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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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37
guaguah 發表於 2013-6-1 13:26
第四十九節  昆明

    吳三桂的親衛聞言就大步走到鄧名面前,高聲問道:“你就是保寧千總李名?”

    鄧名客氣地抱拳行禮:“正是卑職,敢問有何吩咐?”

    眼下鄧名還不知道對方的打算,不過就算翻臉,也得先讓對方覺得自己沒有威脅才好。

    “李千總還有同行的人麼?”吳三桂的親衛又問道。

    “還有一些。”鄧名的衛士有幾個也過來和清軍軍官見禮,經過長時間的合作,現在鄧名一夥兒都已經很默契,隨時都可以同時暴起傷人。

    不過鄧名覺得最好不在驛站這裡動手,因為內外都是清兵,而且驛站緊靠大道,經常有大隊清兵在門前經過,如果在這裡鬧事就算能夠取勝也會損失不小,消息還會迅速地傳播開來,帶著傷員如何在這種交通便利、敵軍雲集的地方擺脫追擊?“

    隨我去一趟昆明,大帥要見你。”吳三桂的親衛趾高氣揚地說道。

    驛站裡的人頓時一片嘩然,鄧名這一驚也非同小可。按說雲南能夠稱帥的清將應該不少,但吳三桂自稱大帥,那其他的自然都降格只能自稱將軍。面前這個清軍軍官既然用了這個稱呼,那理論上就是吳三桂要見自己。這讓鄧名也有些奇怪,執掌十幾、二十萬大軍的吳三桂,對東川這麼偏遠的戰場也要過問麼?還專門派人在雲南北部等着,一見到有人從東川回來就急如星火地召見問話。鄧名在心裡暗說:吳三桂你歲數也不小了,這麼事必躬親也不怕累死?

    “大帥……”

    吐出的這兩個字的時候,鄧名的語氣中帶有一絲詢問之意,他觀察着清軍軍官的反應。

    對方臉上果然滿是驕橫之色,下巴向上揚了一下,給鄧名下令道:“趕快收拾一下,這就走吧。”他話中的潛台詞顯然是:在雲南這個地方,除了平西王還會有哪個大帥?

    鄧名沒有反抗這個命令。現在驛站裡面的人都圍攏過來,注意力集中在吳三桂的使者和自己的身上。剛才如果找機會和對方發生口角,讓人誤認為是口角引起了爭端,結果衝突起來行兇殺人,那樣的話清軍追捕或許不會很急;但現在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既然涉及到平西王,如果他的使者被殺,周圍的清軍聞訊肯定會一窩蜂湧出來追擊兇手,明軍只要有一個人受傷就沒法安全逃脫。此外,從東川到這裡一路奔波,雖然路上搶了不少匹馬,但大都因為得不到良好的照顧而死去了,進入驛站的時候他們每人只剩下一匹坐騎,狀態也不是很良好。

    暗示手下不要輕舉妄動後,鄧名老老實實地收拾好東西,跟着吳三桂的使者走了。不過臨走前鄧名利用吳三桂的虎皮,把明軍狀態最差的幾個坐騎換成了驛站裡的好馬。

    鄧名是不打算去昆明的,他暗暗打定主意,先做出一副順從的姿態取得對方的好感,麻痹這個吳三桂的使者和他身邊的士兵,去往昆明的路上,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找機會突然襲擊,殺了這幾個人,然後立刻掉轉馬頭返回東川——只要把敵人屍體上可供辨認身份的物品都帶走,估計地方駐軍不會馬上知道死的是什麼人,等到他們發現死者的真實身份,明軍早就跑遠了。說不定他還可以化妝成吳三桂的衛士,在回東川前再騙到一頓大魚大肉。

    ……

    狄三喜已經和據點裡的清軍對峙好幾天了。

    狄三喜率領三百名士兵離開建昌,在進入東川府地界前就有人逃亡,等走到了這個荒涼的地方後更是大逃而特逃,現在已經逃走了快一百人,一千多名輔兵也逃走了三百多人。

    面前這個據點距離建昌最近,也是清軍在東川府大道上修得最大的據點,人多勢眾,有一百多名士兵防守。這裡的清軍官兵最開始看到後面的烽火台一個接一個被點燃時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們最前線還沒發現敵軍,怎麼後面卻紛紛告急了?

    被鄧名擊斃的那個清軍將領的手下陸續逃回東川,給這個據點又增加了近二百戰兵的兵力;上司被殺、八百人死的死逃的逃,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後,據點裡的指揮官立刻意識到之前過境的鄧名一行是明軍喬裝打扮的,他馬上派人去後方通報。但使者遇到的是一座又一座的據點廢墟,以及一些從據點中潰散逃出來的人。有些人無處可去,也跑來投奔這個軍官。

    當據點內的清軍戰兵超過三百人後,狄三喜每天主要考慮的就不再是如何攻下清軍的據點,而是如何守住自己的營寨。看見對面清軍勢力增大,明軍本來就低落的士氣更是跌落谷底,儘管有忠誠的衛士幫忙監視,明軍的逃亡仍在繼續,還有些人就乾脆投奔了對面的清軍。

    狄三喜本來打算到東川來搞一通破壞,結果沒幾天帶來的戰兵就逃走了一小半,輔兵也散去了三成——這絶不是狄三喜的正常水平,他帶兵多年從未有過這麼狼狽的時候。
首先,士兵對狄三喜此次出征的目的抱有懷疑態度,有些人一直認為狄三喜想逃亡投奔清軍,那些不願意背井離鄉和家人分別的士兵,隨時隨地找機會溜回建昌,讓狄三喜防不勝防。還有一些人覺得投奔清軍也無所謂,見到戰況不利當然就投降過去了。

    其次,由於剛剛發生的被鄧名突襲事件,狄三喜在軍中的威信降低到前所未有的低水平,在建昌被當作無能之輩議論了這麼久,士兵們看到狄三喜當統帥自然缺乏信心,對他的指揮心存警惕。

    最後,本來建昌就缺乏攻擊東川府的能力,狄三喜離開補給基地來到條件艱苦的東川,戰兵、輔兵覺得勝利遙不可期,對狄三喜貿然出征的決定更是滿腹怨言。

    現在狄三喜已經勢成騎虎,要是他發動了這場遠征結果除了徒耗糧草一無所得,軍隊一仗沒打就跑掉了一半,他也就徹底無法翻身了。雖然明知攻下清軍這個據點的希望渺茫,但狄三喜也只能咬緊牙關堅持下去,指望着能出現什麼轉機。

    支持狄三喜堅持下去的還有一個理由,就是他抓到了幾個清軍壯丁,據他們說好像真有一小隊明軍在這個據點背後搞破壞。狄三喜猜測可能就是鄧名一行。哪怕狄三喜打不下清軍的據點,但只要在這裡堅持下去等到鄧名回來,憑着自己的進攻姿態也能贏得一些同情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狄三喜以為鄧名破壞了幾個據點後很快就會回師,但左等、右等就是不回來,這期間已經有二十多個戰兵投降清軍去了,敵軍的實力已經超過狄三喜一倍,這讓營地裡剩下的一百七十多名戰士和大批輔兵都惶惶不安,狄三喜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能對峙下去。

    其實這是黎明前的黑暗,在狄三喜自感窮途末路的時候,對面清軍營地的軍官也是叫苦不迭。

    這個據點雖然建成了整個東川府最大的倉庫,但其中的儲備卻很有限。昆明撥給東川府的物資本來就不多,若是其它重要的戰區有急用還會遭到挪用,因此這個據點的儲糧也就夠吃上十幾天不到二十天的樣子。以前從後方不斷地搬運物資補充過來,每天運過來的糧食數量總是略多於消耗數量。

    但是現在後方的據點都被摧毀,連續好多天沒有糧食運來,清軍坐吃山空。原有的戰兵和輔兵,加上從建昌逃回來的戰兵、輔兵,以及從後方據點投奔過來的清兵,積蓄眼看就要一乾二淨了。投降過來幾個明軍固然不錯,可是他們每天也要吃飯。

    之前清軍經常在周圍挖野菜、打獵以減緩物資的消耗速度,指望後方的補給線儘快打通,但現在狄三喜來了,就在眼前紮下營寨,清軍收集物資也變得很危險。清軍軍官的心事和狄三喜差不多——狄三喜希望鄧名趕快回來和他一起返回建昌,清軍軍官同樣盼望鄧名趕快走人,好讓補給線能夠早日恢復暢通。

    除了物質問題外,據點裡清軍軍官的麻煩事也不比狄三喜少多少,他本來是一個千總,帶著一百來個士兵,可現在這個營地裡有三百多士兵,大部分都不是他的手下,這些人亂鬨哄的各有派系、團夥,給清軍軍官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而且這個清軍軍官也有自己的小算盤,他讓自己的嫡系部下吃得比較好,而危險、勞累的工作都交給新來的人去做,無論是偵查敵情還是進山打獵,原據點守軍都呆在安全的地方,絶不參與冒險。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很快就引起新來的二百多清軍的極大不滿,不過這些清軍較大的軍官被鄧名殺掉了,只剩下幾個小把總,沒有能力和據點的千總競爭,不然說不定清軍營地裡自己就要鬧內訌了。

    面對狄三喜的威脅,手握糧食發放大權的清軍軍官以前一直能維持基本的軍紀,沒有讓狄三喜趁亂奪取營地,甚至還逼迫一些新近投來的清兵對狄三喜的營地發起試探性進攻。

    但隨着據點的糧食儲備接近乾涸,清軍軍官的威信迅速跌落,當看到自己碗裡那沒有幾顆米的稀粥時,大批後來的清軍對依舊能吃上乾飯的軍官嫡系的不滿達到了頂點,再也沒有人肯服從命令去騷擾狄三喜了。隨後,開始出現了清軍向明軍營地逃亡、投降的情況。

    在兩軍士兵互相投降的第一天,狄三喜兵力還在持續負增長勢頭,但聽投降過來的清兵訴說對面營地已經軍糧告罄,狄軍的投降行為就戛然而止。第二天狄三喜趁機展開攻心術,得到既往不咎的保證後,投降過去的幾十個明軍當晚又集體投降了回來,同時還帶回來一大批餓得發慌的清軍士兵、輔兵。

    眼見軍隊瓦解在即,清軍軍官顧不得危險,再次發動全體輔兵出營打獵、收集野果,這次他把嫡系部隊也拉出來保護食物收集隊。見狀狄三喜不甘示弱,立刻出動軍隊騷擾,還把自己的輔兵也撒出去漫山遍野的找東西吃——狄三喜帶的食物大概夠一千五百人一個月所需,不過他未雨綢繆,趁着形勢有利多收集一點是一點。

    明清兩軍當天就爆發了三次衝突,轉天又進行了兩次交戰。目前明清兩軍的士氣都是在土崩瓦解的邊緣線上下起伏,所以雖然兩軍五次交手,但傷亡都是個位數:明軍一死五傷,清軍兩死四傷,平均每場戰鬥雙方都會付出大約一個人的傷亡。

    無論是狄三喜還是清軍據點指揮官,對這樣的戰果也都還算滿意。他們發動作戰的目的差不多,都想著要振奮氣勢,嚇唬一下敵人,顯示出己方不可輕侮的軍事實力;目前兩方指揮官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如何穩定本方軍心這個問題上。通過五場戰鬥,雙方指揮官都感覺達到了目的,向敵人展示了本軍的強大和旺盛的求戰精神,雙方也都很有默契地見好就收,沒有誰會嘗試去攻打對方的營地或是進行一場決定生死的主力會戰。

    由於越來越多的清軍投降過來,狄三喜在獲得了優勢的同時也增加了煩惱,那就是他的軍糧消耗速度大大增加了。投降過來的除了近百清軍戰兵,還有五百多清軍輔兵,他們前些天忍饑挨餓,到了明軍營地裡就大快朵頤,一個個的飯量把狄三喜看得心驚肉跳;而清軍據點卻相反,由於大批手下叛逃,後勤情況得到極大的改善,再加上捕獵所得,清軍士兵的伙食改善了不少,搖搖欲墜的軍心一下子穩定下來。

    狄三喜盤算了一下,若是不加控制的話,他帶來的軍糧也會迅速耗盡。到達東川戰場後,他已經派人去建昌,向馮雙禮宣佈了自己與清兵死戰的決心。這兩天戰局好轉,他還派回去一個報捷使者,自稱兩日來五戰皆勝,消滅這支人數高達己方兩倍的韃子指日可待——狄三喜沒有說謊,這支清軍在人數最多的時候,確實曾經是狄三喜軍的兩倍。

    為了減少消耗,狄三喜就把投降的輔兵編組成隊,每隊派一兩個明軍看守,帶著他們返回建昌,交給馮雙禮處置。臨行前每個人發給三天口糧,如果他們想跑就跑吧,總比呆在大營裡吃光狄三喜有限的糧食為好。

    把第一隊清軍輔兵送往建昌獻俘的第二天,就有一隊建昌使者來到狄三喜的營地。原來,狄三喜最開始派往建昌的使者抵達後,馮雙禮見了使者,得知狄三喜正在東川奮戰,立刻覺得心裡有愧。正是因為自己當初沒有主動擔待,才把這個心腹逼到今天這番田地,因此馮雙禮派了五十名士兵做援軍,還有更多的輔兵和糧車。

    狄三喜對援兵並不是很感興趣,這五十名士兵都和他不熟,指揮起來也不趁手,甚至還不如那些剛投降的清兵好指揮。不過總算有可靠的守衛來押送俘虜了,狄三喜馬上讓這五十人打道回府,同時捎走其餘的所有清軍輔兵。至於明軍的輔兵嘛,在糧食緊缺的情況下狄三喜覺得也是弊大於利,因此一併送還建昌。

    對狄三喜來說,馮雙禮最及時的增援莫過於那幾輛糧車。精心準備一番後,狄三喜就敲鑼打鼓地在清軍營地前把糧車上的糧食都卸下來,然後讓清軍降兵扛着這些糧食在清軍營地前遊行示威一陣,最後排成整齊的陣列,浩浩蕩蕩地搬進自己的營門。

    狄三喜這次的攻心戰極為成功,當夜所有清軍營地中的非嫡系部隊都跑過來向明軍投降,甚至連清軍守將的嫡系部隊都叛逃了五十人。見到勝利在望,狄三喜很是開心,好好款待了這些降兵一頓,讓他們在自己的營地外另設一營駐紮。

    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那五十名清軍嫡系又一個不落地逃回去了。原來清軍千總見狄三喜利用糧食展開攻心戰,決定將計就計,讓自己一半手下今夜去明軍營地那邊吃飯。因為這些日子雙方的士兵投來叛去乃是平常事,狄三喜麻痹大意沒有提防,不但被這些人敞開肚皮吃了個飽,臨走還都順手捎走些食物。

    發現中計後,狄三喜暴跳如雷,宣佈從此不接受對面清軍的個別投降,他們要想吃飯就要一起過來,同時交出營地。

    發火之後,狄三喜又捶胸頓足地哀嘆:我本是慶陽王忠誠的心腹,平素總以當世良將自詡,沒想到竟然被人扣上了叛徒、蠢貨的帽子,現在更在一處窮山僻壤,和一個無名的清軍千總糾纏不清。

    現在狄三喜真有一種“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感覺。

    ……

    昆明。

    鄧名跟着吳三桂的親衛一直來到了城前,雖然一開始他想在途中偷襲吳三桂的衛士,但大道上總有清軍的軍隊,一支敵軍剛與自己擦身而過,還沒走遠就會遇到另外一支,實在沒有充足的時間供他動手。住宿時吳三桂的衛士挑的也都是規模很大、戒備森嚴的“高檔”驛站,在這種類似小堡壘的地方鄧名同樣找不到機會。

    等到昆明城附近的時候,巡邏的清軍更是多得數也數不清,原來是經略洪承疇結束了對貴州、雲南各軍的視察,於今天回到了昆明,所以清軍大舉出動嚴密戒備,鄧名更是沒有任何機會發難。

    昆明城外密密麻麻都是軍隊的營盤,其中有五萬多清軍是洪承疇、吳三桂帶來的,還有三萬多是最近向清廷投降的前明軍,吳三桂最近把這些降軍召集到昆明附近,接見他們的將領加以籠絡,還給他們糧秣補給,準備讓他們過幾天出發,作為清軍的前鋒去攻打李定國、白文選等還在堅持抵抗的明將。到時候統帥他們的就會是趙良棟,他會帶著本部兵馬監視這些降軍,這幾天來趙良棟也對這些降將恩威並施,要他們全力與晉王交戰來表明和故主一刀兩段的誠意。

    走到昆明城門前,吳三桂的衛士出示了那塊鄧名覬覦很久的腰牌給守兵,同時介紹了一下鄧名等人的身份——都是保寧兵。

    “請解劍。”城門口的衛兵先放吳三桂的衛兵過去,然後客客氣氣地對鄧名等人說道。

    鄧名有些意外地看著帶路的吳三桂親衛,抗議道:“為何如此對待我們?”

    “這是大帥的命令,”吳三桂的衛士一臉的傲然,替城門口解釋道:“除了大帥親領,外軍入城都要解劍。”

    胳膊擰不過大腿,鄧名既然無法掉頭離去,只好不甘心地把武器摘下,他的衛士見狀也都只好把手中的兵器交出來。城門口的衛兵把鄧名等人的武器收在一起,然後交給他一個號牌:“出城時把這個號牌交還,領回你們的兵器。”

    進入昆明前,鄧名以為城裡會很繁榮,因為趙天霸和他敘述過一些昆明的景色,但是進城之後鄧名卻看到城內死氣沉沉,街上沒有行人,明明到了午飯時間卻看不到炊煙。

    試探着問了一下吳三桂的衛士,鄧名才知道吳三桂佔領昆明後把城內的壯丁都抓起來當作了夫子,而他們的家人則被驅趕到城外,由軍隊監視生活,還威脅那些壯丁說:若是他們敢逃跑就要拿他們家人是問。李定國在昆明多年,吳三桂對城內的百姓不放心,怕其中還有西營潛伏的細作;而且把城裡人都趕出去後,吳三桂還可能佔有城內百姓的糧食。

    此番進攻雲南的清軍眾多,吳三桂怕其他軍隊洗劫昆明——畢竟這將來會是他的居住地,所以現在城中只有一萬吳三桂和洪承疇的嫡系部隊駐紮,其他清軍一概駐紮城外。若是有事入城就要解除武裝,這也是出於安全考慮,既防止有西營細作混入,也免得其他各路軍隊的人進了昆明城中打架鬧事。
guaguah 發表於 2013-6-1 13:46
第五十節  懷疑

        進入昆明城在兵站裡住下,趁着吃午飯的時候鄧名和衛士急忙進行了一些簡要的偵查。昆明城外戒備森嚴,但城內卻顯得相當寬鬆,兵站裡有一些照顧飲食的伙伕,但並沒有如同城外驛站那樣到處都是衛兵。

    現在雲南境內到處都有西營殘兵出沒,昆明一帶剛剛平定,清軍在地方上又大肆劫掠過一番,他們也知道百姓對自己的敵意很重。所以吳三桂把原來住在城裡的人全都轟走了,現在昆明城內沒有百姓、沒有外來的商販、沒有旅客,就連雜牌軍都沒有,三個多月裡從來沒有發生過事故。就算有膽大包天的人企圖混進城來,也難以通過把守城門的衛兵的嚴格檢查。

    經過初步的觀察,鄧名一行覺得逃離這個兵站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想要逃出城卻是一個很大的問題。鄧名收起所有鬧事的心思,打算低調地拜見吳三桂一次。

    一路上,鄧名曾經旁敲側擊地詢問召他來昆明的原因,吳三桂的衛士明確地告訴他,就是要詢問一些有關東川府境內戰鬥的問題——吳三桂時間有限,沒有工夫也沒有心情和一個小兵磨嘰,所以親兵的職責之一就是在吳三桂接見之前,讓鄧名明白他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不要耽誤了吳三桂的寶貴時間。

    在路上的時候,吳三桂的衛士已經問過幾次,鄧名聲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只是奉命從重慶去建昌受降,後來聽說有吳三桂的雲南使者到了,就去會面,然後就遭到建昌兵的突襲,軍隊潰散,他們就撤到了東川府,然後沿著大道來到昆明,打算走貴州這條路返回重慶。至於東川府境內的戰鬥,鄧名宣稱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在通過沿途據點的時候一切還都是好好的。他們通過以後,才看到身後的許多烽火台被點燃,但是他們並沒有返回去看一眼。總而言之一句話,鄧名提供不了任何有價值的消息。鄧名絶不承認自己曾經拿到過東川府守將的令箭和印信——他作為一個保寧兵自然嚴守本份,除了接受沿途據點的招待外,絶對不會干涉他們的行動,也不會打探他們是否接到什麼消息,更不會詢問他們傳遞的軍情內容。

    吳三桂的這個親衛沒有談起東川府報上來的消息,鄧名也絶口不提此事。他早在通過東川據點的時候詢問過清軍士兵,知道他們收到了自己寫的那份假通報,其中提到了有一隊保寧兵,但並沒有人知道就是這隊保寧兵首先送出的通報。

    吳三桂的親衛聽完鄧名的敘述,覺得這個人的用處不大。不過吳三桂既然交代了,那怎麼也要把人帶回去給他看看,說不定吳三桂能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而如果不把人帶回去,那就是這個親衛的失職了。

    鄧名估計吳三桂不會把一個小小的保寧千總放在心上,所以讓周開荒等人做好準備,他下午跟着這個親衛去見吳三桂,等對方不耐煩把自己轟出來以後,大家馬上就啟程離開昆明。現在每多呆一刻都很危險,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東川府的潰兵逃回雲南,到時候把保寧千總“李名”飛揚跋扈的事情一說,上報到昆明,謊言立刻就會被揭穿。

    吃完午飯鄧名離開兵站,周開荒等人就在裡面等他回來,大家連行李都沒有打開,就等着鄧名一回來就馬上啟程。但一直等到日頭偏西鄧名也沒回來,眼看再不動身今天就沒法趕在城門關閉前離開了。

    好不容易鄧名總算是回來了,但他們現在還不能離開,因為吳三桂根本沒有見鄧名。洪承疇剛剛返回昆明,和吳三桂、趙良棟二人商議即將對李定國、白文選發起的新一波攻勢,在這種重要的軍事問題前,吳三桂和趙良棟那個無關緊要的小賭博自然要放在一邊。

    鄧名就這樣等了一下午,然後出來一個親兵讓鄧名先回去,明天再來拜見。因為吳三桂和洪承疇他們要用晚飯了,今天不會接見鄧名了。

    周開荒等人聽完就連聲叫苦,若是吳三桂今日有事、明日又有事,豈不是要曠日持久地在昆明待下去嗎?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暴露的危險變得越來越大,可是進城的時候大夥兒把武器都交出去了,到時候就是想拉個墊背的都做不到。

    李星漢則提議在城中放火。一萬清軍集中駐紮在幾個城門附近的營地裡,大部分昆明城區都空蕩蕩的,就是偷偷點火也不會被發現,火勢得大到一定地步才會被發現。這些日子鄧名的手下差不多人人都成了縱火專家,見到這種特別適合縱火的局勢,真讓李星漢等人不覺技癢。

    不過這個意見馬上就被大家否決了。夜晚點火倒是容易,但是一見到城中火起,守衛城門的士兵更不會放人出城,就憑這十八個赤手空拳的人,難道還能斬關而出不成?

