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關閉
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43
mk2258 發表於 2013-5-3 23:05
第三十九節 都府


出於以防萬一的考慮,鄧名讓每人都帶了一套清兵的軍服,這樣萬一遇到封鎖線也能混過去。除了軍服以外,文安之那裡有些從清軍手中繳獲來的軍官腰牌,鄧名挑了一塊保寧千總的帶在身邊。

    對於鄧名的這種顧慮,他的手下都不以為然。由於連年的戰亂和反覆拉鋸,四川人口銳減,那些沒有遇難的百姓也紛紛逃入山中,現在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無人區。無論是清軍還是明軍對這些無人地帶都興趣不大,沒有駐軍也沒有封鎖線,所以雖然兩軍的控制區從地圖上看起來犬牙交錯,但實際控制的都不過是一些據點而已,雙方的信使可以自由地從無人區通過,只要不過於靠近各府的府城或重要堡壘,就完全不用擔心敵方的巡邏隊。

    鄧名一行二十人,相比那些三、兩個人的送信人小組屬於大目標,他們在長壽下船後一路向西。鄧名從這支隊伍中分出前哨、後衛,一路小心打探著前進。部下有人建議走近路,只要避開重慶就可以,但鄧名卻非常小心,讓文安之派給的本地衛士帶路。遠離重慶那是不用說的,連清軍信使送信時經常會走的道路都遠遠避開,為此他寧可走小路、繞大圈。

    遇到敵兵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就算碰巧遇到少則一、兩個,多則三、四個的送信敵騎,也不用擔心他們主動進攻多達二十人的明軍騎兵隊。雖然不常見,但是也有雙方信使相遇的時候,一般情況下誰也不會發動主動進攻,而是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信使各有各的任務,都知道對方是敵軍中藝高人膽大的好手,是執行同樣危險任務的同行,他們之間也有一種類似同病相憐的情感。

    既然通信兵不會互相攻擊,無人區內也沒有駐軍,自然鄧名的部下就會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小心。不過鄧名不為所動,不但堅持繞路和前哨偵查的部署,而且若是發現什麼風吹草動還會全體隱蔽,直到險情排除後再繼續趕路。即使一路上遇到的「險情」統統都被證明是虛驚,鄧名也依然故我。對此周開荒、李星漢等舊相識倒是不奇怪,從重慶到奉節的一路上他們已經見識過鄧名的「膽小」,而才到鄧名身邊效力的人則感覺他有些謹慎得過分,白白浪費時間,有點得不償失。

    對此鄧名也是心知肚明,他對劉晉戈、袁象等人解釋道:「這次去建昌關係重大,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抵達,既然不能失敗那就更加不能大意;如果是吳賊大軍殺到,我們無法力敵把建昌丟了也就罷了,可要是我們沒小心,為了一、兩個敵騎而導致此行失利,那不是太冤枉了嗎?」

    經過一路的東躲西藏,鄧名在三月二十日總算趕到了四川首府——成都。

    「前面就是都府(成都)。」遙望見成都的城牆後,作為嚮導的川西衛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總算又見到了有明軍駐守的城市,接下來到建昌的一路上都是明軍控制的地區。

    「這就是成都啊。」鄧名看著眼前高大、宏偉的城牆,不愧是四川的首府,規模氣勢都不是此時的重慶能比的,至於奉節就更不用提了。

    很快鄧名一行就靠近到城牆下。

    他抬頭看去,沒有在城牆上見到任何旌旗,這點和重慶、奉節有很大不同,後兩座城的城牆上滿是旗幟,還能看到牆垛後密佈的士兵和他們手中的武器。但沿著成都的城牆走了半天,鄧名既沒有看見一桿旗幟也沒有看見一個士兵,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城樓下。

    「怎麼城樓上沒人?」周開荒仰望著甕城,不但大白天城門緊閉,而且城樓上和剛剛經過的城牆一樣空無一人。

    「這門關了。」那個曾經來過成都的衛士也仰頭望了一會兒,他看到這座城樓上沒有插著旗幟,就對同伴們解釋道:「成都這裡的城門不是都開的,如果城樓上沒有插著旗幟,那就說明這座門被堵上了。」

    見眾人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樣,那個嚮導又補充道:「我記得是只開一座門,剩下的都堵上了。不過我忘了是開哪座了,只好沿著牆走了。」

    鄧名等人在空無一人的城牆下又走了好久,再次遇到一座同樣沒有插旗的甕城,也是大門緊閉,。嚮導搖搖頭就要繼續往前,可周開荒不死心,在甕城下扯著嗓子喊了半天,企圖把門叫開,但最後還是不得不放棄。

    遇到的第三座甕城總算沒有讓大家失望,遠遠就可以看見有一面孤零零的紅旗在甕城上瑟瑟發抖。可走近後發現這裡的城門依舊沒開,他們往甕城上看了好久,也沒有看到任何衛兵。

    「喊門吧。」鄧名下令道,接著就和大家一起齊聲大叫起來:

    「有人嗎?」

    「有人嗎?」

    喊了幾聲後,從城頭上傳來一聲回答:「有人!」接著就有一顆腦袋從城垛後探出來,向鄧名他們瞧過來。

    大家紛紛伸手去指掌旗兵舉著的紅旗,那顆腦袋看了一會兒,縮了回去,接著鄧名他們就聽見城垛後傳來叫喊聲:「老三你去報告總兵大人,城下來人了!」

    喊聲剛落,剛才那個人又探出頭來,對鄧名他們叫道:「稍等片刻,等我們總兵來了才能開城門。」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總算又有更多的頭顱從城垛後出現,城上、城下的人互相報過身份後,鄧名得知這次和自己對話的兩人是總兵劉耀和副將楊有才。說明自己身負督師文安之的命令前來,城頭就放下了吊橋。通過護城河直達城門下,鄧名把文安之寫給成都守將的那封信摸了出來,城上垂下一個籃子,他就把這封信放在裡面由守軍吊上去——現在,在鄧名心裡,四川首府成都已經跡近一個烽火台,而總兵劉將軍的地位也和一個驛長差不多。

    但讓鄧名意外的是,用於把人吊上去的吊籃並沒有出現,兩位將軍從牆垛後消失,接著鄧名聽到門後傳來沉重的搬動門栓聲——成都總算保住了她作為四川首府的最後尊嚴:守衛城門的士兵走出門外,開始檢驗鄧名一行的關防。

    「原來是鄧先生。」看過文安之給他們的書信後,副將楊有才顯出一絲興奮之色。他們對重慶到萬縣之間發生的戰事也有所耳聞,雖然之前楊有才對部下們說過,所謂宗室一事多半子虛烏有,不過現在見到真人,他的看法頓時又有不同。

    不過劉耀卻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他語氣淡淡地對鄧名說道:「鄧先生要的馬匹,恐怕一時三刻無法湊齊,還得勞煩先生在成都呆上幾天,我們好把馬調出來。先生帶來的坐騎也可以趁此恢復一下體力。」

    這意思就是成都現在連驛站的工作都辦不好了。鄧名還未說話,就有隨從忍不住問道:「為何要呆上幾日?成都的馬呢?」

    聽到這個問題後,楊有才臉色變幻,似乎正在斟酌如何回答,但劉耀卻沒多想,仍用那種波瀾不驚的口氣答道:「都去地裡幹活了。」

    跟著兩位將軍的腳步走入城中,只見到城內到處都是開墾出來的田地,上面種著莊稼,其間還有人在耕作。

    「怎麼都府的城門白天都不開?」鄧名問劉耀道。

    「反正也沒有人來。」劉總兵聲音低沉地答道,成都這座大城能夠容納數十萬人口,萬曆、天啟年間,成都僅織工就有數萬之多,大片的織廠連夜間都不休息,生產著天下聞名的蜀錦,銷向全國各地;這裡也曾是川西平原的商業中心,外地的客商到此購買到青城、峨嵋等地的茶葉和其他各種土產,繁榮的商業還衍生出種類繁多的行業,那時每天成都的眾多城門前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那樵采呢?」鄧名還是覺得有些奇怪,就連萬縣這樣的城市都需要從城外獲得木材,不然煮菜燒飯的薪火從何而來?

    「奉節還有進城的樵夫麼?」劉耀反問道,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離開成都了,對夔州現在的情況一無所知。

    「當然。」鄧名答道,奉節不光有樵夫,有時還會有附近的獵人到城內銷售他們的獵物,周圍的山民也得到城內來換取食鹽。

    「真繁榮啊。」劉耀歎了口氣,衝著城內的建築揮了揮手,對鄧名解釋道:「現在成都城內只有一萬三千多士兵,還有萬多軍屬,這麼多的房子到處都是木材,我們就是再用幾年也用不完,根本不用出去採樵,再說都府周圍已經沒有樵夫了。」

    接著劉耀又指著那一片今年春天才開出來的新田地:「這些地上本來也都是房子,我們推平了種地,拆下來的木料還沒用光呢。」

    「為什麼要在城內種地?」鄧名看到成都城外大片荒蕪的土地,不明白明軍何必廢這番氣力。

    「路途近啊,」這次是楊有才來進行說明,他替劉耀回答了鄧名的問題:「而且有城牆隔著,野獸都進不來,就是早上天沒亮出門給田澆水,也不用擔心遇上狼。」

    鄧名聞言也歎了口氣,默默不語,見鄧名沒有問題了,李星漢就開始提問:「劉帥、楊帥!卑職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在城頭上派兵站崗,這樣很危險啊。」

    「沒有多少富裕人,大夥兒都得下地幹活啊。」楊有才理直氣壯地答道:「都府周圍土地都拋荒了,人不死也都逃到山裡了,我們當兵的也得吃飯啊。」

    「可是若沒有哨兵,那韃子來了怎麼辦?」李星漢承認對方說的有道理,但是他覺得無論如何也應該部署一些起碼的崗哨。

    「人手不夠……」楊有才答道,他解釋說為了維持成都城內的運轉,連軍屬都要參加勞動,灌溉土地很多靠的都是井水,需要耕種、需要有人提水、需要有人砍柴火……到處都缺人手,所以派不出人再去看守城牆了。

    「就算什麼都不幹,」楊有才最後總結說:「一萬三千兵全都上城牆,遇到韃子來攻城這點兵也不夠防守整個城牆的。都府周圍已經沒人了,所以這些年也沒有戰爭了,只有我們這些奉命守衛成都的還在。韃子要真是來了我們怎麼都是死,可要是不種地,就算韃子不來大夥兒也要餓肚子了。」

    成都其他幾座城門幾年來一直是堵死的狀態,用楊有才的話說這就是為了防賊,雖然周圍已經沒有什麼人煙,但有時還會有些零散的土匪和山賊過境。成都守軍怕他們趁夜翻x牆溜進城裡,偷偷打開城門把他們辛苦種得的糧食偷走,所以把所有的城門都堵死了,在唯一沒堵的門部署崗哨——這樣就算有賊來,就算他們翻x牆進城而且沒有驚動守衛,那也沒有辦法把糧食大量地偷走。

    劉耀帶著鄧名他們來到四川巡撫衙門,成都城內的高級將領都在這裡辦公,劉耀就住在這裡,院子裡養著一些雞鴨,後面有一些空房間可以住人。等鄧名他們放下行禮後,劉耀又替城門口手下的怠慢解釋了一句:「各地給都府報訊的信使都是下午才到,今天鄧先生來的時間本不會有人來,所以門衛們就沒上城觀望,還請恕罪。」

    聞言鄧名馬上精神一振,他們這夥人在沒有人煙的路上跑了十天,對這段時間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既然成都這裡還有固定的信使,他馬上問道劉耀可有什麼大事發生,告訴他們自己自從月初離開奉節就再沒和別人聯繫過。

    聽到鄧名這個問題後,本來就鬱鬱寡歡的劉耀臉色顯得更低沉了,而楊有才則突然激動地問道:「朝廷的事,鄧先生還不知道麼?」

    「朝廷怎麼了?」鄧名心裡一沉,估計又不是好消息。

    「就是天子西狩的事,鄧先生沒有聽說嗎?」楊有才的音調變得更高了。

    「聽說天子離開昆明後去了滇南。」雖然在奉節文安之一直對外聲稱這是謠傳,但內心裡鄧名和文安之都知道多半不假。

    「鄧先生果然不知道。」楊有才大叫一聲。

    「天子怎麼了?」這次不僅是鄧名,他身邊的衛士也一起叫起來,站在後面的也都湊向前來。

    劉耀只是一個勁地搖頭,而楊有才滿臉悲傷,把頭垂向了地面。

    「天子怎麼了?!」眾人又紛紛叫起來。

    「天子棄國了啊!」楊有才抬起頭發出一聲悲憤的大叫。

    眾人都被這聲叫喊驚得呆住了,片刻後李星漢跳上去斥道:「胡說!」

    「我沒有胡說,建昌那邊傳來的消息,」楊有才辯解道:「上個月二十日或是二十一日,晉王與吳賊在怒江大戰……」

    鄧名身後的衛士都屏住呼吸等著楊有才的下文。

    「殺傷相當,晉王沒能擊敗吳賊……」

    楊有才這話一出,大家神色都是一黯,鄧名心裡也是歎息,他知道李定國現在身在人煙稀少、物資無處徵集的窮山僻壤,只要不是大勝就是失敗,殺傷相當就等於大敗。

    「天子棄國,已經南狩緬甸。」楊有才說完後又一次垂下頭,四川巡撫衙門裡一片寂靜,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李定國本來試圖在磨盤山全殲吳三桂的追兵,重振明軍士氣並給永歷返回軍中的信心,但盧桂生在清軍已經進入明軍的伏擊圈後找到機會叛逃到吳三桂軍中,把明軍的計劃和位置報告給了吳三桂,導致清軍不但得以從伏擊圈中撤出,而且搶先對分散在整個伏擊圈上的明軍發起進攻。雖然李定國在極端劣勢的情況下奮勇擊退了吳三桂的進攻,但西營精銳損失慘重,被迫繼續撤退。早在此戰開始前,永歷天子就不顧明軍將士還在身後奮戰,率領禁衛軍逃入緬甸境內,當守關的緬兵要求禁衛軍放下武器後,兩千裝備精良的禁衛軍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全部的武器和盔甲,赤手空拳地湧入緬甸境內。永歷朝廷的天子親兵,可以毫不憐惜地把武裝仍在國境線上,堆積起一座讓緬甸花了幾天才搬走的小山,卻不肯回頭協助一下身後猶在苦戰的同袍。

    磨盤山一戰後,李定國徹底失去隱瞞天子棄國這個消息的能力,很快就傳遍了雲南,短短十天內就有三萬多雲南明軍拒絕繼續服從李定國的命令,而是向吳三桂投降。

    「天子都棄國了,你們還安心種地?」半響後,李星漢突然一蹦三尺高,雖然他不知道應該做什麼,不過他感覺總得做些什麼來應對這個變故。

    「不種地幹什麼?我們還得吃飯啊。」劉耀滿臉悲哀地說道:「天子都棄國了,我們除了繼續種地還能做什麼?」

    人群裡最平靜的就是鄧名,他雖然不知道此事,但他對永歷逃亡緬甸還是有心理準備的,對於這件事其他人的反應是:怎麼會這樣?而鄧名的反應是:果然還是發生了。

    「這個消息是從建昌那邊傳過來的?」鄧名開口問道。
mk2258 發表於 2013-5-3 23:05
第四十節 擁立

「是從建昌那邊送來的消息。」楊有才以為鄧名有所懷疑,就強調了一句:「但其它各路也都有相同的消息傳來。」

    「現在建昌那邊的軍心怎麼樣?我來之前就聽說那裡人心惶惶。」鄧名不知道文安之給成都的信中說了多少,不過他估計沒有說全,鄧名原原本本地把慶陽王馮雙禮向奉節求援的事情告訴劉耀和楊有才。

    「哎呀,怪不得之前慶陽派人來要過援軍。」楊有才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叫了一聲。他告訴鄧名,馮雙禮前些日子曾經向成都請求援軍,指明要由忠心耿耿的軍官帶隊,不過他向劉耀借兵的理由是吳三桂可能會派小股部隊進攻建昌,他手中的兵力不足。

    「兩位將軍是怎麼回答他的?」聽文安之介紹過成都這裡都是舊川軍,鄧名猜他們肯定不會管馮雙禮這種前西營將領的死活。

    「我們連守衛城牆的崗哨都派不出來,哪裡還有兵力支援建昌啊。」果然不出鄧名所料,楊有才兩手一攤,臉上滿是無可奈何的模樣。其實這表情含有做給鄧名看的意思。

    當初接到馮雙禮的求援信後,劉耀和楊有才他們當即就予以拒絕,而且背後還對這幫西賊一通冷嘲熱諷。以前盤踞建昌的軍頭是舊川軍,是劉耀他們的朋友,要是西營的劉文秀沒有收編建昌的地盤和軍隊,劉耀和楊有才會看在同是川軍一脈的情份上去增援,可是現在怎麼可能派兵去給沒有交情更有仇的馮雙禮?誰敢說他心裡是不是打著吞併成都兵力的念頭?

    鄧名和楊有才他們對答的時候,背後的衛士一直在議論紛紛,這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情況,以往無論遇到什麼緊急情況,這些人都會警惕地站在鄧名身後。

    最失常的就是李星漢,他比其他十幾個川軍的表現還糟糕,當確定天子棄國這個消息後,李星漢陷入了沉思,抱著腦袋一聲不吭地蹲在地上。到了奉節之後,李星漢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歸屬感,他直接服從文安之的調遣,又一次穩固地把自己鎖在了效忠的鏈條上。這好日子才沒過幾天,李星漢就又一次變成了無根的浮萍,而且比上一次還要徹底。以往有天子的時候,李星漢可以理直氣壯地自稱官兵,稱敵人為賊寇——無論你們是不是在全國範圍內取得優勢,但效忠天子的我是官兵,你們這些違抗天子的人就是賊寇。

    可現在形勢卻徹底顛倒過來,從小受到的教育讓李星漢很清楚官兵和賊寇的定義,為天子做事、聽從朝廷號令就是官兵,反過來為自己或是為自立為王的人出力就是賊人,比如闖營和西營,即使他們中有些人是因為沒飯吃才跟著作亂,但他們是為自己的生存而罔顧朝廷的大義,那毫無疑問還是賊。現在的問題是,天子棄國了,李星漢不能再自稱為天子效力、為朝廷盡忠了,那他感覺就失去了征戰的正義性。如果再不能找到到通向天子的效忠鏈,那他也就變得和以前所鄙視的西賊、闖賊一般無二了。

    出身闖營的周開荒、袁象和劉晉戈比其餘眾人要冷靜得多,他們也知道形勢已經非常危急,天子棄國就相當於統帥在戰場上棄軍潛逃,永歷天子的舉動會摧毀明軍殘存的士氣,讓天下人內心對滿清最終的勝利變得毫不懷疑。三個闖營的人當然不像川軍那樣尊敬熱愛天子,但得知此事後也感到一陣氣悶,他們真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必要繼續效忠這樣的天子。

    問明情況後鄧名點點頭,囑咐兩位成都的將領道:「我來都府的事情還希望保守秘密,等馬力恢復好後我就去建昌。」

    「鄧先生還去建昌?」

    「我們還要去建昌?」

    身後的三名闖營衛士和站在對面的楊有才止不住一起喊出聲來。

    本來楊有才以為鄧名已經知道永歷潛逃到緬甸去了,至於鄧名一行去建昌辦什麼事情,他就管不著了,作為下屬,自己只是習慣性地服從文安之的命令;但現在知道鄧名並不知道這件變故,而文安之派鄧名去建昌的目的是安撫軍心,無論是劉耀、楊有才還是袁象、劉晉戈和周開荒,他們都猜測建昌那裡氣氛詭異,軍隊隨時可能失控叛亂,鄧名再去建昌顯然是凶多吉少。

    「是啊,我們不去建昌去哪裡?」鄧名彷彿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萬萬不可!」川軍和闖營的人們這次難得意見統一,齊聲阻攔。

    話剛出口的時候劉晉戈心中一緊,發現自己又違背了父親和師爺的意思,首先出言違逆鄧名的意志,但隨即發現在場的人幾乎都出聲反對,自己膽色也為之一壯。

    鄧名掃視著周圍尋求贊同者,只看到大家都在搖頭,最後看到還抱著頭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李星漢,就點名道:「李千總,你願意跟我去建昌嗎?」

    根據鄧名的經驗,李星漢和趙天霸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生怕別人小看了他。這種質疑他膽色的問題一出,肯定能獲得鄧名想要的答案,有了第一個贊同者,剩下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這個問題就好似是一根針,李星漢像是被紮了一下,從地上跳起來,大喊道:「天子棄國,卑職……不,微臣敢請殿下登基!」

    李星漢的喊聲好似平地驚雷,把鄧名轟得腦袋嗡的一聲,暗想李星漢這傢伙蹲在地上的時候,腦子裡都在琢磨什麼呢?

    被雷轟到的不僅僅是鄧名,衛隊中另外十五個川兵也反應過來,一起跟著吼道:「微臣請殿下登基。」

    有的人是站著說的,有的人則單膝跪下,還有的人乾脆雙膝跪下,他們也不知道這時應該用什麼禮節。

    周開荒等闖營三個人反應比較慢,但隨著也都明白過來,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擁立之功麼?可惜袁宗第和劉體純不在現場,不過正因為如此,那就更不能讓這份大功從指尖溜走,不然自己豈不是成了闖營的罪人。

    「微臣敢請殿下登基。」身後又跪下三個。

    成都這裡也流傳著有關鄧名身世的傳說,對此楊有才將信將疑,而劉耀則相反,他總覺得宗室似乎不會這樣離奇地出現。可當他們看到文安之派來的衛士們這種表現,兩個人心裡頓時也多信了幾分。擁立之功啊,雖然大明已經危如累卵,可誰又敢說能夠預先看清天命,無論如何這落到眼前的大功,伸手就能拾到,豈有不去撿的道理?

