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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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44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0
正文 第十九節 軍功

    第二天明軍並未立刻出發,鬧騰了大半夜不少士兵都是天開始發亮才有機會睡覺,而且緊張情緒一鬆懈下來,有不少士兵都感到極為疲勞,明軍因此在譚弘的大營又多休息了一天。

    糧食不可能都帶走,所以明軍就下令士兵們敞開肚皮吃。往常他們一天只吃兩頓飯,在重慶城下的時候也是如此,習慣每天三頓飯的鄧名頗不適應。但這天則是不停地開飯,鄧名也得以見識了軍漢們到底都有多能吃,不管粗糧、細糧,窩頭還是米飯,整筐整筐的食物一轉眼就被軍漢們干光。不少士兵吃得撐得慌就去舉石樁、耍大刀,等緩過來這口氣後就回來接著吃。

    看到邊上數百俘虜淒慘的樣子,鄧名又忍不住心軟,說服明軍軍官同意給他們吃晚飯。無論如何,如果想要一個合格的士兵,那每天就需要給這個人補充三千大卡的熱量,否則就頂多得到一個夫子,而如果不給人吃飯,那就連一個合格的夫子也得不到。

    本來明軍軍官計劃等軍隊開拔後再給這些人半饑半飽的吃上一頓,但鄧名堅持說必須要事先吃,而且給人吃飽才能充分發揮這些俘虜的搬運能力,既然鄧名信誓旦旦地說這是他從書上看來的,其他軍官也只好接受這個理由。

    第三天一早,兩千五百明軍(和譚弘的交戰明軍損失極小,負傷一般也都是輕傷)分隊出發,向下遊方向前進,譚弘大營裡的輜重和行動不便的傷病員一起被裝上船或是臨時打造的一些木排隨軍前進。那些塞不下的東西以及鎧甲就由俘虜來背負,士兵們只需要攜帶自己的武器,見行軍時大家都顯得輕鬆愉快,鄧名趁機又宣揚了一下優待俘虜政策——就是每天至少給吃一頓飯。

    不過前路比鄧名想像的更難走,很快沿岸的道路就消失不見,河岸也變成陡峭的懸崖,士兵們只能保持很窄的縱隊,沿著山間小道蜿蜒前進。這些道路多是附近居民走出來的,非常崎嶇而且時斷時續。明軍的前鋒士兵披荊斬棘,把隱隱約約存在的道路擴充,或是從本沒有路的山間尋找、開發出一條可供大軍同行的道路來。

    明軍的行動非常緩慢,冬季日短,很快就又到了需要紮營的時候,至此,鄧名才明白為何不遠的一段路,缺乏水師的文安之走了那麼久還沒有到。

    「文督師那邊還好,船隻就是再少也比我們手裡富裕。」聽到鄧名的感慨,李星漢在邊上答道。

    「這附近的百姓豈不是非常不便?商旅又該如何通行呢?」鄧名覺得以這樣的交通環境,不用說商業根本無從展開,就是日常生活也會收到很大影響:「前兩日覺得道路也不是這樣難行啊。」

    「都府(成都)那邊還好,重慶,夔州,來往商旅非要有船不可,也正因為此,我們雖然失去了重慶,但是依舊可以截斷長江,讓上下游的韃虜音訊不通。」對於鄧名的疑惑,李星漢很熱心地一一給予解答:「重慶府那邊當然還是要比夔州這裡好些的,而且譚弘紮營,自然也要找稍微平坦一些,便於駐紮通訊的地方。不過等到了萬縣,地勢還是要比這裡好,道路也寬敞的多。」

    李星漢告訴鄧名這因為是冬天,所以道路已經算是很好走的了,要是夏天植物茂密的時候,數千士兵在山地上迅速通行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就是樵采的小路也會被植物完全覆蓋起來,那時如果想在夔州迅速移動大軍必須要有足夠的船隻。

    明軍向東前進的路上,哨探偶爾回來報告發現些譚弘部潰兵的蹤跡,那天逃散的上千譚弘士兵,有不少也向東前進,經受不住凜冽的寒風,這些潰兵就不管不顧地升火取暖——暴露行蹤固然危險,但不升火明顯是死路一條。

    不少明軍軍官見狀都躍躍欲試,想攻打這些潰不成軍的敵人,但是無一例外都被鄧名阻止了,擊敗譚弘後鄧名在軍隊中的威望大漲,周開荒等人的大昌兵都重視鄧名的意見,更不用說萬縣的譚文余部。鄧名認為攻打這些潰兵對明軍來說並無絲毫益處,搞不好還會有所損傷,如果有人負傷還不能拋下不管,這與鄧名一心早日趕回奉節的目標是不符的。

    鄧名把這個理由解釋給了大家聽,而且他覺得在這種山區裡作戰,就算比對方兵力強大很多,但如果不熟悉地形被伏擊也是很正常的事,空有強大的兵力也難以增援,因此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鄧名也堅決不同意追蹤這些潰兵的蹤跡。

    不過鄧名不解釋還好,解釋之後軍官心裡都微微有些失望,譚弘這些潰兵的狀態比幾天前這支明軍的狀態還要糟糕百倍,不少軍官——比如周開荒就覺得這是個難得的鍛煉軍隊的好機會,可以讓軍官和士兵彼此之間更加熟悉,而且還可以鼓舞士氣,至於可能付出的傷亡則是不可避免的代價。至於鄧名的第二個理由,更讓大家覺得有些畏敵如虎,又不是要學譚弘全軍出擊,只是讓一些小部隊驅逐追殺一下大軍周圍的喪家之犬,又能有什麼危險?能耽擱多少時間?

    「鄧先生,我們很快就會到萬縣了,今晚開一個軍議吧。」在士兵紮營的時候,周開荒步履匆匆地來找鄧名。

    沒有部下的趙天霸一路上依舊是鄧名的貼身保鏢,周開荒對鄧名說完後,就招呼趙天霸道:「趙兄也來一起謀劃、謀劃。」

    「開軍議幹什麼?」鄧名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們打算攻打萬縣麼?」

    「正是!」此前明軍已經發現譚弘北岸大營也潰散了——這倒不奇怪,那裡沒有什麼輜重,又沒有得力的軍官,奉命守營的熊蘭據李星漢說是個膽小鬼,仗著溜鬚拍馬的工夫爬上來的,因此李星漢等萬縣兵就計劃去家鄉看看,如果有機可乘就攻下城池。

    「之前你們不是認為文督師肯定會把涪侯部屬的家小搬走了麼?」鄧名聽周開荒他們議論過此事,人口對夔州明軍的意義很大,尤其是在丟失了重慶一帶之後,文安之幾萬軍隊過境,不可能不順便把萬縣的民戶都搬運回奉節去。

    「不是人口的問題,譚弘北岸大營的人估計有不少逃回萬縣去了,他們沒有什麼像樣的武器,我軍現在士氣正旺,正好將其一舉殲滅!」

    「我覺得當務之急是返回奉節,萬縣沒必要去攻打,就算能攻下來,就憑我們這兩千人,不是還要回到奉節去麼?」鄧名連連搖頭,這些天來他連清軍的散兵游勇都不願意打,更不用說去攻打一座縣城。

    「嗯,這個……」周開荒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趙天霸。

    但趙天霸只是搖頭:「我手下沒有一兵一卒,全憑鄧先生和周兄說了算。」

    「那晚上再說,再說。」周開荒依舊不放棄,明軍軍官大多覺得這是個立功的好機會,此次攻打重慶失敗,想來文督師也是迫切希望看見更多場勝利的。

    等周開荒走後,鄧名又問趙天霸道:「趙兄到底怎麼看這件事?」

    「鄧先生為何不同意進攻?」趙天霸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起鄧名。

    「我覺得沒有必要讓官兵們付出無益的傷亡,」鄧名坦率地說道,他對軍功毫無追求:「我們行軍速度本來就不快,進攻萬縣勢必還要耽誤時間,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身在險地,對吧?早一天回到奉節不是早一天安全麼?」

    趙天霸沉默不語,鄧名也不催促而是任由他去思考,只是鄧名不知道趙天霸想的遠比他料想的要多。

    「三太子取得勝利之後,本是眾人擁戴,至少這兩千多人對他已經是心服口服。可是這兩天三太子顯得過於怯懦,遇到幾個、幾十個潰敵都不敢進攻,又讓軍中上下對他有些失望。」這兩天由於鄧名不斷壓制明軍的進攻**,趙天霸已經聽到一些對鄧名膽小的不滿,覺得他到底還是貴人子弟,上次表現出的勇氣可能也只是曇花一現罷了。「若是三太子親率將士攻下萬縣,那他的聲望必定可以大振,等將來回到奉節,大家看到的是袁宗第兵敗、譚文身死,數萬大軍無功而返,而三太子過關斬將,整理了兩千潰兵把沿途敵兵一掃而空……若是如此的話,再加上他的身份,恐怕文督師也壓不住他了。」

    在封建帝制下,擁立之功極大,同樣,風險也是極大,如果你擁立的人最後沒能坐穩寶座,那這擁立的行為就不是大功而是大罪了。趙天霸又瞄了鄧名一眼,心想:「三太子和晉王毫無交情,萬一取代了當今天子的話……嗯,別看現在很好說話,但將來遲早會記起晉王擁立當今天子的仇,會覺得晉王幫別人搶他們家的天下。」

    「以我之見,」趙天霸心中已經有了腹案,就對鄧名說道:「鄧先生的持重還是沒錯的,但是過萬縣不入,下面的人恐怕心裡著急,畢竟誰也不敢說文督師一定把大家的家小都搬走了。」

    「趙兄的意思到底是什麼?」鄧名覺得有點奇怪,在他印象裡趙天霸說話不是這樣拐來拐去的。

    「讓周千總或者李千總帶些人去瞅瞅,若是無機可趁就算了,要是一座空城或者根本就沒有幾個兵把守,那不妨進城去看看,說不定還可以收集些輜重一併帶走。」

    「為了說不定的事,耽誤行軍的時間。」鄧名依舊有些遲疑。

    「鄧先生沒有打過很多場仗吧?」趙天霸發聲問道。

    當然沒有,就是前一場鄧名參加的戰鬥也不全是他制定的計劃,聽到趙天霸的話鄧名臉上微微一紅,暗罵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鄭重其事地對趙天霸一拱手:「趙兄責備的是,我太狂妄了,軍中要務還是要聽趙兄你們的。」

    「鄧先生謙虛了。」趙天霸心裡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事關晉王還有西營眾多將士的前程安危,他已經打定了主意。

    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對無法防守的城池一般都會進行破壞,趙天霸估計文安之退兵的時候對萬縣也進行了相當程度的破壞,一群嚇破膽的潰兵守著座遭到破壞還有糧草的城池,趙天霸覺得攻下來不是什麼難事,只要鄧名不去,那就對他提高威望沒有幫助,而且若是輕鬆拿下還可以讓大家看清他的懦弱。

    「鄧先生身份尊貴,若是親身去萬縣,眾人恐怕會唯鄧先生之命是從,這對行軍作戰也有些不利,」趙天霸決定冒一下險,根據他的印象,鄧名目前還不是個心計深重的傢伙,而且脾氣也不錯:「去萬縣偵查的時候,先生不妨就留守後面。」

    鄧名聽的臉上又是一紅,他明白對方是暗示自己不要去瞎指揮,也不要過份施加影響給軍隊,免得干擾一線軍官作出正確的判斷:「趙兄金玉良言,我受教了。」

    「不敢,不敢,我說話比較直接粗魯,鄧先生不怪就好。」

    當夜軍議最後確定,要對萬縣進行偵查,如果有機可乘就攻下其中的敵兵,鄧名雖然不支持,但是也聽取趙天霸的意見沒有堅持。此外,雖然趙天霸沒說,但是其他軍官有人提到萬縣的城防可能已經被破壞,建議鄧名親眼去看一看,以作出最後的決定,如果決定進攻不妨親自指揮這場難度可能很小的戰鬥。但鄧名堅拒了這個提議,讓有經驗的明軍軍官去做臨場判斷,他情願與輜重呆在後方。

    提議的人就是一個和戰勝之夜有幸和鄧名握手的人,見鄧名如此表現,不少人心裡確實頗為失望。不過大家轉念一想,這個其實也是情理之中,豈有讓宗室親臨前線的道理?上次鄧名的表現本來就是不尋常的。

    既然確定了戰略,明軍就停下來做一些預備工作,挑選軍官士兵編組成幾個分隊,還為了以防萬一打造了一些簡單的攻城器械。

    ……

    重慶。

    「新津侯兵敗,生死不知。」

    得知譚弘被一群潰兵擊敗的消息後,王明德和譚詣都大吃一驚,有些譚弘的潰兵乘船趕到重慶,向他們匯報了自己所知的前因後果。

    「韓世子?」王明德頗有些疑惑地望著譚詣:「此人何時隨軍的?」

    譚詣也一個勁地搖頭:「事先確實不知。」

    一連問過幾個人,有人還把韓世子給譚弘珠子一事稟告給王明德和譚詣,見眾人都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這兩人也半信半疑。

    新津侯也不是沒見過世面。譚詣和王明德很快聽明白譚弘是中了對方的誘敵之計,不過能讓譚弘這樣的老將空營而出的誘餌,不敢說十足,也有七、八成是真的。

    譚詣此時有些後悔殺譚文殺得太快了,若是宗室子弟來到重慶軍前,就算是偷偷來的,多半也會知會譚文一聲,若是當時知道有這麼個大魚在譚文或是袁宗第營中,他也不會輕易放過。

    「雖說不知真假,但有可能是真的。」王明德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便不是真的,也不能放過這支潰軍。」譚詣冷冷地說道:「能夠在潰敗之後重新整頓成軍,怎麼也是譚文和袁宗第手下的精銳了,若是讓他們安然逃回奉節,將來依舊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譚侯想要追擊他們麼?」王明德的眼睛瞇了起來。

    「正是,說到底他們不過是一群散兵游勇,就算從譚弘那裡搶了些兵器也沒用。」譚詣立刻答道:「他們沒有船,只能步行東返,我明早就帶本部出發,乘船順流而下,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們。」

    除了突然冒出來的韓世子,譚詣意識到還有一件功勞擺在眼前,本來他和譚弘約定的是除了要幫重慶解圍外,還要把萬縣作為見面禮送給川陝總督李國英。後者在譚詣和譚弘看來並非難事,等文安之退兵後萬縣是譚弘的囊中之物,在萬縣屯兵堅守,就替重慶擋住了來自東面的威脅,徹底將川東、川西的明軍一分為二。

    現在譚弘兵敗,若是譚詣不立刻出動收回萬縣,那等清軍出兵取得萬縣就不是譚詣的功勞了;哪怕是譚弘的余部獻城,那也和譚詣無關。現在出兵追擊,不但可以輕取這個功勞,而且還能消滅從重慶慘敗中逃生的殘餘明軍,更有一個不知真假的韓世子。

    王明德對譚詣的小算盤也猜到一些,不過他身為重慶守將,不可能離開防地去搶這個功勞,因此如果全無好處功勞的話就不願意看著譚詣這個降將出風頭:「譚侯切勿著急,賊人先走了好幾天,這未必能夠追上啊。再說這韓世子,說到底還是不知真假。」

    「確實,他們先走了幾天,若是沒有足夠的船還真未必能追上,因此末將敢請將軍把重慶舟師借與我。」譚詣並不需要重慶的船,他的軍隊就是坐船來的,還繳獲了譚文的一些,這只是他分功勞給王明德的借口:「若是有了王將軍的協助,定能追上賊人。」

    見譚詣如此知情識趣,王明德也就不再堅持,而是微笑同意。將重慶軍從譚文水師那裡瓜份得來的船交給了譚詣幾條,又隨便指派了一個軍官帶了一小隊人跟著一起去,王明德心說若是譚詣聰明的話就應該把首功給自己,若是不聰明的話……功勞肯定可以分到手後,王明德關心地問起譚詣追上的把握有多大。

    譚詣不敢深入夔州,不過他認為明軍根本逃不到那裡:「譚弘(漸漸的,王明德和譚詣對譚弘的稱呼都不客氣起來)的北大營潰散了,他們沒船、沒糧,肯定逃回萬縣尋找補給去了。文安之從萬縣退兵的時候估計也在萬縣大肆破壞一番,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我估計這支賊人眼下大概已經走到了萬縣附近。不,不對,他們一定沿途追剿譚弘的余部,應該離萬縣還遠,還得有兩天。領頭的韓……偽韓世子年輕氣盛,又剛剛贏得那麼容易,見到落水狗豈有不痛打的道理?這又要耽誤他們個兩、三天。我明早就出發,順流急行,他們在萬縣還沒坐熱板凳,我的五千大軍就能趕到,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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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3
正文 第二十節 萬縣

    毫無顧忌的明軍在萬縣的上游打造了大量的木排,然後開始橫渡長江。

    只有對萬縣附近水文地理完全不熟悉的鄧名感到有些擔憂,其他明軍軍官都是信心十足,認定附近沒有足以威脅到本軍的敵兵。而他們的判斷也沒有錯,明軍順利渡過長江,沒有受到任何的干擾。

    等到一千五百多名士兵成功渡江後,他們就不再等待後續部隊,而是按照事先計劃向萬縣徑直開去。在計劃裡,剩下的明軍負責監視俘虜、保護物資的工作,不需要立刻向萬縣開拔,除非前線有必要的話才會要求後方增兵,所以先頭部隊沒有必要繼續等待還在長江南岸的人。

    此時留守部隊中的鄧名仍然站在南岸,看著渡江的隊伍心中很是感慨,從譚弘手裡繳獲的不僅僅有武器、盔甲,還有大量的旗幟,現在從對岸的明軍身上完全看不出一絲敗軍的氣息,軍中旌旗飛舞,士兵衣甲鮮明,而且還很有一股勝軍的氣勢。這支雄赳赳的軍隊,就在鄧名和剩餘人的注視中,浩浩蕩蕩地開走了。

    長江南岸的軍隊又花了好幾個時辰才盡數渡過,當鄧名踏上北岸的時候,第一批報信使者已經飛速趕回來向留守的同伴匯報軍情。

    正如之前不少軍官所料,萬縣現在毫無自衛的能力。文安之的數萬大軍通過此地,他們返回奉節時,不但把萬縣的城門都拆了,還毀壞了一段城牆。很顯然,明軍白白走了一趟,滿腹的憤怒無處發洩,把力氣都用在萬縣這裡,若不是明軍糧草告罄耽誤不了太久,估計萬縣的城牆還要再難看些。

    聽到這個消息後鄧名先是鬆了口氣,這就意味著明軍不必進行慘烈的攻城戰。從使者興奮的口氣和表情上看,顯然明軍不會放過到手的大好機會,一定會發起對萬縣的進攻。鄧名看到運過江後堆在岸邊的被服和糧食,就建議留守的軍官組織人手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建立個簡易的營寨。

    「搭建營寨做什麼?」一個留守的軍官問道,聽起來很快就可以進駐萬縣了,還費這工夫幹什麼呢?雖說主要工作是俘虜做,可總有一些工作量會攤到自己頭上。再說眼前這位鄧先生總是善心大發,每次讓俘虜做工後他都會以此為借口給俘虜增加飯食。

    「這……謹慎地紮營不是好習慣麼?」鄧名對古代戰法不熟,對近代戰術不熟,不過他記得以前看過一些明將傳記,似乎都對營寨建設非常用心,任何超過短期逗留的營寨還會挖壕溝什麼的:「萬一打不進萬縣呢?今夜將士們在什麼地方休息?」

    「萬縣的潰兵充其量也就一千多,」趙天霸今天依舊護衛在鄧名身邊而沒有上前線,聞言他急忙替那個軍官辯解道:「城門都拆了、燒了,城牆也扒掉一大段,賊人決計無法頑抗。估計此時周千總他們已經殺進城中去了。鄧先生,雖說諸葛一生唯謹慎,但在此處搭建營寨確實沒有任何用處,只能白白消耗士兵體力。」

    譚弘北大營的很多士兵實際都是輔兵,別說盔甲,連刀劍都沒配備。李星漢等萬縣人說得很清楚,領兵的熊蘭不但沒有打仗的本事而且不受譚弘的待見--如果是譚弘重要的心腹軍官,也不會攤上孤軍抵擋文安之大軍的任務。這傢伙無能膽小的名聲都傳到譚文軍中了。顯然,一個毫無威信的無能之輩領著一夥兒老弱殘兵,面對明軍的新勝之軍,趙天霸看不出明軍有任何失敗的可能。

    趙天霸陳述為何萬縣可以輕易拿下時,其他軍官臉上全是贊同之色。一個月前還是個美院學生的鄧名常常告誡自己要有自知之明,在軍事問題上自己沒有什麼過人的見地和發言權。見留守軍官們對自己的意見不以為然,趙天霸更公開反駁,鄧名也就不再堅持。雖然小心謹慎沒有什麼過錯,但對面都是勇氣過人的武人,自己可能是太嘀嘀咕咕了。

    就在趙天霸說完話後不久,像是為了證明他的正確判斷一樣,新的使者又趕回渡口。這個人顯得更加興奮,衝過來大聲報告道:「鄧先生,萬縣已經向我們投降!」

    聽到這個消息後,趙天霸心裡高興但是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看了鄧名一眼。他阻止鄧名去前線以免鄧名獲得更多的聲望,萬縣這一仗他雖然達到目的,但是對方看到贏得這麼容易也有可能會醒悟過來,明白他的意圖。不過對此趙天霸倒也不用擔心,畢竟鄧名拿自己沒轍,而且馬上回到奉節,難道朝廷的督師文安之會不贊同壓制一個覬覦皇位者的野心麼?