    “再等一天,如果明天吳三桂還不見我,我們就趁傍晚溜走。”鄧名覺得立刻溜走有些太顯眼,所以打算再忍一天,若是明天又無所事事,大概吳三桂的親衛也不會再對此事特別上心。

    ……

    一些吳三桂的年輕衛士久聞洪承疇的大名,但卻是首次見到他。等見到這個大名鼎鼎的人物後,一些衛士心底下都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失望。此時洪承疇已經老邁不堪,走路都需要緩緩而行,老得好像連眼睛都不怎麼睜得開了,看地圖或是公文的時候需要把眼睛湊到近前。吳三桂和趙良棟對洪承疇說話時都拚命地扯着嗓子喊,但這位經略大人還是常常會聽不清,就算聽清了也很少發表意見,對吳三桂和趙良棟提出的各種計劃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好像精力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之前還有不少人總是津津樂道幾年前洪承疇臨危趕到湖廣的事,他阻擋住氣勢正盛的李定國,讓明軍從此再也無法寸進一步。再加上之前洪承疇為滿清南征北討的功績,那些沒見過此人的清軍官兵都覺得洪承疇肯定是個天神一般的人物。可看到洪承疇老邁年高的這個表現後,不少邊上的衛士,還有那些沒有和洪承疇打過交道的清軍將領,心裡都暗暗覺得他真該回家養老去了——看來最近幾年在湖廣擋住李定國也未必是洪承疇的功勞,都老朽成這個樣子了,還怎麼指揮大軍?不臨陣犯迷糊、不把部下送進虎口裡就不錯了,多半當時李定國已經是強弩之末,洪承疇運氣好,適逢其會。

    吳三桂準備的招待晚宴菜餚很豐盛,包括各種雲南特產,有幸參與的眾將都吃得眉開眼笑。只有洪承疇仍是一副反應遲鈍的模樣,滿口的牙掉得不剩幾顆,只是嘗了幾口粥就把調羹放下了。

    見洪承疇好像就要睡着了,吳三桂就說起了一些最近遇到的趣事來活躍氣氛,引起了一場又一場的滿堂歡笑。但洪承疇卻並沒就此提起什麼精神,他勉力露出幾次微笑後,眼皮耷拉得更低了,眼看就要在宴會上打起瞌睡來。

    “最近東川府那裡有一件事,末將有些疑惑,還望老經略指點。”吳三桂說著說著就提起了東川府的戰事,趙良棟坐在邊上也插了幾嘴,兩人各抒己見頓時又是一番爭論。旁邊有幾個將領也湊趣議論了幾句,其中頗多荒謬之處,遭到了吳、趙二人的一致嘲笑。

    爭了幾句後,吳三桂突然醒悟過來,這是招待洪承疇的宴會,怎麼好不搭理客人,但等他轉頭再望向洪承疇那邊時,看到這老頭已經腦袋一歪,斜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老大人確實是累了。”吳三桂索然無味,就示意洪承疇的衛士們送他回去休息。

    但洪承疇這時自己驚醒過來,接着就向在座的眾人致歉,聲稱自己歲數大了實在不經熬,他讓隨行的部將都留下繼續好好吃飯,自己在幾個衛士的攙扶下先行離去。

    離開吳三桂的住處,坐上馬車後洪承疇就在車廂裡閉目養神。現在他對這種人事交際毫無興趣,他覺得自己離入土不遠了,人際關係已經意義不大——對洪承疇來說最大的懸念就是滿清能不能深根固本,牢牢地把整個中國控制在手中。

    洪承疇知道自己被天下人唾棄咒罵,他也知道自己在歷史上肯定得不到什麼好評價,甚至就連他的滿清主子將來都不會講他的好話。至於什麼“維護祖國統一”、“順應歷史潮流”、“促進各民族文化大融合”之類的美譽,洪承疇還不懂這些名詞,就算懂,做夢也不會指望能夠扣到自己的腦袋上。至於家鄉的故居,現在連洪承疇的親生母親和嫡親弟弟都拒絶回去住,連親人都鄙夷洪承疇到這種地步,他更不會想到有那麼一天,這種人人路過都要吐一口唾沫的地方,竟然有人會把它建設成愛國主義的教育基地。

    既然被世人罵得這樣慘,洪承疇就下定決心要幫着滿清建立萬世不拔之基業。如果中國人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被韃子統治,如果全中國的人到最後都是韃子的奴才——那麼你們又能比我強到哪裡去?

    至於吳三桂和趙良棟的爭論,洪承疇剛才也聽見了,此時他在心裡哼了一聲:“終歸還是兩個武夫,只會從軍事上想。這很明顯是建昌在鬧內訌,有人主戰、有人主降,主降的肯定還占了上風,所以主戰的就拚死一戰,要斷了建昌投降的後路。”

    不過在吳三桂、趙良棟兩個人面前或是眾將面前,洪承疇沒有出風頭的興趣。剛才吳三桂不是說已經有人從建昌回來了麼?洪承疇知道等吳三桂問過情況後就會瞭解真相,洪承疇覺得自己與其在那裡費勁說服眾人,還不如回家再仔細推敲一遍今天吳三桂和趙良棟講述給他的進攻計劃。洪承疇覺得方案上沒有什麼大問題。不過眼看就要幫助韃子拿下全中國來啦,馬上大家就都要和我一樣給韃子當奴才,再也沒機會翻身了,可不能在最後這個節骨眼上出個漏,給別人留下反抗韃子的機會。

    ……

    兵站裡,鄧名在和衛士們偷偷商議明日混出城後的脫逃路線,突然門口一陣喧嘩,聽起來像是有幾個騎兵趕到。

    片刻後,另外一個身帶吳三桂親衛腰牌的清兵步入兵站,站在廳中高喊:“保寧千總李名!”聞聲鄧名就出去參見。

原來洪承疇離席後,吳三桂就告訴趙良棟已經有個目擊者被帶到昆明了,二人既然談起了關於東川府戰事的話頭,就讓衛士去把鄧名帶來問話。

    得知情況後鄧名心中有喜有憂,喜的是在酒宴上,吳三桂可能更加不耐煩多問;擔憂的是酒宴沒有時間限制,吳三桂也有可能問起來沒完沒了。此外人多口雜,誰知道其他人會不會突然提出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來。懷着這種忐忑不安的心理,鄧名跟着吳三桂的親衛,獨自一人來到平西王的臨時王府。

    親衛進去報告的時候,吳三桂他們的話題已經扯到了別處,人也有了幾分酒意。剛才派人去找的時候,吳三桂把那個帶鄧名來昆明的親衛找來問了兩句,知道這個保寧千總其實啥也不知道。現在談話的興緻過去了,來人又提供不了什麼有用的信息,吳三桂眉頭一皺,就讓親衛把人轟走。但趙良棟在邊上說了一句,覺得既然來了就見一下為好,說不定這保寧千總還有點有用的消息,隨便問上幾句再打發他走人也不遲。

    吳三桂一想也是,人都帶到昆明來了,不見一面也寒了衛士一片犬馬忠心。為了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曉得的傢伙再專門抽空,吳三桂也沒有這份閒心。

    “帶進來吧。”吳三桂於是下令道。

    鄧名就這樣被帶到了鬧哄哄的宴會上。本來已有幾分醉意的吳三桂,見到來人後倒是眼前一亮。這個年輕人看上去身體不錯——鄧名因為營養好所以發育良好,腰板挺直,相貌看上去也可以。

    以吳三桂為將多年的眼光,他還看出這個年輕軍官身上有一股勇武之氣:“這是個上過戰場,打過仗、殺過人的漢子,還這麼年輕,不錯嘛。”吳三桂在心裡評價道。他邊上的趙良棟向鄧名掃了兩眼,心裡對此人的判斷和吳三桂也差不多。

    吳三桂問了一些東川府的情況,鄧名就按照事先想好的一概推說不知,自己只是忙着南下,打算繞道早些返回重慶,根本沒空去管後面的戰事。東川府境內傳遞的軍情報告,鄧名因為職權所限更是不可能詢問得知。至於建昌現在的情況,鄧名的說法和他送來的報告差不多,就是建昌目前是狄三喜主政,可能是為了獲取威信吧,就向李國英和吳三桂詐降,騙幾個清兵過去殺了立威。鄧名反覆強調這都是他的猜測,具體實情並不清楚。

    如果是一般人,那麼談話大概也就到此結束了,吳三桂可能會扔幾個賞錢給這個跑了一通冤枉路的保寧千總,把鄧名打發走讓他明天離開昆明。不過因為鄧名給吳三桂留下的第一印象不錯,他就多問了一聲:“你們在建昌是怎麼被伏擊的?”

    ……

    兩個時辰後,洪承疇的部將從平西王府返回。一個心腹將領回到府中後見到書房依舊是燈火通明,洪承疇面衝著桌上鋪開的巨大的滇西南和緬甸地圖,正在皺眉沉思着,在他的手邊則是厚厚的一摞前線將領的報告。

    “老大人太辛苦了。”這個心腹見狀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們在吳三桂的宴會上狂歡時,洪承疇卻獨自默默推敲着軍事計劃中的漏洞。

    “王事豈容疏忽?”洪承疇淡淡地說了一聲,問了幾句晚宴上發生的事情。

    聽到吳三桂把那個去過建昌的目擊者找來時,洪承疇微微一笑,頭也不抬地問道:“建昌誰主戰?誰主和?”

    “嗯?”洪承疇的話讓將領一愣,他對洪經略可是非常熟悉,知道這老頭子看上去老態龍鍾,其實仍是寶刀不老、言必有中。

    “難道建昌不是一派主戰、一派主降嗎?”洪承疇見部將沒有回話,就緩緩抬起頭,慢吞吞地問道:“那個保寧千總是怎麼說的?”

    “他說……”部將連忙把鄧名敘述的大概意思重複了一遍:看不到建昌明軍有內訌、分歧的跡象,很可能就是狄三喜為了立威。

    “不對!”洪承疇沒聽完就開始搖頭。

    吳三桂和趙良棟其實已經想到了明軍的軍事行動,但因為無法從政治上解釋所以又退縮回去,洪承疇卻很清楚在東川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個保寧千總的陳述與洪承疇認定的事實不符,讓明明一清二楚的事實變得模糊不清。剛才洪承疇沒提醒吳三桂,因為他覺得片刻後就會真相大白,這並不是什麼特別要緊的事。但聽了心腹的報告,立刻讓洪承疇有了一絲不安:有人在設法矇蔽滿清的將領,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但明顯的是這個人企圖對韃子征服中國的大業不利!

    “此人說話不盡不實,”洪承疇伸手從竹筒裡取出一支令箭,扔給那個部將。此時他雙目睜開,其中更沒有一點遲鈍、渾濁之色:“速速前去,將這個保寧千總給本經略拿來!”   
guaguah 發表於 2013-6-1 14:02

第五十一節  晚宴

        兩個時辰前……

        之前鄧名對吳三桂自稱是李國英的使者,奉命去建昌搬運糧草去重慶,得知吳三桂也派人來四川行都司他就先去拜見。鄧名覺得這命令應該還算合理,說不定吳三桂也有類似的想法。確實如此,吳三桂甚至懶得過問李國英命令的細節,因為吳三桂和鄧名的地位懸殊實在太大,作為一個王爺和數十萬大軍的統帥,沒有必要事必躬親,也沒打算和一個小小的千總說個沒完。

    不過吳三桂問到他派去的受降軍隊被明軍伏擊的情況時,鄧名就不敢憑空捏造了。如果在吳三桂面前杜撰交戰過程,露餡的可能性很大,一旦引起對方的懷疑,就可能遭到仔細的盤問,那樣鄧名是肯定無法過關的。

    於是鄧名就實話實說,敘述起那天自己襲擊清軍營地的過程來,只不過他是站在被襲擊者的角度來陳述。當天鄧名領着衛士在清軍營地裡左衝右突,對清軍營盤的部署非常瞭解,給吳三桂講述起來也是條條是道。

    鄧名覺得這樣很穩妥,但趙良棟聽來則感覺非比尋常。正常情況下,被偷襲時人會變得非常恐慌,頭腦混亂,很難鎮定地觀察周圍情況。鄧名和以前趙良棟見過的敗兵不太一樣,他並沒有用“敵人很多”、“到處都是敵軍”、“到處都是大火”這樣籠統的描述,而是提到了敵騎衝擊的方向,火勢的蔓延,還提到友軍混亂造成的惡果。

    漸漸的趙良棟從三心二意地不太理睬變得聚精會神起來,這個保寧千總沉着冷靜的表現,以及他有條有理的陳述引起了趙良棟的注意——很多部下因為不識字,在戰場上可能很勇猛,但是一說話就顯得粗魯、莽撞、頭腦簡單,就是打了勝仗也不會好好地總結,更不用說打了敗仗。當然趙良棟手下也有一些良將,可是他們從小在軍旅中長大,生活內容離不開封建軍隊那一套,雖然鄧名只是想要敷衍過關,但趙良棟還是覺察出這個保寧千總有些見識,與自己手下的小軍官不太一樣。

    這時趙良棟聽見吳三桂又問這個年輕的小軍官道:“你現在想來,當時敵軍有多少,為何要在營中這樣往來不停地衝突?”趙良棟知道吳三桂這是在考量鄧名的才能,對於一個小小的千總來說,這道題的難度顯然是太高了,就是一般的將領也未必能答好,比如吳三桂派去東川的那個游擊顯然就交出了一份糟糕透頂的答卷。

    趙良棟一言不發地等着那個保寧千總的回答,剛才聽了他的描述,趙良棟對此戰的經過已經猜到了大概。

    “人數必定不過百!”鄧名斬釘截鐵地答道,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表現出和官銜不相符的勇氣、鎮靜和表達能力,他依舊按着“百虛不如一實”的思路,換個角度陳述真相:“至於敵騎在營中反覆地衝突,顯然是疑兵、攻心的策略。”

    鄧名還提到在明軍發起攻擊之前,有一個建昌軍官來拜見游擊的事情——仍然是換了個角度陳述真相。面對吳三桂這樣大名鼎鼎的人物,鄧名覺得敘述需要儘可能地真實,以免對方起疑:“事後卑職回到自己的營帳裡吃飯,所以倖免於難。這個人可能是特地來偵察中軍帳的位置,敵軍因為人數不足,事先冒險前來偵察,以保證突襲能夠一擊得手。”

“好!”趙良棟稱讚道:“說得不錯!”

    鄧名給趙良棟留下了見微知著的印象,他自問也沒法把敵軍的舉動和居心分析的更清楚了——當然不會,因為鄧名就是敵人,他對自己的行動和目的自然再清楚不過。

    “哈哈,”主座上的吳三桂笑道,又吩咐左右道:“取筆墨紙張來。”

    等衛士把吳三桂要的東西取來後,平西王吩咐鄧名道:“那天你們的營地大致的樣子,畫出來給我看一下。”

    趙良棟看出吳三桂對這個保寧千總非常欣賞,沒人會要求一個千總具有畫簡要地圖的能力,這個階級的軍官只要服從命令上陣砍人就可以了,很多靠武勇拼上來的將領都是一腦袋漿糊,跟着上峰行軍打仗沒問題,但讓他單獨紮營、佈陣就一塌糊涂。

    鄧名並沒有用吳三桂給的筆墨,而是掏出自己懷中自製的炭筆,為了怕露餡還是認認真真地回答吳三桂的問題。那天他事先在清軍的營地裡用心偵察了一番,又反覆衝突了許多個來回,對營地的部署記得很清楚,很快一副地圖就畫好了。想了想,鄧名又加了幾道標註,說明是自己推測的明軍攻擊路線——當然也都是他那天真實的進攻路線。

    衛士把鄧名畫的地圖取走,交給了高高在上的吳三桂,平西王拿着那張地圖看了看,然後示意衛士把它傳示眾將。趙良棟拿到手裡後,仔細地看着,想不到這個年輕人不但地圖畫得不錯而且還能寫字,最後嘆了口氣讓衛士把它傳給下一個人。

    “你們真都該找個李千總這樣的手下。”等眾將都看完後,吳三桂說道:“那天若是李名你這個千總在主持,絶不會有此失敗。”

    吳三桂覺得這人不錯,動了點愛才的念頭,他本也不在乎這麼一個小兵,但是多一個人,說不定那天能用得上。但趙良棟突然高聲說道:“大帥說得對!末將一直苦於沒有幾個得力的手下,很想要這個李名到末將軍前聽用。”

    趙良棟手下人才不像吳三桂那麼多,相對來說他的愛才之心更強烈些,趙良棟對鄧名笑道:“李名你在四川也沒有什麼前途,本將不日就要統帥大軍征討偽君永曆,你就跟我去吧,立點功。”

    平西王笑了笑,雖然李國英曾經是自己的部下,但現在和趙良棟關係更近,只聽他說道:“李名你的福氣不錯,趙將軍看得起你啊。”

    “這……”鄧名心中卻是連連叫苦。剛才吳三桂把他畫的地圖展示眾人的時候,他就猜到大概是吳三桂覺得自己畫得還不錯,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他應該低調地、不露破綻地離開昆明,如果被趙良棟收為手下就無法溜走,遲早東川軍情傳來自己的身份要暴露。

    吳三桂卻以為鄧名是擔心李國英的反應,便大包大攬道:“那本帥就做主了,李名給你兩天假期,大後天去趙將軍那裡報到,至於川陝總督那裡本帥自會修書一封,和他解說清楚。”

    事已至此,鄧名無法可想,只能向吳三桂和趙良棟道謝。幸好吳三桂說給兩天假期,他打算明天就裝作去城外踏青,然後頭也不回地逃離昆明。想到這裡鄧名心念一動,就向趙良棟討要腰牌,趙良棟滿不在意地說道:“你先用現在的,等大後天來報到的時候,本將再給你不遲。”

    這時吳三桂問鄧名道:“李名你懷中怎麼會帶着筆?那是什麼筆?”

