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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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401
alterlan 發表於 2014-3-12 07:53
第六百四十一章 公爺回府


 朱厚照和儀仗進城了,扔給文官們一個冰冷的背影。

 一干勛貴和太監僅隨其後,文官們面面相覷,互相搖頭嘆息了一陣,也跟在皇帝儀仗後面進了城。

 張永和戴義刻意走在後面,剛才聖駕在前不便多說,這會兒二人眉開眼笑地跟秦堪拱手施禮,秦堪也急忙笑著還禮,三人寒暄了一番,說了說各自別後幾件趣事兒,方才冷肅的氣氛頓時如春風化雪般融開了。

 三人敘舊片刻,這才拱手作別,張永和戴義扭過身,看著魚貫入城的文官時,滿面笑容的二人頃刻間變得面若冰霜,盯著文官的眼中閃爍著兇光。

 秦堪笑了,皇帝不急是真的,太監不急是假的,今日這事,帶頭的文官決計討不了好,張永和戴義看來是打算殺幾個文官給朱厚照出氣了。

 說來太監確實是皇帝最忠心的家奴,“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的觀念在太監們身上得到最直接的體現,朱厚照今日在安定門受的委屈,張永和戴義若不幫他找補回來,還算是稱職的天家家奴嗎?

 以前劉瑾在位時,秦堪像個任勞任怨的救火隊員,劉瑾前腳放火,秦堪後腳撲火,不知在劉瑾的屠刀下救回了多少革命老同志。誰知世態炎涼,劉瑾死後,文官們彷彿得了集體失憶症,絲毫記不得秦堪曾經做過的善事,一個個將秦堪當成了眼中釘,直欲除之而後快。

 幸好秦堪不是聖人,不必像聖人那麼傻,左臉讓人打完了繼續把右臉伸上去。

 所以這一次當張永和戴義目露兇光之時,秦堪決定袖手旁觀,必要時他不介意給文官們補上幾刀。

 朱厚照的儀仗隊伍進了皇宮,最後一名舉著天子龍旗的力士走進巍峨莊嚴的宮門後,皇宮的大門砰地一聲關緊,將滿朝文武關在門外,留給大臣們的只有冰冷的朱漆銅釘。

 文官們怔怔站在宮門外,隊伍寂靜無聲,三位內閣大學士互瞧了一眼,苦笑搖頭。以工部給事中胡帛為首的十餘名言官御史臉色蒼白站在隊伍中,渾身瑟瑟發抖,眉宇間一片黑青,此時若有算命的經過。只消朝他們臉上掃一眼便能一語斷定,這幫傢伙印堂發黑,大兇之兆……

 半個時辰後,文官們三三兩兩無言散去,沒過多久,如虎如狼的東廠番子拿著東廠督公戴義的手令,兇神惡煞地沖進了胡帛等人的家宅,十餘名言官盡數緝拿入詔獄,家眷妻小亦被鎖拿。

 秦堪騎馬出了京師城,放心地把雞飛狗跳的風光讓給了東廠,他相信東廠一定不會讓他失望,更不會讓朱厚照失望,當然。凡事都有兩面性,文官們大概不會太快樂,他們很快會看到一幕權奸鷹犬怎樣殘害朝廷忠良,然後悲呼那位不知已投胎到哪個世紀的先帝魂兮歸來……

 很可笑的心思,自己為非作歹不拿皇帝當幹部的時候絲毫不覺得有錯,一旦有人朝他們動刀子便理所當然地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大聲哭嚎,聲音哭小了生怕世人不知道刀子割在他們身上多痛,這毛病大抵應是南宋宰相文天祥傳染給他們的,只可惜文相的一身忠肝義膽卻失傳了。

 歸心似箭,一騎絕塵,秦堪罕見地在城外的官道上放馬狂奔,一眾侍衛跟在身後忙不迭打馬緊跟。

 算算日子,離京平定寧王之亂有半年了,今日才回京,對家的思念仿佛一團淋了油的烈火,怎麼也撲不滅。

 城外官道兩旁的景色飛速倒退。秦堪迎著呼嘯的寒風,冰冷的雪粒打在他的臉上,很快融成一滴滴水珠流淌,但秦堪卻只覺得胸腔內一片滾燙沸騰,眼中露出不可抑制的急切。

 馬蹄隆隆,風聲呼呼。丁順喘著粗氣使勁抽了胯下馬兒兩鞭子,這才堪堪趕上了秦堪。

 “公爺,公爺您慢點兒,小心失蹄……”丁順瞇眼迎著寒風,老臉被風吹得通紅。

 “歸心似箭,不能不急。”秦堪說完又使勁朝馬臀上抽了一鞭。

 “公爺,雖說小別勝新婚,但……大夫人和如夫人就在府裡跑不了,現在還沒天黑,夜間春閨再敘別情亦不遲呀……”丁順說這話時臉上有一種自以為隱晦的淫蕩,擠眉弄眼分外欠抽,秦堪深呼吸好幾次,終於還是忍不住揚起鞭子狠狠抽了他一記,不抽對不起自己純潔的良心。

 “本國公與夫人老夫老妻多年,是那麼猴急的人嗎?”秦堪怒瞪他一眼。

 “既然不急就更需打馬緩行,天剛下過雪,冰厚路滑,公爺要小心呀。”

 秦堪嘆道:“我不能不急啊,離家半年了,也不知家中情勢如何,家裡沒了主心骨,你也知道我的二夫人金柳只給我生了個女兒,誰知道我那岳父岳母會不會趁我不在家把金柳扔井裡……”

 丁順大驚:“杜大人他……他不會那麼喪盡天良吧?”

 秦堪斜睨他一眼,緩緩道:“這可說不準,人心隔肚皮,設身處地,將心比心,換了我是他的話,一定會這麼幹,畢竟對女兒有威脅的狐貍精幹掉一個少一個,非常合乎情理的……”

 丁順張著嘴,臉頰微微抽搐不已,死活都想不出這事怎麼就“合乎情理”了。

 “公爺,尊岳上輩子一定欠您很多錢……”丁順嘆息道。

 “我也這麼認為……”秦堪黯然一嘆:“可惜了,上輩子投胎的時候把欠條帶來該多好。”

 想想今日城外迎駕時杜宏對他那一記絕非善意的白眼兒,秦堪越想越不踏實。

 老傢伙該不會真把金柳扔井裡了吧?

 今日既然回了京,必須給岳父添點兒堵,老人家太閑了容易找事。

 “丁順,回頭你幫我辦件事。”

 “公爺請吩咐。”

 秦堪想了想,道:“派人去京師的青樓裡找個年輕貌美的花魁姑娘,找她要一條香手帕什麼的,上面繡幾句諸如‘你是風兒我是沙’之類的肉麻句子,然後不著痕跡塞到我岳父身上,塞到容易被我岳母發現的地方……”

 丁順驚愕地看著他,囁嚅道:“公爺,會出人命的……”

 “無妨,在家養養傷而已,肯定死不了。”秦堪的表情很輕鬆,透出一股對岳父大人濃濃的自信:“岳父的人品或許在朝堂上排不上號,但扛揍能力卻是數一數二的。”

 官道狂奔兩柱香時辰,秦堪一行人很快趕到了家門前。

 雪後的門前,青石空地上被掃得乾淨錚亮,光可鑒人。門楣上方黑底金字的“剌造寧國公府”幾個大字在大雪的襯映下散發出奪目的金光,空地上雁形站著兩排軍士,寒風中一動不動,佇立如松,無聲釋放著國公府的赫赫威勢。

 秦堪勒馬下鐙,看著熟悉的國公府牌匾,長長舒了一口氣,嘴角露出溫暖的笑容。

 到家了。

 見秦堪一行人下馬,門前兩排軍士一凜,急忙單膝朝秦堪跪下,齊聲喝道:“恭迎公爺凱旋回府!”

 話音剛落,國公府兩扇沉厚的大門徐徐打開,管家仆役和丫鬟們紛紛急步跑出來,眾人中簇擁著兩位梨花帶雨的絕色佳人。

 “相公——”
alterlan 發表於 2014-3-14 08:12
第六百四十二章 別後團聚


 雙手緊緊摟抱住杜嫣和金柳,感受著她們身軀的柔軟和熱度,秦堪的心才踏實下來,真正到家了。

 二女一左一右埋在他的懷裡,早已哭得眼眸通紅,粉臂死死環抱著他的腰,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走就是半年,還以為你不要這個家了呢,府裡每天空落落的,一根能擔事的主心骨都沒有,我一把火把房子燒了的心都有了。”杜嫣恨恨地捶了他兩拳,熟悉的挨打味道。

 金柳沒那麼粗魯,只把臉埋在秦堪懷裡不停的哭,香肩聳動猶惹人憐。

 “娘子言重了,就憑你敢一把火燒房子的魄力,相公回不回來你都是主心骨。”秦堪溫柔地拭去了杜嫣臉龐上的淚珠兒。

 杜嫣噗嗤一聲笑了,又很沒面子地抽噎了兩下。

 夫妻三人不管不顧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抱在一起,府裡的下人和丫鬟們紛紛掩嘴直樂,連門口的軍士們也咧開了嘴。

 一隻胖乎乎的小手怯怯地拉了拉秦堪的衣角,秦堪垂頭,卻見女兒秦樂正仰頭看著他,黑亮的眼睛清澈見底,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看似熟悉又很陌生的秦堪,看著兩位娘親和這個男子抱在一起,秦樂的眼中露出極度費解的目光。

 秦堪大笑,俯身一把將秦樂抱在懷裡,使勁在她粉嫩的小臉蛋上狠狠吧唧兩下,秦樂小小驚了一下,小嘴一癟快哭了。

 金柳急忙逗弄著她肥肥的小下巴,笑道:“才半年就不認識了嗎?快叫爹爹呀……”

 秦樂忍住哭。睜著大眼又打量了秦堪一番,終於從他那和煦的臉上找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於是沒心沒肺地笑了,響亮而含糊地叫道:“噠噠!”