    「微臣附議,請殿下早登大位,以安天下人心。」有劉耀、楊有才帶頭,頓時又呼啦啦跪下一批。院子裡幾個負責養雞的士兵聽到屋內許多人大喊大叫,急忙跑到門口來探頭探腦,也都跟著在門外跪下了。片刻後那幾個養雞的覺得距離有點遠鄧名可能看不見,又站起來跑進屋,跪在其他人身邊。

    「現在不是時候。」鄧名不可能同意這個提議。首先確實不是時候,其次如果要繼承大統,還能藏著掖著不說明自己的身世麼?督師文安之、晉王李定國都不知道是什麼態度,鄧名可不想再因為自己導出一場唐、桂內訌。

    但眾人都不同意,開始七嘴八舌地一起嚷嚷。

    「現在就不是時候!」鄧名不與他們多做爭論。他知道,只要一開始自己不是宗室的話題,那就是扯上幾天也未必能說服眾人。當務之急還是去建昌,不能在其它問題上浪費時間。多虧文安之的啟蒙,鄧名對這個時代人的心理有了一些瞭解,他要大家站起身,同時不忘安撫眾人道:「我會記得,你們是第一批擁戴勸進的。」

    靠著這句話和鄧名的堅定態度,總算打消了眾人立刻完成擁立偉業的企圖。看著大伙面上露出的喜色,鄧名暗歎自己假冒宗室的技術從無到有,如今已經是非常嫻熟了。不過他轉念一想,覺得自己還是沒有騙人,他只是保證不會忘記這些人擁戴自己登基,但依舊沒有承認自己和大明皇族有什麼關係,從嚴格意義上講鄧名還是沒有欺騙任何人。

    「我還是要去建昌。」等屋內恢復原狀後——大家都站起身來,還多了幾個養雞的——鄧名舊話重提。

    「殿下不可!」身為第一批擁立鄧名的勞苦功高之人,劉耀馬上就有了「心腹重臣」的自覺,立刻站出來反對,聲稱去建昌太過危險,身為一個忠臣他決不能看著此事成真。

    其他的忠臣們也紛紛表達了相同的看法,但鄧名不為所動。

    他首先提醒眾人不要稱呼自己為殿下:「我叫鄧名,稱呼我殿下我可受不起。」

    「鄧先生。」

    「鄧先生。」

    眾人馬上又恢復了原先的稱呼。現在鄧名對忠君這個詞的意義也有所認識,在他看來就和前蘇聯布爾什維克黨的組織原則是一回事:「皇上的命令」等同於「組織的決定」,理解也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

    「剛才趙千總問,天子棄國,劉將軍你們怎麼還在種地?劉將軍回答說,不種地又能做什麼?是啊,不種地就要挨餓,天子棄國了,但都府的將士們還是要吃飯,要活下去。我們也是一樣,天子棄國了,但我們還是要繼續抵抗,要和韃子戰鬥下去,所以不去建昌我們還能幹什麼?難道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建昌落入韃子的手裡,看著雲南的官兵覆滅,等到韃子把所有的友軍都消滅乾淨以後,從容不迫地來成都打我們,然後去奉節、去三峽嗎?除非我們投降。」鄧名知道如果歷史不出偏差的話,那明軍沒有幾年時間了。每次想到這裡,他就心急如焚地想去製造點什麼變數,要爭分奪秒地改變歷史進程:「可是你們會投降嗎?」

    鄧名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掃過,跟他從奉節來的衛士們一起挺直胸膛,齊聲答道:「誓死不降!」

    劉耀和楊有才的臉上也露出堅毅之色,帶著他們的士兵一起保證道:「絕不降虜!」

    (筆者按,歷史上先是永歷棄國,然後建昌等地的守軍紛紛倒戈,接著高明瞻率領一萬清軍進攻成都。得知劍閣、綿竹、江油等地的明軍都聞風投降後,絕望的劉耀、楊有才無法抵抗,逃離成都不知下落,可能隱姓埋名,也可能死在川邊的山中。)

    「天子可以棄國,但是也可以回來。既然有沒有天子我們都不降虜,那有沒有天子我都要去建昌。」鄧名表達了自己不可更改的決心:「我絕不會坐視任何一支友軍覆滅,即使為此要親臨險境也在所不辭。」

    想起鄧名在萬縣時的表現,周開荒、李星漢等人都明白絕不可能說服他回頭,就轉而支持他的決定,。楊有才也拍著胸脯保證:「都府大概還能抽出兩百精兵,末將帶著他們隨先生一起去建昌。」

    「嗯,沒有供他們用的馬匹吧?」得到否定的回答後,鄧名就表示不需要這支部隊了。畢竟成都也需要一些起碼的自衛兵力,而且帶著這麼多兵馬不但會拖慢速度,還會目標過大,容易驚動敵人和潛在的敵人。他再次強調道:「馬力一旦恢復我馬上就去建昌,我們來都府的消息務必對那裡保密。」

    「末將遵命。」

    「兩位將軍自稱本將就好……」

    鄧名開始詢問建昌的兵力。之前那裡沒有軍隊,只有劉文秀運來的四萬多丁壯,這些都是沒有組織的農兵,不然劉文秀走的時候也不會留下。這批人應該沒有什麼戰鬥力,只能任人擺佈。但馮雙禮帶來的部隊是有戰鬥力的,其中主降派和主戰派爭吵不停。鄧名想知道最壞的情況下他要面對多少人。

    「慶陽帶來了大概三千人。」成都這裡倒是一直有建昌方面的消息,而且馮雙禮作為一個客將也沒有封鎖消息的能力。

    「原來的說法是旗鼓相當,那就是一半對一半。現在呢,是不是要兩千對一千了?」鄧名一邊說一邊對眾人笑道:「那就是我們二十人要對付多出來的一千,總比在萬縣時強。」

    大家知道,此行按理說也不是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畢竟馮雙禮是一軍之主,在他的權威下,主張投降的人難免心虛,心虛就膽氣不壯;而且馮雙禮對軍中的士兵來說還是恩主,只要他堅持不降,那違背他意志的人就是叛徒,士兵們就算嘴上不說,也會發自內心地鄙視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

    ……

    建昌。

    馮雙禮愁眉不展地坐在縣衙裡。從雲南帶來的三千人已經跑了四百多,得知永歷天子又一次遠遁後,建昌的形勢已經徹底失控,現在幾乎沒有人再提什麼為大明繼續戰鬥下去的話了。為什麼還要戰鬥?連天子都不願意為這個國家戰鬥,在將士們為他能夠坐穩皇位而流血犧牲的時候,天子倒用行動明確表示他不願意為這個皇位冒任何風險——他不認為皇位值得自己去冒險,更不用說為此去努力奮戰、拚命流血。

    一個部將從門口走進來,恭敬地向座位上的馮雙禮行禮,然後走向前來,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平西(吳三桂)那邊又來信了。」

    馮雙禮挑眼看了一下,來人是心腹軍官狄三喜,多年來一直跟隨在自己左右,在得知永歷出逃前一直傾向主戰派。

    「我不投降。」馮雙禮搖搖頭,他很清楚吳三桂來信是為了什麼,也知道現在部下們的心思。

    「是為了老大王吧?」狄三喜輕聲問道。

    馮雙禮是孤兒,自幼被張獻忠收留撫養,對張獻忠有一種類似兒子對父親的尊敬和熱愛。因為張獻忠是與清兵交戰時戰死的,那麼清廷就是馮雙禮的敵人。

    馮雙禮沒有說話,狄三喜悲傷地又問了一句:「王爺,我們現在為誰而戰?」

    依舊沒有得到回答,馮雙禮根本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視之為父親的張獻忠戰死了,所以他轉而效忠孫可望;西營接受永歷的招安,馮雙禮成為了明朝的臣子,跟著劉文秀去四川繼續與清兵廝殺;孫可望要篡位,馮雙禮不反對,因為他忠誠於西營;但孫可望投靠清廷以後,馮雙禮是否與晉王李定國和蜀王劉文秀交戰?他打不過也不願意打,考慮再三還是投降了,因為李定國和劉文秀都是西營的人,都不是他的敵人。

    劉文秀死後,李定國把馮雙禮及其手下定為「老秦兵」,對他們百般提防。馮雙禮儘管不滿,卻沒有讓這種情緒影響自己的行動,他拒絕了清軍的勸降,即使孫可望給他寫來親筆信。

    直到領兵來建昌,馮雙禮還是繼續效忠明朝。和這個時代的絕大數人一樣,一個效忠的對象是他不可缺少的東西,馮雙禮和他手下的將士需要一個為之而戰的目標。可是永歷皇帝又棄國了。

    馮雙禮還守衛建昌做什麼?他為誰而守?為死去的張獻忠、劉文秀,為投降清廷的孫可望,為不信任他的李定國,還是為拋棄天下的永歷皇帝?

    「我不投降。」馮雙禮再次重申道。

    狄三喜臉色一黯,就要退出去。

    「但我不攔著你們。」在狄三喜退出去之前,馮雙禮又說道:「兄弟們跟著我這麼多年,我沒有本事,不能帶著大夥兒共富貴,但也不會讓兄弟們陪著我去死。」
mk2258 發表於 2013-5-8 22:34
第四十一節 難民



   「王爺要我們綁了他去向吳三桂投降。」

    「這絕對不行!」

    狄三喜把馮雙禮的意思帶出來和大家商議,馮雙禮的部下眾口一詞地表示反對。

    清廷的投降條款非常明確,領兵的明軍將領只要投降過去,那麼他在明廷是什麼爵位,清廷也會給一個同樣的爵位,但那些拒絕投降的人沒有例外一律處斬。馮雙禮如果不上降書,那他就會被處死,這對他部下的軍官來說是不能接受的。現在馮雙禮的部下們差不多有半數公開主張投降,剩下的還有很多人都保持沉默,極少數人雖然心裡不願意可也沒有拿得出手的反對理由,只有利用馮雙禮不投降做最後的擋箭牌:「王爺如果活不了,那我們也不獨活!」

    「你再勸勸王爺。」一個屬於投降派的軍官對狄三喜說道。雖然沒有了繼續同滿清作戰下去的動力、也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但這個人依舊忠於馮雙禮,如果恩主堅決不投降那他覺得也只有繼續抵抗。

    「諸位弟兄,我是這麼想的……」狄三喜做了個手勢,示意群情激動的同僚們安靜下來,先聽他把話說完:「韃子那邊為了收買人心,所以不會處罰降將;另外我琢磨著還有個原因,那就是韃子怕下面的官兵有反覆,所以會厚待得軍心的將領。」

    清廷的目的確實如狄三喜所說,對此清廷也沒有隱瞞的意思,即使被鄧名擊敗的譚詣,手裡已經沒有實力了,清廷依舊封了他一個侯爵;至於被文安之正x法的譚弘,清廷在確認他的死訊後也追贈了一個侯爵爵位,還特許他逃到重慶的兒子可以不降格襲爵一次。這個消息對建昌和其它各地的明軍都起到了動搖人心的作用,當然狄三喜他們也知道;此外就是清廷感覺自己兵力有限,畢竟滿族人丁稀少,無法對各處降軍都進行密切的監視,清廷入關剛剛十幾年,統治還不穩固,所以清廷對投降過來的將領都予以厚待,讓他們繼續掌握自己的軍隊。如果馮雙禮真投降過去,他的郡王之位一樣還是跑不了。

    「但王爺不投降啊。」大家承認狄三喜說得不錯。如果馮雙禮不投降,當然不屬於清廷的赦免範圍,而如果馮雙禮的部下綁了馮雙禮投降,清廷的慣例就是予以處死:首先這個人的部下能夠反叛倒戈,說明他已經沒有控制軍隊的能力,留之無用;其次,藉著此人的人頭來安撫背叛他的部下,同時也消除了隱患。

    「王爺如果見了吳賊,也不會說什麼好話的,讓他向吳賊投降那是千難萬難。但我們可以聯名向虜廷說明情況。」狄三喜覺得,如果能夠向清廷說明馮雙禮不反對部下的投降行動,而且他在部下心目中也有很高的威信,那麼清廷大概也不會處死馮雙禮,頂多就是不讓他領軍而已。

    狄三喜的話讓眾人都陷入了沉默,只要能不陷恩主於死地,大部分人就不再反對投降。

    「如何向虜廷說明情況?」

    「我們只有通過李國英這賊了。」

    大家商議了一會兒,決定先寫一封信給清廷的川陝總督李國英,問問他是不是能替馮雙禮出面向清廷求情。其實大家都明白,只要李國英答應了,這個求情就是走過場而已,馮雙禮又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人物,清廷不會在這種無關大局的問題上反對一位總督的諾言。

    「如果李國英答應了,我們就投降;如果他不答應,那就只有血戰到底。」最後主降派達成了一致意見:「派快馬,日夜兼程去重慶。」

    送信的使者在明軍控制區裡可以依舊打明軍的旗號,進入清軍控制區後有密信也沒有問題,大家算算大概在月底就可以收到回信:「如果李國英答應了,那我們以後就不要虜廷、韃子的亂說了。」

    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是堅定的主戰派,見反對也無濟於事,他們就要去見馮雙禮,問問他是不是真的說過這樣的話,竟然讓大家綁了他去投降,對此狄三喜自然也不反對。

    (筆者按:歷史上,建昌狄三喜背叛馮雙禮投降一事比較特殊,在整個事件中沒有發生任何流血。馮雙禮被送去吳三桂的軍中後,吳三桂上書清廷詢問是否要處斬,清廷回復按慣例應該如此,但馮雙禮的情況特殊,要押送京師。馮雙禮被送到北京後獲得釋放,清廷還封了他一個郡王。當馮雙禮的遭遇傳到雲南、四川等地後,進一步瓦解了明軍殘部搖搖欲墜的士氣。本書中的投降過程是筆者的推測。)

    ……

    鄧名等人離開成都後一路南下,到了嘉定州就又進入了山區。四川各地的堡壘大部分都被拋棄了,缺少可以補給的友軍據點,而且離開了平原地區,馬匹得不到足夠的休息和食物,開始接連不斷地死亡。偶爾能遇到明軍據點,但他們也沒有足夠幾十匹馬食用的草料,更不可能向鄧名一行提供足夠的換乘馬匹。據他們所說,前幾天剛有三名從建昌北上的緊急軍情使者過境,把所有的馬匹都帶走了。

    不但要趕路而且要仔細照顧馬匹,鄧名和他的衛士們離開成都沒有多久就很疲憊,決定停一天讓馬匹休息——往前通向建昌的道路全是山路,他們可不想把馬匹都累死然後步行前去。

    「可惜這次鄧先生軍務在身,不然鄧先生可以去樂山燒一柱香,很靈的。」嘉定州派來的嚮導說道。

    樂山大佛鄧名也有所耳聞,聽了嚮導的話就問道:「是什麼樣子的?你去過嗎?」

    「去過。」嚮導是本地人,立刻朗聲說道:「嘉定州這裡三江交匯,所以每年都洪水氾濫。唐朝的時候有位大師雲遊到這裡,就立下宏願要修一座彌勒佛像鎮壓住洪水,前後四代人一共修了一百多年啊,總算修好了,從此就不鬧洪水了。」

    前面鄧名聽得津津有味,聽到最後一句話微微一愣,追問道:「現在嘉定州不鬧洪水了麼?」

    「偶爾還是會有的,但和彌勒佛修起來以前那可不能比。」嚮導理直氣壯地說道:「聽老人們說,大佛修起來前,到了雨季那洪水一來都是七八丈高,嘉定州一下子就給淹沒了。」

    鄧名在心裡責備自己一聲,他問題一出口就覺得有點煞風景,和這個時代的人爭論什麼?就是在二十一世紀,信仰這種事也是沒有道理可講的。推薦完了樂山彌勒佛,嚮導又推薦起嘉定州另外一處名勝:峨嵋山。

    「峨嵋金頂是普賢菩薩的道場……」嚮導對自己家鄉的景致津津樂道,據他說普賢菩薩掌管人生平安,無論人們拜哪路佛、敬哪路菩薩,只要求的是平安,那各路神佛都會把你這個願望移交給普賢菩薩處理。而峨嵋山作為普賢的道場,那是最靈驗不過了:「可惜鄧先生軍務在身,不然真應該去拜一拜。」

    鄧名還沒有答話,同行衛士中那些信佛的人立刻臉上都露出神往之色。雖然都是四川人但他們以前並沒有來過嘉定州,當然更不會去過峨嵋山。說到祈禱人生平安,這些士兵不知道為此都燒過多少柱香了,現在聽說該部門的負責人——普賢菩薩的辦公室就在隔壁,自然心裡都癢癢的想去拜一下。

    「等到回來吧,」鄧名看出這些衛士的心思,就對他們說道:「等我們完成了建昌的事,回來的時候如果沒有什麼急事,就去峨嵋山燒柱香好了。」

    從嘉定州繼續向南,進入四川行都司的地界,行都司的首府就是鄧名的目的地建昌。

    地勢變得越來越險峻,視野盡頭的山峰上都是白色,此處很多高山上的積雪已經是終年不化。相比地處平原地區,隨處能夠看到河流、農田的成都府,這裡的人口反到顯著地多起來。成都府那裡大片、大片的農田被拋荒,川西平原上除了鄧名在成都城內見過的一點莊稼,剩下的土地上都是雜草叢生。而在行都司卻能看到一些被開墾出來的梯田。這些田地十分零碎,東一塊、西一塊,分佈在稍稍平緩一點的山坡上,一看就是得到了精心的照料,上面長著整整齊齊的作物。

    「四川行都司歷來很窮,這裡靠近藏邊,路途崎嶇難走,山多地少,不用說都府,就是嘉定州那邊也比這裡的出產要豐饒得多。」越西關派來的一位嚮導介紹說。

    這位新的嚮導不是行都司的原住民,而是成都人。他小時候跟著父母逃離川西平原,先到嘉定州,然後又來到四川行都司,最後在越西關找了一份看守烽火台的差事。

    他說:「弘光年以後,都府、重慶戰亂不休,當時站在嘉定州上往北看,三江上每天都有大批的百姓扶老攜幼地南渡,卻沒有一個北渡的,那都是從川西逃難來的百姓啊。本來西賊和官兵都是看不上嘉定州的,在他們眼裡只有都府。但一來二去,兩邊殺個不停,把都府的人都殺光了,沒死的也都跑光了,官兵和西賊就開始爭奪嘉定州,官兵徵兵徵糧,西賊也拉丁搜糧,老百姓不繳糧食,西賊要殺官兵也要殺。無論是西賊還是官兵,誰都沒本事把另一派打跑,所以百姓就要被兩邊來回殺,當時三江上每天都有浮屍從大佛前漂過,日夜不休。沒辦法,百姓就翻山越嶺來到這行都司逃難。」

    指著鄧名剛才看到的那些零散田地,嚮導告訴他:「本來這裡沒有莊稼地,都是從都府和嘉定州逃難來的百姓到了這裡以後開墾出來的。」

    鄧名看到田地裡並沒有人耕種,嚮導給他解釋了這個疑問,一看到有軍人模樣的人經過,百姓就會逃到山林裡躲起來,這都是過去在成都和嘉定州磨煉出來的,凡是沒養成這個習慣的人,不是被徵糧隊殺了就是被路過的軍隊當夫子拉走了。經常有那些孤兒寡母在親人屍體旁痛哭,類似「某家的丈夫早上告別妻兒出去種地,接著就音信全無」的事情也反覆發生,聽得多了,耳朵磨起了繭子,再遲鈍的百姓也都變得和野兔一樣的機警。

    「還有很多百姓向西翻過大雪山,一直去了那邊。」這個嚮導的話很多,問一句他能答十句,他指著更遠的西部山區,那裡是川邊、藏邊的高原地區:「最近幾年回來了一些人,幸虧行都司這裡實在是太窮了,西賊和官兵都提不起精神到這裡打死打活,百姓們看官兵和西賊沒殺過來,一些逃走的人就先後回來了。」

    這個越西關的烽火台看守人屬於川軍,也就是他口中的官兵,不過在他的言談中從沒有流露出對川軍的絲毫尊敬。李星漢的臉色陰沉,顯然對這個川軍同僚把官兵和西賊相提並論很不滿,不過鄧名已經幾次悄悄提醒他不要對這個嚮導發作。

    「行都司的駐軍,平日和這些百姓的關係怎麼樣?」鄧名覺得他們應該會互相照應,比如這個嚮導看守烽火台是為了混碗飯吃,不是李星漢那種世襲的軍人。

    「我們以前是從川西逃難過來的,老百姓對我們還好一點,但也防備著我們。行都司這裡不少戶人家已經是寡婦頂門了,她們的男人不是被殺了就是抓丁抓走了——估計也死在外面了,屍骨有沒有地方掩埋都不知道。這些寡婦辛苦養著孩子,更像防狼一樣提防著,生怕把她們半大的孩子又抓丁抓走了。」

    據嚮導說,上次劉文秀有意經營建昌,消息傳出,把這裡的百姓嚇得不輕,以為又要開大戰了。不是以前有人翻山去過川邊、藏邊嗎?百姓們扶老攜幼互相照應著,由那些從西邊回來的人當嚮導,翻山越嶺逃離了行都司。過了一年看看沒什麼動靜才又陸續回來。

    嚮導的話讓鄧名無言以對,半響後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也好,韃子說不定會進犯建昌,韃子非常凶殘,鄉親們多個心眼總是好的。」