    鄧名連忙答道:“卑職喜歡丹青,但野外用墨不容易,所以就做了這個炭筆,平時揣在懷裡,遇到風景人物就畫上一筆。”

    說著鄧名就把炭筆呈了上去,吳三桂看了看又還給他,笑道:“聽說漢將軍飛(張飛)喜好丹青,李名當努力。”

    “遵命,卑職一定不忘大帥今日教誨,以張將軍為楷模。”

    沉着冷靜,還有見識膽略,懂得丹青甚至還讀過書,自己一提漢將軍飛對方立刻就知道是張飛的自稱……吳三桂覺得趙良棟有些不順眼,在自己面前奪走了一個人才。

    鄧名捕捉到吳三桂那一絲不悅之色後,不知道這是衝著趙良棟去的,還擔心有指向自己的意思——剛才鄧名回答的時候心懷惡意:張飛的志向是興復漢室,鄧名自稱要以張飛為楷模,看上去像是附和吳三桂,但他心裡則在譏諷吳三桂。

    鄧名擔心吳三桂聽出自己的弦外之音,連忙取悅地說道:“卑職敢請為大帥做一幅畫。”

    “太麻煩了。”吳三桂擺手拒絶,他知道作畫時自己須要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鄧名解釋說他作畫的手法與眾不同,吳三桂與其他將領談笑時,鄧名同樣可以畫。

    鄧名向吳三桂的衛士要了一張紙,拿一個長方形的托盤翻過來做襯板,左手托着襯板和紙,右手捏着炭筆,站在吳三桂餐桌的側面就畫了起來。吳三桂和將領們喝酒談笑,再也不理睬邊上的無名小卒。散佈在各個餐桌的上的文武官員輪番給吳三桂敬酒,爭先恐後地奉承諂媚,鄧名對眼前走來走去的人置若罔聞,熟練、迅速地一筆筆勾勒着,埋頭於自己的畫中。老師在課堂上反覆講過,畫人物主要是要畫出感覺、印象,畫出人物的氣質和精神面貌,與之相比,是不是與人物的五官長得很像倒是次要的。鄧名為了迎合吳三桂的心理,不但要畫出他的梟雄氣質,還要仔細描繪他的容貌特徵。傳統王公將相的畫像都是面如滿月,慈眉善目,胖胖的一副富態樣,而鄧名完全是寫實派。

    “畫得真好。”

    聽到旁邊一個人的聲音,鄧名轉過頭,才發現好幾個將領的親衛都圍攏在自己身後,看著他畫像。剛才就是一個衛兵情不自禁發出的讚歎聲,隨着圍觀的親衛們都議論起來。吃了一驚的鄧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畫,感到冷汗從額頭滲了出來,本來他只是想巴結吳三桂一下,卻不知不覺又做得過分了。

    喧嘩聲引起了平西王的注意,他把目光投過來:“畫得了?”

    “卑職覺得只用炭筆不足以顯示大帥的威風,最好是採集些專用的土石,調製些顏色。”鄧名答道,他想要為自己出城找個藉口。

    “拿過來。”吳三桂讓親衛取走鄧名手中的畫,然後再次傳示眾將。眾人驚訝這種奇怪的筆法之余,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紛紛稱頌畫像上的吳三桂英雄蓋世,與其說誇獎畫技,不如說是藉此巴結吹捧吳三桂。吳三桂聽得仰面大笑,指着鄧名問道:“你要什麼賞賜?”

    鄧名心說自己來昆明跑了這麼遠的辛苦路,還一路提心吊膽,若是不從吳三桂這裡拿些什麼東西走那真是太便宜這老賊了。

    當即鄧名便請求道:“身為武人,甲不堅則性命難保,刀不利則功業難成,卑職敢請大帥賜下利刃、寶甲。”

    鄧名和手下衛士的盔甲確實不怎麼樣,文安之那裡清軍式樣的盔甲並不多,而且大部分質量低劣,挑不出幾幅像樣子的。如果不是盔甲質量太差,在東川府的時候劉晉戈也未必就會負傷。

    “此事易爾,”在一片奉承聲中,心情愉快的吳三桂想答應鄧名的要求,不過看了一眼趙良棟後吳三桂又改變了主意:“你是趙將軍的手下,不能什麼都從我這裡討吧?你要甲還是要劍,只能要一種。”

    “那……卑職想討一領寶甲。”

    “好。”吳三桂答應了:“明日你可以去武庫自己挑一領。”

    “卑職還有十七個手下,他們連棉甲都沒有。”鄧名獅子大開口,他的隨從可以說成是親丁,自然要跟着自己一起轉隷雲南,乘着吳三桂心情不錯又有幾分酒意,鄧名就繼續討要。

    “也罷,你可以替你手下一起挑了,不過不許都拿鐵甲,那個你只能自取一套。”吳三桂看來還沒有醉得暈頭轉向。

    鄧名再次謝過,問趙良棟能不能立刻前去取甲,因為從未有過鐵甲所以心癢難忍。趙良棟聞言也是大笑,便與吳三桂說了,這兩人現在都已經醉了七、八分,做事更不加深思,吳三桂喚來一個親衛,讓他取了令箭帶著鄧名去拿鐵甲。

    出了平西王府後,鄧名仰臉看著天上的星斗,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他心想著:“我明日一早就要跑了,豈能明日再去挑盔甲?還是要立刻拿到手,趕緊走人為妙。”

    在鄧名離開後,吳三桂和趙良棟的心裡不約而同地生起同樣的疑問,以這個保寧千總在這一個時辰裡表現出的才能,他怎麼會被李國英埋沒?趙良棟打算明日就把鄧名喚去好好盤問一番;而吳三桂與李國英相處過一些時日,後者當過他幾年的手下,以吳三桂之見,既然李國英不提拔鄧名那一定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吳三桂同樣把疑惑埋在心裡,打算明日再說——今天已經在這個小兵身上表現出太多的注意力了,已經有些冷落了部將們。

    這次和鄧名同行的親衛,並不是帶他來昆明的那個人,離開大廳後鄧名對這個親衛說了許多奉承話,對方也回答得比較客氣。剛才這個親衛站在大廳門口看到了鄧名的表現,據他觀察吳三桂和趙良棟對這個保寧千總還是十分欣賞。

    趁着左右無人,鄧名就把身上的銀子掏出來送給這個親衛:“辛苦了,這麼晚還要陪我走一趟。”

    “好說,好說。”這個親衛推脫了幾次沒能推脫掉,就把銀子收了起來,心想一會兒鄧名要是順手拿把好刀、好劍,自己就當沒看見好了——就是鄧名送的禮物有點重,這個親衛在心裡掂量着,覺得一把好刀也不值得這麼多銀子。

    又走了一段,親衛才覺出只顧說話走錯了路,突然勒定馬:“李千總,我們去武庫,不是這條道啊。”

    “是啊,不是先回卑職的住處麼?”鄧名答道:“剛才大帥還許了我十七領棉甲,我一個人也拿不回去啊。”

    “這個……尊屬的甲也要今晚一起取走嗎?”親衛聞言一愣。

    “是啊。”鄧名看這個吳三桂的親衛臉上有猶豫之色,便以退為進:“要不,您回王府再問問大帥。”

    這種雞毛蒜皮的事親衛當然不會回去驚動吳三桂,已經拿了鄧名的銀子他又不好板著臉反對,再說對方還會是趙良棟未來的手下人,將來打交道的時候可能還不少。於是只好先跟着鄧名來到兵站。不過這時親衛心裡已經很是不滿,他感覺自己好像是被利用了,而且時間也很晚了,一會兒一定要鐵面無私,不能讓這小子占了便宜——也是因為他感覺鄧名給的銀子有點少,給這麼點銀子就想自己辦這麼多事未免也太不懂事了,或者說小氣。

    親衛有些生氣地在兵站外面等鄧名的時候,從裡面衝出來一群熱情洋溢的人,為首的正是周開荒,他率先衝過來一個勁地喊久仰,然後嘻嘻哈哈的說了許多好話。相比周開荒,李星漢要笨嘴拙舌一些,但也和其他人一起圍上來恭維這個親衛有本事,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郡王親衛,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被十幾個圍在身邊的人時刻不停地吹捧,親衛原本那份不快漸漸淡去了,這時鄧名也出來了,他又從行李裡拿了不少銀子出來。親衛最後一點的不滿也隨之散去,看來不是鄧名不懂事,確實是剛才銀子沒帶夠。

    從兵站走到武庫的一路上,鄧名和衛士們吹捧個不停,親衛甚至沒有機會開口謙虛幾句,被灌了滿滿一肚子的迷魂湯。等武庫的衛兵驗明腰牌、令箭後,這個親衛已經在想:只要鄧名他們不做得太過份,鐵甲稍微多拿個兩領、三領的,只裝沒看見好了。
guaguah 發表於 2013-6-2 12:06
第五十二節 縱火

    離開平西王府前,鄧名看到吳三桂喚來親衛時給了令箭,他靈機一動,就哄着他回到自己住宿的兵站。

    當鄧名進屋去叫同伴們時,三言兩語概括了眼前的情況,第一個跳起來的就是李星漢,極力主張去武庫放火。不過鄧名告訴大家要冷靜,要見機行事,如果倉庫的防備森嚴,那就老老實實拿了棉甲回來睡覺,明天再找機會出城;如果有機可乘那就放火,當然不許擅自行動,而要聽鄧名的命令。

    在來武庫的路上有一個兵營,兵營外邊有站崗的哨兵,還有其他巡邏的士兵走來走去。過了兵營很快就到了武庫,兩者距離不遠。當時明軍就意識到必須靜悄悄地動手,以免驚動了不遠處的軍營。

    倉庫很大,裡面似乎分成幾個大的庫區,為了防火還打了幾眼井,有提水的設備,擺了許多儲水的大缸。由一個倉庫的看守在前面帶路,鄧名和吳三桂的衛士跟在他後邊,李星漢等人緊隨其後。路過的幾個庫區各有一個入口,分別有兩、三名士兵把守,都坐在門口打瞌睡。有幾個人聽到了動靜,睡眼惺忪地抬起眼皮看看這隊行人,見他們從自己的防區前走過去,就又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倉庫的大門十分沉重,從外面無疑很難突破,若是強攻的話肯定會驚動附近的兵營。現在昆明的治安良好,城內只有吳三桂、洪承疇的嫡系軍隊,能夠進入這個倉庫的更都是吳三桂、洪承疇的心腹。日落後庫區大門上鎖,除非持有吳三桂的令箭才能進來。三個月以來從沒出過事故,倉庫的看守也就放鬆了警戒之心。白天他們要巡查站崗,不敢懈怠,可是天黑以後部分守衛都回家了,倉庫內寂靜無聲,值夜班的小兵們就守在各個庫區門口打瞌睡。

    以前倒是有過晚上來人取東西的先例,但守夜的兵丁知道通常晚上不會來取大量的器械,一般都是幾件盔甲、兵器,或是幾件帳篷、軍裝。守兵提醒進來的這些人倉庫裡不能舉火,守兵點了幾個燈籠,再三叮囑要把這燈籠提在手裡,不要隨手放下,雖然這種燈籠都是特製的,即使放倒也不會把火甩出來,但小心謹慎總是必要的。

    停在一個庫區的門口,兩個執勤的兵丁被叫醒後又驗了一遍令箭,這才掏出鑰匙,打開倉庫的大門,然後退後一步,讓這些人進去。

    雖然不知道李星漢的名字,但是吳三桂的親衛感覺這個傢伙實在有點煩人,走了一路翻來覆去就是那麼一、兩句奉承話,“您這麼年輕就深得王爺信任,真是了不起”讓親衛感到自己耳朵都聽得快要磨出繭子來了。

    “一會兒他要拿鐵甲可不行。”李星漢那種機械式的重複已經不是恭維而是對人的一種折磨了,親衛在心裡發狠道。

    就在這時,武三和吳三突然同時出手,抓住了親衛的左右兩臂,而緊跟在背後的李星漢則一手摀住他的嘴,乾脆俐落地擰斷了他的脖子,同時明軍把其餘的三兩個人也都收拾了。

    把幾具屍體抬進倉庫裡在地上放平,武三從吳三桂的親兵懷裡掏出了剛才送給他的銀子。上次在建昌伏擊清軍後,在戰後總結的時候,武三就嘆息自己當時不夠冷靜,忘記在殺人後把銀子拿回來了,這次他當然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比銀子更重要的是這個親兵的腰牌和吳三桂的令箭,鄧名把這兩樣東西收入懷中,開始觀察這座倉庫裡的儲藏,原來這是一座盔甲庫,從普通的棉甲到精緻的鐵甲應有盡有。

    李星漢和周開荒各帶著幾個人,一言不發,放輕腳步摸了出去,過了一會他們拿着好幾串倉庫鑰匙返回來。看守大門的兵丁和看守倉庫的兵丁統統被他們收拾掉,有的人在睡夢裡被殺,也有的人覺察出來有一點不對,但來不及喊出聲就嚥了氣。

    打開一個又一個倉庫,鄧名看到不但儲存着槍械、彈藥、盔甲,還有軍服、被縟、帳篷,以及大量的布匹、棉花、皮革。更重要的是,鄧名找到了火藥倉庫,一打開門聞到那濃郁的硫磺和硝石味道後,大家都緊張地後退了兩步,唯恐手中的燈籠會引起災難——這裡不但有永曆朝廷的儲藏,還有吳三桂後來運來的數以萬斤計的火藥,更有最近新生產的新火藥。在這個倉庫的角上還有儲存硝石、硫磺的倉庫。

    “就是這個。”鄧名找到了最需要的縱火材料,他們把燈籠放在遠處的空地上,摸黑進去拖出了好幾口袋的火藥。

    他們在一面擋風的牆壁後,把這些火藥攪拌均勻,把火藥從袋子裡倒出來,形成一條黑色的帶子,一直伸到存放火藥的倉庫中。鋪好之後鄧名看了看,擔心這道引火索會中途熄火,就又搬出兩袋火藥,在引火索上又鋪厚一層。

    還有幾袋子火藥則被運到其它幾個倉庫中,在倉庫內做了幾道小的引火索,剩下的就統統倒在引火索的末端以保證最初的火勢夠大。棉布和棉花中混雜了火藥後,鄧名毫不擔心它們的火勢,倒是覺得兵器和盔甲倉庫的可燃物不夠多,他們又從棉花倉庫拖了幾包棉花放到兵器庫,棉花摻雜了火藥,擺放在引火索的末段。

    這些工作完成後,鄧名和兩個人再進行一遍最後的檢查,其餘的人則馬上分頭去挑選鐵甲和兵器——這倒是件很容易的工作,各個倉庫裡都把比較稀少的昂貴兵器放在明顯的位置,不同等級的裝備不會混雜擺放在一起,明軍根本不用看後面的成堆貨物,專門在那些最好的裝備裡挑選。

    剛才周開荒看存儲的馬鞍時就留心了,等到正事忙完後他馬上帶上了五個人跑去,急急忙忙地挑出了一批上好皮革、做工精良的優質馬鞍,一人夾着兩個、三個的,在庫區和大門之間飛奔——他們把東西搬出去,還需要飛快地給所有的坐騎都換上新鞍具。

    李星漢也在這個皮具倉庫裡取出了一批好靴子,同伴們一人一雙。而李星漢則在兩雙之間權衡了一會,他換上了其中的一雙,但另外一雙還是捨不得扔,就挾在腋下飛奔去軍衣倉庫。剛才開門的時候李星漢就看中了其中的絲棉披風,現在牛皮靴到手了,他趕快去給自己還有同伴搬大麾,精緻的絲棉披風輕便保暖,平時可是很難找到的。

    “快點,快點!”鄧名已經完成最後一遍檢查,還砸了所有儲水的缸,摧毀了各口井的提水設備。此時看到大部分手下還在忙着尋找倉庫裡的好東西,鄧名忍不住催促起來,現在這些衛士興奮的表情,給他一種“老鼠掉進了米缸裡”的感覺。

    “還早哪,鄧先生。”武三從鄧名面前跑過去時回答道,剛才他把大家繫在馬後的舊棉布毯子和那些陳舊的馬鞍一起扔了,現在武三懷裡抱著的是一疊嶄新的羊毛毯,正忙着要去繫在同伴們全新的馬鞍上。

    鄧名指着旗杆上獵獵作響的旗幟,對大家急道:“今天風可不小,一會兒要是突然變風向了,那我們的火藥就白鋪了。快走!快走!少拿點東西罷。”

    在鄧名的催促下,大家換上鐵甲,拿好兵器,準備立刻離開武庫。臨走前明軍取出一些香燭,在每一根導火索的初始端用火藥做一個小丘,然後把幾隻香燭點燃了插在上面。在通向火藥倉庫的那條導火索上,鄧名擔心香燭熄滅,還一口氣多插了三根。

    雖然破壞了消防器材,但鄧名臨走還是把所有的門都牢牢地鎖上,儘可能地給救火人員製造麻煩。在深夜的昆明城裡,清兵應該不會有很迅速的反應,很難在火勢變大以前趕到。不過鄧名還是擔心會有意外,或是有路過的巡邏隊發現火情。從偏門出來以後,鄧名同樣將它鎖上,這樣外面的人就算想進倉庫都要花費一番氣力。

    李星漢意猶未盡,主張到市區再去點幾把火。

    “沒有時間了,”鄧名說道,他們只有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如果在這個時間內不離開昆明城,就會陷入險境:“如果我們沒能及時跑出城外,那你就隨便放火好了,也許我們能趁着大亂脫險。但現在還是先出城再說吧。”

    騎上戰馬,鄧名和他衛士們徑直向最近的城門跑去……

    城樓上的衛兵看到一串火光迅速地由遠而近,守衛在城門前的衛兵也聽到夜色中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很快他們就看到一隊騎士高舉着火把,從漆黑的夜幕中出現,來到自己的面前。

    “入夜,非急令不得開門。”一般來說,凡是在夜裡來到城門前的人都會帶著軍令,不過出於職責所在,守衛城門的軍官還是重複了一遍這條軍令。

    “大帥親衛吳名。”為首的騎士從腰間摸出一塊腰牌,遞給城門前的軍官。

    軍官仔細檢查了一番,雙手捧着奉還,接着問道:“可有軍令?”

