雖然這種鐵箭不錯,但畢竟數量有限,他們手中只有幾壺狼牙箭,現在已經用掉了一小半。

  當清軍士兵分散到居民住宅區後,游擊想要指揮他們就變得更加困難起來。比如弓箭手這種躲避戰鬥的行為就很難制止。如果游擊積極地催促弓箭手奮力攻擊明軍的話,他自己很可能就會成為明軍射手的靶子。綠營游擊退後了兩步,與那面可能竄出危險箭矢的城牆再拉開了一點距離,然後向東面看去。現在他只希望城牆上面的攻擊會比較順利,能夠盡快把城牆上討厭的明軍弓箭手驅逐出去。

  可惜城牆上的攻擊一點兒也不順利。明軍在炸塌城牆的同時也消滅了這段城牆附近最有戰鬥力的清兵,沒有被波及的清兵都是躲得比較遠的謹慎人士。當發現明軍登上城牆後,這些膽小的人們立刻頭也不回地向南城樓跑去。這些都是安陸府的士兵,也有鍾祥城裡的本地人。其中一部分扔下軍服、武器就逃回家去了,剩下無處可逃的,只好在城樓上等待命運的安排。

  漢陽總兵帶領部隊趕到後,這些遠遠躲著的清兵就被重新組織起來,命令他們拿起武器在城牆上前進,向豁口方向發起進攻,配合牆下的清軍把明軍驅趕出城,恢復對這一段城牆的控制——當時總兵還沒有決定突圍。

  這些清兵於是只好拿起武器,再一次排列隊伍從城樓出發,高聲吶喊著向明軍發起進攻。

  鍾祥的城牆也沒有多寬,再刨除兩側牆垛佔據的空間後,也就是夠三、四個人並排行走的樣子。清軍對面的敵人並不是鄧名的親衛,而是劉體純和賀珍的一些戰兵、輔兵。精銳的戰兵都跟隨劉體純、賀珍衝殺去了,豁口附近留下來為數不多戰鬥力較差的士兵,他們和鍾祥縣兵的地位相近,不少是最近幾次戰役中投降明軍的前清兵。更有新參軍的老百姓,今天還是第一次上戰場。

  剛才城牆被炸塌後,這些明軍士兵趾高氣揚地從城牆上向南城樓前進,打算先禮後兵勸降城樓上的守兵。其中那些剛投降明軍的清兵對自己的勸降行動信心十足,就在不久前他們也陷入過同樣的絕境,當時心中那種恐慌和驚駭還記憶猶新。這些清兵打算用自己的經歷現身說法,向城樓的守軍證明投降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這些明軍向城樓走去的時候,望見清軍的旗桿上先後升起三盞燈籠,一個個更是心中大定,自覺勝券在握。雖然守衛城樓的軍官或許還會有反抗的心思,但大部分人當兵就是為了吃飯,綠營兵肯定已經毫無鬥志——這些前綠營兵對敵人的心理瞭解得十分清楚。

  當他們從高高的城牆上看到城樓下突然湧來一大群清兵,密密麻麻的刀槍劍戟晃得人眼花繚亂,這些明軍見狀急忙準備撤退。只是他們位於城牆上面,面前只有唯一的一條路,或者退回遠遠的豁口那裡,或者從城牆下去。情急之間就有人想找繩子把自己吊下城去。別說一時找不到繩子,若是真的這麼一逃,那以後在明軍中可就別想站直脊樑了。

  看到一隊清兵離開城樓,沿著城牆往豁口的方向開來的時候,城上的明軍又發生了動搖,畢竟他們和豁口那邊扔石頭的同伴不同,他們與清軍之間沒有城垛掩護,沒有居高臨下的優勢,也不能隨心所欲地砸人還不擔心還手。看到清兵越走越近,明軍更加心情緊張,最靠東面的第一排士兵四下打量,覺得到了必須縋城撤退的緊急時刻了。