 秦堪高興壞了,女兒竟開口叫人了,盡管發音不大標準,但畢竟是女兒第一次開口叫他。

 驚喜交加的秦堪忍不住又使勁親了秦樂兩口,短短的鬍渣扎在秦樂嫩嫩的臉蛋上,秦樂被逗得咯咯直笑,小嘴一張。一串晶瑩的口水滑落到衣襟上。

 寧國公府不像京師別的勛貴門閥。府裡人丁單薄,唯一的男丁只有秦堪一人,秦堪伴駕出征,府裡只有兩位夫人主持事務。委實苦了杜嫣和金柳。今日家主回府。家里終於有了主心骨,國公府也終於恢復了往日的歡樂氣氛。

 家主回府,府裡上下忙活開了。闔府不論主人還是下人全部上桌,接風洗塵的宴席吃得歡樂融融,滿嘴流油。

 府中內院,秦堪夫妻三人獨開了一桌,十幾道豐盛的佳肴,小小的紅培泥爐上燙著一壺陳年女兒紅。

 小秦樂坐在秦堪的膝上,胖乎乎的小手滿是油漬,她的面前擺著一個小碟,秦堪親自將煮得爛熟的雞腿肉一絲絲地撕開放進碟里,秦樂才一歲多,不會用筷子,毫無儀態地將小手伸進碟里抓起一把雞肉往自己嘴裡塞,憨憨的模樣引來夫妻三人哈哈大笑。

 “以後陛下御駕親征,相公可千萬別跟著去了,”杜嫣給秦堪斟滿了酒,神情有些後怕:“兩軍對陣,人沖馬踏,一個個瘋了似的刀劈劍刺,多危險呀,幸好相公是主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必然不會親自沖鋒陷陣,否則有個三長兩短,咱們這個家算是毀了。”

 秦堪眉梢跳了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含笑不語。

 親自沖鋒陷陣這事他早已幹過,危險確實危險,好在仗已打過,托老天爺有眼,他全鬚全尾活了下來,半點傷都沒受,這事還是不提了吧,會嚇壞倆婆娘的,半夜鬧騰起來,好好的小別勝新婚變成了批鬥會,今晚別說顛鸞倒鳳,恐怕連床都上不了。

 “雖說是伴駕出征,但相公一直穩坐後方中軍,我喝著小酒,陛下搖著鵝毛扇,談笑間,敵軍望風而逃,敵酋納頭便拜,陛下只點了點頭,命人將他押上捎帶回京師……”

 杜嫣和金柳眼都直了:“這麼簡單?”

 秦堪正色道:“天下事看似繁瑣復雜,其實都很簡單,正所謂大音稀聲,大巧若拙,比如一門點燃了引線的攻城火炮對準了萬千生靈,危險吧?複雜吧?其實一泡尿就解決了……”

 杜嫣噗嗤一笑,恨恨捶了他一記,道:“你就誑我吧,真有那麼簡單的話,豈能叫軍國大事?這座江山怕是年年輪流做皇帝……”

 金柳嚇得輕輕拽了一下杜嫣的水袖:“姐姐慎言。”

 杜嫣頓覺失言,俏皮地吐了吐香舌。

 秦堪渾不在意地笑了笑:“家中內院嬉戲之語,傳不出去,別忘了,相公是錦衣衛指揮使,專治各種嘴賤嘴抽風,今日相公饒你這一遭便是。”

 杜嫣嘿嘿直笑,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心懷春意,臉頰升起兩團酡紅的雲霞,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不住地瞟著秦堪,目光很不講究地專朝他下三路招呼。

 秦堪暗嘆,這婆娘顯然不懂投桃報李,今晚是不打算饒過他了。

 一旁的金柳將吃飽後,將半躺在秦堪懷裡的小秦樂抱了過來,愛憐地親了親她的小臉蛋,抬眸瞧著秦堪和杜嫣之間忽然便得旖旎的氣氛,金柳的俏臉也刷地一下紅了,嫵媚的大眼似喜似嗔地瞟了秦堪一眼,忍笑抱著睡熟的秦樂離開了廂房。

 秦堪嘆息不語,金柳離去的眼神他看懂了,顯然倆婆娘達成了協議,杜嫣先拔頭籌,她再來第二撥兒,大家如果盡興的話,或許還有第三撥兒,來個全國人民大團結……

 金柳離開,廂房內只剩秦堪和杜嫣夫妻二人,昏黃的燭光在室內微微搖曳擺動,燭光下杜嫣俏容嬌艷欲滴,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嬌媚無比的美眸斜掃著秦堪,八仙桌下,一隻秀美玲瓏的玉蓮不知何時探到了秦堪的下三路,不住地摩挲,摩挲……

 “相公,天不早了,似乎……該安歇了呢。”

 秦堪默不出聲仰頭飲盡一杯酒,抬眼瞧著杜嫣,忽然伸手摸上杜嫣平坦的小腹,一本正經道:“肚裡應該沒動靜吧?男人出去兩年,回家抱上大胖兒子,這種事我可接受不……啊!放手!八婆!”

 次日寅時。

 天還沒亮,秦堪便打著呵欠,拖著有些發軟的雙腿坐上了進城的馬車。

 昨晚戰況太過激烈,杜嫣像隻瘋狂的小雌虎,夫妻二人盡情地宣泄著離別半年的相思,一番顛鸞倒鳳過後,二人才筋疲力盡睡去,結果子夜時分皇宮裡來了宣旨的太監,京中所有勛貴武將及四品以上大臣寅時一刻入宮。

 寅時一刻是朝會時間,但今日卻並不是要開朝會,而是朱厚照要在太廟前獻俘。

 獻俘堪稱大事,自永樂以後,大明鮮少有過這般鄭重其事的獻俘儀式了。按說朱宸濠是曾經的皇室宗親,就算謀逆後宗人府將其革出皇親族譜,但也不值得如此勞師動眾搞什麼獻俘儀式,客觀來說,朱宸濠之亂,其亂僅只波及江西一境,最遠打到南直隸的安慶便一敗塗地,造反造得這麼失敗,朱宸濠想要朝廷給他辦個獻俘儀式還沒這個資格。

 不過朱厚照是個很講究的皇帝,而且為了講究可以連臉皮都不要,不管大勝還是小勝,終歸是御駕親征得勝歸來,反正贏了,就必須獻俘,而且儀式必須隆重高調,不如此怎能顯出天子赫赫威風?

 於是朱宸濠三生有幸,失敗被俘之後再次被拎出來,當成綠葉來襯托那朵小紅花。

 秦堪不知今日此時朱宸濠是怎生想法,不過換了是他的話,一頭在監牢裡撞死反倒體面些。只可惜朱宸濠沒有英雄從容就義的勇氣,也沒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無畏精神,他有野心,也怕死,如果說勝負由天定的話,老天爺當初一定在朱厚照和朱宸濠之間猶豫了很久,一個昏庸一個懦弱,老天爺選來選去急白了頭髮,終於一咬牙一跺腳,矮矬堆裡拔高個兒,忍著惡心讓昏庸的那個贏了……

 皇帝厚臉皮要辦個獻俘儀式,大臣們能拿他怎麼辦?昨日御駕進京後,東廠鎖拿了十餘位言官,算是給那些半年不打上房揭瓦的大臣們送了一份見面禮,大臣們今日也忽然老實了,被放了半年羊的文官也意識到,這天下原來還是姓朱的說了算。

 秦堪在承天門外廣場上下了馬車,身著蟒袍玉帶,頭戴梁冠,默不出聲地往勛貴人群裡扎進去。

 獻俘是朝儀大事,穿戴方面也必須符合規矩,正式的朝服和梁冠是必不可少的,不過今日講規矩的人顯然不多,除了勛貴和武將們按制穿戴了朝服和梁冠之外,那些文官們卻只是尋常上朝時穿的公服和烏紗,人人臉上帶著怒色,梗著脖子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忠直模樣。

 秦堪在人群中無聲地冷笑。

 這幫傢伙也是生在溫室里的小花朵,他們運氣好,攤上一個脾氣尚算溫和的皇帝,擱了洪武和永樂年間,你敢擺出這麼一副倒霉樣子出來試試?經不經歷風雨都見不著彩虹。
alterlan 發表於 2014-3-17 08:06
第六百四十三章 拉人下水


 寅時一刻,鐘鼓樓鐘聲大作,宮門大開。百官神情一凜,心中再怎麼不情願仍舊排好班,依次向皇宮內走去。

 進承天門,過金水橋,再進午門,午門內一片恢弘肅穆的廣場,廣場左右兩邊分別是太廟和太社稷,今日朱厚照罷了朝會,決定太廟獻俘,百官進了午門後不得不直接轉個道兒,徑自往太廟而去。

 百官的臉色都很陰沉,隊伍在沉默中緩緩移動。秦堪站在勛貴班裡一聲不響地走著,許久之後抬頭遙望遠處巍峨聳立的太廟,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他其實還是很認同文官的,逮了個作亂的皇室宗親而已,怎麼說都不夠資格搞什麼獻俘儀式,除非逮到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還差不多,為了一個作亂的王爺而如此鄭重其事,朱厚照今日之舉,未來的史書上必然沒一句好話。

 做法不認同,但朱厚照的心情秦堪還是頗為理解的,面對滿朝詰難反對,朱厚照迫切需要為自己正名,為南下親征的戰果正名,唯有堂而皇之的獻俘,才能有效且快速的達到正名的目的。

 隊伍緩緩移動,一道人影無視隊伍外值日監察御史殺人般的目光,以異常跋扈的姿態旁若無人地擠到了秦堪的身旁,重重拍了一下秦堪的肩。

 秦堪被嚇了一跳,扭頭一看,竟是徐鵬舉。

 江西之亂平定後,徐鵬舉沒有回南京,而是跟隨聖駕一起來到了京師。此刻徐鵬舉穿著嶄新的大紅蟒袍,腰繫玉帶,頭戴梁冠,人模人樣地挺胸昂首,只是眉宇間仍舊帶著幾分南京第一紈绔的飛揚味道。

 瞧著他身上的嶄新蟒袍,秦堪輕輕一笑。

 安慶決戰時徐鵬舉領著一幫衙內在軍陣中橫沖直闖,戰場刀劍無眼,小公爺總算是得到了回報,這件嶄新的蟒袍大抵便是朱厚照新賜給他的,魏國公老徐家五代經營,終於在他這一代混到了一件蟒袍,委實可喜可賀。只可惜朱厚照這位皇帝太大方,將官職爵位和御賜之物當成爛大街的大白菜似的逢人便送,徐小公爺身上這件蟒袍的價值未免大打折扣。

