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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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41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7
正文 第二十九節 機密

    從最一開始鄧名就沒想冒充過宗室,別人有這樣誤會不是他的錯,只要糾正了就可以。這也不是鄧名第一次想糾正這個錯誤,不過之前他擔心會給自己帶來比較大的麻煩所以一直在這個問題上沒有明確表態,始終是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但是今天鄧名自認為出力不小,大家心情也不錯,在這個時候坦承想來其他人也不會特別憤怒,大不了真誠的道歉就可以了。雖然眼下的時機看起來不錯,但鄧名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挑明此事。

    果然如鄧名所料,隨著他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人臉色一下子都變了,屋內鴉雀無聲地等待著鄧名的下文。

    「嗯,就是這樣。」鄧名讓屋內的等了半天,終於又吐出這麼一句,現在大家給他的感覺很不好,哪怕有人站起來怒斥他欺眾也好,現在這種一片沉默令人難以忍受。

    不過大家等待的下文顯然不是這個,鄧名的話令人震驚,但就算是有人要跳起來怒斥他欺騙了明軍上下,那也得先聽明白他到底是怎麼騙的嘛。剛才屋內眾軍官都在等鄧名繼續說下去,聽他到底要自稱是什麼人。

    「就是這樣?」周開荒有些不敢置信地輕聲問了一句。

    「是啊,我姓鄧,我真的不是宗室,你們還是叫我鄧先生吧,」鄧名急急忙忙地再次強調了一句:「叫我鄧名也可以。」

    又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所有的人都瞪著鄧名看,但是好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很久之後終於有一個人忍不住問道:「那鄧先生到底是誰?」

    「不是誰,鄧名是我的真名。」

    屋內出現了嗡嗡之聲,開始有人小聲地議論,不過偷偷交談的人都很警惕,一個個貼著別人的耳朵說話,還用眼睛看著鄧名以便觀察他的注意力是不是在自己身上,猜測的話語是不是可能被鄧名聽到。

    「鄧先生是哪裡人士,祖上如何稱呼?」趙天霸開始發問,他大概是這裡面最懂得禮數的一個,從用詞來看他對鄧名依舊非常尊敬:「敢問令尊名諱?曾居朝廷何職。」

    「我是北直隸人士……」父祖姓名鄧名隨口就說了,至於官職那肯定是沒有,他們連大明人都不是:「祖父、父親都是平民百姓。」

    「種地的嗎?」周開荒叫了一聲,滿臉都是古怪之色。

    「不是,是城市裡的小民。」鄧名知道對方絕對不會信自己是農民家的兒子,雖然自己確實不是宗室,但是如何交代來歷卻令鄧名非常頭疼,說自己是從幾百年後來的嗎?這個估計比說自己是農家子弟更無法令人相信。

    「鄧……鄧先生怎麼從北直隸來到四川的?」又有一個人發問道。

    鄧名在心裡暗暗叫苦,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從河北到的四川。

    看見鄧名這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善解人意的趙天霸提出了一個解圍性質的問題:「鄧先生可是有難言之隱?」

    「是啊,」鄧名感激地立刻接口道:「實在是一言難盡。」

    「可以慢慢說啊。」剛才那個提問的人還不肯放棄。

    「鄧先生都說了他不想說!」李星漢轉頭喝斥那個人道:「你沒聽見嗎?」

    「總之,我確實不是宗室,以前迫於形勢不好直言,我心裡非常過意不去。」鄧名向大家抱拳致歉。

    「這可不敢當。」屋內的人都連忙起身回禮。

    「吃飯,吃飯,實在是餓壞了。」周開荒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常態,招呼衛兵趕快開飯,然後又來請鄧名上座:「鄧先生請。」

    把鄧名請到中間坐下後,其他軍官也紛紛就座,雖然氣氛還是有些古怪,他們也還在偷偷地交頭接耳,但好像大家都接受了鄧名的說法,李星漢還追問了一句:「鄧先生要把此事通報全軍嗎?」

    「是——啊。」鄧名剛才下定決心不再隱瞞,既然告訴了這些人,那當然也不能欺騙其他的士兵,但為什麼李星漢問話的語氣讓他感到這麼怪異呢?

    「遵命。」不少軍官同時應道。

    鄧名半晌無語,他感覺自己的坦白好像不是很成功,不過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能說什麼呢?

    大部分人在屋內陪鄧名說話,有幾個趁著飯菜還沒送來的時候跑出去傳達命令,很快鄧名的命令就一層層傳遍了全軍。

    「殿下有令,以後不許再稱呼他為殿下,依舊要稱呼他為鄧先生。」

    「殿下為何要下這樣的命令?」不少士兵都對這個命令感到十分不解,接到命令的不僅僅是明軍,萬縣的降軍也收到了同樣的通知,不少人也是好奇只不過他們不敢明目張膽的質疑。

    「要是你能想明白,你不就也是殿下了嗎?」提這種問題的明軍士兵被他們的頭目沒好氣地打發回去,剛才他們向傳達命令的人詢問時,就遭到了一模一樣的奚落,現在就和命令一起原封不動地傳遞給了他們的手下。

    現在正在陪鄧名吃飯的眾人,嘴上不說但是心裡相信鄧名說實話的連一個都沒有,鄧名這些日子來並不是第一次以宗室的面目出現,每次鄧名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對眾人稱他為「殿下」都顯得泰然自若——在鄧名看來這很正常,演戲就要演得像嘛,再說作為個曾經的現代人他也不覺得被稱呼幾聲殿下就怎麼樣了。

    不過這種行為在其他人眼裡則會留下完全不同的印象,諛稱不是沒有,但是侯爵肯定不敢自稱本公如何如何,沒有爵位的人也覺得不敢讓周圍的人稱呼他為侯爺,在這個時代這種僭越的行為不要說做,很多人是連想都不敢想。鄧名因為不知輕重而坦然受之的樣子,在這些人眼中就是理直氣壯。

    還有下命令的膽量也是其他人深信他來頭不凡的原因之一,鄧名前世電視、電影看得不少,很快就適應了周圍人的尊敬而且能夠發號施令,而這些軍官見過的其他沒有身份、沒有官職的普通人,在這種場面下根本就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見到官膝蓋早就發軟了。

    比如周開荒吧,要是有人稱他為殿下,那他一定會如坐針氈,一定要死命推辭,就算處在不得不扮演的情況下,他也無法泰然自若,更不會在察覺到別人有類似誤會的時候猶豫是不是該坦白,而是一定會立刻辯白清楚。當然,周開荒不會亂了尊卑上下,僭越的時候也就無法像鄧名這般坦蕩蕩的沒有一星半點心虛的樣子,因此就算假冒宗室也會被立刻發覺,更不會被誤認。

    「或許是因為還身在險境?或者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周開荒心裡轉著念頭,對鄧名的命令十分不解,不過既然鄧名態度如此堅決那他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反正很快就要到奉節了,到時候殿下肯定會和文督師詳細說明,到時候就等文督師公佈吧。」

    其他人多也和周開荒的看法差不多,李星漢就覺得如果有人被這樣誤解的話,也一定會以頭搶地、說什麼也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什麼樣的人敢心安理得地接受宗室的待遇?不是喪心病狂的騙子就是真正的宗室,可鄧名怎麼看不像是前者。不過這場風波倒是讓李星漢動了別的心思,以前他就一直不相信鄧名是朱三太子,周開荒第一次捅出這個新聞時鄧名的表現也加深了李星漢的這個懷疑——不過也僅僅是懷疑而已,要是換作這個時代一個並非騙子的正常人聽到自己被扣上烈皇之後的名義,表現肯定要比鄧名激烈的多。剛才那句「鄧先生是怎麼到四川來的」問題讓李星漢心中一動,鄧名肯定是宗室這沒有問題,因此被人說成烈皇之後的反應不太大也就容易理解了:被錯認為堂兄了嘛,雖然有誤會但並非天差地別。

    「是不是蜀王?」李星漢心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老蜀王被張獻忠宰了,王府也被洗劫了,聽說有個幼子沒有殉難但是失去蹤跡,本來之前也有這樣的猜測,但現在李星漢越想越是有理:「這個西賊一直在殿下邊上,殿下若是蜀王肯定不好明言,而且這樣殿下在四川還用奇怪麼?」

    至於從鄧名口中聽不出川音這種有損於李星漢猜想的缺陷,很快也給他找到了解釋:「王府裡和我們當然不同,皇上以前一直在北京,王府裡學點北直隸話有什麼奇怪的?要是和平常人家一模一樣,那還叫王府麼?反正很快就要到奉節了,等見到了文督師殿下自然可以統統說出來……哎呀,蜀王尚在,這可真是大喜事。」

    往日這種場合都是周開荒和李星漢話說得最多,今天兩人各有心事所以顯得比以往低調得多,倒是往常一貫話語不多的趙天霸今天顯得相當興奮,喝了兩杯酒後就又恭賀鄧名道:「那譚詣也是李景隆一樣的蠢貨啊,鄧先生略施小計,就把他殺得片甲不留。」

    李景隆是被成祖奪爵,在明朝三百年的輿論中一直是個既無能又膽怯的卑鄙小人形象,評書小說中只要提及靖難之役,就免不了對李景隆一陣奚落。既然沒有朝廷的爵位,又如此不得人心,大家嘲笑起來也都是肆無忌憚。趙天霸的話引起一片贊同聲,其他軍官也紛紛笑稱譚弘可能還不如李景隆這個蠢貨。

    「譚詣應該是不如李景隆的,」在鄧名看過的書裡,李景隆也一樣被評價為靖難第一無能之輩,他在現代的形象和明朝時沒啥變化,不過鄧名在自己看了靖難過程後,對這人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觀,年輕人心裡藏不住話,既然討論到這個問題鄧名就忍不住說起自己的見解:「大臣方孝孺、黃子澄為建文天子殉難,雖然是他們推薦的李景隆,但大家覺得他們是忠臣,也就不說他們有什麼不對,錯誤都歸在李景隆頭上了……」

    正如鄧名所說,方震儒和黃子澄為建文帝殉節,所以他們受到的待遇肯定和小丑李景隆不一樣,鄧名直呼其名自己沒覺得什麼,但在本來就深信他是天家的眾軍官眼中,這自然是君王評價臣子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

    「又在講這些宮中秘聞,還說自己不是三太子。」周開荒腹謗著,以他所想,鄧名知道的這些東西都絕不會是普通臣子有機會見到的。

    「李景隆是江南人,領兵出征時不過二十出頭,從來沒有到過北直隸一帶,手下雖然號稱有六十萬兵馬,但是統兵將領來自天南海北,之前和李景隆還素不相識。別說是這麼一個毛頭小子,便是太祖的老將耿炳文都未必能讓眾人心服口服……」鄧名覺得統帥六十萬軍隊絕不會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尤其是指揮這麼一支大軍採取攻勢,如果沒有一點才能,那糧草、道路、偵查等工作上的巨大壓力足以讓這麼一支大軍不戰自亂。與李景隆相比耿炳文有善守之名,還是跟隨朱元璋的老將,但鄧名在靖難一役中沒看到耿炳文表現出任何過人的防守能力,甚至連在軍中的威信都很值得懷疑,和朱棣前哨才遇,就有兩路兵馬嘩變逃走,一支倒戈投降;

    再比如真定一戰,耿炳文集結十萬大軍環城佈防,在雄縣等地部署兵馬為屏障,自以為可以高枕無憂。直到朱棣破雄縣逼近真定的時候,耿炳文還深信剛消滅了外圍南軍的朱棣需要休養絕對無法連續作戰——身負國家重任的統帥竟然可以大意到這種地步!結果朱棣引二十個(!)騎兵在黃昏時分奔襲真定,衝進城外毫無防備的大營就開始放火,部署在城外六萬大軍不明敵情亂作一團,當時麻痺大意的耿炳文在外巡視,守城士兵明知統帥還在城外就關閉城門、收起吊橋,滾木、礌石、沸油一個勁地朝逃向城下避難的友軍扔去;這時又有三千燕軍趕到,耿炳文被朱棣追得繞著真定跑圈,最後仗著夜色脫逃,但同來的監軍駙馬李堅、副手中都督顧成都被朱棣擒獲,城外六萬大軍被三千燕軍抓了四萬多俘虜,城內尚存的三萬多南軍被十分之一的燕軍圍在城中半個月不敢出門。

    「……真定一敗之後,方孝孺、黃子澄推薦李景隆上任,李景隆整頓耿炳文敗軍,和他新帶來的軍隊一起進攻北平,一路上不曾有過嘩變,也不曾有過糧草不濟或是約期不至的事情,沒中過埋伏,像耿炳文那樣因麻痺大意被偷襲的事更是從未發生,收復了兩府之地也包圍了北平,判斷成祖會走鄭村壩這條路回救北平也沒斷錯,不過自從遇到成祖後李景隆每戰必敗也是事實。」鄧名輕輕敲打了一下桌面,這就好像是一個從未見過車、也沒有開過車的年輕人,被趕鴨子上架去開一輛超重的卡車爬九曲十八彎的山路,正常情況下這個年輕人應該連山都看不到就摔倒溝裡去了,但李景隆倒是把車開上了山,而且還爬過了半山腰,就是在看到頂峰的時候一頭紮下了山谷。但這到底是這個年輕的司機是蠢貨,還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他的人是更大的蠢貨呢?鄧名問了周圍人這個問題:「李景隆一敗、再敗、三敗,大敗還朝後,當初把從未領兵打過仗的李景隆推薦給建文帝的方孝孺、黃子澄極力主張要殺他,更當朝大罵他是壞了天子事的賊,但你們覺得呢?是推薦不知兵的人給天子的人壞了國事,還是這個不知兵的人壞了國事?」

    剛才聽鄧名講到朱棣親帥二十騎藉著天色掩護製造混亂,為三千燕軍擊潰十萬真定軍創造機會時,這些年輕的軍官無不眉飛色舞、大呼痛快,然後就紛紛扼腕歎息只恨自己不能身臨其境;當鄧名講到李景隆能夠統帥六十萬軍隊在敵境行軍不出毗漏時,周開荒和李星漢都微微色變,他們這些天可是知道行軍的麻煩,他們一人指揮一千多士兵行軍都常常手忙腳亂。

    當聽到鄧名問出這個問題後,眾人都楞住了兒,突然趙天霸起身向鄧名大聲致謝:「知人善任,人盡其才,才能百戰不殆,鄧先生指點的是,卑職受教了。」

    鄧名剛才是在閒聊而已,但聽到趙天霸的話後大家都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藉著故事培養眾人啊——這種行為同樣還有栽培心腹的含義,眾人也都紛紛向鄧名道謝。

    見狀鄧名又是有些臉紅,不過他倒是覺得這樣也不錯,平時給這些不識字的軍官們講講自己所知的名將故事,應該能有助於增進他們的視野,對他們以後行軍打仗可能也會有些好處。

    「這些都應該是宮中才有的軍情機密吧?涉及到成祖皇帝、靖難舊事,皇宮之外誰能看到?」趙天霸在心裡琢磨著,他可不信非宗室成員有機會看到這種對靖難舊事,更進一步說除了皇子外趙天霸覺得一般宗室也不太可能有機會看這些詳細描述天家爭位的資料:「不過三太子為啥要下令隱藏身份呢?等到了奉節我得好好向文督師匯報。」

    趙天霸、周開荒還有李星漢,他們的眼光稍微接觸了一下就又散開,其中滿是默契之色:

    自稱不是宗室,自稱姓鄧不姓朱……誰會信?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4:58
正文 第三十節 新年

    明軍本計劃在新年前趕回奉節,原來駐紮在萬縣的譚文舊部的家屬多跟隨文安之前去奉節,這部分明軍希望能夠過年團聚;而袁宗第部的大昌兵雖然多半來不及在新年前趕回去和家人團聚,但也希望能在奉節過個肥年——明軍撤離萬縣時刮地三尺,沒給留下點什麼。

    可等鄧名擊敗譚詣後,無論如何明軍也無法立刻出發了,需要在地方上清剿殘敵,需要甄別剛抓到的俘虜,還需要讓負傷的傷員得到修養——雖然不多但也不能拋下他們前去奉節。見無法及時趕回奉節,譚文舊部也就不再心急火燎地出發,而是同意在萬縣過年,在這裡總比在荒郊野外守歲強;至於大昌兵,他們之前不願意留在萬縣的原因主要是想在過年時好好吃一頓,現在多虧了譚詣不辭辛苦地從重慶給明軍運來了大批年貨——出征前譚詣就知道肯定要在萬縣迎接新年,為了軍心士氣他除了軍糧還帶來了生豬和酒類,此時都已經被明軍收入了萬縣的倉庫。

    雖然鄧名急著想離開萬縣這個險地,但眾軍官再次對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次附近是絕對不會再有清軍前來了,王明德肯定不敢把重慶這個軍事重地變成空城,然後領著全軍跑到萬縣來;退一步說,就算王明德發瘋要全軍出擊夔州來為一個新近投降的叛將找回場子,可清軍潰敗的消息也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傳回重慶,王明德需要花費很多時間才可能說服手下不在重慶好好過年而是遠征萬縣,對此肯定不會心甘情願的清軍路上再磨蹭會兒,不知道最終幾時才能趕到。

    儘管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之前他們的誤判讓鄧名對這些軍官的戰略眼光很沒有信心,既然大家不離開萬縣這個險地那就要加固城防,至少先把城牆豁口馬馬虎虎地堵上,城門可以不追求質量但多少也得有。

    這點眾人倒是不反對,反正這種苦力肯定是讓降軍去幹,和譚詣一戰後明軍又抓到了一千五百多俘虜,加上之前的已經有了兩千一百人,萬縣的降軍雖然逃走了些但還剩下兩千,這四千人就立刻被動員起來修築城防。最辛苦的當然是剛被抓到的這一千五,他們要干最重的活,卻只有最少的口糧。同樣是俘虜,首戰從譚弘那裡抓到的六百此時有人已經開始翻身了,最積極要求進步的一批俘虜此時已經開始和熊蘭那夥人一起擔任監工。

    清點首級後明軍把數字和捷報一起送去雲陽,再轉送奉節,相信這些捷報能夠讓文督師過個好年。同時鄧名還下令整理己軍的人員名單,把它也發往奉節,重慶戰敗後這些軍人的家屬估計十有**都認為他們已經喪生,鄧名認為趕在年前向這些人的家中報個平安是很必要的。

    這種收錄人名的工作當然不會麻煩鄧名,一直和譚弘作伴的秦師爺因此被從大牢裡放了出來,得以狠狠地吃了頓飽飯。雖然書寫大批人名是很麻煩的事,但與餓肚子相比秦修采寧可辛苦手腕子,這些天忍饑挨餓的生活磨去了秦修采對譚弘的所有忠誠心,現在他一心就是把鄧名交代的事情辦好,確保以後能天天有飯吃。由於鄧名的過問,那些譚弘的死黨現在也有了足以維持生命的口糧以便獻俘,其中不少人也和秦修采一樣,已經無法繼續維持對譚弘忠誠,不過既然他們沒有秦修采能書會寫的本事,也就無法像他一樣走出牢門、步入飯堂。

    「書中自有千鍾粟!」回想著那些難友看到自己離開監獄時的複雜目光,秦修采暗歎古人之言果然不假。

    在秦師爺忙著記錄人名,並竭力擠出時間幫明軍軍官寫信時,無事一身輕的鄧名自己動手製作了一些炭筆,每日在萬縣城周圍寫生。

    由於材料和工具問題,鄧名自問暫時還做不出油彩。萬縣一戰給鄧名很大的震動,雖然戰鬥只持續了短短一個時辰,但他看到的種種表情,性命相搏時的動作,吶喊廝殺時的神態,給予鄧名的衝擊可是遠超過去多年的總和。

    手中的畫夾裡已經有了幾百張速寫,鄧名在幾天前的戰場上走著,每一次駐足停留時,當時的場面就撲面而來,耳中也又充滿了金鼓之聲。

    「若是有一天我能有機會……」以前鄧名總希望能夠畫一幅氣勢恢宏的油畫,最好是能夠長寬都有數米才好,不過他也知道這樣的素材難尋。可此時看著手中畫夾中那厚厚一疊的速寫,鄧名卻是一陣陣遺憾,若是他此時手邊有足夠的顏料,便是技法不足也要強行畫上一畫:「這樣的題材,就是畫滿畫廊的一面牆恐怕都意猶未盡啊,都不知道是不是能夠容納得下啊。」

    「鄧先生今天畫了什麼,給我們看看吧。」

    下午時分,李星漢和趙天霸又湊到鄧名身後,他們雖然不懂畫,見過的也不過是些仕女圖之類的,一開始發現鄧名在作畫時也就是湊趣地看幾眼,可等見到鄧名筆下筋肉畢露的人物形象後,都喜歡上了這種畫法。