    「韃子啊,很凶殘麼?」嚮導沒有見過清兵。

    「是啊。」鄧名答道,隨便講了幾個例子,比如清兵在江南的暴x行以及在廣東的屠殺。

    「嗯,不過在四川,韃子是比不上官兵和西賊了。」嚮導並不懷疑鄧名講的故事,但他聽完後給出了這樣的論斷。

    「怎麼會?」就鄧名所知,清兵在四川一樣地凶殘,記得有人說過,清兵攻入成都後把最後還活著的人又洗了一遍。

    「因為四川已經沒人了。別的地方可能是韃子最凶殘,但在四川論起來,官兵要數第一,西賊數第二。」這個嚮導顯然沒有多少身為官兵的自覺:「四川的百姓只有三條路,當了官兵要被西賊殺,當了西賊要被官兵殺,或是什麼也不當會被官兵和西賊一起殺。現在四川沒多少百姓了,韃子就算把剩下的人都殺光也別想追上官兵了……嗯,要說西賊的老二位置或許韃子還能追上。」

    鄧名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李星漢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嚮導的後背,都快噴出火來了。而周開荒的臉上則帶著一種想笑但不好意思笑出來的幸災樂禍之色。

    越過雪山後,鄧名知道再向前就是瀘沽,距離建昌已經不遠,就讓越西關的嚮導返回駐地。鄧名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銀子和一口袋鹽,遞給他做報酬:「辛苦你了。」

    「謝謝鄧先生。」那個嚮導隨手把銀子揣進了懷裡,拿到鹽袋子後,忍不住輕輕掂了掂袋子的份量,他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之色,連忙把袋子收了起來。嚮導還不知道,鄧名給他的是大昌出產的上好雪花石鹽。

    鄧名就要帶著衛士繼續趕路,那個嚮導望著鄧名的身影,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跑到鄧名的馬前,猛地跪倒在地,咚咚咚就連著磕了三個響頭。

    「你這是做什麼?」鄧名大吃一驚。

    「鄧先生剛才說韃子要來打建昌了,韃子也是殺人不眨眼的。」嚮導抬起頭,悲傷地望著鄧名的眼睛:「官兵能守住建昌自然再好不過,但若是鄧先生覺得萬一守不住,若是覺得不安全的話,能不能事先告訴百姓們一聲?」

    不等鄧名回答,那個嚮導又急切地要求:「求鄧先生就事先告訴百姓們一聲吧,讓他們早一點逃到雪山那邊去,等官兵取勝以後再回來。四川人已經剩得不多了,就剩行都司這些年還算平安地活了些人,求鄧先生救命啊。」

    「你這廝!」李星漢對這個嚮導憋著一肚子的火,見他現在居然說這種喪氣的話,丟四川人的臉,頓時忍無可忍地跳上去:「國難當頭,你不思報效朝廷……」

    「李千總!」鄧名對李星漢喊了一聲。

    攔住了李星漢後,鄧名跳下馬,伸手把跪在地上的嚮導扶起來,鄭重其事地保證道:「要是韃子的大軍打來,我一定事先通告整個行都司,讓每個百姓都能收到消息,讓他們有時間避難,絕不會拉丁拉夫。我在此發誓,我指著西天佛祖、滿天的神佛發誓!」

    (筆者按:我們的歷史上,對四川人的最後一擊來自趙良棟、王進寶,因為吳三桂背叛滿清後得到了大批川人響應,所以他們對四川漢人採取斬盡殺絕的政策。漢人趙良棟平定四川後,據清廷的統計,整個四川還活著的漢人只剩一萬人了。)
mk2258 發表於 2013-5-11 21:05
第四十二節 剃髮

和越西關的嚮導分開後,鄧名這一隊人默默趕路,半天沒有人說話。很久以後鄧名打破了沉寂,發出一聲長歎:「在奉節的時候,文督師和我講起烈皇的舊事。督師說有一位大臣到山西監軍……」鄧名掃了周開荒一眼:「為了抵抗闖王的進攻,他登上城樓想要督促士兵作戰,可是發現沒有人開炮,也沒有人去裝填火藥,這位大臣非常生氣,就親自動手給大炮填上火藥,可是當他想要開炮的時候,周圍的士兵紛紛把他拉住,說什麼也不讓他把大炮點燃。」

聽到這裡,不僅是李星漢等川軍士兵,就連三個闖營出身的人也發出歎息聲,川西的士氣比川東要差很多,越西等地的哨所也和成都一樣,完全沒有備戰的意思,好像已經認命等死了。

「這位大臣回到衙門自裁,臨死前他上表給烈皇,請求烈皇一定要收拾人心。」鄧名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一邊前行一邊低頭想著心事。

「如何收拾人心?」等了一會兒,李星漢見鄧名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就追問了一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定要找到收拾人心的辦法,烈皇顯然也沒有找到。」鄧名停頓了一下,對周圍的同伴說道:「現在這個難題是我們的了,川西軍無鬥志,將無戰心,我們要怎麼收拾人心呢?」

瀘沽地處偏僻,根本沒有多少漢民,明軍的哨所也只起到一個驛站的作用。這裡雖然十幾年來征戰不斷,但似乎離四川行都司很遙遠,和在越西一樣,鄧名一行走進那個草棚子般的哨所以後才看見守衛。瀘沽的十幾個守衛士兵此時正在吃飯,看到罕見的大隊騎士突然擁進門,全都驚呆了。

「我們奉文督師之命去建昌,」領頭的李星漢跳下馬,走到距離他最近的那個守衛面前。後者愣愣地瞪著眼睛,嘴裡塞滿了食物都忘記嚥下去了。李星漢叫道:「我們需要嚮導,快!快!」

在李星漢的連聲催促下,這些衛兵彷彿才清醒過來,一個個趕快把嘴裡的食物都吞下去,過來給鄧名等人牽馬。

「你們是文督師派來的?」一個衛兵給周開荒牽馬的時候又問了一句。

「是啊。」周開荒答道,剛才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他不明白這個士兵怎麼還要再問。

「哦。」那個衛兵的眉頭皺了起來,嘴唇動了動,像是有話想說但猶豫著沒說出口,握著馬韁的手反覆幾次鬆開又攥緊,站在原地想了想,又看了看周開荒。

「你這廝,竟敢隱瞞軍情!」守衛的遲疑之色被周開荒看在眼裡,他毫不猶豫地暴跳起來,一把揪住守衛的領子,大吼道:「好膽!」

口中喝罵的同時,周開荒早把佩劍拔了出來,架在那個哨兵的脖子上。吼聲響起時,鄧名和另外十八個人都沒看清楚周開荒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一聽到拔劍的聲音,都不假思索地迅即抽出武器,一轉眼間哨所裡滿是刀劍的寒光和厲聲的恫嚇。

鄧名緊握長劍,環顧了院子裡一圈,瀘沽的哨兵沒有一個人來得及拔出武器。周開荒罵聲響起時這些人都愕然地向事發地點張望,還有一兩個近旁的人似乎想去勸解,但他倆剛略略動了動身子,立刻就被鄧名的衛士用武器指著,逼他們全體都跪在地上。

「屋裡還有人嗎?」鄧名問一個被制服的瀘沽哨兵,那個人此時臉色蒼白,背後的衛士把架在他後頸上的刀微微用力壓了一下,那個人連忙搖頭,由於動作過猛,後頸的皮膚一下子就劃破了「愛收藏好看的熱門小說在線閱讀」。

李星漢帶著三個衛士衝進哨所的屋裡,其餘人仍控制著外面的這些瀘沽守衛。

過了一會兒,李星漢帶著人從屋內出來,他們很仔細地搜查過了哨所的每一個角落,他向鄧名報告道:「裡面沒有人了。」

看起來這個哨所的守衛確實十分大意,沒有任何戒備地盡數在外面吃飯。鄧名點點頭,把自己手中的武器收了起來,轉身看著周開荒:「怎麼回事?」

「他們說話不盡不實……」周開荒說,他發現瀘沽的守衛神色慌張、欲言又止,最後下結論道:「他們包藏禍心,請先生明察。」

「冤枉……」聽到周開荒的話後,馬上就有人開始喊冤。

「住口!」衛士吳三在剛才事發時背對著周開荒,聽到罵聲響起時他還沒確定是語言糾紛還是緊急情況,但一聽到金屬聲後他二話不說就把自己面前的這個瀘沽守衛打翻,反扭著他的胳膊把他按在地上不能動彈,聽這個士兵張口喊冤,吳三手中一緊,阻斷了他的話。

其他想出聲的人也都被衛士們制止,院內恢復寂靜後,吳三就向鄧名請示道:「鄧先生,卑職以為要把他們分開問話,第一個說實話的赦免,餘下的皆斬不饒!」

吳三倒不覺得瀘沽的守衛對自己這些人有什麼企圖,因為對方完全沒有防備,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哨所看守,沒見過什麼陣仗,比起一般的營兵都遠遠不如。只要恐嚇一下,大概就能夠把這些的哨所衛兵嚇破膽了,再問話的時候也會老老實實地交代。

哨所裡的十幾個守衛以前都是農夫,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也沒有殺過人,聽到吳三的話後大聲喊冤和討饒的都有,但只說了半句就被制止,儘管這些人看上去沒有城府,但鄧名的衛隊也不會給他們對口供的機會。

在前往建昌的一路上,鄧名在休息的時候多次組織大家進行緊急情況的應對演練,訓練內容來自他看過的各種電影、電視和書籍,有故事也有紀實,這些半真半假的東西鄧名統統拿出來和衛士們分享,然後通過不斷練習逐漸達到配合默契。

比如吳三說的幾句話,以及嚴格控制俘虜不讓他們有任何機會串供,都是他們演練過的審訊策略。吳三說完後,鄧名深吸一口氣,大聲對院子裡的人宣佈道:「不必如此麻煩,武三!」

「卑職在。」那個和吳三姓名接近的衛士高聲應道,他手中沒有俘虜,現在正警惕地站在人群外圍。

「一會兒你數三,」鄧名特意放慢了語速,以便院子裡每一個俘虜都能聽清:「從一開始,你慢慢地數到三,在三這個字出口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要說出你們所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搶先說話的人,斬!數到三還不說話的,斬!如果有人說出實話,那些說不知道的人,斬!」

說完規矩後,武三就開始數數。

「一,」

「二,」武三盡量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同時觀察著瀘沽守衛們戰競競的表情。

「三……」他狠狠地吼道。

武三話音剛落,院子裡就響起雜亂的喊聲:

「建昌要投降!」

「慶陽被抓!」

「建昌要我們跟著他們一起投降!」

哨所士兵全不顧脖子上架著刀,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嘶喊。

本來看見瀘沽哨所這副鬆懈的樣子,鄧名不認為會有很意外的消息,他還覺得周開荒可能誤會這些守衛了——才進哨所一、兩分鐘,就是看出破綻也不會有這麼快吧?卻不想居然聽到這麼驚人的壞消息「愛收藏,更新最快的純txt小說」。

鄧名等人到達樂山的時候,建昌使者已經到達重慶,他們提出的要求被清軍六百里加急送去保寧,李國英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並命令重慶把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發向建昌,催促狄三喜馬上投降,免得夜長夢多。鄧名這隊人比較多,前來建昌選擇了比較安全的道路,而從重慶出發的信使完全沒有顧忌,他們對路況十分熟悉,沒走峨嵋山這一條路——這條路雖然是明軍控制但是山路崎嶇難行,信使拿著兩軍的關防直接從明、清兩軍混雜的地區穿過,沿著長江直達敘州,然後不顧跑死馬的危險拚命趕路,沿著大道迅速趕到建昌。

正當鄧名等人翻越大雪山的時候,狄三喜就已經從馮雙禮手中接過兵權,寫了一封給吳三桂的降書,把它和慶陽王的金印一起給昆明送去,同時下令通知建昌周圍的駐軍,要他們一起投降或是自行離開建昌附近。

瀘沽哨所裡的守衛士兵接到建昌方面來的通告後,一直沒有拿定主意投降或是拒絕。這個哨所裡並沒有什麼見多識廣的人,士兵都是本鄉方圓百里內的住戶,四川變幻莫測的局面他們誰也看不明白,商量不出辦法,也只好靜觀其變。他們既沒有向雪山的另一邊通報,也沒有向建昌表示會跟著統一行動,今天看見明軍進來後也習慣性地繼續接待。

聽到建昌要投降這麼一件大事,鄧名的衛士們人人臉上變色。既然建昌已經開始號召周圍哨所投降,那就說明投降派已經穩穩控制了建昌的部隊,鄧名去了不但起不到安定人心的作用,而且還是自動給清廷送上門。

「這些傢伙,竟然企圖對我們隱瞞,他們肯定也打定主意投降了,留不得了。」周開荒手裡又緊了緊,向鄧名請示是不是動手殺人。

瀘沽的衛兵有一半已經嚇得發不出聲音,剩下能說出話的人都在拚命地喊冤,說他們真的還沒有投降,也絕沒有投降或是隱瞞的意思。其實他們確實也是被冤枉了,當這一隊陌生人走進來的時候,瀘沽的衛兵並不認識他們,直到現在連名字都沒有問過,關防也沒有檢查過,怎麼可能立刻向他們匯報建昌的變故?誰又能想到鄧名的衛士一個個都抱著寧可信其有的警惕之心,稍微有點疑心立刻就發難拿人。

對此鄧名的衛士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換成自己,也絕不會對一群剛見到的陌生人說起這種重要消息。不過他們一路辛苦地趕來,眼看到了建昌城下卻發現白跑一趟,若不趕快離開還會有危險。眼前的麻煩和建昌投降帶來的嚴重後果加在一起,這些衛士就遷怒於瀘沽的守衛,有好幾個衛士都附和周開荒的意見。

鄧名琢磨了一下,就讓這些人站起來,聚攏在一起,他先是安撫道:「你們既然知道了這麼重大的消息,為什麼不立刻報給成都?按軍法你們都該處死,不過念在你們是初犯,這次就免了。」

不等崗哨守衛們們表示感謝,鄧名又接著問道:「剛才有人說,建昌那裡把慶陽王綁了?」

「是啊,將軍。」瀘沽的衛兵也不知道鄧名是誰,見他是這隊人的領袖就稱他為將軍:「聽說是狄將軍……狄三喜背叛了慶陽王,已經把王爺綁起來了,要帶著建昌向韃子投降。」

「嗯。」鄧名點點頭,繼續問了幾句,見這些小兵確實不知道什麼更重要的情報,就下令把他們鎖到後面的屋子裡。

「這麼說,狄三喜肯定會向吳三桂投降。」鄧名對自己的部下說。建昌距離雲南不遠,從建昌到昆明比到保寧近得多,路也好走得多。

「要是建昌投降,雲南的官兵就都困在南邊了,」這些天來鄧名把建昌的重要性和部下們講了一遍又一遍,所以馬上就有人接茬道:「晉王,還有其他各路將軍,都無法來四川和我們會師了。」

雲南明軍將沒有機會進入川西平原,只能呆在沒有人煙、沒有出產的窮山僻壤或是異域他鄉,在這種絕望的形勢下,目前還在抵抗的其他明軍也會很快生出投降的心思。

「是的,我們不能坐視不管。」鄧名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們還是要去建昌。」

衛士們沒有人出言反對,而是一起注視著鄧名,他們覺得已經不需要用言語反對了。按照瀘沽哨所士兵所說,馮雙禮已經被關起來甚至可能已經被送去昆明,叛軍已經控制了局勢,明軍只有二十個人,面對建昌的幾千軍隊,除了送死似乎再沒第二種可能。

「投降的是狄三喜,不是慶陽。」鄧名說。瀘沽哨所的消息非常有限,一問三不知,人們理所應當地會認為建昌是發生火並,馮雙禮被叛徒奪取兵權:「不是慶陽本人投降,這還算好。只是一個部將帶頭投降,就算他控制住建昌也不會十分穩固,慶陽治軍多年,在軍中怎麼會沒有一點威信?好像慶陽沒有馬上被害,說不定現在還在建昌城裡,你們覺得這說明什麼?」

大家七嘴八舌地商議了起來,在周開荒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麼好事:「說明狄賊根本不怕他,若是擔心慶陽在軍中還有威信,怎麼會不害了慶陽?」

鄧名搖頭道:「這支軍隊是慶陽一手拉起來的,跟著慶陽已經十幾年了,你說慶陽在軍中沒有威信,這話你自己信嗎?」

周開荒歪著頭想了想,發現自己確實不信。

「所以這就說明狄三喜根本不敢殺他,」鄧名給大家分析道:「說明建昌忠於慶陽的士兵還很多,狄三喜靠威脅慶陽的性命來脅迫全軍,讓忠於慶陽的官兵投鼠忌器,我們只要進去抓住狄三喜,然後逼他把慶陽放出來就行了。我們不是二十人對三千人,我們只要對付狄三喜和他的衛兵就夠了。」

衛士們都覺得鄧名說的有道理,剛剛消沉下去的士氣一下子又高漲起來,畢竟大家這麼辛苦才來到這裡,誰都不甘心在距離建昌如此近的距離上眼看著前功盡棄。

「事不宜遲,我們今晚在這裡休息,明天一早就出發,免得走漏了消息。」鄧名下令把瀘沽的衛兵先關起來,但不要傷害了他們性命,接著就把剃刀拿了出來:「大家今晚把辮子頭髮剃了吧,明天就說我們是從重慶來的,奉了川陝總督李國英的命令,建昌離保寧那麼遠,狄三喜肯定不會和李國英聯繫,他摸不清我們底細。」

雖然知道必須如此,但看著鄧名手裡的剃刀,衛士們一個個還是神色複雜,鄧名微笑著問道:「諸君為國連腦袋都不要了,還在乎一時沒有頭髮嗎?」

「在乎!」周開荒大聲答道,不過他也不再猶豫:「這帳等到了建昌要好好和狄賊算一算。」

「明天鄧先生打算怎麼說?」大家開始剃頭的時候,李星漢問道:「我們該怎麼和狄賊解釋我們會突然來建昌。」

「我們什麼也不說,就讓狄三喜自己去猜吧。」鄧名根據自己被誤認為宗室的經驗,要取信於人的關鍵不是自己說的多麼逼真,而是不讓人看出明顯的破綻。鄧名總結正因為自己堅決不承認是宗室,沒有必要說清出身世細節,反倒讓別人不會一下子發現自己真的不是宗室:「狄三喜可能會猜吳三桂通知了李國英。」

「這麼快麼?」李星漢還是有些缺乏信心。

「或許是飛鴿傳書。」鄧名笑道。

「昆明和保寧之間有飛鴿傳書麼?」不少衛士都出聲詢問,周開荒也跟著質疑:「就算有,為什麼吳三桂會這麼著急地通知李國英這件事?」

「這就是狄三喜的要考慮的事情,」鄧名哈哈笑起來:「我又不會說是飛鴿傳書,說了他就會和你們一樣開始懷疑,我只說我是奉命從重慶而來就夠了,讓狄三喜自己去琢磨吳三桂如何和為何要通知李國英吧。」

「那我們是什麼時候接到命令的呢。」

「他應該沒有機會問這個問題。」鄧名冷笑了一聲。

……

建昌縣衙,一個衛兵跑進來向狄三喜報告有一隊清兵抵達城下,為首的人是個保寧千總,自稱從重慶而來,與他一起來的還有十九個隨從,都是一色清軍制服,看上去這隊人至少一人雙馬。

「李國……總督這麼急忙地派人來建昌做什麼?」狄三喜一下子懵了,李國英給他的回信上根本沒提到過這件事:「他們都說什麼了?」

「他們什麼也不說,說要見了您再說。」傳令兵答道:「那個千總把腰牌給卑職看了下。」

「腰牌呢。」狄三喜問道。

「收回去了,卑職也不認識啊。」傳令兵訴苦道:「為此還被那千總罵了一頓,說我看不懂還要看是不是皮癢了。」

狄三喜聽的心裡有氣,不過現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李國英的回信雖然客氣,但下面的清兵在他們這些投降者面前肯定會趾高氣揚,狄三喜想通了這點就把自己的怒氣壓了下去:「帶他們來見我。」

不一會兒,這隊清兵就來到建昌縣衙,進城一路上這隊清兵耀武揚威,下巴都翹到了天上,現在城內的軍隊還沒有剃頭,戰兵們也還穿著明軍軍裝,看到這隊清兵後都站到路邊,默默地看著他們。

「你就是狄三喜嗎?」鄧名大步走進縣衙,一臉的驕橫:「川陝總督命建昌所有兵馬立刻啟程去重慶,還要把全部的糧食都帶去。」

按理說對方應該自報家門然後上來行禮,說到底對方只是一個小小千總,狄三喜卻是將軍,見對方一點禮數都沒有,狄三喜剛剛壓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又騰起來了,縣衙裡他的衛士們也人人面露怒容,不少人都發出冷哼聲。

鄧名揚著下巴,用蔑視的目光掃視這發出聲音的縣衙衛兵,直到把每一個逼得垂下目光後才又重新打量狄三喜:「你的這些衛兵,可是想對我不利嗎?」

狄三喜又驚又怒,他從來沒有想到對方竟然能無禮到這種程度,不過看對方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狄三喜硬生生嚥下這口惡氣,客氣地問道:「貴使如何稱呼?」

「我就是李名。」鄧名大大咧咧地說道,隨機反問道:「現在你知道川陝總督為什麼讓我來了吧?」

狄三喜根本不知道李名是誰,不過見對方如此驕傲地自稱,猜測多半是李國英的心腹,說不定還是義子之類,只有在心裡暗歎一聲投降的事真不是人幹的:「原來是李千總,久仰。」

「既然知道我是誰了,還不召集眾將,趕快動身去重慶?」鄧名不耐煩地說道:「建昌的壯丁,糧食,總督統統都要。」

「可是平西王已經下令我們把壯丁和糧食運去昆明,」狄三喜搬出吳三桂的命令後,很想嘲笑一下對方只是個千總,但最後還是沒這麼做:「平西王派了一位旗官前來,已經在路上了,大概明後日就能到,李千總可以去與他說。」說完狄三喜就對衛兵下令:「送李千總去休息。」