 徐鵬舉不是第一次在京師參加朝會或重大儀式,徐老公爺年邁,以往逢年節之時各地勛貴入京朝賀,都是徐鵬舉代祖父進京,對朝會禮儀也知道得很清楚。

 隊伍外有值日監察御史虎視眈眈,徐鵬舉也不多話。擠到秦堪身邊後,朝秦堪眨了眨眼,無聲笑了笑,二人就這樣沉默著並排而行。

 太廟獻俘儀式聽起來威風,實則很無聊很枯燥。

 大臣們齊聚太廟外的廣場上,朱厚照早已穿著一身明黃龍袍,站在太廟的大門外靜候,眾臣在太廟前排好班之後,見文官們未著朝服和梁冠,朱厚照白淨的臉龐很快陰沉下來。

 接下來便是獻俘儀式。

 禮部尚書張升一副家人妻小被朱厚照綁了票的表情,不甘不願地站在太廟前,抑揚頓挫念起了告天祭文,祭文很古樸,反正秦堪一個字都沒聽懂,大概不是什麼好話。國人不論打仗還是打架,大抵有一個很流於俗套的過程,先罵,再打,打完了再罵幾句,相當於最後交代幾句諸如“別讓我再見到你,見一次打一次”之類的場面話。

 張升現在念叨的大概便是打完之後的場面話了,當然,政治比市井生活更殘酷,朱宸濠這位被朝廷狠揍了一頓的敗軍王爺以後大概沒什麼機會讓朝廷“見一次打一次”了。

 祭文很長,秦堪聽得昏昏欲睡,而且他也敏感的發現,站在張升上首的朱厚照也好幾次用寬大的袍袖遮住嘴,放下時眼中淚光閃爍,顯然打了好幾次呵欠,若不是今日獻俘儀式是他下旨操辦的,想必此刻早該掀桌子翻臉了。

 不知張升念叨了多久,一篇比裹腳布還長的祭文終於念完,點火扔進了太廟前的三足銅鼎裡後,一身斑駁白色囚衣的朱宸濠戴著重枷重鐐被押了上來。

 人群中的秦堪仿佛被什麼東西嗆住似的,忽然咳了起來,然後使勁掩著嘴,強抑住咳嗽聲,臉孔漲得通紅。

 身邊的徐鵬舉好奇地朝他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秦堪微微擺手。

 “說說,傻站這麼久了,多無聊。”徐鵬舉不依不饒,這是秦堪第一次發現他對食物以外的東西感到好奇。

 悄悄指了指戴著重枷的朱宸濠,秦堪低聲道:“我以為獻俘的意思就是把俘虜蒸熟了,然後放在盤子裡端出來給祖宗們享用,沒想到朱宸濠還是活的……”

 雖然這句話勉強跟“吃”有關,但徐鵬舉這次終究沒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面色反而有點發綠:“蒸,蒸熟了……端出來?”

 “對,知道隋末的諸葛昂和高瓚嗎?諸葛昂宴請高瓚時,敬酒的侍妾無故笑了一聲,諸葛昂便令侍妾退下,未多時,侍妾坐在盤子裡被端了上來,膚色表情不變,卻已被活活蒸熟,二人互邀而食之……”

 徐鵬舉臉色愈發綠意盎然,欲嘔未嘔。

 秦堪咂摸咂摸嘴,朝徐鵬舉露出一個很變態的微笑:“小公爺喜歡吃蒸的還是炒的?”

 徐鵬舉深呼吸,壓抑著內心翻騰的嘔吐欲望。

 閑著也是閑著,秦堪意猶未盡地繼續道:“說起蒸食一道,其史可謂源遠流長,五胡十六國時有個名叫石邃的家伙,也很擅長蒸美女,而且其人非常大方,蒸熟了往往廣邀親朋共食之,從不吃獨食,有古孟嘗之風,實在是高風亮節……小公爺這副表情,莫非對蒸菜不感興趣?”

 “別,別說了,……否則我馬上吐你身上!”徐鵬舉捂著嘴,渾身直顫。

 秦堪笑了:“好了好了,不說了……”

 拍了拍徐鵬舉的肩,秦堪壓低了聲音道:“你一直在南京,有賺錢的門道我也沒照顧到你,明年你要正式承繼魏國公爵位和接掌南京兵備,花項應該不少吧?有個賺錢的門道你要不要摻和一下?”

 徐鵬舉神情充滿了戒備:“跟蒸食有關?”

 “你這人怎麼老想著吃呢,沒出息!”秦堪在朝班中四顧掃了一圈,聲音壓得更低了:“出海。”

 徐鵬舉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撇,沒出聲兒。

 秦堪瞬間懂了。

 南京離海不遠,作為大明的京都,南京的勛貴是最無法無天且無所顧忌的,瞞著朝廷組織商隊打造海船與日本琉球朝鮮私下貿易之事,幹過恐怕不止一次兩次了,不然這些高門大戶扈從如雲,光是日常開銷都夠小戶吃用好幾年,若無進項,家裡早破產了。

 當初秦堪崇明抗倭回到南京後,為何那麼多的勛貴子弟對他又是送禮又是請客,根子也在這裡,因為秦堪殺倭寇符合他們的利益,死一個倭寇他們的海船就更安全一分,每家勛貴或多或少都幹過這事,當然,文官們勾結浙商閩商們也幹,雙方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大明的禁海政策傳了百多年,如今其實只是一張廢紙而已,或者說,所謂禁海,禁的只是普通百姓的海。

 想通了這點,秦堪不由狠狠瞪了徐鵬舉一眼:“好了,我懂了,不帶你玩便是。”

 “別呀!”徐鵬舉也回過味來了,於是急了:“快說說,怎麼個玩法,我摻份子!”

 徐鵬舉除了好吃以外,腦子並不笨。

 南京是南京,京師是京師,既然秦堪開口提了這件事,看似同一筆買賣,但級別絕對不同。南京勛貴造海船組商隊都是偷偷摸摸,小打小鬧,骨子裡透著心虛,他們幹的事如果被南京的監察御史逮住話柄,不大不小是樁麻煩。

 但如果這事秦堪來做的話,想必聲勢要大得多,秦堪如今貴為國公,更領著令天下聞風喪膽的錦衣衛,這可不是那種空銜權貴,而是實實在在權勢熏天的實權國公,能入這位實權國公法眼的買賣,一定比魏國公府在南京小打小鬧要強上許多,當然,銀子進項自然也數以倍增。

 徐鵬舉年輕,好吃,愛玩,時常犯二,但他跟銀子沒仇。

 不僅沒仇,有時恨不得叫它一聲祖宗。

 秦堪笑了,出海的謀劃早在劉瑾活著的時候便有,京師的勛貴已有三分之一暗中摻了份子,要想跟龐大的文官集團抗衡,自然拉下水的勛貴越多越好,像徐鵬舉這種根正苗紅的勛貴大小長短正合適,不拉他下水會遭天譴的。

 “等會兒獻俘儀式散了後,你來我府上,好好議議此事。”

 徐鵬舉樂呵呵地答應了。

 秦堪踮著腳張望:“還沒結束呢?朱宸濠什麼時候下鍋?”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在寒風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慘白慘白的,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朱厚照跪在太廟前畢恭畢敬地三跪九拜,朱宸濠被遠遠押在太廟前的廣場上,垂頭喪氣兩眼望地,不知有愧還是沒力氣,始終不敢抬頭看一眼太廟內的祖宗牌位和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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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裡環境嘈雜,而且管束頗多,明天就出院了,更新應該會正常一些。
alterlan 發表於 2014-3-21 08:21
第六百四十四章 出海在即


 朱宸濠愧見祖宗牌位是正常的,叔叔搶侄子江山這麼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更沒臉的是,居然搶輸了,而且輸在一個舉國皆知的昏君手下,朱家祖宗若在天有靈,一定很無語。

 謀反是件非常大逆不道的事,為諸罪之首,當然,是罪還是功要看謀反的結果,百多年前永樂靖難,同樣也是叔奪侄位的謀反,但燕王朱棣贏了,於是謀反被美化成了“靖難”,史官記諸史冊,一切都是偉大光明正義,饒是如此,作為勝利者的永樂皇帝還是心虛了半輩子,不僅將洪武年間的錦衣衛發揚廣大,東廠也應運而生,專治各種令朕寢食難安的小道消息。

 朱宸濠跪在太廟前,呆呆地垂首望地,身軀仿佛被抽乾了最後一縷生機,再也不復安慶大營時的狂妄,現在他也明白了,不論跳腳大罵還是大吵,他終究是失敗者,失敗者的結局已注定,失敗者的狂妄只會收獲更多的鄙夷。

 看著跪地垂首不語的朱宸濠,朱厚照的心情很複雜,大勝後的滿腔喜悅也漸漸消逝無蹤。這位跪在地上年過半百的老人,曾經是最疼愛他的叔叔,當年他還是東宮太子時,這位面貌慈祥的叔叔無數次用寵溺的目光含笑注視著他,有時候朱厚照甚至覺得他比父皇更寬厚,更貼心。

 野心和權欲,終於將叔侄二人逼到了今天這一步,縱然勝了又怎樣? 值得喜悅嗎?