    看過鄧名今天的東西後,李星漢突然想起了一事,臉上滿是期盼之色地問道:「鄧先生去過京師吧?京師是什麼樣子的?」

    「嗯,去過。」鄧名略一沉吟,他也不太清楚北京的建築哪些是明朝就有的,哪些是後來新修的,不過頤和園他知道肯定不能畫,北京城牆也拆得只剩前門樓。最後鄧名提起筆,在一張白紙上開始勾勒**的樣子——鄧名記得人說過紫禁城是明朝就有的。

    不過鄧名不知道明朝時**還叫做承天門,順治時期才被清廷改名為**,因此他一邊畫一邊告訴身旁的趙天霸和李星漢:「這就是**,紫禁城。」

    李星漢和趙天霸都是越看越是喜歡,隨著鄧名對光影的處理,建築的宏偉之勢漸漸從紙面上透出,兩人臉上的崇敬之情也越來越重。

    「鄧先生能把這幅畫給我嗎?」李星漢問道,語氣中的企盼之情濃烈得都快要凝結成形了。

    「當然可以。」鄧名笑著把手中的畫最後處理了一番,遞給了李星漢:「可惜沒有顏料,不然會好得多。「

    李星漢倒是完全不介意,又問了一聲:「鄧先生說此門喚作什麼?」

    「**。」鄧名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把畫取了回來將這三個字寫在邊上,才再次交到李星漢手中。

    「鄧先生我也想要一張。」趙天霸看得眼熱,見鄧名作畫似乎也不是很難,便也開口討要道。

    「當然可以。」聞言鄧名又畫了一張,同樣題上了「**」三個字然後送給趙天霸。

    把手中的畫看了又看,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李星漢又問道:「還有什麼景色嗎?」

    「唔,」鄧名當然不能畫立交橋、高鐵給二人看,思來想去還是紫禁城安全,就提筆又畫了些紫禁城中的宮殿、亭台,不過這次他畫的相當簡單,而且還對二人有言在先:「我可不能每張都一式兩份啊,你們看個大概就好。」

    儘管這些草稿要比前兩幅畫簡陋得多,但還是被趙天霸和李星漢二一添作五瓜分一空,回城後城府較深的趙天霸對此守口如瓶,根本不打算與別人分享。但所謂三人不秘,李星漢虛榮心作祟,把畫拿出來炫耀,頓時營中大嘩,一眾軍官都撲上來一定要細看皇宮的長相。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發現眾人先是欣賞、然後迅速生出搶奪自己寶物之心後,李星漢馬上把趙天霸招了出來。但即使出賣了趙天霸李星漢也未能自救,最後就是趙天霸和李星漢都被搶走了不少,二人也都是以性命相搏才保住了鄧名題字後送給他們的**圖。

    直到事情鬧大,周開荒等人找到鄧名死乞白賴要拿到一張鄧名的題字畫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該畫皇宮,因為跑來的人雖然都堅決要求題字,但畫的內容各有不同:有的要求他畫個御座給自己,有的要求畫個朝堂,還有人竟然要求畫個龍床、寢宮給他們開開眼。

    暗罵自己沒有深思熟慮之餘,鄧名堅稱自己不知道皇宮細節,但事到如今軍官們哪裡肯依?雖然大家口口聲聲還是喊鄧名為「鄧先生」,也絕口不問他是如何得知皇宮內景的,但以周開荒為首的眾人說什麼也要把畫拿到手,還有個人乾脆解開衣服把和譚弘交戰時受過的傷擺出來給鄧名看。

    最後鄧名只好又提筆給他們畫上幾幅,事實證明這些傢伙中像趙天霸那樣穩重的是一個都沒有,拿到畫後全和李星漢一個德行:喜不自勝地滿營炫耀。而他們成功的經驗導致更多的人跑來鄧名這裡撒潑打滾,發現鄧名心軟好欺負後,這些人的好奇心也就越來越重,在這批人中已經有人要求鄧名把御用的純金馬桶畫一張給他。

    「宮中絕無此物!」鄧名義正詞嚴地拒絕了這種無理要求,為了息事寧人,鄧名最後只好答應畫一批一模一樣的金水橋風景給眾人,由他們自己去討論如何分配的問題,以後不得再來騷擾自己。

    儘管達成了這樣的君子協定,但接下來追加數量的要求一次接著一次,最後鄧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畫了多少,只感到胳膊都酸得快不能動了,質量當然也是每況愈下,最後都是極端粗製濫造的草圖——這些草圖也被搶奪一空,連熊蘭和秦修采都趁亂前來盜取一張。

    ……

    奉節,

    文安之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朝廷那邊岌岌可危,自己拼盡全力說服川東、鄂北的明軍盡數出動攻打重慶,但卻因為譚詣、譚弘的臨陣倒戈而功虧一簣。

    文安之一直滿心盼望晉王能夠擊敗吳三桂,確保朝廷平安,最好是把吳三桂大軍盡數殲滅在雲南,給四川明軍一個主動出擊收復甘陝的機會。但事情也可能會變得更壞,若是晉王交戰不利,文安之覺得朝廷就必須要經過川西建昌向成都平原轉移——若能做到的話就是丟失雲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局面,吳三桂把西北一帶的精銳清軍都帶走了,現在川北、陝西等地差不多都在唱空城計,只要李定國的主力沒有受損,還是可以嘗試反攻甘陝,若是得手就當是和清廷交換地盤了。

    可是現在由於進攻重慶的失敗,四川明軍在最好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向陝西發起進攻,若是朝廷遷來四川夔州一帶的明軍連去成都迎接的能力都沒有。文安之還擔憂清軍會趁機向萬縣發展,若是清軍真如此行動那耗盡了軍糧儲備的明軍還沒有什麼辦法作出反應——雖然文安之在萬縣進行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但是距離收穫要有很長的時間,等明軍下次能夠動員大軍的時候,多半清軍已經鞏固了萬縣的城防。

    五天前傳來的一個消息讓文安之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那就是雲陽一帶的駐軍報告:丟棄在重慶城下的明軍並沒有全軍覆沒,而是有一部逃出生天,不但逃出來了還把叛變的譚弘給打垮了。

    而前天傳來的消息更是讓文安之大喜過望,那支從重慶撤回來的軍隊又擊敗了來搶萬縣的譚詣,粗略估計斬首、俘虜也在三千以上,如果這個捷報是真實的,那萬縣暫時就沒有危險,等明年明軍緩過口氣後,還是有機會重新予以控制的。這份捷報讓好幾天不思茶飯的文安之一下子就有了胃口,當天不但吃了兩碗乾飯,還心情舒暢的喝了一杯酒,就等著進一步的詳細報告送來。

    昨天雲陽那裡確實送來了更詳細的報告,這支明軍尚存兩千四百餘人,一起送來的還有花名冊,送捷報的使者也被雲陽一起護送到了奉節。可仔細詢問過這個使者後,文安之的好心情一下子又煙消雲散了。

    「大膽狂徒竟敢冒稱宗室!」雖然使者信誓旦旦地說領導他們取勝的就是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宗室子弟,但文安之對此嗤之以鼻:「我從未聽說有宗室子弟來到四川,宗室子弟來了四川會不來奉節而往重慶跑嗎?還恰好就被進攻重慶的袁宗第碰到了?這破綻也太多了吧?而且袁宗第根本就沒和我提過,若是有如此重要的事情他會不與我講嗎?」

    話出口後文安之轉念一想,來送信的這個人也是袁宗第的部下,據他說親眼看見袁宗第和這個人交往甚密,而拍著胸脯說袁宗第已經確認此人是宗室的更是袁宗第的親信。

    「還是修書一封,問問靖國公到底是怎麼回事。」文安之不打算深究袁宗第的部下的妖言惑眾之罪,局面都險惡到這種地步哪裡還會懲罰有戰鬥力的官兵呢?

    不過那個冒稱宗室的狂徒則另當別論,只要這裡還打著大明的旗號此事就不可能裝沒看見,再三詢問過使者後,文安之覺得袁宗第可能隱瞞了點什麼,他修書一封過去問問情況,同時也是打一聲招呼:若是此人和袁宗第非親非故,那最好對此事裝不知道讓督師衙門自行處置。

    對袁宗第文安之到沒有太多想法,對方心裡那點小算盤文安之也不是沒有察覺,若是真有人去欺騙袁宗第的話,他上當一點也不奇怪。而且袁宗第確實如文安之所料隱瞞了發現鄧名一事,袁宗第覺得鄧名多半是失陷敵手了,這個時候還上報曾經發現宗室一名有何好處?

    但和袁宗第不同,對於那個騙子文安之則是越想越是氣憤,朝廷岌岌可危,各種妖魔鬼怪就都冒出來了,現在居然有人明目張膽地冒稱宗室,企圖趁著時局艱難竊取朝廷的軍隊,而且這個膽大包天的騙子還一直騙到國公面前去。

    本來還以為能心情愉快地過一個好年,文安之一想到萬縣的數千軍隊尚在此人的蠱惑之下就感到憂心忡忡,不過從使者的話語來看,此人已經把這支軍隊哄騙得昏頭漲腦了,若是舉措不當後果難以預料。

    「莫要打草驚蛇。」文安之仔細斟酌一番,決定先假裝相信此人確實是宗室子弟,好言好語,甚至可以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要先把此人穩住就好。

    「二十出頭的年輕騙子,應該不難對付。」在這個絕大多數人畢生都不會離開自己出生地百里、所有的知識都來自鄉里鄉親的時代,文安之不但讀書識字,而且行走數省。文安之不是沒有見過騙子,不過他們使出來的伎倆騙騙同樣是不聞百里之外事的農夫沒問題,對他來說則是滑稽得可笑;文安之同樣見過假冒宗室的騙子,他們對皇家根本就是一無所知,完全是村夫的憑空想像——這個騙子不過二十出頭,就算巧舌如簧在文安之的如炬法眼前又能如何?

    文安之打定主意,先利用騙子的貪念把他和已經被他迷惑住的軍隊召到奉節來,然後毫不留情地將他的謊言當眾予以揭穿,先讓眾人心服口服再把騙子明正典刑。這樣應該是最好的處理辦法,不讓這個人有機會帶著軍隊投向清廷,也不會讓軍中生疑,以致謠言流傳。

    窗外,慶祝永歷十三年的爆竹聲已經響起,雖然物資緊張,但是這個還是不能省的。

    「新的一年啊,一定會變得更好的。」爆竹聲帶走了文安之心中的大半憂慮,讓他滿懷憧憬。

    ……

    保寧,

    李國英的新年過得並不愉快,短短十幾天他經歷了大喜大悲的全過程。

    聽說重慶即將不保時,川陝總督李國英一夜就長出了不少白髮,但苦思再三也沒有兵力可以派去給重慶解圍,甚至連如何保住保寧都束手無策。但很快捷報傳來,譚詣、譚弘臨陣倒戈,譚文被殺,袁宗第遠遁。看著報告的時候李國英哈哈大笑,彷彿親眼看到文安之那張憤怒但又無可奈何的面孔。

    更讓李國英高興的是,不等他下令降將去取萬縣作為重慶的屏障,譚弘就知情識趣地送來軍令狀,說是一定要堵住文安之,並為他奪取萬縣。

    很好,李國英當即向北京報捷,同時請求北京承認二譚的侯爵爵位。

    「什麼前明宗室?胡扯!」

    大發雷霆的李國英把王明德的報告摔在桌面上,自從他報捷的奏章發走後,噩耗就接二連三地傳來,先是譚弘兵敗被俘——這蠢貨居然會被一群潰兵打得丟盔卸甲!李國英覺得自己是看走眼了,以前居然還會覺得譚弘值得收買。

    而今天的奏報更誇張,去追擊這支潰兵的譚詣居然也被殺個全軍覆滅——沒有功勞還要受到牽連,王明德毫不客氣地把實情盡數上報給川陝總督,一點也不肯替譚詣這個實力喪盡的降將隱瞞。

    本來李國英還在盤算,要用兩譚的兵力防備夔州,然後全力進取成都,在吳三桂把主力盡數帶走的情況下,迅速平定四川不但是大功,更能向北京充分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惜李國英的這個如意算盤被鄧名打得粉碎。

    「盡快查明此人身世來歷!」川陝總督氣急敗壞地叫道,四川巡撫高明瞻棄城脫逃的事情雖然被他壓住了,但遲早也會被北京得知,若是自己收復成都不但無事,甚至可能保住這個老部下,可現在不但未必能保住高明瞻,就是李國英自己都可能為此被北京斥責。

    川陝總督府忙碌起來,在總督的嚴令下,很快就會有一批細作派向萬縣方向,現在對於這個憑空冒出來的人李國英變得非常重視。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川陝總督再次拿起王明德的報告細看,之後又把重慶送來的證人招到面前反覆詢問。

    「兩次以身誘敵,身先士卒,初出茅廬就把譚弘、譚詣打得毫無招架之力。」李國英本來已經讓高明瞻戴罪立功進攻成都府,但現在他取消了這個命令,把注意力投向夔州府方向:「鄧名,鄧名,你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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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編輯來電說成績可以,就是書評要加強注意,又有問題帖子出現……感謝讀者支持,今天更新六千字,此外還請小心評論,尤其不要涉及筆者以前的作品。
mk2258 發表於 2013-1-12 15:01
正文 第三十一節 名將

    永歷十三年正月初五,昆明

    昨日清軍開入已經無人防守的昆明,從倉庫中繳獲數以萬石計的軍糧和不計其數的布匹,半個月前明軍撤離昆明時既沒有帶走也沒有焚燒儲存在昆明的大量物資,現在它們和倉庫一起完好無損地落入清軍手中。

    「聽說是明主下的命令,」一個偏將向吳三桂報告道,在正式報告上清軍當然不會使用永歷這個稱謂,不過在日常的言語裡他們對永歷天子仍有基本的尊敬,就連派來吳三桂軍中滿兵滿將都認為他是南朝之主,儘管是敵國依舊身份尊貴,尊卑不可廢。入城之後吳三桂見到倉庫裡積蓄如山時非常驚奇,於是立刻讓人打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經過一番瞭解後部下向他回報:「明主說恐我們掠奪昆明百姓,所以留著倉庫裡的糧食不要動。」

    這個回答讓吳三桂啼笑皆非,連連搖頭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最後只是笑道:「李定國就因為這句話就不燒倉庫了嗎?」

    不等部下回答,吳三桂就又說道:「李定國流寇本性發作,雲南看來是平定了。」

    之前數年明軍一直在四川、湖廣、廣西與清軍對峙,幾年反覆拉鋸清軍一直不能向前推移,坐鎮湖廣的洪承疇憂心忡忡,幾次上書朝廷為無法擊退李定國而謝罪;那時吳三桂在漢中的主要工作也是防備蜀王劉文秀攻入陝西,並沒有攻入四川的打算。但突然之間南明就後院起火,秦王孫可望意圖篡位,李定國、劉文秀救駕,秦、晉、蜀三王自己打成一團,最後孫可望戰敗逃奔清廷,將南明的虛實部署盡數相告。

    清軍出兵以來進展之順利連吳三桂等將官都有點難以置信,從四川到廣西,在這長達千里的戰線上,每一處的明軍都潰不成軍,不但原來數年難有尺寸進展的湖南戰線迅速被清軍攻破,就連入侵貴州這種已經成為明軍數年內地的領地也輕而易舉。大批原西營官兵在看到孫可望通過清軍送來的手書後倒戈投降,清軍攻破貴陽的速度竟然比李定國從昆明前來增援的速度還快。

    大批清軍源源不斷地進入貴州後,李定國就開始不停地後退,似乎完全喪失了交戰的勇氣,這次向昆明進軍前吳三桂還認為會在城下遇到明軍堅定的抵抗,完全沒有想到早在半個月前所有的守軍就統統離開了。

    「唯一可慮的是,李定國會保著明主退往四川,現在川陝空虛,」吳三桂自言自語道,他周圍的將領臉上也紛紛贊同地點頭。李定國不停後退顯然是為了保存實力,吳三桂知道西營和闖營出身的人思路和大明政府軍相當不同,在領土和軍隊之間起義軍將領往往更看重後者。昔年闖軍、西營的戰略就是不斷的避實擊虛,現在清軍以舉國精銳侵攻滇、貴,後方留守的都是戰鬥力相當不可靠的地方部隊,看起來李定國又要故伎重施,開始大範圍的流動作戰。吳三桂寧可與李定國決戰也不願意追在他後面,他知道李定國非常善於這種戰術,重兵集結在一起很難追上李定國的主力、若是分兵露出破綻又很容易被對方反咬一口。

    「大帥不必過慮。」在眾人臉上紛紛露出憂慮之色時,一個武將昂然而出,正是副將趙良棟,崇禎十七年清軍入關,他跑到阿濟格的軍前投效,協助清軍在陝西一帶厲行保甲,剿殺大順余部,因功勞卓著而一路青雲直上,屢次受到清廷嘉獎。洪承疇經略湖廣時,指名道姓抽調趙良棟到帳下聽用,此番進攻雲貴,趙良棟歸吳三桂節制,他奮勇爭先,多次大破明軍的抵抗,此時清廷新的嘉獎令和晉陞他為總兵的命令已經在路上。

    在萬縣的鄧名也曾從周開荒的口中聽到趙良棟這個名字,當時他覺得這個名字頗為耳熟,想了一會兒想起好像是鹿鼎記主人公的義兄,可看到周開荒敘述趙良棟在陝西、寧夏殺害順軍軍屬時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又感覺不像——因為鄧名記得看過的小說裡講趙良棟被桂公公從天津挖掘出來的時候還是個不懂得溜鬚拍馬的芝麻小官。

    這個只能怪鄧名對清初歷史一無所知,康熙年間趙良棟確實在天津不錯,但他那時已經是堂堂的左都督、天津總兵、正一品武官,三藩之亂時趙良棟被啟用後更是為清廷屢立奇功:制止了王x輔臣的連勝勢頭,帶領節節敗退的清軍轉入戰略反攻,收復陝西、撫定寧夏、兩年克定四川、半個月下昆明!漢人趙良棟二十二歲投入清軍,從大順軍開始一直到大周軍結束,他與所有反抗清廷的漢族軍隊都交過手,消滅了每一支遇到他的漢族抵抗軍,南征北討為滿清朝廷鎮壓了全國範圍內的漢人抵抗,有「清初第一良將」的美譽,獲贈「滿洲一等精奇尼哈番」,在寧夏去世後康熙命皇長子前去致哀,御筆親書對聯一副:憶昔鷹揚能百勝,每思方略冠三軍。

    「明主非能與李自成、張獻忠相比。」趙良棟對吳三桂說道,雖然李自成和張獻忠用這種戰術拖垮了大明,可趙良棟對此一點也不擔心:「大帥請看,自從李、張二賊伏誅以後,他們的黨羽可還用的了這招嗎?」

    吳三桂稍稍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用手點著趙良棟道:「將軍當真了得。」

    「大帥過獎,」趙良棟知道吳三桂已經明白自己的意思,恭恭敬敬地躬身謙虛道:「末將不過是一得之愚罷了。」

    可除了吳三桂和趙良棟外,其他的將領都還糊塗著呢,有人就問道:「還請大帥明示。」

    吳三桂把手一揮,就讓趙良棟出面解釋,後者先是謙虛再三,然後才轉生衝著大家道:「兩軍對壘,下面的將校無論身處何處可都是看著將旗的;和這個一樣,我們雖然出征在外,但還是眼看著京師、朝廷的,這些明軍自然也都看著昆明。」

    這個道理大家都懂,將旗動搖那就離全軍潰敗不遠了,若是京師遇險、朝廷傾覆,那軍隊自然也成了一盤散沙,不過大家還是沒搞懂這和剛才趙良棟問題裡提到的李自成、張獻忠有什麼關係。

    「李、張二賊凶頑,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軍隊在哪裡他們人就在哪裡,雖然居無定所但是軍心士氣不墮,可現在李定國他們是明軍了,明主一聽到戰爭就遠遠遁逃。就好比,戰陣之上,將旗雖然動搖但只要是向前去的,官兵們眼睛都向前看,那自然不但不會潰敗反倒會緊緊跟上;若是正好反過來,士兵打仗時一步三回頭,整天看統帥又逃遠了幾里,那這仗還打什麼呢?」

    聽完趙良棟的這番解釋,眾將也都覺得他說的有理,人人臉上都露出笑容。

    「況且以末將之見,李定國未必會去四川。」趙良棟又向吳三桂說道。

    「將軍所言極是。」之前吳三桂單純把自己放在李定國的位置上,設想若是自己面臨這樣的危機局面該如何用兵,因而對戰局有些擔憂。可剛才被趙良棟點了一下後,老謀深算的吳三桂哪裡還能不明白:永歷的本領遠遠無法和李自成、張獻忠相比,過去官兵經年累月地追在他們身後,兩人照樣吃得香、睡得著,若是他們遇到眼下這種局面肯定想也不想地朝著空虛的四川去了,但是永歷看到清兵從北而來,唯恐逃得不遠哪裡還敢繞到清軍後面去呢?既然永歷不去,那李定國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他現在是大明晉王不是大西王子。

    環顧周圍的將官,看到他們的臉上又多顯出茫然之色,吳三桂微微搖頭,心中暗歎俊傑稀少,回過頭又看到挺立的趙良棟,吳三桂不禁有種英雄相惜的感覺湧上心間。

    ……

    怒江,李定國大營。

    「皇上,」看著從禁營那邊回來覆命的使者,李定國的聲音有些嘶啞:「還是不肯回來麼?」

    使者無聲地點點頭,接著又說道:「皇上說,一切軍務殿下可便宜行事。」

    「退下吧。」李定國無奈地說道,在貴州看到清軍勢大,他就有了讓城別走的念頭,現在中國大半淪陷,李定國不打算和清廷打一場消耗戰,因為這是根本無法消耗得過的。以前每當這個時候,張獻忠就會帶領軍隊開始流動,避開集中起來的官兵主力,等他們分散的時候再尋找戰機。

    從貴州返回雲南後,李定國就說服永歷朝廷放棄昆明,不但說服了天子並且定下了經過建昌去四川的計劃,連命令四川等地做好迎接天子準備的命令都已經發出。可就在離開昆明前,天子面前的近臣馬吉祥等人跑來和李定國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去四川,而要去滇南。

    在一片人心惶惶中,李定國無可奈何地同意了,而且當時他還想可以收攏一下滇南的部隊,然後再設法繞開清軍主力,但沒想到命令一下就收不住腳,天子帶著禁衛軍飛也似地逃離了昆明,然後就是各路兵馬,一個賽一個快地逃離昆明,唯恐落在後面。出了昆明後天子一路南奔,逃過怒江後猶嫌不足,又生生逃開上百里才停下來喘一口氣,見天子如此各路明軍哪裡還有戰心,也是一窩蜂地逃過怒江。

    隨後趕到的李定國招呼各路兵馬集合時,眾多將帥都舉出保護天子的招牌拒絕回來和李定國會師,現在別說繞過清軍主力流動作戰了,李定國能說服軍隊不繼續自行南逃就不錯了。

    「殿下,」李定國的老戰友白文選走入他的軍帳中,手中拿著幾封勸降信,都是清軍派人給送來的,然後被收信人上交給白文選:「都是孫可望親筆寫的。」

    現在李定國心裡最恨的恐怕就是他以前的結義兄弟孫可望,他好不容易才打出兩次大勝,擊殺孔有德和尼堪,打破了清軍不可戰勝的神話,重新鼓舞起天下人的希望,也大大提高了西營的聲望。結果孫可望那個傢伙居然想篡位!義兄他居然真的想立刻篡位!