「胡說,這是四川地界,」鄧名一聽到這句話就大叫起來,搶上前去重重在狄三喜的桌面上一拍:「你怎麼敢不聽川陝總督的命令!」

見一個小小千總如此狂妄,狄三喜的衛士們再也忍不住,紛紛上前呵斥鄧名,鄧名見狀大叫一聲:「你這廝要幹什麼?」

聽到這聲叫喊後,鄧名等在外面的衛士們也呼嚕一聲湧進屋,嘩啦啦都是拔劍的聲音,同時周開荒還大喊大叫著:「保衛千總!」

狄三喜院子裡的衛兵見狀也跟著進來,他們同樣也做出了戰鬥的姿態。

「沒事,沒事。」狄三喜緩和了口氣,示意那幾個與鄧名拉扯的衛士退下,還斥退了跟進來的衛兵:「都看什麼?回去!」

鄧名擺擺手,周開荒等人也收起武器退後,見狀狄三喜堂前的士兵就退出們去,而鄧名的衛士則沒有立刻出去。

「這是總督大人的公文。」鄧名把一封信摔在狄三喜桌面上,信封上的印章是他自己刻的,內容是他自己寫的。以鄧名想來狄三喜肯定沒機會見過李國英的印信:「召集你的部下,當著我的面向他們宣讀命令,否則我就據實上報給川陝總督大人。」

直到目前為止,鄧名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內,如果對方再給自己一點面子,做個樣子把他手下的親信軍官都召集來宣讀李國英的命令,那鄧名的目的就全部達到了。

但鄧名看到狄三喜低頭看了看那封信上的印章後,沒有撕開而是抬頭瞥了自己一樣,眼神中露出一絲疑惑——沒錯,鄧名確信是疑惑。

「李千總是什麼時候接到命令的?」狄三喜問道。

「動手!」鄧名用一聲大喝來回答他的問題。

----------------------------

筆者按,週末沒雙更,今天更新小七千字吧。
mk2258 發表於 2013-5-11 21:06

第四十三節 挫折



鄧名喊出「動手」這個命令的同時,雙臂猛地一用力,就把狄三喜面前的桌面掀翻,桌面連同上面的筆墨、印信一起劈頭蓋臉地向坐在後面的狄三喜砸去。猝不及防的狄三喜只覺得眼前一黑,本能地伸手一攔,被撲面而來的東西砸得向後仰去,連同座椅一起摔倒在地。

鄧名掀翻桌子後就跳上前去,見被桌面蓋在後面的人正掙扎著爬出來,就飛起一腳踢中狄三喜的面門,後者大叫一聲,捂著臉在地上亂滾。這時鄧名背後已經響起一片喝罵廝打聲,他看也不看後面一眼,盯住了狄三喜,就撲過去按住他,順手從地面上抄起對手的將軍大印,沒頭沒腦的就又是幾下狠砸。

這時從身後搶過一人,正是鄧名的貼身衛士武三,伸手幫著鄧名抓住狄三喜的手臂反扭到背後,膝蓋頂住目標的腰眼。制服了狄三喜後,鄧名才有工夫回頭看去。屋內幾個狄三喜的衛士都被周開荒他們打翻在地,這些人本來就少,而且由於鄧名和狄三喜爭執不斷,他們一直看向兩人的方向,對身後虎視眈眈的周開荒等人沒有什麼防備。剛才鄧名掀桌子的時候,這些人都吃驚得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一、兩秒後想過去拉鄧名的時候,他們背後的周開荒等人早就撲了上來,一通亂拳就把他們盡數打得倒地不起。

守在門外院子裡的衛兵們聽到裡面大亂,又一次集體衝了過來,不過由於有剛才被喝退的先例,這次他們動作稍慢,等頭幾個人衝到門口的時候,鄧名這夥人已經把屋內的全數制服。看到屋內一片狼藉的場面,這些士兵們的頭腦裡也是一片混亂,完全鬧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吳三這時也跑過來,和武三一起把狄三喜拖到廳中,抽出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見狀門口那些衛兵更是不敢輕舉妄動,一個比較機靈的人大著膽子沖鄧名叫道:「總爺,我們狄將軍是真心投降啊。」

狄三喜現在滿臉是血,正不停地順著臉頰往下流,聽到手下士兵的這句辯解後,他慘笑了一聲,抬起頭張嘴對著鄧名說道:「你們不是……」

聽見狄三喜張口說話,鄧名回頭就是一拳,重重地擊在狄三喜的嘴上,後者悶哼一聲,還沒來及說出來的後半句話又被捶了回去。

眼下的形勢並不是鄧名預想的最好情況,他本希望能利用狄三喜把所有主降派軍官都聚集過來,然後一股腦統統收拾掉。那樣建昌這裡的三千慶陽軍就失去了主心骨,到時候再把馮雙禮放出來就圓滿完成任務,但不知道為什麼狄三喜突然起了疑心——事先鄧名就仔細考慮過,若是對方心中起疑,就會開始詢問自己接受李國英命令細節,而任何細節都可能導致鄧名徹底暴露,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就只有立刻動手。比如這個接受命令的時間問題吧,鄧名可不知道狄三喜到底是什麼時候和吳三桂取得聯繫的,如果自己報出來的時間比狄三喜和吳三桂達成協議還早,或是時間幾乎差不多,那立刻就會露餡。

現在狄三喜已經看破這群人的身份,但沒能說出真相就被鄧名制止,封住狄三喜的口後,鄧名回頭衝著那些衛兵喊道:「若是真心投降,為何不聽川陝總督的命令?」

「我們沒有不聽。」被周開荒按住的一個狄三喜親衛掙扎著叫道,語氣裡全是委屈:「總督大人來信裡不也是要我們聽平西王的命令麼?平西王已經派一隊人來建昌了,昨天他們一個信使還到了,說再有三天就能到這裡,要我們做好迎接準備。」

「平西王的信使怎麼說的?」鄧名瞪著那奮力爭辯的俘虜,大聲質問道,心裡暗暗吃驚:原來狄三喜居然已經和李國英聯繫過了。

背後狄三喜這時又扭動了一下,但他嘴裡都是血,沒能吐出一個字只是發出幾聲咕嚕。

那個親衛滿臉都是憤怒,把昨天清軍來使的話原原本本地跟鄧名說了一遍,這批人本來是駐紮在建昌東南方向的東川府附近,接到昆明的命令就急忙趕來,全隊有八百人,由一個游擊帶領,這支軍隊會幫助狄三喜控制建昌的幾萬民夫,同時協助他監督這些民夫,把儲存在這裡的糧食一起運去雲南——昆明現在急需糧草「愛收藏好看的熱門小說在線閱讀」。

「但是重慶也需要糧草,總督要我把這批糧草運去重慶。」鄧名作出一副兇惡的樣子,罵道:「空口無憑,我又怎麼知道你們是不是在騙我,是不是真有其事?」

「平西王的人馬上就能到,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和鄧名對答的狄三喜親衛越說越是氣憤,現在他臉上、身上被打傷的地方都在火辣辣地疼,嗓門也越喊越高:「我們誠心歸順,貴使來了就又打又罵,這是待人之道嗎?」

「哼,那這兩天之內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在騙人,老子可不能把命交在你們手裡。」鄧名稍微放緩了些口氣:「那好,這兩天就讓狄將軍陪我住在衙門裡,兩天後若真有平西王的使者來了,老子再給你們賠罪,認打認罰。」

說完鄧名就指著那個和他說話的人下令道:「放他出去,剩下的都先捆起來。」

放這個人起來後,鄧名又威脅道:「帶著你們的人離開縣衙,這兩天只要送飯進來就可以了,不要耍什麼鬼心思,你們的頭可在我手裡。」

「我們能有什麼心思?」那個親衛氣哼哼地站起身,看看鄧名背後的狄三喜,後者脖子上還架著一把刀,這個親衛鞠了一躬:「大人,小的先出去了。」

鄧名回頭瞥了一眼,見狄三喜又慘然一笑,不過這次他沒試圖說話。

這個親衛剛離開,鄧名就使了一個眼色,李星漢跟出去看了一眼,迅速地跑回來報告:「先生,他們在院子裡遠遠的正站著商議。」

「好,我們瞞不了多久,建昌這麼多人肯定有腦子好使的。」鄧名回頭盯著狄三喜,低聲喝問道:「慶陽王在哪裡?」

狄三喜低頭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血,抬頭迎著鄧名的注視:「你們是成都派來的麼?」

鄧名也不廢話,手裡的大印一揮,就又把狄三喜牙砸掉了兩顆,讓他再次說不出話來,武三用力地把刀往下一按,狄三喜的後頸上已經滲出血來。

見狀還在屋內的幾個狄三喜的衛兵都開始用力掙扎,但他們身旁的看守早就把他們的嘴都堵住了,沒有讓他們發出聲音來,他們表現出來的對狄三喜的忠心讓鄧名感到滿意,他挑出了四個不顧鋼刀在頸、掙扎得最激烈的人。

「我一會兒數三聲,數到三的時候你們一起回答我慶陽王在那裡,」時間緊急鄧名沒有時間分開詢問,又搬出老辦法,他威脅道:「若是有人敢喊,我就殺了狄三喜;若是有人說的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就殺了狄三喜;若是有人不張嘴,我就殺了狄三喜;你們回答的聲音不得高於我現在說話的聲音,否則我就殺了狄三喜。」

把規矩重複了兩遍確保幾個俘虜都聽懂後,鄧名也不給他們多想的時間,下令取出他們口中的東西後立刻開始數數:「一、二,三!」

「慶陽王就在後院。」

四個人幾乎同時答道,他們向鄧名怒目而視,其中一個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說道:「你們不是……」

這個人也沒機會說完他的話,背後的看守又把他的嘴堵上了。

「帶我去,不然狄三喜就別想活。」答案很出乎鄧名意料,他還以為狄三喜會把馮雙禮關在牢房或者他親信的軍營裡,如果是後者那就麻煩了,鄧名還得再行險一次——而這次顯然會有極大的失敗可能。

押著狄三喜和幾個俘虜,鄧名一行匆匆走向縣衙後院,很快他們穿過長廊來到了一個房間前,一個俘虜指了指那扇門。

鄧名點點頭,周開荒飛起一腳就把門踹開,刀劍在手的眾人齊聲吶喊,一起衝了進去。

本來還以為會遇到幾個看守,更擔心他們會聽到剛才前面的動靜而有所防備,最壞的情況是已經把馮雙禮轉移了出去。可鄧名他們衝進去後看見屋內只有一個人,那個人也被嚇了一跳,從椅子上站起來瞪著這些衝進來的陌生人。

鄧名盯著那個人看著,沉聲問道:「慶陽王嗎?」

對方沒有回答,而是戒備地看著他,然後環顧鄧名身後的眾人,最後目光落在被押在後面的狄三喜身上,反問道:「你們是誰?」

這時鄧名也掃視了屋內一圈,看得出這是個書房,窗戶也沒有封死,可以自由地通向戶外,桌面上還放著一本書,在他們進來前這個人顯然是在看書「愛收藏,更新最快的純txt小說」。

「原來……原來是慶陽王你要投降啊。」鄧名感覺怒火一下子衝到了頭頂。

對面臉上也露出怒容:「你是哪裡來的毛頭小子,竟敢對本王無禮?」

「你果然就是慶陽王!」鄧名冷笑一聲:「我奉文督師之命,千里迢迢從奉節趕來。」

「你們是督師派來的人?」聽到這裡馮雙禮臉上的怒氣變成了驚訝,他上下打量著這些身著清軍軍服的士兵:「那你們怎麼穿成這樣?」

「只因慶陽王您給督師去信求援,所以我們奉命而來,結果到了建昌城下卻聽說這狄三喜要叛變投敵,還綁了慶陽王您。」鄧名答道:「所以我們喬裝打扮冒死進城來搭救王爺您,卻是沒想到啊,原來是王爺你要叛變。」

聽鄧名說完後,馮雙禮臉上已經全是慚愧之色,他不顧身為郡王之尊,雙手抱拳向鄧名行禮道:「壯士何人?」

「無名小卒罷了。」鄧名搖搖頭,已經是心灰意冷。

「你這老賊!」李星漢知道今日之事已經無法善罷,他咬牙切齒地就要提刀上前:「背主忘恩!」

「王爺沒有投降。」一直沒能出聲的狄三喜這次說話總算沒有被打斷,他見李星漢一臉殺氣地向馮雙禮走過去,立刻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辯解道:「王爺決心殉國,但是不忍心讓我們幾千手下陪他一起死,就讓我帶領大夥兒投降,吳三桂來的命令上,也要我們把王爺押解去昆明,等待秋後處斬的。」

鄧名回頭冷冷地看著狄三喜:「沒看出你還真忠心,這個時候還想讓我們放慶陽王一條生路。」

「我說的話句句是實,如有虛假天打雷劈。」狄三喜毫不畏懼地與鄧名對視。

「你馬上就首級不保了,不用等老天來收你了。」李星漢回過頭,惡狠狠地對狄三喜說道,既然馮雙禮參與到投降一事中,那麼這次行動就是徹底失敗了,他現在琢磨著要把這幫罪魁禍首全殺了,然後拚死一戰看能不能保著鄧名殺出城去。

「且慢。」鄧名攔住了李星漢,回頭看著馮雙禮:「王爺,如果建昌投降了,那雲南的官兵將士就徹底陷入了絕境,難道王爺一點也不在乎他們的死活麼?難道還在雲南的那些人裡,沒有王爺您的親朋故舊麼?」

馮雙禮垂下頭,一言不發。

鄧名看著滿面羞愧但是默不作聲的馮雙禮,歎氣道:「容我猜一下,王爺覺得與其擔心雲南那些將士的死活,不如先為自己手下謀條活路;可是王爺覺得這樣可能會沒臉見那些將士於地下,所以王爺自己不降,卻把這件事交給手下去辦。王爺多半是想,等吳三桂把您處死了,您也就可以去地下和那些殉國者坦然相見了,自己的手下還都有了條活路,可以算是兩全其美。」

鄧名身後的衛士們一起盯著馮雙禮看,有人叫了聲:「和這種軟骨頭多說何益?先生,動手吧。」

「不必了。」鄧名擺擺手,沒有繼續挖苦馮雙禮:「看來慶陽王不再需要文督師的援助了,既然如此我便回奉節向督師覆命吧,還請慶陽王、」鄧名回頭又看了看狄三喜:「還有狄將軍送我們一程。」

趁著事情剛剛鬧起來還沒完全傳播開,鄧名押著狄三喜和馮雙禮就急速離開縣衙,直奔城門而去。心中有愧的馮雙禮也盡力配合,讓鄧名一行暢通無阻地離開建昌,下令部下不許跟蹤尾隨。

帶著馮雙禮和狄三喜離開建昌北上了一段,確認背後沒有追兵後,鄧名停住腳步,讓手下給人質鬆綁。

「放他們回去投降嗎?」李星漢問道,眼睛裡依舊滿是殺氣。

「剛才出城時我答應過不傷害慶陽和狄將軍的性命,我得言而有信。」鄧名讓手下把兩人還有其他幾個俘虜的鞋子都去掉,讓他們赤腳步行回建昌,這樣他們的行進速度就不會快,就算賊心不死也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回到軍中。

「建昌還有四萬民夫,還有積蓄的糧食,這些都是朝廷的財產,有了建昌、這些糧食和人力,很多此時還在雲南奮戰的將士就還有一條生路。」在讓他們離開前,鄧名進行了最後一次勸說:「事到如今我只能懇求王爺和狄將軍,趁著吳三桂派的兵還沒到建昌,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真要把那麼多官兵都逼入死地。」

「天子都棄國了。」狄三喜低聲說道。

「這就是我今天為什麼放過狄將軍的原因,」鄧名答道:「我只請求你們在吳三桂派兵到建昌到之前,再認真想一想,不要急著投降。」

馮雙禮欲言又止,沒有答應而是再次問道:「老夫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我是鄧名。」

見對面的幾個人臉上都露出異色,鄧名點點頭:「看來你們聽說過我。」

「原來是……」馮雙禮對川西的事情也有所耳聞,他遲疑著試探道:「殿下?」

「王爺叫我鄧名便可。」鄧名再次請求道:「在吳三桂派的兵到之前,王爺再好好考慮下吧。」

既然對方是鄧名,那馮雙禮立刻就明白為何文安之會覺得這二十人趕到建昌就能幫助自己穩定軍心,他鄭重其事地說道:「殿下英武過人,真令老夫不敢仰視。」

這次鄧名沒有糾正他的稱呼,而是第四次提到剛才的要求:「那我剛才說的事?」

「殿下金玉良言……」馮雙禮話說了一半突然又打住,沒有一衝動答應下來,而是保證道:「老夫不敢要求殿下跟著回建昌,不過殿下說的話,老夫回城後一定會和部下們仔細商議。」

「如此多謝慶陽王了。」

目送著馮雙禮一行走遠的背影,周開荒問道:「鄧先生覺得他們會再抵抗下去嗎?」

「不會,馮雙禮已經是心灰意冷,就想著怎麼保住手下的性命了,他現在好像還有一死的決心,不過等他真到了韃子那裡呆些日子,我懷疑他連這份死志都能磨平了。」鄧名冷冷地答道。

「那先生剛才苦勸他那麼半天幹什麼?」見鄧名回答的如此斬釘截鐵,周開荒頗有些不解。

「因為他還在搖擺不定,就連那個狄三喜也是心中有愧,他們回去肯定會和部下談論此事,我讓他們明白投降會害死雲南眾多的官兵將士,這兩個人心裡還念著點舊情,加上今天的羞愧,或許能讓他們在吳三桂的兵到之前不主動剃髮投降吧。」鄧名答道,接著又補充道:「但等吳三桂的兵一到,他們肯定不敢毀約,不然吳三桂暴怒他們自己的生路就斷了。」

衛士們聽了都覺得鄧名多此一舉,既然明知建昌那邊不敢毀約,那就算他們再羞愧又有什麼用?

已經看不見馮雙禮他們的身影了,鄧名一揮馬鞭,指著西南:「我們往這裡去。」

「我們還是要防備馮雙禮反悔來追擊我們嗎?」見鄧名指的不是歸路,就有人問道。

「建昌不會來追我們,就是追也追不上,不過我們先不著急回家,剛才不是聽說吳三桂從東川派來八百兵麼?」鄧名答道:「我們去找他們。」

一陣沉默後,又是周開荒帶頭問道:「我們要去伏擊他們麼?」

「是啊,剛才聽說他們這兩天就要到建昌,如果沒攔住他們我們就晚回奉節兩天好了,也晚把壞消息帶給督師兩天。若是找到了,就打著馮雙禮的旗號把這八百兵打了,你們說吳三桂會不會以為是馮雙禮在詐他?」鄧名問道。

「對面有八百人啊。」周開荒提醒道,之前偷襲建昌的計劃之所以能得到大家贊同,那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只要救出馮雙禮就萬事大吉,不需要和成百上千的敵人作戰。

「出其不意、攻其無備,」鄧名口氣從容,似乎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計劃:「剛才你們都聽見了吧,狄三喜把慶陽王的金印都送去吳三桂哪裡了,吳三桂哪裡還會提防有詐?哪裡有人會用朝廷的王印來詐幾百個兵的?而且若不是吳三桂派人來他連詐這幾百個人機會都沒有。這隊兵也肯定沒有什麼防備,其中還會有些搬運的夫子吧,真正有戰鬥力的肯定不過半,再說我們還有突然襲擊的優勢。」

眾人都沒有說話,鄧名看到還有人在偷偷搖頭、一臉無奈的表情,就笑道:「我們之所以來建昌,就是要確保川西、也為雲南官兵爭取一條活路,因為唇亡齒寒,因為形勢險惡不得不殊死一搏。所謂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我們已經吃了這麼多苦,冒了這麼大的險,要是現在放棄了,那以前的辛苦,冒過的風險不都白費了?」

李星漢第一個表示贊同:「鄧先生都不怕,卑職一個軍漢又有什麼可怕的?」

有人帶頭,這幫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們情緒被調動起來,都出言表示不怕死,不願意讓以前的辛苦白費。

「好,不過這次我們要吸取教訓,最好用真貨。」鄧名從馬鞍下拿出一物,舉起來給大家看,正是狄三喜的將軍印,剛才鄧名用它砸人後就一直握在手裡:「剛才我忘記把它還給狄將軍了。」

……

「韃子紮營了。」

派去偵查的吳三摸回到樹林裡,向鄧名報告他的偵查的情況。

繞到建昌西南後,鄧名就沿著去東川的路向前搜索前進,今天中午發現有動靜後,他們就偷偷在旁窺探,確認是清兵後就小心尾隨,一直跟到他們紮營。

這對清兵確實沒有什麼防備,紮營就是支起一片帳篷,沒有挖壕溝也沒有修築營牆。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確實也沒有必要天天挖壕溝修築營牆,他們要趕去建昌受降,最近一年來還沒有投降變卦的事情。若是狄三喜萬一變卦,那他動手也會是在建昌而不是半路;退一步說,就算狄三喜真的要在半路動手,他們這八百深入敵境的孤軍就是修築了營牆也沒法堅守。

「等到炊煙升起,就說明韃子在開飯,那時是他們最鬆懈的時候,」明軍聚在一起商議作戰計劃:「那時當官的也會在中軍帳裡吃飯,若是在韃子們反應過來前踹了他們的中軍帳,就有機會贏了。」

不過即使沒有堅固的工事,帳篷四周也有哨兵站崗,要是二十個人騎馬衝過去肯定會驚動哨兵,肯定還沒衝進營地清兵就已經集合起來,而且這茫茫的一片帳篷,鄧名他們也不知道哪個是中軍帳。

「好,我先去偵查清楚,你們小心隱蔽不要暴露。」鄧名命令其餘的人繼續隱蔽,帶著那倆同名衛士離開大隊,走上官道堂堂正正地向清軍營地駛去。

離著清軍營地還很遠的時候,鄧名三人就跳下馬,牽著馬步行前進,很快他們就看到了清軍營地前的哨兵,在對方的注視中,鄧名緩緩走到他的面前。

清軍哨兵警惕地看過來,鄧名陪著笑,走到近前行禮:「在下是建昌狄將軍的家丁:狄名。」

一邊說,鄧名一邊把帽子摘了,露出上面的光頭和辮子。

「等下。」兩個哨兵一個留在原地看著鄧名,另外一個轉身跑進營地裡去報告。

過了片刻那個哨兵從營中出來,招呼鄧名道:「進來吧,將軍要見你。」

「有勞了。」鄧名、吳三和武三都把馬拴在路邊,哨兵就在邊上等著他們把馬拴好。

「這位弟兄。」拴好馬後,鄧名沒有立刻跟著帶路的士兵進營,而是在懷裡摩挲了一會兒,掏出一個銀元寶,遞給一直在營地外監視他們三個的那個哨兵:「一點心思,不成敬意。」

「這……」哨兵很吃驚地接過銀子,他們只是普通的小兵,平時就是有人送禮也不會送到他們手上,而且送給他們又有什麼用,他們也在將領面前說不上話。

「這是家主親口x交待的。」鄧名笑著說道。

那個哨兵聽說是建昌狄三喜交待的,想了想就喜笑顏開地收下了,他猜可能是新降軍心虛,管他呢?有銀子拿為何不要?