    鄧名還真是沒有看出趙天霸的用意,因為他不是宗室子弟也沒有覬覦永歷天子的位置,相反他倒是覺得趙天霸對軍情的判斷準確:「是我杞人憂天了,還是趙兄說得對。」

    得到捷報,留在後面的部隊就開始向萬縣開進,今天可以住在城裡的堅固房子中了,士兵們都非常高興。趙天霸又仔細觀察鄧名,發現對方完全不懷疑自己固然滿意,但心裡的歉疚也增多了:「三太子你這麼一個不懂世事的人,安心做個太平王爺不好嘛?等將來回到了朝廷,我一定為殿下美言幾句,希望朝廷能夠厚賜殿下。」

    還不等後衛部隊進入萬縣,李星漢就高高興興的帶著一批人來迎接鄧名。見到鄧名後,李星漢高聲匯報道:「萬縣城內有兩千三百賊人,已經盡數向我們投降!」

    「這麼多?」鄧名吃了一驚。

    根據之前俘虜的匯報,譚弘留在北岸大營的兵力不過就是兩千五百多人而已,其中不是老弱病殘就是苦力輔兵。按照明軍事先的分析,能夠組織上千人逃回萬縣就算不錯了,不想竟然幾乎全被帶回來了。

    「熊蘭這廝倒是頗會蠱惑人心,以前還真沒聽說過他有這個本事。」李星漢笑嘻嘻的。雖然對方比自己想像的要能收攏軍心,但這種本事只有在願意抵抗明軍時才有意義。而熊蘭這個人還終歸是廢物,一箭不發就集體投降,那他越是能收攏士兵,給明軍帶來的好處也越大。

    李星漢身後跟著一群人,除了押解的明軍士兵以外,還有些赤手空拳的人,低垂著頭恭恭敬敬地站著,顯然是剛投降的萬縣守軍軍官。其中有一個人被五花大綁,帶到鄧名身前就跪倒在地。

    鄧名見這個人年紀和李星漢相彷彿,被綁得結結實實,就指著他問道:「這個人是誰?」

    「這賊就是熊蘭!」

    熊蘭有個姨娘是譚弘的小妾,他父親因為這個關係得以在譚弘手下效力。但隨著父母、姨娘先後過世,熊蘭在譚弘面前也越來越不受待見。這次紮營在北岸,雖然負責近乎替死鬼的任務,但熊蘭也沒有抱怨,而是利用北岸大營中人人敢怒不敢言的心理,和營裡管事的人套上近乎,拉攏關係。

    得知譚弘大敗後,北營差點就一哄而散,但熊蘭說服大家要統一行動:若是兩千多人能夠擰成一股繩,占踞萬縣將來獻給清廷,那本來歸譚弘的功勞就是歸大家了;若是大家散伙兒了,譚弘也不在了,那將來就什麼地位都沒有了,能不能在清廷手下安心吃軍糧都難說。

    大家都承認熊蘭說的有道理,但有不少人還是擔心會被明軍攻擊。不過熊蘭繼續說服他們:若是大家分開行動,為數很少的散兵游勇更容易被當成軟柿子、落水狗,遭到痛打。

    經過熊蘭的解釋,北大營沒有一哄而散而是返回萬縣駐紮下來。在熊蘭的計算裡,明軍大概不會很快抵達,所以他這兩天在城內竭力拉攏人心、整頓部隊,計劃把這支潰兵變成自己的勢力,以後用來出售給清廷。熊蘭最大的弱點就是在軍隊中沒有根基,他計劃再花點時間增強自己的控制力,然後就帶著一部分人去萬縣北面躲避風頭--若是明軍來了不會倒霉;若是明軍不來,自己出城也能回來,不至於獻城的功勞被別人搶去。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明軍一路上沒耽擱工夫,熊蘭還沒來得及建立起可靠的勢力,明軍就趕到萬縣城下。此時若是熊蘭棄城逃走的話,正如他之前對其他同僚說的:自己下輩子就只能在土裡刨食了。

    逃走就一無所有,而萬縣連城牆都少了一截,防守顯然是送死,熊蘭就說服同僚獻城投降--我們一定要混過這一關,最好是說服讓我們留下來防守萬縣,那將來就還有機會獻城;若是我們沒能撈到萬縣,那跟著明軍去奉節,起碼還能當兵吃糧。

    說服了大家後,熊蘭就帶著一夥兒同謀自縛出降,所有的人的繩索都被解開了,只有他還捆著呢。周開荒和李星漢問明白北大營的情況後,雖然表面上顯得滿不在乎,但實際上心裡對熊蘭蠱惑人心的本事還是有些忌憚的。不過兩人雖然都動了對熊蘭不利的念頭,但首先,熊蘭不戰而降,戰勝者對他極其蔑視,這一點幫了熊蘭的忙;第二周開荒一時也沒找到特別好的借口,畢竟萬縣不戰而降,殺人還是要有點說得過去的道理的。出於這種矛盾的心理,李星漢就把熊蘭帶過來見鄧名--以鄧名的心軟,他們覺得熊蘭多半死不了。

    鄧名聽李星漢說了前因後果後,果然就覺得還捆著熊蘭不放不妥,馬上吩咐道:「既是誠心歸降,還不快給熊把總鬆綁?」

    「不能放!」

    就在士兵領命要去給熊蘭鬆綁的時候,突然傳來周開荒的大吼聲,緊跟著人隨聲到,周開荒一陣旋風似的衝到鄧名身邊,惡狠狠地盯著跪在地上的熊蘭,眼睛裡滿是殺氣。

    「有什麼事情嗎?」鄧名驚奇地問道。

    「嘿嘿,這賊子!」周開荒冷笑了兩聲,接著就把熊蘭在商議投降時,關於能不能留在萬縣,以便將來獻城的那番議論講給了鄧名聽。

    因為熊蘭沒有根基沒有自己的死黨,投降之後,對熊蘭本來就毫無忠誠可言的一個縣衙衛兵為了向周開荒表現忠誠,就把熊蘭給出賣了。

    三言兩語把剛剛得知的陰謀說完後,周開荒臉上殺意更重,他的目光在其他剛剛投降的萬縣軍官臉上掃過:「這些都是同謀!都是想誆騙我們反叛朝廷的賊!」

    聽周開荒說破他們的計劃時,那些譚弘余部的臉上已經是變色,等聽到周開荒這句殺氣騰騰的結論,剛剛得以鬆綁的萬縣一夥兒人立刻噗通跪倒在地,膽小無能的就開始大聲討饒。

    還有一兩個有急智的,猛地用手指著熊蘭高聲叫起來:「周將軍明鑒啊,卑職們只是附和熊賊罷了,我們本來不想這麼幹,但我們當時若是不答應熊賊,他就會拚個魚死網破啊。」

    大家很快都反應過來,於是眾口一詞:全萬縣只有熊蘭這廝打著反覆的主意,其他的人都是一顆赤心對朝廷忠貞不二。只是為了蒙蔽、打倒熊蘭這個在萬縣掌握大權的惡棍,大家才不得不順著熊蘭,欺騙他,好讓他向明軍投降。現在愚蠢、邪惡、貪得無厭的熊蘭已經中計,落到大明王師的手中,眾人就要求明軍立刻將其處死。

    聽著周圍一片喊殺之聲,鄧名問一聲不吭的熊蘭:「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剛才大家亂哄哄的時候,熊蘭一直在察言觀色,他已經發現鄧名才是中心人物,說了算數的人,現在聽鄧名發問,熊蘭就沉聲問道:「罪人敢問將軍如何稱呼?」

    「叫我鄧先生即可。」鄧名琢磨了一下,覺得也沒有更合適的稱呼了。

    既然需要化名,這個身份想必了不得!

    熊蘭心裡如是想著,口中更不猶豫:「萬縣一軍都是譚弘舊部,包括罪人在內,聞知鄧先生大軍到來,人心各異,擔心會被王師誅殺的決計不在少數。人心惶惶之下,有的人難免就會生出負隅頑抗的念頭,這種人自己死了就罷了,若是給王師造成損害,罪人豈不是罪上加罪了嗎?就算膽敢頑抗的人不多,說不定還會有些人逃出萬縣,也許就會去投了韃子。罪人常常想,雖然譚弘作惡,但現在國家還要用人,罪人們只要洗心革面,朝廷還是會大用我們的,能夠多留下一個人就是為朝廷出了一份力。」

    「只是!」熊蘭加重語氣說道:「鄧先生想必也深知,罪人在軍中中並無什麼根基,只能設法當個說客而不能命令一軍,所以就想出了這個說辭,想哄騙得全軍先投降了王師。說什麼將來可以獻城反覆,這只是我為了朝廷效力的計策,而不是我真正的想法。」

    周開荒中間幾次冷笑著想插嘴,但是都被鄧名阻止了,好不容易等熊蘭說完了,周開荒立刻罵道:「你說你沒這麼想就可以了嗎?你當我們都是傻子麼?」

    「罪人不敢。」熊蘭抬頭看了看鄧名的表情。雖然周開荒一臉不屑,但是鄧名臉上並無不善之色,就繼續為自己求情道:「鄧先生明鑒,罪人無論用了怎麼樣的說辭,到底還是帶著兩千多兵來為先生和朝廷效力,今日先生若是殺了我,將來怎麼說服別人來投呢?」

    趙天霸注意到熊蘭把鄧名放在了朝廷之前,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在邊上等著鄧名的反應。

    對於熊蘭的說法,和熊蘭一起投降的同謀楞了會兒,紛紛張嘴表示反對,因為熊蘭的潛台詞就是如果不用這種投敵的計劃來進行利誘那他們就不會投降,如果熊蘭的辯解成立的話,那他們搞不好就有罪了。

    而熊蘭也毫不客氣地奮力反駁,對鄧名賭咒發誓說如果自己不用這種利誘,那在場的譚弘余部十個有**個不會老老實實投降。

    熊蘭的話當然進一步激怒了他的同謀們,他們翻起了熊蘭的老賬,對鄧名保證此人夜敲寡婦門、專挖絕戶墳,是個地地道道的人渣,再三強烈要求立刻將熊人渣處死。

    在這一片內訌聲中,趙天霸依舊在靜靜地等待,等著看鄧名會不會因為熊蘭把他置於朝廷之前就對此人網開一面。

    而李星漢雖然覺得熊蘭口才不錯,但心裡卻知道熊蘭已經是必死之人,他把眾多同僚軍官得罪了個一乾二淨,而鄧名要安撫這支降軍必定要有所表示,熊蘭的人頭就是現成的,一個人的重要性和一群軍官的重要性相比……李星漢相信鄧名還是知道孰輕孰重的。

    剛才周開荒一心要殺熊蘭,但現在他突然另有想法:熊蘭已經把周圍人得罪光了,若是鄧名表示相信熊蘭,就可以以此為借口對這群降官大開殺戒,就算不殺也可以奪了他們的兵權;熊蘭也再沒有任何依靠,只能一心為鄧名出力,這樣就可以徹底把萬縣降軍收為己用,這種結果和讓一群才投降的軍官繼續把持降軍……周開荒相信鄧名還是能夠輕易看清利弊。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3
正文 第二十一節 追兵

    「原來是這樣!」鄧名看見這些萬縣的降官互相攻擊,不由得笑道:「你們擔憂熊把總對抗王師,所以就哄騙熊把總,聽見熊把總提出一個詐降的計劃,你們就將計就計假裝同意了下來。」

    「正是,正是!」那群跪在地上的降官紛紛點頭稱是。作為同謀,現在大家只有把責任都推給熊蘭才能爭取自己脫身。雖然聽上去這個明軍頭領說的話好像是在諷刺大家,但降官們仍舊連聲附和,他們一廂情願地盼望可能明軍還有用得著降官的地方,諷刺一兩句也算不了什麼。

    「熊把總則是擔憂萬縣城裡有人不識大局和朝廷頑抗到底,所以就想出了這麼一條計策,說服大家老老實實地投降。」鄧名說出下半截話後,沒有人再接茬了,頓時都閉上了嘴。熊蘭也摸不清鄧名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偷眼觀察鄧名的表情。

    「所以這是誤會了嘛,你們原來都是志同道合的人。」鄧名擺擺手,忍不住笑道:「都起來吧,也給熊把總鬆了綁。」

    但跪在地上的那夥人卻沒有敢立刻站起來,鄧名看上去雖然顯得和善,但這群人對他並無瞭解,覺得片刻後也許就會翻臉。

    「為什麼都不起來?我說錯了嗎?是不是有人不是這麼想的,而是打算以後找機會再叛變朝廷?」

    鄧名這話一出口,哪個人再不起來就坐實自己居心叵測了,於是大家就戰戰兢兢地慢慢站起來。不過不少人膝蓋還沒敢完全站直,暗暗做好了準備,等著鄧名一聲大喝就再次跪倒求饒。

    周開荒見鄧名一個人都不打算殺,就皺起眉頭叫了一聲:「鄧先生!」

    鄧名很明瞭這些降官都是滿口謊話,但是並不打算追究,難道要把這些剛剛投降過來的人都殺了麼?雖然鄧名在戰場上已經親手殺過人,但還是不可能殺一批向自己求饒的人——畢竟他們是人類而不是豬狗。

    聽到周開荒的聲音,鄧名知道他對自己的決定很不滿,所以馬上解釋道:「正像這位熊把總說的,他們今天投效王師,讓我們不流一滴血就能進入萬縣。既然他們不讓我們流血,我們為什麼一定要他們的命?」

    說完這段話後,鄧名轉身面對眼前的降官,正色說道:「我這個人主張論跡不論心。或許你們早先商議這件事的時候,你們心裡想的和現在對我講的不一樣,不過你們確實棄暗投明了,我因為這個不追究你們跟著譚弘背叛朝廷的事;至於你們商議的那些計謀和你們剛才的辯解,都是用嘴說的,屬於空口無憑。我不是因為你們辯解得好就放過你們,也不會因為你們口頭上說要去投韃子就懲罰你們。」

    鄧名前世的法律講求犯罪事實,口頭上說的話不能作為判罪的憑據,更何況是死罪。但是他這一番話,投降的眾人聽得似懂非懂,不過他們明白眼前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了就放心下來,爭先恐後地開始表白,對不殺之恩表示感激和崇敬之情。

    此時熊蘭已經鬆綁,站起身來是個魁梧的軍漢,相貌堂堂,剛才說話的時候嗓音渾厚有力。聽起來這個人頗有應變之才,萬縣這群降官裡面就數熊蘭最有心機,不知為什麼譚弘會如此不待見此人。經過今天這一通內訌,熊蘭得罪了現場的很多人,將來未必還能在軍中站穩,但是對這種有煽動能力的人鄧名還是比較重視,也不打算輕輕放過,他盯著熊蘭的眼睛說道:「熊把總,這一次你帶頭棄暗投明,讓明軍能夠順利進入萬縣城,所以將功補過,以前你背叛朝廷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但是你要知道,背叛國家這種事畢竟是犯罪,可一而不可再!」

    「鄧先生指點的是。」熊蘭躬身受教。

    熊蘭越是觀察越覺得鄧名深不可測,從來川軍和闖營的矛盾都是不可調和,可是眼前兩個陣營的人都對鄧名表現出尊重和服從。在這個講究「其心可誅」的時代,鄧名用「論跡不論心」的奇談怪論做依據赦免眾人,但是明軍將領卻沒有出現什麼反對之聲,更是說明此人在眾人心目中有相當高的地位。

    「新津侯現在是我們的俘虜,不知道萬縣城中有沒有牢房?」鄧名讓人把譚弘和他的五十多個死黨送到牢房裡去,而且交給熊蘭等人去看押。

    「有牢房,有牢房。」這些人果然立刻應承下來,在明軍士兵面前領路,押送著他們的老上司,把譚弘一夥人帶去萬縣的牢獄裡看管起來。

    剛才除了周開荒以外沒有其他反對之音,等到熊蘭和譚弘等人離去後,趙天霸第一個出聲:「鄧先生實在是太心軟了。」

    「熊蘭這廝已經沒用了,」李星漢接口道:「鄧先生為何不殺了他,以安撫其餘人的心?他們一定會感恩戴德為先生效力的。」

    「熊蘭怎麼會沒用?他可是個家賊,對譚弘的軍情比我們瞭解得多。要我說,應該把其他的那些傢伙宰了。」周開荒存著一個念頭,想要收編譚弘的余部,所以一開始就放棄了對熊蘭的殺心:「這些人反覆無常,商議這樣的陰謀詭計,怎麼可信呢?」

    「他們就是不商量這個陰謀,或者我們不知道他們曾經這麼商量過,我也不會信得過他們,難道你們會信得過他們嗎?」聽到這些反對意見,鄧名搖頭道:「就是殺了熊蘭,剩下的那些人就會感恩戴德,誠心誠意的為我們盡心出力嗎?我看就是殺了他們也沒有什麼好處。」雖然這麼說,但鄧名覺得軟弱和惻隱之心是完全不同的,周開荒他們可能還是分不清兩者之間的區別。

    趙天霸一直認真地聽著鄧名的辯解,像是為了證明鄧名的懷疑,在他說完後趙天霸飛快地追問道:「鄧先生其實就是不想殺人,對不對?」

    見鄧名不置可否,趙天霸又大聲地重複了一遍:「鄧先生就是太心軟啦!」

    「不過萬縣城中可慮的也就是熊蘭這個小人,以前只聽說他是個溜鬚拍馬的鼠輩,不想事到臨頭居然還有不少鬼主意,」李星漢在邊上評價道:「現在他和其他的鼠輩算是水火不相容了,我們也不用擔心這群降兵還能一起攪起什麼亂子來。」

    ……

    把譚弘、秦修采一夥兒送進大牢,派人認真看管起來後,熊蘭和他的同僚們走到縣衙的大廳中。周圍沒有了明軍士兵,氣氛有些尷尬,大家看向熊蘭的表情都有些複雜——剛才他們為了給自己脫罪都欲置熊蘭於死地,現在僥倖活命,幾個人凝神屏息等著,只要熊蘭破口大罵自己不講義氣,就要反唇相譏罵將回去。

    熊蘭先是左右環顧了一圈,再次確認沒有明軍的士兵後,猛地向周圍人深躬行禮:「多謝諸位兄弟救命之恩。」

    大家萬萬沒有想到熊蘭這個做派,一時間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熊蘭做出一副後怕的表情,用手連連拍著自己的胸脯,大聲感慨道:「剛才那個鄧先生本來是要殺我的啊,他擔心我是這一軍領頭的,是要殺我的啊!幸好諸位兄弟有急智,做出一副和我有仇的模樣。哎呀,我當時真是給嚇傻了,多虧了你們反應快,我連忙跟著有樣學樣,這才化解了鄧先生對我的殺心。」