    “奉命出城辦事。”那個騎士口中答道,取回腰牌小心地收入懷中,然後不慌不忙地又掏出一根令箭遞過來。

    核實無誤,城門的守衛軍官再次雙手捧着將平西王的令箭還給他的衛士。

    “開門,放吊橋!”這個軍官退開幾步,給這隊騎士讓開去路。

    隨着軍官的大聲吆喝,沉重的昆明城門被緩緩地打開,顯出城外的一片沉沉黑色。打開城門後,兩個士兵快速走出門外,高舉起火把,讓鄧名他們能夠勉強看到剛剛放下的吊橋通道。

    城門口的衛兵和他們的軍官都打量着來人,他們並不認識平西王所有的親衛,但猜出眼前這些人一定來頭不小,领頭的就算不是親衛隊長、隊副,也是平西王面前數一數二的紅人。因為藉著城門前的火光,眼尖的衛兵已經看到這個吳名全身上下都是一等一的裝備,火光映照出他馬鞍和馬靴上發出的鮮亮之色;腰間掛着的佩劍盛在青鯊皮鞘中,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口寶劍;身上披着的絲棉大麾下,露出陣陣金屬鎧甲的寒光。

    若是只有一人如此也就罷了,可緊跟其後的一群騎士也都是一般無二的裝束,城門口的衛士看過的平西王親衛也算不少,穿戴這樣奢華的還真沒遇到過幾個。

    鄧名一馬當先從城門下衝出去,身後的騎士更不遲疑,一個接着一個從門洞下穿過,在火光中踏上吊橋飛奔而去,馳離昆明。

    當看到一個又一個從夜色中走出來的騎士,人人都是這幅行頭,城門前的軍官心中感到震動。在深夜把這樣的心腹衛士大舉派出城,平西王顯然是要有什麼大動作了。不過城門口的衛士知道這絶不是他們能過問的事情。

    每通過一個騎士,城門軍官就在心裡默數一聲,當最後一個騎士離開吊橋消失在城外的茫茫夜色中後,城門軍官如釋重負。

    “十八個啊,王爺派這麼多親衛去哪裡啊?”軍官輕聲自言自語了一聲,然後對士兵們大喊道:“收起吊橋,關城門。”

    當沉重的兩扇城門又一次合攏,把城外的那隊騎士與自己徹底隔絶開後,這個城樓的守衛們才紛紛議論起來。

    “你看見剛才有幾個人背的鳥銃了麼?”說話的是一個火銃兵,剛才他看到幾個吳三桂親衛掛在馬上的精製鳥銃後就直嚥口水,他估計自己這輩子也未必有機會能擁有同樣的一支。由於做工問題,這個時代的火器並非很安全,裝藥足量就很容易炸膛,若是裝藥不夠就缺乏威力。至於相對安全的三眼銃則威力很小,與譚弘作戰時李星漢的那幾把三眼銃鄧名也見過,當時沒有火藥只好當鎚子用,但即使有火藥它們還是應該當鎚子用,或者說一開始就不應該用這些鐵來造三眼銃而是應該直接造鐵鎚。但這次在火器庫中見到了五支精緻的長筒鳥銃,裝在幾個精美的槍匣裡,被鄧名一支不落地盡數帶走。

    “還有他們的弓,他們的箭!”又有一個清兵嚷起來。剛才他注意到幾個明軍騎士箭壺裡的白翎箭:“都是三重倒刺的鐵骨狼牙箭!”這個士兵知道每一支狼牙箭的造價、用時,至少是他手裡這種普通羽箭的十幾倍。

    吳三桂夜晚派人出城不奇怪,但一口氣派一隊裝備精良的親衛出城則非常離奇,這並不是罕見而是前所未有,這隊騎兵在昆明城附近行動居然還帶著步戰用的弓箭、火銃和其它各種兵器。

    在昆明城附近吳三桂的親衛不需要衝鋒陷陣,所以他們攜帶的裝備早已經從側重戰場需要變成側重保鏢需要。而這隊騎士卻完全不同,攜帶的都是只有在戰場上才有重大意義、平時只會覺得累贅的武器。就像那個领頭的,他的武器也不僅僅有佩劍——這種既美觀又大方的裝備同樣可以滿足保鏢工作,差不多是吳三桂親衛的標準配備——軍官看到馬的一側掛着一人長的馬劍,後者雖然在馬戰中很有威力,但下馬步行時顯然很不方便攜帶。城門的軍官眼神很好,他還注意到另一側的馬背上似乎還掛着一把馬刀,馬靴上彆著一把肉搏用的長匕首。

    “這大晚上的,他們要去哪裡?”終於有人好奇地問道,這隊騎兵帶著大量的野戰兵器,顯然有人要倒霉了,但什麼樣的敵人需要平西王出動親衛去攻擊?當然沒人知道這隊武裝到牙齒的平西王親衛到底要去對付誰,不過看到他們的裝備後,城門的官兵都有些同情他們的敵人了。

    離開了昆明城後,鄧名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停在夜色中的大道上,轉過頭向着昆明方向張望,他們懷着焦急地心情等待着最後的結果。

    一炷香的時間似乎已經過了,鄧名感到了周圍人的不安,他同樣也非常緊張,擔心導火索或是燃香出了什麼意外:“我們再等一炷香的時間。或許已經燒起來了,但是我們看不見罷了。”

    若是沒燒起來,那當然要儘快地逃亡而去,明日氣急敗壞的吳三桂肯定要通報全雲南沿途攔截抓人。但若是能燒起來,那鄧名覺得自己還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

    此時在洪承疇的官邸中,他的心腹將領接住頂頭上司投過來的令箭,遲疑了一下,並沒有立刻執行前去拿人的命令。他還有幾句話沒有說完,還有件事需要向長官報告。

    “還不速去?”洪承疇不滿地呵斥道。

    “啟稟大人。”將領終於拿定主意,此時他的酒意也散去不少,急忙向洪承疇報告道:“剛才那個李名被趙總兵收為手下了……”

    “那也去給我拿。”洪承疇有些不耐煩了。

    “末將知道。”將領結結巴巴地辯解着:“可是,然後,李名就央求給他一幅鐵甲,還央求平西王和趙總兵同意他立刻去武庫領取。”

    “武庫?”洪承疇又從地圖上抬起頭來,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大晚上去武庫幹什麼?”

    洪承疇喚來另外一個部將,遞給他一根令箭,吩咐道:“你速持我的令箭去武庫……”

    話未說完,突然平地一聲巨響,就好像有一團驚雷在昆明城中炸開,震得洪承疇身體一晃,同時屋頂的塵土也紛紛落下……
guaguah 發表於 2013-6-2 13:14
第五十三節 烈焰

    出城數里後鄧名等人停下腳步。今夜風急雲密,看不到月亮和群星,暗空中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風雨。鄧名一直望着來路方向,在深深的夜色中他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幾個紅點,大概是昆明守衛在城頭點燃的火炬,除此以外什麼都看不到。

    突然之間,像是打了一個閃,不過不是平時打閃那般的白光乍現,而是在無邊無盡的黑暗中猛地騰起一片紅霧,半個天空被映成紅色。在紅光出現之前,周圍的景物隱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但紅光映亮了山巒、湖泊、草木,也映襯出遠處灰色的城樓和城牆,昆明城的輪廓浮現出來,緊跟着一記狂雷般的轟鳴聲傳來,眾人坐下的馬匹都不安起來,紛紛打着響鼻。

    “好傢伙!”周開荒在黑暗中已經有些不耐煩,時刻在焦急地等待着,但是當這一刻終於到來的時候,他感到周圍的大地好像都跟着顫抖了一下。

    數里之外武庫旁邊的那個清軍軍營裡,士兵的感受和周開荒就完全不同了。

    之前城外眾人還毫無察覺的時候,這個兵營的守夜人和巡邏隊就發現了武庫似乎有點異常,看到有紅光從庫區後透出——儲存皮革、棉花、衣服的倉庫裡,導火索要短得多,它們的香燭先被點燃所以率先引發了火勢。裝皮革的倉庫最早起火,屋頂也迅速被燒穿,此時用來引燃火藥庫的那幾根香燭還沒有燒到頭。

    察覺到異樣的幾個巡邏兵議論了一會兒,覺得庫區圍牆後透出的紅光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現象,一個軍官考慮了一下,就帶著幾個人走到倉庫的大門前問話,但任憑他們喊破喉嚨,裡面也沒有人作答。這時已經有好幾個倉庫開始熊熊燃燒,火藥倉庫的導火索也燒到了倉庫內,可大門外的清兵並不知道危險,他們看到紅光越來越濃,還有陣陣煙霧騰起,知道倉庫裡出了大事。

    又喊了幾聲,軍官命令人去推門,但沉重的大門紋絲不動。這個軍官倒是知道倉庫區還有一個偏門可以讓人臨時出入,但這個偏門居然也被鎖住了。眼看兩個門都不通,又沒人回答,軍官不再猶豫,決定下令翻x牆進去開門——他不知道里面的門栓也被鄧名鎖上了。

    這個軍官還回頭命令身後的一個士兵跑步回營,喊醒全營士兵準備協助救火。作為駐紮在倉庫旁邊的軍隊,軍官知道倉庫內有儲存着大量涼水的水缸,有許多特意開鑿出來的水井,每一口井上都有抽水的小型腳踏提水車。

    幾個士兵疊起人牆試圖翻越過牆,另一個士兵也聽明白了軍官的命令,轉過身就向着兵營的方向跑去。就在此時,軍官突然感到周圍的世界好像瞬間變得明亮無比,彷彿是從深夜突然到了正午:路邊的石頭、四周的街道、士兵身上的衣服和面容都好像和大白天一樣清楚……

    還未等軍官對眼前的異像產生疑惑,他就感到自己好像突然騰雲駕霧,腦袋裏隆隆作響,眼前的景物飛快地變換着、扭曲着,周圍好像是一片光明、又好像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當這個軍官恢復觀察周圍的能力時,他發現自己正趴在地上,下巴上感覺粘粘的,他伸手抹了一下,藉著周圍的亮光他看到滿手都是血——是他自己的血,但卻沒感覺到疼。

    軍官奮力想站起來,但感到腰腿發軟,有點類似大醉之後的感覺。他在地上掙扎的時候,看到周圍的士兵一個個也都在地上翻滾,剛才疊羅漢要翻牆的幾個士兵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有個人仰面朝天躺着,被震的五官出血。還有有個滿臉都是擦傷和血跡的士兵好像正衝自己喊些什麼,軍官只能夠看到那個士兵大張着嘴做出一些動作,但他一個字也聽不到,腦袋裏好像有好幾口大鐘在敲。不但聽不到任何東西,而且這些口大鐘每敲一次都震得軍官身體一軟,差點再次趴倒在地。

    這時軍官才感到奇怪,為何周圍是這麼的明亮?他抬起頭看向天空,只見庫區上方就像是在放煙花一樣,不時有一簇又一簇的焰火竄上夜空。第一次大爆炸後又開始了一連串的連續爆炸,殘餘的火藥和其它裝着硝石和硫磺的倉庫緊隨其後,現在存放布匹和棉花的倉庫也一座跟着一座開始炸起來。

    不過現在遠沒有第一次爆炸時那麼驚人,第一次震響時猛烈的爆炸把整個火藥倉庫和它周圍幾座小倉庫的屋頂、四壁都一起掀飛,隔壁銃炮倉庫的一門重達千斤的火炮也被衝擊波送上半空,那門火炮就像一張被拋起來的撲克紙牌,在空中翻轉飛舞着,一直飛過庫區的外牆,落到遠遠的城區那邊去。

    其它被拋入空中的火藥袋、硫磺飛起幾十米高,在空中爆炸、燃燒,化作漫天的火雨,嘩啦啦地澆下來。此時軍官的身邊地上,到處都是這些滾燙的火粒,他面前庫區的頂上是衝天的火光,向周圍吹着灼熱的風,其中倉庫連綿不絶的爆炸把更多的煙火送上半空,整個庫區現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口,不停地噴吐着紅光、煙霧和照亮夜空的火雨。

    被從頭頂落下的火粒燙了幾下,軍官掙扎着站起,看著地上忽明忽暗的火星——這些閃爍着的紅色顆粒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大地,誰也不知道剛才那次爆炸到底噴灑出來多少。軍官背後街道上、屋頂上也落下了不少,這些已經無人居住的民房頂上的茅草和木板正在發出焦臭的味道,氣味迅速地變濃,和瀰漫在空氣中的硫磺焦臭混雜在一起。實際上從這裡到幾個街區之外都落下了這些火粒,只是密度不同罷了。

    再次抬起頭,軍官看著仍不停噴灑火雨的庫區天空,知道一定要儘快開始救火,不過還不等他喊出這個命令,剛剛站直身的軍官就感到腦袋裏好像又是幾口大鐘同時作響,轟隆一下子震得他再次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雙手扶在地上,軍官感到一股劇烈的噁心從腹部直衝上胸膛,然後從喉嚨中噴湧而出。這個軍官和幾個嘗試站起來的士兵們一樣,都趴在地上嘔吐着,隨着開始嘔吐,他們的感覺也稍微恢復了一些,現在他們全身上下都開始作疼。

    在這個軍官背後的軍營方向,也有一些清軍士兵的人影,他們距離爆炸現場較遠,但一個個看上去也是東倒西歪,像一群喝醉酒的人般搖搖晃晃,不得不用力扶住周圍的東西來保持平衡。這是另外一些巡邏兵和兵營值夜的衛兵,他們站起來後雖然也有人感到噁心,但大部分還沒有出現嘔吐現象,他們想過來看看究竟,但就是無法走出一條直線。

    ……

    洪承疇府中。

    被那聲轟鳴嚇了一跳,一個將領吐了下舌頭:“好響的雷,今天這場雨可小不了。”

    不過話才出口,這個將領自己也感覺有點不對了,和屋內的另一個將領一起跑到窗口,推開窗戶向天上望去。倒是能看到天上滾滾的陰雲,但沒有看到一顆雨點,也沒有看到在雲層間竄動的銀蛇。為什麼能看到陰雲呢?因為天空被染上了一層紅色,而這紅光似乎是從房子的另一邊發出的。

    “不好!”兩人中沒去喝酒的那個頭腦反應較快,他大叫一聲就離開這面窗戶向房子的另一側跑去。另外一人楞了一下,也急忙轉身離開,扶着洪承疇走出房間趕向戶外。

    離開室內來到房子的另外一面時,洪承疇已經可以看到夜空中升騰的紅光和焰火,還有半空中繽紛的火流星雨。

    “啊!”

    “啊!”

    看到這火光已經映紅了好大一片天空,洪府的官兵都驚叫起來,剛才那一聲巨響才過去沒有多久,怎麼火勢會燃起得如此之快?

    “這是武庫的方向吧?”眾人之中洪承疇最快恢復判斷能力,他大聲問了一句,可是沒人回答。周圍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頭頂上發紅的天空,被照亮的夜空正急劇地擴大,迅速地變得更加明亮,火勢的發展超乎所有人的預料。見狀洪承疇知道再也耽誤不得,他低聲罵了一句:“兩個酒囊飯袋,無能誤國!”

    剛聽說那個保寧千總深夜去武庫,洪承疇就覺得有些不對,不過這個人膽大包天竟然在武庫中放火,實在還是出乎他的意料。在重兵雲集的昆明周圍進行這種破壞,在洪承疇看來和自殺也差不多了。當然,用幾條人命換十幾萬大軍的軍需倉庫,對方大概覺得很合算吧。

    “馬上去武庫救火。”洪承疇覺得武庫那麼大,一時半刻未必能燒盡,其中儲備的大量物資十分重要,很多都是多年生產出來,歷盡辛苦跟着大軍一起運輸到昆明的。現在的首要目標已經不是抓人。洪承疇重新分派任務,他讓一個將領馬上帶著手邊所有的人趕去武庫,沿途叫上所有遇到的清兵,儘快設法將武庫大火撲滅,儘可能地搶救其中的物資。

    另外洪承疇又派了兩隊人去武庫周圍的街區巡邏。他覺得對方明目張膽地放了這把火後,多半也不想活着離開了,可能會在周圍點燃更多的火。洪承疇派出人馬在這些地方仔細搜尋,若是見到有人縱火就捉拿人犯、撲滅火頭。

    完成了這些部署之後,洪承疇為了以防萬一,還下令幾個士兵持他的令箭通報各個城門,嚴禁任何人離開昆明城,即便自稱是吳三桂的親衛也不行,若遇到這樣的人也必須要先行扣留,然後派人向平西王府核實身份。

    洪承疇還不是很悲觀,以前他遇到很多次細作縱火,即使數百細作一起動手也被洪承疇控制住了,沒能鬧出多大動靜,而今天對方的人手還不太多。雖然剛才那聲響雷給人帶來不祥的預感,但洪承疇覺得武庫內雖然看守不多,但有一個兵營就在附近,火勢應該很快就能控制住——損失肯定會很大,但未必不能彌補。

    看著手下將佐點齊府內兵丁,帶隊離開洪府,洪承疇又一次向火光處看去。他看得並不是很真切,因為他的眼睛已經很不好了——看文字都變得很費勁,常常像有一層薄霧蒙在眼前。洪承疇又命令人去通報吳三桂,不過他決定先不提自己對那個保寧千總的判斷,這個時候要務是救火而不是分辨責任。而且洪承疇相信吳三桂很快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他沒有必要把平西王惹得惱羞成怒。他給吳三桂送去的消息裡,只是讓後者儘快動員手下全部的人參與救火。

    下達完這一系列應急命令後,洪承疇想了想,決定自己親自去前面一趟,近距離監督手下將領救火,免得有人在這個時候弄出差錯,給雲南清軍帶來不必要的損失——對李定國的部隊即將發起全面的進攻,這個時候每一分物資都很重要,都能讓清軍更早地取得決定性勝利,摧毀最後一個漢人朝廷。對這一天洪承疇已經盼望了不少年,這個夢想時刻激勵着他更加勤奮的工作。想到這裡洪承疇急忙回屋去換衣服。

    不過火勢的發展遠比洪承疇想像的要快,沒有人能夠進入起火現場,大爆炸發生後進入火災原發地是否還有意義也成為疑問。那個被洪承疇寄以厚望、距離武庫只有一牆之隔的清軍兵營,此時也有不少營帳開始起火。由於距離太近,這個軍營幾乎是沐浴在火流星雨中,睡得迷迷糊糊的士兵們被那巨響驚醒後,就看到有些紅通通的硫磺顆粒燒穿了頭頂上的帳篷,直接落到自己的被縟上來。

    一時間兵營內人聲大嘩,有人被燙得大喊大叫起來,沒有被燙到的士兵們也紛紛跳起來,在已經滿是硫磺和火藥味道的營地裡撲打眾多突然竄起來的火苗。軍官們湧出來維持秩序,其中不少人和士兵們一起看著隔壁衝天而起的火焰發呆,沒有一個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倉庫周圍的兩三條街道內,房子上或多或少都落上了火星,大部分被噴上半空的火星都在空中熄滅,被捲到空中爆炸的殘餘火藥多數也化作了青煙。至於那些落地時仍沒熄滅的火星,其中大半很快也自行燃燒殆盡。

    但也有一些火星,在熄滅前烤焦了房屋頂上的茅草,或是把木板熏出一個黑圈。漸漸的,從這些焦黃彎曲的茅草和焦黑的木頭上,升起了一股股的煙,然後逬發出明亮的火苗。

    最靠近倉庫的整整一圈街道,差不多在同一時刻從各個地方騰起了火苗,和滿是士兵的兵營不同,這些沒有住戶的居民區的火焰無人關心。很快小股的火苗就形成大團的火焰,或是合併起來,開始吞噬這些無人照料的房屋。

    在第一圈街道的火勢不斷壯大的同時,距離倉庫還要再遠一條街的民房也開始被火光照亮,這些街道的屋頂上落下的火星密度要少一些,出現的火苗也要稀疏得多,沒能迅速匯合起來,但隨着時間它們也在不斷地燃燒。在更遠一些的地方,東一串、西一串地出現了火舌,不過它們的密度小,大部分都在孤零零地獨自燃燒,可能好幾間房子裡,才有那麼一叢還很不起眼的火苗,這些無人控制的火苗在慢慢地舔食窗戶上的紙張、房頂的的茅草。

    最靠近倉庫區的街區已經是火光滔天,兇猛燃燒的大片房屋上火焰高達數米,發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火區生出強勁有力的熱風,把一束束還在燃燒的茅草和木條吹上半空,這些東西又被空中的急風吹得更遠,播灑到更大的範圍裡去。

    看到這樣的火勢,本來還打算去庫區救火、至少也要保住自己營地的清兵當機立斷,馬上放棄了這些已經沒救的街區和他們的兵營,飛快地向上風區撤去,對愈演愈烈的火勢再也不做任何控制。

    火焰就這樣在空無一人的居民區急速地蔓延着,很快就橫掃數個街區,有一股徑直向着昆明的糧倉燒去。

    那聲巨響同樣驚動了糧庫的守衛和駐紮在糧庫邊上的五百清兵,一開始他們還覺得事不關己,看著遠處的火光議論紛紛,發表着自己對這場變故的猜測。軍營裡一些嚴厲的軍官,還勒令士兵立刻回營,等待命令。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們還沒有等到去救火的命令,這火頭就直逼他們的營地和倉庫而來。

    沒受到阻礙和控制的火龍掃蕩了數以百計的民房,洶湧而來的火牆已經高達十米以上,此時還距離兵營很遠,但士兵們已經需要仰頭去看它。耳邊呼呼風聲大作,士兵們看到威脅倉庫和營地的火龍雖然還未到,但已經可以看到被它拋上去的雜物——椅子、桌子、門板、茅草屋頂,無數的東西燃燒着在天上飛舞,稀里嘩啦地向營地、倉庫還有四周的街區落下。   
guaguah 發表於 2013-6-2 13:30
第五十四節 授權

    此時在昆明城外,鄧名等人已經連續跑到第三個城北清軍營地前。

    和前兩個一樣,這個也是吳三桂舊清軍的營地,營地裡的清軍也都被昆明城內出現的火光和響聲所驚動,營牆內的空地上站着大批士兵,他們望着城市上空的紅光,臉上都帶著驚恐和不安。

    馳近營門,鄧名向衛兵出示了腰牌後,馬上就有人飛奔着進去通報,另外的幾名守衛打開營門,忙不迭地把鄧名一行引進去。

    中軍帳眼下已經是燈火通明,主將召集了滿營的軍官,議論着昆明城到底出了什麼事。本來這位將領覺得可能是一般的失火,還派了一隊士兵去詢問昆明需不需要他們進城協助滅火。可是昆明城門守兵的表現讓人覺得有點奇怪,各個城門都戒備森嚴,將領派去的衛士聽到城樓上的人喊話,說是洪經略嚴禁城門進出。

    將領和他手下軍官聽到這個回報後都感到今晚的事情裡透着一絲詭異,城裡沒有百姓,城外沒有敵軍,他們都不明白怎麼昆明突然擺出一場如臨大敵的模樣,還隔絶了城內外的通訊。

    有人懷疑是有細作放火,不過在永曆朝廷已經遠遁,昆明附近沒有明軍的情況下,清軍兵將也想不出來會有哪路人馬來昆明搞破壞,更想不明白連城外的清軍都無法進城,細作又是如何混進昆明城並鬧出這麼大動靜的。聽說平西王的親衛來到了營外,中軍帳內的人頓時都鬆了一口氣,覺得馬上就可以解開所有的謎團,搞清楚城內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鄧名被引進中軍帳後,立刻掏出了平西王的令箭。和在前兩座營地裡的行動一樣,鄧名根本不解答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問題,只是迅速地把想好的說辭吐出:“早些時候昆明城內有人作亂,大帥已經把他們收拾得差不多了,很快城內就會無事了。大帥擔心城外新降的前明軍不穩,已經下令他們呆在營地裡不許出門。大帥命將軍就近監視,若是他們有什麼動作,將軍可便宜行事。”

    聽到城內有亂兵,營帳裡一下子就炸開了,鄧名四周都是嗡嗡聲,不過對此他充耳不聞,而是一口氣把該說的話說完。

    “城內什麼人在作亂?”將領耐心地聽鄧名說完,然後出言問道。這期間他一直仔細地觀察鄧名身上的裝束。

    “幾個蟊賊罷了,將軍不必以昆明為念。”說完鄧名一拱手,一刻也不肯多停留,就向這位將軍告辭:“卑職還要去其它地方傳令,告退。”

    將軍見鄧名口風如此之緊,知道再問下去對方也不會回答,就點點頭把吳三桂的令箭還給他。鄧名再次向這位清將鞠躬行禮,然後轉身大步走出營帳。

    這位清軍將領走到門口,看著鄧名翻身上馬,目送着他們一行十幾個人呼嘯而去。

    “什麼人在作亂啊?”