那個進去通報的哨兵正看的眼熱時,鄧名走到他身邊又探手進懷,又摸出了同樣的一個小元寶,遞到他手裡:「家主的意思。」

「謝謝,多謝狄將軍。」那個哨兵也趕忙收了起來,還看了一下周圍,很好,沒有其他士兵注意這裡。

跟著這個哨兵往營地深處走的時候,鄧名問道:「前面的一隊嚮導也在營中吧?」

見哨兵臉上有些不解之色,鄧名臉上也露出些驚訝:「不是早先還派過一隊嚮導來嗎?他們不在營地中嗎?」

「你們建昌沒派過嚮導來啊。」那個哨兵迷惑地說道。

「和我們一起派出來的啊,有十個人呢。」鄧名心中一鬆,雖然在建昌聽狄三喜的衛兵說過這隊清兵是自己來的,但現在總算確實沒有其他建昌的人在營裡,這樣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說話了。

「沒遇到。」那個哨兵搖搖頭。

「那大概是走岔了。」

鄧名一邊走一邊留神營地裡的情況,大批的清軍士兵正在收拾各自的帳篷,還有人在砍柴堆積薪火,估計是些準備做飯的伙夫。

跟著哨兵一直走到營地深處的一個帳篷前,那個哨兵和門口的衛兵說了幾句,就掉頭返回,而那個衛兵則示意鄧名三人解下武器。

老老實實地解下佩劍交給衛兵,然後舉起雙手讓對方搜身完畢,衛兵們撩開帳篷讓鄧名一個人進去。

行禮完畢,鄧名先再自報一遍家門,然後就雙手捧著狄三喜的大印,恭敬地向前奉上:「這是家主的軍印,將軍明日大概就可以抵達建昌,可憑此號令全城、全軍。」

衛士從鄧名手裡接過大印,轉交給坐在上面的將軍,清將看了看,又掏出一份吳三桂轉交給他的建昌來信核對了一下,開腔說話的時候顯得十分親熱:「狄將軍太客氣了,我遠來是客,豈能喧賓奪主佔他的寶印。」

那個將軍把手一揮,他的衛士就把狄三喜的印又捧下來還給鄧名:「拿回去罷,回去告訴你家主,以後就是同朝為臣了。」

但鄧名卻是不接:「將軍明鑒,我家主命小人一定把印親手交在將軍手裡,然後在將軍馬前帶路。若是將軍要還,反正明天就到建昌了,到時候將軍還給我家主便是了。」

請將想了想,狄三喜既然顯示恭順,那當然要做的徹底,就點頭道:「那好吧,本將也不讓你難做。」

說完清將就讓人給鄧名騰一件帳篷出來。

「這倒不必了。」鄧名告訴對方自己帶了一些帳篷,不過還沒有到,他這一行共計有二十個人,後面的人押送著一些勞軍的酒走得慢了一些,一會兒他們把酒送來後,貼著清軍的營地自己支起帳篷休息就可以。

「狄將軍太客氣了。」清將又是一聲感慨,轉頭交待士兵一會兒給鄧名他們送點肉食過去。

鄧名再三拜謝,然後離開營帳,和營地外剛認識的兩個哨兵又客套幾句後,就帶著吳三、武三離開,告訴清兵他去看看怎麼押送的酒還沒到。

「中軍帳在這裡。」回到隱蔽地後,鄧名馬上把自己看到的在地上畫了出來,讓部下們圍攏過來看:「這裡有篝火……」

「就等他們的炊煙升起來了。」商議好計劃後,鄧名向清軍營地上空望去。

……

筆者按:今天八千多,算是把沒雙更的都補上了。唉,確實是稿子緊張啊,太緊擔心質量下降啊,以後還是質量先行吧。
mk2258 發表於 2013-5-11 21:06

第四十四節 失蹤



等待清軍升火做飯的時候,鄧名一行也在做著準備工作。

他們把松脂綁在一根根木棍上,製成許多火把。本來採集這些松脂是為了夜間照明所用,因為松脂非常容易被點燃,而且能發出明亮的光,是很好的火把。不過在鄧名的眼中,松脂並不是很合適的放火工具,因為松脂的燃燒速度不夠快。這個時代最好的放火材料大概是黑火藥,要是現在手裡有一桶黑火藥,分裝在袋子裡,對準了篝火堆或是其它什麼著火的地方扔一袋子過去,肯定能迅速點燃敵營。可惜沒有這麼一桶黑火藥,所以只能勉為其難使用松脂了。

以往製造照明用的火把時,上面的松脂層會綁得比較厚,以便能夠長時間地燃燒,用來做火把的木棍也會比較粗。不過眼下鄧名覺得製造的火把並不是用來照明而是用來縱火的,所以挑了一些細得多的木條,上面松脂層也要綁得盡可能地薄——反正也沒指望它們能燒一個時辰;而且松脂層的覆蓋面要比較大,最好能覆蓋到木棍的三分之二——以便短時間內能迅猛地燃燒,只要留下一個手握的安全部分就可以了;最後他們還在松脂層上刻下了許多溝壑,雖然鄧名沒有縱火的經驗,但初中化學課上就學過,要想讓反應劇烈,就要盡量增加接觸面——最初鄧名還想過把松脂磨成粉像黑火藥一樣地使用,可能會有不錯的助燃效果,不過現在時間緊迫,實在沒有功夫也沒有工具去做這件事。

每根縱火棒上都有薄薄的一層松脂,每人都分得了一捆。鄧名沒有實際經驗,所以昨天他們在途中做過一點實驗,證明這個方法確實效果不錯。部下們看鄧名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層敬佩,不少人暗自猜測鄧先生以前大概沒少幹過縱火的事情,不然怎麼會想出這麼多門道?

「炊煙升起來了。」

鄧名他們又等了一會兒,然後二十個人一起從隱蔽處出來,一人牽著一匹馬沿著大路走向清軍的營地,等他們看到清軍哨兵的時候,估計對面營地裡已經開始吃飯。

第二次與清軍哨兵見面時,鄧名感覺對方已經不像剛才那般戒備,在明軍慢慢走過來的時候,兩個哨兵還在有說有笑。

走到營地的門口,鄧名領著大夥兒往樹上栓馬,期間偷偷地觀察了一下周圍形勢,發現和事先預料得差不多,營地周圍沒有太多的人,從裡面傳出陣陣吃飯的議論聲和飯菜的香氣。鄧名一邊繼續慢騰騰地假裝栓馬,一邊悄悄對武三和吳三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心領神會,按照事先的計劃快步向兩個哨兵走去。

「這是我們狄將軍的一點心意。」武三笑嘻嘻地邊說邊走近兩個清兵哨兵,同時伸手向懷中摸去「愛收藏好看的熱門小說在線閱讀」。

聽到這句話後,兩個哨兵一愣,臉上也有不解之色:「剛才不是給過了麼?」

話雖如此,他們仍然滿心歡喜,聚精會神去看武三這次又要取出多少銀兩。不過隨著銀光一閃,清兵看到的不是元寶,而是一把鋒利的匕首被武三從懷裡抽了出來。

看到匕首的時候清兵一愣,其中一個茫然抬頭,此時面前的武三臉上哪裡還有絲毫的笑意,雙目圓睜,眉頭也擰成一團。

武三左手閃電般地掐住哨兵的嘴,手中的匕首伸出,從下面刺上去,從敵人喉結位置插入,斜著貫穿到後腦位置。敵兵最後做出的動作就是雙手握住武三的左手小臂。武三感覺著對方臉頰肌肉的動作,直到對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才抽出匕首,同時鬆開鐵鉗一樣的左掌,看著敵兵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在武三正面解決這個敵兵的時候,吳三也從背後摀住另外一個哨兵的嘴,乾脆利索地用匕首割斷了那人的氣管。那個清兵口中嗬嗬有聲,也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們二人順利解決了衛兵後,就走到第一座帳篷邊上——正是這頂帳篷遮斷了營內到這裡的視線。武三和吳三屏息觀察著營內的動靜,很好,並沒有驚動到裡面,清兵正在繼續吃飯。他們二人繼續保持戒備,若是有人突然走過來,他們能偷襲則襲殺之,若不能就要報警讓身後的夥伴們立刻開始行動。

「鎮定,不要慌,慢慢來。」鄧名在心裡不斷地對自己說著。武三、吳三二人得手後,他們就不再繼續假裝栓馬,撩起蓋在馬背上的毯子,露出下面那成捆的火把——每人都有四支,鄧名認真地把這些火把取下來拿在手中,告誡自己不要忙中出錯,不要因為急忙而把這些東西一下子就都投出去。

鄧名身後的衛士就有人手抖了一下,嘩啦一下子把成捆的火把撒了一地,鄧名回頭看著那個衛士,用盡可能的和緩語氣說道:「不用急,沒人來,我們有時間。」

雖然感覺時間好像很長,但實際上他們動作還是相當迅速的,地上兩具屍體身下的血還沒有擴散開的時候,鄧名他們就已經完成了最後的準備,大家都重新翻身上馬,幾個人分別取出身上藏著火折的竹筒,小心翼翼從裡面取出火折子。

就在鄧名身邊的周開荒把火折子從竹筒中拿出來後,用力地在空中一甩,它就呼呼燃燒起來,周開荒先用它點燃了自己的那捆火把,然後伸過來讓鄧名引燃他手中的。

掃了一圈身後的衛隊,看到熊熊的火焰已經在每一個人的手中旺盛地燃燒起來,二十個人分成三隊,左右兩隊領頭的是取過中軍帳的武三和吳三,而中間這隊有六個人,由鄧名親自帶領「愛收藏,更新最快的純txt小說」。

遠處好像傳來了詢問聲,好像有人正問些什麼,不過鄧名沒有對此做出任何回應,他轉過頭看向前方,右手從左手握著的那簇火把中取過了一隻,一夾馬腹的同時喝道:「跟我來!」

連續用力地踢擊著坐騎,鄧名身下的馬匹迅速地進入了疾馳的狀態,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鄧名揮手就把一根火把向他遇到的第一間帳篷扔過去,餘光看到一群清兵聚在帳篷之間的空地上,有人還正向他看過來。但鄧名沒有時間回頭觀察他引發的的騷亂,第一間帳篷已經被他拋在腦後。

鄧名又取過一支扔向第二間帳篷,這時腦後似乎傳來一些雜亂的胡喝聲:

「什麼人?」

「你們幹什麼?」

扔出第三支火把的時候,鄧名感覺好像扔的有點偏,不過他同樣還是沒有工夫回頭查看是否投中目標。背後的騷動聲更大了,好像已經有無數人在叫喊,鄧名轉了一個彎,繞過面前的帳篷,繼續向他的目的地奔去。

拐彎之後,面前赫然出現了一堆篝火,火上吊著一口鍋,十餘個清兵士兵圍著火堆做成一圈,一個清兵正與鄧名撞了滿眼,那個清兵手裡拿著一個大木勺,嘴湊在木勺的邊沿似乎正在往裡面吹涼氣。看到迎面一個騎士連人帶馬高速向自己撞過來時,那個清兵似乎一下呆住了,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僵在那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鄧名高速奔跑的坐騎來不及完全躲避開人群,從火堆邊緣的幾個人頭上凌空一躍而過,鄧名感到自己騰空而起的同時,聽到下面傳來叮咚一陣瓦罐亂響聲,接著就是眾多驚呼和叫罵聲。

手裡剩下的最後一根火把鄧名一直沒有投出去,計劃裡沿途看到帳篷就扔一根,跟在後面的人先不著急投擲火把,若是看到一頂帳篷前面人已經有人扔了,那後面的人就該保存下來扔那些沒被引燃的,但每個人都要保存手中的最後一支不動。

幾百人的營地佔地並不算很廣,鄧名已經跑到了他曾經來過的清軍中軍帳前,站在門口的清兵嘴張的大大的,目瞪口呆地看著衝過來的騎士。

「就是這頂!」鄧名大聲喊話的同時,用盡全力把手中最後那支火把向它投去,他並沒有停下馬匹而是繞向軍帳的側面,同時拔出自己的佩劍。

差不多就在同時,旁邊傳來一聲同樣的呼喊,一支火把從鄧名馬前飛過砸在了帳篷上,給右路帶隊的武三從鄧名的側面疾馳而來。轉眼之間,三隊明軍就在清軍的中軍帳周圍會師,每個人都跟著領隊,把手中的最後一支火把投向同一目標。

繼續圍著帳篷繞圈,直到碰到一個同伴後鄧名才勒定了戰馬,這時他已經聽到從帳篷裡傳出無數驚慌的呼喊喝問聲,淒厲的慘叫從帳篷的另一面傳來,一聲接著一聲:帳篷門口的衛兵早已經被明軍砍倒,當裡面正吃飯的軍官試圖逃出著火的營帳時,堵在正面的李星漢等人毫不留情地用長槍把他們刺死在帳篷門口。

至少有五支火把仍在了帳篷的頂部,現在帳篷頂上已經滿是熊熊的火焰,在慘叫此起彼伏的時候,還有連續的厲聲喝問從帳篷裡不斷傳出。圍在帳外的明軍人人沉默不語,對所有的問話都充耳不聞,見沒人出來就揮動武器去斬帳篷的支撐。

連續幾根支腳被砍斷,越燒越旺的清軍中軍帳,突然轟然一聲向下陷去,大團的火焰跟著一起掉到還沒倒下的帳篷側壁後面,從鄧名的視野中消失。但片刻後,就是更猛烈的一團煙火騰空而起,等在外面的鄧名能感到灼熱正從帳篷的幔布後投射而出。

前面又想起密集而且連續的慘叫聲,在鄧名馬前,帳篷的底邊下也探出幾雙手來,奮力想把篷腳撩起,見狀鄧名和身邊的明軍立刻把手中的武器向這些雙手中間的位置戳去,每一次刺擊都發出沉悶的金屬入肉聲,拔出武器的時候,它們在帳篷上捅出的洞周圍也立刻被染上大片的紅色。

四面的幔布都已經倒下,還有幾個全身著火的人嚎叫著從火中跳起來,向包圍圈上的明軍跑去,一個鬚髮皆燃的人高舉著雙手——他的衣袖也都在燃燒,大喊著向鄧名跑過來,鄧名居高臨下用力將劍一揮,砍在那個火人的脖子上,淒厲的喊叫聲嘎然而止。

鄧名仔細地掃視著面前的屠宰場——再沒有一個敵人還在動彈,他的目光終於落在一具屍體上,盯著那人身上的衣甲仔細看了看,鄧名用力地向它指了一下,馬上就有衛士策馬來到旁邊,用長矛把還在冒出火焰的屍體翻過來,鄧名湊近看了看那張焦黑的臉,點點頭。

「走!」鄧名喝道,他們在清軍中軍帳周圍呆的時間不短了,恐怕有好幾分鐘了,最開始零星跑來的清兵都被外圍的明軍騎兵殺散,但現在有越來越多人正湧過來。

見鄧名等人撤圍,外圍的明軍騎兵也都與他們合攏,二十個騎兵組成緊密的隊形,筆直地衝向前方,見人就砍,同時口中全力大叫:

「建昌大兵到!」

「降者免死!」

二十個人一直向前衝到營地的最南面,然後又掉頭重新衝入,這次他們又一直衝到最西邊才止步,緊接著又一次掉頭衝回去,這次的目標是北面。

清兵營中的大部分軍官剛才都和他們的將軍一起被被殺死在中軍帳中,剩下的士兵只是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有人試圖救火,有人則下意識地跑向中軍帳,更多的人則互相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明軍開始在營中來回衝突後,很快就有大批的清兵聽明白了敵人是誰:是他們要前往的建昌派兵來攻打他們,他們顯然中了建昌的詐降之計。

往復衝突的明軍很快就在清軍不大的營地裡衝突了幾個來回,到處都是火焰,同伴驚慌的叫喊和無數絕望的「中計」叫喊聲,清軍士兵也不知道明軍到底來了多少人,只感覺到處都有明軍騎兵來回奔馳,一邊大肆砍殺一邊發出勒令投降的命令聲。

「建昌大兵到!」

「降者免死!」

鄧名和手下又一次向西面衝去,營地裡的火光和濃煙都變得越來越濃,四周是亂跑的敵兵,鄧名一邊繼續用力大喊,一邊把武器往馬邊的敵兵身上斬去。

「投降!」

「投降!」

一群慌亂的清兵士兵眼看又有明軍騎兵向自己衝過來,就跪倒在地,抱著頭大呼:

「饒命,饒命啊!」

但這些明軍騎兵並沒有殺他們,也沒有停下馬來捉拿自己,宣佈投降的清兵在地上跪了一會兒,只聽到馬蹄和呼喝聲漸漸遠離自己而去,他們這才抬起頭,互相對視著,眼睛裡都是疑問和恐懼。

聽明軍的騎兵好像又殺向別處了,投降的清兵中膽大的就站起身來,亡命地背著明軍叫喊聲的方向跑去,膽小的又跪了一會兒,見周圍一起投降的同伴越跑越多,留在原地的越來越少,最後終於這一群投降的小兵都跑的一個不剩。

鄧名帶著人就這樣來回來去地在清軍營地裡衝突,直到精疲力竭,當鄧名勒定馬後,他發覺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喊啞了,他想對周開荒說話的時候發現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言語,只有一些嘶嘶聲。

夜幕已經降臨,清軍的營地上現在只上剩下火光,照出好多正倉皇四散逃亡的身影。

閉上嘴,連續吞嚥了好幾口唾液,鄧名總算能發出一點聲音了,他感覺自己的手臂也在發抖,是因為用力過度而出現的輕微痙攣。

「可有折損?」鄧名問道。

其他的明軍騎士和鄧名一樣,人人都是體力透支,喉嚨陣陣作疼,但每個人臉上都是興奮之色。

「沒有折損。」飛快地數清還是二十個後,李星漢先是回答完鄧名,接著就一用力把長槍紮在地面上,在馬背上雙手抱拳,向鄧名俯身道:「先生……殿下真乃神人!」

李星漢的話引發了一陣共鳴,剩下十八名騎士都不顧鄧名的禁令,拋下武器集體在馬背上向鄧名行禮:「殿下真是天命所歸的神人!」

「哈哈,哈哈。」鄧名發出一陣嘶啞的大笑聲,第一次,部下這種恭維給他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他把手中的寶劍插回鞘中,片刻後笑著說道:「下不為例,以後還是要稱我為先生。」

「遵命,先生。」

「去找找有沒有沒主的馬,我們還得去抓幾個俘虜來問問。」鄧名一連串下了幾個命令,最後說道:「然後我們再回韃子的中軍帳看看,剩下的就交給建昌打掃吧。」

……

兩天後,建昌。

「都找到什麼了?」馮雙禮問道,昨天一早建昌就聽說東南方向發生了戰鬥,派出去的斥候還遇到了幾個精神瀕臨崩潰、一見面就跪地投降的清兵。

「找到了末將的軍印。」狄三喜臉上的表情很古怪,戰場幾乎沒有被打掃過,但在燒成灰燼的清軍中軍帳位置,狄三喜的大印被特意擺放在最明顯的位置。

狄三喜報告沒有發現鄧名衛士的屍體,也沒有找到任何墳墓,看來鄧名那邊沒有折損,而清軍則是屍橫遍野,還活著的也潰不成軍。

「那位殿下真是英武,二十人消滅了八百敵軍,他這是不讓我們有機會投降啊,」馮雙禮聽完報告後,吩咐狄三喜收拾屋子準備迎接鄧名回建昌。既然對方還想建昌繼續抵抗,那馮雙禮估計鄧名會回來和自己談判,雖然理論上現在馮雙禮還是被囚禁狀態,但這個情況看來也不能繼續維持下去了。

但馮雙禮失算了,鄧名並沒有出現。

-----------------

一個讀者建了個讀者群:65776110
mk2258 發表於 2013-5-11 21:07

第四十五節 南下



在馮雙禮等待鄧名重返建昌的時候,建昌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古怪。

前些日子得知鄧名喬裝打扮進城鬧事,大部分人都表達了憤慨之情——畢竟狄三喜是多年認識的老同僚,被打掉好幾顆牙的淒慘樣子很令人同情。至於鄧名孤身入城的膽色,雖然這些人心裡也有點欽佩,不過既然這份勇氣是針對自己,那欽佩程度就要大打折扣,更多的是引起敵意。不少人的論調就是:你和我們過不去算什麼本事?有本事去和韃子打啊。大明的宗室都是一個德行,對外寇懦弱無能,但是一沾自己人本事全來了。

大家心裡也明白這種類比有些牽強,不過看到狄三喜說話漏風,引發了同仇敵愾心理,這種說法得到廣泛認同。當時他們並沒有想到,僅僅一天以後,鄧名就真的去與清兵交戰了。

當八百多清軍覆滅的消息傳來後,建昌的官兵震驚之餘就開始議論紛紛,並把兩件連續發生的以弱敵強事件聯繫起來。對於馮雙禮的士兵來說,多年征戰下來,清廷一直是他們心目中的大敵,尤其是那些二十歲上下的士兵,從他們懂事起就一直聽別人講韃子是不共戴天的仇敵,那些為韃子打頭陣的綠營也是仇恨的目標:這些人忘記父母祖先,為虎作倀、喪盡天良……

可突然間,大家就要向不共戴天的仇敵投降了,把性命交在他們手中,也要去學那些數典忘祖的綠營了。這當然會引起軍心動搖,幸好士兵們也都明白,敵人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連天子都棄國潛逃了,他們這些小兵投降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即便是有了投降的念頭,而且也沒有人會站出來反對軍官的命令,但士兵們心中視清軍為大敵的觀念一時還不會完全扭轉,對他們而言,得知一支驕傲的清軍——前來接受投降的敵人遭到覆滅是一件很令人興奮的事情。不僅僅是士兵,軍官們彼此間議論此事時,也明顯地對鄧名有了幾分尊敬。

至於建昌附近的屯兵,他們對馮雙禮或狄三喜可沒有什麼忠誠可言。當初狄三喜吹風要投降滿清時,這些名為士兵實為農丁的人中的主流想法就是隨波逐流:他們沒有組織、沒有武裝、沒有將領統帥,不可能也沒有膽量去和狄三喜手下的軍隊交戰;其次,這些人的想法也和狄三喜差不多:天子都跑了,難道要我一個種地的去為大明社稷而死?