    剛才沒有一個人是這麼想的,他們只是想把熊蘭推出去頂缸,現在看見熊蘭不但沒記仇,還長吁短歎表現出一副劫後餘生的感激模樣,沒有一個人想出來該說些什麼。

    「剛才諸位兄弟為了救我,那可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了。」熊蘭繼續在大發感慨:「我本來以為諸位兄弟會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矢口否認我們商議過這件事……」

    熊蘭立刻給大夥兒分析,如果萬縣的降官不發生爭吵,鄧名肯定會認為他們是擰成一股繩的緊密團體,那麼為了便於打散這個團體肯定要宰了熊蘭。而大家這麼一鬧,鄧名以為他們各有各的算盤,是一盤散沙,留下這樣的的印象也就沒有必要非殺領頭的熊蘭不可了。

    「不想諸位兄弟為了幫我,想出了那麼巧妙的借口,」熊蘭說著又對眾人一通行禮:「說真的,我一點兒也沒想到諸位兄弟會如此仗義,要是換了我,我可未必能想到,更未必能做到。」

    經過熊蘭滔滔不絕的解釋,搞清楚了他到底為何感激大夥兒之後,就有人大言不慚地接受了他的感謝,拍著胸膛說:「熊把總說哪裡話,我們以前就是熟識的兄弟,這幾天更是患難之交,當然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所有的人都慷慨地向熊蘭表示,不必把這件事記在心上。

    「不過,我們日後做事,還要照此辦理才可以。」熊蘭指向他的一個同僚,今天就是這個人第一個挑頭企圖把所有罪責都推到熊蘭的身上,熊蘭豎著大拇指稱讚他反應迅速、思維敏捷:「當著他們的面,日後我們一定要互相攻擊,顯得水火不容,這樣鄧先生才會覺得可以把我們分而治之。」

    「正是,正是,我當時就是這麼想的。」那個被熊蘭稱讚為反應迅速的傢伙連連點頭,他楞了好一會兒才算明白熊蘭的意思。

    「高啊,真是高!」熊蘭隨著又是兩聲恭維送上。

    眾人看這個傢伙的眼光也變得複雜起來。沒看出來這個平日二傻子一般的傢伙,居然也有不遜於熊蘭的腦筋。嗯,簡直超出了大家的想像,原來當時他們倆是在唱雙簧!要不是熊蘭這通解釋,老子估計現在還沒看明白呢。

    把營中最有心計的頭銜贈送出去以後,熊蘭趁熱打鐵,湊近那位同僚做出一副請教的樣子,連續問了幾個問題:「……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要想自保,就一定要齊心協力?……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們以後再商議什麼事,一定要挑選沒人的地方,免得再次洩露風聲?……你是不是想提醒大伙……哎呀,我怎麼就想不到這些呢?」

    對方在熊蘭的追問下,機械地跟著回答「是」或是點一下頭。每當他有所表示,熊蘭就誇張地讚歎一聲,把自己的聲音降得越來越低,而那個同僚的下巴揚得越來越高,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

    熊蘭苦口婆心地和大伙又交代了一番,他相信今天商量的事情若是再洩露出去,大夥兒為自己辯白的時候就會指認這個傢伙出的鬼點子,而不再告發是熊蘭領頭,這也算是聊勝於無的自保手段吧。

    熊蘭感覺明軍中只有那個鄧名高深莫測,他處理事情的方式和別人不同,有些看不懂,其他幾個明軍軍官和自己這幫同僚一樣,心裡想的都明明白白擺在臉上。

    成功地化解了大家和自己之間的疙瘩,熊蘭這才放下心來,感到一絲成功的喜悅。接著趕忙去分派工作,安排明軍住宿休息。

    ……

    明軍第二天沒有上路而是在萬縣駐紮了下去。傷病員需要草藥,畢竟在萬縣還可能收集到一些,荒郊野外就更困難了。而一旦得到舒適的住房,連日緊張奔波的明軍士兵就渴望休息一下,對此鄧名自己也深有體會。鄧名和眾軍官沒有急著催促部下上路,周開荒、李星漢都認定萬縣附近沒有具有威脅的敵軍,盡可放心。士兵們得到休息的好處也很明顯,軍隊的狀態變得相當不錯,以士兵們現在的體力,一口氣返回奉節不是大問題——萬縣到奉節的距離差不多只有重慶到萬縣的二分之一。

    問題是如何把萬縣的兩千多新近投降的士兵一起帶回去——現在夔州需要壯丁,明軍按說應該把這些人都帶回去。本來在譚弘的南大營俘虜了數百俘虜,再加上萬縣這一批總計會有三千人,比自己手下可靠的士兵還多,上路前需要準備大量的食物。

    萬縣的倉庫已經空空如也,趁著修整的工夫,明軍讓降軍在附近捕魚、捕獵,只是由於天氣寒冷所得有限,估計照這種工作進度,恐怕沒有個十天半月湊不出足夠行軍的糧草。沿途人煙稀少,收集糧草不但會影響行軍速度,而且數量非常不可靠。

    「留下一些人在萬縣。」明軍中有人提出這個建議,正符合熊蘭的心意。萬縣城防被嚴重破壞,留下明軍自己人防守太危險。如果留下一部分降軍防守的話,雖然他們可能再次叛變,但明軍畢竟要返回奉節,總不能無限期地在這裡呆下去。

    明軍軍官們在縣衙門裡討論了一番,遲疑不能做出決定,突然有人風風火火地衝進縣衙,向軍官們報告:「韃子!韃子來了!」

    「什麼韃子?休要謊報軍情。」李星漢不滿地呵斥道。

    「真有韃子來了。」這個士兵說,他在萬縣上游的岸邊監視捕魚的降兵,遠遠地看到有船隻沿江而下,打著清軍的綠旗。據他說船隻絕不是一艘兩艘,而是實力相當可觀的一支船隊。

    周開荒不相信,向周圍的軍官們問道:「你們說,韃子有實力進攻奉節嗎?」

    所有人都知道奉節有文安之的大軍,消滅譚弘後附近不會遇到什麼有威脅的敵軍。

    「難道重慶會為了我們這些潰兵出動大軍?」出動大批軍隊需要消耗很多物資,這是常識。如果重慶真捨得為追擊潰兵而出動大軍,那他們早就動手了,也不該等到今天啊。

    「因為我們不是潰兵了,」鄧名輕聲說道:「我們擊潰了譚弘,鬧出的動靜不算小了。」

    「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人?」李星漢總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鄧先生說得不錯,我們不是潰兵了,韃子來了也不過是送死罷了。」

    「去看看吧。」眾人沒有心思再議論收集糧草的問題了,他們從譚弘那裡繳獲了十幾匹馬,進了萬縣城又設法搞到幾匹,足夠決策層的軍官們使用。

    鄧名這些日子也學會了騎馬,聽說有敵軍前來不由心中著急,自然不肯呆在衙門裡坐等消息,雖然自己騎技不太好但是肯定比走路快,就堅持跟著眾人一起去山上親眼看看情況。

    「我只是看看情況,我不懂打仗,不會干涉這些軍官的決定。」鄧名和周開荒等人一起離開萬縣,直奔上游而去。

    不多時他們就策馬上山。站在制高點上,遮蔽物不多,冬季視野相對開闊,山坡上有一塊一塊的梯田,長江從腳下流過,可以望見遠遠的江面。

    只見遙遠的江面上船帆遮蔽,清兵的船隻鋪滿了長江的水道。

    「這……怕不是有三、四千人之多?」見到這樣的場面,周開荒大出意料,吃驚地說道。緊跟著他又看到視線盡頭的山巒背後,還有更多的敵船駛出:「不止,可能要有四、五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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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3
正文 第二十二節 謊言

    明軍只有兩千多可靠的士兵,還要控制三千隨時可能反戈一擊的降兵,萬縣被毀壞的城防一下子變成了明軍的致命傷。

    萬縣距離奉節並不遠,而雲陽位於這兩個城池之間,距萬縣更近,那裡就有明軍的前哨部隊在駐防了。這兩天在萬縣休息的時候,明軍已經和雲陽守軍取得了聯繫。大隊清兵出現在這裡,簡直就可以說是在奉節明軍的眼皮底下行動,眾人完全沒有想到敵人竟然這麼大膽。

    「我軍必須立刻撤退。」見到順流而下的敵軍遮蔽江道的氣勢,所有的軍官都立刻萌生出這個念頭,有的人已經將其說出了口。

    「往哪裡撤?」趙天霸的視線也被牢牢地栓在江面的敵船上。敵人的水師已經出現在視野內,靠兩條腿走路肯定無法及時撤退到雲陽,而且那裡只有明軍的一些前哨部隊,沒有能力派出一支部隊來支援萬縣。

    首先提議撤退的人楞住了,過了片刻又有其他人叫道:「往北面退,我們先進山!」

    趙天霸沉默不語。這兩天眼看奉節在望,想當然地認為清兵絕對不敢出現在此地。但當大批清軍真的出現以後,趙天霸卻突然發現明軍很可能真拿他們沒辦法。這次重慶之戰明軍大舉動員,但白白損耗糧草兵力卻一無所獲,短期內明軍無法動員大量軍隊再次離開根據地,而缺乏船隻讓他們的機動力也難以與清軍相比。

    若是真的撤退進山的話,就只能寄希望於清軍因為恐懼奉節明軍的實力而匆匆撤退,但若是他們不撤退怎麼辦?明軍真的能及時趕來把這支清軍轟走,為自己解圍嗎?若是拖延時日的話,用不了幾天,進山後缺乏補給的明軍就會開始瓦解。

    「對,向北面撤。」其他人可能也有類似趙天霸的顧慮,但是敵人的水師看上去如此龐大,如何能夠力敵?大家都附和撤兵的提議,包括周開荒、李星漢在內,他們都強烈要求鄧名立刻下令退兵。

    鄧名沒有回答他們而是繼續看著江面上的敵軍,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想要和眾人說話,卻發現身後只剩下趙天霸一個人了。

    「他們人呢?」鄧名問道。

    「回萬縣集合部隊了。」趙天霸老老實實地答道。

    剛才眾人催促了幾聲,見鄧名沒有反應就顧不得再等,先後趕回駐地緊急集合手中的部隊。包括周開荒和李星漢也都如此,他們都覺得鄧名平常不愛干涉軍事行動,而且撤退已經是必然的事情,沒有必要為了等一個明知會下達的命令而耽擱時間,現在早一點集合部隊就能早一刻行動。

    「我們撤退進山就能脫險嗎?」鄧名以前對軍事完全不懂,但是這些日子一直呆在軍中,天天聽到人們談論軍事話題:「之前你們一直在說軍糧、軍糧,沒有軍糧大軍怎麼維持下去?再說一頭扎進深山老林裡,軍隊互相之間怎麼聯繫指揮?」

    鄧名提出的問題趙天霸當然一個也解決不了:「鄧先生,萬縣的城門、城牆都被損壞了,我們只有兩千多人,這來的敵兵至少是我們的兩倍,我們守不住城池的。何況城裡還有三千降兵,形勢對我們稍有不利他們就會倒戈。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進到山裡還能活下來一些人。」

    「能活下來多少?」鄧名不依不饒地問道。

    「唔……」趙天霸沉思了一下,如果追兵不在這裡長期圍剿,或是奉節幾天內就派出援兵的話,那大部分人都可以脫險,軍隊維持幾天沒什麼問題。若是情況相反的話,這支明軍就會蒙受很大的損失,樂觀地估計也許有半數能夠脫險,越過山區撤向雲陽。

    「卑職一定能夠保得鄧先生安全。」趙天霸最後說道。對於這個保證他倒是信心十足,無論如何,現在的形勢比起被堵在譚弘大營前的形勢完全不同,出路多一些,距離雲陽不算太遠,路上也沒有什麼大的阻礙。

    「我們經過那麼多的困難,好不容易才到了這裡,既然撤兵的逃生幾率也不到五成,為什麼不留下來決一死戰?」

    「若是文督師及時派來援兵……」趙天霸低聲說道。

    「指望援兵?那可靠不住。」鄧名覺得把希望寄托在文安之的身上不妥,而且從趙天霸剛才的言語裡看,援兵及時趕到的可能性很小。

    他回頭望了一眼萬縣,裡面的明軍現在可能還不知道大難臨頭。每當遇到俘虜問題時,鄧名一看到那些人的眼睛,想到他們是活生生的人,就無法下狠心把一個「殺」字吐出口;而在萬縣中的那些明軍,他們不僅同樣是活生生的人,而且和鄧名患難與共,很多人還和鄧名握過手、交談過。雖然自己有趙天霸的保護,脫險的難度不大,但那些明軍的普通士兵怎麼辦?聽任他們各自逃生,很可能會有半數被清兵追殺,砍死在山裡。

    「我們應該有難同當,要不就都走,要不就都別走。」

    按李天霸的說法,在樂觀的情況下也許能逃走一半,那不樂觀的情況是什麼?最後只逃走鄧名和身邊的幾個人?把周開荒和李星漢還有兩千多明軍都扔在這萬縣北面的山區裡,他們兩個人肯定是不會扔下部下獨自逃生的。

    聽鄧名的口氣變得斬釘截鐵,趙天霸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他一個部下都沒有,現在也可能會去緊急集合部隊了:「先生說的不錯,但是軍心已經散了,若是剛才先生能下定這樣的決心……」

    趙天霸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剛才就是鄧名下定決心也未必有用。敵強我弱的形勢太明顯,萬縣是怎麼也不可能守住的。若不是因為每個人都將這再明顯不過的前景看明白了,他們也不會一哄而散跑回萬縣緊急動員。

    鄧名看到又有一些士兵從上游防線跑回來,越來越多的明軍士兵發現了正在靠近的敵軍艦隊,這些士兵呼喊著一路向萬縣飛奔而去,不用說,片刻後這個消息就會傳遍全城。明軍的控制力不夠強,距離雲陽x根據地又太近,說不定有些士兵就會自行開始撤退,有些軍官可能也會這麼做。

    「我又想起了古代一場有名的戰役,我們的處境倒是有些像。」

    趙天霸的眼睛突然一亮,雖然對這個宗室子弟會生出各種各樣的想法,但他承認對方確實是比自己見多識廣。

    「我想起了昆陽之戰。」鄧名自顧自地說起來:「當時劉秀領著軍隊阻擊王莽的大軍,劉秀的部下望見王莽的軍隊勢大,水陸並進、兵馬鋪天蓋地,就紛紛主張撤兵。可是劉秀覺得,在強大的敵人面前自己人已經先害怕了,這種情況下如果撤兵,多半就一洩千里,潰不成軍了。」

    「先生說的劉秀是何人?是誰阻擊王莽的軍隊?」趙天霸倒是知道王莽,王莽的名氣很大,幾乎沒有人不知道。

    「劉秀就是漢朝的光武帝,興復漢室的那位天子。」

    「哦,原來是光武天子,怎麼能直呼他的名字呢!」趙天霸在心裡暗想:「漢光武帝名叫劉秀,好,今天又學到了一手。」

    「看到將領們已經一致要求撤兵,光武帝沒有辦法說服大家,只好撒了個謊,就說王莽的大軍並沒有朝著我們昆陽來,而是直接去宛城了。眾人聽說以後相信了,高高興興地都不走了。過了沒多久,王莽的大軍就把昆陽包圍了,大家想走也走不成了。」

    鄧名說著這個典故,相信趙天霸已經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如果我們背城一戰,戰勝的機會比逃回雲陽的機會還小嗎?」

    「兩千五百士兵,就差也能有幾百脫險吧?就算五百個,那也是有兩成的機會逃走,對吧?靠著一座沒有城牆的城池,敵兵是我們的兩倍,還有三千肯定會倒戈的降軍……」趙天霸搖頭道:「十無一勝,還是撤兵划算,說不定能撤走的還不止五百呢。」

    鄧名發現自己說服不了任何一個人,只能長歎一聲,不再做爭辯。

    「還是趕緊回城去吧,大家估計在整頓部隊了,鄧先生再不回去他們可要著急了,」趙天霸催促著,接著又隨口問了一句:「那場昆陽之戰,漢光武帝的形勢也像我們今天這樣危急嗎?」

    「嗯,是的。」鄧名說道:「光武帝一共有戰兵三千、輔兵七千。對面王莽的軍隊由太師、上將軍領軍,人數四十二萬,水師有三千多隻艦船,士兵可以踏著船面從黃河的南岸走到北岸。」

    「一萬對四十二萬……」趙天霸說話的同時臉色暗了下來,有種剛才的問題給自己丟臉了的感覺,而且鄧名回答自己時那種一本正經的表情讓他覺得有種諷刺的含義在裡面。

    「是啊,」鄧名點了點頭,嚴肅地又說了一句:「和我們一樣的危急啊。」

    「那麼昆陽一戰……漢光武帝最後贏了?」趙天霸的臉更暗了,他覺得光武帝既然最後稱帝了,那多半是贏了,自己這個問題顯得多餘了。

    「看見王莽的軍隊重重迭迭包圍了城牆,無路可退了,眾將只有下決心跟著光武帝出戰。」果然,只見鄧名重重地點頭,答道:「光武帝率領三千人出城逆擊,殺盡了關中雄兵四十萬,陣斬王莽的上將軍,追亡逐北五十里,焚舟船三千艘,黃河為之不流,江山因而易主。」

    「唔。」趙天霸低頭不語,默默看了腳下的地面一會兒,小聲地評價道:「這還是人嗎?」

    「那一年光武帝才二十幾歲,他的年紀和趙兄差不多。」鄧名又補充了一句。

    「是嗎?」趙天霸抬起頭來輕聲反問了一句,一絲怒色從臉上一閃而過。

    人能是,我亦能是!