 興致勃勃的朱厚照忽然間覺得索然無味了,無比寂寥的情緒湧上心頭。

 “朱宸濠,今日你便跪在太廟前,好好看著祖宗牌位吧……”朱厚照神情複雜地扭過頭,嘆道:“你的謀逆不是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數代人上百年的精心謀劃,國法祖制在前,朕無法恕你。”

 朱宸濠抬頭,接著很快垂下頭,慘笑道:“成王敗寇,夫復何言。”

 “你畢竟也是天家血脈,朕會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多謝。”

 獻俘儀式結束,朱宸濠被押進內獄。 朱厚照罷朝一日,百官們三三兩散去。

 沒多久,​​宮裡聖旨傳到通政司,逆王朱宸濠謀反,罪無可赦。特旨獄中鴆殺,保留全屍,並令宗人府收拾骸遺,妥善安葬。

 而江西寧王一脈共計百餘口人丁,除朱宸濠三個兒子斬首,餘者全數貶為庶人官奴,寧王一脈永遠革名削藩,不復再啟。

 值得一提的是,朱宸濠的正妃婁氏早在王守仁率兵占領南昌城的那一刻便毅然投井自盡,一代賢妃,所托非人,終究成全了氣節,愧煞丈夫須眉。臭名昭著的江西寧王造反,僅存了這一縷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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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國公府前堂。

 一身青玄儒衫的秦堪慢條斯理吹拂著茶盞里滾燙的茶水,貌似悠閑地靜聽著丁順的稟報,神情平淡,不悲不喜。

 “公爺,遼東副總兵葉近泉派人送了上萬料遼東巨木,全部堆積在天津東港,這一年來錦衣衛上天入地尋找造船工匠,不多不少也湊了上千人……”

 秦堪若有所思,說的卻是另一件事:“葉近泉還是遼東副總兵?”

 丁順笑道:“公爺當年誅李杲之後不是說過,貿然任葉近泉為總兵太顯眼了,讓他先幹一陣副總兵嗎?”

 “葉近泉這一兩年表現如何?”

 “表現不錯,按公爺的方略,葉近泉埋頭練兵,再加上公爺從京裡源源不斷給遼東送去各種火器鳥銃和佛朗機炮,遼東六大衛所裝備火器越來越多,而且葉近泉也經常率兵主動出擊,與韃子時常打幾場小仗,剛開始時勝負往往五五之數,後來葉近泉在實戰中漸漸摸索出了一套新打法,刀槍箭陣配合火器和騎兵,再加上大規模的佛朗機砲火覆蓋,後來居然勝多負少,屢有斬獲。”

 秦堪笑了:“確是個將才,我沒看走眼。”

 丁順急忙一記馬屁送上:“公爺何時走過眼?能入公爺法眼得以重用,並被收為心腹親信的,哪一個不是世間一等一的豪杰?”

 秦堪斜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就假裝沒聽懂你實際上在給自己臉上貼金吧。”

 丁順嘿嘿乾笑不已。

 秦堪輕輕敲著桌子沉吟道:“打熬了一兩年,身先士卒屢有功績,資歷差不多夠火候了,名不正則言不順,再怎麼大權獨攬終究只掛了個副職,也該給葉近泉一個總兵官的名頭了……”

 丁順羨慕得眼都紅了:“嘖嘖,才兩年不到,一介白身武夫竟當上了統率六衛的總兵官,葉近泉上輩子不知積了多少德,才換來公爺的垂青和賞識……”

 秦堪笑道:“別肚裡罵我用人唯親,我向來只看本事大小,你若羨慕,我可派你去遼東,對你的要求不高,只要你親手斬殺一百個韃子首級送到我面前,我也讓你當個總兵官。”

 丁順急忙擺手道:“公爺,屬下其實一直是個很淡泊的人……”

 秦堪神情愈發誠懇:“我把你割了派你去宮裡當差怎樣?宮裡風景幽雅,與世無爭,正是寧靜致遠,淡泊明志的好地方,除了尿尿姿勢有點不方便,沒別的缺點了……”

 丁順額頭微微冒汗:“公爺,咱們是不是……走題了?”

 “主題是什麼?”

 “主題是,天津東港已造好福船四艘,前日順利下水,天津知府嚴嵩和天津市舶司的官員有信送來京師,皆說新船手藝精湛,用料講究,可堪航海遠行。”

 “多大的福船?”

 “兩千料……”丁順笑了笑,道:“永樂時的鄭和七下西洋,當時造出的船都是足有五千料的大寶船,只可惜三寶太監死後,大明沿海船廠皆廢,造船工匠一代代手藝愈見廢弛,造寶船的工藝由此失傳,更可惜的是前兵部尚書劉大夏那個老東西,說什麼下西洋徒耗民脂,只能彰顯帝王好大喜功,於國於民無絲毫益處,況乎我華夏泱泱上國地大物博,足可自給,出海巡洋沒有任何必要,遂將當年鄭和七下西洋耗盡一生所繪海圖和日誌付之一炬,據說劉大夏當年燒完海圖後,贏得滿朝文官一片贊頌,先帝也只好捏著鼻子讚他老成謀國……”

 丁順說著老臉浮上幾分兇光,咬牙道:“劉大夏這個老東西愚不可及,三寶太監一生心血輕易便被他一把火燒了,害得咱們如今無論是造船還是出海,一切都要從頭來做,光是搜羅那些手藝尚存的造船老工匠便不知費了錦衣衛多少人力物力,當年的造寶船工藝到現在都沒找到,頂多只能造出兩千料的福船,公爺,這老東西簡直禍國殃民,不如請公爺下道令,屬下追去劉大夏的老家,把他家的祖墳刨了,順便把這老家伙一刀剁了……”

 秦堪罵道:“混帳話!你刨人祖墳刨上癮了是吧?損陰德的事情以後少幹,將來不僅禍延子孫,而且名聲也難聽,將來你若死后史冊留名,教史官如何寫你的人物志?‘擅刨祖墳丁侯爺’?噁不噁心?”

 丁順兩眼發亮:“擅刨祖墳無所謂,重要的是‘丁侯爺’,呵呵,公爺,屬下莫非將來有封侯的一天?”

 秦堪淡然笑道:“跟著我好好幹,將來我保你一個侯爺爵位不是難事,有了爵位你便算勛貴了,子孫後代如果不造反的話,萬世都可受你爵位蔭護。”

 丁順大喜,急忙躬身道謝。

 秦堪淡淡笑著,心中卻浮起萬分無奈。

 一件明明可以直來直去的事情,被劉大夏一攪和,生生繞了一個大彎,而且現在都兜不回來,海圖燒了,航海日誌燒了,造船工藝被廢了,時代原來不總是在進步,總會因為一些的愚昧做法而倒退幾年甚至幾十年,偏偏這些賤人並不覺得自己賤,反而得意洋洋,自以為做了一件利國利民的好事。

 劉大夏雖然致仕離開了朝堂,但誰知道如今的朝堂裡還藏著多少和劉大夏一樣愚昧的大臣?開海禁,強國,強軍,富民……這些理想想要實現,未來何其艱難。

 “公爺,雖然只是兩千料的福船,但出海跑日本,朝鮮,琉球這些藩國還是足夠了,如今浙商閩商私下出海的船隻不少,差不多都是一兩千料的福船,每次一來一往,往往獲利十數萬兩,真正一本萬利的大買賣呀,公爺,咱們天津東港新造這四艘大福船,再加幾艘糧船火船,可組成一支艦隊出海了,賺銀子是大事,宜早不宜晚呀。”

 丁順說著鼻頭泛起紅光,眼中興奮之色閃爍,不過他自知官職地位太低,出海賺銀子是秦公爺和那些勳貴們才有資格做的事情,他根本沒資格摻和。

 秦堪想了想,笑道:“四艘福船勉強夠了,你送信給遼東葉近泉,讓他再多送些巨木來,船廠工匠造船不可一日停歇,錦衣衛試著再找找流落民間的老工匠,爭取將當年五千料的寶船工藝重新恢復出來,這件事既然做了,聲勢必須浩大,算是給開海禁打個伏筆,敲一記開場鑼。”
cx_2131 發表於 2014-3-23 23:07
第六百四十五章 規矩禮儀

一切只為開海禁。

超脫于世俗的人總習慣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高度,用一種帶著淡淡優越感的姿態居高臨下的改變世道。

秦堪永遠做不出這種姿態,他從沒把自己當成救世主,這個世道原本便不該有他的存在,沒有他的世界,歷史仍會滾滾向前,秦堪正如滿堂盛宴上的一位不速之客,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無非多添雙筷子的事。

這是秦堪對自己的定位,所以盡管他的理想是改變這個世道,但他從來不敢擺出救世主的姿態,連開海禁這么堂堂正正的事情都難免帶著幾分陰謀詭計的味道。

有時候秦堪非常羨慕那些七品監察御史,不管有理沒理,表情上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就可以了,金殿上什么話都敢說,什么人都敢罵,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口才與口水齊飛,臟話共武力一色。

“公爺,挑個出海的日子吧,四艘福船若裝上咱們大明的絲綢茶葉瓷器出海販賣,足可獲利二十余倍呀,日本正逢亂世,他們的天皇被幕府將軍架空,只是個空架子,別說統國之權,就連他們皇宮內的吃穿開銷都成問題,堂堂天皇窮得快當褻褲啦,不過天皇雖然沒錢,但那些割據各地的幕府將軍們有錢呀……”

“胡說!有點常識行嗎?日本人不穿褻褲的,他們只在前后掛兩塊屁簾子……”

“天皇也掛屁簾子?”丁順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照目前日本皇室的家產來說,天皇還不一定掛得起屁簾子……”秦堪瞇起了眼。目光里透著算計:“若將福船開到日本,風險太高了,僅是沿途倭寇便是個大麻煩,四艘福船不知要配多少艘鐵甲戰船護送才能確保萬無一失,但是如果船到了日本,獲利確實以

十倍計,日本雖窮,但他們本土盛產銀礦,沒錢付帳沒關系,叫幕府將軍撥兩座銀礦給咱們也不虧……”

丁順興奮得呼吸都粗重起來:“何止不虧。簡直大賺特賺呀。公爺,咱們大明缺銀缺銅,故而許多地方官府不得不以寶鈔飛票充為流通,那東西官面上雖說是充抵銀銅。實則連草紙都不如。一船茶葉絲綢運到日本。少說可以換回半船白花花的銀子,那些銀子可是實實在在的,公爺。這是大買賣呀!”