    李定國一直不明白看上去挺聰明,內政也搞得相當出色的義兄怎麼能愚蠢到這個地步,西營,不,準確地說是雲南明軍在湖南、廣西進展順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地方士紳熱情歡迎,為明軍籌備糧草、打探消息,還幫助明軍籌糧籌餉——他們是在幫明軍不是在幫西營!如果讓孫可望篡了位,那領兵在外的李定國和劉文秀立刻就會被打回原形,馬上從大明王師變回西賊。

    不要說這些心向大明的士紳對軍隊的幫助,你孫可望真的篡位了,那督師四川的文安之,還有川東、鄂北的前闖營,建昌、成都的川軍,還有誰會聽你孫可望的?更不用說福建的鄭成功,浙東的張煌言,他們已經因為擁唐、擁魯的問題和朝廷貌合神離了,對擁戴桂王的西營戒備十足,要是真篡位造反了,還想鄭、張出一兵相助麼?哪怕是戰略上的牽制都再也不會有。

    所以只有趕走孫可望,李定國和劉文秀立刻達成了共識,就算內訌傷害元氣也在所不惜,雖然西營中下層有很多人對此不解,奇怪李定國為什麼會如此忠於一個曾經反抗的朝廷,但李定國卻很明白,如果自己毀了永歷這面旗幟那西營立刻就會馬上成為眾矢之的,好不容易形成的抗清同盟立刻就會土崩瓦解。

    當時李定國已經覺得義兄的愚蠢難以想像,但事實證明他還是高估了孫可望,有句話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西營幾年前能有如此大的聲勢就是在吃永歷朝廷,孫可望砸了一次自己的飯碗,但他即便逃去清廷那邊他還是在吃永歷朝廷的飯——若沒有永歷朝廷,清廷搭理你一個沒兵沒權的孫可望幹什麼?

    只要西營還在、永歷朝廷還在,李定國知道清廷那就得優待孫可望,以便瞭解更多西營的情況,也為了向永歷朝廷中的官員顯示清廷的寬大。以後清廷若是在戰場上見到一個不熟悉的年輕西營將領,說不定都會把孫可望叫去詢問一下這個人的身世背景,李定國覺得孫可望只要捧穩這個顧問工作的飯碗都能保證下半輩子不至於挨餓。

    但孫可望竟然第二次砸飯碗!

    這次孫可望可是替清廷出了死力,給西營故舊的勸降信那是寫了一封又一封,也不知道策反了多少人給清軍當細作,替他們帶路,向他們出賣明軍的情報。雖然恨透了這個曾經的義兄,但如果孫可望就在面前,李定國肯定會好好地問上一句:「你怎麼就能蠢到這個地步呢?就算我們翻臉成仇了,可你還是在吃西營的飯啊,西營被毀了,韃子還養你這個沒有一兵一卒的降王幹什麼?」

    除了孫可望,李定國還需要頭疼身邊其他的蠢貨,盧桂生就大言不慚地建議他獨自北上,置永歷天子和朝廷於不顧。

    還沒等李定國和白文選商量好如何賞賜那些把信件主動交上來的將領,盧桂生就又來到李定國面前,他已經聽說了永歷是如何回復使者的,就又來勸說李定國先行北上,不要為了這個膽小鬼皇帝讓西營主力處於進退不得的險地。

    「我決定在這裡打一仗,」李定國想也不想地否決了盧桂生的提議,他下令召集眾將,拿出了一個作戰方案:「我們一個月來不曾一戰,想必韃子現在已經驕狂至極,認定了我們不敢一戰。」

    「磨盤山!」李定國已經偵查過周圍地形,選好了伏擊地點:「若是吳三桂追來,我們就在這裡設伏,送他去見孔有德、尼堪!」

    「殿下不可!」盧桂生聞言大驚,立刻反對道:「當初撤出昆明時就定下了不戰,若是要戰為何要放棄昆明堅城?現在已經放棄了昆明,就不能後悔再戰。再說此戰便是贏了又有何益?」

    若是在放棄昆明前一戰勝利還有機會保住滇中,但現在清軍正大量湧來,就算能消滅吳三桂,可他後面還有洪承疇,而明軍則是打一個少一個。若是不能取勝那更是後果不堪設想,哪怕是平手,清軍可以退回昆明修養,而缺衣少食的明軍在這窮山僻壤裡連照顧傷員都是大麻煩。

    「這是為了鼓舞士氣。」李定國承認反對意見不是沒有道理,但只有一場勝利才能讓嚇破膽的皇帝回來,才能讓朝廷相信西營有保衛它的力量,只要天子回到軍中那李定國就可以開始施展戰略計劃。

    但盧桂生還是反對,認為多待一天就是多一天危險,更消耗了寶貴的軍糧,甚至口出狂言說根本不要搭理懦弱的朝廷。

    「把他拖出去,打二十軍棍!」李定國忍無可忍地大叫一聲,要是他有其他的解決辦法難道他願意在這個地方不死不活地拖著麼?也正是因為盧桂生說的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所以他才更加生氣。

    但!無論如何李定國都不可能拋下天子,如果沒有了永歷天子和朝廷,他就算能去四川那又算什麼呢?李定國都能想到韃子的宣傳:西賊拋棄了天子又回來當流寇了。那樣不但士紳會懷疑自己,雲南非西營嫡系的軍隊指揮不動,恐怕連文安之、川軍和闖營余部都不再是友軍了。

    衛士把大聲喊冤的盧桂生拖出去後,李定國定了定神,繼續給部下們講解他的伏擊計劃。

    「只要這仗能夠取勝,天子返回軍中。」李定國在心裡地想著,他覺得形勢還是會比義父張獻忠時期強,畢竟那時士紳都是敵視自己的,現在永歷天子的旗幟不但能夠贏得大片的響應,而且除了吳三桂這種死心塌地的滿清走狗,就是對地方上清軍軍隊都有很大的震懾作用。

    「要是我擁立的天子肯上陣就好了,要是能夠看到天子旗飄揚在戰場上……」李定國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哪怕不敢上陣,只要不一見敵來就遠遁也行啊。」

    ……

    被打了二十軍棍的盧桂生趴在床上,作為一個進士,投靠晉王府後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待遇,之前李定國對他一直很客氣,還幫他取得了光祿寺卿的職務,以前他暗地裡一直盼望有天晉王能夠取代永歷天子,也把晉王視為第一效忠對象。

    「晉王不聽忠言,必遭大敗啊。」

    盧桂生在床上嚎啕一番,越想越恨,暗暗一咬牙,想著:「李定國寧死也要保朝廷,我可不能陪他死!」

    ……

    萬縣,

    「文督師的使者?快請。」

    鄧名客氣地把來人引到廳內,接過給他的書信展開看起來,信中的口氣非常親熱,請鄧名這位宗室盡快到奉節一敘,還讓他趕快自行上報身世,奉節會立刻上報朝廷。見信鄧名微微皺眉,心想著自己確實需要盡快去奉節一趟向文督師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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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稿子了,現趕出來的,晚點了,見諒。
mk2258 發表於 2013-4-4 06:48
第三十二節 奉節

目前鄧名在萬縣一天到晚沒有什麼事情,軍隊預備回奉節,不過暫時無法成行,鄧名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耽擱,還是應該迅速前去奉節和文安之見面,同時手中這支軍隊的指揮權也需要進行移交——周開荒和他的部下肯定要回大昌,但是原譚文部肯定會歸文安之節制。


    鄧名就把眾軍官召集到一起,把文安之來信要自己前去奉節一事相告,至於軍中事務當然交給周開荒和李星漢負責。聽到鄧名的安排後,不少人都一起嚷嚷,說鄧名一走就會軍心不穩,不過也有人支持,覺得鄧名身份尊貴,沒必要一天到晚守在萬縣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實際上鄧名也很少處理具體事務。

    眼下最主要的問題就是軍官中讓誰留下來防守萬縣。無論把誰留下都會很危險,兩千四百明軍加上俘虜就有六千多人了,一起行動不但緩慢而且物資也未必充足。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明軍幾天,鄧名倒是有個腹案,趁著自己還沒走趕快提出:「我們走,讓熊蘭斷後好了。」

    新年前,鄧名因為好奇熊蘭為什麼一直鬱鬱不得志,就招來幾個譚弘的手下詢問,結果發現其實這件事異乎尋常的簡單,原來熊蘭的生母是妾,相比這個,熊蘭靠著姨娘是譚弘的妾這層關係謀取個職務反倒不是什麼大事了。

    當譚弘的部下面帶鄙夷地報告熊蘭是妾生子時,鄧名聽了還不覺得什麼,但其他軍官頓時臉上滿是不屑之色,一通哄笑。看到他們紛紛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後,鄧名就明白譚弘的心腹手下羞於與熊蘭為伍一點也不奇怪了。對這種歧視心理鄧名有點不理解,母親和姨娘都是妾,說明姐妹倆都是亂世裡的苦命女子,出身一定很低下而且很不幸,按說應該同情才是。難道這些軍官的父母都是出身豪門麼?他們大多是窮苦人家的子弟,唯一的優勢就是明媒正娶罷了。鄧名意識到,他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在這些明朝人眼中卻是了不得的大事,其他人即便出身再貧寒,也是光明正大的妻生子,在這些人眼裡熊蘭可以說是一個副產品。

    「那個小婢養的?」得知熊蘭的出身以後,明軍就開始用這種罵人的話來稱呼熊蘭,而對他來說似乎這還不能稱之為辱罵。

    「我們不可能一下子都走,只能一批一批的走,不讓熊蘭帶人留守,難道要把我們自家兄弟留下嗎?」雖然手下軍官們都用這個蔑稱,但鄧名從未使用過這個稱呼。

    鄧名認為可以讓熊蘭帶著不太可靠的一批人留下,繼續開墾萬縣周圍的土地,兩千四百明軍則帶著一千多比較可靠的壯丁返回奉節。

    「那小婢養的會老老實實的嗎?他已經翻來覆去兩次了。」

    「總比留下其他人強。」鄧名也不認為熊蘭是個值得信任的傢伙,但反過來說,這種反覆無常的人就是投了清軍危險也不大,三譚在萬縣周圍經營了多年,開墾了不少土地,若是棄之不顧實在有點可惜。

    在鄧名和眾軍官商議這些軍務的時候,趙天霸一直沒有說話而是在邊上靜靜地沉思,趁著眾人交談中的一個停頓,趙天霸突然插嘴道:「鄧先生,能把督師的信再念一遍嗎?」

    鄧名於是就又念了一遍,趙天霸聽得很認真,等鄧名念完後便道:「督師並沒有催促先生立刻去奉節。」

    「是沒有,怎麼了?」文安之的信寫得很熱情,也表達了急於一見的意思,不過確實沒有要求鄧名立刻動身。

    「能把督師的信給我看一下嗎?」趙天霸問道。

    「當然,」鄧名感到事情似乎有些奇怪,不過還是把信交給了趙天霸,還笑著問道:「趙兄不是不識字麼?」

    「只是檢查一下印章,」趙天霸接過信,口中答道,看了看信上的印章後突然抬頭大聲反問:「督師來信,檢查印章是慣例吧?難道鄧先生從來沒仔細看過麼?」

    剛才趙天霸的舉動讓鄧名不解,可是聽到趙天霸這聲反問後鄧名頓時心中釋然:原來這是軍中慣例。

    「我確實不知道這個規矩,讓趙兄見笑了。」鄧名搖頭笑道。

    「也是我忘記解釋了,這種書信從來都是要仔細檢查的,以防萬一。」趙天霸也是一笑,把文安之送來的信收入懷中:「一會兒再奉還鄧先生。」

    「不著急。」鄧名扭過頭繼續和其他軍官討論留守、耕種和沿途行軍的問題。

    趙天霸悄悄走出議事廳,把秦修采找到跟前,將文安之的信交給他:「給我慢慢讀上幾遍,一個字也不許錯」

    ……

    奉節。

    文安之這幾天一直在關注萬縣那邊報來的消息,下午時分衛兵報告有一位使者從萬縣來,文安之馬上令人將其招入。

    「卑職見過督師。」

    文安之定睛一看,使者正是錦衣衛千戶趙天霸。去年奉命護送朝廷的幾位太監使者來夔州安撫軍隊後,趙天霸就一直在文安之身邊聽命。直到出征chongqing,文安之才讓他去先鋒袁宗第軍中充當個聯繫人,當然也隱含著一點監軍之意,保證袁宗第能夠認真出力。當聽說趙天霸多半折損在chongqing城下後,文安之也深為損失了這麼一個得力的部下而難過。

    文安之後來通過花名冊知道趙天霸還活著,不過趙天霸不會讀不會寫也很難和他秘密聯繫,現在趙天霸能夠單身前來奉節,文安之那是大喜過望。

    「快起。」

    「多謝督師,」趙天霸起身後也不遲疑,立刻就問道:「督師可有疑鄧先生之意?」

    「鄧先生?那個鄧名?」文安之臉色一沉:「此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細細說來。」

    「卑職也不敢說他到底是誰,不過以卑職看來,很可能是烈皇的……」趙天霸生怕文安之會魯莽從事,以現在鄧名在軍中的威信若是文安之對他不利的話,趙天霸恐怕會出大亂子,就是他本人也覺得鄧名多半是皇子,文安之要是對付鄧名趙天霸都會往皇家內部矛盾和自相殘殺上面聯想。

    「住口」文安之不待趙天霸說完就憤怒地喝止。連趙天霸這樣忠誠可靠的人竟然都被迷惑了,文安之感到十分驚訝:「事關先帝英名,怎可信口雌黃」

    趙天霸也不著急,靜靜地聽著文安之的斥責,等文安之罵累了稍作休息時,趙天霸從懷中取出一卷畫紙,雙手捧著奉上:「督師請看。」

    「這是什麼?」文安之奇道,伸手接過了那些紙張。趙天霸也不答話,就退後兩步靜靜站在一旁。他已經用安定人心等理由說服鄧名跟著大軍一起出發,自己則先去奉節和文安之講述一下chongqing戰後的情況。

    「這是……這是……」才翻開第一頁,文安之的聲音就突然有些顫抖,趙天霸看到文督師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張圖,語不成調,雙臂都抖動了起來。

    「這是從何而來?」文安之掉頭看著趙天霸,厲聲喝問道。

    「卑職沒有去過京師,鄧先生前幾天在萬縣畫了一些京師的風物,其中就有這張,卑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趙天霸用平穩的口氣答道。從文安之剛才的表現看,督師大人不用他提醒就立刻認出了畫上之物,而且顯然畫上的風景非同小可。

    「這是那個鄧明畫的?」文安之回過頭又一次仔仔細細地審視那張畫,眼睛都快要貼到畫紙上去了,半響後才出聲問道:「可說過他畫的是什麼嗎?」

    「回督師話,鄧先生說他畫的是皇城,後面這些張也都是。」趙天霸離開萬縣前設法從別人手裡又收集了幾張,帶給文安之的都是畫面比較清楚的。

    聞言文安之急忙又翻動起來,一張張地看著後面的畫紙,其中有一張鄧名畫的是華表,在二十一世紀大家看到這東西不會很注意,但在封建帝制時代,華表代表著帝王的至高無上,王權的威嚴和神聖的尊卑貴賤。

    文安之曾經無數次地用崇拜的心情和目光去注視華表,但他自問也絕對畫不出這麼一張,一看就能夠想起來很多細節,但若是見不到這張畫這些記憶肯定是無法拾起,文安之相信能畫出這張畫的人肯定對華表極為熟悉。他哪裡知道,鄧名曾經跟同學一塊去寫生,在故宮內外畫了幾十張建築速寫。文安之又翻回到最前面的一張,想起自己剛剛得中進士時瞻仰承天門的場面,周圍都是同年的進士、同進士,文安之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員,然後被引入皇宮大殿,和天子、帝師對答,被賜予庶吉士身份時的喜悅和榮耀,滿腔的壯志……文安之想起那時的書生意氣,那時的志向,那時怎麼會想到有一天大明會殘破如此。

    文安之緩緩地向後翻,記憶中巍峨莊嚴的殿堂又一次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不禁歎道:「先帝啊……」

    趙天霸吃驚地看到,文安之突然撫著那些鄧名的圖畫,眼中滿含著淚水。

    「督師」趙天霸走上前一步,但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文安之才好。

    「這位先生,自稱是烈皇之後,是嗎?」文安之的失態並沒有持續多久,他抬起頭問道。

    「鄧先生從未自稱過是烈皇之後……」

    「那鄧先生自稱是哪位小王爺?」文安之有些不解地追問道,顯然有點忍受不了趙天霸那緩慢的語速。

    「鄧先生也從未自稱過是某位王爺、世子。」這些天來鄧名屢次否認宗室身份,趙天霸把事情一樁樁詳細地說給文安之聽,後者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

    「他若是真的,為何要隱瞞身份?」文安之本來因為看到畫而對鄧名的宗室身份信了幾分,但現在聽說鄧名否認得如此堅決,又感到非常奇怪。

    「卑職愚鈍。」

    文安之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通這裡的緣由,最後歎道:「也罷,等鄧先生到了奉節,老夫再問不遲。」

    不知不覺間,文安之對鄧名也換了稱呼。

    ……

    在文安之的翹首盼望中,終於有士兵來報告鄧名已經率軍抵達奉節。

    從chongqing城下逃出的兩千四百多明軍盡數返回奉節,沒人願意留在萬縣那種險地,最後萬縣還是留給熊蘭打理。目前至少名義上,熊蘭在萬縣還是服從奉節領導的,奉命留守後他還上書奉節,請求至少給他一個千總的名義以節制手下。

    文安之見過鄧名之後,就感到自己對他更是看不透了,對方滿不在乎地說冒稱宗室只是為了安定軍心,是為了擊敗譚弘、譚詣,好像根本沒有感到被數以千計的人稱為「殿下」是件不妥的事。任憑文安之百般詢問,涉及到身世則一概用「忘了」這個理由來搪塞。豈有此理,身世忘了,那這協是怎麼畫出來的?文安之還聽趙天霸說過鄧名熟知歷史典故……不忘記宮殿,不忘記看過的書籍,不忘記如何書寫,單挑父母出身來忘,世上豈有這種定向失憶的人。

    不過鄧名越是顯得有恃無恐,文安之越摸不清他的底細,客客氣氣地談了一下午,還是拿不準對方的身份,也猜不透對方的想法。拋開鄧名的身世不說,他的功勞卻是實打實的,文安之沒有什麼治他罪的好辦法——歸根結底,鄧名沒有自稱過宗室,就算一副輕視皇權的姿態讓人有種收拾他的**,但功勞和形勢擺在這裡,文安之感覺不好變臉拿人,也不便嚴刑拷打,最關鍵的一點是,文安之吃不準對面的人是不是有輕視皇權的資格。

    文安之有意地說起一些地理風物,旁敲側擊地想試探一下鄧名的身世,不過很快就發現對方知道的似乎比自己還多,不但大江大河都能講出名字而且好像連大海都見過,無論是華北平原還是江南水鄉,鄧名被問到這些地方的時候也都回答得差不太多,沒享受過電視新聞好處的文安之甚至有種感覺——這個年紀差不多只是自己四分之一強的後生,見識要比自己還廣博,他這麼年輕,這麼多東西都是從哪裡看來的?