    ……

    萬縣城內現在是雞飛狗跳一片喧嘩,回到城中後眾軍官立刻聯絡部下,要他們盡快做好出城的準備。猝不及防的明軍士兵們急忙回住處拾取自己的武器、盔甲,還互相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

    在慌忙集合部隊的同時,眾人還需要把夫子重新聚攏起來,因為明軍還需要他們幫助搬運糧草、輜重,沒有這些補給,出城的明軍很快就會失去戰鬥力。有人覺得此時還帶著不可靠的俘虜過於危險,而且現在召集夫子時間也顯得太過緊張。

    眾人在縣衙爭議不下,周開荒一直焦急地等待鄧名回來。他覺得鄧名對軍事並無太多瞭解,而且心軟,也不像是個好的領軍人物,所以就想將他送去安全的後方。至於周開荒本人,他已經決心跟著自己的部下一起行動,帶領他們設法從險境離開。若是鄧名早早安全離去,周開荒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不必再顧忌鄧名的安全問題。

    但鄧名遲遲不歸,給他安排的衛隊已經集合完畢,眾人還一致同意把不多的二十匹馬交給這支衛隊,但鄧名和趙天霸卻始終沒有出現,這讓明軍軍官們更加焦躁。

    又等了足有一刻鐘,鄧名和趙天霸才慢悠悠地走進來。

    見鄧名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周開荒一個箭步竄過去,扯著他的手臂叫道:「鄧先生如何才回來,給你挑選的衛士已經在廳裡等了好久了。」

    不等鄧名回答,周開荒就沖趙天霸抱怨道:「你也不說趕緊帶鄧先生回來。」

    抱怨之後又是囑托:「去雲陽一路不遠,但敵兵就在身後,千萬小心。」

    囑托結束就是分手告別,周開荒沒給趙天霸任何插嘴的機會:「前路珍重,速速去吧。」

    說著周開荒就向趙天霸和鄧名連連拱手道別。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沒空和他們兩個閒扯,送走了鄧名他還要和軍官們商議行軍路線,部署前鋒、後衛。

    「我們遇到了一個從雲陽來的使者……」趙天霸好不容易找到開口的機會了,他說了一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死我了,你們這些膽小的鼠輩,那江上來的都是運糧船。」

    「什麼,運糧船?」

    「是啊,都是運糧船。你們一轉眼就都跑光了,鄧先生和我走近了看看,發現船上運的都是糧食,是糧食!不是兵!」趙天霸嘲笑大伙道:「你們真都是英雄好漢啊。」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可能?」

    大家七嘴八舌,顯然不是很信。

    趙天霸身邊還帶著一個人,那是他和鄧名在江邊截住的一個明軍士兵,兩個人用了好長時間才教會這個士兵該說什麼,還審核了幾遍才放心地把他帶回來。

    趙天霸指著這個人說道:「鄧先生剛才進萬縣城門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這個士兵,你們問吧,一問就明白了。」

    隨著趙天霸的暗示,這個士兵馬上向眾人匯報說,他是剛從雲陽來的,雲陽昨夜突然遇到大批清兵圍攻,他本人也是好不容易才從城中突圍而出的,和他同行的人有的去奉節求救,而他則來這裡通知萬縣的明軍小心。

    「這些船上的糧食,顯然是運去雲陽城下的,韃子出動大軍偷襲雲陽,沒能立刻破城,需要從後方不斷運糧。我們雖然沒有船隻無法攔截,但是也要好好想想辦法,怎麼能夠切斷江道,還要想辦法幫著督師攔截從雲陽退兵的韃子。」趙天霸不容大家深思,立刻說出了他已經想好的說辭。

    「你剛才怎麼不早說?」周開荒怒氣沖沖地問道。趙天霸說的有理,若韃子的目標是雲陽,那萬縣的明軍當然要設法分擔壓力,現在完全沒有逃跑的必要。若是此事傳揚出去,周開荒覺得自己也會是一大笑柄——清軍攻打雲陽還沒有得手,就把遠在萬縣的周開荒嚇得竄進深山老林。

    「你根本就沒給我說話的機會嘛。」趙天霸笑道。

    「韃子什麼時候過去的?」

    「我們怎麼什麼也沒看見?」

    眾人雖然心裡放鬆了不少,但馬上就有人發現了各種疑點,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人想去盤問那個「雲陽使者」,瞭解一下更多的具體情況。

    「不錯,是得好好問問。」趙天霸知道他們臨時拉來的這個演員堅持不了多久,估計一被盤問很快就會露餡,所以馬上出面攔住大家:「你們趕緊去安撫軍心,別讓士兵們太過驚慌,要是我們被一隊運糧船嚇得全軍潰散那可是大笑話了。這個使者我剛才也沒來得及多問,現在我和鄧先生仔細問問,你們趕快去把軍隊穩住,快去!」

    軍官們急匆匆地都走了,縣衙大堂裡就剩下鄧名、趙天霸和那個「使者」。

    看著「使者」憂心忡忡的模樣,趙天霸安慰道:「不用擔心,過一會兒韃子就上岸了,到時候我們就不用再騙他們了。」

    ……

    從重慶出發以後,譚詣一路急行軍。這兩天來他運氣不錯,一路順風順水,可是任憑他緊趕慢趕,還是沒能在抵達萬縣前追上明軍。

    過了萬縣就離奉節太近了,譚詣明知危險又捨不得功勞,更不用說這功勞還已經許給了王明德一份,雖然不用出力,但是王明德若是最後沒得到他的那份,譚詣知道對方心裡肯定不會痛快。

    直到臨近萬縣,總算是發現了明軍的蹤跡,前面的船發來信號,說是捉住了幾個明軍士兵——都是在岸邊捕魚的。

    「速速靠岸,」聽說明軍就在萬縣城內後,譚詣急忙給坐船下令,同時讓前船馬上把俘虜送來,他要親自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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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節 臨陣

    審問過被俘的明軍後,譚詣心中有喜有憂。喜的是確實有一位親王世子在這支明軍中,而且今天還在萬縣沒有離去,他甚至還瞭解到這個世子目前化名鄧名;憂的是,明軍已經抵達萬縣兩天,而且並沒有遭遇到任何抵抗,這樣明軍的體力就會很好,兩千多明軍說不定還是相當有戰鬥力的。在克服這支明軍抵抗的時候,若是他們分出幾十個精銳保護韓王世子逃跑,那麼譚詣捉住這條大魚的機會並不是很大。

    想到這裡,譚詣就更加著急地催促尚未下船的士兵趕緊上岸,如果那個韓世子反應不夠及時,或許還來得及追上。

    按說最穩妥的辦法就是選擇距離萬縣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登陸,整頓好部隊再向萬縣進發,正和明軍前幾天的行動一樣。不過譚詣覺得第一沒有這麼多時間,第二他確認城中只有兩千四、五百重整起來的明軍潰兵。明軍的兵力只有譚詣兵力的一半,而且沒有大將坐鎮,都是些中、低層軍官在組織、控制部隊,無論是戰鬥經驗還是威信都不能和譚詣相比,譚詣還是很有自信把這支明軍擊潰的。

    於是清兵更不遲疑,江面上的船隻直接開到萬縣視野內,當著明軍的面大模大樣地湧下戰艦。譚詣作為有經驗的老將,防備著明軍可能的反擊,經過多年磨合的指揮系統也顯出它的效率,先期登陸的清軍迅速地布下防禦陣型,還構築了簡單的工事。

    在清軍迅速地佈置好灘頭陣地,並源源不斷地將後續部隊送上來的時候,萬縣縣衙內又爆發了一陣混亂。

    軍官們先是把軍隊召集起來,宣佈有大股清軍在靠近;正在滿城士兵人心惶惶的時候,眾軍官聽信了趙天霸的謊言又跑去解除警報;結果警報才剛剛解除,從萬縣的城頭上就看見岸邊密密麻麻如螞蟻一般的清軍。

    「姓趙的!你要給我一個交待!」李星漢厲聲喝道。

    「這是我的主意,」鄧名馬上站出來替趙天霸解圍:「我認為比起不戰而退,不如背城一戰。」

    「鄧先生啊……」李星漢覺得自己被這個不知輕重的宗室子弟氣得沒話路了,必敗的仗為何要打?不過當他看到趙天霸臉上的輕鬆表情時,頓時滿腔的怒火又朝著這個西賊而去,他指著趙天霸質問道:「鄧先生,是不是這個賊首先想出來的鬼主意?」

    「是我想出來的……」鄧名當然不會讓趙天霸給自己頂缸,繼續為他分辨。

    「鄧先生對我說,你李千總還有周千總絕對不會丟下部下逃生,所以就算能有一半的士兵脫險,你們二人還是要留在這山裡的。」沒等鄧名說完,旁邊的趙天霸就將他打斷,毫無畏懼地迎著廳中眾人的怒視:「你們不會丟下兄弟逃生,鄧先生說他也絕不會丟下你們逃生,一起從重慶出來,就要一起活著回奉節。」

    頓時,本來還吵吵嚷嚷的縣衙大廳裡鴉雀無聲,好像有冰水從天而降,一下子澆滅了怒不可遏的李星漢等人的怒火。

    趙天霸說完後,轉身衝著鄧名輕輕抱拳,用帶著敬意的聲音說道:「本來我也不願意說那些船是運糧船。我的任務只是保護鄧先生脫險,這很輕鬆也很安全,但鄧先生既然有這個決心,那我也願意留下來和大夥兒同生共死。」

    鄧名輕輕歎了口氣,他剛才沒有細想,自己的這個決定把本來相對安全的趙天霸同樣拖入了險地。

    自從聽到鄧名說要跟大家共生死,趙天霸心中對鄧名的敬意提高了很多,他在心裡默念著:「三太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覬覦大位,我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你。但此戰我一定會在你左右,不讓人傷害到你一根寒毛。」

    縣衙中再次響起說話聲音時,眾人已經不再像剛發現受騙時那般埋怨趙天霸撒謊或是要求繼續退兵,而是商議起如何迎戰譚詣。

    「守城是肯定不行的,萬縣城根本沒法防守,更不用說還有幾千降兵。」馬上就有人指出這點:「要是讓降兵和我們一起守城,指望他們幫我們打仗,那還不如自己抹脖子乾脆呢。」

    「今天入夜後,這些人要是作亂,或是譚賊夜襲,我們也沒法抵抗。」說話的軍官露出一個凶狠的表情,提議道:「要不,趁著譚詣還沒登岸,我們先下手為強把這幫人殺了,就算讓他們逃走也不能留在城裡。」

    「浪費氣力。」鄧名對這個提議不以為然,想要殺幾千人,那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到的?再說大敵當前,要是殺這幫降兵殺得手腳發軟,還怎麼對付蜂擁而來的譚詣部隊?

    「鄧先生,」在大家七嘴八舌商議的時候,趙天霸湊到他身邊,小聲問道:「我記得您說過,昆陽之戰,漢光武帝率軍出城逆擊,對吧?」

    「是的。」鄧名點點頭。

    「我主張出城決戰!」得到肯定答覆後,趙天霸大聲宣佈。

    「除了背城一戰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周開荒倒是不反對這個意見,因為防守顯然是等死。

    確定了出城交戰,問題依舊很多,最大的問題就是譚詣的兵力是明軍的兩倍。

    「我們這兩天在城裡養精蓄銳,韃子遠道而來,就算是坐船,也不可能和我們相比。」李星漢給自己這邊打氣,大家勉強認可了他的話。

    即使不考慮兵力對比,譚詣的指揮系統還是要比明軍這邊得心應手,如果堂堂對陣,無論是尋找對方破綻,還是操縱自己的軍隊針鋒相對地進行攻防,在場的軍官都沒有人敢說能和譚詣一比。

    而且明軍的旗號還不統一,譚文和袁宗第的旗令有所不同,軍官們也從來都是聽從命令的,沒有當過指揮,若是讓他們發號施令多半會手忙腳亂。在戰場上上如果發錯旗號那可會造成軍隊大亂。要是這些人能把旗號使用得靈活自如,之前和譚弘交戰也就不用挖空心思用那種笨拙的響箭進行聯繫——事後看來聯繫效果還相當差。

    「乾脆我們就不要什麼排兵佈陣了,大家瞄準了譚詣的將旗,朝著那裡衝過去殺他個片甲不留!」商議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一個軍官急不可耐,大聲嚷嚷起來。

    「想得容易!」周開荒毫不客氣地反駁道。攻到對方將旗的位置當然很好,這是任何交戰一方都夢寐以求的事情,不但可以讓對方主將完全失去對軍隊的控制,而且還能動搖敵軍的軍心。既然有這麼大的好處,任何頭腦清醒的將領就都不會讓這種情況輕易發生:「譚詣又不是才出道的,他會不防備我們拚命?」

    若是大家一窩蜂地向譚詣的將旗殺去,那也會影響己方兵力展開,而對方反倒可以從容地調兵遣將、包抄截擊。總而言之,若是不用旗號就能贏的話,那古往今來的軍隊還使用旗號做什麼?

    剛聽到鄧名有難同當的意願時,每個軍官胸中都升起一股熱血和力挫強敵的巨大願望,但商議了半天沒有見到好的辦法,大家心中翻湧的激情漸漸退去,滿腔的熱血又漸漸冷了下來。縣衙中沒有了新的討論聲,失望、悲觀的表情重新出現在大家的臉上。周開荒瞅了鄧名一眼,張口欲言。

    「周兄所想的就不要再說了,」看著眾人的神情和周開荒那欲言又止的模樣,鄧名知道對方大概又想提議讓自己先逃了,他剛才在山上觀望譚詣的艦隊時,不僅想到了昆陽之戰還想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解決辦法,若是其他人能有好主意鄧名就不會將其拿出來,可現在看來似乎他們並沒有什麼萬全之策:「我覺得還是要直衝譚詣將旗,既然他臨陣指揮的能力比我們強,在我們拿下譚詣將旗前,我們就不能讓他發揮出指揮上的優勢。」

    周開荒一愣,心中奇怪:他剛才根本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

    不等周開荒再次開口,鄧名就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剛才有人說譚詣軍中號令森嚴,如果堂堂對陣他比我們強,那就不能讓他發揮出號令森嚴的長處,不讓他和我們堂堂對陣。」

    鄧名的設想就是繼續借鑒朱棣用過的戰術。

    朱棣最早是在鄭村壩使用這個戰術的,那時候協助他實施戰術的就是著名的三保太監鄭和。鄭和原來名叫馬和,鄭村壩大勝之後,朱棣為了獎勵他的戰功,指著戰場的地名賜他姓鄭。後來朱棣在禹城、在深州、在夾河,一次又一次地使用這個戰術並且獲勝。

    可是等鄧名說清楚他的計劃後,大家卻是眾口一詞地反對,即使鄧名把朱棣成功的先例搬出來也沒用。

    周開荒儘管曾經稱讚鄧名家學淵源,但是這次他也是反對者之一:「終究太險,鄧先生如此行險,稍有差錯就是滿盤皆輸。」

    「難道我們還有別的必勝的辦法嗎?或者是我們還有其它不敗的辦法嗎?」鄧名搖頭道:「如果大軍戰敗,我怎麼能自己一個人逃生?只要能干擾、打亂譚詣的指揮,不跟他以堂堂之陣交戰,我們冒險也是值得的。」

    在眾人反對的時候,趙天霸一直沒有出聲,鄧名說完話後看著他尋求支持:「趙兄以為如何?」

    「我一個人做不到,」趙天霸果然沒有反對,而是支持鄧名的決定:「我需要至少二十個武藝過人、能夠騎馬的壯士。」

    見趙天霸這般說,大家又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加上成祖皇帝的赫赫武功,最後終於同意了鄧名的計劃,而且立刻就開始給趙天霸找尋二十個本領高強的幫手。

    當然也有人擔心,譚詣不肯上鉤怎麼辦?鄧名也有類似的擔心。盛庸、平安、吳傑等人都是明朝初期南軍有名的將領,他們都敗在了成祖皇帝這個戰術之下。如果譚詣比他們更沉著冷靜,如果譚詣對軍隊的控制比這些名將還要有力,如果譚詣的軍紀比這些將領的部下更加良好……那麼鄧名也只能徒呼奈何。

    「我願做鄧先生的鄭和。」趙天霸拍著胸脯,義氣昂然地朗聲說道,他想起鄧名講到的鄭村壩之戰,但趙天霸馬上發現自己這句話好像有點不對勁,立刻補充了一句:「當然了,不是做太監。」

    ……

    計議已定,明軍列隊分頭開出萬縣。

    對面清軍的船隻也盡數靠岸,早先在上游位置登陸的清軍在譚詣的帶領下趕到了萬縣城下。隨著譚詣的將旗高高豎起,清軍陣地上發出響亮的歡呼聲。萬縣附近雖然有一些比較平坦的地面,但山地也是近在咫尺,高低起伏的地形阻礙著視野和訊號,對部隊的指揮比平地更困難。

    不過這裡本來就是譚詣的老家,他手下的軍官也都在此地駐紮多年,明軍卻有一半是人生地不熟的,相比起來清軍的優勢無疑更大。看到對面的明軍竟然開出城池有交戰的模樣,譚詣信心十足,撚鬚長笑道:「賊子愚蠢,這裡正是我用武之地。」

    清軍和明軍各自排兵佈陣的時候,鄧名正在縣衙裡認真地做著最後的準備。之前去譚弘大營的時候他並沒有穿盔貫甲,這是他第一次披掛上陣。

    「殿下的將旗。」衛兵拿來一面赤紅色的大幅三角軍旗,遞到鄧名眼前,後者並沒有糾正他說法的意思。

    以往沒有看見過宗室作為大將出征,所以士兵們也不知道該按照怎樣的規格來製作這面旗幟。鄧名倒是沒有多想,打算直接在旗幟上面寫一個「韓」字。既然重慶聽說了譚弘失敗的消息,那他們肯定也會聽說韓世子在明軍中的消息,鄧名決心再冒充一次。

    「取筆墨來。」雖然鄧名的專業方向是油畫,不過大學一年級上過書法這門公共課,進大學之前他也配合學畫練過毛筆字。

    飽蘸濃墨,鄧名提筆在軍旗上龍飛鳳舞地寫上了一個大大的「韓」字。端詳了一下,效果很滿意,絕對稱得上是筆力充沛——前世正規大學鍛煉筆力的訣竅,現在的人想必還聞所未聞吧?

    鄧名闊步走出縣衙的大廳,衛兵高舉著戰旗走在他的身後,滿臉的驕傲和肅穆,舉旗的人有的是,但是舉著大明宗室的戰旗,那以前可是只傳在於傳說中。趙天霸和精選的二十名銳士正站在前方等他。見到鄧名和那面表示宗室出征的戰旗出現後,這二十名甲冑在身的士兵整齊地向他行禮,齊聲叫道:「誓為殿下死戰!」

    鄧名想了想,還是沒有糾正他們的說法,而是向這些士兵微笑。

    剛才各軍官召集士兵的時候,都把鄧名主動留下來和將士並肩作戰的事情告訴了自己的部下,這二十名士兵也同樣聽到了。鄧名翻身上馬,他們也先後躍上馬背,一個個緊閉著嘴唇,昂首挺胸地跟在鄧名、趙天霸還有那個擎著王旗的衛士馬後。

    鄧名一行策馬出了萬縣城池,城外排成戰陣的明軍士兵看到了鄧名的王旗,他們早已知道這位宗室子弟的英勇行為,明軍官兵紛紛向王旗的位置發出吶喊聲。

    ……

    突然聽到明軍那邊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譚詣先是一驚,連忙派偵查兵去打探,剛剛出城的明軍還沒有拉開陣勢,偵察兵一直跑到近前仔細觀察了一陣,才返回來向譚詣報告。

    「宗室出征啊!」等譚詣弄清楚對面為什麼呼喊後,就仔細地把出現在戰場上的那面旗幟看了又看:「宗室出征的盛況,想不到我居然有幸一見。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盼望著能夠見到大明皇家的戰旗飄揚在戰場上,也一直認為這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想不到今天我居然真的見到了,只不過卻是在我的對面。」

    短暫的感慨過後,譚詣又感到一陣狂喜,韓世子竟然沒有逃離這個險地而是臨陣迎戰,那麼捉到這個大人物的機會可是大大增加了,比起獻一座萬縣城給清廷,這個功勞可是大太多了。

    相對明軍那邊的士氣,清軍這邊就顯得沉悶多了。譚詣的部下不久前還是明軍嫡系,當他們明白對面是宗室出征後,很多人都感到胸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抑。雖然對他們來說朝廷從來就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形象,他們只需要服從譚詣、向譚詣效忠,就算對面是大明天子他們也要與之一戰,可是一旦看到至高無上的大明天家竟然真的出現在戰場上,他們還是感到壓迫感撲面而來。

    「對面的士氣很高啊。」譚詣已經整理好心緒,把所有不應該有的情緒都拋於腦後,開始考慮如何克敵制勝。他承認對面的士氣不錯,不過戰爭不僅僅依靠士氣,還需要正確的指揮。譚詣躊躇滿志,自信指揮能力絕對壓倒對面的年輕宗室一頭。

    儘管如此,他也要鼓舞士氣,要是士兵們見到對面的宗室子弟而心懷歉疚——哪怕只有一點點,也不利於穩定軍心,譚詣希望他的士兵們不但不會猶豫反倒會分外眼紅,見到韓世子的旗幟就幹勁十足:「傳我的命令,擒獲韓世子者,賞銀百兩!」

    以購買力換算,當時一兩白銀的價值相當於五百人民幣左右,一百兩就相當於五萬人民幣的巨款。這個賞格一出,剛才還稍顯沉悶的清軍陣地上頓時呼聲四起,人人摩拳擦掌,一點兒也不比對面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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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節 宣傳

    「看這個陣勢,仁壽侯(譚詣)的兵力至少是韓世子的兩倍啊。」熊蘭和他的同黨此時正站在城頭觀望對壘的兩軍。明軍傾巢而出,沒有留下一兵一卒在萬縣城中,所以城池又回到了熊蘭的手中:「仁壽侯久經戰陣,用兵了得,那個韓世子……」

    「我覺得仁壽侯必勝!」熊蘭旁邊的人紛紛開始發表意見:「韓世子一副菩薩心腸,怎麼可能會打仗?」

    「沒錯,有名的英雄大將,哪個不是心狠手辣之輩?像韓世子這樣的人,怎麼能與仁壽侯相比?」很快大家就統一了認識,不用說,這一仗譚詣是穩贏了。

    這些人雖然看好譚詣,但是卻無法指揮萬縣城中的幾千降兵出城協助清軍作戰。本來這些軍官就不是譚弘的親信,在士兵中沒有威信,兩天前明軍兵臨城下不戰而降更是讓他們不多的一點威望和自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們看著譚詣的軍隊,眼中冒著羨慕的目光,但是沒有腦筋也沒有勇氣從背後突擊鄧名。