“確是高回報,但也有高風險,海上的倭寇是最大的麻煩。”秦堪深深嘆息,有種肉到嘴邊卻不敢下嘴的憾然。

丁順也嘆氣:“麻煩的不止是倭寇,割據混戰的各地幕府也是個大麻煩,咱們大明的船靠了日本的岸,若被搶了可不僅是失財的事,大明宗主的臉面都丟盡了。”

秦堪笑道:“只要靠了日本的岸,倒是問題不大了,日本彈丸小島而已,你以為所謂幕府割據能割出多大的局面?往往十幾個武士再加幾百個扛著鋤頭的農夫湊起來,便是一支了不得的大軍了,多年襲擾我大明疆界的倭寇是失勢的浪人武士,他們不買大明的帳,因為他們失無所失,但日本本土的幕府將軍卻仍奉我大明為宗主,一則因文化,二則因實力,所以咱們要擔心的是海途上的倭寇,船若平安到達日本,反倒沒什么擔心的,日本孤懸海島,物少產寡,民用甚缺,幕府將軍們猶喜大明所產,誰都不會愚蠢到將送上門的大明貨物往外推。”

丁順釋然笑道:“既如此,咱們出海的第一站便選在日本吧。”

秦堪瞇著眼,目光閃爍不停,不知在想什么,笑容不怎么善良:“第一站選日本沒問題,不過不能冒失,你回去選幾員心腹手下混進浙商的海船上,先去日本打探一番,將日本的風土人情和各幕府將軍大名的割據勢力弄清楚,然后叫他們秘密與大名接觸一下,確保萬無一失后咱們再出海。”

丁順搓著手興奮道:“是,屬下依稀瞧見大把大把的銀子在朝咱們揮手了,賺了銀子別的不說,咱們先給日本天皇打一條黃金屁簾子……”

秦堪笑贊曰:“講究!”

“那是,咱們是大明宗主,怎么忍心見藩國天皇光著腚呢。”

出海不僅僅是打造幾條海船裝滿了貨物便揚帆啟航那么簡單,朝中文官們的反應,勛貴股東們各種有理的無理的分紅要求,路途中必須承擔的與倭寇遭遇的風險,以及到港后在混亂不堪的日本戰國各幕府中挑選最合適的合作人等等,這些都要在海船揚帆以前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不說不覺得,話頭一挑起來,事情仿佛亂成了一團麻,秦堪和丁順越說越頭疼,兩兩相覷之下,二人皆有一種不歡而散的沖動。

管家匆匆走進前堂,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手里捧著一份名帖。

“老爺,有人投帖來訪。”

“什么人?”

管家表情很古怪,臉頰直抽抽:“……南京魏國公小公爺,徐鵬舉。”

秦堪和丁順大吃一驚。

驚疑半晌,秦堪道:“徐鵬舉……投帖拜訪?”

管家苦笑道:“對,名帖上寫著呢,小公爺的名帖非常正式,抬出來的是南京魏國公府的名號,現在人站在咱們府門外,穿著周周正正,連車馬扈從都是國公的儀仗……”

秦堪愕然:“這家伙來我府上向來是不告而至,破門而入,又吃又拿,不給便搶,從沒拿自己當外人,今日居然搞到投帖那么正式,……徐鵬舉喝醉酒了還是吃錯藥了?”

管家嘆道:“誰說不是呢。此刻小公爺端端正正站在府門外,一臉肅穆沉重就跟上墳似的,老朽嚇得連滾帶爬把名帖送進來了。”

小心瞧了瞧秦堪的臉色,管家接著道:“老爺,徐小公爺所來何事尚不知曉,不過人家既然以魏國公府的名義正式遞了名帖,按規矩,咱們得大開中門,擺出寧國公府的儀仗相迎,如此才不落人話柄呀。”

“一個人發瘋也就罷了。還想要我陪著他發瘋嗎?”。秦堪冷冷橫了管家一眼。沉吟半晌,冷笑道:“既然他非要搞得這么正式,本國公就狠狠給他講一回規矩!”

秦公爺一般不怎么講規矩禮儀,做人太客氣并不好。骨子里透著虛偽。一躬身一作揖。行完禮后彼此心里也隔著千里遠了,遠不如面對面指著鼻子互相罵幾句娘來得親切。

不過既然徐小公爺非要這么講究,秦堪自然要比他更講究。徐小公爺很快會知道,寧國公府一旦講究起來,是怎樣的喪心病狂,令人發指。

徐鵬舉穿著一身淡素的青衫,一動不動站在秦府門外,神情莊嚴負手而立。

足足站了小半個時辰,秦府的側門才稍稍打開一線,一位秦府門房從里面閃身而出,滿臉賓至如歸的笑容。

徐鵬舉愈發肅然,整了整衣冠,邁著方步上前。

“寧國公可在府中?”

門房笑得很燦爛:“今日陛下太廟獻俘之后,老爺便已回府。”

“帶我去見他。”

“您這么客氣教小的無所適從,以往小公爺來的時候是直接踹門而入的……”

徐鵬舉瞪眼:“少廢話,這是禮儀,懂不懂?”

門房笑道:“小公爺的名帖已送進去了,老爺有吩咐,既然小公爺忽然講起了規矩,寧國公府敢不附其驥尾,今日一切按規矩來。”

“今日是正式拜會寧國公,自然要講規矩。”

門房笑得如夏花般絢爛,卻很不客氣地朝徐鵬舉一伸手:“按寧國公府的規矩,朝中但凡公侯勛貴或大小臣工,欲見寧國公者,進門需二十兩銀子門敬,小的先謝過小公爺打賞了。”

徐鵬舉吃了一驚:“進門還要收銀子?”

門房笑著嘆氣:“小公爺博學多才,一定知道何謂‘宰相門前七品官’,何又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二十兩銀子見閻王,實在是很厚道了……”

徐鵬舉臉都綠了:“會說人話嗎?什么叫二十兩銀子見閻王?”

“小的失言,呵呵,自己掌嘴……”門房輕輕扇了自己兩記,不過身子仍一動不動堵在門口,沒有絲毫放他進去的意思。

徐鵬舉深呼吸,講規矩的不正之風是他帶起來的,自然要有始有終。

兩錠銀光半空劃過一道弧線,準確地落在門房手中。

門房接過銀子連連哈腰:“多謝小公爺打賞,您請進,我家老爺已久候多時。”

徐鵬舉指著門房,似乎想罵兩句臟話,想想今日腦子犯抽要講規矩,只好重重拂了拂袖子悻悻作罷。

進了熟悉的國公府,徐鵬舉目不斜視,繞過照壁回廊,徑自走到前堂外,撩起衣袍下擺正待跨過門檻,秦府管家如一縷幽魂般無聲飄到徐鵬舉身后,朝他耳后吹了一股陰風。

“小公爺好修長的腿……”

“啊啊——”徐鵬舉嚇得一聲慘叫,當即便軟倒在前堂門檻外,一臉蒼白地看著神情縹緲的管家。

“你,你從哪里冒出來的?你要做什么?”

管家依舊縹緲如仙:“小公爺交過門敬了嗎?”。

“交了。”

“承惠,欲進前堂再交二十兩……”

“憑什么?小爺我進了匪窩嗎?”。徐鵬舉忽然不想講規矩了。

“寧國公府的規矩,進門須交門敬,進前堂嘛,當然還要交一次‘堂敬’……”
alterlan 發表於 2014-3-26 08:18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主動出擊


 交完門敬再交堂敬,寧國公府輕易不講規矩,秦公爺也是一位和善且不拘小節的明朝好勛貴,不僅隨和,而且隨便,然而秦公爺不隨便的時候,簡直令人髮指。.

 徐鵬舉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可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到秦府管家那張笑容滿面的臉,徐鵬舉覺得如果此刻伸手扇他未免太不禮貌。

 狠狠一咬牙,小公爺不差錢。

 懷裡又掏了二十兩出來,一副傲嬌的“嗟,來食!”的嘴臉,徐鵬舉將銀子扔給了管家。

 管家的笑容很燦爛了,在這寒風呼號的冬天裡,他的笑容如同春風化雪般和藹可親。

 “謝小公爺賞,您請進前堂,請上座……”管家哈著腰,笑得像被錢買通推磨的老鬼,請祖宗牌位似的將徐鵬舉請進了前堂。

 徐鵬舉怒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坐在前堂的官帽椅上,撒氣似的狠狠抖了抖衣裳下擺的塵灰,然後翹起了二郎腿。

 “小公爺您請稍等,我家老爺馬上就出來,馬上!”管家說話時腰板一直弓著,態度非常的賓至如歸,見他殷勤的樣子,徐鵬舉樂了,忽然覺得自己剛才花的四十兩銀子其實不算太冤,在秦府內第一次享受到何謂賓客就是上帝。

 傲然敲了敲桌子,徐鵬舉不滿道:“你家老爺何時出來我不管,客人進了門你總該奉上一盞茶吧?有你們這麼待客的嗎?”

 管家頓時露出為難之色,期期艾艾半晌沒出聲兒。

 徐鵬舉不蠢,不僅不蠢,而且很聰明,一點就透,狀態好的時候根本不必點便透了。

 看著管家的模樣,徐鵬舉呆了一下,接著臉上浮起怒色。

 “進門要門敬,進前堂要堂敬,我喝杯茶不會還要茶敬吧?”

 管家立馬浮上通暢後的舒爽表情,情不自禁讚道:“小公爺終於悟了……”

 徐鵬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朝著堂後屏風大吼道:“姓秦的,你不要欺人太甚!玩夠了吧?趕緊給小爺滾出來!”

 屏風後人影閃動,秦堪穿著貂皮髦袍施施然走出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邊走邊朝徐鵬舉拱手:“原來是小公爺到訪,難怪今早我發現內院供的財神像隱隱發光……”

 徐鵬舉臉上也隱隱發光,發的是綠光,瞪著秦堪咬牙道:“別人家的客氣話都是早上聽到喜鵲叫,你這無恥之徒居然看到財神發光……你寧國公府的規矩比我南京魏國公府的規矩還大,想見你這主人還得交三次銀子,連喝杯茶都得自掏腰包,秦堪,你無恥的功力愈發精進了。”

 秦堪一呆,扭頭對管家斥道:“你鑽錢眼裡去了?小公爺乃我多年至交,至交登門拜訪何等歡欣,人家只想喝杯茶而已,……你就不能便宜點嗎?”