    鄧名走後,幾個愣頭青軍官還在議論,而穩重一些的則和他們的將領一起遙望着鄧名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看來城內的亂事不小啊。”將領嘆了口氣,他對那幾個還沒有明白過來的部下說道:“你們沒看見大帥這些親衛的裝束麼?”

    如果城內的形勢真像剛才那個親衛說的那麼輕鬆的話,將領覺得鄧名就沒有必要口風那麼緊,而鄧名一行那副武裝的行頭更加重了將領心中的不安,以前只有在戰場上才會見到吳三桂的親衛打扮成這個樣子,現在平西王的親衛們都準備拚命了,這城裡的事情還能小的了麼?

    而且城外新投降的明軍有數萬之眾,吳三桂並沒有指出是哪一支不穩,而是要清軍就近監視,這說明平西王並沒有掌握形勢,大局相當的混亂不清。要是這數萬降軍出了問題,而且已經有內應入城,那今晚之事可不能善罷甘休啊。

    想到這裡將領感到自己開始出汗了,他不敢耽擱,急忙調兵遣將,準備出營監視距離自己最近的那一營降兵。在這種關鍵時刻,他一定要在平西王面前好好表現,不能讓吳大帥失望。

    就像去武庫縱火是鄧名臨時起念一樣,到這些軍營假傳命令也是他在出城路上才冒出的念頭。剛才他看到吳三桂已經喝得大醉,城內起火後估計他也不會立刻想到是誰幹的,多半還會認為是意外。一個醉醺醺的人遇到意外失火,吳三桂肯定會把全部精力首先都用在指揮救火上,這倒是個進一步給城外清軍製造混亂的機會。

    鄧名聽說剛投降的西營官兵即將被派去攻打李定國,都部署在城西南的幾座營地裡,與吳三桂的老清軍是分開的。不知道前西營的將領都是誰,所以不能編造具體命令指明目標,鄧名能做到的頂多是假傳一些非常含糊的命令,讓清軍去自己猜測。一開始鄧名覺得這樣的命令未必有效,但在城外休息的那段時間裡鄧名仔細思考了一番,發現自己還是有機會的。

    有一句關於人性的判斷鄧名記得很清楚,那就是“任何擁有權利的人都會濫用權力”,鄧名覺得若是給清軍將領傳達明確的命令,讓他們去進攻降軍,反倒不太容易成功,這樣的命令非同小可,清軍將領一定會非常謹慎地詢問細節,要搞明白吳三桂到底為什麼會下這樣的決定。

    而一旦牽扯到細節問題,鄧名覺得露餡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而如果以吳三桂的名義給這些清軍將領“便宜行事”的權利,那反倒是一個看上去非常合理的命令,還可以避免交代細節。更重要的是,清軍將領會很願意接受一個這樣的命令,因為這道命令裡隱含着吳三桂對受命將領的信任,清軍將領能從中感到一種對自己能力和判斷力的肯定——有誰不喜歡恭維呢?又有誰會認為自己缺乏能力、不值得信任呢?所以鄧名就毫不猶豫地給城外各營清軍送去了平西王的充分信任。

    進展比鄧名想像的還要順利,沒有任何將領質疑鄧名帶去的命令——果然沒有人認為自己配不上平西王的信任。很好,現在要做的就是給他們創造濫用權利的機會了,或者說,是給他們一個表現不辜負平西王信任的機會了。

    離開北城,鄧名急急忙忙地趕往城南,那裡駐紮的都是前西營部隊,鄧名注意到這裡的氣氛也相當緊張,顯然他們也注意到了昆明城的變故。

    這次鄧名並沒有進入軍營,甚至沒有靠近營牆,而是帶著自己那隊人站在較遠的地方,連馬都不下,只是衝著對面舉起吳三桂的令箭。周開荒打着火把照亮了鄧名手中舉着的令箭,高喊讓裡面領軍的將領出來答話。等營牆上有人自報是此營之主後,鄧名立刻朝着營牆上大喊:“平西王有令,昆明失火,為了避免殃及你們,立刻拔營向南二十里紮營!”

    一連喊了三遍,鄧名收起舉着的令箭,帶著手下一溜煙跑離了這座營地。

    看著那隊全副武裝的吳三桂親衛消失在夜色中,營牆上的西營降將默默地站立良久,終於對身後的衛士下令道:“傳令,拔營,連夜出發,向南二十里。”

    “大人,這大半夜的!”聽到命令後,衛士們中間不少人都不滿地叫起來。目睹吳三桂親衛用那種傲慢自大的態度下達了這樣無禮的命令後,不少人都是心頭火起,見長官真要遵命而行,一個個都快要氣炸胸膛。

    “昆明城裡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事情一定不小。”降將輕聲說道。看到吳三桂親衛那明顯的作戰姿態後,他更深信昆明城裡出大事了。作為一個剛剛投降的將領,他知道清軍肯定在懷疑自己。之前吳三桂讓他們作為先鋒去攻打李定國的命令其實也是一種羞辱,不過既然已經投降了,遇到什麼樣的侮辱都只好忍氣吞聲。今天看到這些平西王的心腹甚至不打算掩飾對自己的懷疑,這位降將更是感到淒涼,只是為了眾多部下的性命着想,他也不能不低頭:“平西王不讓我們在昆明城邊上呆着,我們就走好了,難道現在是惹平西王不痛快的時候麼?”

    另外幾座西營降軍的軍營鄧名也是照此辦理,擺出一副“平西王信不過你們,現在昆明城內有事,不想在附近看到你們,你們就是摸黑趕夜路也得給我滾。”的樣子。

    或許有些人會奉命離去,有些人會賭氣就是不走,不過就算他們不走,就算舊清軍和新降軍沒有發生衝突,鄧名也沒有任何損失,只是白費了一些唇舌而已。而且事後吳三桂肯定要費一番力氣對這些降將說明情況,向他們解釋這是有人假傳命令,而不是他本人在懷疑他們。如果不逼着吳三桂這麼做,自己辛辛苦苦地放一把火,說不定卻被吳三桂掩飾說成是意外事故。只要能迫使吳三桂暴露真相,那就等於替鄧名做了一通廣告。總之,這是有賺無賠的買賣。

    ……

    火勢直逼糧庫而來,看著那足有十米高的烈焰,清軍人人感覺頭皮發麻。兵營的指揮和糧庫的管事,還有他們手下的幾百士兵、守衛,人人都張着大嘴,看著那火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看大夥兒就要一哄而散,正在這時,突然有一彪人馬疾馳而來,為首的將領大聲呼喊着:“經略大人到!”

    來人正是洪承疇帶領的經略親衛。

    洪承疇換好衣服走出府邸,就有人跑來報告武庫附近的火勢已經無法控制,駐守在武庫附近的兵丁已經逃離火場往上風區去了,洪承疇派去協助的幾隊人馬也被烈火所阻,根本靠近不了武庫,其中一隊還被發展迅猛的烈火隔絶,現在全隊失去音訊生死不明。

    更讓洪承疇震驚的消息是大火已經快燒到糧庫了。對李定國的總攻在即,不但城外數萬大軍出征要帶走很多糧食,而且還需要持續不斷的補給。若是昆明城內的糧食被燒光,那再想從飽經戰亂的雲南籌集到足夠的糧草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事關即將發動的攻勢能否展開——肯定是無法如期展開了,現在要是還能發起這場攻勢就不錯了——洪承疇當機立斷,率領親衛隊全速趕來糧庫督陣。

    洪承疇發覺自己趕到的正是時候,火勢已經蔓延過來,而糧庫周圍的清軍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受驚的蛤蟆,只見傻傻地張着大嘴流着口水,不見一個人站出來設法保衛糧庫。

    “立刻把前面的這條街的房子都推倒。”到達現場後,洪承疇沒有任何遲疑,立刻開始下達命令。他指着糧庫和火勢之間的街區,命令兵營的指揮官帶領全部的五百兵丁立刻上前,清理出一條隔火帶來。

    “組織人手形成長龍,運水,把這條街上的土都潑濕。”洪承疇說完後馬上轉過身,對身後的倉庫管事交代起任務來:“還有,全速提水,把所有的倉庫前面都淋濕,地面都要澆水,不要有一寸乾著的土地。”

    現在可顧不得糧食是不是會受潮了,無論如何都要先保住倉庫再說。

    洪承疇用最快的語速不停地下達着命令。他有過很多次防火、救火的經驗,雖然今晚的形勢看上去特別的糟糕,但是洪承疇不是第一次遇到前所未有的糟糕局面,而其中大多次都被他依靠經驗、決心和意志所扭轉。

    “推平了眼前這片房子,把木頭向左右搬開,引開火勢。”洪承疇一邊說一邊想,他估計士兵會有不小的傷亡,不過與糧庫相比再大的損失也是值得的。糧庫裡面儲存的物資事關皇上的統一大業,和這樣的偉業相比,付出任何損失都是值得的。

    一旦把火勢從正面引開,洪承疇打算繼續推平兩側的街區,最後圍繞糧庫形成環形的隔火帶,這並不能完全保證糧庫的安全,畢竟對面的火勢看上去實在太驚人了。不過洪承疇還會全力組織人手向隔火帶上澆水,只要堅持下去,火勢終歸會越來越小的,而且……洪承疇仰頭看了看天上的陰雲,或許一場大雨片刻後就會來臨。

    ……

    在鄧名不停地假傳命令,洪承疇緊急組織救火的同時,吳三桂正拚命地往自己臉上潑冷水。大醉之後還沒睡上半個時辰,就被親衛們喊醒。那聲來自武庫的巨響並沒有能夠驚醒吳三桂,火勢剛起的時候心腹將領就自行下令救火,那時他們還沒有叫醒吳三桂的打算。但火勢發展之猛讓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不但沒能控制住,一轉眼還蔓延了大片城區,部將和親衛們再也不敢自行其事,急急忙忙地把吳三桂叫醒。

    連驚帶嚇,吳三桂的酒已經醒過來不少,但他現在感覺腦袋還是昏沉沉的。聽說武庫發生大爆炸後,吳三桂滿肚子的疑惑:這滿城都是自己人,不可能有細作,武庫內部有眾多的防火措施,連燈籠都是特製的,附近還駐紮着幾百士兵以防萬一,怎麼就能發生大爆炸,還讓火勢不受阻礙的蔓延呢?

    再三確認大火是從武庫燒起來的後,吳三桂突然想起他好像派什麼人去過武庫,一問左右果然有此事,他連忙召那個親衛來見,但左右回答那個親衛出去了就沒回來,他們還以為是被保寧千總、也就是趙良棟新收的手下拖去喝酒了。

    “這混蛋,不,這兩個混蛋。”吳三桂罵道,他開始懷疑這場事故和自己的親衛、以及趙良棟的新部下有關。

    過了沒多久,趙良棟衣冠不整地跑進平西王府。今天他喝完酒後沒有出城而是在昆明歇息。往常吳三桂和趙良棟很少喝酒,這次是為了招待洪承疇,也是為了給即將出征的趙良棟踐行。現在趙良棟也是一個勁地在肚子裡喊晦氣。永曆遠遁緬甸,周邊的明軍非逃即降,安寧了好幾個月,怎麼稍微放鬆一下喝了點酒,就突然着大火了呢?

    眼看著大火燒得越來越旺,洪承疇那邊派人來通報經略已經親自趕去糧庫督戰了。督戰!洪承疇已經用這個字眼來形容形勢的危急了。吳三桂考慮,是否有必要召喚城外部隊進城協助救火,他用力甩了甩頭,竭力把沉甸甸的不適感驅逐出去。

    吳三桂沒有動員降軍,也沒有動員他覺得軍紀不好的幾營兵馬,而是有選擇地挑選了幾個他認為既可靠又忠誠的將領。一時間令箭齊發,親衛們帶著吳三桂的口令從平西王府蜂擁而出。吳三桂抓緊時間喝了幾杯茶,不光是為了醒酒,現在吳三桂腦袋發疼,喉嚨也非常不舒服。

    親衛回來得比吳三桂想像的要快許多倍。他正驚訝怎麼一轉眼他們又回來了,沒想到親衛先叫嚷起來:他們全在城門口被堵住了,手持洪承疇令箭的人與他們爭論不休,說什麼也不讓他們出城。

    跟着這幾個親衛一起來的還有城門樓的守兵,他們既不敢得罪洪承疇的人也不敢得罪吳三桂的人,夾在兩撥將領中間一個勁地說好話。他們跟着過來是為了核實身份——洪承疇的親衛說,核實身份後就可以出城。

    吳三桂臉色一沉,正要大發雷霆,突然心中一驚,轉身看向趙良棟。後者剛喝了醒酒湯,也在琢磨洪承疇這道命令的含義,兩人都知道洪承疇可不是個荒唐糊塗的人。

    二人還來不及交換意見,突然又有一個親兵跌跌撞撞地跑進門來,向着吳三桂嚎叫:“大帥,大事不好啦!城外打起來啦,殺喊聲震天動地啊!”
guaguah 發表於 2013-6-3 12:21
第五十五節 混戰

        駐紮在城北的綠營參將戴劍雄不是鄧名最早見到的清軍將領,但卻是最先帶人趕到城南的一個。戴將軍斗大的字不識得一筐,名字也是後來請師爺幫忙起的,是個頭腦簡單、身體肥碩的武夫。他祖籍杭州,滿清摧毀弘光政權、控制江南以後,戴劍雄就投軍吃糧,跟着清軍東征西討了十年,積功升到了游擊。清軍攻入雲南摧毀昆明永曆政權後,綠營將佐一律有賞,戴將軍剛得到參將頭銜不過一個多月而已。

    雖然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但無論在哪位統帥的手下,戴劍雄都是被當作猛犬使用,與敵兵正面交鋒的時候,此人也很敢上前衝殺一番,但也就僅此而已。現在昆明周圍暫時沒有戰事,吳三桂在城中坐鎮,就讓戴劍雄領着所屬部下在城外邊紮營。這是戴劍雄多年以來獲得過的最大信任,至於委以獨當一面的重任,那是任何熟悉戴劍雄的統帥都不會考慮的事情。

    當然身居高位的各路將帥絶對不會和戴劍雄明說這一點的,他本人也從沒有意識到,只是看到和自己地位差不多的同僚被派去某處負責清剿潰敵時,戴劍雄心裡也會覺得有些失落。前些日子一個不起眼的同僚被打發去東川那個無人區修築烽火台,這個差事讓戴劍雄羡慕了很久。畢竟是統轄一方,政由己出啊,他戴劍雄的資格這麼老,但是從來沒有過這種自由自在的機會,永遠要在統帥身邊聽令。

    今天通過吳三桂親衛之口,得知吳大帥給自己信任有加地發來了“便宜行事”的命令後,戴劍雄激動得心臟都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他在心裡不停地勉勵自己萬萬不要辜負了大帥的這番信任。雖然興奮不已,可戴劍雄同樣注意到了那些大帥親衛的裝束——大帥的心腹都要上陣拚命了,他這條猛犬此時不撲上去狠咬敵人一口更待何時?

    深夜中,戴劍雄催促士兵出發。趕到城南的時候,藉著天空的火光,遠遠看到正有一隊人似乎在朦朧中要拔營離開,那是鄧名第一個通知的西營降軍。

    看到戴劍雄的部隊開過來時,西營軍官知道是從北邊來的清軍,更加生氣:“不就是要我們走麼?何必還派兵來催,難道我們還敢不走不成?”

    雖然覺得吳三桂欺人太甚,但這些西營降軍也不敢表現出來,他們加快撤退速度做給這些監視自己的清兵看,以便讓昆明城徹底放心。

    但戴劍雄見到這些降軍正在趁夜離開營地,就立刻派人上前阻攔問話。戴劍雄並沒有考慮得太多,他見到西營降軍準備向南走,以為他們知道事敗要逃跑;如果他見到的是這些降軍向城市靠攏,則會以為他們打算進城策應,總之這些西賊肯定是勾結城內亂黨了。就算降軍穩居營內不動,說不定戴劍雄都會懷疑他們是在等待時機——如果不需要自己來鎮壓這些西賊,那大帥為什麼要給他“便宜行事”的命令呢?不痛打他們一頓簡直就是對不起大帥這溫暖人心的信任。

    聽到傳令兵回報,說什麼對面的西營降軍自稱是奉吳三桂命令拔營後,戴劍雄頓時仰天一通狂笑,他早就聽鄧名說過,吳三桂已經下令西營呆在營內不許亂動:“無恥西賊,大帥早料到你們會反覆無常了!”沒錯,大帥給予的“便宜行事”的命令,不就是為了控制這種局面麼?

    狂笑過後,戴劍雄臉色一沉,再不猶豫,拔出寶劍大聲喝令道:“殺!”

    有些軍官、親衛試圖勸說,但戴劍雄煞有介事地分析道:“這營西賊急着逃竄,還公然欺騙本將,定是亂黨無疑。給我殺!”

    而對面的西營降軍說明情況後就繼續分批撤退。吳三桂命令來得急,大晚上撤退終究還是不容易,當又有一批軍隊開始撤離時,旁邊那支監視的清軍突然猛衝過來,不分青紅皂白逢人就砍。西營降軍的為首將領見狀先是錯愕,接着就是無限的悲憤:“韃子這是要把我們趕盡殺絶啊。”

    這些西營將官判斷自己肯定是受騙了,吳三桂先把自己騙出營,然後埋伏在路邊的清軍就上來殺人。因為對戰局悲觀失望,這些西營官兵覺得抵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迫不得已只好投降。但投降後不但備受羞辱,最後卻仍是死路一條沒有絲毫差別。絶望的西營兵將感覺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多日來被強壓下去的羞恥、憤怒和對清軍的仇恨終於一起爆發。

    “和韃子拼了!”