    辨識真假有兩種途徑,比如有人牽一條狗來卻聲稱這是一頭豬,如果旁觀者很瞭解豬應該是什麼模樣,那當然立刻能夠辨清這是謊言;如果不認識豬的話,想識破這個謊言就需要認識狗,如果一眼認出牽來的肯定是條狗,那即使不知道豬是什麼模樣也不會受騙。以文安之眼下的狀況看,他如果對形形色色宗室都有清楚的認識,並確定鄧名不是其中的一員那就可以不受迷惑;或者,如果文安之能夠看出鄧名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那也可以確定他肯定不是十七世紀的大明宗室。

    但文安之哪個也做不到,文安之見過的宗室子弟有限,鄧名的言談雖然怪異,但文安之不敢說怪異的就不是宗室。之前文安之辨別真假的自信主要還是來自第二種辨識真假的途徑,他覺得自己見多識廣,能夠看清對方的原始身份,但一番接觸下來,文安之基本確定對方不是他見過的士人、農民、工匠、商人、漁民、伶人或是軍戶之類,總之就是鄧名和文安之見過的所有社會種群都不像——那剩下的還有什麼人呢?還剩養在高牆深宮之後的宗室子弟,這個文安之從未有機會深入瞭解過。

    文安之的迷惑和當初袁宗第的感覺很相似,排除了他們熟知的,就剩下他們不熟悉的、始終被遮蔽在層層迷霧後面的天家宗室這個社會族群了。越是拿不準對方的身份就越不好無禮,眼看兩個時辰過去依舊一無所獲,心中著急的文安之留鄧名吃飯,他還是想繼續努力打探虛實。

    「宗室該是什麼樣?」鄧名去更衣的時候,文安之覺得排除法已經不管用了,必須要正面驗證。但這個問題問得他自己也有些迷惑,士農工商不用說,就是伶人、軍戶也有很明顯的共同點,這猩能性都已經被文安之排除了,那宗室共有的、獨一無二的特點應該是什麼?文安之感覺很難下結論。

    可以觀察鄧名用飯時的禮儀,但文安之覺得就算對方有禮也不能說明一定是宗室。想著想著,文安之又冒出了一個念頭,他叫人取來一個小筒,這可是永歷天子賜給他的好東西。

    「按說宗室應該知道這個東西吧,如果是烈皇之後就更應該知道。」文安之從筒子中掏出了黑乎乎的一個賜物,琢磨了片刻,狠狠心又多掏了一個出來。

    「但他若是不知道,也未必就不是宗室,這並不能用來否認他的身份。」文安之想到這裡又有點捨不得,把手中的兩個又放回筒中一個。

    「唉,捨不得鞋子套不住狼。」文安之猶豫再三,雖然這賜物同樣未必能刺探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但已經一下午了還是毫無進展,文安之真不知道該如何向朝廷上報這件稀奇古怪的事了,他從筒裡重新取出了一個,再次湊成兩個。

    把兩個一起交給僕人,文安之琢磨著一會兒該如何不露聲色地試探,一邊讓人去請鄧名:「請鄧先生過來用飯。」
mk2258 發表於 2013-4-21 21:31
第三十三節 唐王


    吃飯之前先喝了幾杯茶,文安之順便又考察了鄧名一會兒,難以想像一個年輕人會有廣博的地理知識,但對人情事故、地方上的風俗習慣卻極其無知,這點看上去似乎和一個不出家門百里的百姓也差不多,鄧名身上的這種矛盾實在令人不可思議,文安之臉上不動聲se,心裡卻越發狐疑:

    「剛剛二十歲出頭,對全國的名山大川都有所瞭解,看來他還不是道聽途說,難道這二十年他一直一刻不停地到處跑不成?可若真是如此,怎麼他又會對地方民風如此無知?難道他遊歷的時候從來不與人說話嗎?」

    已經七十七歲的文安之自問平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離奇難解的疑問,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世上有這種人。

    很快飯菜就被送上來。晚上文安之一般只喝一些粥,給鄧名準備的則有米飯和一些雞肉,他示意鄧名不必客氣,可以邊吃邊聊。

    鄧名已經很餓了,聞到飯菜氣味的時候更加感到飢腸轆轆,他笑著問道:「菜裡面有香菇吧?多謝督師款待。」

    說完鄧名就揭開送到他面前的砂鍋蓋子,全然沒有注意到舉起碗正準備喝粥的文安之忽然停住了一動不動,他本來還打算等鄧名揭開蓋子後再觀察他的動作的。砂鍋裡面香菇燉雞的氣味撲面而來,正和鄧名剛才猜測的一樣,砂鍋裡有兩塊黑se的香菇,發散著令人垂涎的香氣。

    鄧名這句話一入耳,文安之心裡就咯噔一聲:「他果然識得!」

    此時香菇只有福建、浙江的一些地方出產,生長在一種特殊的木頭上,也只有使用這種樹木才能得到特有的氣味。十七世紀還沒有未來的控制養殖環境的能力,在其它地方養殖的雖然打著香菇的名義、樣子也有些近似,但沒有香氣,只能騙沒見過正品的人。這點香菇是鄭成功輾轉進貢給天子的奢侈品中的一部分,永歷天子去年派人來奉節嘉獎文安之時送給他十個,都是原產地出產的正品,香氣十分濃郁。

    鄧名如果不認識此物也不能就肯定他不是皇家子弟——以前地方上肯定年年都會進貢香菇入大內,但是畢竟十幾年前běijīng就淪陷了,如果真像趙天霸所說的他是烈皇的後代,那個時候他應該還很小吧,居然會記得這麼清楚。

    閩浙一帶都是清廷佔領區,因為常年戰亂而導致生產、流通萎縮,所以香菇才更加珍貴難得,一般人沒有這個口福。鄧名若不是小時候品嚐過,真不知道長大後還能有什麼機會。文安之心念轉動,連喝到口中的粥是什麼味道都沒感覺了。

    「不過他周遊甚廣,不可以一般人視之。」想到此處文安之就決定再試探一下:「鄧先生以前在哪裡吃過香菇?」

    「在家裡,」鄧名對野生香菇的產量毫無概念,以前在超市裡他能看見大袋大袋的香菇,所以從未覺得這是種奢侈品:「香菇做什麼菜都好。」

    文安之心裡又咯噔一聲,忍不住追問道:「鄧先生家裡常用香菇做菜嗎?」

    「有時吧,燉肉,蒸魚,炒個香菇肉絲,或是香菇油菜之類的。」鄧名隨口答道。

    「嗯,用香菇炒油菜嗎?」文安之的語氣變得有點古怪。

    「是啊,」這個問題讓鄧名也感到迷惑,這不是常見菜麼,滿大街的館子裡都有。突然他靈光一閃,記起以前去南方的時候,浙江一帶的人管油菜叫青菜,連忙補充道:「油菜就是青菜。」

    文安之盯著鄧名看了兩眼,確信自己不會看走眼,此人說的確實是實話,看起來他家裡就曾把稀罕的香菇用來炒油菜,而且這年輕人心裡顯然就沒把來自原產地的香菇當成什麼了不得的奢侈品,地位和青菜相去不遠。

    心裡暗歎了一聲,文安之覺得鄧名以前的物質生活水平是自己聞所未聞的——二十一世紀的物質生活水平本來就是十七世紀的人無法想像的,比這個時代人心目中的神仙所能享有的水平還要高出一大截。

    「給他吃了兩個……虧了。」文安之看到自己珍藏的東西根本沒被客人當一回事,心裡也有些後悔。不過很快他就暗暗自嘲,壓下這點小家子氣的念頭——雖然是天子大老遠派人送來的東西,吃了就算了,終歸還是不要太小氣,對吧?

    「老夫天啟二年僥倖,賜進士及第。」文安之說話的時候,目光炯炯地看著鄧名。

    「哦,」鄧名一點兒也不明白對方的心理,看見文安之盯著自己看,估計對方話裡有什麼潛台詞,但鄧名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便猜測對方是不是想在外人面前炫耀一下——雖然鄧名覺得文安之這麼大歲數沒必要和自己炫耀,但他還是恭維了一聲:「督師大才。」

    文安之聽完真有點哭笑不得。進士及第固然是件了不起的事,但他又怎麼會有心思在這麼一個年輕後生面前顯擺?文安之進一步提醒道:「先帝……悊皇帝(天啟皇帝)賜老夫翰林院編修。」

    「啊,」鄧名原來不知道面前的文督師是位庶吉士,現在雖然知道了,但唯一的感覺就是:「這個人唸書念得是真好」,至於什麼『折』皇帝鄧名根本不知道指的是誰。不過剛才文安之說過自己是天啟二年中的進士,想來應該是指天啟皇帝。鄧名不敢去試探,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於是繼續恭恭敬敬地說道:「督師才學過人,實至名歸。」

    文安之又認真地看了鄧名一會兒,觀察對方是否在裝糊塗。看上去他的表情是認真的,文安之輕輕歎了口氣,自己的話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為啥對方還是聽不懂呢?

    「悊皇帝的隆恩,老夫幾十年來未嘗一ri忘懷。烈皇殉國,皇子不知所蹤,老夫常常想,若是蒙天之幸遇到烈皇的皇子,老夫便是拼卻這一條xing命,也要保得皇子周全!」文安之話說得斬釘截鐵,有金石之音。雖然他不喜歡這麼露骨地表明態度,但對方死活就是聽不懂,逼得他不得不明言。他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是崇禎的遺孤就趕快明說,我文安之可不是某個藩王簡拔起來的臣子,而是堂堂的天子門生,是你皇伯欽點的翰林。即便是永歷在位,我也絕對不會對你不利。

    儘管之前有些遲鈍,對文安之的暗示也缺乏理解,但這話一出,鄧名也明白了文安之在詢問什麼,鄧名長歎一聲,起身謝罪道:「督師明鑒,我真不是什麼失落在外的宗室,我更和烈皇毫無瓜葛。」

    文安之目前還是永歷朝廷的臣子,他剛才那番說辭如果流傳出去,別人對他的評價難以預料:可能會稱讚他忠心耿耿,也可能會責備他心懷二意。文安之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如此明顯的話,見鄧名還在推三阻四,文安之頓時心中大怒,高聲質問道:「你可是有懷疑老夫之意,信不過老夫說的話嗎?」

    高亢的聲音在屋內隆隆作響,鄧名知道對方已經生氣了,但他心中也是歎息不已:你們或許會因為種種原因懷疑我的身份,可能也盼望著我真的是崇禎的皇子,眼下這種局面,你們甚至會覺得這是上天的奇跡。但只要我一點頭,你們馬上就會問各種問題,若是沒有見識的貧苦百姓也就罷了,說不定我還能矇混過去,但在你們面前又怎麼可能?我連崇禎的兒子該怎麼排行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們口中的三太子名字是什麼。更不用說我還必須報出自己的所見所聞、這些年的生活經過。我只有堅決否認一條路,就算承認了是宗室,用不了一會兒就會被揭穿。

    所以鄧名再次起身鞠躬謝罪:「督師息怒,在下確實只是個普通百姓。」

    兩人對峙了片刻,文安之見鄧名絲毫沒有改口之意,就無奈地送客了。

    如果鄧名承認自己是宗室,那文安之多半就會有疑心,可現在鄧名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文安之反倒疑心他就是,只是因為某些難言之隱不能吐露實情。

    「剛才我都說到那份上了,」文安之回憶,覺得從鄧名的表情上看確實沒有對自己的話有什麼懷疑:「他還是不肯吐露身份,那應該確實不是烈皇遺孤。不知道是哪位大王之後?可若不是烈皇遺孤,這些皇城的畫又從何說起……」

    文安之當然不敢畫皇城,也沒看見有誰畫過,不過各地王府中有什麼規矩他就不知道了,琢磨了片刻後想到一個理由:「可能各個王府裡保存有皇宮的圖畫,讓藩地的親王也能夠知曉敬拜。」

    「莫不是唐王!」文安之推敲哪位大王之後會在自己面前百般抵賴身份。他心中一動,當年隆武帝殉國後,小唐王(也就是邵武帝)和永歷帝爭奪帝位,曾經打得十分激烈,永歷一度被小唐王的軍隊追擊得十分狼狽。而後來小唐王被清兵俘虜殺害,也可以說是為了爭奪帝位,把主力都用去攻打永歷了。

    文安之越想越有道理:「廣州城破,小唐王和蘇學士殉難時,紛紛傳說有太監帶著世子逃走。可世子當時才五歲,後來也沒有了音信,大家都覺得在這亂世中夭折了也沒什麼奇怪的,嗯,年紀好像倒是對上了。」

    隆武帝、邵武帝較其他宗室大王要勇敢得多,都曾親臨前線鼓舞軍心士氣,文安之看來鄧名的作戰風格完全是前人遺傳——由於不再懷疑鄧名是騙子,那麼鄧名的功績就得到了文安之的客觀正視。現在他對鄧名的評價已經很高,內心裡其實也很期盼他確實有皇家血脈,能在大廈將傾的時候出來振奮人心。

    如果鄧名是少唐王的話,那麼他之前對文安之的戒備就變得可以理解。因為隆武曾徵召文安之為官,但是他沒有應徵,反倒是永歷一招他就出來就任督師,在有心人眼睛裡,自然是文安之對唐王一系心懷不滿的表現。雖然這並非文安之的本心,但也能夠理解這種想法,想到這裡文安之就決定明天再去旁敲側擊一番。

    第二天文安之小心翼翼地提了提唐王,果然不出他所料,鄧名對隆武、邵武的熱情顯然要高於崇禎。

    鄧名被明軍誤認為崇禎的後代已經好多ri子了,現在只要聽到有人提到崇禎他就神經緊張,全神戒備以防說錯話,而對唐王就沒有這麼多顧慮。而且隆武天子的勇氣鄧名也略有所聞,覺得這個南明天子與眾不同,自然話就多了些——周圍的人都是大明的臣子,我不好稱讚崇禎,怕你們誤會,可是歌頌幾句隆武總沒有問題,投你們所好吧?

    回到書房後,文安之微微一笑,自言自語了一句:「便宜大木(鄭成功號大木)了。」

    文安之提筆寫信,寫完後將趙天霸招來,對他直言相告:「老夫覺得鄧先生很可能是少唐王,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延平(鄭成功),老夫手邊沒有得力的人手,你願意去福建一趟麼?」

    趙天霸低下頭思索著,對方對自己沒有隱瞞,但他能不能同意甚至促成這件事呢?鄭成功如果是聽說唐王之後有可能還在世,他覺得自己多了盼頭就可能為明朝更加出力。如果鄧名真是少唐王,而且得到了鄭家的支持,那將來西營擁立的永歷天子怎麼辦?若是有什麼變故,西營又該如何自處?

    「門戶之見啊。」文安之看出趙天霸的猶豫,輕輕歎了口氣:「趙千戶,若是放在兩年前,晉王威震湖廣的時候,你去不去老夫都不會勸一句,可眼下……眼下難道還是能有門戶之見的時候麼?」

    趙天霸抬起頭,看著面前的老督師。

    弘光、隆武都曾經徵召他為官,當時文安之覺得自己已經年過花甲無法承擔重任,所以沒有出山。但到了永歷朝廷已經危如累卵的時候,文安之不顧自己已經接近八十,毅然出仕這個朝不保夕的政權。這段時間以來,聽說清兵攻打昆明,文安之不顧顛簸勞累,聚集眾將反攻,還親自率兵出征chongqing。「拼老命」這句話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用來形容做事努力,但對文安之來說卻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卑職明ri就啟程趕去福建,一定把督師的書信平安送到延平手中。」趙天霸慨然應承道。這一路上雖然會遇到眾多艱難險阻,不過他倒是很有信心。交下任務後,文安之又教導了趙天霸一會兒,告訴他若是鄭成功詢問應該如何作答。

    ……

    福建,廈門

    這幾天守衛在帥帳外的明軍士兵增加了至少一倍,人人屏息靜氣,不要說竊竊私語,就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生怕發出一星半點的喧嘩之聲。因為有貴客到,大明兵部尚書張煌言不久前剛剛從舟山趕來,與延平郡王商議軍機大事。

    兩人已經連續商議了數ri,今天返回住所時,張煌言臉上頗有些興奮之se,和身邊的幕僚、親衛們說道:「決定了,我們要攻打南京!」

    「啊。」聞言這些人頓時都發出驚呼聲。這幾天張煌言和鄭成功一直是兩個人密談,所以連二人的心腹也不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麼。不過現在已經有了結論,就需要向心腹部下透露一點以開始前期準備。

    清軍這些年對沿海地區的明軍形成了越來越大的壓力,堅持在兩廣、福建沿海一帶的明軍不斷放棄他們的根據地,向延平郡王這裡聚集過來,這雖然讓鄭成功的實力大增,但問題也隨之而來——ri益龐大的軍隊的糧餉從何而來?