  不過這些向明軍靠攏過來的清軍心中也是同樣的緊張,走在最前面的幾個清兵在距離明軍還有十幾米的地方就止住步伐,用力地向對面的明軍吼叫,發出凶狠的吆喝聲。儘管這些清兵停下了腳步並且側身讓開了通道,但他們身後的同伴絲毫無意越過排頭兵上前攻擊明軍,而是一個個都默契地停了下來,也奮力地向明軍發出大聲的吆喝,希望能夠通過展示軍威把敵軍嚇得連連後退。

  他們對面的明軍排頭兵並不是不想撤退,只是身後擠滿了人無路再退了。聽到清軍鋒線士兵發出的凶狠吆喝聲後,本來異常不安的明軍東線士兵倒是稍稍寬心,恢復了一些信心和士氣,因為他們實在是把綠營士兵的心理瞭解得太透徹了。

  明軍士兵不甘示弱地大聲吆喝回去,同時紛紛放平手中的長槍,向逼近過來的敵兵示威地晃動著。

  兩軍的前鋒互相試探著,心中的底氣都變得越來越足。在清軍緊逼的同時,明軍也勇敢地迎著往前邁出了一步。彼此之間的距離緩慢地縮短,當兩邊的士兵距離四米左右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再次站定腳步。

  「嗯!」

  「嗯!」

  「哼!」

  「哼!」

  雙方一個個都把眼睛瞪得溜圓,把嘴角的鬍鬚吹得老高,發出「哼哼哈哈」的威嚇聲。在這樣的近距離上,兩軍士兵已經可以發生戰鬥接觸。兩邊的士兵都握住他們手中長槍槍桿的末梢位置,把槍向前探出,互相在空中擊打著對方的槍桿,發出辟里啪啦的碰擊聲。

  互相拍打了幾下,氣勢如虹的兩軍誰也沒能嚇退對面的敵人,任何一方的排頭兵都不是鐵打的超人,相持片刻後前排士兵的額頭上都是大汗淋漓。他們背後的第二排士兵已經觀戰多時,一個個對戰況也都心理有數,在看到排頭的士兵汗流浹背後,他們勇敢地上前與排頭兵交換位置,挺槍與敵兵交戰。後面的士兵都留在原地,絕不上前添亂,保證最前排兩軍之間的距離維持在兩桿槍的長度左右。

  很快替補上來的士兵也感到有些疲憊了,後排士兵紛紛仗義地與前面的同伴交換位置,有些特別勇敢的士兵還插隊,搶著走到排頭一展身手。

  新替換上來的這個清軍滿臉橫肉,站上來之後先是和以前的人一般地吹鬍子瞪眼一通,然後就開始呲牙咧嘴地磨後槽牙,把牙齒咬得吱吱作響,甚是駭人。

  對面的明軍士兵也不甘示弱地咬牙切齒,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清軍有一套絕活,三個明軍一起咬牙發出的聲音也比不上對面一個人響亮。

  「他是屬耗子的嗎?」幾個明軍在心裡罵道,對面這個人太窮兇惡極了。

  「讓我來。」後排的一個明軍軍官推開擋在身前的眾人,昂首闊步走到最前面,冷冷地凝視了對面那並排的幾個清兵一眼,突然毫無徵兆地抽刀出鞘……

  西城樓此時已經停止了抵抗,守衛的將佐和他的親兵戰死,剩下的安陸兵都投降求饒。不過賀珍並沒有時間登上城樓看一眼。

  西城樓的事情一結束,賀珍就急忙指揮主力向東發起進攻。劉體純追著安陸府知府向東面打去了,被夾在兩部明軍之間的清兵還有待消滅。城西大道此時完全被明軍控制,被分段切割開來的清兵有一百多人已經投降,還有一百人左右逃到路兩側的民房裡,幾人一夥兒背靠著牆壁,頂著房門仍在抵抗。