    在戴劍雄率先發起進攻後,被襲擊的西營降軍迅速還以顏色,不退反進,向清軍猛撲過來——在西營將領眼中,既然吳三桂要伏殺自己,那多半是逃不掉了,只能抱著殺一個韃子算一個的念頭了。

    緊跟戴劍雄趕來的另外兩路清軍將領也是差不多的愣頭青,見到前面已經打起來了,其中有一個二話不說就上來助拳。而另外一個稍微謹慎些,先派人來探探情況,得知西營企圖逃跑,然後突襲官兵後,頓時也是勃然大怒。別說大帥給自己“便宜行事”的命令了,就是不給,也不能站在邊上看熱鬧啊。

    其它幾座西營降軍的軍營,有的已經按照吳三桂的命令準備撤退;而有的比較慎重,還在商議該如何應對,是不是有必要派使者去向昆明表忠心,甚至可以由將領親自前往以便讓吳三桂放心。

    但突然聽到喊殺聲震天,從北邊開過來的幾支軍隊圍攻一營西軍,無論是想撤退的西軍還是仍在猶豫的西軍都全營嘩然,認為這是吳三桂安排的行動。雖然之前還抱著希望,覺得清軍未必會把自己斬盡殺絶,但現在吳三桂擺明了要食言,開始動手屠殺降軍,今夜多半是沒機會逃生了,這些前西軍自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坐以待斃。

    “投降了都不給老子活路,那就誰也別想活!”

    這差不多是此時西營降軍上下所有人的想法。本來應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但昆明城內的大火燃得正旺,在這層火光的映照下,很快各個西軍營地都響起戰鼓,大批的西軍士兵吶喊着衝出營地,增援正受到圍攻的那支友軍——幸好這兩天吳三桂給了一些糧草,也沒有收繳各軍的武器,也可能他是為了麻痹人心吧。反正今天吃飽了,手裡還有傢伙,先滅了這批清軍兔崽子再說。

    並不是每個清軍將領都是和戴劍雄一樣的二百五,有一個營地的清軍將領就沒有匆忙地大舉帥兵出營,他只是叫醒大部分士卒讓他們保持戒備,並且進行了一些部署調整,又向城南派去一小支監視部隊。他對吳三桂“便宜行事”命令的理解是:不讓西營降軍做出有害昆明的行為。

    但沒過多久,城南突然喊殺聲大起,派去那邊監視降軍動靜的偵查兵也趕回營中,偵查兵連滾帶爬地衝入中軍帳,報告說三萬西營降軍盡出,正在圍攻清軍,戴將軍等人已經被圍陷入苦戰。

    “狼子野心,果然不出大帥所料!”清將聞言大驚。剛才得知戴劍雄等幾個將領直接帶兵過去的時候他還覺得莽撞,不想西營賊子果然和城內亂黨有聯繫,一下子皆反。將領感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遲鈍,似乎是辜負了吳三桂的信任,不過幸好還有補償的機會。

    除了趙良棟的那營因為主將不在而沒有擅自行動外,城北其餘各營一通喧嘩大亂後,清軍傾巢出動,向城南撲去。

    ……

    在糧庫前,洪承疇催促着兵丁們上前。以現在的火勢之大,不把這片房子推平,倉庫的外牆和牆外的一條街道是不安全的,兇猛的烈火會把大量的火星和着火的東西拋到空中,然後落到倉庫裡來,而且烈火太近的話,很快就能把潑在牆壁和地上的水烤乾。

    等士兵們去執行命令以後,洪承疇又到糧庫內看了看水缸,缸裡面確實盛滿了清水。水井邊有些人正在議論得熱鬧卻沒有提水,洪承疇頓時衝過去一通喝罵。井邊的人都是倉庫的守衛,他們對守住糧庫沒有太大的信心,可是看見經略大人親自帶人過來視察,他們再也不敢嘀嘀咕咕,紛紛湧到井邊開始全力提水。

    “這幫奴才,不盯着就是不行。”洪承疇又罵了一聲,準備留下幾個親衛當作監工,以免這幫倉庫守衛偷懶耍滑。

    但洪承疇還沒有交代完,奉命去前面監工的部將就氣急敗壞地跑過來,朝着洪承疇大叫道:“經略大人,不好了,外面那幾百兵都跑了,末將怎麼攔也攔不住。”

    雖然大火還沒燒到近前的這片房屋,但滾滾熱浪已經撲面而來,給人的感覺如在火爐中。有些士兵衝上去拆房子以前聰明地給自己身上潑了些涼水,但才推倒了一面牆,衣服就被烤乾了,房頂、牆壁也已經被烘乾了水分,那些泥灰、木料用手碰上去已是滾燙,還可以看到窗戶上的紙被灼烤得開始變黃,正在捲曲發焦。

    推平了房屋只是命令的第一步,士兵們接下去還需要把這些發燙的木料搬開,或者冒死向前扔到火牆裡面去。可是現在不少士兵感覺自己的鬍鬚和衣服發燙,好像都要燒起來了,周圍也熱得沒有地方落腳。洪承疇不在乎士兵的性命,就算拼着死上幾百人也要把隔離帶開闢出來,但士兵們自己卻在乎啊。他們知道,在當官的心裡,與糧倉相比士兵的性命一文不值,現在火還沒到近前就已經這麼凶險了,等一會兒險情更重的時候,自己這條小命十有**是保不住的。

    有幾個大膽的士兵偷偷看去,發現監視他們的經略親衛隔着一段距離——洪承疇的親衛看到前方的火勢後也人人心裡驚駭,而且前方溫度太高,烤得人站不住,親衛們就躲在牆後邊,只是大聲呵斥小兵上前——救火的小兵就橫下一條心,不管不顧地拔腿飛奔,迅速逃離火場。

    既然有人帶頭,其餘的幾百士兵也跟着一哄而散。耽擱了才一小會兒,火牆就又逼近了兩條街,街後面的士兵見狀扔下一切東西,亡命的飛跑,就盼着能跑得比後面追過來的大火快。

    洪承疇聞訊大驚,又急急忙忙地趕到倉庫牆邊。等他趕到時火勢已經近在咫尺,火色已經亮得刺眼,整個視野內都是紅彤彤的一片,街對面的那些房屋上的紙張已經開始燃燒。倉庫的這面牆壁只有數米高,在十數米高的火牆面前顯得不堪一擊。即使是站在這麼一道厚牆後面,洪承疇也已經能夠感到熱量正源源不斷地透過來,牆壁已經發燙,上面的漆正噼啪響着剝落。

    “快潑水!”雖然形勢萬分危急,但洪承疇還是不打算放棄。倉庫裡還有好多水井,如果不停地提水,或許還能阻止熱量透過這面厚牆。

    但喊聲未落,留在倉庫後面的親衛也哭喪着臉跑來報告,得知前面的兵丁都跑了之後,負責提水、運水的倉庫守衛也一哄而散。洪承疇剛往前面去,後面那幫守衛就發一聲喊,不約而同地往更後面的倉庫圍牆跑,親衛去追趕也沒用。守衛們爭先恐後地翻x牆逃走,剛剛阻止一個,另外一個已經跨過牆去了;拽下這個再拽另一個時候,前面一個又爬起來再次翻x牆。最後不但守衛都逃光了,連不少洪承疇的親衛也跟着一起越牆逃走。

    洪承疇派部將立刻去叫周圍的隊伍趕來倉庫救火,部將雖然滿口答應,但離開倉庫後頭也不回地往遠處逃去。洪承疇又等了片刻,這時大火已經吞沒了倉庫牆外的民房,火舌開始舔着倉庫的外牆,很快靠近火牆的一角牆壁就漸漸變成紫紅色、然後變成大紅色……

    從半空中有些灼熱的東西開始掉下來,落到糧庫的地上。望眼欲穿的洪承疇一直沒能見到部將帶著大隊兵丁前來救火,連派去查看外面動靜的親衛都有去無回。

    “大人,再不走就晚了啊。”洪承疇身邊最後幾名親衛抱著他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這些奴才,完全不把皇上的統一大業放在心上!”洪承疇心中大罵不止,但也知道糧庫真的沒救了。

    見洪承疇點頭,這些親衛馬上提起一隻水桶,把水潑了洪承疇和他們自己一身,幾個人背起洪承疇,撒腿就向倉庫後牆跑去。先是七手八腳地把老頭子舉起來扔過牆,等翻出了倉庫後又背上老頭子,一群人向着城牆方向狂奔而去。

    ……

    吳三桂和趙良棟得知城外兵變後,急忙趕向城頭。他倆知道洪承疇已經前往督促救火,所以就先放下武庫失火這一段,急着要知道城外的八萬大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洪承疇給城門守軍的命令讓吳三桂和趙良棟二人起了疑心,感覺老經略似乎在暗示什麼,但兩個人現在還是暈頭漲腦的,昨天酒宴上和他們說話的人很多,那個保寧千總的事兩個人都有印象,但這印象有些模糊,有些話也記不清楚。雖然吳三桂昨晚派往武庫的那名親衛一直沒有回來,那個李名也不見蹤影,但吳三桂還是不信會有膽大包天的人竟敢當面哄騙自己,並且肆無忌憚地放火。在今天與自己見面以前,那個保寧千總不可能知道他會有機會進入武庫,所以這不可能是有預謀的縱火。

    城外兵變後,吳三桂更加相信自己的感覺。如果只是失火,那可能是個別人的破壞行動。可現在城中火起,外面跟着就發生激戰,這給吳三桂的感覺就是一場事先策劃的陰謀。比起保寧千總臨時起意進行破壞這種說法,吳三桂更願意相信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行動,這樣也比較容易解釋得通——有一批降軍不知道用什麼手段混進了城裡,甚至設法混進了武庫。不管他們是找到了內應還是靠賄賂守衛,總之這批人成功縱火,隨後還給城外的同黨發出信號。

    如果事實果真如此的話,問題就變得很嚴峻。敵人的目的是什麼?是偷襲、奪取昆明,還是準備襲擊自己?是不是有李定國的軍隊利用降軍為掩護,潛行到了昆明附近?吳三桂腦袋本來就在疼,現在這一團亂麻般的事情讓他頭痛得更加厲害。

    昆明城內都是可靠的部隊,而且城外還駐紮了五萬多忠誠的清軍,足以從數量上壓倒城南的三萬多前西營降軍部隊。但是只要還沒瞭解清楚敵軍的規模和叛亂的規模,吳三桂就不能徹底放心下來。

    出了府後,吳三桂首先想趕去北面的城樓——既然是西營降軍掀起叛亂,城外發生了戰鬥,那肯定是西營降軍在攻打清軍的營地。

    但親衛報告戰事目前集中在城南,吳三桂聽了大吃一驚,難道這麼快清軍就發起反擊,攻到了叛軍營前?

    越走近城南,城牆外傳來的喊殺聲就越是震耳欲聾,等吳三桂和趙良棟奔上城南的城牆後,看到火光照亮了城前的大地,無邊無際的士兵正在混戰廝殺。

    吳三桂急不可待地向隨從們詢問道:“是誰先動手的?”

    “看不太清楚啊,大帥。”城樓的守衛因為夜色的關係沒能辨認出戴劍雄的旗號,但肯定是城北老清軍無疑,他告訴吳三桂起因是北面過來了幾隊兵馬,一直向城南的軍隊走去,然後就發生了衝突。

    “你說什麼?”一瞬間吳三桂以為這個軍官在胡言亂語:“你說是城北大營的軍隊趁夜進攻友軍?”

    “是啊,大帥。”城樓的守衛軍官給了吳三桂肯定的回答。
guaguah 發表於 2013-6-3 12:28
第五十六節 離去

        吳三桂作為統帥,當然瞭解幾萬駐紮在城北的舊清軍看不起新投降的前西營部隊,但是他們之間的仇恨還沒有深重到這個程度,還不至於有任何將領會趁着昆明城中的騷亂去偷襲西營降軍。就算真有這種不怕吳三桂軍法的瘋子,也不會所有的將領都昏了頭,帶領五萬大軍齊出。最重要的是,吳三桂知道除了自己沒人能調動軍隊。

    但不由得吳三桂不信,仔細詢問了一圈城樓上的守衛,證實還真是城北的清軍首先出兵。早先吳三桂酒醒以後曾經派親衛出城傳令,雖然親衛被攔住沒能出城,但有幾個人也是這場衝突的目擊者,他們向吳三桂證實了守衛所言非虛,確實是清軍一窩蜂地率先向前西軍發起了攻擊——對這些昆明城樓上的守衛和親衛來說,西營降軍兵馬出營並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事。首先這些兵馬不是向着昆明而來,似乎不是一種具有威脅性的行為;其次,無論是西營兵馬調動還是他們營中點燃燈火也算不上太奇怪,畢竟昆明城中火起,這種情況下城外的部隊進入戒備狀態等待命令是很正常的,城北的清軍早先也是這麼做的。

    吳三桂很想派人去問問城外的舊清軍,怎麼敢沒有自己的命令就擅自行動?善待這批降軍對吳三桂來說不僅有軍事意義,也有政治意義。在湖廣戰場投降的大多都是孫可望的嫡系,吳三桂進入貴州後,一些並非孫可望的嫡系部隊也在前者的帶動下一起向清軍投降,不僅僅因為南明局勢危急,也因為清軍對待這些降軍還算不錯。

    現在昆明已定,永曆天子棄國,李定國被逼進荒山野嶺無力反擊,大批明軍因為徹底喪失信心而向吳三桂投降,他知道只要善待這些降軍,給剩下的明軍做一個榜樣,那麼投降的明兵明將就會接踵而至。沒有了這些明軍對清軍的牽制,李定國就更加無法抵抗清軍主力的重點進攻,吳三桂也就能騰出更多的機動兵力把李定國趕得更遠,讓其餘的殘存明軍變得更加絶望。這好比是在滾一個雪球,這個過程已經開始了,只要吳三桂不犯錯,那李定國就無法阻止這個雪球的滾動,任憑他有天大的能耐,最後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壓死。

    這個道理吳三桂給手下將領講過,而且和他們說得很明白:只要好好對待這些投降的前西營,以後就不需要打硬仗了。甚至可能連仗都不需要自己打了,讓這些降軍上陣就好了,你們可以坐在後面看著別人為你們拚命地掙功勞。

    吳三桂好不容易招降了三萬西營軍,他不明白城北的清軍為什麼要愚蠢地去攻打他們,如果真的把事情鬧大了——那可是三萬多西營軍啊,傳揚出去,天下的人肯定會認為是自己在坑殺降卒,不但將來殘餘的明軍都會死戰到底,就是別處已經投降的明軍也會軍心不穩。

    雖然借助昆明城上騰起的火光能夠看見一些戰鬥的場面,但城外一片混亂,很難找到各營的指揮旗幟都在哪裡,想要與各營將領取得聯繫是件很困難的事。雖然困難,但還是要儘快地去做,吳三桂想的就是儘快恢復對城外軍隊的控制,讓他們不要再莫名其妙地自相殘殺。

    ……

    此時肇事者正在遠離昆明而去,背後熊熊燃燒的昆明就像是茫茫夜色中的一支火炬。

    “這是我們放的火麼?”李星漢等人頻頻回頭,昆明現在的景象讓他們在欣喜之餘同樣也吃驚不小,半個天空都被這大火映紅,李星漢還有些不解:“我們直接出城來的啊,沒去城區四處放火啊。”

    “比我們去城區放火還好啊,沒有幾百個人怕是點不起這樣的火頭吧。”鄧名說道。他一開始也沒有想到火勢會這麼大,不過火勢再大終究也會被撲滅,畢竟昆明城內外有近十萬清軍。他催促同伴加快速度離開。

    遠遠地還傳來陣陣的吶喊廝殺聲,鄧名估計自己的授權行動取得了成效,眼下大概西營降軍正在和清軍交戰。洪承疇和吳三桂都久經戰陣,對於這種夜間亂戰的局面,其他人或許會束手無策,但他們兩個經驗豐富,很快就能收攏亂兵,鎮壓西營,頂多就是手忙腳亂一會兒。西營降軍沒有統一指揮,若是不投降,也許很快就會被消滅。

    而且還有趙良棟的部隊。剛才去過幾處清軍營地,鄧名對趙良棟營地的印象最為深刻,僅僅從外面匆匆觀察,就能看出與眾不同,秩序井然。從衛兵口中得知是趙良棟的軍營後,鄧名找個藉口就轉身離開。因為他知道以這樣的軍紀風貌,主將不在的情況下假傳命令也是白費口舌。不管怎麼樣,現在兩軍交火,吳三桂、趙良棟等人肯定會支持老清軍,趙良棟的兵馬將會是攻擊西營降軍的生力軍。

    周開荒聽見鄧名嘆了口氣,有些奇怪地問道:“先生怎麼還同情那些叛賊?”

    “韃子入關已經十幾年了,西營將士能夠堅持到今天實在是不容易。這些留在雲南的西營將士比建昌軍還要困窘,如果天子不棄國,他們還有統帥指揮的話,我想其中的大部分都不會投降。”

    不過儘管鄧名同情他們,但無論如何,就是讓他們被清軍消滅在昆明城下,也比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攻打李定國強。

    “西營或者很快就會投降,或者被吳三桂消滅。投降的西營兵將少一點,將來被吳賊派去攻打晉王的前鋒就會少一些人。”鄧名硬起心腸不再過多考慮西營降軍的下場,有吳三桂、洪承疇主持,他們的結局已經注定。這次行動倒是給李定國稍微幫了一點忙:“然後清軍就會全力救火,如果西營能多拖一會兒,那清軍的損失就會大一些,晉王的壓力也就輕一些。”

    吳三桂最快也要到天明才能結束昆明內外的的混亂,等到他查明鄧名的身份,發出緊急軍情命令沿途攔截,怎麼也要到下午了。

    “抓緊時間,我們要儘快趕回東川府。”

    吳三桂的親兵身份今天或許還能用一天,明天恐怕就得用保寧千總的牌子了。不知道明天保寧千總的腰牌會不會被一併攔截。如果可能的話,也許能找機會伏擊一個信差,看看吳三桂究竟如何向各個地方通報,而且出雲南之前,還要給吳三桂留下一封信。

    ……

    “都是洪經略……”吳三桂一邊吩咐城門守衛打開城門,一邊輕聲抱怨了一句。他覺得都怪洪承疇下達那個封鎖城門的命令,否則的話他的親衛或許就能及時趕到城外眾將的營地中了——其實還是來不及,但吳三桂覺得有機會,至少也能攔住幾個,不至於鬧成現在這個樣子。

    “洪經略”三個字一出口,好像突然有一道閃電從吳三桂眼前划過,撕開了他面前的重重迷霧,自己感覺抓到了點什麼線索,今天的事情似乎和洪承疇有很大的關係。

    沒錯,吳三桂覺得城外的將領不可能集體發瘋,他們這麼行事肯定是受到了某人的指示。而誰能指揮得動這五萬清軍呢?除了自己只有一個人可以調動軍隊,那就是洪承疇。吳三桂捫心自問,就是他自己要命令城北的清軍突襲城南的降軍,也需要花費工夫與他們解釋,說明原因,讓他們看到功勞好處,不然誰肯打仗、賣力氣?除了洪承疇和吳三桂自己,沒有第三個人能指揮這麼多將領出兵。是誰給這些將領撐腰,讓他們敢於違抗自己的軍令?

    吳三桂感到自己的心臟一下子收縮了,他那聲抱怨的話戛然而止,手懸在半空,緊張地思索着。越是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吳三桂越是覺得可怕,因為城外有一些將領是他的心腹親信……難道洪承疇把他們都控制了?

    吳三桂不認為洪承疇有能力讓所有的部將都背叛自己,也許這就是洪承疇為什麼要封鎖城門的原因,還特別交代不許吳三桂的親兵出城,必須要驗明正身。他這是要隔絶城內外的交通、聯繫啊。

    吳三桂頓時發現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為什麼能在武庫放火?很顯然是洪承疇安排的,既然有他統籌那當然容易得很,這場火多半是為了牽制住吳三桂的注意力。至於自己的親兵和那個倒霉的保寧千總,很可能是湊巧撞破了洪承疇的佈置,已經被滅口,所以一直沒有回來。吳三桂從來沒相信過李名縱火一事,那個保寧千總只不過湊巧進入昆明城裡,他能有什麼預謀?

    而攻打城外的西營降軍,吳三桂覺得這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第一,這些西軍是他吳三桂主持招降的,而且也受到他的控制,將來若是取得戰功更會記在吳三桂的名下,消滅了這些西軍並給他們扣上一個趁夜叛亂的帽子,就可以從根本上否定吳三桂的功績;第二,這些軍隊中應該還有一些傾向吳三桂的將領,洪承疇只能先利用一場戰爭控制住他們,然後再設法完全予以掌握。

    “為什麼洪承疇要對付我?”雖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吳三桂並不多耽誤時候,他馬上開始猜測對方的底牌:“他這麼幹就不怕朝廷問罪麼,還是他此舉得到了朝廷的授意?”