    抵達廈門後,張煌言就聽到鄭成功叫苦,說他手下的兵馬已經超過十四萬,而且還在不斷增多,這麼龐大的軍隊加上軍屬,就是奪取半個福建養起來都不是容易的事。眼下鄭成功還有些儲備,這些軍隊也帶來了一些家底,可是坐吃山空,鄭成功也沒有能變出軍糧的聚寶盆。同樣的問題也在困擾著張煌言,浙江、山東一帶的抵抗運動旋起旋滅,戰敗的義軍若是有機會就會逃向舟山,眼下張煌言也有了四萬大軍,單憑舟山群島他根本養不起。

    和鄭成功一樣,張煌言新增的大軍不像他們原來的嫡系那麼容易控制,軍中魚龍混雜,來自五湖四海,軍中的糾紛和矛盾也是不斷增加。如果不能靠一場勝利樹立起威望,靠奪取大片的領地來養活軍人、軍屬,那張煌言估計軍隊的戰鬥力會在半年到一年物資耗盡後開始急劇下降。

    幾天討論的過程中,張煌言和鄭成功一致否決了在福建或是浙江沿海小打小鬧的計劃,浙東、閩東的山區出產根本不敷所需。南京!也只有南京才有足夠大的影響力,只有取得江南的大片領土才能養活鄭成功、張煌言手中的近二十萬大軍和大軍背後數不勝數的家眷。

    「韃子為了進攻雲貴,抽調了全國四方的jīng銳,江南也不例外,不光是軍隊,水師也紛紛抽調去上游,保護糧船不被文督師攔截。南京空虛,斷斷無法抵擋我二十萬官兵的雷霆一擊。」簡要介紹了一些達成的計劃後,張煌言對這些心腹說出了自己的顧慮:「但是可慮的是攻下南京後。」

    「怎麼,」立刻就有一個年輕的幕僚問道:「延平還不願意擁戴魯王嗎?」

    「是啊。」張煌言沒有明說,但對鄭成功有所暗示:西南戰事似乎對朝廷不是很有利,若是事有不測的話,張煌言建議擁戴曾經的魯監國繼承大統。但鄭成功打著哈哈就把話題岔過去了,根本不接張煌言這個話茬。

    對此張煌言束手無策,他身邊的幕僚也沒有什麼好主意。當年小唐王和永歷天子打得你死我活,誰都知道鄭成功是小唐王的鐵桿,小唐王賜給鄭成功國姓不說,還賜給他「成功」這個名。

    「是不是因為他們父子當年奉隆武的命令殺害了監國的大臣一事?」有個幕僚問道。

    「魯王說了,此事他早不計較了。」張煌言答道。

    「那是為了鄭家曾奉唐王之命搶奪魯王的軍糧?」

    「魯王說此事也不計較了。」張煌言表示魯王的這層好意他也轉達過。

    「那就是為了當年阻擋魯王招兵的事?」

    「還是他參與脅迫、威逼魯王放棄監國的名義?」

    又有幾個人七嘴八舌地猜了一通,張煌言始終搖頭。魯王的寬宏大度他反覆和鄭成功說過:「不是,魯王同樣說過,這些事情他早就全不放在心上了。」

    「所以危險還是在收復南京之後,」張煌言對幕僚們講道:「搞不好延平是在琢磨著要從哪裡給唐王過繼個嗣子,所以此戰我們既不能不出兵,也不能完全和延平合軍……」總之就是不能讓鄭成功一個人大包大攬的把功勞都拿走:「到時候要是延平露出這個意思,我們一定要據理力爭,打消他這個念頭。」

    ……

    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張煌言,鄭成功在營帳中沉思,不是思考攻打南京的軍務——南京空虛,這個應該問題不大,而是在思考攻下南京之後該如何行事。

    自古以來,功大莫過於擁立,反過來說就是罪大莫過於擁立錯誤。遠的不說,看看本朝的于謙於少保,天大的功勞一樣難逃一死。於少保可還沒有像鄭成功這樣領兵和天子對著幹過哪。每當鄭成功想起有一天永歷天子會君臨天下時,都感到無盡的恐懼和絕望。

    張煌言和自己本來是同病相憐,但看到有機會攻陷南京後就心思開始活動了,還說什麼魯王寬宏大量既往不咎:「魯王和我的仇一點都不比永歷天子和我的仇小。說什麼過去十數年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可不放在心上怎麼還一條條都記得那麼清楚?」

    可惜唐王絕嗣了。雖然廣州城破時聽說世子被人抱著逃走,但ri後鄭成功怎麼打探也沒有音訊,顯然是夭折了,不然沒有道理這麼多年也不找到自己的軍中。好幾次鄭成功都暗下狠心要找人冒名頂替,但想來張煌言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最後還是作罷。

    「這次收復南京那是天大的功勞,我要先在太祖的孝陵上好好哭一場,城破後再好好哭一場,然後就挑個宗室子弟過繼給唐王。」鄭成功也知道這樣做不合禮法,不合臣節,肯定會遭到激烈反對,不過事關家族命運,而且辦成了又是一樁擁立大功:「嗯,我隨軍帶去一個,等破城後就在孝陵上把這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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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筆者按:大綱倒是有,但是存稿嚴重緊張,商量下,為了質量考慮,今天更個六千字,明天爭取也更個六千字,週末就不雙更了,怎麼樣?

mk2258 發表於 2013-4-21 21:36
伐清第三十四節 動搖-



    鄧名的軍隊抵達奉節之後,文安之很快就接過對譚文余部的指揮權,而周開荒也要出發返回大昌向袁宗第報到。

    奉節的一切事物都有人負責管理,對將士們論功行賞的事宜自然也輪不到鄧名插嘴,鄧名閒來無事就在奉節周圍閒逛。鄧名本來希望趙天霸能夠給自己做個導遊,因為他聽說趙天霸同樣沒有固定的工作,但文安之告訴他趙天霸另有任務,已經帶著幾個隨從星夜出發離開了奉節。

    奉節人生地不熟,鄧名就向文安之討要嚮導,對他的安全問題文督師同樣非常關切,就打算給他派一隊士兵充作護衛。不想聽說此事後,立刻就有幾個人自告奮勇,全是萬縣一戰時跟隨鄧名誘敵的護衛。除去受傷、陣亡的戰士以外,剩下的十四人中有八個原來是譚文的手下,掌旗手同樣是原萬縣軍,這九個人一起向文安之請纓到鄧名身邊充任隨衛。

    一般這種調動都需要原來的頂頭上司點頭,而且容易留下背叛恩主的壞名聲,但這九個人中有七個的長官都已經在chongqing一戰中失蹤,還有一個人的長官是李星漢,他和最後一個人的長官都心甘情願地把手下的壯士派給鄧名,就連鄧名需要衛隊這件事都是他們主動告訴手下並鼓勵他們去自薦的。

    鄧名知道這九個人都是身手了得的好漢,根據他已經瞭解到的這個時代習慣,李星漢他們肯割愛是件很大的人情,因此收下來人後就跑去向兩位軍官致謝。見鄧名專程趕來道謝,兩人都滿臉通紅連稱不敢,算上從chongqing北岸渡江脫險,他們都欠鄧名三次救命之恩,而且因為兩戰的功績文安之還有可能獲得嘉獎和晉陞。李星漢他們既然到了奉節,以後就不會再歸鄧名指揮,將來也未必會一起行事,這也算是他們的臨別「贈禮」了,倒是鄧名對他們拿人送禮頗有些不適應。

    距離奉節不遠就是白帝城,鄧名等人乘船駛到山腳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船太小了,仰望著頭頂上的白帝城巍峨高聳,就好像坐落在仙山頂上一般。

    「這裡就是草堂湖。」登岸後,文安之派來的嚮導指著白帝城背後的一片湖區給鄧名介紹。

    本來以為衛士可以兼任嚮導,不想清一se都是原來的萬縣兵,對此地同樣是一無所知。如果是鄧名的前世,會覺得萬縣人沒來過奉節是件不可想像的事情,但這個時代沒有汽車、沒有輪船,雖然兩地距離不過二百里,一般的萬縣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考慮跋山涉水、歷盡辛苦地到奉節旅遊一趟。

    「草堂在哪裡?」馬上就有一個人問道,此人名叫武三。

    「那裡不是有一個?」另外一個衛士替嚮導答道,伸手指著遠處的一間茅屋,這個衛士的名字和前面一個有點像,叫吳三。

    「草堂湖叫這個名字有好幾百年了吧,」嚮導哈哈笑起來:「當年有個大詩人在這裡居住,他的草屋也早就壞了。」

    「是杜甫嗎?」鄧名聽到草堂湖這個名字,覺得可能與杜甫有關。

    「鄧先生明見。」嚮導一愣,隨即就笑著點頭。

    草堂湖裡停泊著不少船隻,有些還是鄧名從譚詣那裡繳獲回來的。嚮導告訴他,奉節一帶的明軍水師平時就駐紮在草堂湖中,西面的奉節和東面的白帝城上都有嘹望哨和烽火台,若是發現清軍運輸艦隊就會發信號給水師。如果清軍水師勢力龐大,明軍就繼續呆在安全的草堂湖中,若是清軍護衛船隻不足,明軍就會殺出來攔截。

    「韃子的船想從下游開到chongqing,就要經過三峽和奉節,整個三峽沿途都有我們的攔截,白帝城這裡是最後一關。」

    據嚮導所說,過去十年,清軍水師一直難以通過這一層層的阻擊,若是想進攻四川腹地只能從漢中一線運糧。去年雖然從下游調來了不計其數的船隻給糧船保駕護航,但是借助地利,明軍依舊成功地攔截了很多清軍的輜重。清軍在這一條路上要時刻戒備,始終保持隊形,若是隊伍分散脫節就可能受到明軍的攻擊,至於落單掉隊的當然更是絕無生理。

    「最近一兩個月以來,韃子的船還很多麼?」鄧名問道。

    「少多了,最近十幾天更是沒有船還敢來。」嚮導得意地說道:「這三峽裡已經不知道留下了韃子多少人和船了。」

    鄧名卻不像嚮導那麼樂觀。在他看來,清兵若是不顧一切地拚命向chongqing運輸物資,那說明吳三桂大軍吃緊。chongqing一戰後,川、鄂明軍水師遭到重創,但清軍卻突然不走這條水路了,那只能說明吳三桂的進展順利,他們覺得已經沒有必要損失船隻、付出這種代價了。

    白帝城是劉備去世之處。嚮導是本地人,因為口齒伶俐被文安之特別挑出來的,他沿途就給鄧名一行講述有關劉備的事跡,以及白帝城名字的由來:

    「就在這個地方,漢朝的公孫弘夢見有白龍沖天而起,以為是上天要他代漢為天子的徵兆,就修建了一座城池起名叫白帝城,並且定都這裡,沒想到卻被漢光武帝剿滅……」

    「這裡就是昭烈天子托孤之地啊,就在這個地方,昭烈天子讓後主拜諸葛丞相為相父……」

    鄧名和衛士們都興致勃勃地觀看導遊指給他們的一個個地點。

    「君才能勝曹家小兒十倍,必能定天下,吾兒可輔則輔之,不能輔則可取而代之。」在劉備托孤的地方,武三突然大聲朗誦起來,這舉動嚇了鄧名一跳。這個衛士一字不識,竟然能一口氣背誦出這段文縐縐的詞句,然後,武三還語調越發高昂地發出一聲感慨:「壯哉,我大漢天子。」

    在武三激情澎湃的時候,鄧名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這些人平時都極其看重尊卑上下,趙天霸還曾經對自己直呼劉秀的名字有些不滿,怎麼這個武三竟然管魏天子叫小兒?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壯哉,諸葛丞相!」同樣一個字不識的吳三也跟著大喊起來。

    周圍的石崖上刻寫著歷代文人留下的詩句,詞句鏗鏘,筆跡龍飛鳳舞,鄧名的心中突然也是一陣感動。以前鄧名接觸三國故事的時候,並沒有仔細想過劉備臨終的心情,現在想一想,除了劉備以外,好像也沒有哪個皇帝會在臨死前,對即將在主幼國疑的形勢下掌握大權的重臣說出這種類似禪讓的遺言,更常見的手段倒是用一杯毒酒帶上重臣和自己一起走人。

    「要是諸葛亮真有二心的話,將來倒可以用劉備的話作口實,就是當時沒有二心,ri後反覆念叨著這幾句,也能刺激出篡位的念頭了吧?難得劉備如此信得過諸葛亮而且諸葛武侯還當真心無雜念。」鄧名在心中默默想著:「不久以後曹家那邊托孤時,好像也類似於這一手,讓太子抱著司馬懿的脖子,司馬懿當時還痛哭流涕表白了一場,可是等不了多久就篡位了。嗯,在至高無上的皇權面前,夫妻父子都毫無人情可言,真難得諸葛丞相毫不動心啊。」

    即使是不識字的人也記得這段往事,千古以來更有無數人到此憑弔,實在是因為這種把諾言、信義和友情看得比皇權還重要的人實在太少了啊。鄧名還記得,在他的前世的歷史上,康熙皇帝就對此事不屑一顧,認為劉備不會信得過諸葛亮的品行,而諸葛亮也不過是裝模作樣。

    據康熙判斷,劉備的身後肯定會密佈甲士,如果諸葛亮神se稍有不對就衝上來把他剁成肉醬,諸葛亮只不過是看破了劉備的yīn謀,所以忠言馬上脫口而出。不過難道劉備的甲士還能跟諸葛亮一輩子麼?口不應心難道能口不應心一輩子麼?

    康熙好像也是被他的父親福臨托付給顧命大臣的,後來康熙還宰了其中的一個。賊人眼裡全天下都是賊,福臨托孤的時候說不定床後密佈甲士,若是索尼、鰲拜他們一個神se不對,就會衝出來把這些個奴才剁成肉醬。像康熙這麼自戀的人,怎麼能容忍劉備、諸葛亮君臣相得的程度超過他爸和鰲拜呢……

    鄧名還在浮想聯翩的時候,嚮導打斷了他的思緒:「鄧先生,看,那就是夔門。」

    從白帝城東面的嘹望台上,可以將夔門一覽無遺。高聳的山巒好像被利斧劈開一條縫,背後淺灰se的山峰在雲霧中隱隱綽綽,在兩邊宏偉的巨山映襯下,流入夔門的長江就好似一條白se的小溪,水面的船隻更小的如同蟻蟲一般。目光從夔門那裡沿著長江移動到腳下,沒錯,身邊翻騰咆哮的寬闊江水,和遠處像是一條纖細銀蛇的水流確實是同一條河。

    鄧名走上來的時候,崗哨上的明軍士兵紛紛向他行禮——現在奉節一帶的守軍都知道他力克譚弘、譚詣的兩次勝仗。行禮完畢,這些士兵馬上就又轉過身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夔門的方向,監視著長江上的動靜。

    「只要有船從夔門駛出,從這裡就可以一眼看到。」嚮導給鄧名介紹著地理,順便帶上歷史故事:「當年昭烈天子在夷陵被東吳打敗,退回白帝城,趙子龍將軍就趕到這裡,親自站在這個位置上向東看,只要吳兵敢追來他就要迎頭痛擊。」

    這個故事自然又引起衛士們的一陣熱烈討論,不過鄧名卻突然感到一陣悲觀和絕望:

    就算大敗了譚弘、譚詣,也只是擊敗了兩個叛將而已,萬縣本來穩穩控制在明軍手中,現在雖然沒直接落到清兵手裡但也岌岌可危。以諸葛丞相那樣的能力,趙雲等人的忠誠勇敢,團結一心也沒能恢復中原、興復漢室,現在四川這樣殘破,周圍全是敵人,又連chongqing都丟了,還能支持幾年?

    鄧名意識到經過這兩戰後,他已經引起了清廷注意,就是想隱姓埋名估計都做不到,而且有了這段經歷後,他也不願意再考慮剃髮做個順民:「我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到海邊去,出海。」鄧名環顧了周圍的衛士一眼,心裡琢磨著:「要是能在海外找個島嶼,說不定還可以堅持抵抗。如果實在不行,或許可以下南洋?」

    ……

    在白帝城周圍遊玩了幾天後,文安之又把鄧名請過去說話。

    「這是靖國公的來信,」文安之把剛剛收到的一封信遞給鄧名:「他希望鄧先生有機會能去大昌一趟。」

    鄧名接過了這一封,還未等他打開就見到文安之又拿起了另一封,是郝搖旗寫來的,語氣恭敬地詢問鄧名是否有時間到房縣去檢閱將士。鄧名把第二封信接過後,文安之馬上又拿出了第三封,這封是劉體純派人送來的,他向文安之報告說要在巴東甄選壯士,請督師前去視察。當然這只是信的開頭,劉體純也知道七十七歲的文安之不可能為這點小事跑一趟,所以馬上又說除了督師以外,若是奉節的鄧先生來他也一樣歡迎。鄧名伸手去接第三封信時多了個心眼,他向文安之的桌面上掃了一眼——那裡還有很厚的一摞信……

    寫信來的人基本都是闖營的余部,對這些人文安之沒有什麼成見,覺得鄧名若是去一趟也無妨,不過他也沒有強迫鄧名去的意思。

    看著手中的信,鄧名感到一陣為難,他很清楚這些人同樣誤會自己為宗室,所以才這樣慇勤迫切,不去的話這些人難免失望,但若是去的話可想而知要繼續騙人。

    正在兩難時,鄧名突然想起自己一直冒稱韓世子,前來奉節的路上他多次想過要找機會向韓王道歉,可等到了奉節後倒把這件事情忘記了。既然想起此事,鄧名馬上就對文安之說,他要當面向韓王道歉。

    不料文安之聞言就是一通搖頭:「並無什麼韓大王。」

    「督師此話怎講?」鄧名早就聽人說過,韓王的身份是文安之確認的,韓王還多次給眾將寫過書信。

    「韓王乃是子虛烏有,是尋來一位老人假扮的,信都是老夫寫的。」書房裡並無外人,文安之對鄧名並不打算隱瞞。首先,他不認為在鄧名這個宗室面前假韓王能夠矇混過去,其次這件事他已經上報了朝廷並且得到同意,一點兒也不心虛。

    看著目瞪口呆的鄧名,文安之坦然說道:「只有郝公(郝搖旗)那裡有個安東王,其他人雖然也都盼望能有個宗室,將來在天子耳邊為自己說上話,但哪裡有那麼多的宗室?若是沒有,他們又怕朝廷將來只記得他們曾行過悖逆之事,卻忘記了他們抗擊韃虜的功績……」

    文安之曾經請求永歷朝廷派個夠份量的宗室大王到夔州來坐鎮並安撫眾將,但朝廷那邊不同意,以文安之私下揣測,朝廷並非看不到這樣做的意義和好處,但是首先沒有哪家大王有膽量來這個危險的地方,其次朝廷也怕宗親大王出鎮一方會有機會培養勢力,給朝廷帶來威脅。

    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還在瞻前顧後!文安之雖然心裡不滿但也不會講出來,他就再次上書朝廷,建議假稱韓王逃到四川,借韓王的名義來安撫眾將。果然不出文安之所料,朝廷也很清楚四川事關重大,立刻就批准了他的提議。

    文安之滿腹錦繡、見多識廣,在一群闖營舊將面前讓人假扮宗室大王沒有問題,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個假韓王只能呆在奉節,不能出去巡遊諸鎮。這次見到了鄧名,文安之覺得鄧名比自己找的那個人強,足以令川、鄂眾將心服。

    「諸將冒風雨、臨矢石,但卻有後顧之憂,老夫身為督師,豈能不給他們一個心安?」文安之歎道。

    說實話,文安之也不知道將來朝廷會不會追究闖營眾將昔ri的罪過。比如袁宗第和劉體純都是李自成的商洛山十八騎之一,崇禎十一年李自成兵敗,率領十八騎退到陝南商洛山,後來又重振旗鼓打進běijīng。在明廷眼中這兩個人絕對是李自成最兇惡的黨羽。李來亨乾脆就是李自成的侄孫和繼承人。但文安之對這些闖營舊部到底會有何下場是心裡沒底的,文安之說要給他們一個心安也是他能力的極限。

    如果連一個心安都不能給他們,又如何忍心讓他們為國效力?鄧名已經漸漸明白一個事實,就是闖營、西營和明軍嫡系互相不把對方當成自己人。如果勝利以後,這些抗清將領很可能會死在「自己人」手裡,鄧名對此還是感到難以忍受。文安之說得不錯,這些將領既然打定主意不投降滿清,那也就只有和明廷一起抗戰到底,給他們一個希望不僅僅是應該的,而且是遠遠不夠的。

    「督師的意思我明白,我這就啟程。無論如何,不能讓將士們一邊與韃子作戰一邊心裡沒底,好像取得勝利就意味著距離被明正典刑更近了一步。」

    離開奉節乘船順流而下,越過夔門後就進入了三峽地區,路上有明軍嚮導指指點點,給鄧名講述巫峽各處的風景和故事。從chongqing到奉節的路上,雖然河岸崎嶇難行,但總還能找到一些可以通行的途徑,可巫峽兩岸都是陡峭的巖壁,上面是不知道多少年才修築出來的棧道,懸在江面上看上去寬窄也就能讓一個人通行。

    嚮導告訴鄧名,三峽的地形差不多都是這般險峻,一直到東面的宜昌才有一些平緩的地面,川東、鄂北的明軍完全依靠長江進行通訊聯絡。由於明軍有主場之利,清軍一直無法在這條通道上取得一個立足點駐紮一支水師,所以清軍也無法從陸路進攻各路明軍的基地;但反過來說若是水師覆滅,清軍取得了這段水域的控制權,那沿著長江展開的明軍也就會被分割成無法呼應的一隊隊孤軍。

    「這次攻打chongqing失利,豈不是對我軍很不利嗎?」看到巫峽的地勢,鄧名知道嚮導說得不假,有些擔憂地問道。

    「先生放心,我們還有足夠的船隻,而且多虧先生在萬縣大破譚詣老賊,沒讓韃子在萬縣站住腳。」這次如果讓譚詣穩穩控制住萬縣,那清軍就可以在靠近奉節的地方聚集船隻,然後不斷順江而下挑戰明軍對江面的控制權。現在清軍的水師基地還遠在chongqing,三峽一帶的明軍並沒有受到太大壓力。

    不過嚮導的話並沒有讓鄧名感到多麼安心。雖然現在清廷的戰略重心不在四川而在西南,可等清廷平定西南以後——在鄧名看來這是一定的,只是時間早晚問題,那清廷就會開始著手圍剿三峽一帶的明軍,從容地在上下游同時大量生產船隻,源源不斷地開入三峽。僅僅依靠這一隅之地,無論是造船能力還是人力資源,明軍都遠遠無法同掌握全國資源的清廷相比。甚至根本不需要進行大範圍內動員,只要湖北、江西大規模造船,再從陝西抽調一些工匠到chongqing,鄧名覺得,清軍能在幾年之內就完全壓倒三峽的明軍水師。

    「看來四川不是什麼久留之地啊。」鄧名對呆在四川的前景更加不看好。不知道闖營舊部這幫人還有沒有昔年縱橫天下的銳氣,可不可能鼓動他們孤注一擲向下游突圍。鄧名覺得,若是能開闢一片靠海的地區作為根據地比較好,他記得歷史上說滿清不重視海上的力量,而且背靠大海還能得到海外明軍的呼應支援。鄧名決定等見到闖營眾將後,好好詢問一下他們的意見。

    抵達巫山縣後,鄧名受到駐軍的熱烈歡迎,雖然大家都按照鄧名的要求依舊稱呼他為鄧先生,不過接待他的熱情程度顯然不在以往接待文督師之下。

    巫山縣本來是劉體純駐守,但隨著李定國被從湖南擊退,清軍在湖北方向上的實力明顯增強,劉體純就放棄這裡去下游巴東駐紮,只在巫山縣留下少量駐軍。劉體純的部下竭力勸說鄧名繼續沿著長江向東,劉體純正在巴東翹首盼望鄧名的駕臨,巫山這裡也已經為鄧名準備好了換乘的江船。

    不過雖然劉體純如此熱情,鄧名卻只能婉言謝絕,因為他已經訂好計劃要先去大寧河流域的大昌,也就是袁宗第的基地。無論如何,袁宗第是這個世界第一個向鄧名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鄧名不可能過其門而不入。

mk2258 發表於 2013-4-21 21:36
伐清第三十五節 表態-



    大寧河是長江的一條支流,河床雖然寬闊水流也很急,但水面並沒有覆蓋住整個河床,水面只有數米寬,最狹的地方看上去也就一兩米寬,只能行駛較小的船隻,和鄧名見到它之前的想像相去甚遠。河兩側都是高不可攀的陡峭巖壁,行走在峽谷底部時,鄧名仰頭只能看見頭頂上的天空,兩邊的崖頂都被直上直下的巖壁遮蔽無法看到。

    這樣的景觀給鄧名的感覺是雄偉並不遜se於巫峽,乘船在巫峽江中行駛,頭頂上的天空更加遼闊一些,而現在則是在谷底行走。這種雄偉景致是如何形成的現在大概只有鄧名一個人清楚,如同長江劈開了西部高原的群山一般,大寧河這條寬度不過幾米的激流,經過億萬年的不懈衝擊,硬是在巫山北部的山嶺裡切割出一道深數百米的峽谷。不過看著河兩岸那仰首不見其頂的連綿黑se巖壁,鄧名很懷疑這裡能種植得了大量的作物。

    給鄧名帶路的嚮導是大昌人,早早就在大寧河與長江交匯處等待鄧名,原來乘坐的船進不來,鄧名一行換成小船划了一段路,最後就由嚮導帶路步行向大昌前進。

    「這裡能種田嗎?」

    聽到鄧名的問題後,嚮導立刻答道:「本來大昌就沒有種田的習慣,我們這裡從來都是不用種地的。」

    「那大昌人的生活怎麼維持呢?」觀察著周圍的地理形勢,鄧名想到大寧河上有兩座縣城,分別是大寧和大昌,可能附近還是有能夠種植糧食的地方,不然如何維持兩個縣的ri常生活?