 “秦堪!”徐鵬舉氣得瑟瑟發抖。

 秦堪瞧了瞧徐鵬舉快崩潰的表情,想了想,只好黯然改口:“罷了,免費給他上杯茶吧,看來內院財神像發光可能是我的錯覺,今曰怕是要虧本了……”

 徐鵬舉臉色稍緩,坐下來恨恨道:“你好歹也是堂堂國公,不覺得吃相太難看了嗎?”

 秦堪笑道:“南京第一紈绔徐小公爺居然跟我講起了規矩,本國公受寵若驚之下只好收你點銀子壓壓驚了……”

 朝徐鵬舉眨眨眼,秦堪笑道:“本國公府裡還有很多規矩,你要不要一一嘗試一下?保證嚇死你。”

 “不必了,咱們還是坦誠直率一點的好。”

 很快下人奉上茶水,秦堪翹著腿輕輕啜了一口,斜眼望著他,道:“說吧,今曰登門又是遞名帖又是擺儀仗,你抽的哪門子瘋?”

 徐鵬舉笑道:“太廟獻俘之時你不是說造船出海,要我散了朝會後跟你議一議嗎?這可是大事,自然要鄭重其事。今曰我是代表南京魏國公府來正式拜會你的。”

 嘆了口氣,秦堪喃喃道:“眼瞧著快過年了,我還以為你是來給我送年禮的,沒想到你只帶了一張嘴登門……”

 不死心地直起身子朝前堂外的院子看了看,院子裡雪白乾凈,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禮盒禮擔之類的疑似物體,秦堪終於徹底失望。

 “現在的年輕人實在是太沒禮貌了……”秦堪失望嘆息。

 徐鵬舉額頭青筋暴跳:“秦公爺,離過年還早呢!咱們能說正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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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東港目前造了四艘大福船,兩千料的,船已下水,一切順利,這四艘福船僅僅只是個開始,東港如今還在曰夜不停地繼續造船,不過四艘福船不大不小也能幹出一筆大買賣了,所以我想邀幾位京中勛貴一同湊份子,擇日出海東渡曰本。”秦堪一邊品茶一邊不急不緩道。

 徐鵬舉眉頭皺了皺,道:“四艘福船的貨你寧國公一個人不是吃不下,為何邀我們這些勛貴一起做?本來該你一人獨得的銀子,無端要分四五份出去,你怎麼想的?”

 秦堪苦笑道:“古人云‘知足者常樂’,古人又云‘弱水三千我只取……’”

 話沒說話,徐鵬舉忽然明白了,於是無比鄙夷地瞥了秦堪一眼,道:“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無非是一個人吃獨食太顯眼,到時候自己的庫房裝滿了銀子,卻惹得文官參劾,勛貴眼紅,被天下人不待見,弄得裡外不是人,於是把咱們這些勛貴拉到你的賊船上,對不對?”

 秦堪嘆道:“小公爺簡直是我的知己,剛才進門委實不該收你銀子的。”

 徐鵬舉冷笑:“小爺可不僅僅是吃貨,就算是吃貨,也有睿智的一面,我只問你,四艘福船東渡曰本,你怎麼保證路途上萬無一失?如今東海的倭寇多麼猖獗,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四艘貨物萬一打了水漂兒,你賠我錢嗎?”

 秦堪笑道:“我不是第一個出海的人,事實上百年來已有無數文官勾結商人巨賈悄悄出海與藩國貿易,瓜分巨利,包括你徐家,你告訴我,你們載貨出海時是怎樣保證萬無一失的?”

 “海船出海風險極大,賺與賠往往五五之數,偌大的東海無數天災,誰能保證萬無一失?我徐家世沐聖恩,自然不方便直接參與,而是轉了好幾層關係與江南浙商湊成了份子,不僅是我,文官也一樣,身處這個地位,吃相不能太難看,真正做事的還是那些商人。”

 “商人是怎樣保證海船和貨物安全的?”

 “很簡單,商人出海走的是固定的航道,航道上有固定的勢力,倭寇不論是真倭還是假倭,他們不一定非得殺人搶貨,農夫都知道想吃肉就得先把豬養肥養壯,倭寇自然不會真正把商人的航道掐死,這樣對他們自己更沒好處,每年只需優哉游哉坐在海島上,自然有商人將白花花的買路銀子送上門……”

 秦堪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商人靠交保護費才得以自保?”

 “保護費?這是個新詞兒,意思倒是挺貼切的,說白了就跟你們廠衛收飯館酒樓青樓的平安銀子一樣,收了錢自然不會拿商人怎樣,當然,偶爾也會碰到一些不講究的倭寇,收了銀子卻將船上的人全殺光,然後獨吞了貨物,碰到這種倭寇只好自認倒霉,所以說出海的風險太大,沒誰敢拍著胸脯說萬無一失。”

 徐鵬舉說得有點口乾,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道:“咱們若想賺藩國的銀子,只能學文官和商人們那樣,先確定航道,然後派人給航道附近島嶼的倭寇海賊們打聲招呼,再送上一份厚禮,以後航行大抵不會出太大的問題……”

 秦堪冷笑:“幾撥不成氣候的倭寇海賊,要我堂堂大明國公把他們當祖宗似的供起來?”

 “知道你是國公,但是俗話說天高皇帝遠,咱們權勢再大,孤懸海島的倭寇們難道會怕你?一旦到了海上,咱們這些公侯的名號根本不管用。”

 秦堪臉上寒意漸深:“我自入朝以來,與文官鬥,與武將鬥,與藩王鬥,與太監鬥,他們都未能讓我低下頭顱,我難道會向區區幾撥海賊屈服嗎?”

 “你打算怎麼做?”

 秦堪眼中迸出久違的殺機:“誰擋我的路,我就殺了他,文官如是,海賊亦如是。”

 “如何殺海賊?”

 “調集登州和全州水師,水師戰艦上全部配滿造作局新制的佛朗機火炮,鳥銃和勁弩,從天津港出發,一路打到日本去!像犁地一樣,先將天津到日本的航道犁幾遍,然後再集中兵力逐一擊破倭寇盤踞的海島,只有將東海蕩靖,才可保我海船萬無一失。”

 徐鵬舉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調集兩地水師主動出擊海島?這……大明立國百餘年也沒這麼幹過呀。”

 秦堪嘆道:“文官因私利而傾軋牽制,衛所兵制腐敗,將官無能,若再沒人站出來主動給予敵人迎頭一擊,咱們大明就真的沒希望了。”
alterlan 發表於 2014-3-29 09:27
第六百四十七章 欲建水師


 國朝百餘年,初興之時總是充滿了侵略性的,從太祖到永樂,他們親征頑敵,盪清宇內,弘揚國威的同時,也給新生的大明帶來了數十年的和平,使得子民百姓能夠休養生息,為後來的弘治中興打下了基礎。

 然而和平不是永久的,百年來總有大大小小的戰事,像潮水般一遍又一遍地洗禮著大明的邊境,不論是北方的蒙古部落還是東南沿海的倭寇,他們像斬不盡的草根,春風一吹便發芽,繁衍壯大,野心燎原。

 永樂之後已百年,這一百多年的時光裡,大明沒有一個像樣的人站出來,以無比的勇氣和智慧給予敵人沉重一擊,有的僅只是土木堡和京師保衛戰那一段飽含屈辱的不光彩歷史。

 秦堪想做這百年來的第一人,對蒙古,對倭寇,打幾場只勝不敗的漂亮仗,不指望永遠解除大明的憂患,至少和太祖永樂一樣,用幾場戰爭再換大明幾十年的和平,這幾十年對大明和秦堪來說,太重要了。

 徐鵬舉畢竟是徐老國公教育了十幾年的正牌勳貴子弟,這種人注定不可能太庸碌,秦堪話剛說完,徐鵬舉便想到了更深遠的地方。

  “銀子是關鍵……”徐鵬舉無奈苦笑:“出海與藩國交易,不僅僅是打造海船,購置貨物那麼簡單,這只是極小的一筆開支,最大的開支在護航的水師,你掌管錦衣衛,應該知道我大明如今的水師破敗到何等地步。老實說,我南京徐家這些年跟商人搭伙出海做買賣。除了給海盜們巨額好處之外,自己也打造了不少戰船,備下許多火器,遇到不講究的倭寇或海盜,要嘛拼命,要嘛妥協給銀子,總之,我們從來沒指望過那幾支水師。”

 秦堪的神情也帶著幾分苦澀:“我早已定下出海方略。對我大明沿海的水師自然清楚,錦衣衛對他們查得很仔細,這些水師如今已不能稱為水師,只能算作一群逆來順受的漁民,論戰力甚至連內河的漕幫都不如,所以若欲出海行商,首必誅除航道內的倭寇。若欲誅除倭寇,首必打造戰船戰艦,裝配新式火砲火器,重新招募訓練水師將士,一切都必須從頭開始……”

 徐鵬舉嘆氣:“問題又繞回來了,若欲造戰船募水師。銀子從哪裡來?重新打造一支水師可不像街邊買個胡餅那麼簡單,一支精良水師說不定會耗掉我大明近半歲入,戶部那幫傢伙能準嗎?”

 秦堪摸著下巴沉吟,發動頭腦風暴:“你說我要是叫人暗中將戶部韓尚書和一干侍郎主事全部綁票,然後給朝廷內閣寄勒索信。要他們拿八百萬兩銀子出來,否則撕票……”

 徐鵬舉毫不猶豫道:“先不說這餿主意有沒有用。如果你真這麼幹,那可算撓到陛下和文官們的癢處了,陛下不喜文官,巴不得你把他們撕票,文官們素來不怕死,橫得跟山賊土匪似的,絕難拿到銀子,別忘了當初土木堡之變,英宗皇帝落在瓦剌手裡都沒能讓京師的大臣們妥協,反而毫不猶豫地另立新君,足可見這幫傢伙何等的強悍。”

 秦堪琢磨半晌,覺得這個主意果真不可行,終於黯然放棄。

  “既然不能綁票戶部大臣,我只好打你們這群勳貴的主意了……”秦堪望著徐鵬舉的目光很罪惡。

 徐鵬舉頓時有了一種不妙的預感:“你想怎樣?”