    吳三桂很快否定了後一個疑問,如果有清廷的授意,那洪承疇就不必搞得這麼麻煩。不過既然幕後黑手是洪承疇,而目標就是自己,吳三桂馬上意識到眼下該怎麼辦。他掃了一眼周圍的士兵,就在這個城樓上還有手持洪承疇令箭的經略親衛,吳三桂使了一個眼色,輕喝一聲,他身後的衛士們就撲上去把這幾個洪承疇的人抓住。

    “說吧,洪經略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吳三桂冷冷地問道。洪承疇說不定正在城外主事,企圖用這把火掩蓋行蹤,並把自己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在昆明城內。

    洪承疇的親衛一個個張口結舌,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吳三桂凌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又在那些目瞪口呆的城樓守衛身上掃過,突然他看到了躲在牆邊的趙良棟。

    吳三桂和趙良棟合作的時間不太長,以前趙良棟一直在洪承疇的手下做事。因為吳三桂感覺和洪承疇志向相投,在剿滅明軍的大事上需要兩人攜手合作,加上對趙良棟軍事才能的欣賞,一直把趙良棟當成自己人看待:“他今夜接到的會是什麼命令?是不是洪承疇放在我身邊絆住我的?”

    酒醒後趙良棟也感到今夜的事情前所未有地亂七八糟,剛才吳三桂吐出“洪經略”三個字後突然愣神不動了,趙良棟被提醒了一下,生出和吳三桂差不多的懷疑。但是當吳三桂突然發難把洪承疇的親衛都拿住後,趙良棟哪裡還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這肯定是洪承疇發動的內訌!

    趙良棟敢發誓自己絶沒有參與到這樁陰謀中,對於城外的戰事也同樣深感痛心。為了拉攏這些投降的西營將領,他這些日子沒少花工夫;趙良棟同樣確定,整個昆明城除了吳三桂和洪承疇,沒有第三個人能發動這場兵變。雖然趙良棟被委任為城外遠征軍的統帥,即將率大軍出發,但他自問也無法說服眾將違抗吳三桂的軍令,去攻打剛招降的西營部隊。

    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凶險的漩渦中後,趙良棟就靜靜地、慢慢地往牆邊挪着腳步,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挪到台階旁溜下城樓,設法逃回自己城外的軍營,然後把大門一關死也不出來,直到昆明城裡決出勝負,再向勝利者輸誠。

    每退開一小步,趙良棟都感到自己距離這個可怕的漩渦遠了一些,但不幸的是,明明一隻腳已經碰到了台階的邊了,卻被吳三桂發現了。和吳三桂那兇狠的目光一接觸,趙良棟就知道自己沒機會置身度外了,這個時候必須要做出選擇了。

    “大帥明鑒,末將對此一無所知,如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趙良棟的反應奇快,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賭咒發誓起來。趙良棟也不解洪承疇這是要幹什麼,難道他想謀害吳三桂,獨占平定西南的功勞嗎?立下這樣的大功,就是被朝廷封為割據一方的藩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真沒看出來,洪經略還真是人老心不老啊,趙良棟在心裡嘀咕着。

    吳三桂盯着趙良棟再三思量,這個人不太可能參與了洪承疇對付自己的陰謀。晚宴上趙良棟喝的酒也不少,而且吳三桂這些日子為了拉攏趙良棟確實下了一番功夫,他覺得洪承疇也拿不出更多的功勞來收買此人。最後,吳三桂又想到李名一事,這件事很可能會被洪承疇做成一口黑鍋,對朝廷說是自己的親兵和趙良棟的部下在昆明縱火,這樣看來趙良棟也在洪承疇的算計當中。

    “我對皇上、朝廷忠心耿耿,這是陷害忠良啊。”吳三桂換上了一幅悲慼的表情說給趙良棟聽,他覺得無論是洪承疇打算利用李名誣陷趙良棟、還是想用這個把柄威脅趙良棟,都說明現在趙良棟還不是洪承疇的人。

    “正是,正是,末將敢請大帥上書朝廷分說個明白,末將敢請信末具名。”

    趙良棟覺得洪承疇此舉實在太過冒險,固然可以說是吳三桂叛變,勾結西營李定國企圖奪取昆明迎還永曆,不過這種彌天大謊朝廷會信麼?洪承疇老謀深算,既然他敢動手,那後面肯定會有一連串的兇狠殺招使出來。趙良棟真不想捲進這場吳三桂、洪承疇相爭的渾水裡,只是不表明態度就過不去吳三桂這關,可是表明了態度趙良棟也只有一條路走下去了。他馬上建議道:“末將在城外還有一營兵馬,沒有末將令箭誰也調不動,末將願意派一個親兵去招呼他們進城。”

    趙良棟設身處地替吳三桂想了一下,眼下的當務之急就是確保昆明,控制住手邊的軍隊保證吳三桂的安全。而洪承疇最大的機會就是趁亂殺了吳三桂,只要吳三桂能堅持到白天,讓城外官兵看清自己,那麼洪承疇就不好殺人滅口了。不管洪承疇有什麼理由,只要這場官司打到朝廷裡面去,吳三桂看起來就不會輸,多半是洪承疇要倒霉,最壞的情況也就是朝廷各打五十大板,讓他們繼續和衷共濟。

    吳三桂也是這樣琢磨的,不過他同樣深知洪承疇的厲害,而且對方今晚一出手就是非同小可的殺招,火燒昆明的同時引發城外八萬大軍混戰。洪承疇鬧了這麼大動靜,接下去不知還會有什麼手段,也許有置自己於死地的殺手鐧。

    吳三桂點頭同意,和趙良棟一起趕到北門。路上吳三桂和趙良棟酒意又消去一些,開始懷疑起剛才的判斷:洪承疇是國家重臣,他燒昆明幹什麼?不過怎麼看調動兵力和放火燒城都是有連帶關係的,不太可能是兩批人這麼巧合地同時製造混亂。

    等二人趕到北門後,吳三桂馬上就喚來城門樓的軍官再次詢問情況。這些人也說看到清軍主動離開軍營向南進發。吳三桂和趙良棟聽完後斷定這是有人在調動軍隊,既然不是吳三桂那只能是洪承疇。如果軍隊是洪承疇調動的,那放火也是他幹的——總不可能是別人放火,然後洪承疇一看昆明着火了就突然調兵遣將攻打城南的兵營吧?這老傢伙一輩子坑過不少人了,也算得上是老奸巨猾,吳三桂覺得還是安全第一,萬萬不可大意。

    從城頭上看到趙良棟的軍營確實安然無恙後,吳三桂改變了主意:“不,不要讓親兵去傳令。”

    吳三桂知道趙良棟是想取信自己,但誰敢說洪承疇沒有在趙良棟的軍營外埋伏,或者已經收買了他的某個部將?趙良棟的親兵拿着令箭回去正好就是把這營兵馬也送給洪承疇。吳三桂知道現在形勢異常凶險,目前還不敢對大家說明他對洪承疇的懷疑,只能打着滅火的藉口調動部隊,先把各個城門牢牢控制在手。這麼大的一座城,除去不可靠的以及失去控制的亂兵,吳三桂算算手中的兵力還是非常緊張

    趙良棟的幾千部下加上吳三桂的本部,這是能不能堅持到天亮的重要籌碼,現在就賭一把趙良棟是不是肯和自己共進退了,吳三桂說道:“我和將軍一起去。”

    讓趙良棟回營可以保證控制住軍隊,而和他一起去既是為了保證趙良棟的安全,也是吳三桂預先防止趙良棟回營後把營門一關,再也不管他和洪承疇的死活。

    命令一個親信部將替自己守住城門後,吳三桂急急忙忙地與趙良棟一起騎馬向他的軍營奔去。在一片大亂中好不容易見到主將回營,趙良棟的部將們都又驚又喜,吳三桂沒有給他們詢問的時間,急不可待地催促趙良棟趕快帶兵進城。

    有吳三桂在邊上監督,趙良棟也不再遲疑,當即下令全軍入城。

    現在城南的數萬清軍還在激戰,急需有人統帥全軍,但吳三桂此時以為他們由洪承疇統帥,所以不打算往裡面跑——在看不清洪承疇手段的情況下,吳三桂決定還是以靜制動。

    等進城之後,吳三桂覺得自己的安全已經有了保障,就派出幾個精幹的親信,讓他們持着自己的令箭出城。城外有一些將領吳三桂認為肯定會服從自己的命令,就讓這些親信去尋找這些部隊,讓他們停止與西營交戰退回營地。

    現在吳三桂計劃小心地恢復自己對軍隊的控制,讓部下從無謂的交戰中抽身出來,至於救火的問題……現在吳三桂哪裡還有心思考慮昆明城裡的火勢?
guaguah 發表於 2013-6-3 13:00
第五十七節 信件

        這次對永曆的南明朝廷發起大舉進攻後,清軍稱得上是順風順水,從湖廣到貴州再到雲南,戴劍雄就沒見過明軍進行過一次像樣的抵抗。

    這主要是因為南明三王內訌造成的嚴重混亂,清軍每到一處幾乎必定有人帶兵投降,就算沒人投降也有內應把明軍的部署、虛實報告得一清二楚,因此清軍總能攻擊在明軍的薄弱環節。同樣因為三王內訌,西營上下也缺乏鬥志,秦王、晉王、蜀王三系的兵將之間還互相敵視,清軍來了不是互相拆台就是見死不救。

    因此清軍對明軍的戰鬥力是相當輕視的,磨盤山一戰則是因為全是晉王系統的明軍出戰,沒有什麼內訌問題所以給清軍造成較大的損失,但清軍並沒有因此改變對明軍的輕視——畢竟磨盤山清軍也沒有戰敗。

    一開始懷着對敵人的輕視,戴劍雄認為很快這場進攻就會變成一邊倒的屠殺,但他和兩路友軍都被蜂擁而來的西營兵將圍住,幾經衝突始終殺不出重圍,直到城北五萬大軍殺到分散了西營官兵的注意力,戴劍雄才得以從重圍中殺出。

    直到這個時候,清軍仍然認為對面的敵軍不過是一些麻煩而已。但越打下去,清軍就越感覺不對,對面的西軍人人捨死忘生,哪怕是身負重傷的敵人仍狂呼悍鬥不止,哪怕手臂斷了都要撲上來咬你一口。今夜不管投降的三萬的西營來自哪個系統,他們只知道清軍這是要把他們西營都殺光,正如吳三桂剛才擔心的一樣,現在西營將士裡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殺降坑卒的舊例,他們現在不是為了永曆天子、孫可望、李定國或是劉文秀拚命,而是要在臨死前弄死一個對面的清兵報仇。

    如果是一般沒有月亮的夜晚,敵人的鬥志再強也無法充分發揮出來,畢竟他們也要擔心誤傷的問題,但今天旁邊的昆明城燃着熊熊大火,把城邊都照得明亮。清軍傷亡不斷增加,官兵都意識到無法輕易取勝後士氣開始漸漸低落,而三萬多西軍則愈戰愈勇,把幾乎是他們兩倍的清軍打得不停地後退。

    此時火勢已經蔓延到南面的城樓上,巍峨的昆明城樓開始熊熊燃燒的時候,清軍變得更加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城內到底進入了多少敵兵,有不少清兵更懷疑昆明快要失守了。戴劍雄左翼的友軍率先開始敗退,身後還追着已經殺紅眼了西軍。不久後右翼的一股友軍也宣告崩潰,還有潰兵向戴劍雄這裡跑過來,嚷嚷着說他們的將軍陣亡了。

    戴劍雄趕忙帶著自己的本部向北後退,等他回身後發現後方也是一片混亂,還有的軍隊好像正在撤離戰場。見狀戴劍雄氣得破口大罵,正在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聽到遠處有好像在喊自己。

    片刻後,一個部下帶來個騎兵,這個騎兵正是吳三桂派出的親信之一,見到戴劍雄後這個騎士也是長出了一口氣,現在已經沒有明確的戰線,東一團、西一團到處都是亂戰的士兵,雖然有昆明的火光照明,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在這一片混亂中找到戴劍雄的面前。

    “戴將軍,洪經略在哪裡?”這個騎士一路上邊尋找吳三桂要找的將領,便打探洪承疇的位置,但所有他遇到的人都沒見過洪承疇。

    “洪經略?”戴劍雄也是一頭霧水。

    這時從黑暗中突然飛出來一支箭,戴劍雄身邊的一個衛士還來不及喊小心就被這箭射落下馬。

    “大帥命令,”這個騎士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場合,急忙拿出吳三桂的令箭:“戴將軍火速帶隊回營!”

    戴劍雄接受了命令,同時心裡還一陣奇怪,為什麼要回營?現在激戰正酣,怎麼不見吳三桂的本部前來?而且他對吳三桂的傳令兵帶著令箭來也有點迷惑,這戰場上傳個令怎麼還搞得這樣鄭重其事?

    西營的降將馬寶仍在奮勇衝殺,他面前的清軍不斷地後退,有些清軍脫身後頭也不回地退出戰場,北方急速退去。本來馬寶是李定國的部將,昆明失守後他與晉王的聯繫被切斷,部下完全喪失了鬥志,馬寶見勢不可為就投降了吳三桂。

    當初投降的時候馬寶憂心忡忡,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待着自己和部下,可吳三桂對他也相當客氣,沒有拆散他的軍隊,允許他城外紮營,還提供給他糧食。雖然馬寶對吳三桂要求進攻李定國這個命令感到很屈辱,但漸漸他也打算接受命運,部下們眼看能有一條活路,拒絶吳三桂的後果可想而知。

    直到今天晚上,馬寶覺得前些日子完全是被愚弄了,吳三桂終究還是不打算放過他們。既然吳三桂決心對付他們,那馬寶認為對方多半是有了穩妥的計劃,逃出升天的可能性很小,他帶著部下衝出來拚命的時候也沒想過今天還能活着離開昆明。

    但這仗越打越順手,又有一隊清軍被馬寶衝垮,那些清兵丟盔棄甲地四下逃散,馬寶和部下不依不饒地追在他們身後,砍死每一個被他們追上的敵人。當最後一個敵人倒下後,馬寶環顧四周,附近竟然已經沒有敵軍了!

    “怎麼回事?”馬寶頓時也迷惑了,想殺光降軍的清軍,已經被擊敗了嗎?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看到面前的道路上已經沒有阻礙,馬寶的作戰激情也迅速地消失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撤!”馬寶大叫一聲,帶領部下迅速遠離昆明而去,同時還不忘派出幾個傳令兵通知身後的西營友軍,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殺開了一條生路,要他們趕快跟着自己的隊伍一起逃生。

    ……

    離開昆明後鄧名馬不停蹄地撤向東川府,日夜兼程還一直小心提防,怕有追兵趕來,但一直等他快到東川府境內的時候還是沒有遇到,也沒有聽說昆明發出的警報——靠着吳三桂的親衛腰牌鄧名掠走了遇到的所有驛站的快馬,沒日沒夜地向北狂奔。

    “吳三桂的反應為何會這麼慢?”鄧名對昆明遲遲沒有下令全境捉拿自己很不解,不過這對他來說當然不是壞事,在離開雲南前,鄧名在最後一個清軍驛站取出吳三桂的令箭,向驛卒要了筆墨,一口氣寫了十幾封內容一模一樣的信。

    封好第一封的信口,鄧名把它交給畢恭畢敬的驛站站長:“火速送去昆明,這是給吳大帥的急件。”

    看到一個驛卒急如星火地帶著信件離去後,鄧名又把其他信件一一封好,分別發向其他府縣,除了雲南還包括貴州等地。這些優先級就不必很高了,鄧名沒有指定要發給某個人,而是發給當地的衙門。

    “先生寫的什麼?怎麼寫了這麼多封信?”離開這座驛站後,周開荒急不可待的問道,他們這些衛士同樣不知道所有的信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

    “是一封給吳三桂的公開信。”鄧名微微一笑,他先給衛士們解釋了下公開信的意思,然後告訴他們:“在信裡我自稱將軍,你們覺得如何?”

    眾人自然沒有什麼反對意見,鄧名就是自稱殿下他們也不會覺得過份。

    “來昆明之前,我覺得如果讓吳三桂以為我們是建昌的兵比較好,會讓他死了勸降建昌的心,不過我們大鬧昆明之後,估計吳三桂很快就會認真打聽我們的來歷,不久他就會知道我們和建昌並沒有什麼關係。”鄧名很清楚就算以前自己不出名,昆明之後也會名揚天下了:“所以我也就不再假扮慶陽王或是狄將軍的部下了。”

    雖然不能繼續讓吳三桂誤會是建昌的兵在東川搞破壞,不過現在鄧名覺得也沒有這個必要了,經過昆明一火,鄧名覺得一時半刻吳三桂肯定無力北顧,就算他明知自己和建昌沒有任何關係,他也拿不出資源和兵力威脅建昌。相反,鄧名此行遠比他預想的更加成功,想必足以讓馮雙禮等人恢復一些戰鬥下去信心,而且能夠堵住那些主降派的口。

    “鄧先生在信裡寫了什麼?”李星漢急不可待地想知道內容,剛才鄧名說這封信會發到西南清廷的十幾個衙門中,昆明的大亂肯定會震動西南,甚至驚動天下,有了鄧名這封公開信就會變得更加引人注目。李星漢現在心情也非常激動,二十多歲就可以參與到這種轟動天下的事情中——他現在覺得自己也有點了不起了。

    “我寫到……”鄧名把信複述給部下們聽,他在信中首先提到了自己和其他十七個人的人名,然後聲明自己就是攪亂東川和昆明的人。具體行動並沒有寫的很細,有些內容鄧名還是打算保密的,而且鄧名覺得自己寫的模模糊糊對宣傳也沒有壞影響,西南各地的滿清衙門得知昆明大火,又看到自己的這封對具體過程語焉不詳信,肯定會好奇心發作去打聽,說不定還會瞎猜,把自己想像的比實際情況更加神武一些。

    說完信的前半截的內容後,鄧名又對一些衛士們抱怨道:“你們的名字太簡單了,比如武三、吳三這種,天下重名的不知道有多少,而且別人一看就會覺得是無名之輩,記不住你們的豐功偉績。”

    “本來卑職想在學字後給自己起個名字的,”武三抓住機會,趁機向鄧名要求道:“那就請先生幫我起個名字吧。”

    “好吧,”鄧名今天的心情非常愉快,就問武三道:“你有什麼樣的志向,願望?”

    “我的志向?”武三皺眉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卑職的志向就是保得先生平安。”

    “不好。”鄧名哈哈大笑,他現在覺得被人恭維確實是一件令人暢快的事,不過總這樣恐怕會失去自知之明:“應該立志保天下平安才對啊。”

    “先生說的是,那卑職以後就以保天下平安為志。”

    “嗯,那就叫武保平吧。”鄧名點點頭,給武保平起了名字。

    “謝先生賜名。”武三喜笑顏開。

    “卑職的志向也是一樣的。”吳三看得眼熱,也急忙趕到鄧名身邊叫道。

    “你們倆名字本來就差不多,還想一模一樣,不行!”鄧名搖頭道:“你換個志向,不,你有什麼願望嗎?如花美眷,田土宅地?”

    吳三有些誤會鄧名這話好像有論功行賞的意思,這次他的功勞確實很大,雖然鄧名現在沒有什麼但可以先記着,吳三認真地想了想,答道:“卑職聽說江南很好,氣候好,吃的不比四川差,還有大海和海產,若是將來天下太平了,卑職很希望能去江南終老。”

    “其實四川物產一點不比江南差,不過確實,沒有海產。”鄧名想了想:“那你就叫吳越望吧。”

    其他沒有大名的幾個衛士也紛紛上來,都嚷嚷着要鄧名一視同仁,也幫他們把名字給起了。

    “還有呢?”好不容易等鄧名給大家起完名字,已經等得不耐煩的李星漢和周開荒同時問道:“信後面還有什麼?”