雖然這些人絕不會傚法文天祥,為皇上的社稷流盡最後一滴血,但目前他們心裡還是把清廷視為敵人,把自己看成大明人。鄧名的勝利當然是大明的勝利,給建昌這裡原本十分枯燥沉悶的生活帶來了新鮮的談資,興奮的屯軍們現在每天閒暇時就討論這場發生在身邊的戰鬥,每次討論結束的時候,多半還會挖苦馮部官兵幾句——屯兵現在的看法是:鄧名到建昌來那天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倡議投降的軟骨頭狄三喜以及他的手下也會和韃子一個下場。

對於軍心浮動狄三喜也有所耳聞,現在他的處境非常不好,心情也很不愉快。

建昌的守軍要投降本來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從上到下都有此心,反對派不但人少而且也不堅定,有些人只是口頭抗議但是沒人想過武力抗拒「愛收藏好看的熱門小說在線閱讀」。商議投降以來,建昌從未發生過一起流血或自殺事件。但本來應該做全軍主心骨、頂樑柱的慶陽王不願意背上叛徒的名聲,那只好由狄三喜來出頭背這個黑鍋。

正是因為投降派成為軍中的多數,所以狄三喜掌權以來沒有受到什麼阻礙,由於他辦事得力,雷厲風行地與吳三桂、李國英取得聯繫,迅速商議好還算不錯的投降條款,所以狄三喜的威望始終在穩步提高。看起來,等求仁得仁的馮雙禮去北京後,狄三喜接管軍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沒想到的是,鄧名跳出來橫插一槓,一下子把局勢都攪亂了。首先,狄三喜的實幹家、穩健派形象被摧毀了,現在馮部士兵和建昌屯兵議論鄧名這個主角時,肯定要捎帶上狄三喜和清軍游擊這兩個配角。隨著主角接連取勝,形象越來越英明神武,兩個配角的形象就相應地不斷往無能、窩囊、愚蠢方向墮落。雖然清軍游擊遙遙領先,不過緊跟其後的狄三喜也沒有什麼可高興的,畢竟這場賽跑的區別只是第一、第二之分,而且還沒法中途退賽。

以前同僚對狄三喜不但客氣,而且帶著敬意,但現在這份敬意不見了。這兩天狄三喜注意到三三兩兩的同僚常常背著自己嘀嘀咕咕,說話的幾個人往往不是從容地高聲交談,而是一邊說話一邊斜眼看著遠處的自己,還用手擋著嘴的一側,彷彿怕聲音飄到自己這邊來。等狄三喜走過去的時候,交談的人立刻停止談話,擠出不太自然的笑容,然後和自己東拉西扯。狄三喜心裡的這個彆扭啊,那真是沒法兒提了。

如果只是當一個白鼻頭丑角也就罷了,可由於鄧名的勝利,讓沉寂多時的主戰派又發出了聲音,聲音還不小,並且在底層獲得了支持。那些早在狄三喜之前就提議投降的人,現在反倒一個個三緘其口,因為沒人知道吳三桂會對這次伏擊事件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投降這條路已經不一定行得通了。

不但是建昌馮雙禮的部下,連城外四周的明軍都相信馮雙禮被叛徒狄三喜抓住關押起來了,雖然馮雙禮取回權利後可以找個理由赦免狄三喜,但狄三喜深知自己的大白臉形象是抹不掉了。如果主戰派重新獲勝,狄三喜豈不成了罪魁禍首?馮雙禮的確沒有主持過任何投降工作,狄三喜無法指望慶陽王幫自己分擔責任。若是有一天奉節追究此事,文安之為了安撫軍心也許會赦免大眾,但是說不定會殺幾個首犯來嚴肅朝廷大x法、震懾不軌吧?哪怕只殺一個,狄三喜也知道這個人是誰。不知道慶陽王和同僚到時候願意不願意出力保住自己的性命——為了一個遠近聞名的廢物,有沒有必要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文安之?

大白臉加上了白鼻頭,狄三喜感到非常大的壓力。

……

在建昌官兵議論紛紛,等待鄧名返回的時候,他帶著十九名騎兵已經來到東川府的地界上「愛收藏,更新最快的純txt小說」。

通過對幾個俘虜的審訊,鄧名吃驚地發現他們一舉擊斃的居然是東川府清軍的最高長官。不過隨後他就明白了,東川府人民已經逃散一空,建昌投降後東川也就沒有什麼佔領的價值。

比如保寧和重慶,兩府之地加起來,一年的稅收不過是三千兩銀子,而這兩府清廷的文武官吏一年就要五千兩銀子的俸祿,至於駐軍的軍餉、行政開支、維持費用、運輸所需,都統統要靠北京撥給。其中保寧府背靠著陝西省,陝西的稅收狀況較好,土匪山賊也相對較少,川陝總督李國英就利用職權從陝西遷到保寧一些戶口。

東川府位於川滇交界,情況比這些地方還要差。以前西營征戰川滇時路過此地數次,與西營一起多次路過的還有被追擊的官兵、追擊西營的官兵、先追擊西營隨後又被西營追擊的官兵等許多種;接著來的就是打著官兵旗號的土匪、打著西營旗號的土匪、還有什麼旗號也不打的本色土匪,先後爭奪東川府的控制權。

亂哄哄地打了許多年,勉強保住性命的百姓不是西逃建昌就是南逃昆明。

之後的幾年,孫可望打算經營雲南,就出兵到距離昆明沒多遠的東川府剿匪,搜尋可以遷到雲南去的戶口;又過了兩年劉文秀開始經營建昌,又出兵到東川搬遷了一遍人口。

吳三桂帶著清軍從貴州進攻雲南,根本沒有考慮過要出一支奇兵去東川府側擊昆明的計劃,防守的明軍也從未擔心過來自北面的威脅,因為雙方都知道東川已經空空如也,無法提供軍隊行動的後勤所需,哪怕是千人規模的小部隊也不行。

但是吳三桂在攻佔昆明後,很快從雲南徵召了一萬壯丁充作輔兵前往東川府,對東川府進行經營。這些輔兵修繕道路,還修建了許多倉庫、驛站和烽火台。為了保護也是監視這一萬剛剛徵集來的輔兵,吳三桂還向東川府派去一千人的戰鬥部隊,由剛剛被擊斃的這個游擊統領。根據俘虜供稱,這三個月來他們一直在東川府監督輔兵修建倉庫。據帶軍的游擊說,目前還無法向東川府派駐地方官,等大量的倉庫修築完成,再運來更多的物資,就可以考慮讓地方官上任了。

從這些俘虜的話中,鄧名瞭解到雲南的清軍現在物資相當匱乏,按理說東川府的建設應該不會有很高的優先級,畢竟吳三桂當前的首要任務是繼續追擊李定國,同時穩定在雲貴的統治,設法恢復兩省的生產,保證手下和向他投降的明軍能夠吃飽飯。而且吳三桂給建昌的命令也證明了這一點,得知狄三喜打算投降後,駐紮在東川府的清軍戰兵留下了一半人看家,帶著五百兵和三百搬運輜重的民夫趕來建昌,要盡快把這裡的糧食和民夫運到雲南。

「吳賊一開始沒想到建昌會很快向他投降,他剛剛打下昆明就派人到東川修路、修倉庫,雲南的人力、糧食這麼緊張還要經營東川府,他是為了什麼?」詢問俘虜後,鄧名就和衛士們討論這個問題。

「為了攻打建昌!」周開荒第一個喊出來。

沒錯。既然周開荒都能看出建昌的重要性,那沒道理吳三桂看不見。至於說建設東川是為了恢復行政統治,多半是吳三桂、或者說那個死去的游擊說給這幫大頭兵聽的一個借口。東川府屬於四川地界,是李國英的地盤,吳三桂怎麼會用自己的糧食和人力為李國英解決地方行政問題?吳三桂不可能是助人為樂的熱心人,即使李國英曾經是他的部下也沒用。

「怎麼會只派一千人攻打建昌?」有的衛士腦子慢沒反應過來,覺得吳三桂若是真想進攻,不會只往東川派這麼點人——由於這八百兵被二十騎擊敗,就更覺得對方兵力實在太過薄弱。

「當然不是。吳三桂手裡人口、糧食都吃緊,要先供應雲南使用。因為東川府一無所有,吳三桂暫時無法向建昌用兵。但他知道,一旦奪取了建昌,就切斷了所有雲南官兵的退路,讓他們再也得不到任何糧食補給。所以吳三桂先派一千人在東川修倉庫,運點糧食過去,等到手裡兵馬有富裕,建昌又不費什麼力氣就能拿下,吳三桂也就會順手把建昌取了。」

建昌的明軍軍心渙散,是戰是降爭論不休,如果吳三桂真派五千兵馬前來,拿下建昌絕對是輕而易舉,僅僅這剛被消滅的八百清兵就能對建昌構成相當的威脅。但是現在不清楚吳三桂手裡是不是有了幾千富裕兵馬,東川府那裡倉庫修了多少,已經運到了多少糧食。

如果吳三桂很重視建昌的話,就會對明軍的主降派竭力拉攏,對於這次襲擊事件不予追究、不施加懲罰,就算吳三桂不清楚是不是建昌兵進行的伏擊,但仍然可以對主降派表示他相信這是一起偶然的孤立事件,是建昌殘餘的擁明勢力的對抗行為而和投降派無關,以此來進一步分化瓦解建昌明軍。而下次吳三桂會派更多的軍隊前來,由更得力的將領小心地帶領,到時候就不是鄧名的二十騎能解決的了。

鄧名向衛士們敘述了一下自己的擔憂,其中大部分人最後都被鄧名說服,意識到雖然殊死一戰擊潰了八百清兵,但建昌的危機並沒有解除,建昌軍投降吳三桂的這條路也遠沒有被堵死。

「我們是一不做、二不休,為了把建昌保住我們已經這麼拚命了,那麼也只有繼續拼下去。」鄧名想了想,再次提出一個建議:「我們打著建昌的旗號去進攻東川府,怎麼樣?如果留著東川府,吳三桂就能很快清楚這裡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情,還能和建昌城裡想投降的人繼續通信。現在東川清兵的主將和半數兵力已經被我們消滅,剩下的一萬多人大多數是輔兵,只有幾百個戰兵,還分散在各個倉庫上……吳三桂能裝作沒看見建昌兵出爾反爾伏擊了他的部下;但如果建昌兵攻打東川府,燒了他剛修好的倉庫,殺了他的守衛,驅散了他修橋鋪路的上萬部隊,那他還能嚥下這口氣麼?」

「如果他知道了這都是我們幹的,而不是馮雙禮、狄三喜他們幹的,吳賊說不定還是能忍,畢竟他們只是知情不報,或是無能。」一個衛士答道。

「只要我們把東川府燒了,他瞭解實情的機會就小了。如果有倉庫和儲備,他就算不瞭解實情也可以派兵來打,五千不行就派一萬。而沒有了這些倉庫,他就要重新修了,就算他立刻再派來一萬人,也要過三個月才能恢復到現在的樣子。」鄧名覺得吳三桂的口袋也不是無底洞,或許這一萬人和其他物資就是吳三桂暫時能夠用在這個戰略方向的極限,這次打擊能夠長時間地讓吳三桂對川西南的企圖無法實現:「你們怎麼看?」

「大不了就是晚回奉節幾天,要是建昌固若金湯,督師也不會嫌好消息來得晚,」並沒有像鄧名預想的那樣出現反對意見,周開荒滿不在乎的說道:「要是最後還是沒能守住建昌的話,也晚幾天把這個壞消息帶給督師。」——鄧名覺得周開荒的用詞有抄襲自己的嫌疑

接著,李星漢也表現出充足的信心:「不就是五百人嘛,而且還沿大道分散在各個倉庫附近。八百人都被我們消滅了,再說,我們還有突然襲擊的優勢。」——鄧名覺得李星漢也有同樣抄襲的嫌疑。

「那就這麼定了。」鄧名立刻下令準備向東川進發。

出發之前又回到戰場,鄧名在清軍中軍帳找到了清將的軍印,仔細清洗過後小心地收了起來:「好的經驗我們要發揚,這次還是要用真貨。」

至於狄三喜的大印,鄧名則留在中軍帳的廢墟裡,去東川這塊印就用不著了,鄧名決定物歸原主,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還不辭辛苦地在廢墟中央豎了一個木樁,把狄三喜的印放置於其上。

「這個叛徒,先生還管他作甚?」周開荒覺得狄三喜這次是完蛋了,投降行動失敗後作為策劃建昌投降的主謀,文安之不會輕饒了狄三喜;馮雙禮就算不想洗清自己,為了表達繼續抵抗的決心,穩定建昌軍心士氣也得收拾他;至於其他附議投降的軍官,為了表明心跡也得和狄三喜劃清界限。

「狄將軍已經抵抗了十幾年了,直到現在這個最後關頭才動搖。」鄧名對歷史上能堅持抵抗到最後的人十分敬佩,他覺得能支持到永歷出逃才投降的人也很不容易。和譚弘不同,狄三喜沒有殺同伴以取媚清廷:「投降是慶陽軍全都參與的事情,慶陽王本人也不聞不問,我看殺狄將軍是不合適的,他並沒有殺過自己人。」

……

「吳三桂他這是要打我們啊。」經過對清軍俘虜的進一步審訊,狄三喜得出了和鄧名同樣的結論。吳三桂如果是幫助地方官搞建設,首先應該去修衙門,可是清軍這三個月不好好修衙門,卻沿著大道修了一溜烽火台和倉庫是打算幹什麼?

好幾天過去了,還是沒有鄧名一行的蹤跡,狄三喜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們會不會去打東川府了?若是吳三桂辛辛苦苦修起來的倉庫被東昌來的人一把火都點燃了,那無疑會暴跳如雷,就是還有人想投降也得盤算、盤算吳三桂會不會殺人洩憤。狄三喜回憶著從鄧名眼中看到的堅定之色,這個膽大包天的傢伙無疑會盡力阻止清兵攻打建昌,那去東川搞破壞顯然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狄三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變成眾人口中愚蠢的典型。一方面,狄三喜希望鄧名收拾更多的清將,越多越好,在這場排名大小蠢貨的競賽中,運動員越多那狄三喜就越不起眼;但矛盾的是,狄三喜的名字總是會和鄧名的一起被提起,若是後者屢屢得手,就會引發更多的議論,狄三喜這個配角也就得一次次跟著出場,從這方面講狄三喜又希望鄧名立刻被大家忘掉。

「成了叛徒、笨蛋,做了所有的事、背了所有的黑鍋、最後被所有的人譏笑……」狄三喜坐在椅子上想著心事,越想越是傷心,眼淚都差點掉出來兩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狄三喜憂傷地摸著自己的腮幫子:「還掉了四顆牙。」

「東川再下去一點就是昆明瞭,要是那位殿下順便再去一趟昆明,讓洪承疇、吳三桂、趙良棟他們吃個癟,哪怕只讓其中的一個傢伙吃個大虧就好了。」無論鄧名在東川打得怎麼漂亮,自己還是要被指指點點,狄三喜幻想著,最好洪承疇、吳三桂和趙良棟也能參與到這場競賽中,有了這種明星級的運動員,那觀眾的目光就再也不會集中在他狄三喜的身上了:「最好比我吃的虧還大才好。」

不過狄三喜也清楚自己是在做白日夢,別說只有二十人,就是兩萬人都很難讓這三個老油條吃虧。讓他們灰頭土臉,那是晉王帶著十萬大軍都沒能做到的事情,難道還能指望只有十九個手下的鄧名麼?狄三喜知道自己的夢不會成為現實。

「如果他真的去了東川。」想著、想著,狄三喜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動得快了起來,他還沒有和其他同僚甚至老長官馮雙禮分享自己的猜測,而是獨自琢磨是不是能做點什麼,一舉改善目前糟糕的形象。如果東川被鄧名成功襲擊,估計投降派就徹底瓦解了,短時期內清軍也無力北顧,狄三喜不想被當作替罪羊,他苦思著對策。

-----------------

有個讀者建立了個讀者群:203806460

建群的那位仁兄,商量下別再繼續頂貼了,再要宣傳群可以找我。
mk2258 發表於 2013-5-11 21:07

第四十六節 掃蕩



綠營千總陳江漢站在烽火台上,向西北方向眺望。他的老長官跟著吳三桂大帥一路從陝西、四川殺到雲南,然後又被派到東川來鎮守。雖然手下兵力不多,但陳江漢看到老長官很興奮,因為這是獨當一面的工作,只要做得好就能獨享功勞。要是長官能夠更上一層樓,陳江漢當然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作為鎮守東川部隊的軍官,陳江漢是少數知道東川建設真實目的的人。雖然下面的小兵和輔兵不應該知道太多,但這些監督修築烽火台和倉庫的監工軍官需要知道,他們必須明白修建這些設施的目的,才能更好地完成任務。他們來到東川的唯一目的就是為進攻建昌做準備。長官也給他們透露過一些情況,吳三桂的期望就是用半年到八個月的時間沿著大道修建起一批倉庫,位於中間地帶的倉庫中,要能供應三千到五千軍隊和一千匹馬從東川向建昌往返行軍所需的糧草,而在最靠近建昌的位置,則要儲備同樣規模的人馬戰鬥一個月所需的輜重。

這並不是件輕鬆的任務,工作量很大而且要求得很急。東川的清軍一邊向前修築,一邊向前運輸,剛開始進度稍慢時,還不斷受到昆明的催促。為了預先儲備五千軍隊一個月作戰所需的輜重,昆明至少要養活施工隊一萬多人一年之久,而且運輸耗損也不在人員消耗之下,給作戰軍隊儲備下的每一石物資,付出的成本都在五石以上,

四周的軍事形勢漸漸變得越來越好,東川府的工作也進展順利。雖然沒有人煙,無法從當地籌措人力、物力,但同樣也不需要防備土匪或是明軍零星小隊的騷擾,每天只要認真督促輔兵修築就可以了。和平的日子過久了,讓人有一種戰爭似乎已經結束了的感覺。

雖然倉庫的規模還遠遠沒有達到要求,但最基本的運輸、儲備體系已經完成,這些設施完成後,物資就不再暴露在外,損耗隨之大大降低。而且各個施工隊也有了可以補給的倉庫,不用再像以前一樣完全依賴後方前送。萬事開頭難,接下來的工作就是圍繞著已經建成的據點繼續擴建,相對一開始的風餐露宿要舒服得多也容易得多。

同時建成的還有保護各個倉庫據點的烽火台和瞭望臺。由於沒有明軍和土匪的騷擾,這些建築並不急迫,暫時還都是木結構,將來隨著更多的物資逐漸運來,建築物會進一步加固。有這些預警和偵查體系,施工可以安全地進行,儲備得到很好的保護,大軍開過來以後,可以安全地在東川府內行軍。如果將來吳三桂決定增加出征的兵力,比如從五千人提高到八千人,作戰時間從一個月延長到三個月,那只要進一步擴建沿途據點、運來更多的物資就可以了「愛收藏好看的熱門小說在線閱讀」。

但就在前些天,昆明突然發來新的命令,並轉來建昌狄三喜請降的書信。吳三桂讓東川火速派出人馬幫助降將穩住部隊,然後把建昌的物資和人力全部轉移到昆明。吳三桂的命令中說,前去接受投降的綠營軍抵達建昌後,要徹底地摧毀建昌的所有倉庫設施,殺死所有不肯離開建昌前往雲南的人,無論這個人是百姓還是軍人。