    「大寧那邊耕地還有些,不過也很有限,我們大昌人從古至今就不種地,最近幾年種莊稼都是才學的,」嚮導一邊說,一邊向巖壁上指去:「我們大昌有鹽啊。」

    鄧名順著嚮導的手臂看去,高聳的巖壁上,隱約可以看到許多巖洞。據嚮導介紹,這些巖洞都是千百年來大昌人從巖壁上鑿出來的,洞中會不斷地流出鹽水,經過燒煮就可以得到優質雪白的石鹽,大昌人就是用這些鹽從川東和湖北換到糧食和布匹。這幾年因為戰亂,銷路受到影響,大昌人也不得不自己種上一點莊稼和蔬菜。

    這個消息讓鄧名對袁宗第的戰爭潛力更加不看好。凡是不適合種植的地區一般都難以養活大量的人口,現在大昌的鹽還可以去周圍的明軍控制區換生活必需的東西,而且還可以向清軍控制區走私,但將來清軍全力圍剿三峽時,袁宗第手中的鹽就是再多也無法當糧食吃。

    那些巖洞都在刀削一般的峭壁之上,鄧名看了半天,真不知道當初是如何開鑿出來的。在這些巖洞下方還有些棧道,和長江上其他地方見到的一樣,這些棧道都懸在巖壁上,它們所處的位置在鄧名看來就連飛鳥都無處落腳。

    當鄧名說出他的疑問後,嚮導笑道:「鄧先生小瞧我們大昌人了,這山壁看上去沒路,但對我們大昌人來說卻是通途。」

    有些大昌人在兩邊的崖頂上搭蓋了臨時住處,他們要到巖洞采鹽,就從崖頂順著懸崖而下,背著鹽水再從光禿禿的巖壁上爬回去。如果想要去巫山賣鹽,也都是背著鹽從山上直接下到谷底走河邊這條路,根本不會捨近求遠從山區裡繞。鄧名聽得暗暗咂舌,這在他看來完全就是無保護攀巖冒險,似乎只有特種兵或是電影裡的小湯哥才有這種本事,但大昌人卻是經年累月地這麼幹,已經完全不當一回事了。

    經過一番跋涉,鄧名總算趕在ri落前抵達大昌縣城。相比前面的峽谷,這裡的地勢稍微平坦一些,縣城就見縫插針地修在了此處。城池的規模之小也有些出乎鄧名的意料,比萬縣還要小上很多。他們快到大昌的時候有人就先行一步飛報袁宗第,鄧名抵達城門前時,袁宗第已經站在那裡等待他。

    此番相見袁宗第更加彬彬有禮,鄧名雖然堅持要所有人都繼續稱呼他為「鄧先生」,但對他們的誤會也不再努力去解釋,而是採取模糊不清的「不承認、不否認」態度。大昌縣城雖小,但是裡面的設施相當齊全,一點不比萬縣的繁榮程度低,鄧名不但看見各種店舖,還有一間酒肆——酒在這種時候絕對屬於奢侈品。

    「大昌雖然地處偏僻,但是有產鹽之利,所以一直生活富足,百姓有餘錢飲酒。」袁宗第注意到鄧名的目光,就解釋道。不但以前,就是現在大昌的鹽走私到湖北,也可以從清軍控制區換到很好的酒類。

    不過鄧名注意的不僅僅是這家酒肆,而是門口的一副對聯:

    勝不管、敗不管,酒管;

    興也罷、衰也罷,喝吧。

    闖營余部已經在巫山山區堅持了十餘年,鄧名看著這幅對聯,想到這些年來戰局不但沒有起se而且不斷惡化,闖營內部的悲觀氣氛恐怕也是一ri甚於一ri。

    見鄧名沒有說話,袁宗第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馬上暗歎自己糊塗,忘記讓酒家把這幅對聯換下去了。眼下袁宗第只能寬慰鄧名道:「大昌兵都是原來的鹽民,祖祖輩輩視跋山涉水為等閒,在懸崖峭壁上攀爬時生死就在呼吸一線間,他們也都當作平ri裡的尋常事。大昌人心xing極為堅韌,就是在三峽這一帶的山民裡,也是數得上第一的好兵。這副對聯不過是戲言而已,當不得真的。」

    (筆者按:在我們的歷史上,上下游的大寧、巫山向清廷投降後,大昌繼續堅持抵抗到康熙三年,滿清任命的川督李國英在破城後進行了瘋狂的報復。筆者到大昌時看到一則介紹,所有現在的大昌人都是從湖廣移居來的,沒有一戶是原來的住民。)

    鄧名輕輕歎了口氣,他想起此行的一個目的就是希望瞭解一下袁宗第等人對未來戰略的看法,於是鄧名就詢問袁宗第覺得眼下形勢如何,是不是不應該在這一隅之地堅守,而是轉移到清廷控制能力薄弱的地方去。

    但袁宗第聽到這個問題後,第一個念頭不是該如何向鄧名分析戰略形勢,而是鄧名這個問題似乎是在暗指他以前的闖營身份,鄧名提出的的轉移流動設想怎麼聽都有些昔ri闖營的影子在裡面,因此袁宗第馬上表明反對態度:「官兵應該守土不失,意圖恢復,豈能不戰而退?」

    這慷慨激昂的表態讓鄧名頗感意外,在他聽來這根本不是表達軍事意見而是在表明政治態度……好吧,鄧名之所以向袁宗第詢問這個問題當然也是考慮到他曾經是闖營的大將,更是商洛山十八騎之一,商洛山時闖營的形勢要比南明現在的形勢還要險惡十倍、百倍。不知道當時李自成是如何考慮化解這種險惡局面的,袁宗第毫無疑問應該很jīng通流動作戰,鄧名很想知道目前的局面和崇禎末年有什麼異同,有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借鑒參考。

    「避實擊虛不也是兵法麼?而且以卵擊石有什麼好處?」鄧名也猜到了袁宗第的一些想法,就向對方表明這是不帶政治意味的純軍事問題:「眼下十分天下,八、九分都淪陷了,的確是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了。但我並不覺得絕望,因為當年闖王的形勢……嗯,就是如果靖國公知道有什麼好辦法的話,最好不要再藏著掖著,趕快拿出來吧。」

    鄧名的言語顯然沒有起到任何效果,聽他明確提到闖王兩個字後,袁宗第的臉se變得蒼白,片刻後艱難地說道:「鄧先生,甲申年的時候,末將正在追擊左良玉……不,末將正在向左寧南(左良玉封寧南伯)靠攏。」

    雖然文安之判斷鄧名有可能是唐王,但除了趙天霸以外他還沒有向別人說過這個想法,此時袁宗第依然認為鄧名是崇禎三太子的可能xing最大。他試圖撇清自己和李自成甲申年攻破běijīng逼死崇禎這件事之間的關係,今天並不是第一次了,在chongqing城下的時候袁宗第就已經進行過這樣的嘗試。

    不過在鄧名看來這是種很可笑的辯護詞,就類似於被告在法官面前為自己辯護說:法官大人,我肯定不是殺人兇手,因為案發時我正在另一個地方搶x劫銀行。

    或許更貼切的說法是:法庭上的主審法官就是被害人的兒子,而被告的辯護詞是——兇手在臥室槍殺法官大人您的父親時,我正在後院毆打你們家的保安。

    鄧名自問若是自己是這個被告,那肯定不願意看到法官的位置上坐著自己的仇人,更不能想像自己會擁護仇人掌握大權,獲得對自己生殺予奪的權利——從這個角度看,永歷朝廷不信任闖營是自然合理的,因為闖營余部有太充足的理由背叛明廷,南明的君臣甚至不知道有什麼理由能阻止他們背叛。

    可是闖營余部一直堅持抗清,到最後也沒有背叛,大部分闖營將領都有一個底線,即使形勢徹底絕望也不向韃子投降,正因為有這樣的底線,所以闖營余部也只能選擇支持明廷到底。永歷不知道這個底線,但鄧名知道闖營大部分將領都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李國英也是左良玉的舊部,對吧?」鄧名這些ri子瞭解了不少對面的敵人的底細,這個問題他是明知故問。

    「不錯。」袁宗第一臉戒備的表情,輕輕點頭應是。

    「當初靖國公追擊左良玉的時候,左良玉決定放棄襄陽,離開襄陽以前,他把城中的百姓洗劫一空,把男丁全都殺死,把女人掠走統統販賣到江西去。我說的沒錯吧?」

    袁宗第不由得一聲長歎。袁宗第抵達襄陽城後,見到的是堆積如山的骸骨,河面上全是被左良玉屠殺的百姓的浮屍,連孩童也百無餘一。

    「婦女假如是敢落淚也會被當場斬殺,因為左良玉說,如果哭泣不停就沒法賣個好價錢,對吧?」鄧名又追問了一句。

    袁宗第沒有回答,只是搖頭歎息不已。

    「當時李國英就在左良玉的軍中,襄陽、九江,歷次屠城他一次都沒落下過,不過很快他就不是明軍了,他變成了清軍。」鄧名沒有用「韃子」這個蔑稱,而是用「清軍」這個明軍官兵極少使用的詞彙:「而靖國公、蜀王(西營劉文秀)則變成了明軍。後來在漢中,在岳陽,每次遇到明軍來攻,李國英還是和當年一樣,把百姓殺戮一空,唯恐有一個男丁逃到明軍那邊,唯恐少賣了一個婦女少掙了一份錢,我說的都沒錯吧?」

    不等袁宗第回答——鄧名也知道對方會怎樣回答這個問題,他就用周圍所有人都能聽到的洪亮聲音對袁宗第說道:「靖國公當年追擊左良玉沒有錯,唯一做得不好的就是沒有追上左良玉,要是那時把李國英宰了,就不用今天看著他囂張了。」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語,無論是鄧名身後的護衛還是袁宗第和他手下的大昌兵,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接鄧名的話,但更讓他們感到震驚的言論還在後面。

    「當年,諸位將軍在闖王帳下,打著闖軍的旗號;晉王他們打著西營的旗號;而吳三桂、洪承疇他們打著明軍的旗號。十幾年過去了,現在吳三桂他們打起了清軍的旗號,而諸位將軍們則打起了明軍的旗號,不過打仗的兩邊很多人還是原來的那些人……當年陝西兵打著明軍的旗號進攻河南闖軍的時候,所過之處的百姓都被他們殺光了,比如郟縣;正是在河南燒殺搶掠的那幫明軍現在已經打起了清軍的旗號,雖然換了面綠旗,但他們人還是那幫人,依舊在做著禍害百姓的事情。就說王明德,凡是他經過的地方老百姓百無存一,比如保寧、再比如chongqing。」

    鄧名的聲音十分響亮,確保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我在chongqing就已經說過,現在不妨再說一遍,當年闖王要消滅這幫畜生沒有做錯,唯一沒做好的事就是沒把他們消滅乾淨,不然何至於有今ri之禍?」

    「你們闖營和西營打敗過他們一次,現在雖然他們認了韃子當主子,但我們還是要再打敗他們一次,我們也一定能再次把他們打敗,這一次要連同他們背後的韃子主子一起打垮。」鄧名把「我們」這兩個人咬得很重:「這是我的真心話,靖國公!」

    ……

    在大昌呆了兩天,臨走前袁宗第邀請鄧名到演武場觀看練兵。不得不承認大昌兵確實個個都有飛簷走壁之能,看著他們攀登牆壁的敏捷身手,鄧名不禁想到若是此時明軍處於優勢展開大反攻的話,這些大昌兵倒是不錯的破城尖兵。

    除了攻防演練外,還有she箭、刀劍、長槍等。物資缺乏造成的訓練不足導致明軍整體水平非常之低,因此袁宗第jīng挑細選了一些出眾的武士來展示身手,其中有個年輕的壯漢表現得特別搶眼,不但jīng通好幾種武器,而且馬術也不錯。

    袁宗第看見鄧名注意到此人的出眾本領後,就下令取來演戲用的道具,讓他與另外的人當場較量武藝。安排的比武對手鄧名那是再熟悉不過,乃是陪他從chongqing一路返回奉節的周開荒,這兩個人在場上打得難分難解。

    「真是將遇良材,棋逢對手。」周開荒的武藝鄧名是很瞭解的,不過今天剛見到的這個人非常面生,鄧名確信他從未在chongqing城下出現過。

    「此乃末將的侄子袁象。」袁宗第給鄧名介紹道,chongqing一戰時袁像在大昌留守。

    「靖國公還是不要自稱末將為好。」鄧名雖然不便於否認宗室的身份,但也不願意給他人留下印象,好像自己已經承認了。

    「快來見過鄧先生。」袁宗第讓袁象和周開荒一起過來見鄧名,他再繼續自稱「末將」,但依然小心翼翼,說道:「我看鄧先生的衛隊似乎還缺少個隊官,周千總在我手下多年,辦事十分讓人放心……」

    周開荒把部隊帶回大昌後,袁宗第覺得,那些在萬縣之戰中參加了鄧名衛隊的壯士們沒有給鄧名留下,是周開荒的一個失誤。但既然人都回到了大昌,袁宗第也不好再把他們給鄧名派去,所以就決定把周開荒派給鄧名——這個是他自己的衛士。

    「我這個侄子也有膀子力氣,給鄧先生提些行李不在話下。若是鄧先生有空,能不能帶他到各處走走,長長見識?」袁宗第並非鄧名的上司,不能明目張膽地在鄧名身邊安插人,所以只有先設法讓鄧名欣賞他們的武藝,才能趁機推薦,若是鄧名不要他也不能強塞,免得讓人覺得他是要在鄧名身邊安插眼線。

    雖然對把人當作禮物送人還有些不習慣,但鄧名知道袁宗第希望把他的親戚故舊安排在自己身邊,有機會的時候幫助袁宗第說些好話,別說袁像是一個壯士,就是手無縛雞之力鄧名也不會拒絕。帶上了周開荒和袁象,離開大昌的時候鄧名一行變成了十二人。

mk2258 發表於 2013-5-1 23:30
第三十六節 否決

    在巴東,鄧名又一次受到駐守明軍的夾道歡迎,鎮守巴東的大將劉體純和袁宗第一樣親自到城門口迎接。

    「劉將軍。」鄧名很尊敬地抱拳躬身。許多人都有爵位,要想記清楚非常麻煩,而且鄧名感覺明廷授予爵位的標準也成問題,明明地位相差不多卻可能一個是公一個是伯,所以鄧名決定以後一概稱他們為將軍。

    「鄧先生。」劉體純回禮道。

    在城門口客套了幾句,等入城坐定後鄧名很快就轉入正題,詢問起和在大昌問袁宗第一樣的問題:「將軍覺得眼下的形勢如何?以將軍之見,我們是繼續在三峽為朝廷看守四川門戶為好,還是設法去下游發展?」

    聽到一連串的問題,劉體純並沒有顯出驚訝的樣子。巫山縣劉體純的留守人員早就給他送來了消息,袁宗第和鄧名在眾人面前也沒有隱瞞他們的談話內容,所以劉體純早有準備。不過見鄧名剛到巴東就提起這個問題,劉體純倒是有些吃驚於鄧名的心急。

    「鄧先生說得對,在三峽這裡堅持沒什麼前途,眼下為朝廷看守四川門戶也沒有益處。就是不知道鄧先生打算去哪裡?」

    既然鄧名不斷向人詢問這個問題,而且還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樣,那麼劉體純就判斷鄧名已經打定主意放棄三峽了。是不是要放棄可以最後再說,至於什麼時候放棄也是一時半刻無法定下來的,所以劉體純不認為支持這個建議有什麼直接危害;如果鄧名打定放棄的主意了,劉體純口頭上不附和幾句也不太合適,畢竟還希望能給鄧名留下一個良好的第一印象呢。

    劉體純回答得這麼痛快,讓鄧名微微楞了一下。和文安之談話,鄧名總是摸不透督師話裡的含義,更猜不到對方的想法,但看清闖營余部這幫武將的念頭則要容易得多。

    在大昌時,鄧名和袁宗第進行了一場私下的兩人密談,袁宗第當時也問鄧名到底想轉移到哪裡去,然後他才好判斷可行不可行。袁宗第認為戰略轉移困難重重,此一時、彼一時,眼下的情況和李自成退守商洛山那時有很大差別,所以袁宗第根本就拿不出一個可供考慮的轉移地點。

    在鄧名看來,劉體純雖然答應得很痛快,但和袁宗第一樣拿不出具體的地點,那多半他的內心裡也和袁宗第一樣,不認為戰略轉移是可行的。

    「嗯。」想到這裡鄧名的興致就差了許多,沒有繼續說自己的想法而是沉吟不語。

    「鄧先生可覺得有什麼為難之事嗎?」劉體純看到鄧名臉上顯出憂色,詢問道。

    「不瞞將軍,」鄧名答道:「西南的局勢危急,我是希望能夠力保三峽不失的,督師讓我來各鎮閱兵,也是有意給各鎮的駐軍鼓勁。不過這才走了兩個地方,袁將軍和將軍對於繼續堅守三峽都不看好,這實在讓人有些為難了。」

    「原來……他原來是想堅守啊。」劉體純先是愕然,然後心中一陣叫苦,更把幫自己參謀的那個師爺在肚子裡埋怨了幾句。

    揣摩失敗,劉體純連忙改變口風:「鄧先生說得是,仔細想想,還是應該堅守三峽。如今軍中有許多謠傳,說西南王師交戰不利,我們若是再傳出要轉移的風聲,這一分的謠言也要化作十分了。再說在這裡我們熟悉山水地形,要是換個地方那就是主客易位了。」

    見劉體純迅速地推翻了他剛才說過的話,鄧名深信對方就是揣摩自己的意思來說話。幸好鄧名很有自知之明,再加上劉體純不擅長此道,口風轉變得有點生硬,鄧名總算沒有被糊弄過去。

    「我聽說昔日闖王山海關之戰的時候,六萬闖軍遭到了十二萬韃子和五萬關寧軍的前後夾擊,因為兵力懸殊太大,戰場形勢又發生了意外的突然變化,所以闖王的各營都一下子出現潰敗,只有將軍一支軍隊能夠臨危不驚。大多數人戰敗以後驚慌失措地跑回北京,也只有將軍領著自己的部隊整隊而還。」

    山海關一戰的最初階段是六萬闖軍與據關死守的五萬關寧軍對陣,由於兵力差距不大兼有防守的優勢,此時吳三桂還在和多爾袞討價還價。但第一天交戰中吳三桂就連敗三陣,山海關的外圍堡壘全部被闖營攻克,一萬多人被消滅,吳三桂就連夜剃頭,然後孤身一人跑到多爾袞面前乞求救兵。第二天,闖營攻打山海關主堡時,被兩倍於自己的清軍突然從背後突襲,滿以為勝券在握的闖營眾將頓時都亂作一團,只有劉體純的反應最為迅速,他很快就安撫住軍心,控制軍隊有秩序地後退,還擊退了多爾袞派來追擊的先鋒。山海關一戰,六萬闖營損失了三萬人之多,若不是有劉體純,損失肯定還會更大。

    鄧名搖頭道:「如果有人說將軍是個心意搖擺不定、沒有主見的人,我是絕不信的。」

    聽到鄧名提到闖王的名字和闖營的舊事,劉體純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臉色平靜得很,完全不像袁宗第那般張皇失措。

    鄧名在大昌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傳到巴東,劉體純剛一聽到的時候,比身在現場的袁宗第還要震驚——畢竟他從未見過鄧名,袁宗第還多少瞭解鄧名的與眾不同;而且袁宗第可以用自己不在北京聊以自x慰,劉體純可是跟著李自成從西安一路殺進北京的。

    接到報告,確認三太子說的話以後,劉體純和師爺通宵達旦地研究他話裡的含義。

    以往南明朝廷雖然屢次聲稱赦免闖營眾將以往的悖逆犯上之罪,但每次聲稱也可以被看成是又一次的確認,確認他們曾經犯過這種大不赦的罪孽——他們的罪名抹不掉,就是袁宗第能找到借口,劉體純也是躲不過的;而且南明再三的赦免也不讓人放心,要真是既往不咎,何必一再聲明?