    “還有一段挑戰書,”鄧名笑道:“我說:……”

    ……

    昆明城內的氣氛極其沉重,由於完全沒有集中人力救火,昆明的城區幾乎全毀,連城樓都被燒掉了兩座,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中午還完全沒有熄滅的意思,如果不是下了場雨估計最後的那點城區也要毀掉。

    駐紮在城內的一萬清軍也被大火捲去了兩千多,這些都是吳三桂和洪承疇的精兵;城南的三萬西營盡數逃走了,吳三桂的心都要碎了;而城北的五萬兵馬在混戰中損失了上千,隨後在敗退中又被西營追殺了好幾千。本來城內外接近十萬的大軍,現在只有原來的一半。

    數日前昆明的清軍還趾高氣揚,趙良棟也雄心勃勃,打算窮追李定國,哪怕深入緬甸也在所不辭。而現在五萬清軍士氣低迷,軍營裡看不見任何笑容,聽不到任何歡聲,趙良棟也不用出徵了,現在昆明的唯一工作就是設法徵糧,大火把昆明儲備的糧草燒了個一乾二淨,放在營外的軍糧只夠大軍數日所需。

    雖然從城南各營翻出了一些西賊沒來得帶走的糧食,但這對吳三桂來說仍然是杯水車薪,而且他知道徵糧工作肯定不會順利,之前吳三桂已經仔細徵收過了——他怕民間有糧食會幫助散步在雲南各地的殘餘明軍;而且昆明的大火震動方圓百里,附近的百姓見又發生大戰,都儘可能地遠遠逃離了昆明。還有那些逃走的西賊,他們洗劫了沿途的清軍驛站和小倉庫,吳三桂因為缺乏軍糧還無法派兵去追擊他們。

    在把清軍將領召回來後,所有的人都說他們根本沒有接到洪經略的命令,而是有一隊吳三桂的親衛持着他的令箭來傳達的命令。這些將領一對口供,發現他們接到的命令都一樣,全是“便宜行事”。

    一開始吳三桂還不信,甚至一通大發雷霆,但人人都這麼說,由不得他不信。

    第二天下午和晚上,吳三桂忙着整頓部隊,同時繼續尋找有關那個神秘的親兵的線索——他和趙良棟徹底醒酒了,重新開始懷疑那個保寧千總,帶“李名”來的那個親衛報告那隊人加上保寧千總本人一共有十八個,而城北眾將看到的也都是十幾個騎兵,戴劍雄的一個部下更出來作證,他當時也數了一下人數,確實是十八個沒錯。

    不過吳三桂還是很難相信這麼大亂子全是那個傢伙搞出來的。這時他們兩個最想見到的就是洪承疇,以便問問他都瞭解到什麼情況。但這老頭子就像是人間蒸發了,始終不見蹤影,好不容易找到了幾個曾跟着洪承疇去救火的親衛,他們說最後見到老頭子的地方是糧庫。這幾個親衛不是自己逃走的,就是奉命去尋找部隊但根本沒回去的,而跟在老頭子身邊的那幾個同樣沒有音訊。

    聽完他們的描述後,吳三桂和趙良棟都起了不祥的預感,等下雨後大火熄滅,吳三桂就派了一隊士兵,押着那幾個臨陣脫逃的洪承疇親衛去糧庫找人,不過一直找到第三天天亮也還沒有找到洪承疇。

    第三天早上,吳三桂又接到一份報告,他的親衛從原來的西城樓守衛那裡問明,在大爆炸發生前,有一隊武裝到牙齒的騎兵出城去了,拿着吳三桂的親衛腰牌以及他的令箭。吳三桂和趙良棟一起上場,仔細盤問完這守城官後,二人都確認领頭的那傢伙十有八九就是保寧千總李名,裝束和城北的眾將描述相當吻合。

    “這廝!”搞清楚一切後,吳三桂氣得七竅生煙,大罵道:“多半東川也是他燒的吧?然後燒到雲南境內,湊巧有個笨蛋去找他,他想想閒來無事,就順便昆明偵查下地形吧;然後他一看能混進武庫,就順手又點了把火;殺了我的人搶了令箭混出城,出城後意猶未盡,順便又假傳了一通命令!這賊,休要落到我的手裡!”

    “恐怕,大帥去建昌的人也是他伏擊的。”等吳三桂罵完,趙良棟低聲說道,現在回想起來,那保寧千總對建昌一戰的敘述怎麼看都太完美了,但如果是他就是襲擊者,那一切就解釋的得通了。

    “狗賊!”吳三桂拍案大怒,到現在洪承疇還沒有找到,看來也是凶多吉少了。

    “大帥,”這時一個親衛進來,手裡還拿着封信:“急報,說是您的一個親衛讓送來昆明的。”
guaguah 發表於 2013-6-4 11:36
第五十八節 戰書

        聽到親衛的報告,周圍的武將都露出驚奇的表情,吳三桂臉色陰沉,擺擺手讓親衛把信拿過來,他先仔細地查看了一遍信封,信封上寫着“公開信”三個字。

    “什麼叫公開信?”吳三桂不太明白,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撕開信封掏出信看起來。

    邊上的將領看到他們的大帥臉色變得越來越壞,看到信末的時候已經是狂怒之態,吳三桂突然雙手一揉,就要發力把信扯爛。但片刻後吳三桂又停住手,把揉成一團的信又打開,從頭再看了一遍,這次吳三桂看得很慢,等他看完信後臉色也恢復了平靜。

    “他承認都是他做的,在建昌伏擊我的手下,然後在東川府騷擾破壞,最後來昆明放火、詐傳軍令。”不等部下問詢,吳三桂就對他們說了一遍信上的大概內容。說話期間吳三桂停頓了一下,終究還是把信紙一撕兩半,接着再撕成四份……吳三桂一邊語氣平和地與眾將說話,一邊慢慢地將信撕得粉碎,動作裡沒顯出一絲火氣。

    “是馮雙禮的人嗎?”有人問道。

    “沒說,他沒有自認是任何人的手下。”就算鄧名自稱是某個將領的手下,現在吳三桂也不會再相信他的話,同樣會認真地調查鄧名的身世來歷:“再說馮雙禮何德何能,會有這樣的得力部下?他要是有這本事,會像條野狗似的逃去建昌嗎?”

    吳三桂把信紙的碎片扔到一邊,突然輕笑了一聲:“我吳三桂平生敬的是英雄,重的是好漢。可惜這樣的人才,不識大局,不能為我所用啊。”

    發完這聲感慨後,吳三桂就下令給四川李國英去信,問他知曉不知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同時他還讓人持着自己的信去追那些逃走的西營將領,雖然吳三桂知道希望不大,不過還是設法勸說他們回來;吳三桂要考慮的第三件事就是如何向清廷交代,昆明損失如此慘重,清廷得知後一定會勃然大怒。

    可是吳三桂需要洪承疇的配合,吳三桂和趙良棟都和鄧名見過面,趙良棟替他求的通行證,吳三桂發的令箭,論起責任來兩個人誰也跑不了。他們二人現在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吳三桂計劃對朝廷隱瞞真實的過程,反正西南離北京那麼遠,只要洪承疇肯和吳三桂、趙良棟統一口徑,那還是能隱瞞一些罪責。

    不過洪承疇始終不見蹤影,如果洪承疇失陷在火場裡,吳三桂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朝廷了。

    想什麼來什麼,第四天上午,在糧庫附近搜索的部隊發現了幾具被燒成焦炭的骸骨,清兵從上面找到了幾隻令箭、一方大印,雖然這些東西也被燒得難以辨認,但大約還能看出是屬於洪承疇的東西。僅有這些還不能判斷到底那具屍骨是洪承疇的,不過現場的士兵還從其中一具屍體的身上找到了一塊玉珮和玉石扳指,他們就把這些東西拿來給吳三桂等人過目。

    吳三桂仔仔細細地看了那些玉器,臉色蒼白得再也沒有一絲血色:“這確實是經略的東西,總是貼身攜帶的。”

    沒有辨識出奸細,把自己的令箭授予敵人,導致昆明失火,大軍自相殘殺,最後更失陷經略級別的重臣,吳三桂此時真有一種拔劍自刎的衝動。

    “大帥,大帥!”趙良棟把吳三桂拉到邊上。現在趙良棟心裡也很着急,雖然令箭是吳三桂給的,但卻是他替鄧名求來的,而且昆明這麼大的事,若是吳三桂能夠扛下大部分責任的話,那麼趙良棟需要分擔的罪責就小了;若是洪承疇燒死了、吳三桂自己抹脖子了,那趙良棟就要獨自承擔清廷的全部怒火。

    現在趙良棟知道為了自己也得保住吳三桂,清廷為了雲南局勢還是有可能讓吳三桂戴罪立功的,如果吳三桂沒有大罪,那麼趙良棟大概也就不會被追究了。為了能夠讓清廷息怒,趙良棟給吳三桂獻計道:“大帥,這假冒保寧千總的傢伙,我們本來也不知道他是誰,是洪經略推薦給大帥和末將的,說人才難得,我們才見了一面,又有洪經略的保舉,誰能想到他是細作哇?”

    吳三桂瞪了趙良棟一眼,知道對方的意思就是讓洪承疇去背最大的黑鍋,反正死人也沒法開口替自己分辨了。如果按照趙良棟的說法,那就是洪承疇識人不明,把一個危險的細作推薦給了吳三桂,導致了這場大難,最後畏罪也好、將功補過也好,死在昆明大火裡了——這樣朝廷說不定還會覺得洪承疇是死有餘辜,吳三桂失陷經略級別重臣的罪責看上去也就沒有什麼了。

    “就是委屈老大人了。”吳三桂發出一聲聽上去充滿愧疚之意的長嘆,他已經同意了趙良棟的建議,而且這事也有可行性,畢竟昆明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不清楚,洪承疇死了,吳三桂和趙良棟只要串好口供,怎麼對朝廷說都可以。

    ……

    逃離昆明的西營軍隊原本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只想著儘可能地逃得離昆明遠一些。逃離昆明三天後,三萬西營軍隊出現意見分歧,相當一部分人不願意向西去尋找永曆朝廷和李定國,他們本來就已經對永曆朝廷絶望,這次還投降過一次更加不好相見,而且緬甸一帶的環境十分惡劣,軍隊去了那裡也不知道如何謀生。

    有人提議去建昌找馮雙禮,前些日子有風聲說建昌軍也要投降,後來沒了下文。而且有傳聞說又打起來了,但是大家覺得馮雙禮多半能理解大家走投無路的心情。而且馮雙禮也是張獻忠撫養長大的孤兒,雖然地位遠不如孫、李、劉、艾四位大西王子那麼高,但也算是張大王義子,有威信;退一步說,馮雙禮地位不那麼高,不像李定國那麼強勢,也沒有那麼多軍隊,大家感覺會好說話些,起碼不至於清算大夥兒投降的事。

    就這樣,差不多一萬七千人轉向北方向建昌開去,同時還把他們沿途遇到的輔兵和百姓也儘可能地帶走——雲南看來是呆不下去了,大家知道即使去了建昌也需要有人種地,亂世之中人口最重要。西營在雲南經營多年,和百姓也都沾親帶故,因此搬遷人口也不算很難的事。

    聽說吳三桂對降軍不利後,一些其他地方猶豫不決的西營降軍也再次反正,趕來和這支主力匯合。途中一些佔據山頭的殘餘明軍見到有這樣多的西營部隊過境,也就不再打游擊,下山和他們會師。北上建昌的明軍來者不拒,浩浩蕩蕩地開向四川,他們自然把沿途的物資吃得乾乾淨淨,人口盡數帶走,這樣就算吳三桂想追擊也完全需要後方供應糧餉;當然,他們這樣一通折騰後,晉王的軍隊和永曆朝廷去建昌的時候也會增加些難度,不過這些軍隊並沒有考慮朝廷的死活,對他們來說朝廷不去四川更好。

    但馬寶等人沒有同行,留下的一萬五千西營官兵大都是屬於西營晉王一系,馮雙禮既可以視為西營中的秦系也可以視為蜀系,和晉系沒關係,馬寶他們不願意去建昌那裡受氣。這些人和李定國的感情比較好,投降之後始終覺得對不起晉王,現在反正出來就想著如何去尋找永曆朝廷以便戴罪立功。

    這些天來昆明方面並沒有派兵來追擊西軍,反倒是勸降的使者一個接着一個,苦口婆心地想把這些西營降將再勸說回去,吳三桂的使者賭咒發誓說從頭到尾是有人假傳命令,因為種種原因吳三桂無法把真相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他只能再三保證對西營絶對沒有惡意。不過使者的這番解釋並不被西營將領接受,他們覺得如果不是吳三桂授意,那城外清軍不會一擁而上進攻城南降軍,至於有人假傳命令什麼的,西營將領們也都不相信。

    不管是不是誤會,馬寶知道自己肯定是沒有回頭路的,當晚他衝殺在前,還陣斬了一個清軍的游擊。現在就是真像吳三桂說的那樣,馬寶也只有頑抗到底了,更何況他還不信吳三桂說的話。被諸營公推為臨時統帥後,馬寶就開始仔細思考這支西軍的前途,經過一天一夜的反覆權衡,馬寶召集眾將,提議沿著大道向西,攻擊騰衝一帶的清軍。

    “昆明那晚火燒的那麼大,多半城內的積蓄都被大火一掃而空了。”馬寶的這個推斷引起一片贊同之聲,大家都看見了那天的火勢,而且若是昆明還有軍糧的話,他們就會派出部隊來攻擊西軍,肯定不會看著他們在昆明周圍大肆破壞。

    “總的說來,現在韃子在雲南的部署是外重內輕。”馬寶與眾人探討着他的想法。

    以前清軍以昆明為中心,形成了一個防禦圈,十萬軍隊分散在這個圈子上,鎮壓、控制雲南全境,而投降的明軍軍隊被送到昆明,或是整編後被派到這個圈子上協助清軍鎮壓工作,或是像馬寶他們這樣集中起來,組成攻打永曆朝廷的遠征部隊。

    而吳三桂本人坐鎮昆明,城外駐紮着五萬機動兵力,城內儲存着大量的糧草,無論何處有緊急情況發生,昆明的機動兵力都可以迅速做出反應。地方上的軍隊都需要依靠昆明的物資支持,就算有投降的明軍再次反正,他們也會因為無法獲得物資而迅速再次陷入困境;李定國指揮的明軍主力或許能對地方上的某支清軍駐軍取得優勢,但這些駐軍能夠得到昆明機動兵力的迅速支援;而且就算昆明不支援,明軍也未必有力量長期圍困轉入防守狀態的地方清軍駐軍;就算能夠長期圍困並且拿下城市,也繳獲不到什麼糧草。

    但現在昆明出現了問題,吳三桂手中的機動兵力突然失去了機動能力,那樣整個清軍防禦圈上的部隊就顯得兵力分散,這些同樣需要昆明提供物資的清軍同樣喪失了機動能力。

    “我們不要光想著去緬甸尋找皇上和晉王,我們先打怒江,然後攻打騰衝,從背後殺過去。只要昆明那邊無法派來援軍,我們就可以沿著大道掃蕩府縣、倉庫、村鎮,讓西邊的韃子得不到任何糧草供應,然後和晉王夾擊他們,把他們統統消滅。”越遠離昆明,地方上就會變得越荒涼,越難以籌措物資。由於李定國已經退到緬甸邊境,所以跟在他身後的清軍監視和防備部隊也已經深入到沒有人煙的邊境地區,馬寶覺得只要自己把怒江各處渡口掐斷,騰衝一帶的倉庫都攻破,這些清兵的補給狀況恐怕會比李定國和白文選還要糟糕。而背後這些地區是沒有多少清兵守衛部隊的,肯定抵抗不住一支高達一萬五千人的西營野戰部隊。

    ……

    此時在騰衝,駐防的清軍游擊接到一封從滇中傳來的信件——這是馬寶徹底把這一帶清軍驛站交通系統陷於癱瘓前送來的最後一封信。按照標籤看,似乎是一位平西王的親衛發出的。

    此時清軍游擊還不知道昆明發生的事情,只知道後方的交通線上似乎有些麻煩,好像有大股的西賊在流竄搗亂,導致滇中發來的軍糧幾天來一直沒能及時入庫。游擊很驚訝現在後方居然還有大規模的西賊,不過他對此也不是太擔心,昆明附近的吳三桂大軍正愁找不到西營的主力呢,他們既然敢跳出來,那昆明方面肯定會火速出發進剿,現在可能已經被掃蕩得乾乾淨淨了。

    “念。”游擊把這封信扔給師爺。

    “公開信。”師爺大聲唸著封面上的字眼。

    “什麼叫公開信?”游擊問道。

    師爺搖搖頭:“沒有這個詞,明顯是生造詞語。”

    “不管他,繼續念。”游擊一擺手,這年頭有文化的人太少,一個親兵估計也請不起師爺,生造幾個詞彙沒什麼了不起的。

    師爺撕開信封掏出公開信,聲音洪亮地念出了信的開頭:“漢將軍名拜書前山海關總兵吳……”

    師爺的聲音迅速變得很低,唸到最後那個“吳”字時幾乎細不可聞,鄧名的用詞相當客氣,不過這種稱呼一出,口氣再客氣也沒有意義。

    不過他的東家並沒有生氣,聽明白這封信的主人在說什麼後,游擊發出一聲冷笑:“又是哪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徒?接着念。”

    這時師爺已經又向下看了一段,他的臉色此時變得蒼白,對游擊的吩咐一時沒有做出反應。

    “怎麼了?念啊。”游擊奇怪地看著師爺。

    “東家,大事不好!”

    ……

    貴陽,收到公開信後,貴州巡撫衙門和提督行轅內外一起失聲。信裡面說的事情實在太過離奇,那個自稱漢將軍名的人,在信中對吳三桂坦承:將軍派去建昌的兵將,是我帶著十九騎盡數殲滅的;將軍部署在東川府的軍隊,也是我和這十九騎盡數驅散的;將軍的昆明城,同樣是我和另外十七個人放火燒的;將軍駐紮在城外的十萬大軍,還是我假傳命令讓他們內訌的。

    “這個……”雖然巡撫衙門、提督行轅中都是經驗豐富的文武官吏,但看到這封信後還是手足無措,信上對於形勢的介紹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眾人不由心中駭然。雖然衙門很快就下令保密,但這樣驚人的消息還是很快傳遍了貴陽全城。巡撫和提督一邊派人闢謠,一邊火速派親信趕赴昆明打探情況。

    不過他們的親信才剛剛發出去,附近的府縣也紛紛報告他們接到了一封狂悖忤逆的公開信,各地的長官都表示他們對發信逆賊說的話一個字也不信,但還是希望貴陽能夠正式闢謠,以穩定受到謡言蠱惑的百姓。

    接到這個消息後,正忙於在貴陽城內闢謠的巡撫和提督都鬆了一口氣,他們之前唯恐這封公開信只寄給自己,那樣若是消息傳開的話,說不定吳三桂會遷怒自己。但寫這封信的人顯然很知情識趣,寫了很多封一模一樣的信廣泛分發,這樣就算事情是真的,吳三桂老羞成怒也不至於追究到自己身上——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貴州上下都覺得信中內容十有八九是真的,至於寫這封信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衙門內外也在議論紛紛。

    ……

    消息傳回昆明之前,吳三桂和趙良棟還在竭力隱瞞損失,他們打算先設法向朝廷和周圍省份吹吹風,然後一點一滴地把武庫、糧庫被毀,昆明被焚,大軍散去一半,經略葬身火海這些噩耗分次分批地報告朝廷。當然,最先報告上去的是洪承疇識人不明,推薦了一個細作給他們當手下。

    轉眼之間,吳三桂和趙良棟所有掩蓋真相的努力都化作泡影,收到公開信的衙門都派急使前來昆明,而且本來這麼大的事就不可能完全遮蓋住,已經透露出去的一些消息頓時被哄傳開來。

    現在連吳三桂的手下也知道平西王撕掉的那封信上的全部內容。在戴劍雄的營地裡,他的師爺就拿着抄來的一封公開信,唸給東家與其他軍官聽:“……雖言‘大丈夫鬥智不鬥力’,但吾之行事卻非正人君子所為,今日返回四川後,自當操練士卒,力爭早日與吳將軍堂堂決勝於疆場——漢將軍名再拜。”

    師爺唸完了信,戴劍雄等人都沉默不語,整篇信中鄧名都是這種不卑不亢的語氣,甚至有一種謙虛的自居小輩的態度,但這種態度似乎會帶來更大的羞辱感。良久後,戴參將輕輕說道:“這是挑釁的戰書啊。”

    ……

    昆明城中,趙良棟和吳三桂一起痛罵鄧名,這次鄧名把他們坑得太慘了。當他們二人奮力掙扎、想從這個泥潭中脫身時,鄧名又狠狠地在他們頭上踩了一腳,趙良棟一想起那個所謂的公開信就義憤填膺:“明明了是給大帥的信,居然四下散佈,這到底是寫信還是傳檄?真真卑鄙無恥、言而無信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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