    或許其中只有一個人不同……

    「還等什麼!等死麼?」熊蘭突然發出一聲大喝,周圍的同伴們一個個像是釘在城牆上,卻沒有任何行動來設法為自己爭取利益,這種遲鈍的反應讓熊蘭升起一種「豎子不足與謀」的感慨來。

    熊蘭不懷疑譚詣會取得大勝,不過他覺得自己這一幫人能夠從中得利。自己這群人都是譚弘的舊部,都是靠著人情才在譚弘軍中混個差事,或許勝利者需要對譚弘的殘部進行整編,但對這些沒本事的舊軍官們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他們在譚弘手下有關係、有交情還沒得到過什麼好臉色呢。譚詣能在軍中隨便賞個位置給他們就不錯了,說不定還會借口他們投降把他們都宰了——譚詣連譚文這樣的老朋友都說殺就殺。

    緊急關頭,熊蘭知道同伴們多半拿不出什麼好主意,他顧不得如何自保了,飛快地把自己的擔憂和同伴們講了。事不宜遲,熊蘭大聲下令給周圍的士兵:「立刻把旗子換了!」

    現在萬縣城頭插著明軍的紅旗,清軍的綠旗兩天前才摘下來的,都是現成的,熊蘭命令士兵們立刻動手,把所有的旗子都換成綠旗,而自己則招呼他的同黨急匆匆跑下城樓,譚詣的勝利和譚弘舊部無關,所以當前熊蘭最迫切要做的就是組織另外一股勢力來分享勝利。

    「我們去哪裡?」

    「去縣衙!」熊蘭跑在最前頭,頭也不回地答道。

    在萬縣縣衙的大牢裡,譚弘一動不動地坐著,外面的大亂他一點兒也不知道。雖然獄卒都是他以前的舊部,但自從進了牢房,自然誰也不會來這個是非之地和他閒聊,而是聚集在鄧名身邊巴結勝利者。譚詣的清軍出現後,人心惶惶,大家一時都把他忘記了。

    突然外面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說時遲那時快,一轉眼就到了譚弘的牢門口,剛剛聽到腳步聲覺得有異的譚弘這時還沒有來得及把眼睛睜開,就聽到門口一陣噼裡啪啦亂響,接著又是「彭!」的一聲巨響。

    譚弘睜開眼的時候,看到自己這個狹小的牢房裡已經湧進了一群人,為首的就是那個他看不上眼的熊蘭——當年他姨娘得寵,所以譚弘捏著鼻子給了他一個千總,為此讓很多忠心耿耿的部下心生不滿。去年譚弘找個借口把他降成把總,依舊有不少軍官覺得羞與他為伍。

    熊蘭和他身後的一群人,進了牢門就往地上一跪。譚弘仔細看了看,這些人身上都捆著繩子,把手背在後面縛住了,真不知道剛才他們是怎麼把鎖打開的……

    「侯爺,小的們對不起您!」熊蘭首先大叫了一聲,頓時就是一片痛罵自己不是人的聲音響起,擠進牢房的人在裡面請罪,沒能擠進來的人就跪在外面嚷嚷。

    這架勢讓譚弘有些吃驚,心中疑雲重重:「韓世子走了麼?不會啊,若是韓世子走了怎麼會不把自己帶去奉節?就算韓世子走了,熊蘭這幫人他們可以為所欲為了,那也多半不會把自己請出去啊?」換作譚弘在熊蘭這個位置上,也許會把前長官扔進長江,向清廷報個不知蹤影,自己搶下獻城之功。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熊蘭再一次投靠清廷了,不然也不會來放自己。難道說他是在萬縣起事了?也不對,若是需要自己出去主持大局和韓世子廝殺,這兩天熊蘭就會偷偷給自己這幫人送飯、送消息,而不會讓這些人就這麼餓著。

    掃了一眼熊蘭身上捆著的繩索,譚弘又把眼閉上了。不要著急,要是這幫子人起事準備和韓世子廝殺,還會自縛來見麼?

    稍微琢磨了一會兒,譚弘把情況猜出了個大概,緩緩問道:「說吧,是哪路官兵來了?」

    「侯爺明察秋毫。」熊蘭當即一頂大帽子輕輕送上:「仁壽侯的大兵已經到了城下,偽韓世子領兵出戰去了。」

    「仁壽侯來了多少人?」譚弘依舊閉著眼睛,冷冷地問道。

    「仁壽侯來了足有五千兵,偽韓世子只有兩千五,但他下定決心背城一戰,部隊士氣高得很啊。」

    「嗯。」譚弘輕輕地點了點頭。這就對了,譚詣經驗豐富,兵力又是韓世子的兩倍,取勝是理所應當的。但是韓世子既然背城一戰,那譚詣就算能贏也會損失很大。

    譚弘睜開了眼睛,若是沒有自己,譚詣多半會把萬縣的軍隊併吞了,這幫跪在自己面前的舊部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但有自己出面就不一樣了,有了主心骨,譚詣想併吞這支軍隊就不那麼容易,而且對清廷也不好交代。以眼下的形勢,自己要反抗譚詣的併吞,勢必要倚重熊蘭這幫人,他們不但可以脫罪而且可以保住位置。

    「我的手下們呢?」譚弘問道。雖然熊蘭等人也是他的手下,但沒有人會誤解譚弘的意思,他指的是自己的近衛。

    「都好,都在。」熊蘭連聲應道。這些人雖然一個個餓得半死,但還都沒死,只要吃頓飽飯休息兩天,很快就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好漢。沒有這些近衛心腹在,譚弘無法迅速恢復實力,把萬縣的軍隊重新控制住,還真的未必能對付譚詣的併吞。

    譚弘和譚詣以前的關係不錯,可以稱得上是朋友,不過這種關係是建立在兩個人的實力相當、互相需要的基礎上,要是譚弘沒有自保的能力,那譚詣也樂得把他徹底抹掉,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他分享萬縣的統治權。現在無論是譚弘還是熊蘭都在心裡暗暗指望著鄧名,盼望鄧名把譚詣拚個元氣大傷才好,起碼讓他顧不得很快發難,譚弘只要得到一點喘息時間就能設法自保。

    譚弘的手下很快就被從牢房裡請到了縣衙大堂上,。這五十餘個死黨此時身上已經沒有了桀驁之色,一個個腿腳發軟、臉頰深陷——大冬天裡基本不給飯吃,還經常被鞭子抽著趕路,這可不是誰都能抗下來的,他們要不是往日吃得好、身體健壯,估計此時早去見了閻王。

    「粥熬得怎麼樣了?」熊蘭的叫喊聲響徹在縣衙裡,剛才去見譚弘前他就已經下令熬粥,蒸一些細糧軟餅。他知道這些人越是餓得厲害越不能胡吃海塞,要先用溫粥和軟餅養養腸胃。反正也不需要他們立刻去拚命廝殺。

    「帶我去城上。」譚弘這些天得到的待遇比他部下要好一點,每天或多或少能吃到一點東西,因為要獻俘給文安之,所以明軍不能讓他餓死了。他等不得米粥做好,急著要去觀看戰局——只有親眼所見,才好評估譚詣經過這一戰後還剩下多少元氣。

    「小人陪侯爺去。」相比那些大難臨頭還不知道尋找出路的人,熊蘭覺得譚弘這種認真務實的作風才是英雄豪傑的風範,拿得起、放得下,知道什麼是重要的,什麼是沒有實際意義的的面子。熊蘭原來估計譚弘要大罵自己忘恩負義,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看人家譚弘,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馬上就明白老部下現在需要譚弘,譚弘也需要自己的老部下,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熊蘭領著譚弘登城,沿途把他見到的兩軍軍容、士氣都盡力向後者進行了介紹。譚弘和熊蘭登上城牆的時候,萬縣城上早已豎起了清軍的綠旗,

    當綠旗剛剛豎起的時候,譚詣就遠遠望見了,不由嘿嘿一笑。城上旗幟的變幻說明留守在萬縣城內的譚弘殘部是一群鼠輩,淺薄無知,不要想這樣就能讓他網開一面或是青眼有加。不過這種情況畢竟還是譚詣歡迎的,他立刻讓周圍人提醒全軍注意這個動向,尚未開戰萬縣已經向本方投降,對面的明軍不但已經是孤軍,而且就連他們留在城內的「自己人」也不認為出城的明軍有勝利的可能。

    而明軍這邊則是一片嘩然。雖然對萬縣城內的降軍倒戈有思想準備,不過明軍才出城他們就投降,實在也太猖狂了。趙天霸向鄧名詢問道:「昆陽之戰,光武帝出城後,城內的軍隊也倒戈了嗎?」

    鄧名嚴肅地說道:「等打垮了譚弘,我再給你講昆陽之戰的事。」

    明軍主力停留在萬縣和譚詣部隊之間,既沒有迎著清軍展開也沒有反攻萬縣的架勢,。譚詣猜測鄧名會在明軍軍前來回巡視,以降低萬縣倒戈的影響,設法保持明軍的士氣——在這種情況下,統帥應該這麼做,但鄧名並沒有在自己人面前多做停留,鄧名覺得士氣已經夠用了。

    鄧名帶著二十二個隨從徑直騎馬來到清軍陣前,只見對面已經排好嚴整的陣型,旗鼓佈置得井井有條,各隊把譚詣的將旗保衛在安全的位置。

    「我是大明韓王世子……」鄧名高聲說道,除了趙天霸和掌旗官外,其他二十個人都放開喉嚨齊聲重複鄧名的話。

    「既往不咎、投降免死。」

    雖然事先有所準備,但面對無數敵軍,韓世子顯得還是有些緊張。譚詣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覺察出韓世子的喊話斷斷續續、不能連貫,譚詣笑著搖頭:「底氣不足,自己已經怯了,還想勸降麼?」

    鄧名開出的的投降條件沒有什麼新意又沒有誘惑力,譚詣笑得更是愉快:「真小氣,一點賞賜都沒有,這種話未免也聽過太多遍了。」

    果然如譚詣所料,聽到鄧名的喊話後,譚詣軍中出現了不少譏諷聲,不少士兵交頭接耳——覺得這宗室子弟未免太不懂人情世故。譚詣所部的軍官並沒有嚴厲制止這種竊竊私語,他們都覺得這種現象對己方有利,士兵對明宗室的最後一點敬畏也很快煙消雲散了。

    喊話結束後,鄧名帶著手下那一小隊人驅馬向清軍的側翼跑去,沒跑多遠就立定腳步,把剛才喊過的話又重頭喊一遍。

    「這次倒是流暢了許多,不過也不知是韓世子不結巴了呢,還是他的手下喊熟了。」譚詣邊笑邊望了明軍隊伍一眼。明軍在鄧名身後很遠的地方,磨磨蹭蹭地還沒有開過來。譚詣當然不會出動全軍去進攻二十幾個人,尤其是他們還騎著馬。譚詣繼續等待,反正現在萬縣城內已經倒戈,清軍的形勢變得更有利,韓世子已成為喪家之犬,不妨坐等明軍主動進攻。

    那個韓世子喊完了第二遍後依舊不肯離去,跑開一段距離又向另外一些清軍勸降,就這樣在譚詣的軍隊前方沿著一條直線跑動,一遍遍地喊下去。譚詣覺得對方執著得可笑,收穫了一陣又一陣的嘲諷聲後,竟然還沒有氣餒。譚詣已經快要笑岔氣了:「韓世子是來幫我鼓舞士氣的麼?」

    沿著譚詣的軍陣前方跑了一遍,也喊了一遍,鄧名和身後的衛士拉住馬稍微休息一下。趙天霸提醒道:「殿下,他們剛才可是給了一百兩的賞格。」

    「真少啊。」鄧名歎道。

    當年建文帝的南軍為了捉拿朱棣,封賞不下萬金、萬戶侯,令軍中的將士為之瘋狂,即便是名臣大將又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住誘惑?為了擒拿朱棣,南軍的耿炳文、李景隆、平安、盛庸,一個接著一個為他畫像,讓幾十萬南軍個個認識燕王的長相,連同他的旗幟、盔甲都無人不識。

    鄧名當然遠遠無法同當年的燕王朱棣比。鄧名不但沒有畫像,連旗幟都是草草趕製的,衣甲也是第一次披掛,沒有敵人幫助宣傳,鄧名只好自己宣傳自己:「譚詣有眼無珠,我堂堂韓王世子難道只值一百兩銀子!去年湖廣的洪承疇還懸賞一千兩,想要捉拿我!」

    鄧名不知道洪承疇現在是什麼官,不過他要讓清軍以為自己是個大人物,身價遠遠不止一百兩。

    對一般的小兵來說,一百兩已經是無法想像的數字;但有些軍官聽說過洪承疇這個名字,韓世子的這幾句話使他的身價有了新的的意義。其中也包括譚詣,鄧名的說法使譚詣心中一跳,洪承疇在清廷的地位還在川陝總督李國英之上,目前他連李國英都巴結不上,更不要說洪承疇。

    鄧名沿著清軍的陣線還在喊著,譚詣終於開始覺得有點不對頭了。他身邊的衛士不再開懷大笑,而是用一種奇特的眼神凝神注視在陣前不遠處移動的鄧名。此時在清軍陣中,竊竊私語變成了嗡嗡的議論聲,軍官們若有所思,所有的人都興奮地專注於在眼前喊話的這座移動的金山。

    剛才譚詣宣佈賞格時,清軍士兵知道今天也許有中頭彩的機會,但是大部分人也就是幻想一下而已,頭彩人人想中,但是誰都知道中的機會微乎其微,剛才興奮歡呼主要也是因為譚弘了這樣的命令,那麼大勝之後肯定會有賞賜,起碼是飽酒飽餐。還有一些頭腦簡單、糊塗的,根本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喊好那也湊熱鬧,跟著一起喊好。

    但經過鄧名不厭其煩的反覆喊話,現在所有的清兵都清楚地知道頭獎彩票到底是哪一張了,原來不知道到底要抓拿誰的清軍士兵現在個個都緊盯著需要捉拿的對象,就連譚詣軍中最糊塗、腦子最遲鈍的笨蛋,也從周圍人口中問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他們再看向鄧名的時候,舌頭吐出來都收不回去了:「哎呀,就是為了眼前這麼一個人,侯爺要給幾斤的銀子啊,還有個什麼大人物,還要賞幾十斤的銀子啊。」

    本來有義務壓制士兵騷動的一線軍官們,已經忘了自己的責任,他們的目光也緊緊追隨在還在陣前往復驅馳的鄧名身上。明白了這個人對清廷很重要,現在每當鄧名從前方不遠處跑過時,軍官們的手心都滲出汗來,一個個都在心裡暗自盤算與鄧名之間的距離。

    明軍依舊沒有開過來佈陣,幾千清軍眼前只有不遠處韓世子這一行孤零零的人,沒有什麼威脅,有的只是功勞和金錢的獎賞,清軍的鬥志和士氣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針對鄧名的,而不是對明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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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者按:諸位,今天我的書評區又被警告並受到清理,說是有不河蟹話題,要我徵集個副版主防備類似事件。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5
正文 第二十五節 棄軍

    譚詣深信一個養尊處優的宗室子弟不懂行軍佈陣,所以無論鄧名的表現多麼可笑他也不奇怪。但是眼看統帥在兩軍陣前冒傻氣,手下軍官卻一點也不阻止,就難以理解了。譚詣曾經勸降過敵軍,也遇到過敵軍勸降,若想成功勸降,必須要首先顯示自己一方強大的的實力,旌旗蔽日、刀槍如林,具有壓倒對方的氣勢才能迫使對方低頭,才有成功的可能。現在韓世子只帶著一小隊騎兵孤零零地和幾千清軍對峙,而明軍主力卻在後面躲得遠遠的,完全沒有上來為韓世子吶喊助威的意思。

    「派幾個人,嗯,先把韓世子稍微趕開一些。」譚詣對左右下了這樣一個命令。

    譚詣本不願意讓韓世子離開自己的視野,如果不是手中缺少騎兵,他早就下令殺出陣去捉拿此人了。只是今天場的氣氛實在特殊,在以往的作戰經歷中從來沒有類似的情況出現過,這讓作為一軍統帥的譚詣有些遲疑。他打算先把鄧名趕開,結束鄧名的勸降行動,讓明軍的主力開過來交戰,使一切回到正常的、也是他熟悉的軌道上面去。最好是趁著天亮趕快結束戰爭,天黑前能夠進萬縣城吃飯。

    譚詣軍中的馬匹不多,因為乘船順江而下沒有攜帶多少馬匹,就是供給哨探所用都有所不足。有十幾匹馬交給了譚詣的親兵衛士,用於傳遞軍令、收集情報,還有幾匹則給了最重要的幾名帶隊的軍官,他們在戰場上需要開闊的視野,也需要被士兵們清楚地看到。

    聽到譚弘的命令後,十幾個騎馬的親衛都大聲應是,親衛隊長更是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一夾馬腹就帶著手下衝了出去,同時大聲喊道:「侯爺放心,卑職一定把韓世子生擒活捉!」

    譚詣的命令原是把鄧名趕開,不過當聽到親衛們自行把這個命令理解為抓人,譚詣也沒有立刻糾正,要是抓到韓世子當然更好,那麼這仗也就迅速取勝了。

    就在譚詣的親衛領命而出的同時,鄧名又向清軍的陣線靠近了一些。現在他不但遠離了明軍的主力,甚至距離自己的衛隊都有了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此時趙天霸等人停的位置大約距清軍一箭之地外,而鄧名已經跑到距離清軍陣地不到二十米的距離上,他已經不需要護衛幫忙就能讓對面聽清他的喊話內容。

    看到鄧名近在眼前,扔一塊石頭都能把他砸下馬時,清軍士兵一個個都喘著粗氣,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著腳步,似乎只要一個箭步上前,就可以在韓世子作出反應之前把他掀下馬來。

    看到面前清軍那無數雙圓睜的眼睛,從中噴射出凶狠之色,而且他們的腳步正向自己緩緩挪動過來,鄧名感到自己的心臟越跳越快,不由得產生一股撥馬就走的本能**。

    「我就是韓世子!」鄧名努力壓制著自己想要跑走的衝動,伸直手臂指著正對自己的那個敵兵,大聲喝問道:「你可願意降我?」

    那個士兵皺得緊緊的眉頭下面,兩隻銅鈴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鄧名,他抿著嘴、頭向前探、弓著腰、雙拳緊攥,緩緩、緩緩地向鄧名移動著——第一排的士兵不是弓箭手就是火銃兵,這人是個火銃兵,他的火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丟在身後的地面上。

    被指著的士兵迸發出一聲大吼,同時就向前奮力一躍。

    再也不需要繼續壓制自己的逃生**了,在那個敵兵拼盡全力向自己撲過來的時候,鄧名一撥馬頭,用力地夾x緊馬腹,頭也不回地向趙天霸他們跑去。

    「追啊!他跑啦!」

    「不要放跑了韓世子!」

    這個士兵的奮力一躍,以及鄧名隨後的撤離動作,一下子將周圍清兵的情緒都點燃了,他們本來就躍躍欲試,此時兩眼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只看見幾步前面正在狼狽逃走的韓世子的背影。

    「不許放箭,抓活的。」軍官大聲喝斥道。他一眼瞅見自己隊伍裡有幾個蠢貨舉起了弓箭,或許他們是想射馬吧——刀劍無眼,這幫傢伙現在激動得手臂發抖,萬一把韓世子射個透心涼怎麼辦?諒韓世子也無處可逃,當然還是要抓活的。幸虧有一些反應快的聰明人,拉弓的人還沒來得及瞄準,就被身旁砸過來的鐵弓和三眼銃抽得鼻血長流、翻倒在地。

    大部分士兵還是明白,與其射馬,還不如趕緊追上去,要是有人跑得快揪住了韓世子,自己也要跟上去死命抓住他的一條腿不撒手,這樣就算不拿頭功也能分到一份賞格。瞄準射箭可太耽誤工夫了,就是僥倖射中了韓世子的馬,也來不及擠到近前去,肯定落在別人後邊。

    前排的士兵爭先恐後地衝殺向前,背後是更多吶喊著撲上來的後排同袍,那幾個摔倒的弓箭手根本來不及爬起,就被無數雙大腳踏過。

    這一批士兵的出擊,迅速在兩側的清軍隊伍中引起了連鎖反應,當奉命驅趕韓世子的譚詣親衛從陣後繞出陣前時,整條戰線上的清軍都已經自動發起了進攻,這情景把譚詣的親衛官氣得破口大罵:「無知蠢貨,就不知道再等等麼?」