看完命令後,陳江漢的上司評價道:好日子結束了。

陳江漢心裡有些遺憾。建昌投降,吳三桂下令進行徹底的破壞,隨著這個目標失去戰略價值,東川這條軍事通道也同樣變得一文不值。等建昌的人和物資通過東川抵達雲南後,可想而知昆明方面絕不會再投入任何資源繼續建設東川——原本吳三桂就感到花費巨大,也就是為了剿滅雲南的殘餘明軍他才咬緊牙關投入,現在能夠擺脫這個包袱他當然求之不得。把建昌的明軍儲存物資搜刮到自己手中,不但能收回成本,看起來還能賺到一大筆。至於建昌和東川以後怎麼辦,那就是川陝總督李國英須要考慮的問題了。

因為意識到建築工作肯定會被中止,陳江漢當然也沒有了什麼動力,儘管如此,他到這個時候也只是感到遺憾罷了,但昨天收到的新的命令則讓他感到異常憤怒。

就在昨天晚上,西北方的前一個據點有急使趕來,說收到了將軍從四川行都司發回的緊急命令,命令中只簡單地說了幾句,通知他們四川行都司發生重大變故,將軍受到來自建昌和成都明軍的攻擊,一支李國英派來的四川清軍部隊此時也在四川行都司,現在他們正節節抵抗並設法返回清軍的控制區。在這樣嚴峻的軍事形勢下,將軍命令東川府的清軍立刻開始堅壁清野,各個據點的軍官應該馬上著手焚燒所有的倉庫和物資,帶領輔兵疏散進山。凡是不能帶走的物資都要立刻銷毀,烽火台、瞭望塔還有宿營地都要徹底破壞,不留下任何可供明軍休息的建築。

「這是什麼荒唐的話?」接到命令後陳江漢就跳起來,幾乎把送信的人推出去抽一通鞭子。使者表示他所在的烽火台也感到這個命令太令人震驚,不過這是更前方傳遞下來的,他們的長官也見過第一個開始傳遞命令的烽火台使者,對方說他所在的據點認真驗證過公文上的印章,確鑿無誤,而且趕來報信的傳令兵還手持他們頂頭上司的令箭。

「不行,我不能下令,除非我親眼見到大人的命令和令箭。」陳江漢當時就表明了立場「愛收藏,更新最快的純txt小說」。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頂頭上司面前,向對方痛陳厲害:這些據點都是歷經辛苦才修築起來的,如果建昌不肯投降,這一座座倉庫還是未來出兵討伐四川行都司的根本保證。這個據點上傾注了陳江漢的心血,同時也耗費了來自昆明的大量錢糧,自行焚燬不僅陳江漢感情上無法接受,而且肯定會導致昆明震怒,於公於私他都不能接受這樣的命令。

這個表態倒是沒有引起使者的反感,他對陳江漢報告自己的據點軍官也有類似的想法,打算暫時堅守,若是明軍沒有殺到那就保住據點,若是明軍真的來到再執行不遲。使者自稱之所以前來陳江漢這裡,是因為他的長官不能截留命令。不過若是陳江漢的反應是立刻燒燬據點的話,使者還會設法勸說他採用和他長官一致的態度。這個消息讓陳江漢稍稍感到寬慰,當然他同樣不敢截留命令,就把這個命令向下一站發去,但同樣讓自己的使者帶去自己的個人意見。

派走了使者後,陳江漢一夜無法入睡,他命令士兵取出好多天沒有披戴過的盔甲,擦去武器上的灰塵。天亮後他登上高台,一個勁地向西北方眺望。整個上午都還沒有什麼變化,可接近午時,突然看到前方騰起了一柱青煙,筆直地衝上了天際,不久後這股青煙就變成了濃濃的黑煙。

「點燃了烽火台嗎?」陳江漢看著那道煙的形狀和顏色,苦澀地自言自語道。烽火台並不一定只有在發現敵人靠近時才會被點燃,但這黑煙的形狀說明他們現在確實發現了大隊敵兵。

「點燃烽火台。」陳江漢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對手下下令道。士兵們會用配好的艾草和稻草發出青色的煙,先斷續兩次,然後持續地發出青煙,如果情況沒有變化就會一直如此,如果發現他們無法抵禦的大隊明軍出現,烽火台上就會給燃料中加入許多煤炭,迅速地放出大量的黑煙。

前方的煙霧變得越來越濃,而且不再是一根柱狀。陳江漢搖搖頭,這意味著整個據點已經在燃燒。他前面的這座已經是中途據點,既然連中途據點都失守了,更前面的主要儲糧倉庫肯定也已經焚燬了,那裡的儲備可都是民夫們從昆明一路運去的啊。

不過陳江漢依然不打算放棄。東川這裡沒有任何居民,除了道路沿途的倉庫也沒有任何物資可以迅速收集,無論明軍實力多麼雄厚,他們只要還得吃飯那就無法快速深入到東川府的腹地。陳江漢打算再等等,如果明軍到此為止,那麼僅僅丟掉幾座前沿據點總比全部丟光好。守住了自己的這座,恢復前面的也會容易許多。

又過了一會兒,陳江漢看到有一隊騎兵沿著大道向著自己的方向跑來,他瞇著眼睛仔細地觀察著,這隊騎兵看上去也就二十個人上下,打著清軍的綠旗。

陳江漢的據點還沒有經過加固,營牆都沒有修起來,他站在嘹望台上眼巴巴地等那隊清兵來到台下。這些騎兵才靠近據點,陳江漢就急不可待地高聲衝來人喊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誰是管事的?」為首的騎士高舉起一袋公文,同時扔過來一支令箭:「我是保寧千總李名,奉川陝總督之命前來。快,快,過來聽我念一遍公文,我還要趕路。」

「保寧千總?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陳江漢奇怪地自言自語。這時手下的士兵已經把令箭給他送過來,陳江漢看了一眼,沒錯,是他長官所有。

鄧名滿臉都是不耐煩之色,總算看到一個軍官模樣的清兵在衛兵的簇擁下朝自己走來,他伸手就把命令從袋裡掏出來,大聲地念了一遍自己用清將名義寫的焦土令,然後把公文遞給對方,讓對方核實下面的印章。

這並不是鄧名遇到的第一個不肯執行命令的軍官,前面那個哨所的清軍軍官同樣不肯燒燬據點,鄧名和他爭執不休,最後對方竟然起了疑心,喝令手下拿人。不過對方太高估自己的戰鬥力了,而且清軍士兵聽到命令後也有些遲疑,比不上鄧名的手下反應迅速,沒有能夠拿住鄧名不說,反過來據點的守官和幾個守兵轉眼間就被鄧名的衛士殺了個乾乾淨淨。剩下十幾個守兵也被鄧名拿住,逼著他們點燃烽火台然後焚燬據點,據點周圍的輔兵嚇得一哄而散。

「立刻點燃報警烽火,」鄧名在對方核對印信的時候,指著烽火台上淡淡的青煙表示這個顏色不對,他對周圍的清兵直接下令道:「馬上帶著壯丁離開,把據點燒掉。」

「這烽火只有在看到大隊敵兵的時候才能上黑煙,據點不能燒,除非將軍親口命令。」陳江漢聽到鄧名的命令後生氣地抬起頭。自從看到將軍的令箭後,他周圍的手下就有些不知所措,陳江漢現在心裡也是亂成一團。不過即便印信是真的,也輪不到一個保寧千總在這裡指手畫腳,陳江漢問鄧名道:「保寧兵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大人現在身在何處?」

這個問題讓鄧名微微遲疑了一下,剛才那個軍官好像也是這樣開始的,先是因為地域問題而產生不滿,進一步發展為憤怒,堅決拒絕執行命令並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鄧名是要清兵執行命令的,不能跟他們在細節問題上糾纏,和在建昌那裡一樣,細節問題出現就說明已經有了懷疑的萌芽。

「拿下!」鄧名輕聲喝道。

隨著這聲喝令出口,八個衛士馬上就躍身撲上,六個人對付陳江漢的護兵,另外兩個則閃電般地把他抓到鄧名面前。

「你要幹什麼?這是東川,不是川陝總督的地盤!」被強按著在鄧名面前跪下後,陳江漢還在大聲爭辯著,短短幾秒還不足以讓他醒悟過來。

「斬!」鄧名根本不和他爭論四川是誰的地盤,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武三手起刀落,陳江漢的首級在地上滾動著,猶自雙目圓睜。

「副官何在?」鄧名抬起頭問道。周圍的清兵都目瞪口呆,聽到問話後有幾個人就回頭把目光投向一個呆若木雞的人——他同樣愣愣地看著地上身首異處的陳江漢,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順著這些人的目光,鄧名也把視線投了過去,口中厲聲喝到:「立刻點燃烽火,然後焚燒營房,帶隊離開。」

那個人聽到鄧名的喝令聲後,抬起頭看過來,他渙散的目光漸漸重新聚攏:「你們……來了就殺了陳頭……你們這些保寧兔崽子……」

鄧名不聽他再說下去,伸手一指:「拿下!」

「你們要幹什麼?」那個清兵見鄧名的衛士向自己猛撲過來,伸手就去拔刀,還大喊著:「弟兄們,拼了吧!」

刀還沒有完全拔出來,這個清軍軍官就被周開荒一槍扎個對穿。有些清兵還沒有反應過來,有幾個則同樣拔出了武器,看到領頭人已經橫屍地上,這幾個人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和鄧名的衛士對峙著。

「軍情十萬緊急!」鄧名高喊起來,把所有敵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把令箭和公文一起高高舉起:「還有誰敢違背軍令!」

控制住清兵後,鄧名等人監視著他們完成所有的焦土行動,然後把這十幾個清兵叫到一起,問道:「這附近有什麼好的隱蔽地點嗎?」

一個面色慘白的清兵做出了回答,他是目前這些人中的一個小頭目。鄧名點點頭,把他說的位置記錄在一張紙上,然後還在這些清兵的幫助下畫了一張草圖,讓這些清兵確認草圖上畫得不錯後,鄧名把圖小心地折疊好,當著他們的面藏進懷中:「你們可能要在這裡躲上十天到半個月,千萬不要亂走,援兵趕來後會到你們藏身的地方找你們。」

說完鄧名又掏出一張紙遞給為首者,告訴他道:「這是給你們的憑據,上面這是我的畫押,如果我沒事自然用不著,但如果我戰死了,你們就拿著這張憑據,證明你們是聽從我傳達的命令堅壁清野的,任何罪責都由我一力承擔。記住了,我叫李名,保寧的千總。」

「謝謝李千總。」膽戰心驚的小頭目連忙把憑據收好,又討好地道謝。還有幾個人道:「李千總吉人天相,說這種喪氣話做什麼?」

帶走了所有的馬,鄧名一行把這個據點拋在腦後。

跑出一段路後,他們停住腳步開始收拾身上的血跡。鄧名收拾好後,趁著等待別人的功夫,掏出一個本子開始記錄剛剛的那場衝突。萬縣一戰後,他經常做這種記錄,從奉節到成都的路上就記錄了很多經驗和見聞,但文字積累速度最快的還是到達建昌以後的這些天。

「我們比第一次好,沒有大動干戈,但還是差點跟他們打起來。」鄧名記錄完畢,就開始和同伴們探討得失:「第一次,韃子頭目和我們爭吵起來,他的手下對我們有了敵意和戒備心;這次我們沒等到那個時候就動手了,但還是晚了點,看來只要對方首腦還在,就不會改變心意聽我們的。」

接著又討論了一些戰鬥配合上的經驗教訓。鄧名一行重新上馬繼續前進,很快就又有一個據點出現在他們眼前。

「又是一個不肯服從命令燒營的。」鄧名看著完好無損的營地,還有烽火台上那股淡青色的輕煙,對周圍的人搖頭歎氣。

抵達據點出示了令箭和印章後,鄧名立刻問道:「這裡誰負責,副手是誰?」

見到為首的軍官和副手後,鄧名毫不猶豫地喝道:「拿下!」

撲上去抓住二人,鄧名的衛士不等命令就動手殺人,兩個死不瞑目的清軍軍官身亡時,距離見到鄧名不過十幾秒而已,根本沒鬧明白自己為何而死。

這時鄧名才對面前一片嘩然的清兵喝到:「我乃保寧千總李名,此二人公然抗拒軍令,死有餘辜。現在聽我的命令,立刻點燃烽火,燒燬倉庫、營房。」

和上一站一樣,鄧名留下一份畫押的證明書,讓剩下的清兵帶著輔兵逃到一個他們認為安全的隱蔽地點去等待救援。
mk2258 發表於 2013-5-11 21:08

第四十七節 自救



每摧毀了一個據點,鄧名就繼續沿著大道南下。路上新的清軍哨所不會知道他們的前站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算有清兵打算向後方報信,他們也不可能比帶走了全部馬匹的鄧名一行更快;當這些報信的清兵來到他們的下一站時,看到的也會是余焰未滅的廢墟。

目前鄧名最大的優勢就是敵人不清楚有這麼一支明軍侵入了東川府,不知道東川守將已經兵敗身死,他的印信也盡數落入明軍之手。但這個情況是有時效的。

鄧名一行在擊潰八百多清軍後,不惜損耗馬匹急行軍趕到東川地界,試探了一下他們看到的第一個清軍據點。確認敵人還不知道發生在建昌附近的那場戰鬥,就通過那個據點發了一批擾亂視聽的命令,同時也是為了掩護自己的後續行動。

但明軍並沒有把這第一個據點摧毀,因為裡面有近百清軍士兵,作為目前東川府內最大也是最重要的儲備倉庫,那裡的防備遠比後方這些只有十幾個守衛的哨所要嚴密,鄧名沒有把握輕易將其拿下。遲早會有建昌一戰的清軍潰兵逃到那裡,讓守軍瞭解實情,意識到鄧名一行的真實身份,所以鄧名就決心摧毀其後沿途上的所有清軍哨所,不讓清軍的傳令兵能夠得到補給和換乘的馬匹。在這個沒有無線電和電話的時代,鄧名認為只要自己跑得足夠快就不必擔心身份過早地暴露。

……

「啊——」

一個全身著火的清軍士兵,大叫著從熊熊燃燒的瞭望塔上躍下,重重地摔到地面上後還沒有嚥氣,仍在地上掙扎。不過圍著瞭望塔的明軍並沒有人去注意那一團在地上緩慢爬動的火焰,仍全神貫注地盯著塔上,觀察著是否還有倖存的敵人。

這個哨所的首領在明軍抵達後被迅速除掉,但和前面的哨所不同,有個凶悍的清兵挺身而出,領導還在瞭望塔上的幾個衛兵繼續抵抗,對明軍勸降充耳不聞。為了安全起見,明軍只好開始圍攻這個哨塔。最開始明軍試探著發起了一次直接攻擊,對方的戰鬥素質無法和明軍這些百里挑一的幹將相比,而且對方困守在一個簡陋的塔台上,沒有援軍也沒有軍官,明軍以為對方會一下子崩潰。

可清兵雖然形勢絕望,但並沒有如明軍期望的那樣向攻擊者投降,而是發狂了一般地抵抗,還打傷了劉晉戈——看來直接攻擊是沒有什麼好處的。對付沒有圍牆保護的木製簡陋塔台,最好的辦法就是火攻。不過在塔下堆積薪火時可能會遭到猛烈的攻擊,在鄧名還有些遲疑時,周開荒就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用刀劍逼著營房裡的清軍輔兵去搬運木材、煤炭堆積在塔下。

不少輔兵被塔上扔下來的木石砸得頭破血流,但不到半個時辰薪火就堆積完畢,隨著周開荒一聲令下,人們就把十幾根火把丟了上去「愛收藏好看的熱門小說在線閱讀」。

又有一兩個遍身是火的清兵從塔裡摔了出來,很快整個塔樓就被火焰吞噬。這個哨所還活著的四個清軍守衛都跪在地上,面無人色,近百輔兵也人人臉色蒼白,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處置他們。不用給這批清軍輔兵什麼保證書了,經過這番慘烈的攻擊戰,鄧名覺得不會有多少人還能相信自己是保寧兵。

「我現在沒有時間來關押你們。」鄧名對這些等候裁決的清兵們說道,隨著他這話一出口,本來就心驚膽戰的清兵們都覺得大難臨頭,不少人已經在瑟瑟發抖。

「把他們捆起來!」鄧名指著那四個戰鬥兵,把他們捆起來後又堵住了嘴,鄧名從清軍輔兵裡挑了幾個人出來做頭目,裝模作樣地清點了一遍人數,又掏出了一張紙,在上面草草寫了幾筆交給他:「向北沿著大道走,見到軍隊後把這張紙和這四個人交給領軍的軍官。一路上他們口裡的布不許取出來!我保證你們平安無事。上面寫明了你們這隊有九十四個人,只要能留住九成以上,就是逃跑的不超過十個人的話,你們幾個還有功勞!」

「多謝將爺!」

「多謝將爺!」

壯丁們一個勁地道謝。九十四個人裡包括剛才攻打塔樓時受傷的幾名輔兵。鄧名並沒有說要走多久才能遇到明軍軍隊,這幫疑神疑鬼的民夫估計會一直認認真真地向北走——現在鄧名越來越發現細節的重要性。他們沒有馬匹,不可能去及時通報南方的下一站,而用擔架抬著傷員,這樣速度就更慢了,不過可能的話鄧名還是要設法讓他們向北走上一段路,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

處理完敵兵的問題後,鄧名就走到劉晉戈身邊,詢問他的傷情。

「沒事,沒事。」劉晉戈嘴上說得輕鬆,但額頭上全是冷汗,面孔也已經發白。

剛才劉晉戈想衝上樓梯時被對方狠狠地砍了一刀,幸好有甲冑保護才沒有造成致命傷,但這一刀切開了他身上的棉甲,在他的大臂劃出了一道口子。

打來水給劉晉戈清洗過傷口,周開荒又升起一堆火。他先是仔細擦拭自己的佩劍,清除了上面的銹跡和泥土,然後把劍尖放在火中兩面燒烤,直到燒得通紅。

找了一根木棍讓劉晉戈咬住,然後幾個人把他牢牢按住,周開荒就拿著燒紅的長劍朝他走過去。嘴裡含著棍子的劉晉戈一直盯著周開荒的身影,當後者走到他身邊後,劉晉戈猛地閉上眼,緊緊地閉著。

滋~

鄧名看著周開荒用紅色的劍尖在劉晉戈的傷口輕輕地點著,同時嗅到了一陣人肉燒焦的味道「愛收藏,更新最快的純txt小說」。這是一種很原始的對付金屬創傷的辦法,不過在這個時代也沒有其它的什麼好辦法。利用高溫消炎止血後,炎症可能會輕一些,身體強壯的人也許能熬過去。

「好……好了。」給劉晉戈包紮好後,過了半響,他才能夠說話,不過他的聲音還在發抖。

劉晉戈不願意脫隊,可是眼下他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多喝水,以便渡過最初也是炎症來勢最兇猛的一段時間。這個時候如果讓劉晉戈繼續著隊伍,兩天就能要了他的命。

想了一想,鄧名就對袁象說道:「你留下陪著劉兄弟,三天內不要讓他亂走,明天大概會開始發燒,等到過幾天退燒了,你們就先回建昌吧。」

以前鄧名總是覺得,如果袁象和劉晉戈出了什麼差錯不好向他們的長輩交代,但直到今天劉晉戈真的受傷後,鄧名才發覺自己對這個問題還是太欠考慮,若是真把劉晉戈的命扔在東川而其他人都無事,很難保劉體純心裡不會有疙瘩。現在劉晉戈能不能熬過去還是未知數,鄧名暗暗祈禱他能平安——這個小伙子壯得很,活下去的機會很大,以後再有這種特別危險的任務,一定不能讓袁象和劉晉戈出來。

劉晉戈還不到二十歲,屬於年輕冒失的歲數,聽到鄧名的話後滿臉通紅,就要繼續爭辯。但鄧名不打算和他理論,在沒有抗生素的年代傷員肯定不能跟隊。

比較麻煩的是現在屬於無後方作戰,傷員沒有地方可以安靜地休養,若是讓傷員一個人留下,那就是把他遺棄給死神。讓袁象陪著他自然也有政治方面的考慮,今天是劉晉戈負傷,那誰敢說明天不是袁象倒霉?既然鄧名已經決心糾正以前的失誤,那他就立刻讓袁象也脫離戰鬥隊伍。照顧傷員比參加作戰的危險要小得多,但也絕不是輕鬆的工作,更不是非常安全的差事,這荒郊野外的稍微有點差錯就能送命,甚至一群狼都可能要了他們兩個人的命。

袁象倒是很有信心,他保證一定會把劉晉戈照顧妥當,不過他對返回建昌倒是有點疑問。

「我們在東川的消息大概已經向建昌傳過去了,等劉兄弟退燒你們開始往回走,走到建昌的時候他們應該也很清楚沒辦法投降了,你們就在那裡等我們吧。」以這個時代的通訊水平,讓兩個脫隊的人追上大部隊幾乎是不可能的,同樣他們也不能停留在原地等候,誰都不知道以後的事:「猜一猜,回到建昌後誰會最賣力地照顧你們?」

「誰?」袁象顯然猜不到。

「狄三喜。」鄧名笑道:「我不想殺他,如果文督師有這個意思我還會為他說兩句,不過你們不要把這個話透露給他。你們回到建昌以後,他肯定會盡力幫忙、搞好關係,他肯定要自救,為自己爭取一條活路,所以有什麼短缺就去要,他肯定有求必應。」

和前些時候一樣,鄧名等人在路邊找了個隱蔽的地方開始挖坑,往地裡埋下了一些從哨所中繳獲來的糧食。他們一路向前把所有的據點都摧毀了,但他們遲早還要走這條路返回四川行都司,不預先藏一些糧食,他們就得一路打獵回家了。