  “俗話說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打造戰船募練水師迫在眉睫,既然戶部不肯出這筆銀子,只好由咱們勳貴來湊份子了。”

 徐鵬舉嘆道:“新練一支水師談何容易,不僅僅是銀子的事,就算有了充足的銀子,新水師每年耗銀無數,陛下答應嗎?大臣們答應嗎?勳貴們湊銀子而建水師,以後這支水師算私人的還是算朝廷的?會不會觸到皇家的忌諱?”

 連珠炮似的問題令秦堪的面容愈發苦澀,沉沉嘆了口氣道:“相比之下,派人打劫國庫似乎更簡單一些……”

 徐鵬舉今日似乎狀態不錯,嘴皮子越說越利索,一聽打劫國庫,頓時興致勃勃地繼續分析起來:“說起打劫這事,它也不簡單,首先要有內應,其次要有精密的謀劃,當然,地圖和守衛分配圖是肯定不能少的……”

 秦堪迅速端起茶盞,將盞蓋兒敲得噹噹響。

  “來人,送客。”

 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思維一發散便慢慢變成了大事,比如出海與藩國貿易,如果秦堪不想給那些海盜倭寇們好處的話,只能選擇建立一支訓練有素的水師,為自己的船隊保駕護航是其次,靖清大明沿海島嶼上的各個倭寇海盜勢力才是根。

 秦堪的外表溫文爾雅,但骨子裡卻很不溫文,他有一種比文人更寧折不彎的傲氣,這種傲氣很少拿在嘴邊當口號喊,然而一旦遇到阻力,傲氣便如泉水般噴湧。

 既然動了手,一定不能被動,拋開氣節這些東西不說,東海的海路航道掌握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海盜手裡,這種彷彿命運被拿捏在別人手心裡的感覺很不好,秦堪打心眼裡反感這種被動。

 想化被動為主動,唯有將這些勢力徹底剿除。

 任重而道遠,無畏亦無懼的人才能走完這條艱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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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來城裡又下了一場大雪,今年老天爺很給面子,雪雖然下得大,但北方各州府並未出現什麼重大災情,當然,凍死餓死的流民每年都有,只是今年不太多,各地官府自然也不會存心往自己臉上抹黑,一道不痛不癢的奏疏送進京師,將凍死餓死的流民略略提了幾句算是有了交代,下不報上不究,人工粉飾出來的太平年景表面上看去那麼的妖嬈多嬌。

 午時之後散了朝會,秦堪慢悠悠走過金水橋,垂頭默默注視橋下潺潺清澈的河水,來往的大臣們三五成群,有的朝秦堪略略拱了拱手算是禮數,更多的大臣走過他身邊時則是一聲怒哼,也不知他們哼這一聲到底有什麼目的,彷彿經過天下皆知的大奸佞身邊不哼這一聲就不算是氣節忠臣一般。

 秦堪滿不在乎,在大臣們心中,他自然算不得好人,反過來說,在秦堪心中,這些所謂的忠直大臣也好不到哪裡去,如果世上真有讀心術,把這些人的心思剖開來暴晒在陽光下,天下人會愕然發現,這些所謂忠臣的心思比大糞更骯髒,而秦堪……他的心思其實比大糞也乾淨不了多少。

 不論道德底線還是節操人品,秦堪其實是和大家站在同一個高度,就算不能共奏高山流水,至少也不應該相煎相斥。

 大臣們三三兩兩散盡,一身便服的丁順這才鬼鬼祟祟湊上來。

  “公爺,陛下散朝之後便在謹身殿換了衣裳,一身店小廝打扮悄悄從東華門出宮,去了西城那家酒肆……”

 秦堪臉上頓時浮出一種彷彿吃多了蜜糖膩壞了的表情:“陛下回京後還沒將劉良女拿下?”

 丁順咧了咧嘴,笑道:“前日太廟獻俘之後,陛下換了衣裳便匆匆找那酒肆小娘子去了,後來聽暗中護衛的錦衣衛弟兄說,陛下還是照舊扮回了店小二,那酒肆小娘子一見他眼睛立馬紅了,淚珠子一串串的掉,瞎子都瞧得出那小娘子對陛下生了情意,偏偏陛下還以為小娘子落淚是因為當初離京時給了他十幾兩銀子,怕他一去不回來了,嚇得陛下趕忙送了兩個銀元寶上去,結果小娘子勃然大怒,陛下和她業已三天沒說一句話了……”

 秦堪呆了半晌,索然嘆道:“作為一個男人,陛下夠失敗的,前日在太廟獻俘光宗耀祖,轉過身便幹了一件令祖宗顏面無光的事……”

 丁順笑道:“公爺您是沒瞧見陛下這兩天在酒肆幹活的樣子,同是喬裝打扮的司禮監張公公心疼得眼淚直掉,說他們這些太監在陛下面前也沒這般諂媚法兒,陛下都笑得滿臉褶子了,可那小娘子還是不理他……”

 意識到這句話似乎有對君上不敬的嫌疑,丁順急忙將自己撇清:“這話是張公公說的。”

 秦堪用力揉了揉臉,儘管沒鏡子,但他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和太廟裡供奉的朱家祖宗一樣羞慚無光,而那個更應該羞慚無光的人此刻正沒皮沒臉的對一個女人迎合拍馬,不用看便能想像得到,那幕情景多麼噁心多麼添堵……

 若不是今日要向朱厚照禀奏新建水師一事,秦堪真不想搭理他。

  “奏完事我就走,絕不多瞧他一眼……”秦堪給自己提神鼓氣,暗暗發狠:“如果今日過後陛下還是那副喪權辱國的模樣,我就把史官和御史們召來,大家一起在酒肆裡聊聊人生,主題是'賤'這個字有幾種寫法……”
cx_2131 發表於 2014-3-30 17:51
第六百四十八章 海運奏對 (上)

遠遠站在西城那家熟悉的酒肆外,秦堪親眼見到了朱厚照的賤到何等令人髮指。

仍是一身粗鄙的店伙計打扮,肩膀上搭著一條沾滿了灰塵污漬的白手巾,頭上無冠,乾凈的頭髮略微凌亂地挽成一個髻,胡亂用一根不起眼的木枝固定住,典型的掙扎在貧困線以下的市井小民模樣,完全不復高坐金鑾殿群臣三拜山呼萬歲時的高貴氣質,這演技,不頒給他一座小金人都對不起他對店伙計這個角色的日夜揣摩實踐……

劉良女仍是一身粗布釵裙,清冷清冷的樣子,神情淡定地站在酒肆內,高高舉著酒勺,將木桶裏釀好的杏花酒輕輕舀進酒壺裏,靈動的美眸偶爾瞥過朱厚照,眼中泛起一股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柔情。

秦堪靜靜站在遠處看了他們許久,忽然發覺這一對其實挺合適的,一個揣著糊塗裝明白,一個揣著明白裝糊塗,絕配。如果此刻朱厚照臉上的笑容沒那麼賤兮兮的話,遠處酒肆裏的那幕畫面堪稱完美。

嘴角撇了撇,秦堪剛抬步,一道矯健的人影嗖的一下竄到他面前。

張永一身市井閒漢打扮,土黃色的粗布短襖,腰間用草繩隨便繫了個活扣,原本白凈無鬚的臉上特意塗抹幾塊泥點和污漬,遠遠看去活脫一剛從古墓裡滿載而歸的盜墓賊。

“張公公走路栽坑裏了?”秦堪拱手為禮。

張永嘴角一耷拉,唉聲嘆氣:“別提啦,陛下都店伙計了,雜家若穿個蟒袍往這酒肆外一站,陛下還不得活吃了雜家……”

說完張永垂頭瞧著自己這一身土黃色粗布衣裳,彷彿自己身上裹了一層屎似的,無比嫌棄地咧了咧嘴。

“公爺,您與陛下最為親厚,勸勸陛下吧,陛下是當今天子,不是酒肆伙計,老這麼幹不行呀,幸好酒肆周圍安插了廠衛嚴密保護,所以這事沒傳開,可紙是遲早包不住火的,萬一哪天被朝中那些碎嘴子言官御史們知道了,不大不小又是一場風波,罵陛下的奏疏又會鋪天蓋地飛到司禮監,沒準兒還得把公爺您和雜家都搭上……”

秦堪也犯愁:“陛下甚喜劉良女,只想以真心換真心,不願以權勢地位玷污,陛下執意若此,我能有什麼辦法。”

張永重重跺腳:“作孽呀!雜家雖是閹人,卻也知水到渠成,陛下和那小娘子明明火候已足,按雜家說呀,陛下把她打橫往洞房裏一抱,那小娘子若拒絕雜家把自己眼珠子摳出來當泡兒踩!”

秦堪嘆氣聲更重了。

一件連太監都瞧得清楚明白的男女情事,朱厚照實在應該檢討一下自己這把年紀是不是活到狗肚子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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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走進酒肆的時候,朱厚照正在用那塊髒兮兮的白巾擦桌子,動作非常熟練,一張老舊桌子被他擦得油光可鑒。

背對著朱厚照默默舀酒的劉良女一抬眼,看見秦堪走進來,劉良女的俏臉頓時閃過幾分慌張,隱隱帶著幾分畏懼的神情,腳步甚至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這一切落在秦堪眼裏,秦堪不由一楞,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原因。

他和朱厚照的身份恐怕早已露餡兒了,一個皇帝一個國公,不同的是朱厚照與她每日相見,而且見得那麼賤,劉良女又對他情愫暗生,所以對朱厚照生不起畏懼心,但秦堪不一樣,他是國公,而且是殺人如麻的國公,京師裏充斥著他各種各樣的傳說,如此赫赫兇名,一個正常的女人都會怕一怕的,從劉良女的表現來看,她應該是女人中的女人……

溫和地朝劉良女笑了笑,劉良女略見局促地福身一禮,秦堪還沒說話,朱厚照便走了上來,白巾利落地往肩上一搭,腰板同時便彎了下來,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誰若說這不是天生的店伙計,廠衛都不答應。

“客官裏面請,裏面有空座兒……”

秦堪嘆了口氣,二話不說拽著朱厚照的袖子便往外走。

劉良女嘴角抿了抿,笑中帶著幾分愁緒。

秦堪拉著朱厚照一直走到酒肆外的巷子拐角才放手,然後轉過身盯著他:“陛下,臣要和你談談人生……”

“你今天很閒?很閒的話幫我進去坐坐,最近生意不大好,你去捧個人場,喝完了順便給她賞個百八十兩銀子……”

“臣今日不想喝酒,只想和你談人生。”

“好吧,快點談,我得回去做事呢,我先問你,每天我有一半的時間當皇帝,一半的時間當店伙計,這樣的人生你覺得成功嗎?”