    眼看沒有秩序的衝擊已經把韓世子嚇跑了,親衛軍官更不耽擱,帶著十幾名騎兵就發力疾馳,一邊勇猛追擊一邊用力呼喊著,招呼附近的清軍士兵四下包抄,不要讓韓世子有機會逃走。但是這些呼喊並沒有得到什麼響應,大家都沒搭理這些騎兵的要求,誰也不願意配合他們取得追擊戰果。最靠近這些騎兵並且聽到他們呼喊聲的清軍隊官也沒有作出任何配合的反應,他們的目光此時也牢牢釘在鄧名的背影上,心裡急速判斷著對方逃跑的方向,恨不得韓世子被其他追擊的士兵堵住去路,一直被逼到自己面前來。

    看到軍隊向前衝出去後,譚詣楞了一下,感到有點出乎意外,但他沒有下達任何命令進行阻止,只要聽到那驚天動地的殺喊聲,稍微有點經驗的指揮官就會明白沒有什麼能攔阻這樣一支士氣高昂的部隊——無論是敵人還是他們的指揮官;譚詣以為,韓世子肯定會退回明軍主力隊伍以尋求保護,明軍也會迅速前進以接應他們的統帥,然後和尾隨而來的清軍猛地撞在一起。譚詣自信戰場上的局勢仍在自己掌握之中,原本希望能夠迫使劣勢的明軍主動攻擊優勢清軍,眼前的局面雖然和他盼望的不太一樣,但部下士氣如此高昂,比起原先的設想也差不太多。

    因此譚詣命令擊鼓,既然進攻已經開始,那麼就要保證全軍都發起衝擊,譚詣可不願意在主力交戰的時候有一部分人在邊上無所事事,拖大軍的後腿。

    譚詣手下的五千人中,除了心腹精銳和一般的營兵外,還有一千多名輔兵,他們平時的主要工作是搬運、建造等,作戰的時候也可以列陣壯壯門面,但不可托以重任。往常打了勝仗的時候,輔兵也會跟著一起追殺,但是勝負未定的時候,他們多半就吶喊造勢而不會上去拚命。但是這些輔兵現在也受到了戰兵的影響,都跟在戰兵的後面一起勇猛地追擊,從他們喉嚨中發出的吶喊絲毫不弱於戰兵,他們的戰鬥意志也毫不遜色於最精銳的親衛。

    「今天真要感謝韓世子。」看到眼前的場面,譚詣又一次微笑起來,勝券在握會讓人心情大好。看來一通鼓打完,這場一邊倒的仗也就能結束了。

    接著,出乎譚詣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韓世子或許是慌不擇路,或許是腦袋發暈,他沒有向著自己的部隊方向退去,而是頭也不回地一路北竄,那一小隊衛士跟在他後面奔逃。

    「韓世子竟然棄軍潛逃了!」之前韓世子給譚詣的印象只是愚蠢可笑,但是親自出征、率領全軍背城一戰的勇氣還是令人欽佩的,剛才譚詣甚至有一種預感,那就是韓世子很可能會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揮劍自盡,讓自己的功勞大打折扣。

    但從清軍發起攻擊後,韓世子就沒有任何返回自己軍中同部下並肩作戰的樣子,韓世子一個勁地向著高處跑,譚詣雖然和他的距離越來越遠,卻仍然能夠清楚地看到他的舉動。看到對方頭也不回地亡命奔逃,拋棄自己的軍隊,譚詣感覺真沒有辦法把這個膽小如鼠的傢伙和片刻前領軍親征的那位統帥聯繫起來。

    如果這般怯懦,那就早點跑好了,為啥還要上戰場?為何到陣前叫陣?

    剛才的叫陣只體現出韓世子的愚蠢……譚詣很快就發現不顧一切向高處跑的行為導致追擊者能夠毫不費力地鎖定他的行蹤,跑上山又跑下山,既耗廢馬力又耽誤時間——雖然向北地勢總的說來就是越來越高,但是總有一些較平緩的線路,要是韓世子往平緩的地方逃跑,就能很快拉開和背後追擊者的距離,還能利用地勢起伏隱藏自己的逃跑路線,畢竟追擊者幾乎全都是步兵,現在這樣不但無法拉開距離還很損害馬力。最不可理喻的是,逃命都來不及,還打著王旗幹什麼?唯恐部下不知道統帥正在亡命奔逃麼?

    韓世子連逃跑都逃的如此愚不可及!

    譚詣甚至隱約感到一絲不足,勝利固然令人喜悅,但是太輕鬆的勝利則會沖淡這種喜悅。

    譚詣只是乘船趕到萬縣,然後下船佈置了一下陣勢,剩下的事都是對面的韓世子替他做的,先是跑來鼓舞清軍的士氣,然後棄軍潛逃把勝利雙手奉上。無論雙方實力對比如何,無論之前形勢如何,統帥臨陣脫逃都可能在瞬間扭轉一切,失去統帥的軍隊沒有統一指揮、沒有鬥志和士氣,反之,看到對方統帥逃走的同時,己方的士兵也就不再怯懦,沒有恐懼,因為勝敗已經沒有懸念,剩下的只有功勞大小這個問題了。

    此時周開荒正領著自己的部下向遠去的韓王王旗行注目禮,在他的另一邊,李星漢與他的一千多同袍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開出萬縣的明軍一直沒有過於靠近岸邊的清軍,也沒有堵在清軍的正面,而是在遠處低調地佈陣,他們的陣線和清軍布下的陣線有一個五十多度的夾角。剛才鄧名和他那一隊人從明軍陣前遠遠地跑了過去,明軍嚴守命令鴉雀無聲地看著;很快,數以千計張牙舞爪的清軍就追著鄧名一夥兒也從明軍陣前跑了過去。

    期間周開荒一直讓全軍戒備,做好抵禦清軍衝陣的準備,但這種情況沒有發生,大部分清兵根本就看也不看這邊的明軍一眼,只是一個勁地向前窮追不捨。周開荒只看到一個最靠近明軍陣地的清兵向自己投過來冷漠的一瞥,是的,就是遠遠投過來的冷漠的一瞥。明軍仍然停留在原地,自從出了萬縣城,他們就畏縮不前,現在萬縣易幟,主帥脫逃,再不會有清軍覺得明軍還是些有反抗的能力的敵人。

    從開始出擊就有不少清兵為了加快速度拋去了沉重的盔甲,看到鄧名跑上山路後,為了搶先一步堵到他前面,相當不少的清兵扔下他們覺得不需要的負擔——數千人對二十餘人,就算是赤手空拳,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那幫韓世子護衛了,還擔心他們反抗麼?可是當周開荒看到那個清兵一邊跑一邊把身上的盔甲脫下丟掉,在這冬日裡露出身上的肌肉,甩開膀子大步流星地向前飛奔時,還是錯愕不已——這還是在戰場上嗎?居然有這麼滑稽的場面出現。

    「殿下正為我們爭取時間,」出發前就知道己方的指揮能力弱於敵方,鄧名要求每個軍官都要把此戰的目的和計劃事先告知每一個士兵。

    當清軍主力從陣前跑過去以後,周開荒也不打算做更多的動員,他立刻下令發動進攻:「擊鼓!出擊!殺譚詣!」

    在周開荒所部發起進攻的同時,李星漢也正準備下令擊鼓進軍——雖然缺少旗號,但擊鼓、鳴金這些手段還是難不倒明軍的各位軍官:「殿下以身誘敵,跑往高處,為我們引開更多的韃子——殿下嚴令我們先殺譚詣,然後再去支援他。」

    李星漢猛地拔出寶劍,把它筆直地指向天空,對同伴們大叫道:「擊鼓!殺譚詣!」

    自從鄧名離開明軍前去勸降清軍,兩千四百多名明軍就一直奉命保持著沉默,現在禁令解除了,當周開荒和李星漢的戰鼓聲響起後,明軍將士立刻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吶喊:「殺!」。

    回聲飄蕩在群山之間,明軍軍官紛紛越眾而出,大步流星地走向譚詣所在的位置,士兵則肩並著肩,緊緊地靠在一起,跟在前面軍官的一步之後。

    明軍挺進的前路上就是清軍主力剛剛經過的地方,地上還有不少被丟棄的重物——頭盔、鎧甲等,還有幾個不幸被踩傷踏死的同伴,從來都聽說只有敗軍才丟盔棄甲,但是無數的清兵為了追擊敵人而扔掉武器、而丟盔棄甲甚至自相踐踏,這些清軍的士氣之高昂的確是聞所未聞了。

    譚詣的旗幟越來越近,旗上的花紋越來越清晰可見,本來還是指向天空的明軍紛紛把長槍放平,如林的長槍尖矛指向前方。

    「殺!」雄赳赳走在軍前的李星漢把手中的長劍在空中舞了一個花,敵人近在眼前,不過他還是保存著體力,穩健地前行而不是奔跑前進,只是稍微加快了一點速度,並進行了最後一次戰鬥前鼓舞:「莫要讓殿下失望!」

    當看到鄧名孤身在敵軍陣前時,士兵們心中的緊張並不比當事人差:韓世子不但之前冒險留下來和自己同生共死,之後還干冒奇險為自己盡力爭取戰機,現在終於到了自己出力的時候了。

    「殺!」

    跟在李星漢身後的士兵們齊齊地應了一聲,邁著整齊的步伐,向眼前那些呆若木雞的敵兵、還有稍遠一點譚詣將旗下的那張蒼白面孔逼去。

    ……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萬縣城頭的一群人遠遠望著明軍逼近那面譚詣的將旗,一個個迷惑地眨著眼睛:「仁壽侯的兵力是韓世子的兩倍,韓世子還臨陣脫逃了,怎麼大勝的局面一眨眼看上去又亂了呢?」

    「不僅是亂啊,這仁壽侯看上去可不妙啊。」

    「怎麼搞的?」軍官們面面相覷,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剛剛他們還都覺得明軍不堪一擊,包括譚弘在內都哀歎譚詣不廢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大勝。

    「兩軍對壘,五千對兩千四,」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譚弘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人多的這邊看見了對面的二十個騎兵,就出動了四千多人去進攻,用大隊的弓箭手和火銃兵、全部的長槍兵和刀斧手,一起去進攻區區二十個騎兵!」

    剛剛看到鄧名「棄軍逃走」時,譚弘也覺得這仗已經結束了,不過他也是萬縣城上第一個反應過來的,在萬縣城頭的這些人裡,譚弘大概也是最重視鄧名的一個,其他人包括熊蘭在內對鄧名勇氣和機智的瞭解都差了一層,也沒有譚弘那般的切膚之痛。和遠處的譚詣不同——只能看到鄧名的一個背影,遠處似乎畏縮不前的明軍譚詣並不能看得很清楚,但萬縣城頭的譚弘能夠看清明軍的動作:明軍並沒有動搖,雖然距離清軍很遠,但是嚴陣以待的姿態並無絲毫改變。

    「等到二十個敵騎脫離戰場以後,」譚弘的聲音越來越高,終於無法自制地激動起來:「四千多步兵就毫不猶豫地跟著脫離戰場繼續追擊去了,留下不到一千人的火夫、苦力、水手和對面的主力打,這還怎麼打?這還打什麼?」

    一旦譚弘看破韓世子根本不是統帥,當他意識到這隊騎兵的戰場價值不過相當於一支斥候時,立刻就明白譚詣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愚蠢錯誤,譚弘意識到必須要立刻行動起來拯救自己,大敵不再是譚詣,而是即將獲勝的明軍——幸好韓世子此時依舊在險地,譚弘還有機會和時間。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5
正文 第二十六節 反覆

    譚弘心裡已經有了腹案,還剩一些細節需要斟酌,雖然不敢說是萬全之策,不過譚弘還是要奮力一搏。

    「你們還在等什麼,等死麼?!」

    沒等譚弘回身發號施令,萬縣城頭就響起一聲大吼。聽到從背後傳來的這聲喊叫後譚弘就扭頭去看,還不等他看清身後的情景,就有一個人猛地撲到了他的背上,把身體已經相當虛弱的譚弘撞倒在地上,同時那個人還在焦急地大喊:「還不快來幫忙!」

    撲過來的正是熊蘭。

    在熊蘭的招呼下,其他萬縣軍官也紛紛反應過來。經過這些日子的潛移默化,雖然大家還不覺得,但實際上熊蘭已經隱隱成了眾人的領袖,在這群萬縣降軍中有了一些號召力。每次大家惶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熊蘭都能站出來當領頭人。聽到他的催促後,腦子轉不過彎的人還在彷徨不決,但也有人跑上來幫忙按住譚弘。

    「快拿繩索來,趕緊把他捆住。」雖然呼嘯的冷風不停地從萬縣城頭掠過,但熊蘭已經是滿頭大汗,這次放譚弘出來看來是押錯注了,也不知道立刻改換門庭還來不來得及。剛才譚弘盯著城下說清軍必敗,熊蘭聽在耳裡,就在譚弘背後指指點點,用手勢攛掇大夥兒動手拿人。不過有人沒有看懂他的手勢或是看懂了但是還在猶豫——畢竟翻臉如翻書這種事做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見狀熊蘭就再不等待,發出了剛才那聲大喝,毫不遲疑地率先向譚弘撲去。

    熊蘭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押寶失誤,這一把賭錯了,如果不向明軍倒戈就得趕快逃跑,趁著鄧名還沒回來就逃得遠遠的。不過這並不是熊蘭做事的風格,他辛苦了這麼久,費盡唇舌才說服北岸大營的人返回萬縣,又領著大夥兒自縛出城投降鄧名,再冒險放譚弘出牢……熊蘭當然不甘心經過一番努力最終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譚弘要搏一下,熊蘭也是一樣。

    城頭的降官們七手八腳地又把譚弘捆成了一個大粽子,拿繩子的那個人一邊捆還一邊表示歉意:「對不住侯爺了,小的給侯爺請罪了,侯爺您再忍忍吧。」

    沒有反抗能力的譚弘這次終於破口大罵起來,罵了一會兒後他又叫道:「你們反覆無常,就是再投降過去韓世子能饒了你們麼?別忘了兩天前你們才剛降過一次!你們又跟著熊蘭去投降,韓世子能不把你們千刀萬剮了?」

    「這就不勞侯爺費心了。」熊蘭滿不在乎地說道。

    捆好了譚弘後,熊蘭拽著繩子就拉著他往台階那邊走,一邊唾沫橫飛地對同夥們嚷嚷著:

    「你們幾個,快去把旗子都換過來!」

    「你們幾個,跟著我去縣衙!」

    ……

    縣衙大廳裡,譚弘的親丁們正在享用剛熬得的米粥,或是小口、小口試探性地咬著剛端上的滾燙蒸餅。在他們身邊,熊蘭安排的士兵們正慇勤地給他們端茶倒水,滿面笑容地讓他們慢慢吃、不著急。雖然只有很少量的一點食物入腹,但是馬上就給了他們新的氣力,在南大營裡率先跳坑的幾個人仍然手腳發軟,卻已經商議妥當,等吃完了一張軟餅就去城頭護衛譚弘——餓了這麼久,細糧軟餅端到眼前,一點都不吃那是不可能的,但除非不要命了才敢胡吃海塞撐個半死。

    才咬了幾小口,縣衙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著凌亂的腳步就傳到了門前,譚弘的親衛們茫然地抬眼望去,只見熊蘭領著一夥人殺氣騰騰地衝進來。

    「官兵大勝,譚賊必敗。」熊蘭沒時間和縣衙裡的同夥們多做解釋,用最簡潔的話語概述了即將出現的情況後,熊蘭指著那些嘴裡還咬著餅子的人叫道:「快把這幫韃子都拿下,關進我們的大牢裡去!」

    所有的人都為之愕然,突然每個人都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樣地跳起來,剛才還點頭哈腰的北營士兵一個個頓時面上凶光畢露,轉身就向椅子上坐著的那些南岸親衛撲去;而南岸親衛一個個也沒有束手就擒,同樣紛紛躍起,向身邊的那些餅筐撲去。

    餓得快要嚥氣了,好不容易聞到糧食的味道,此時這些親衛想的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再吃上一口東西。這些人被按倒在地上的時候,還在使勁地把麵餅往嘴裡塞。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熊蘭飛快地點著俘虜的人數,以確認一個也沒能漏網。最後一個被拉過來的俘虜雙手被捆在身後,嘴裡還咬著一張餅,他仰面朝天,努力地想把嘴邊的食物吞下去。

    熊蘭伸出手捏住那個餅的邊角,用力拽了一下,把還在嘴外面的半塊餅撕了下來,隨手扔回了餅筐中。

    「熊賊,給爺爺個痛快吧……」口邊的餅被搶走的那個傢伙已經被拖出了大廳,他嚥下了含在口中的一點,淒厲的喊聲從外面傳了過來。

    對此熊蘭充耳不聞,他急急忙忙對縣衙裡管事的人交代道:「趕緊挑幾十個嗓門大、有膀子力氣的人到城頭聽用,剩下的人好好準備飯菜,迎接殿下回城。」

    縣衙裡管事的人名叫樸煩,不久前還不過是個普通的伙夫。譚弘潰敗軍心大亂以後,被熊蘭一路提拔,現在已經是萬縣城裡一個小頭目了。熊蘭步履匆匆地離開縣衙後,樸煩心急火燎地把長官交代的任務佈置下去,把所有工作都安排好後,才輕鬆地長歎一聲,胸中全是工作之後的滿足感。

    環顧空無一人的縣衙大廳,樸煩看著狼藉的座椅,還有打翻的粥缽和餅筐,不禁心疼起來,一手提著餅筐,一手把地上的碎麵餅仔細撿起來。拾取著地上的糧食,樸煩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時候家裡是如何的拮据,不要說這樣好的細糧,就是一粒粗糧渣也捨不得丟掉。村子裡鄰舍打架,都會自動避開碗缸之類免得損壞,哪裡會讓珍貴的糧食被糟蹋呢?

    幼年時父母長輩語重心長地教誨樸煩,做人要有信義、說話算數,不然就沒有朋友,世上所有的東家也都喜歡忠厚老實的漢子。過去的二十多年裡,樸煩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在譚弘軍中當火工這麼久,從來沒有偷奸耍滑,誰都知道他工作勤懇、老實本份、待人厚道……直到前些天,侯爺忽然說從此大家就不是明軍了,是大清的兵了,這個事情讓樸煩彷徨了好幾天:祖祖輩輩都是大明的人,怎麼一下子就剃頭去當韃子了呢?