  不肯放下武器的清兵就必須要消滅,而且越早越好。同時還要防備他們縱火垂死抵抗,若真有這種情況,一定要立刻撲滅,免得釀成大禍。

  對於這些幾人一夥兒據守房屋的清兵,明軍雖然人多勢眾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又不能自己放火把他們趕出房來,只好一間一間地先四下堵住,然後正門、牆壁、屋頂同時發動進攻,幾十個人從四面八方一起動手,衝進屋後把幾個敵兵亂刀分屍。

  面對人數是他們幾倍、甚至十幾倍的明軍的小心清剿,這些清兵沒能給明軍造成什麼損失,但卻極大地拖延了賀珍前進的步伐。

  「這幫狗韃子今天怎麼這樣頑強?」賀珍指揮消滅了十幾間房子裡的清兵,共計四、五十人,突然感到有些不對,以往若是看到明軍的絕對優勢兵力入城後,很快清軍就會喪失鬥志;而這些清兵雖然看不清城區的全貌,但肯定也能意識到明軍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賀珍感到有些迷惑,又感覺自己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問題。這些清兵不肯投降而是據屋死守,難道他們還指望知府、縣令能帶著幾百人翻盤,鍾祥清軍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不成?

  城北的郝搖旗此時也有相似的疑問。剛才與那幾百清軍交戰時他就感到有些異常,對方的戰鬥力似乎比他印象裡的縣城兵強了不少,五百多清兵面對三千統一指揮的明軍,居然沒有一下子被衝垮。現在城北大道還有一半在清軍的控制中,三百清兵且戰且退,阻止明軍迅速靠近城中心的衙門。被切割開來的清軍,抵抗能力也比郝搖旗預計的要頑強得多。有一大股清軍竄進了一座大宅子,在裡面齊心協力地防守,雖然清軍只有四十多人,但郝搖旗圍在外面的幾百人一直沒能衝進去。

  雖然消滅了一百多清兵,但郝搖旗也付出了二十多人傷亡的代價。己方可是六比一的優勢兵力,雖說巷戰不利於兵力展開,而且相當有利於小股兵力防守,但這個數字還是足以說明對方訓練有素,軍心士氣都相當不錯。

  「報告,有個俘虜招供說城內有三千武昌兵!」一個親衛跑來向郝搖旗報告道。

  「三千武昌兵?」郝搖旗大吃一驚,不過這個消息解釋了為什麼對面的部隊戰鬥力遠高於一般的縣兵。

  「還有從各縣緊急調來的一千五百多披甲兵,加上鍾祥原來的一千披甲兵,城內有五千六百多披甲兵。」

  「呼——」郝搖旗長吁了一口氣。如果這個數字沒錯的話,那他今天的仗打得還是不錯的。他知道城西的明軍也已經殺過來——劉體純和郝搖旗的部下已經在西北城區取得接觸,他看見西城樓的清軍綠色旗幟已經消失不見,想必那裡已經被明軍佔領了。

  「先拿下北城樓。」郝搖旗不再急著催促軍隊前進。

  六千多戰兵進城,城內有五千五百戰兵防守,半個時辰不到就奪下了小半座城,這個成績足以讓明軍自豪了。郝搖旗覺得當務之急是迅速取得一個制高點,讓自己能夠觀察一下城內的整個軍事形勢。

  郝搖旗放緩了對南面的攻擊,抓緊時間攻擊身後的北城樓,以及那股躲在大宅子裡負隅頑抗的武昌兵。既然知道敵人有五千多披甲,那麼這些地方的守兵拒不投降就容易理解了,他們並不知道明軍的進攻規模,多半還盼望著清軍反攻給他們解圍。

  「不用太著急,慢慢來。」郝搖旗感到明軍有點進展太快,到現在為止制高點幾乎還全在清軍手中,這對明軍掌握全局很不利。城西北的鼓樓此時也還控制在清軍手中,郝搖旗又向那裡增派了一支部隊。

  他決定穩紮穩打,不給清軍翻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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