幫助袁象、劉晉戈蓋好宿營的簡單小屋,修好籬笆並做好了偽裝,鄧名一行轉天一早與這二人分手。此時劉晉戈已經開始發燒,不過看起來周開荒處理的技術不錯,劉晉戈還沒到糊塗或是昏迷的程度,只是全身無力、無法起身而已。

「不錯,不錯,身體真是強壯。」大家稱讚了幾句,又繼續向南前進。

……

隨著越來越多的據點失守,望著北方的連綿烽火,東川府地界上越來越多的據點守官喪失了信心,他們主動執行焦土命令,不等鄧名到來就點燃了更多的烽火。但也有仍想堅守崗位的人,在府城附近,鄧名遇到了第七個抗命的清軍據點。

這個據點的守衛者和鄧名遇到的第一個抗命軍官的想法近似,甚至連他們心中的憤怒、彷徨程度都差不多。但此時這個抗命軍官的敵手——鄧名一行已經不再是最初的時候了,有了六次經驗和六次事後總結,他們已經是極為熟練的行家裡手,解決起這種麻煩來得心應手、游刃有餘。

在這些越來越熟練的襲擊者面前,守軍能給他們造成的麻煩也越來越小,像劉晉戈那樣的受傷情況再也沒有出現過。

又看到一座自己燒燬的據點,見天色已晚,明軍就在附近宿營。他們從廢墟裡刨出來一些沒有完全被燒燬的糧食,一部分補充行囊,一部分就地掩埋。

「今天沒打仗,行軍方面有什麼好總結的麼?」鄧名又掏出他的那個小本子,準備幫大家記錄發言。他打算教眾人識字,不過大家雖然都說想學,但是都認為眼下不是時候,這學字的問題可以等到安全一些的時候再說。

「卑職倒是有個想法,就是如何更好地從燒焦的灰裡刨出還能吃的糧食……」

武三的一句話引起了同伴們的大笑,鄧名也不禁莞爾:「是嗎?說說看。」

看起來今天大家沒有什麼特別印象深刻的事,談了一會兒見沒有什麼重要的話題,鄧名就輕輕把本子合上。

「卑職有個想法。」周開荒開口說道。

「嗯,說吧。」鄧名把剛收起來的本子又重新打開,不知道周開荒會發表什麼高見。

「這次在東川,我覺得很多韃子都死得太冤了。」周開荒想說的不是今天發生的事,而是這些天來的一些感觸。

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上司可以決定下屬的生死,這個大家都認為理所應當。鄧名利用了清軍將領的令箭和印信所具有的權威,成功地壓制住了不少人,那些不肯放火燒糧草的軍官是在違背軍令,所以他們就是犯了死罪——這個理由能夠讓清軍士兵接受,所以明軍不需要一座一座哨所強攻下去,也不需要負責點燃所有的哨所,不然這一路燒下來,不用打,累也累死了。

周開荒不覺得服從有什麼不對,但這次的成功讓他有些迷惑,那就是:如果將來明軍出現了同樣的問題,如果有一隊清軍利用繳獲的印信在明軍境內大肆破壞怎麼辦?以往的規矩就是,一旦印信丟失就要立刻上報,以最快的速度重鑄新印並通報新的規格。以前周開荒認為這樣處理就已經足夠,但現在他親眼看到這樣是不夠的,而且是遠遠不夠的。以前沒有人這樣迅速地利用繳獲的印信發起攻擊,並且是連續不斷的攻擊。更甚者,對於一支經驗豐富的小分隊——比如他們現在的這種,就是沒有印信,也能利用對內情的瞭解給敵軍造成重大的損失。

「需要有一支部隊,專門檢查印信的真假,還有官兵身份的真假。」周開荒提出的疑問馬上引起了激烈的討論,看來這些日子所有的衛士都考慮過類似的問題。

「怎麼可能知道所有將領的印信?怎麼可能到處都有這種檢查印信的部隊?」

「或者說只有一支特別的部隊可以決定生死。」又有人說道。

「這更不可能了,難道這支部隊還能管到別人的家丁和親兵裡面去嗎?是不是該死難道不是由上峰說了算,反倒由這支部隊說了算麼?誰會同意?」反對者覺得這個想法太不切合實際,因為明顯地涉及到了軍官的固有權利,侵犯了「大小相制」的慣例,侵犯了傳統的封建權利。

鄧名有些茫然地放下筆,他隱隱約約地感覺道,這些部下現在正在討論的那支特別的部隊,好像有點類似未來的憲兵部隊,而他們的討論似乎還涉及到了一些現代軍隊的體制。

討論雖然熱烈,但沒有任何結果。

臨睡前鄧名算算天數,若是劉晉戈挺過去了,這個時候他和袁象也差不多該開始返回建昌了。

……

此時,狄三喜帶著三百士兵,千多輔兵、一些糧食和無限的悲壯離開了建昌。

昨天,狄三喜用出城搜索鄧名的行蹤為理由,向馮雙禮告辭。後者凝視了他很久,最後艱難地點點頭:「天下沒有不散的宴會。取酒來!你我二人今日要痛飲一番。」

好不容易,狄三喜才讓馮雙禮相信他不是要畏罪潛逃。是的,狄三喜不願意被殺掉,但他也不想做一條喪家之犬;狄三喜更不會去吳三桂那裡,沒有了奉獻建昌這個功勞,他去了也不會受到禮遇,說不定還會被遷怒,命運未必就比逃亡荒郊強。

雖然解釋了很久,但今天出城前,馮雙禮和一些往日交好的同僚還是送來了一些金銀——狄三喜怒不可遏:我不是要逃亡,不需要這些盤纏。

當發現狄三喜出城時沒帶家眷,軍官們和士兵們的臉上出現了掩飾不住的驚訝之色。狄三喜按下心中的煩躁,沒有去和他們計較,因為這麼想的人太多了。幾個忠心耿耿的衛士聽狄三喜說要出發去找鄧名後,首先提出的要求是多給點時間,讓他們能搬運家小一起離開建昌。

至於那些點頭之交,此刻全都站得遠遠的,看到他們躲躲閃閃的樣子,狄三喜心中生出了一個猜測:或許大家都暗暗慶幸狄三喜出走呢,而且盼著他再不要回來,這樣就可以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的身上,不但不用擔心他魚死網破到奉節去胡說八道,而且放狄三喜一馬還有助於同謀們獲得良心上的安慰。

「去東川!」出城後,狄三喜看了看忠心耿耿的家丁和親兵們,說出了此行真實的目的地。

狄三喜猜測鄧名不會就此放棄建昌返回奉節,但即便鄧名真的沒有如他所想的去東川,那狄三喜也要拚上性命去東川一搏——自己赤膊上陣去搞一通破壞,來挽回自己的形象:我不是大白臉而是忠臣;我不是白鼻樑而是有勇有謀的良將!

親衛們都默默地點頭,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概。
mk2258 發表於 2013-5-24 23:27
第四十八節 打賭

「這裡距離昆明沒多遠了。」鄧名看著地上的石碑界牌,十八名騎士現在已經在雲南境內,能感到昆明以北的氣氛相當緊張。

    遙望東川府烽火連天,但是清軍中卻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整個東川府只有一條有驛站、哨所的通道,這條道路被切斷後想打探消息都做不到,這件事甚至驚動了昆明城中的吳三桂。東川府發生的戰況很奇怪,按理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應該有越來越多的軍情送過來,如果戰況不太複雜,清軍的將佐就可以判斷到底明軍出動了多大規模的兵力發起進攻,他們想達成的目的大概是什麼,有無必要派出增援。

    但這次幾乎沒有任何新的情報,只是不斷有烽火台被點燃。從始至終就是最開始的一份報告:東川守將去建昌接受投降,然後遇到明軍的襲擊,正在設法突圍撤回,他們還遇到了一支保寧來的清軍——就是鄧名寫的那份假消息。

    由於情況太異乎尋常,雲南北部的清軍將領看不明白怎麼回事,就把這個情況報給了昆明。吳三桂看過之後也感到離奇,這種情況使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在遼東,後金兵襲擊遼西走廊時與此有點相似:當年後金的追兵、也就是他們的前鋒騎兵跑得比明軍的潰兵還要快,所以在一段時間內,後方只知道前方的烽火台一個接著一個地點燃,但對前線發生的事情卻一無所知,和今天一樣看不到新的軍情報告,連謠言都沒有。但是以後金騎兵之飛快的速度,也不能這樣長時間的阻斷消息。

    可是吳三桂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念頭,他很清楚建昌的馮雙禮並沒有一支強大的騎兵。遼西走廊上的據點和道路肯定比現在的東川要多很多,能夠使前線的軍情很快地傳播到後方,當地分散著一些村莊,也給後金先鋒的迅速推進提供了便利,使得他們不必太擔心補給問題;而東川境內已經沒有百姓,田地完全荒蕪,清軍這段時間裡雖然修了一些倉庫,但運去的糧草、物資還很少,也就是剛夠維持食用,對方的大隊會因為無法就地取得補給而迅速將攻勢停頓下來。若是說建昌的明軍完全依靠從建昌補給,那他們一口氣從東川殺過來的話,需要多少民夫往返搬運物資?就算只支撐一千人殺來雲南,也得出動數以萬計的民夫吧?而一千人真到了雲南又能幹什麼?

    吳三桂產生了好奇心,又過了幾天還沒有看到新的情報,吳三桂的興趣就變得更濃厚了——從軍幾十年,從北方打到雲南,大部分軍事局面他都能透過重重迷霧一眼看穿,因此東川撲朔迷離的情況就顯得像是一碟誘人的小菜。

    三天前,東川只有烽火沒有戰報的報告書送到吳三桂面前時,他正在召集眾將開會,商討如何繼續壓縮李定國的活動空間,討伐、誘降雲南的明軍部隊。很被吳三桂看重的趙良棟正好也在帳內。軍事會議結束後,吳三桂讓趙良棟留下,把這碟別有風味的小菜拿出來與他分享。

    「官兵損失不小啊。」趙良棟現在是羅鎮總兵,對東川的情況一無所知,不過看完吳三桂的報告後,他也明白短時間內雲南的清軍無法進攻建昌。

    吳三桂點點頭。供應東川的人力、物力是他好不容易節省出來的,現在吳三桂已經打算暫時放棄繼續經營東川的念頭,等到把李定國趕得更遠一些、把雲南的明軍消滅得更多一些,那時再把目光轉向北方,吳三桂作為二十萬大軍的統帥,東川投入的一千部隊並不是他關注的焦點。不過他給趙良棟看這些報告,也沒有詢問對方對東川善後問題的意見,吳三桂腹內已經有了定計,不用別人給他出主意,他要詢問的是趙良棟對這種離奇情況的看法。

    正如吳三桂所料,一開始趙良棟不明白吳三桂為什麼會給他看這些東西。現在趙良棟肩負著昆明西南方向的重任,他是剿殺、追擊李定國的清軍的前敵總指揮,東川的事情和趙良棟毫無關係,而且無論成敗,相比追擊永歷朝廷、李定國的軍事行動,東川只是芝麻蒜皮一樣的小事而已。

    但漸漸的,趙良棟臉上露出思考之色,把吳三桂給他的幾份報告又翻看了一遍,捻了捻下巴上的鬍鬚,露出一個帶著些許困惑之色的苦笑:「有意思,確實有意思。」

    「將軍怎麼看?」吳三桂看到趙良棟臉上的表情,猜到他的想法。對東川戰況的發展,吳三桂之前也經歷過由等閒視之到好奇、再到興趣濃厚的過程,在雲南的眾將中,吳三桂最欣賞的就是這個趙良棟,於是兩個人就開始做起這道智力題來。

    趙良棟一連給出了好幾個想法,吳三桂聽了哈哈大笑,每個想法他最開始都曾有過,不過很快都被他拋棄了。趙良棟如果慢慢思考,最後大概也會放棄,不過現在吳三桂可沒給他時間,立刻把他沒仔細推敲的設想駁了個體無完膚。

    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想法被駁倒,趙良棟感到這道智力遊戲比他預計的有難度,他不再急於回答而是認真地思考著,期間他瞥了吳三桂一眼,心裡想道:「難道他已經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嗎?」不過趙良棟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為他看到吳三桂望著自己的目光中有一絲期待。

    趙良棟重新開口時,語氣變得不那麼肯定:「大帥請看,會不會有一隊建昌騎兵,人數並不多,大概只有五十個人,建昌為這支騎兵提供了一百五十匹馬,保證他們能夠攜帶足夠多的輜重,同時還能快速進攻……」

    聽到這裡,吳三桂眼中流露出欣賞之色,但也有一點失望,欣賞的是因為趙良棟已經追上了自己的思路,他這個想法已經和吳三桂最新的推測相同;失望的則是趙良棟仍沒有超過自己,這個推測剛剛被吳三桂自己推翻。

    「這隊建昌兵能非常迅速地推進,沿途不斷攻擊只有十幾個守兵的哨所,而且這隊建昌兵都是軍中的精銳,能夠快速地攻破每一處哨所,如此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建昌兵可以無視補給輜重迅速地向南推進,也一直沒有新的報告傳回來。」趙良棟描繪著他猜測的戰場局面。他覺得五十個人是個比較合適的數字,因為人數太少就經不起消耗,明軍也就無法推進到這麼遠的距離。可是如果人再多的話,高速機動所需的馬匹和糧食似乎都成問題。再說馮雙禮他能抽出一百個精銳騎手和幾百匹戰馬嗎?趙良棟絕不信馮雙禮能有這個實力,五十人都是往高裡說了。

    趙良棟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他並沒有從吳三桂臉上看到贊同的意思,而且他也隱約感到自己的推測似乎有一個很大的漏洞,是什麼呢?

    不等吳三桂提醒,趙良棟就察覺到自己的漏洞在哪裡,那就是建昌發動此戰的目的是什麼?

    「建昌的馮雙禮,」吳三桂緩緩地開口了,一下就切中要害:「他是想打回雲南來麼?」

    當然不可能。先不說馮雙禮的實力,就算他頭腦不清決定反攻雲南,也不會走東川府這條路。趙良棟很清楚目前發生在東川的戰事只能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干擾清兵的建設,搶在清軍利用這條通道前先截斷它,是一場預防性的進攻。

    既然如此,那建昌兵攻擊慾望最強烈的目標,應該是東川府最北端、也就是最臨近他們的清軍據點,越往南的據點他們的攻擊慾望就會變得越低,因為進攻這些據點消耗的成本會急劇增高;而反過來說,吳三桂修復最北端的據點成本比較高,但修復靠近雲南邊境的南方據點所需成本則比較低。在正常情況下,馮雙禮的攻擊會在攻破最靠近建昌的一兩個據點後迅速停止。

    為什麼馮雙禮會對靠近雲南的據點也這麼感興趣,而且投入如此巨大的資源?

    任何一支能夠執行這種無後方、長途奔襲的分隊都稱得上是軍中驕子,吳三桂和趙良棟很懷疑馮雙禮是不是真能擁有一支這樣精銳的小分隊。不過就算馮雙禮確實擁有這樣一支五十人規模的精銳部隊,他為什麼要進行這場行動?這樣一支精兵能夠在戰場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別說是馮雙禮,就算趙良棟擁有這樣一隊精兵,也會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輕易捨不得動用。

    若是馮雙禮真有這樣一支精銳,假如他現在有反攻雲南的打算,而且還非走東川這條路不可,這樣的投入說不定還有那麼一點點可能。但現在馮雙禮並沒有太多的力量,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把這種保命的底子部隊投入一場收益很小、風險很大的突擊作戰。圍攻哨所不可能沒有傷亡吧,在沒有後方的情況下,傷了三、四個人總會有一個斃命吧,用自己的精銳部隊去換敵方哨所守衛的命?或者說用自己銳士的命去換沒有什麼威脅和價值的哨所?

    「如果將軍處在馮雙禮的位置上,會怎麼辦?」現在吳三桂已經把建昌送金印要求投降的行動看成了誘敵的招數,是為了盡可能地分散東川的守軍實力以便發起偷襲。

    對於這個問題趙良棟根本不用考慮,各種對策都是現成的。馮雙禮為了分散東川的清軍兵力,連永歷天子賜給他的郡王金印都能拿來做誘餌——這種駭人聽聞的行為只能說明馮雙禮的實力已經微不足道了。趙良棟估計,馮雙禮別說提供一百五十匹馬給五十名壯士,就是有沒有五十名敢戰能戰的騎兵都很可疑。

    若是趙良棟處在這樣的地位上,他會先設鴻門宴襲殺東川的守將,然後出兵突襲最靠近四川行都司的據點。攻下一兩個據點後,就派一些士兵押解著剛剛投降的清兵往南攻打,自己則帶領主力返回建昌。攻下頭幾個據點後,已經能大大推遲清軍的進攻,至於後面的當然要讓降兵去打,若是能打下來最好,打不下來那死的也是敵方投降的士兵。若是打下來就繼續進攻,直到完全耗盡進攻能力為止,就算有人因為過於深入而餓死、病死在荒郊野外,馮雙禮也不至於心疼。

    被逼著掉頭攻打友軍,新投降的士兵肯定士氣低落,行動緩慢,而且會大量地逃亡,明軍推進的速度會非常慢而且很快停下來。那樣就應該有非常詳細的報告傳回昆明來:損失了多少個據點,損失了多少兵力,明軍出動了多少人,經過多少天的戰鬥後自行退回建昌去,等等。

    馮雙禮最不可取的作戰方式就是抽出軍中最精銳的士兵,為他們裝備上所有的馬匹和最好的盔甲,由忠心耿耿的家丁和親衛帶領著向遠方發起決死突擊:你們不用想著回來了,能打多遠就打多遠,能燒多少哨所就燒多少哨所好了。

    雖然這種設想可以很好地解釋目前的戰況,但它違背了所有將領需要考慮的原則,也違反了將領保存實力的本能,所以不可能是事實。

    「有意思吧。」吳三桂微笑著問道,他也看到了其中的矛盾。

    「末將愚鈍。」趙良棟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很不情願地認輸了:「還請大帥賜教。」

    「我也不知道。」吳三桂倒是很乾脆,直言不諱地承認:「本來我還指望將軍為我解惑呢。」

    和吳三桂一樣,越是想不通的軍事形勢對趙良棟的吸引力越大,他當即表示:「末將晚上回去再想想,若有所得再來和大帥探討。」

    「好,」吳三桂笑道:「若是將軍能比我先想明白,我便輸給將軍一場東道。」

    「一言為定。」趙良棟和吳三桂定下了賭約,兩個人可以各自提出假設,然後等真相大白再驗證對錯。為了公平起見,吳三桂也會把最新的消息及時通報給趙良棟。

    為此吳三桂還專門吩咐了一聲,讓一個親兵去昆明北面和東川府接壤的地方等著,若是有第一手的東川資料立刻送回來。這道智力題比最初想像的要難,他們兩個人都需要更多的情報來完善自己的猜想。

    對吳三桂和趙良棟的關心,鄧名自然是毫不知曉,確認已經進入雲南境內以後,他們就打算掉頭回去。這裡的清軍崗哨越來越密集,已經連續兩天沒有找到破壞的機會,看起來再向南敵人的密度只會越來越高,再繼續走下去顯然沒有了意義。

    「我們先去吃吳三桂一頓。」鄧名對衛士們說道。他已經把東川守將的令箭和大印都扔了,只剩下一塊保寧千總的腰牌,打算利用這個去雲南的清軍驛站騙一頓好吃好喝,然後就掉頭返回東川。

    部下們對這個建議也都雙手贊成,一旦開始往東川返回,那大家能吃到的就只有自己埋在地裡的糧食了,在雲南的驛站則能吃到蔬菜。鄧名打算還要裝成川陝總督的使者,憑這個身份也許能得到肉類供應。

    「我們順便再給吳三桂報個消息。」鄧名打算臨走前做最後一次破壞。

    他已經想好怎樣解釋自己的身份,就說保寧也接到了狄三喜要求投降的書信,自己是從保寧去建昌受降的使者,沒想到遇上明軍突然發難,北上無路,只好沿著大道逃到東川,現在打算取道貴州返回重慶。保寧使者在離開驛館之前留下一個半真半假的報告,內容是含糊的建昌事件的見聞。報告中說狄三喜確實取代了馮雙禮主政,又說狄三喜是主戰派主持了伏擊,一開始鄧名覺得吳三桂可能會相信,要等些日子他才能和李國英核實情況,發現根本沒有這個使者,又會對這份報告起疑,就讓吳三桂頭疼去吧。

    一切都很順利,找到了一個清軍的驛站。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鍛煉後,鄧名和他的衛士們精神上的承受能力非比尋常,儘管驛站內外都是清兵,但是周開荒他們還是睡得鼾聲震天響——這是他們多日以來第一次有機會睡在屋簷下,而且還有床鋪和被褥。離開了這裡,又要很長一段時間露宿野外。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點後,鄧名享用著驛站提供的茶水,雖然不是什麼好茶,但也是好多天不曾有過的奢侈品。

    吃飽喝足後,鄧名一行準備告辭離開,動身之前還裝模作樣地詢問了一番去貴州沿途的驛站分佈,他不知道雲南清軍能不能及時發現被騙,煙霧總是盡可能地多釋放一些。

    正在這時,突然從門外衝進來一群衣甲鮮明的清兵,為首者一進門就大聲問道:「這裡是不是有一位保寧千總?」

    問話人正是吳三桂派來打探消息的親兵,他剛剛從地方官口中得知,有一些東川事件的目擊者在驛站過夜,立刻就帶人趕來,想把這些人帶去昆明。

    不等鄧名說話,驛站的站長已經指著鄧名告訴那個吳三桂的親衛:「就是這位千總!」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