    樸煩還在彷徨的時候,侯爺把他分派到了北營——北營的人不吃香,可是北營軍人也要吃飯,離不開伙夫;心懷對大明的羞愧做了兩天飯後,就聽說侯爺被人捉走了,為此樸煩還偷偷掉過淚,無論如何這幾年都是侯爺賞口飯給他吃啊;淚跡未乾,熊把總就嚷嚷著要投降明軍,軍官們都被熊把總說服了,樸煩一個小小的伙夫又如何能夠反對?就算他覺得虧心也只能把這不滿深藏心中。

    樸煩戰戰兢兢地把熊把總交代的工作做好,想不到熊把總誇獎他能吃苦、不怕累,把他一路提拔,幾天下來樸煩成了伙夫隊裡數一數二的人物了。今天熊把總衝進縣衙,下令把譚弘和他的手下都放出來時,樸煩覺得這事好像有點不妥:韓世子人不錯,也沒有追究大夥兒的罪過,這前腳出城後腳就反,就是人走茶涼也不能這麼快吧?但熊蘭的命令樸煩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

    見到譚弘的那幫親衛後,樸煩又開始慚愧了,這些人說什麼也是老戰友,多年來一個營裡的弟兄,才幾天不見一個個餓得都不成人形,樸煩覺得自己前幾天真該偷偷給他們送點吃的東西去。對於樸煩這樣卑微的傢伙,親衛們平時就把他呼來喝去,今天當然更不會給他們這些叛徒什麼好眼色,對此樸煩一點兒也沒有生氣,他滿臉的笑容不是裝出來的,心裡確實想著對不住這幫子兄弟,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補償、贖罪,本來就是自己背叛了譚侯爺,不對在先遭些白眼也沒什麼嘛。

    沒想到熊蘭又一次衝進來,聽到熊蘭命令捆人,樸煩的腦袋嗡的一聲就暈了,條件反射地服從執行,向那些他剛剛還滿懷歉疚的人撲過去。制服這些熊把總的敵人時,樸煩還窮凶極惡地掐住他們的喉嚨和臉頰,把他們已經咬到嘴裡的麵餅奪過來。樸煩自己不知道,當時他臉上的凶光可是把周圍的同伴都看得心裡發毛。

    現在回想起被自己口中奪食的那些人的絕望目光時,樸煩感到一陣陣心酸,可是當時他卻只有快意,覺得在熊把總面前展示了自己的身手。

    「咱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樸煩抱著頭,感到非常的迷惑。短短幾天的生活比過去二十幾年還要變化多端,樸煩顛覆了自己過去的行為準則,變化之大讓周圍的人、也讓他自己吃驚不已。不過也就是這麼幾天,樸煩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變成萬縣伙夫中小有名氣的一員。剛才熊把總稱讚他勇於任事,還說萬縣城內數百的伙夫從今天起就都歸他樸煩管了。要是幹得好,等渡過了眼前這關,熊蘭還會讓他帶一隊兵試試看——那不就是軍官了嘛。

    「頭!我們來了!」

    樸煩正在煩惱的時候,一群人走進屋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幾個領頭的傢伙都是樸煩從自己手下剛挑出來的小頭目,領著一群膀大腰圓的人來向樸煩報道。

    「跟我來。」樸煩跳將起來。反正自己的腦子不夠使,許多事情想也想不明白,乾脆不去想了。把憂愁拋於腦後,全身上下又充滿了幹勁:「去城頭,到把總大人那裡聽用去!」

    ……

    鄧名聽到身後響起新一輪響亮的鼓聲,他勒定戰馬回頭望去,不錯,確實是明軍開始出擊了。

    注意到這個動靜的不止鄧名這些人,有些本來還緊追不捨的敵兵聽到鼓聲腳步也慢了下來,回頭向明軍方向指指點點。但是大多數沒有覺察,繼續向鄧名這裡追來。

    「停,我們就在這裡稍等一會兒。」鄧名環顧左右一圈,問趙天霸道:「如果我們堅守在這裡,大概能守多久?」

    「韃子短時間裡是攻不上來的,」趙天霸看著那層層疊疊追來的人群,有些已經開始向他們所在的高處爬來,有些則繞過高處跑過,想要抄到鄧名前面的路上:「不知道周千總他們能不能一時半刻內趕到。」

    「好吧,我相信周千總沒問題。」清軍比己方兵力雄厚得多,雖然直到現在一切順利,大部分清軍都被自己引誘了出來,但是鄧名依舊非常擔心清軍會回過頭去救援主將。他引著衛隊一直來到這座山丘的最高處,然後一躍下馬,拔劍在手:「諸位,如果大軍不勝,我們豈能獨存!」

    趙天霸記起聽鄧名講過,鄭村壩一戰,燕王朱棣帶著一百多人,吸引官軍主力繞著大圈子跑,那時鄭和是一百多人中的一員。官軍都是南軍精銳,數萬步騎兵拋棄了主將李景隆去追殺朱棣,官軍幾次追近燕王時,領頭的將領都被鄭和所殺。雖然鄧名寥寥數語,但其中的驚心動魄可想而知,也正是這樣朱棣才緊緊牽住了南軍主力,從始至終都沒有人想到回去救援李景隆和大營。此時趙天霸看到有些清軍腳步放慢,似乎猶豫不決,誰敢說不會有更多的敵人效仿?

    「殿下所言極是,」趙天霸大聲贊同:「當戰則戰!」

    看到韓王世子不再繼續逃竄,而是在山丘頂部下馬後,追擊的清軍頓時歡聲雷動:很顯然韓世子已經被困住,無路可逃,所以不得不在山頂做困獸之鬥。從河邊一路追來,大部分清軍士兵都已經相當疲憊,可看到韓世子終於落入包圍後,他們顧不上休息繼續奮力前進,他們發出的歡呼聲壓倒了從背後傳來的金鼓聲,所有的士兵都再一次目不轉睛地盯住前方。就在他們的眼前,韓世子帶著寥寥無幾的隨從站在山頂,黑壓壓的清軍正在爬上山坡,迅速地形成包圍圈,縮短了與韓世子之間的距離。

    「騎戰,當有閃轉騰挪的餘地,否則騎馬還不如步行。」看到密密麻麻的清兵往山腰上爬來,趙天霸對鄧名說道:「殿下在此安坐,看卑職破敵。」

    說完趙天霸就帶著十名騎兵上馬,向著距離山頂最近的一股敵軍發起衝擊,十名騎兵雖然不多,但人人奮勇。彎腰爬山的清軍已經是氣喘吁吁,靠著一股子領賞的念頭在勉強撐著,看到十一名騎兵吶喊著從高處衝下時,不少人連舉槍迎戰的力氣都不多了。

    趙天霸衝到敵軍陣中,刀砍馬踏,轉眼間就把最前邊的幾個清兵都擱倒在地,他身旁的明軍騎兵也是揮刀砍殺。那些清兵本來以為勝券在握,準備輕鬆拿人,不料明軍這麼凶悍,心中的幻想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兵士氣一洩,就紛紛調頭退到身後的同伴群中去。趙天霸也不追趕,見已經把這邊的敵軍逼退足有十步,就馬上調轉馬頭返回山頂,揮手示意剛才跟他衝陣的人稍稍休息,帶著另外十個人又向另外一邊的敵軍衝去。

    如此反覆衝殺幾次,清軍的攻勢登時緩了下來。本來為了搶功,大家都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現在見到明軍強悍,他們就互相湊在一起,齊聲吆喝著緩緩向山頂逼上來。趙天霸幾次衝陣,使得明軍與清軍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能夠讓馬跑起來,氣勢上也壓倒敵人。當清軍不再像之前那樣疏散而是結成緊密隊形後,趙天霸就不再進入敵陣,頂多是衝過去嚇唬一下,讓敵軍自行停步或是往後倒退,以此拖延時間。

    又一次退回山頂後,趙天霸站在馬背上向岸邊遙望。那裡譚詣的大旗已經不見了,岸邊沙塵滾滾,朦朧中似乎正有一些人在亡命奔逃,江面的船隻也在移動,有幾艘已經起火。

    「周千總應該是得手了,再等一會兒,就會來給殿下解圍了。」趙天霸大聲吩咐旗手和另外四個人:「你們保護好殿下,餘下的和我擋住敵兵。」

    現在清軍的陣型很緊密,衝陣已經沒有什麼效果,同時包圍圈也縮小了,明軍只剩下環繞山頂的一圈地盤,就是想衝陣馬匹也沒有足夠的距離加速,更不用提眾人的坐騎也開始疲憊了。

    趙天霸改變了策略,讓其他人盡力維持著戰線,自己繞著包圍圈奔跑起來,看到哪裡壓力大就上前幫忙。趙天霸口中大聲呼喝著,把手中的一桿長槍舞得虎虎生風,不停地向眼前的敵兵群中扎去,把清兵擋在外面不敢前進。

    前排的清兵都是一路上跑得最快的,不少人丟掉了盔甲,沒有防護,面對凶神般的趙天霸,不由自主地心裡膽怯,所以只是口中吆喝,但並不拚命進攻——韓世子已經窮途末路圍在圈子裡了,四面八方這麼多清兵,只要有幾個攻上山頂就贏了,省點力氣到時候搶上去抓住韓世子才是明智之舉;要是自己玩命地往前衝,死在勝利前不用說是虧本,就算沒死,萬一把明軍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對面的同伴衝上山抓住韓世子又該哪裡說理去?

    包圍圈最內側的清兵沒有一擁而上,被他們擋在身後的同伴,包括譚詣的親衛騎兵都急得破口大罵,催促前面的人趕快撲上去,要不然就後退把位置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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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七節 飲血

    把好不容易搶到手的好位置讓出來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前排清兵既不願意死在勝利前夕,也不願意讓眼看到手的大功勞飛走。著急上火的後排清兵紛紛用力向前推著前面的夥伴,眼看韓世子近在咫尺,怎麼可以遲遲不將他拿下?至於那個來回奔馳,把武器在空中舞得虎虎生風的韓王近衛,最好和自己前面的同伴殺個同歸於盡才好。

    後排清軍不斷的推搡,加上前排人對功績的渴望,使得清軍的包圍圈繼續縮小,雖然緩慢但是不停地收緊。不知不覺中趙天霸已經是汗流浹背,一刻不停地用武器去驅趕敵軍讓他體力迅速地消耗著,趁著一個空檔,趙天霸又向遠處眺望一眼,這時岸邊的戰鬥似乎已經告一段落,已經能夠看見打著紅旗的明軍正向這個方向趕來,而他們面前的清軍也開始潰逃。

    面對衝上來的大批明軍,譚詣很快就意識到根本無法抵抗,殘留在他身邊的清兵好多人連武器都沒有,更不用說鎧甲。那些平時主要工作是搬運、營造的輔兵見人多勢眾的明軍挺著長槍衝上來後,早就已經腿肚子發軟,等被捅死了幾個人後頓時就有不少人腳底抹油,戰線一瞬間就土崩瓦解。還在譚詣身邊的近衛二話不說就砍斷了將旗,護著譚詣往岸邊的船上跑,其他士兵見狀更是一哄而散。

    由於船隻停靠的位置太近,明軍一下子就衝到了停泊地點,譚詣的護衛攔住了一些水手,搶了條船就拔錨離岸。可是其他人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不少水手慌不擇路沒能立刻逃上船,有些士兵雖然跳上了船,但是手忙腳亂地怎麼也解不開纜繩,或是失手把船槳扔到了水裡,明軍殺到眼前的時候大部分船還沒有離岸,更沒有人組織士兵進行抵抗拖延時間。殺到的明軍沒有遇到有力的抵抗,直接就衝上了船,來不及逃走的清軍士兵紛紛跳水逃生。

    周開荒和李星漢都擔憂鄧名那邊的局勢,不敢在這些潰散的清兵身上耽擱太多的時間,他們留下一點兵力繼續追擊潰兵,把控制不過來的船隻點燃以免被逃敵利用,主力則馬上回頭去增援鄧名。距離明軍主力最近的清軍此時也已經看到譚詣的將旗消失,船隻正在被焚燒,連萬縣都重新掛起了紅旗,本來還是極為高昂的士氣一下子跌落到谷底,他們的表現絲毫不比岸邊的同伴強,一見到明軍嚴陣的隊伍逼近就四散而逃。此時只有圍著鄧名那座山頭的清軍依舊還在進攻,他們太關注眼前的功勞,以致還沒有注意到身後和萬縣的變故。

    根據看到的情形,趙天霸估計明軍很快就會殺到面前的敵軍身後,這些清兵就會發現他們已經處於絕境,所以只要再堅持一小段時間就可以安全脫險了。想明白這點後,趙天霸感到身上的疲憊一下子散去了,他大喝一聲,又要衝下丘頂去前線助戰,這次趙天霸去的是北面,他覺得因為視野的關係,一定是這面的敵軍最後知道他們已經遭到失敗、也會是最後停止進攻的一批,所以此處的戰線才是最危險的。

    在趙天霸衝下去前,他看到鄧名也一手握劍、一手持韁,要上前參戰,連忙伸手一攔:「殿下要幹什麼?」

    鄧名確實是打著過去助戰的念頭,他讓旗手自己呆在丘頂,就要領著最後四個貼身護衛上前。

    剛才鄧名提議不退,用的理由就是大軍若是戰敗,他們這隊人絕對無法獨存。聽到趙天霸的問題後鄧名沒有多想,隨口答道:「你們若是不在,我又豈能獨存?」

    說完鄧名就要縱馬上前。

    「殿下不可!」趙天霸一把扯住鄧名的韁繩,雖然清軍步步進逼,但是明軍的動作同樣很快,轉眼間這裡的清軍就會知道自己的處境,到時候哪裡還會有心情繼續圍攻鄧名?而這點時間趙天霸確信能夠為鄧名爭取出來,根本不需要他冒險。

    阻止鄧名的時候,趙天霸看到前方一個衛士被清兵刺落馬下,戰線上出現了一個空隙,他沒有時間再和鄧名廢話,縱馬上前去補漏洞,同時對身後的人大聲喊道:「無論如何都要護住殿下,援兵轉眼便到。」

    鄧名帶來的這二十個衛士都是軍中翹楚,不但騎著馬還身披重甲,可長時間的戰鬥讓他們都已經很疲勞了,已經有三人落馬。落馬的重傷明軍在趙天霸趕到前就被蜂擁而上的清軍殺死,敵人也利用這個空隙又成功地突前一步,面對黑壓壓的敵兵趙天霸毫無懼色,把一桿又一桿刺過來的長槍撥開,不但沒有後退一步,反倒壓得眾多敵兵無法上前。

    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趙天霸這樣的本事,在他身側的那個明軍騎兵苦戰多時,現在雙臂只感到沉甸甸的都快要抬不起來了,勉力撥開左右兩桿刺向他兩肋的槍尖後,沒來得替坐騎擋開一矛,已經幾次受創的戰馬一聲悲鳴,轟然倒地。這名騎兵也跟著摔倒在地,一條腿還被壓在馬身下。

    雖然就在趙天霸觸手可及的地方,但他此時忙於應付幾個同時攻過來的敵人,竟是無法分神相助,眼看清兵已經逼到那個倒地的明軍身邊,舉槍掄刀向他刺去。這時趙天霸背後傳來一陣風聲,又是兩騎先後趕到,前面的一匹坐騎人立而起,好似要向敵兵的頭上重重踏下,清兵為了躲避這氣勢十足的一擊也只好放棄攻擊地上的明軍稍微退後躲避。跟在後面的那個則從馬上躍下,單手揮劍在空中砍了一個大圈,另一隻手拉著地上明軍的領子,幫他把腿從死去的馬下抽了出來。

    下馬的人就是鄧名,得救的明軍士兵雖然成功從馬屍下脫身,但顯然也已經精疲力竭,鄧名拉他出來把這個士兵推向丘頂,而自己則並沒有跟著一起退回去。

    趙天霸心裡焦急,暗罵護衛不曉得輕重,但鄧名和最後四名騎士加入戰團後,明軍的戰線一下子就又穩住了。而且很快明軍就主動後退了一段:剛才為了將鄧名保護在安全的地方,趙天霸他們不得不盡力把敵兵隔遠一些,但現在鄧名已經到了一線就沒有必要繼續維持這麼大一個圈。

    「殿下,殿下!」

    後退的時候,趙天霸焦急地朝鄧名叫了幾聲,援兵轉眼就到,要是在這個最後關頭鄧名受了什麼意外,豈不是前功盡棄?但鄧名對趙天霸的叫喊聲毫無反應,抓住機會又上馬後,還是和其他明軍並肩對抗清兵。

    又有一個明軍士兵沒能躲開敵人的攻擊,一支從側面投過來的短劍擲中了他頭盔和鎧甲的結合部,從縫隙間深深地刺入咽喉。隨著戰鬥的持續,清軍的攻擊也變得越來越凶狠,儘管知道韓世子就在邊上,他們也大量地使用飛刀、投矛進行攻擊,顯然已經殺紅了眼。

    明軍這邊也是一樣,被擲中的明軍士兵本能地作出一個去摀住傷口的動作,人已經向後倒去,從頸部噴出的血像噴泉一樣地灑向半空,然後化作無數雨珠落下,把鄧名左側的頭盔和臉頰都淋得濕漉漉的。在重慶城下的時候,也曾有血濺到鄧名的臉上,不過那是敵人的血,而現在則是一個戰友,而且這個人在犧牲前一直在為保護鄧名的安全而拼盡全力作戰。

    甚至沒有時間伸手擦去臉上的血,鄧名就是一劍劈下,斬在一個撲上來想抱他腰的敵兵耳邊。又是一股血泉和淒厲的慘叫同時沖天而起,把鄧名的衣甲染得更加鮮艷。和那次用箭射殺了一個人不同,這時鄧名臉上再沒有絲毫的同情之色,他飛快地側頭看了一眼那剛剛倒下的衛士,他還能從左側臉頰感覺到戰士殘留的體溫。把視線重新投向前方,又有幾個敵兵向自己馬前撲過來,鄧名挑了一個最近的又是一劍揮下……

    「譚詣——敗了!」

    「譚詣——敗了!」

    從遠處好像傳來了鑼鼓聲和這樣的呼喊,雖然周圍是一片廝殺吶喊,但這聲音相當的響亮,並沒有被完全遮蓋下去。

    此時周開荒和李星漢已經領軍殺到了南坡近前,不過這呼喊聲並不是從他們那個方向發出的,雖然他們也在喊著類似的話,那些開始奔逃的清軍也在發出類似的驚慌呼聲,但是他們呼聲大多雜亂無章,遠遠不如這和著鑼鼓一起發出的聲音那麼整齊有力。

    「一,二,一。」

    喊號的人話音才落,二十個鼓手就同時用力擂鼓:

    咚,咚,咚!

    三響過後,

    「譚詣——敗了!」二百多個人扯開喉嚨齊聲大叫。

    接著又是二十面銅鑼的合奏:

    咣,咣,咣。

    「一,二,一!」

    熊蘭喊號子的時候還做著手勢,若是鄧名在現場,說不定會感慨他頗有點前世音樂指揮的架勢。就算是以熊蘭之能,他也無法把萬縣的士兵拖出來打仗。整個萬縣城中也沒有幾件武器——本來他們就沒有多少,鄧名來了之後更是因為不放心降軍而盡數搜走,至於士氣就更不用提了。實際上在熊蘭趕回城頭後,就發現留在那裡的幾個同謀的軍官在他走後越想越怕,嘀嘀咕咕地商議了會兒後,他們心中的恐懼再也無法抑制,已經出城奔向北面的山地逃命去了,熊蘭交代的立刻換旗子一事也由於無人監督而沒有完成,有些士兵同樣擔心明軍回城後大肆報復,跟著那些軍官一起逃離了萬縣。

    把這些廢物笨蛋大罵一通後,熊蘭只好一邊親自監督換旗幟的工作,一邊盡力鼓舞尚留在身邊的那些同夥的士氣。給萬縣重新換上紅旗後,熊蘭從各隊網羅來的壯漢和大嗓門也基本到齊,他立刻親自帶隊出城——雖然沒有去和譚詣余部廝殺的勇氣,但是隔著里許衝他們大喊的膽量還是有的。

    為了引起更多清兵的注意同時也是為了喊聲整齊,熊蘭把能夠找到的所有鑼鼓統統拿出來伴奏。熊蘭知道自己如果不努力做點什麼,明軍回來就是想饒自己一命都沒有借口——把譚弘抓起來顯然不是功,因為那就是他放出來的。而河岸那邊明軍打的很好,熊蘭就算想幫忙也沒有可做的,所以只有設法幫韓世子這邊出點力。

    一遍又一遍的喊聲傳到了更多清兵的耳中,心中狐疑的士兵們手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這時鄧名南面的清軍已經開始混亂,有人回頭看到明軍靠近後發出的驚呼很快就引起了更多身邊同伴的注意。而北坡的清軍此時還看不到那邊的形勢,數百視野受阻的清軍既看不到譚詣的將旗已經消失,也不知道明軍靠近,但這喊聲引起了他們的疑慮,不再瘋狂地一個勁向山頂(這河蟹的)進攻。

    很快就有人發現萬縣城上此時又張滿了紅旗,這變故引起了一片嘩然,軍官們或許還強自鎮靜,但士兵們交頭接耳,感到似乎這是明軍的什麼計謀。隨著恐慌心理在軍中不斷蔓延,對鄧名他們的攻勢徹底停止下來,清兵和明軍隔開了一段距離,然後四下張望。

    四下張望的清軍開始認真地傾聽周圍的動靜,馬上就聽到從南面傳來的更多的喧嘩聲。側面的清軍士兵也陸續看見無數敗兵從南面滾滾而來,一看他們驚慌的樣子和人數就知道這絕不是裝出來的或是局部受挫。

    「中計了!」不少向北跑的清兵淒厲地喊叫著,軍官也都充滿了這樣的絕望感,在他們看來,連一開始萬縣的易幟都是明軍計謀的一部分。

    「敗了。」看到這番場面,鄧名左右兩側的清軍也發生了雪崩,他們再也沒有心情和明軍相持,紛紛扔下武器開始北竄——之前有人扔下了盔甲,現在只要扔武器就夠了。

    「敗了!」鄧名和趙天霸眼前的敵人也喪失了所有的鬥志,片刻前還爭先恐後蜂擁而上的敵兵,在倉皇吐出這個絕望的字眼後,當著不遠處敵兵的面轉身離開,一個個奮力向後排擠去。後面的士兵見到這番情景,意識到全軍崩潰即將或者說已經發生,那還有誰肯停在原地?