    但鄧名在大昌的言論卻被當成天翻地覆的態度轉變,表達的意思是闖營根本沒有犯過罪,而且對於國家有功——要是鄧名是當今天子而不只是一個隱姓埋名的三太子的話,這差不多就是對「闖營應該如何定性」這個問題的最終定論了。讓劉體純等人想不通的是,鄧名這種說法的依據何在?如果這真能夠成為對闖營問題的蓋棺定論,劉體純等人當然希望釘在這具棺材上的釘子是真材實料而且堅不可摧才好。

    最後師爺對鄧名言論的解釋——師爺對三太子的個人理解或者說個人猜測是:闖營和西營是在清君側。不是烈皇曾經有一句「諸臣誤我」麼?三太子這是在宣佈他不把闖營的行動視為對朝廷的叛變,而是視為臣子們自發的清君側行為;三太子是繼烈皇那個比較含糊的說法之後,首次明明白白地確認闖營和西營清君側做得對!清君側清得沒錯,唯一的錯誤是沒有做得乾淨徹底,導致這些亂臣後來又投奔韃子去了。之後闖營的表現更加無可指責:在清除了皇帝身邊的奸佞後,又回歸到皇明旗下,繼續與韃子以及那些投奔韃子的逆臣作戰。

    劉體純覺得師爺的解釋很完美,他從來沒有想過居然可以這樣解釋闖營和西營的叛亂。但唯一的問題是,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沒法把自己登基解讀為忠君而不是篡位,所以李自成和張獻忠依舊無法撇清罪名……

    好吧,師爺也承認歷史上打著清君側旗幟的人很多,失敗的那些毫無疑問是叛賊,而完成清君側大業的成功者最後無一例外也都篡了位。不過不管怎麼樣,三太子的最新發言顯然是要給闖營和西營目前尚存的將士們摘掉頭上的「叛賊黨羽」帽子,歸類到「被野心家蒙蔽的忠臣」這個集合中去。闖營和西營的將士們曾經給野心家們——也就是李自成和張獻忠寫過「勸進」表,擁護他們登上皇位,雖然這件事還有點麻煩,但性質變了就好辦了,再說就連孔府——孔聖人的後代,不也給李自成上勸進表了嗎?不但給李自成上了表,一個月以後,孔府還又給滿清上了一份,難道朝廷還能為此追究孔府的罪過,滅了孔聖人的族不成?

    劉體純和師爺都明白,鄧名也就是一種表明態度罷了,和之前朝廷宣佈赦免闖營的態度雖然差別很大,但依舊不是免死金牌。如果未來的天子對劉體純有看法,想找他的不痛快,用其它的借口一樣能滅他的族。歸根結底,第一要改變在未來天子心目中的看法,讓對方喜歡你;第二是立下功勞,讓天子不好意思殺你——或者說功勞要足夠大,以致天子覺得在天下人面前,殺你洩憤是件得不償失的事情。

    因此劉體純就決定跟著鄧名的指揮棒走,不去當反對的急先鋒和出頭鳥,將來再尋找機會立功就是了。沒想到還沒說上幾句話,卻被對方指出自己言不由衷,劉體純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烈皇曾經說過:諸臣誤我。烈皇雖然勵精圖治,但大臣們做了許多欺瞞烈皇的事情,使得烈皇不能瞭解實情、明辨是非。希望將軍放大膽子說真話,不要讓朝廷和督師受到蒙蔽。」

    鄧名什麼官職、身份都沒有,所以他就打著永歷朝廷和文安之的招牌。剛才說的話也有點苛求崇禎的臣子,儘管鄧名一再否認自己是宗室子弟,大家對他的身份只是猜測,但僅僅這一點可能性也足以使劉體純、袁宗第不願意惹他不快;在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正牌天子面前,臣子們就不僅僅是不願意,而是不敢了。

    劉體純在聽到後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再順風倒未免會讓對方看輕了自己——幸好鄧名沒有那種說一不二的權利,所以劉體純還會出於自尊而決定認真對答,若是此時是在金鑾殿上,面對皇帝的重重天威,劉體純也就不會再考慮什麼是不是自己會被看輕的問題了。

    「鄧先生打算去哪裡?」劉體純問道。

    「江南如何?」鄧名覺得江南經濟發達,人口稠密,能夠提供大量的軍需和兵員,而且可以與鄭成功等海外明軍取得聯繫,似乎還有發展海貿的可能,他把自己的這些理由給劉體純敘述了一遍。

    「我沒有去過江南,可能就像鄧先生說的這樣好吧,不過眼下的問題是如何去江南?如果把三峽一帶所有的壯丁、輔兵都算上的話,我們還有十萬人,家眷十餘萬,三十萬人拖家帶口向千里之外的江南進軍,糧草從何而來?如果有這麼多糧草可以動用的話,督師就會再次反攻重慶了。」劉體純連連搖頭,闖營裡並無江南人,那裡對他們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地區:「如果只動員一部分精銳,那不過是一支孤軍,走不到江南就會被韃子消滅。」

    「當初闖營似乎也沒有固守一地吧?」鄧名又問道。

    「當初是不得已而為之,陝西大旱,老百姓都沒有吃的。」劉體純的意思就是如果在災區開闢根據地,那麼就算官兵不來自己也都餓死了:「到了河南之後,雖然同樣鬧災,可糧食不用再運往北京……嗯,本要被那些奸臣拿走的糧食不用運出河南,我們立刻就駐紮下來……」崇禎十四年李自成在河南開闢根據地,闖營得以迅速地成長,很快就獲得了同明廷正規軍作戰保衛領土的能力,不再是以往那種虛弱無力的樣子,被官兵追著跑幾乎沒有還手的能力:「還有,避實擊虛,當初河南空虛所以闖營才能紮下根,但湖廣現在並不空虛,韃子對我們戒備甚嚴,從巴東向下游去一路上都是韃子的堡壘,駐紮了眾多的軍隊,若是我們能攻破這些堡壘早就擴大領地了。」

    「嗯。」有些話劉體純說的隱晦,但鄧名能夠聽懂對方的意思,目前雖然形勢危機,但總比放棄控制區流動作戰強,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情。

    「此外還有軍心,」劉體純越說越是放得開:「除非是大家都知道身在死地必須離開,否則這種千里流動最是不得軍心,一路上你讓不讓士兵和妻兒見面呢?若是讓的話,他們難免有畏戰之心,想留著氣力保護家小;還有飲食,士兵們風餐露宿也無所謂,但帶著家人呢?誰肯讓家人受苦,平時肯定竭力為家小收集食物;也不會捨得子女受寒吧?還得花氣力給家小搭建茅屋,這軍隊行動能快的起來?最後,軍隊出征傷亡是平常事,士兵們也看慣了生死離別,可全家從軍則大大不同,每仗必有折損,戰後妻哭其夫、子哭其父,相熟的女人可能還會陪著一起哭,哭完之後多半還會在她們的丈夫的耳邊說洩氣話。每次打完仗就聽到滿營嚎啕,看著嬌妻幼子淚流滿面,這幾仗下來,軍心還如何收拾?」

    當初李自成設立老營,兒童婦女都在營中,與士兵隔絕,不過那時闖營裡的家庭還不多,遠不能同現在的三峽明軍相比:「要真想去千里之外的江南,必須要分立男女營,不許夫妻見面,要是丈夫戰死或是妻子掉隊也不能通知家人,這樣士兵以為妻小就跟在身後,願意捨命殺出一條出路;而妻子也以為丈夫就在前軍,就會拚命跟上。」劉體純覺得這樣行事理論上可以保持軍心士氣,只是還有剛才的老問題,那就是形勢沒到那麼險惡的時候,這種分營計劃一出就會嚴重動搖軍心:「現在軍中很多都是川人,就算不是也在三峽這裡生活了多年、甚至十年之久,恐怕分營令一下,還不等出發就有大批人攜帶妻兒逃進山裡了,肯跟著我們冒死向江南進發的不多,就是忠心耿耿的部下也難免會有怨言。」

    鄧名不加掩飾地長歎一聲,他並非不明事理的人,劉體純提出的這些難題他一個也解決不了。

    「江南的物產、人口如果真像先生說的那麼好的話,倒確實是個好去處,」劉體純又想了想,道:「除非延平、張尚書能夠先在江南取得一塊立足之地,最好再沿著長江向湖廣這裡打進來一段,然後我們就可以動員軍隊順江而下去與他們回合。知道此去的目的是什麼地方,知道那裡有友軍可以提供食物、住處,生活也比這裡要強得多,官兵或許能咬牙堅持;若是兩眼一閉,扔下三峽就全軍東進,莫說是士兵,便是我也不願意去,誰知道到了江南是不是真能打下一塊土地?韃子在那裡是不是兵力空虛?」

    「那以將軍之見,我們下一步應該向那裡進攻?」至此鄧名已經基本放棄了圖謀江南的戰略,袁宗第和劉體純都不同意,那說明這個戰略的可行性不高。

    「成都。」劉體純想也不想的答道:「但我軍沒有軍糧,連重慶都去不了,先生如果能與朝廷聯繫上,最好讓晉王盡快進入成都與我們夾擊重慶。」
mk2258 發表於 2013-5-3 23:04
第三十七節 回返

  成都目前還在明軍手中,守軍屬於舊川軍系統,兵力有限而且戰鬥力也很可疑。

    自從吳三桂帶兵進入四川攻克重慶後,把四川一分為二,川西的明軍軍隊既沒有牽制的能力也沒有反攻的兵力,只能勉強守住地盤,而能堅持到現在主要原因還是李國英手裡沒有太多的機動兵力。

    目前的形勢就是明軍在川東有善戰的軍隊,而且數目還相當可觀,但是軍糧告罄;而川西有大量的屯田,倉儲也非常可觀,建昌的糧草堆積如山,但沒有軍隊也無法運送到川東來——就算有運輸力,會不會運過來也是個疑問。四川的明軍部署變成這個樣子,其中摻雜了多年以來各種複雜的因素:永歷朝廷不希望闖營的勢力太大,地方川軍不願意地盤被別人侵佔,闖營上下擔心不抱成一團會被吞併,再加上來自湖北清軍的威脅,所以闖營余部就都集中在三峽一帶。

    前些年蜀王劉文秀曾經有經營四川之心,可是他也不願意闖營入川與他分享地盤,只要闖營幫他守住三峽側翼就行了,這樣顯然對他更有利。劉文秀曾經收編了一些川軍,這固然是削弱了地方武裝而且讓地頭蛇們有些不安,但憑借劉文秀的實力完全能夠壓制得住,至於各地小軍閥實力下降造成的問題,劉文秀大軍在四川也完全可以解決,而且通過收編,他的軍力也有提高。當時闖營雖然在三峽一帶為劉文秀守望相助,但對他也暗暗戒備。

    突然之間孫可望在雲南意圖篡位,劉文秀回師雲南協助李定國勤王,可是等到趕跑了孫可望後,劉文秀和李定國又起了摩擦——劉文秀公開聲稱李定國攬權,好似另外一個孫可望;而李定國指責劉文秀收編孫可望余部是收買人心,有做孫可望第二的意圖。

    鬥爭的結果就是李定國軟禁了劉文秀,為了消除連番爭鬥的後遺症,李定國還不得不留在昆明坐鎮,無法到湖廣前線親自指揮作戰——缺乏有威望的人在一線穩定軍心,以及三王內訌之後明軍中不可避免的人心惶惶和思想混亂,導致了清軍在湖南發起進攻後,明軍的前線迅速崩潰;四川這邊也差不多,劉文秀把大軍帶到昆明然後就再沒能回來,川中既空虛又混亂,還有一群心懷不滿的小軍閥,給了吳三桂輕而易舉奪取重慶的機會。

    「川東有兵,三峽地勢險要,是用武之地,只要軍糧有著落,我們可以在這裡長期堅持下去。」劉體純和其他闖營將領都在三峽經營了多年,訓練了不少本地士兵。眼下已經有不少消息傳來,說是西南的戰事不利,雖然劉體純在軍中聲稱這是謠言並盡力闢謠,但他在鄧名眼前就沒有什麼顧忌了:「若是晉王能夠到達成都,然後設法攻下重慶,與我們打通聯繫,我們在川陝大有可為。」

    「如果要晉王率領全軍北上,恐怕也有將軍剛才說的那些麻煩吧?」據鄧名所知,李定國現在手下也有不少雲南人,還有很多西營官兵都在雲南成家立業,和闖營這邊的情況有點近似。

    「從雲南到建昌可沒多遠,最近韃子那邊一直聲稱說已經攻下了昆明,我看可能是真話,昆明多半是真的丟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劉體純和李來亨都曾去見過永歷朝廷,李來亨還曾在貴州駐紮過一段時間:「我聽說過貴州、雲南的情況,出了昆明遍地都是土司,想要招兵買馬、徵兵徵糧都是大麻煩,如果昆明真的丟了,不趕緊走人還等什麼?士兵們也不會再留戀不捨了。至於男女分營、夫妻不得見面這種道理,晉王斷然不會不知道!西營別的都忘了還能忘了老本行嗎?」

    「如果吳賊尾隨追來呢?」鄧名覺得如果李定國能來,那吳三桂當然也能來。

    劉體純又是一通搖頭:「吳賊哪裡來的糧食?吳賊十八萬兵馬,運糧是肯定不夠吃的,軍糧大部分要靠從當地徵集。」

    之前吳三桂在陝西盤踞的時候,屯田積蓄糧草多年,同時清廷也不停地從山西、河南給他轉運糧食,這才能一舉打到重慶。他在重慶又呆了半年,通過長江從江南運來了大量的物資,積蓄了足夠他行軍三個月的糧草,然後才攻入雲南。

    「鄧先生可不知道大軍過境那是什麼樣的景象啊,吳賊這次過去,我不敢說吃成赤地千里,但三五年內遵義這條路是別想再過軍隊了,哪怕一萬人也不行。按理說吳賊就是攻下了昆明,為了震懾當地土司、安撫地方,也需要個一兩年時間才能騰出手來,畢竟西營在雲南經營了十年,吳賊大軍不駐紮個兩年是不敢離開的。不過就算吳賊想立刻返回四川,他肯定要走建昌這條幾年來沒走過大軍的路。如果晉王搶先一步走,帶上十萬人,把沿途的糧食都吃光,把倉庫都燒掉,那吳賊還想追著晉王后邊回四川?哼,他的十八萬大軍先在雲南種三、五年田,再琢磨這件事吧。」

    今天和劉體純仔細聊過之後,鄧名發現自己對這個時代的運輸能力的認識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沒有鐵路和可靠的公路網的情況下,想要動員十萬大軍遠征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此次清廷動員了舉國的精銳進攻雲南,固然戰果赫赫,但也讓清廷多年來的積蓄消耗一空,就是想把派去雲南的部隊撤回出發地都需要慢慢來,更不用說立刻發動另一場大規模的進攻。

    而這個時候,闖營堅守三峽的優勢就表現出來。如果長江在清軍的控制下,川東到川西水路通暢,那清軍的運輸能力就能大大提高;而在長江被明軍截斷的情況下,清廷除非不惜代價地闖關,無論是向重慶還是向雲貴運輸物資,都要翻山涉水地從陸路搬運,消耗極為驚人;清軍從下游進攻三峽的難度很大,而且明軍多年來也一直有防禦準備。

    在劉體純的戰略構思中,最關鍵的一點還是重慶,只要從川西到川東的這段長江完全控制在明軍手中,就可以用川西的糧食養活川東的軍隊,用川東的軍隊保衛川西的屯田。吳三桂、洪承疇如果不知死活地從雲貴追出來是最好,估計他們再次從川南的崇山峻嶺爬出來後都已經餓成鬼了,明軍可以利用水運便利東西馳援,就算不與他們交戰,只要堅壁清野就可以。在劉體純看來,清軍即使摸到長江邊上,也沒法靠捕魚養活十幾、二十萬張嘴;當然劉體純認為吳三桂多半還是會再次不辭辛苦地給前線運糧,修築倉庫儲備物資,不過這怎麼也要幾年時間,清廷這次的傾力一擊沒能把雲南明軍徹底打垮就好。

    「一定要拿下重慶!」

    討論結束的時候,劉體純還特意又強調了一遍。

    與在大昌時一樣,劉體純也安排演習,向鄧名展示他的練兵所得。

    有了在袁宗第那裡的經驗,鄧名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則暗暗注意,看有沒有哪個人會受到劉體純的特別推薦。等到一個年輕人出場後,鄧名注意到劉體純不斷地扭頭,觀察自己的表情和反應。

    「真是個壯士!」鄧名大聲讚歎道。這話倒也不是恭維,這個年輕人表現得確實出色,而且身材高大,看起來營養應該不錯,鄧名估計十有八九是劉體純的親戚。

    「正是犬子。」劉體純高興地大聲答道。

    「原來是令郎啊,真是英雄了得。」說實話鄧名還是有些意外,首先他沒想到劉體純會讓兒子出來表演,其次劉體純看上去已經五十出頭,鄧名沒想到這個年代人結婚生子這麼晚。

    劉體純這個兒子是崇禎十四年在河南得的,商洛十八騎出山後,他是眾人中最早得子的,今年也不過剛滿十八歲。看過演習後,晚飯上劉體純就叫長子來給鄧名敬酒。

    鄧名不喜飲酒,碰一碰嘴唇便放下杯子,客氣地對劉體純的兒子說道:「我長了少將軍幾歲,就叫少將軍一聲劉兄弟,如何?」現在鄧名假裝成身份尊貴的宗室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劉體純明明是一方鎮守,鄧名和他兒子稱兄道弟卻好像還是別人佔了多大便宜似的。

    少年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回頭望了他父親一眼,見劉體純面帶喜色地連連點頭,就衝著鄧名老老實實地說道:「鄧兄在上,小弟有禮了。」

    劉體純的長子名叫劉晉戈,既然鄧名已經表現出了明顯的拉攏之意,劉體純馬上就吹噓起他兒子的武藝來,然後話鋒一轉,說他見鄧名身邊的衛士不多,不妨把他的兒子帶走。

    無論是劉體純還是袁宗第,他們的心思都掩飾得非常不好,今天鄧名早在劉體純進行鋪墊前就能猜到他到底做何打算。不過劉體純居然把長子送來,這讓鄧名有些吃驚也感到一些為難。袁宗第的一個侄子他就感到不好安排——畢竟和普通士兵不同,如果怠慢了說不定袁宗第會認為鄧名看不起他,但鄧名現在基本是一個光桿司令,不可能提供士兵給這些鎮守將領的子侄做部下。

    這個可是劉體純的長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鄧名不知道該如何交代——他現在還沒有完全適應自己裝扮的身份。在劉體純和袁宗第看來,子弟若是為保護天家宗室戰歿也沒話好說,而且從長遠看對家族也未必是壞事。自從劉體純聽說,袁宗第把他的侄子和那個他一手撫養大、關係好得和義子差不多的親衛隊長都送給三太子後,就決心讓自己的兒子也去三太子身邊效力。

    鄧名委婉地表示了擔憂,劉體純立刻聲明這不是問題:「鄧先生在萬縣一戰中的風采,我也是仰慕不已的,我兒既然是軍身,那大丈夫馬革裹屍也是本份事!「

    堅持不要的話鄧名擔心劉體純會有其他想法,所以只好答應收下。此時他心裡感到一陣憂慮,若是以後巡視的各軍鎮都和袁宗第、劉體純這樣行事,那將來回奉節時,自己豈不是要帶回一隊闖營將領的子弟?這樣下去,自己的衛隊還能充當衛隊用麼?這些子弟和士兵出身的衛兵會不會有矛盾,是不是有必要另外組建一支真正的衛隊?萬縣一戰的衛士就是真正衛隊的成員,而這些子弟則是名譽衛隊成員。

    在巴東住了幾天,鄧名很快就要啟程前往他的下一站。劉體純把即將分別的兒子喊到自己的書房,屋內除了他們父子二人,另外只有師爺。

    在劉體純看來,鄧名將來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安撫人心,到各處的駐軍中巡視,有劉體純這樣的武將,自然不會讓鄧名上戰場冒險。雖然他們之前覺得明廷宗室都是不敢戰的怯懦之人,盼望著能有與眾不同的宗親大王出現,可真等鄧名出現了,他們的心態馬上就發生了變化,現在劉體純、袁宗第可不希望鄧名冒險,要是鄧名掛了他們就沒有投資對象了。

    「以後鄧先生多半不會再處於萬縣那樣的險地,」劉體純囑咐兒子:「不過若是遇到刺客或是什麼危急的場面,你可千萬不能給我丟臉。」

    「是,父親。」劉晉戈認認真真地答道。

    「少東家,以後出門在外就不比在老帥身邊了,」師爺語重心長地說道。劉晉戈還是太年輕,劉體純和師爺無論如何都不放心,擔心他與鄧名相處得不好,以後給自己和劉家帶來麻煩:「現在到處都有傳言,說晉王已經棄守昆明,朝廷也不知蹤影。這些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天子現在到底身在何處,能不能和晉王平安抵達四川?這都是不曉得的事。鄧先生的身份現在雖然還不定,但少東家事之如君卻不會有錯,不可以因為鄧先生叫了少東家一聲兄弟就不知分寸了。」

    「知道了,先生。」劉晉戈有些不耐煩地說道,幾天來師爺一直在向他灌輸類似的內容。

    「好好聽先生說!」劉體純一瞪眼,呵斥道。

    「父親,這都說了很多遍了啊,」劉晉戈自辯道:「孩兒都牢記在心,天地君親師,孩兒把太子當成君父,就像孝順您老人家一樣地孝順他。」

    「少東家此言不當,」師爺急忙糾正道:「君父和父親可是大不相同,在老帥面前少東家無論說錯了什麼話,老帥都不會計較,不會往心裡去的,可是君父不同,少東家在鄧先生面前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要逆了鄧先生的意思。事君唯忠,有時就是覺得鄧先生做的不對也不要提,按他的意思去做就是了。比如太子這兩個字,若是鄧先生不點頭就不要再提起。」

    劉晉戈驚訝地反問道:「覺得鄧先生做得不對也不說嗎?若是鄧先生要帶著大夥兒往死路上走,也不管嗎?」

    「你怎麼知道鄧先生會把大夥兒往死路上帶?就你聰明?」劉體純罵道:「還敢頂嘴!」

    「孩兒知錯了。」劉晉戈馬上垂頭道歉。

    「少東家。」師爺知道劉晉戈心裡依舊不服,就認真地解釋道:「鄧先生以後多半不會再身處險境,就是他想督師也不會同意的,就是督師有這個意思你也要拚命阻止;退一步說,若是鄧先生真又上戰場了,而且你覺得他的命令有不妥之處,也最好不要第一個出頭去提。」

    「要是都不提怎麼辦?」劉晉戈果然不服氣。

    「都不提就說明鄧先生的想法沒錯,是你錯了!」劉體純拍案叫道。

    師爺顯然要耐心得多,道:「若是錯得厲害,那會有沉不住氣的先出來說,少東家附和就可以;若是錯的不厲害別人都不講話,少東家你提了,鄧先生也未必會照辦,即使鄧先生的命令果然有錯,那事後對少東家也未必有好處,鄧先生會覺得你在眾人面前讓他丟臉了,少東家還記得老夫給你講過的袁紹、田豐的故事嗎?如果少東家真覺得鄧先生的命令實在行不通,非要指出來不可,那也不要當著眾人說,私下裡說上一句兩句……」

    「而且按你的主意辦就一定對嗎?要是萬縣之戰是你指揮,你能打敗兩倍的韃子嗎?」劉體純對師爺的妥協口氣有些不滿,就打斷了他的話教訓兒子道:「要是鄧先生聽了你的,結果打了敗仗,你就自個拿劍抹脖子吧!告訴你別亂說話就不要說。」說道這裡劉體純歎了口氣:「前幾天我就是話太多了,不知道鄧先生會不會不痛快。」

    ……

    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後,鄧名還在琢磨劉體純的戰略,他覺得劉體純的理由很有說服力,幾天前也已經被劉體純說服了,但是這幾天來他又有些懷疑,因為他知道歷史上清廷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也就是說歷史這個裁判認定劉體純的戰略是錯誤的;就像劉體純認為可以穩守三峽,繼續等待機會,可鄧名知道眼下實際上已經到了需要拚死一搏的時候了,這也是他為什麼對進軍江南念念不忘的原因——如果你已經知道周圍人選擇的條路最終一定會通向失敗和滅亡,你就忍不住會想嘗試另外一條路,或許可以帶來另外一種結果。

    就在鄧名彷徨不定的時候,衛士報告有奉節給他送來一封加急信件,打開信件後鄧名掃了一遍就抬頭對衛士說道:「請劉將軍過來一趟。」

    劉體純趕到後,鄧名對他說道:「我必須要立刻返回奉節,其他的軍鎮我暫時去不了了,還請劉將軍待我向諸位將軍道歉。」

    「奉節出了什麼事?」劉體純問道。

    「奉節倒是沒有出事,」雖然是文安之給他的密信,但鄧名並不打算對劉體純完全隱瞞:「但是接到消息:建昌不穩。」

mk2258 發表於 2013-5-3 23:04
第三十八節 奔波


離開巴東鄧名就直奔奉節,中途雖然沒有耽擱,但也花了數日,抵達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初。進城之後,鄧名馬上去拜見文安之,後者立刻與他見面。

    「朝廷下落不明?」見到文安之後,鄧名立刻問道。

    三個月前他剛到明末時,對明軍的勝敗並不是很放在心上,但是漸漸就變得與自己休戚相關了;前一段時間,鄧名總擔憂將來如何對大明文武官員解釋自己的出身,萬一永歷皇帝派人來詳細詢問,鄧名可想不出繼續拒絕的理由;但這次一看到文安之的信,鄧名又立刻為明廷的安危牽腸掛肚起來,如果南明垮了,以鄧名現在的名聲肯定會受到清廷的通緝。

    「可能去了滇南。」文安之臉上滿是憂色。眼下各種說法都有,不過大部分都說李定國保護永歷天子繼續向西南轉移,距離奉節越來越遠,越來越難以取得聯繫。

    最近兩個月來,四川明軍中也是人心惶惶,為了穩定軍心,文安之一直宣傳永歷天子會不日入川——朝廷原本也給過預備接駕的命令。不過隨後就不斷有消息傳來,說朝廷在離開昆明後改變主意,沒有北上反而南下了。對這種消息文安之一概斥之為謠言,不過他心裡也是隱隱有些相信的。當今天子的性情文安之不是毫無瞭解,滇西南道路惡劣、山高路遠、人煙稀少,絕對不適合領導各地還在抵抗的將士,但卻不太容易受到清軍的追擊。

    「慶陽(馮雙禮被封慶陽王)已經抵達建昌,這是他派人送來給我的急件。」文安之把一封信交給鄧名。

    他本人還沒有察覺,自從與鄧名見過面後,他對鄧名變得越來越是倚重。文安之已經年近八十,四川不但軍事形勢嚴峻,而且派系複雜、勳鎮林立,經營起來讓文安之感到非常疲憊,可之前並沒有一個既能信任、又可以幫他分擔重任的助手——直到鄧名出現。這個年輕人精力充沛,做事勤奮,而且還是大明宗室,走路走得十分辛苦的老人抓到了一根枴杖,自然就越握越緊不肯鬆手了。

    鄧名飛快地看了起來,信很長,其中一些人名他也不知道,於是鄧名一邊看一邊問,文安之在邊上隨時解釋。馮雙禮告訴文安之他們苦等朝廷不來,卻不停得知朝廷和晉王大軍越逃越遠,從二月中旬開始建昌的逃兵就層出不窮,馮雙禮雖然用盡一切辦法彈壓部隊也無濟於事。這封信是二月二十日寫的,就在寫這封的兩天前,和馮雙禮一起奉命到建昌預備接駕事宜的艾繼業突然失蹤,和幾個親衛一起趁夜離開了軍營,等白天發現後馮雙禮派人去追但也一無所獲。

    「艾繼業是艾能奇的兒子……」文安之給鄧名解釋道,艾能奇也是張獻忠的義子,和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並列為大西朝的四位王子,永歷招安西營後也給艾繼業封了王,雖然歲數不大也沒有太多部下,但在西營中還是有一定號召力的。

    鄧名點點頭繼續往下看,馮雙禮訴苦說軍中頓時大嘩,艾繼業的部下見王爺都棄軍逃走了,頓時也一哄而散,現在建昌已經是一日三驚,士兵們成天流傳吳三桂向建昌攻來的謠言,任他如何闢謠都無法壓制住這些謠言的流傳,就是把一些傳謠的士兵斬首也不管事。

    馮雙禮最後寫到的事情更讓人擔憂,那就是吳三桂已經三次派人來勸降,馮雙禮想殺使者以穩固軍心,但是好多部下都堅決反對,搬出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說法阻止他這麼做。而且有的部下還在明說暗勸他答應吳三桂的勸降,現在軍中的主降派已經和主戰派旗鼓相當。馮雙禮要求文安之無論如何都要設法給他派一隊可靠的士兵去,幫助他穩定建昌的局勢,而且要盡可能地快。

    「建昌很危機啊。」看完信後鄧名也明白那裡的形勢非常險惡,可是建昌是朝廷和晉王李定國撤向四川的退路,如果建昌落入吳三桂之手,那麼永歷和李定國北上的道路就會被堵死。

    「馮雙禮這個人老夫也見過,是個心志堅定,與韃虜不共戴天的忠臣,輕易不會求人,既然他寫了這封信來,那他一定是感到束手無策了。」文安之之前就告訴過鄧名,劉文秀經營四川時以建昌為基地,那裡不但有劉文秀儲存的糧食,還有他從雲南運來準備開墾四川的大批壯丁和農具器械:「建昌現在大概還有四萬男丁,比成都的人口還要多。」

    「督師招我回來,是要我去建昌一趟麼?」鄧名看出文安之捨不得放棄建昌,想助馮雙禮一臂之力,如果此事用不到自己,那文安之也不會發急信去巴東。

    鄧名猜得不錯,文安之雖然想幫助馮雙禮,但是他手頭根本派不出軍隊,頂多派去一、兩百人還未必濟事,苦思再三也沒有想出什麼良策,一開始都想回信直言他愛莫能助了。後來文安之靈機一動,覺得鄧名是個宗室,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所以就寫信給建昌讓馮雙禮盡量堅持,同時急忙讓鄧名趕回奉節。

    「此去建昌非常之險,老夫頂多只能給鄧先生一百人,多了也無法避開重慶的耳目,而且行動也快不起來。」讓鄧名去一趟建昌對文安之來說也是迫不得已,如果還有其他辦法也不願意讓鄧名去冒險,畢竟身在夔州軍中鄧名安如泰山,文安之實話實說道:「若是還有其他辦法,絕不會麻煩到鄧先生。」

    「督師言重了,去建昌穩定軍心我責無旁貸,」鄧名剛和劉體純談過,知道他的戰略核心就在重慶,而攻打重慶必須要靠西營的力量,如果建昌丟失那劉體純的戰略就宣告破產,明軍也就會被困在三峽一隅:「事不宜遲,我這就準備出發。」

    文安之一愣,他沒想到鄧名這麼好說話,本來他擔心鄧名不肯冒險,還預備了一套唇亡齒寒的說辭——當然若是鄧名堅決不去他也沒辦法:「辛苦鄧先生了,我就挑選一百精兵陪先生一起去。」

    夔州還有一些軍馬,雖然不多但是一百匹肯定有,文安之打算同時派一隊船隻運送鄧名和他的護衛到重慶附近,等到達目的地後,鄧名和護衛下船離去——比如在長壽一帶,船隊則折返奉節:「水手和船隻兩天內就可以準備好,鄧先生繞過重慶後直奔成都,成都那裡應該也還有一些馬匹,幾十匹肯定是有的,鄧先生到那裡可以換一些馬,然後再去建昌。」

    鄧名先是說好,但想了想後又搖頭道:「不用這麼多人,我現在有十二名護衛,督師再挑十個壯士給我就好,這樣準備起來應該能快些吧。馬匹給六十多匹就好,我們一人三馬,輪流騎乘速度會快得多,而且到成都也好換馬。」

    若是只去二十幾個人,又少帶三十多匹馬,文安之倒是能在明天就準備好船隻和水手,不過他有些擔心:「人是不是太少了點。」

    「關鍵不是我要到建昌嘛,一百人和二十人有什麼區別?」鄧名又想了下,直接跟文安之要人:「上次陪我從重慶回來的李千總勇猛過人,督師把他借給我用用,此外再給我六個人就好了,湊齊二十人,六十匹馬。」

    雖然明軍中不少人還在觀望局面,對未來抱有不切合實際的美好希望,認為機會總會出現,但鄧名卻知道南明即將覆滅,永歷是他知道的最後一位南明天子,如果他不能改變歷史,那永歷就會逃去緬甸,隨後清廷就會一統天下。現在鄧名急迫地想做點什麼,盡最大的努力去闖出一條不同的歷史道路,因此比文安之還要爭分奪秒。

    雖然不知道鄧名為什麼這麼急切,但文安之還是感到,鄧名身上有一種很多年不見的朝氣,努力去爭取勝利的姿態也很能鼓舞人心,讓文安之頓時感到事情大有可為,多日來心中的陰鬱也清除了大半——前幾天,文安之又像得知萬縣大捷前那樣愁得吃不下飯,現在則是露出笑容,感慨了一聲:「就是辛苦鄧先生了,如此勤於王事。」

    「督師啊,」鄧名哈哈一笑,道:「這世上還能有比我更勤於王事的人嗎?若是戰事不利,我不是受害最大的嗎?若是王師能夠驅逐韃虜,光復中原,還能有比我收益更大的嗎?」

    文安之也笑著點了點頭,儘管他覺得鄧名說的有道理,但依舊暗暗佩服。

    兩人更不多話,分頭各自準備。

    離開文安之的房間後,鄧名被冷風一吹頭腦忽然清醒過來:「什麼叫沒有比我收益更大的人?我明明不是宗室啊,大明中興干我什麼事?到時候我肯定裝不下去了。唉,我這是裝宗室都快裝成真的了,騙人騙到都快把自己騙進去了。」

    又走了兩步,鄧名心中又是一驚,停下了腳步:「我不是和文督師說過我不是宗室麼?還向他反覆說明我和烈皇絕無瓜葛,出使三峽也是和他搞的那個假韓王一樣是為了安撫軍心。怎麼看他那表情好像還很贊同我的話?難道是他根本沒信?依舊認定我是宗室。」

    此時文安之在書房裡回味鄧名剛才的話,忍不住讚歎道:「要是天家子弟個個都像少唐王這樣明白事理,大明又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大明若是沒有了,宗室也不會再有任何地位,這麼淺顯的道理居然只有少唐王一個人看得清。」

    「嗯……」文安之感慨了一通後,突然又有一陣疑雲從心頭升起:「少唐王剛才說,若是官兵驅逐韃虜光復全國後,他是收益最大的?不對啊,明明應該是當今天子才對啊。」

    不過這疑雲在片刻後也就煙消雲散,想起鄧名那雄赳赳的樣子,文安之臉上又浮起笑容:「我都七十七了,能不能看到官兵光復兩京一十三省還不知道呢。三年前出仕的時候就想著不能辜負了先帝的恩典,只要大明中興,我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心安了,到時候誰是天子和我又有什麼相干?唉,真想親眼看到王師光復神京的那一天啊,那樣到了地下我也能去見悊皇帝了。」

    ……

    當天文安之就把李星漢叫來,聽說要把這樣一個危險的任務交給鄧名,李星漢立刻出言反對,勸文安之收回成命,但聽文安之說鄧名決心已定後,李星漢就慨然表示他願意跟著一起出發。

    在文安之和李星漢仔細斟酌其餘六個人選時,鄧名也把任務告訴了他的衛士們,周開荒還有九個和他一起在萬縣戰鬥過的同伴都表示願隨他奔赴建昌,而劉晉戈和袁象則同聲反對,他們認為這不是身份尊貴的鄧名應該去冒的險。

    「先生身負重任,豈能自處險地?」劉晉戈和袁象的說辭都基本相同,總之就是鄧名太重要了,如果非要建昌和鄧名兩者選一個,那他們肯定選鄧名的安全第一。而且他們也不認為鄧名不去建昌就一定有危險,用袁象的話說就是馮雙禮都被朝廷封為慶陽王了,那他怎麼也得有點本事,一定能夠穩住建昌的形勢。見袁象反對得如此激烈,支持鄧名的周開荒也變得態度曖昧起來,不再出聲支持鄧名的決定,而是躲到旁邊一聲不吭。

    「如果國家不存在了,我還重要麼?」鄧名知道這幾個人都視自己為宗室,就擺出一副皇家的派頭來——不得不承認,鄧名覺得裝皇家子弟確實能讓人的虛榮心得到不小的滿足:「袁將軍和劉將軍都是忠貞之士,為國無暇謀身,對我來說則是為國就是為自己,更應該不落人後才對。」

    見袁象和劉晉戈還有再勸的意思,鄧名便道:「我已經下定決心,若是你們還是不同意,那我就讓督師把你們留在奉節,這次出行可能會遇到危險,我需要與我同心同意的兄弟夥伴,如果你們覺得不妥我也不勉強,總比路上再鬧分歧好。我會再向督師要兩個人,」說著鄧名掃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周開荒:「若是周千總也不贊同的話,我就要三個。」

    劉晉戈聞言大怒:「鄧先生把我們的一番好意當成什麼了?」

    話才出口劉晉戈就發覺自己的態度好像有問題,他剛才苦勸鄧名不要冒險是聽從父親和師爺的交待,可現在突然又想起師爺說過要「事君唯忠」,凡事不要和鄧名爭辯,更不要當出頭鳥去反對鄧名的決定——這交待明明是自相矛盾了嘛。

    陷入困惑的劉晉戈話才說了一半就變成了啞巴,邊上的袁象替他補上了後半句:「既然鄧先生已經有此決心,卑職誓死跟隨。」

    周開荒沒有說話,只是向著鄧名重重一抱拳。

    「好吧,都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就要出發。」

    ……

    當晚文安之就做好了預備工作,給鄧名一行的乾糧、武器也都再三檢查,最後文安之還把鄧名找來做最後的交待:「慶陽是蜀王的舊部。」

    「哦?」鄧名對這話有些不解。

    文安之早就料到鄧名不懂,後者在這方面鬧出過不少笑話,第一次說到蜀王的時候鄧名還以為蜀王是明宗室——其實蜀王被西營殺得絕嗣,永歷把這個王爵封給了曾經的西營王子劉文秀,這還導致很多川軍心中不滿。

    「蜀王和晉王有些不和……」既然文安之已經瞭解鄧名是個派系一竅不通的人,現在就不會再暗示而是明明白白地給他講解起來。由於李定國軟禁劉文秀到死,還把劉文秀的很多部下都歸為「舊秦兵」——指他們是孫可望派,所以劉文秀的部將暗地裡對晉王有意見。文安之的意思就是鄧名到了建昌後,要多對馮雙禮強調建昌對朝廷的重要意義,話中最好少提晉王李定國,免得惹馮雙禮不快:「慶陽公忠體國,但……」

    文安之說的話讓鄧名心裡頓時又是一個疙瘩: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在意這個?

    之前文安之就給鄧名講過很多類似的注意事項,他知道文安之在四川這個派系眾多的地方做督師必須要注意這些,也很清楚文安之不厭其煩地給自己講這些完全處於愛護好意,是為了明軍的團結,但鄧名還是不能不感到荒謬——不是覺得文安之荒謬,而是覺得這個時代還有南明實在太荒謬了,都已經被滿清打得快要無立足之地,但門戶之見卻依然這麼重。軍隊要分闖營、西營、嫡系;西營裡又要分晉王系、蜀王系、秦王系;不僅僅是西營,闖營和嫡系裡面也是亂七八糟的派系。

    「督師放心吧。」鄧名向文安之保證:「我一定不會在慶陽面前說晉王什麼好話,也不會說要他堅守建昌保證晉王退路,免得他一賭氣撤去成都了。」

    文安之聽出了鄧名話中的嘲諷之意,不過他也知道這並非針對自己,他輕輕歎了口氣:「你心裡有數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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