    直到這時,鄧名才騰出手擦了擦臉頰上的血跡,得以回首仔細地看一下剛才那個就在他身邊倒下的衛士。鄧名看到那個衛士直挺挺地仰躺在地上,嘴角間都是血沫,大睜著雙眼望著天空,保護鄧名的二十個衛士五人戰死,一人重傷。

    鄧名跳下馬,一言不發地把犧牲者的雙目合上,然後又一言不發地走回馬邊。翻身上馬後,鄧名重重地踢了一腳馬肚,坐騎立刻如離弦的箭般衝出,趙天霸和其他衛士微微一愣,隨後也先後跟著衝出,緊隨在鄧名的背後,全速向那些正在潰逃的敵軍追去……

    面前是滿山遍野逃竄的清兵,周開荒一直帶兵緊跟在他們身後,追殺逃敵的同時也在尋找鄧名的蹤跡,剛才鄧名的王旗明明就在一座山丘的頂峰,但是在周開荒趕到前一晃就從山丘的另一坡後面消失了。

    遍地都是清軍的屍體,今天明軍的損失雖然還不清楚,但是周開荒深信是微乎其微,譚詣身邊的人根本沒能給明軍造成傷亡就垮了;攻擊岸邊的船時大概折損了幾個,估計是幾個、十幾個的樣子;然後就是一路的追亡逐北,沒有指揮、喪失鬥志同時也缺乏體力的清軍士兵被明軍趕鴨子一樣地追。追著清軍不住手地砍,周開荒就沒看到一個敢於回頭反抗的。

    不過鄧名在哪裡?如果鄧名有什麼差錯,那損失再小周開荒也不認為這是可以接受的交換,可他不但沒有見到鄧名,連他身邊的衛士都沒有見到幾個。只找到了五具屍體和一個被馬壓斷腿的衛士,那個衛士說當時他疼得頭暈眼花,好像看到大夥兒都向北面去了,當時韓世子也在北坡。

    周開荒又向北趕了一段路,明軍的士兵此時也已經相當疲勞,很多人都脫隊,就是周開荒也追不動了,他看到和自己分頭進軍的李星漢部也停了下來,後者的部下不少就席地而坐,有的人一停下來就倒在地上休息。

    李星漢走來周開荒這邊,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殿下呢?」

    「沒見到。」周開荒搖搖頭,臉上全是憂色。

    就在這時,突然有士兵發出了歡呼聲,周開荒和李星漢同時轉頭望去,看到一行騎兵的影子正從遠處的一條小道上繞出來。

    來的正是鄧名和李天霸,還有十四個衛士和掌旗兵,那面旗幟依舊被筆直地擎著。一見到周開荒和李星漢二人,趙天霸就笑道:「今天我可是殺得手軟啊。」

    不過周開荒和李星漢二人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他們都望著鄧名,現在後者身上的氣息和往日完全不同,見到二人後鄧名並沒有說話而是點頭示意。鄧名的衣甲和坐騎已經被徹底染成血色,他的劍收在腰間鞘中看不到,但是能看到隨著馬匹顛簸,不斷有血從鞘口滲溢出來,順著劍鞘淌下,滴答在地上。

    「回萬縣。」鄧名輕聲說道。

    「遵命!」聲音雖輕,但周開荒和李星漢都感到從這聲輕語裡透出一股威嚴,他們二人同時尊敬地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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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第二更,我記得的。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7
正文 第二十八節 人心

    浩浩蕩蕩的明軍一路向著萬縣開回來,士兵們都顯得非常興奮,今天明軍陣亡的不過十七人而已,負傷的雖然上百,但大都是不值一提的輕傷。除了鄧名身邊的這隊衛士傷亡比例比較大以外,明軍各隊基本是開出萬縣迎戰時的原貌。自己、好友,身邊的同伴一個個都完好無損,又是如此輝煌的勝利,這讓每一個明軍士兵都心情舒暢,就是那些被同伴抬回來的傷員,也都在擔架上高談闊論,放聲歡笑,嗓門更是一個比一個洪亮。

    出征前雖然士兵們都清楚鄧名的計劃,可同樣知道此戰是以一敵二,戰敗就是死路一條,嚴峻的形勢讓明軍官兵心中都沉甸甸的。對前景悲觀的士兵嘴上不說,心裡已經抱著殺一個夠本的念頭,還安慰自己能從重慶逃到這裡已經是多活了好些天了;其餘大部分士兵則覺得能夠打贏就已經是最好不過的結果,畢竟譚詣也是夔州的一條地頭蛇,對這些普通士兵來說則是需要仰望的大人物;就是樂觀的那些人,也覺得如果傷亡能少於一千並擊敗譚詣就是了不起的勝利。

    因此這樣的戰果讓士兵都覺得如在夢中,看上去不可一世、已經把明軍逼入絕境的強大敵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今天的戰鬥簡直比行軍困難不了多少,這哪裡是打仗?不過是追著人砍了一個時辰而已。明軍先是突襲譚詣,然後急行馳援韓世子,軍陣最後面幾排的明軍士兵辛辛苦苦地跟著隊伍跑東跑西,結果連一個敵人都沒看到仗就打贏了——這種情況的士兵還不少,他們現在都在大聲抱怨著:說敵軍實在太過無能,白白累得兩腿發酸。

    在盡情地嘲笑無能的敵軍同時,這些士兵也很清楚是誰領導他們取得這樣的光輝勝利,當望見鄧名的身影時,明軍官兵都發了狂一般地向他雀躍歡呼,直到把喉嚨都喊啞了還完全沒有意識到。

    跟在鄧名身邊的趙天霸心裡也是美滋滋的。

    多年以來明廷總是敗多勝少,別說以少勝多,就是以多打少也經常鬧個灰頭土臉,比如這次重慶明軍一開始佔盡上風,莫名其妙地敗下陣來。長年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讓明軍變得越來越悲觀,而清軍變得越來越驕狂,就連那些剛剛投降過去的,比如譚詣這種,一掛上了清軍的旗幟就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變強了很多,打起明軍來信心十足。這種悲觀情緒明軍口中不願意承認,但是心裡都有。這也是今天一聽說清軍比自己人多,明軍軍官幾乎立刻氣餒的原因之一,讓他們迅速達成統一意見:此戰必敗,趕緊撤退爭取讓更多的人能夠逃脫。

    「兩千破五千,還連損失都沒有,這仗不但打出來了,而且我還親身參與了,不但參與了,還在其中立下了大功。」趙天霸越想越是得意,二十二個人抵擋數千敵兵,這根本就是傳奇嘛,至於後面十幾個人追著成百上千的敵人砍,殺得十幾里路上血流成河,那更是了不得:「今天聽殿下說了好幾回昆陽之戰,當時我還想三千人追殺四十萬,那場面得威風成什麼樣子了?今天雖然敵軍沒那麼多,但也有點這意思了。」

    想完了昆陽之戰,趙天霸又想起鄧名提到過的鄭村壩之戰,本來趙天霸一向看不起太監,但聽說鄭和在幾萬追兵中數次取下敵將首級後,立刻就對三保太監肅然起敬:「連成祖皇帝都讚不絕口,還賜他姓鄭,咱今天也有點鄭大官的意思了吧?嗯,對,不是咱不想取,實在是沒有敵將啊,可惜咱不是太監,不然以後就是萬天霸了……呸,什麼可惜,是幸虧咱不是太監,不然這世上就要多個萬天霸了……」

    在萬縣城前,熊蘭帶著一群人迎接凱旋的明軍,剛才組建的鑼鼓隊跪在最前面——熊蘭指望韓世子看見這支隊伍,就能想起他剛才的一點功勞不至於痛下殺手。看到明軍的最前面就是鄧名的那面王旗,又一次自縛出降的熊蘭和他的同夥們趕快低下頭,跪在道邊一動不動。

    雖然盼望韓世子能夠繞過自己,但熊蘭也是做了兩手準備,他身上的繩索看起來捆得結實,但和其他人不同,熊蘭並沒有像其他死腦筋的同夥一樣讓人把最後扣真正結死,而是偷偷把兩個繩頭攥在自己手裡。雙臂背在背後,人又在地上跪著,還真沒法看出來他一鬆手就能自行把身上繩索解開。

    這次熊蘭也覺得自己做得有點太絕了,韓世子一出城門就易幟,雖然他感覺對方似乎是個心軟的人,但熊蘭也不敢說對方一定會饒了自己。在熊蘭的計算裡,明軍打了這麼久的仗,一定都很疲憊了,如果韓世子翻臉要殺萬縣的降官,場面可能也會混亂得很,他就鬆開繩索往山裡面跑,疲勞而且還身披盔甲的明軍未必追的上自己,再說還有那批認認真真把自己綁得結結實實的同夥能拖延下時間——同樣不敢說一定能逃生,但總是個為自己在最壞的情況下留一線生機的招數。

    韓世子的旗幟越來越近,熊蘭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看到鄧名已經策馬來到了不遠處,他趕緊又把頭低下——韓世子肯定不會親自追殺自己,而且他和那些親衛的坐騎估計也累的夠嗆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剛才還一直強自鎮靜的熊蘭突然感到心臟狂跳,剛才的戰鬥他並不是沒有看到,素有威名的譚詣被這位韓世子摧枯拉朽一般地打垮了,那可是仁壽侯啊,心狠手辣、足智多謀,聽說在重慶隨隨便就把譚文和袁宗第打得一敗塗地。熊蘭不要說見過、聽過,就是做夢都不敢想會有這樣一邊倒的仗,兩千四百多明軍開出萬縣一個時辰,玩一樣地殺敗了兩倍於己的敵兵原樣回來了。

    這樣的人要是殺自己……熊蘭剛才用來給自己打氣的一點小算盤、小主意,突然之間不翼而飛,幾乎要啊不顧一起地鬆開繩子站起來逃跑,只是此時熊蘭還感到自己兩條小腿突然不受控制地哆嗦,腿肚子開始劇烈地跳動,迅速開始發疼,好像已經開始抽筋了。

    在熊蘭拚命嘗試收回身體的控制權時,他身邊的同夥同樣在瑟瑟發抖,熊蘭能夠感覺得到身旁那些人的劇烈抖動,一陣風吹過,熊蘭還嗅到了一股強烈的尿臊氣,肯定是有人失禁了,氣味是這麼的濃烈不知道到底有幾個人。

    馬就停在熊蘭前面,他看著那條馬腿,咬著嘴唇,背在後面的雙手也開始發抖,痙攣一般地死命握著手心裡的繩索,什麼利用同伴拖延片刻,什麼先往身後的人群裡一扎,然後利用萬縣地形脫逃,這些熊蘭苦心琢磨了半天的脫身計劃都再也想不起來了。

    「熊蘭……」

    從頭頂傳來一個聲音,是韓世子的聲音,這聲音一響,熊蘭身邊突然有人徹底崩潰了,一個同夥向前撲在地上,好像身體癱軟已經完全跪不住了。

    在這個傢伙倒下的時候,語無倫次的哭喊聲被猛地吐出:「殿下,小的罪該萬死……饒命啊,殿下,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罪該萬死啊……」

    實現熊蘭還和同夥們交代過,不要瞎哭瞎鬧,要是徹底失態不但無助於求饒,說不定還會激起對方的殺心,這並不是熊蘭第一次和他們交代這個,上次投降的時候大家都把情緒控制得不錯。但是今天氣氛完全變了,看到剛才那一仗的結果後,熊蘭的這幫同夥對韓世子的恐懼已經無法控制,就連最鎮定的熊蘭,此時也是不由自主的全身發動,連早先想好的說辭都一個字也無法吐出口。

    馬上的人沒有搭理那些哭喊求饒的降官,繼續質問熊蘭道:「我是不是和你說過,背叛朝廷,一次已經是大罪,但念在你帶頭反正的功勞我許你可一而不可再?這次你還有什麼說的麼?」

    這句問話入耳,熊蘭感到自己的舌頭又開始聽使喚了,兩條小腿抖得也不那麼厲害了,因為他察覺到對方似乎並沒有堅決要殺自己的心。

    「殿下,罪人……罪人真是愚蠢至極!罪人真是膽小如鼠!一看韃子人多勢眾,把膽都嚇破了,只想著怎麼留住這條狗命。」熊蘭努力地想把自己的罪過降低一個層次,從叛國求榮變成貪生怕死:「剛才罪人知道死罪難逃,可沒有逃走,而是帶人出城向韃子喊話,殿下殺罪人理所應當,可這樣可能會讓其他有反正之心的人猶豫啊,殿下!罪人這條賤命一文不值,還是賜還給罪人吧,說不定能對朝廷的大業有一星半點的用處啊。」

    馬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的聲音溫和了一點:「可我上次已經說過此事不可再,我放你一次足夠讓別人知道朝廷的寬大了,為何要放你兩次?」

    「殿下,罪人聽說聖賢有言:『事不過三』。不是『事可一不可再。』,聖賢說這話,意思就是讓人有悔改的機會。」熊蘭感到活命的機會一下子變得非常大,膽子也回來了大半,他也不知道事不過三是不是聖賢說的,反正能用上就好:「罪人今天不敢脫逃,一心立功自贖,放罪人能夠證明殿下的大度,讓其他有悔過之心的人學著罪人的樣子立功贖罪。再說,殿下上次說因為罪人有些功勞可以自贖,並沒有說自贖就那麼一次,以後不可以再次立功自贖啊。」

    鄧名低頭看著跪在馬前的熊蘭,今天剛看見熊蘭倒戈的時候他確實異常憤怒,心裡想著要是此戰得勝定要把此人碎屍萬段。但大獲全勝以後,鄧名對熊蘭的殺心確實淡去不少,此人的行動對明軍沒造成什麼傷害,而在已經殺了那麼多人以後,鄧名也殺得有些累了。

    「我出城前讓你準備的飯食、還有傷藥……」鄧名已經有了饒過熊蘭的心思,就拖著長音問道。

    「罪人已經安排妥當,」熊蘭忙不迭的答道:「罪人不敢偷懶,熱食、熱水都已經備好,大軍入城即可食用,若有缺少罪人甘願領死。」

    此時熊蘭已經徹底回復了身體的控制,說話的時候熊蘭偷偷把手中攥著的兩個繩頭繫了一個蝴蝶扣,用大拇指捏著蝴蝶扣的兩個扣頭。

    「好吧,我再饒你一次。」這些天來鄧名覺得這個傢伙還是挺有才幹,明軍的飲食住宿都安排得很好,若是殺了他還要自己操心,說完鄧名就對熊蘭背後跪著的鑼鼓隊成員喝道:「給熊把總鬆綁。」

    那些跪在後面的降兵倒是沒有自縛,聞言有人就要膝行上前幫熊蘭和其他降官鬆綁。

    「殿下,罪人還有一事稟告。」熊蘭又叫了一聲。

    「什麼事?」

    「罪人剛才把譚弘放出來了一會兒。」熊蘭老老實實地向鄧名交代了自己釋放譚弘還有其他俘虜的行為。

    「現在他在哪裡?」鄧名不耐煩地打斷了熊蘭關於給犯人熬粥、蒸餅的敘述,直截了當地問道。

    「又被罪人關回去了,還在縣衙大牢裡。」

    「好吧,那就也不和你計較了。」鄧名一提馬韁,不再看熊蘭徑直向萬縣城門行去。

    「罪人謝殿下不殺之恩。」熊蘭在背後高聲頌道,雙手同時使力,把手中的蝴蝶扣系成了一個死扣,這時背後的降兵又開始移動,挪過來給熊蘭這伙兒綁著的軍官解開繩索。

    解開繩索後,降官們依舊在道邊跪著,一直等明軍都開過去後才敢站起來,熊蘭有些鄙夷地看著那些褲襠濕漉漉的同伴,正要罵他們兩句,突然一陣風吹過來,凍得熊蘭一個哆嗦,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衣服也已經被汗浸透了,都快要能擰出水來了。

    雖然鄧名已經遠去,這些降官的臉上還是多有驚懼之色,上次他們投降後彈冠相慶,很快一個個就笑容滿面,而這次他們雖然高興又撿了一條命,但卻絕對不會再有人笑得出來。

    「這韓世子,這麼慈悲心腸的一個人,打起仗來卻這般厲害。仁壽侯……不,那譚詣老賊談笑殺人,我還以為韓世子絕不是他對手,想不到韓世子打他比殺雞還容易。」回到萬縣城中後,一個降官低聲說道。剛才他們又從得意洋洋的明軍士兵口中得知,鄧名領著十幾個騎兵追著幾千人砍——他很難把這種英雄氣概和那個不嗜殺的韓世子聯繫起來,也沒法和任何一個他知道的將領聯繫起來。

    其他的軍官聽到這話也都露出贊同之色,他們同樣感到極度的不可思議。

    「譚詣翻臉無情,伏殺涪侯的本事是有的,但是讓他自己上陣去和敵人廝殺那是不行的,」熊蘭已經換了一件乾衣服,聽到這話後他低聲地發表意見道:「無情未必真英雄,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

    「殿下真是寬宏啊。」

    上次赦免熊蘭的時候,李星漢等人都有些不滿,但今天卻沒有什麼反對之聲,除了鄧名是這場大勝的領導者外,明軍微小的損失也是原因之一。假如今天明軍是苦戰得勝,傷亡數以百計,那軍官們心情就不會像這麼好,現在大家都覺得殺不殺熊蘭、追究不追究萬縣降軍的責任實在是小事一樁。

    「熊蘭這個人挺有本事的,」之前鄧名他們都覺得經過第一次投降時的紛爭,熊蘭和萬縣其餘的軍官已經勢不兩立,想不到他居然還有這麼大的號召力,最讓鄧名覺得此人了不起的是他採取行動的決心和能力,制定計劃相對來說是容易的事,但制定計劃後能夠迅速付諸實行,這就是相當了不起的才能了:「確定一個目標,然後圍繞這個目標去盡力做事,這是人傑啊,怎麼會在譚弘軍中混得這麼不得志?」

    鄧名的疑問周開荒和李星漢自然都解答不了,因此他就派人去打聽一下熊蘭的情況,至於鄧名對熊蘭的評價這些人也不太贊同:「一個雞鳴狗盜之徒,殿下太抬舉他了,什麼人傑,殿下要殺他還不是和殺一隻狗一樣?」

    「他能給我個不殺他的理由,」鄧名向大家解釋為什麼他決定饒熊蘭一命:「今天若不是他敲鑼打鼓地喊『譚詣敗了』,圍著我們的韃子不會那麼快退去,恐怕還會有折損,熊蘭此舉可能救下了幾個衛士的命,他以此換回自己的命。說不定,折損的不是衛士而是我,他救我一命我饒他一命,才算是兩不虧欠。」

    「殿下當時也是太冒險了。」想起當時鄧名身先士卒,趙天霸頗有些後怕,明明援軍馬上就到了,包圍圈也還能維持,鄧名完全沒有必要親自戰鬥。

    「是我提出來的留下,不再逃跑而是固守丘頂,」鄧名當時隨口說的理由並不是他當時真實所想,現在他才有機會把真正的理由說出口:「有人戰死也是因為我的這個決定,我豈能留在後面?」

    「這不是為了全軍嘛,」趙天霸覺得這個理由完全不能成立:「殿下千金之體豈能輕擲?」

    「不錯,殿下可不是眾人。」李星漢很少會附和趙天霸的說法,但是這個問題他的看法是一樣的,宗室與眾不同。

    「我不是什麼宗室,今天我要把話和你們說明白了,」鄧名搖頭道:「我姓鄧不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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