秦堪驚呆了,很難想象一位千古留名的昏君嘴裏能問出如此深邃如此振聾發聵的問題,這些日子的店伙計沒白當,智慧果然來自勞動人民。

“……成功。”

秦堪不得不承認,朱厚照的人生確實很成功,扮得了冷艷犯得了賤,這樣的人生簡直完美了。

“所以,成功的人生不需要談,遠遠看著就好,還有事嗎?”

“有。臣還想跟陛下聊聊理想……”

朱厚照嘆氣:“朕點頭哈腰招待酒客,你卻跟我談理想,朕很忙的!”

“臣嘴拙,若陛下沒空跟臣談理想,臣打算回去找幾位御史和史官來跟陛下談談理想……”

這下輪到朱厚照呆了,沉默許久,郁郁地道:“朕發覺你的人生比朕更成功……說吧,今吃錯了什麼藥,跑來跟我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

秦堪整了整衣冠,朝朱厚照正式作了個長揖,正色道:“陛下,成功的人生至少需要一支戰無不勝的水師,不然你的人生就像……”

左右巡視一圈,秦堪眼睛一亮,伸手指著遠遠觀望不敢過來的張永,找到了最貼切的比喻:“……就像張公公一樣,是殘缺的,不完整的。”

京師東郊白雪皚皚,大地銀裝素裹,放眼望去一片刺眼的白茫籠統。

朱厚照被秦堪一句話雷到了,於是不得不決定曠工。

換了一身華貴髦裘裹在身上,腳下踩著半尺厚的積雪,朱厚照玩心大起,彎下腰攢了個大雪團子,使勁地扔向遠方,然後將凍紅的雙手湊在嘴邊呵了幾口熱氣,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說吧,今日忽然說什麼水師是怎麼回事?無緣無故的,你建水師做什麼?朕記得咱們大明的登州,寧波,福州都有水師呀。”

秦堪嘆道:“陛下,那幾支水師船艦破舊,將庸兵寡,不堪敷用,靠他們打仗,還不如畫圈圈詛咒敵人淹死……”

朱厚照恨恨白了秦堪一眼,不滿道:“你把朕的大明水師說得未免太窩囊了吧?先告訴朕,為何要建水師?這可不是兒戲,咱們這裏嘴皮子動幾下,便意味著百萬兩銀子的花銷,不可不慎。”

“建水師自然為了對付倭寇。”

朱厚照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倭寇又犯我海疆了?”

秦堪嘆道:“陛下,倭寇哪一年不犯我海疆?我大明沿海幾成了倭寇的後花園,想什麼時候來便什麼時候來,想拿走什麼便拿走什麼,自洪武年起,倭寇便是我大明的癬疥之疾,不要命,但每年卻要害得咱們皮開肉綻幾次。”

深深看著朱厚照,秦堪緩緩道:“陛下欲做個繼往開來的武皇帝,這百年之患焉可不除?”

朱厚照的精神終於有些振奮。

少年郎愛嬉遊愛玩樂,卻也胸懷大志,幻想著能做出一番祖宗們未曾做過的大事,特別是江西一行平定寧王之亂後,朱厚照的心氣兒愈發高昂了,秦堪一句話輕輕一激,便燃起了他胸中的戰意。

“百年之患自然要根除,而且必須要在朕手中根除!”朱厚照重重一揮手,氣沖霄漢。

“陛下氣吞天下,臣敢不附諸驥尾。”秦堪笑著拱手。

“先別誇朕,你先說說,為何忽然想到根除倭寇之患?總是有原因的吧?”

秦堪笑了笑,忽然沒頭沒腦地換了個話題:“陛下缺銀子嗎?”

“啊?”朱厚照顯然跟不上秦堪的跳躍思維,呆了好半晌,遲疑地點點頭。

秦堪對他並不堅定的缺銀子態度表示很不滿,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別人問他缺不缺銀子必須點頭如搗蒜呀,不管什麼收入,錢總是不夠花的,問他缺不缺德才需要遲疑。

於是秦堪諄諄善誘:“陛下你看啊,京師皇宮本是元大都行宮,後來由永樂皇帝擴建,地方官府素有不修衙的風氣,京師也有不修宮殿的傳統,從永樂年算下來,一百五十多年了吧?宮裡殿宇處處破敗不堪,每年僅僅稍微修繕一下漏雨的殿頂,內務府便要撥銀十數萬兩,年景不好的時候朝戶部伸個手吧,不僅拿不到銀子還得挨一臉唾沫……”   

“你說這些跟除倭寇建水師有何關係?”朱厚照忍不住問道。  

“當然有關係,不把倭寇幹掉,咱們怎麼賺銀子?” 本帖最後由 cx_2131 於 2014-3-30 18:12 編輯

cx_2131 發表於 2014-3-31 20:26
『第六卷』第六百四十九章 海運奏對 (下)

因為缺銀子,所以要把倭寇幹掉……

秦堪的這番話可謂神邏輯,朱厚照聽得滿頭霧水,看著秦堪的目光莫名的敬畏,雖然不明白這番話裡的邏輯是怎樣跳脫的,但可以肯定,一個嘴裡不說人話的人一定有他厲害的地方,話裡的意思先別想,趕緊先崇拜一下總是沒錯的。

“你等等,先別說話,讓朕好好理一理……”朱厚照揮了揮手,打斷了秦堪接下來正準備開口的長篇大論,並且露出一個比較歉意的笑容:“朕最近在酒肆裡消磨過多,有點跟不上你了,你慢點說。”

秦堪表示理解,畢竟長時間做著點頭哈腰擦桌子動作,再聰明的雙核也會變成單核的。

朱厚照理了理思路,道:“你剛才的第一句,朕缺銀子這是事實,要賺銀子也是當務之急,前些年先皇往大明各地派太監為礦監,於是後來內庫每年有了礦稅銀子,朕登基之後手頭確實寬鬆了些,可用錢的地方也多了,每年多出來的那一兩百萬兩稀里糊塗便花掉了,再說你剛才的第二句,幹掉倭寇朕也很明白,這幫傢伙窮兇極惡,荼毒禍害我大明沿海子民,朕欲除之久矣,現在朕只想問問你,賺銀子和除掉倭寇,這兩句話有因果關係嗎?”。

“有,誅除倭寇一則為了根除百年之患,為這百年來慘遭倭寇屠戮的沿海子民報仇,二則為了通海路。靖內海……”

“為何要通海路?”朱厚照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秦堪遲疑了一下,終於一咬牙道:“通海路是為開海禁!”

朱厚照猛然扭頭,緊緊盯著秦堪。

秦堪嘆了口氣,道:“陛下,祖宗成法因時因勢而制,所謂‘時勢’,只是百餘年前的時勢,如今百年過去,滄海桑田,時勢已變。祖宗成法也該變一變了。記得陛下剛登基不久。臣便為陛下含蓄提過開海禁一事,如今天津城漸漸繁榮,天津東港夜以繼日打造海船,而日本國君弱臣強。戰亂不休。此時我大明開海禁。東風備矣。”

秦堪說完小心地看著朱厚照的臉色,心中不由有些忐忑緊張。

平日君臣二人商議國事都是嘻嘻哈哈裡將事情定下,秦堪的觀點朱厚照鮮少反對。這裡面除了二人的思維高度一致外,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間的默契和信任,都知道對方不會欺騙自己,說什麼都坦然。

但今日此刻不同,百餘年前太祖皇帝下旨禁海之後,彷彿連天下人的嘴都禁住了,“海禁”二字根本提都提不得,堪堪與大逆不道相提並論了,這樣的情勢下,秦堪突然提出開海禁,饒是與朱厚照交情深厚,秦堪也不得不為自己捏了把汗……

話已出口,朱厚照竟然沒發脾氣,反而沉默下來,過了許久,他抬起頭,緩緩道:“開海禁是你個人的意思還是下面大臣們的意思?”

秦堪嘆道:“目前只是臣個人的意思。”

朱厚照搖頭道:“朕當年還是東宮太子時,楊廷和先生有一次在春坊跟朕聊過開海禁的事,楊先生說過,其實禁海對大明來說,是弊大於利的,我大明身為周邊藩國宗主,閉關鎖國本是下下之策,更何況一鎖便是百多年,朝廷國庫缺銀子,內庫缺銀子,地方官府挖條溝渠,修個河堤,辦個官學,他們也處處缺銀子,大家都知道銀子是個好東西,更知道若開了海禁,銀子將會大大充盈我國庫,可為何一百多年過去,偏偏朝堂上沒一個人敢提開海禁一事呢?”

秦堪聽懂了朱厚照話裡的意思,神情愈發苦澀:“究其原因,終是內憂外患。”

朱厚照嘆道:“不錯,內憂外患,大明之外,倭寇海賊橫行大海,見船便搶,見人便殺,日本處於內亂,自顧尚且不暇,根本毫無辦法解決,而我大明軍衛孱弱,不堪一戰,當初你親自參與過崇明抗倭一戰,我大明軍衛弱到什麼程度你比朕清楚。大明之內,朝中並不乏目光長遠之輩,其實人人都知道開了海禁有好處,這些大臣們目光雖長遠,但心思卻長歪了,一見有好處,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強國,而是怎樣肥己,於是口中叫囂著祖制不可違,私下裏卻勾結商人揚帆出海賺銀子,名聲也撈了,銀子也撈了,所以國庫越來越窮,而官員越來越富。”

朱厚照神情難得的正經,停頓片刻後,接著道:“楊先生還跟朕說過一樁往事,弘治九年時,有一個名叫顧承的七品御史,此人進士二甲及第,可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翰林院熬了兩三年後被任為監察御史,上朝頭一天便上了一道奏疏請開海禁,當時父皇頗為驚訝,懷著試探的心思,於是提出讓內閣和六部議一議,結果話剛說完,滿朝沸騰,大臣們不敢罵父皇,卻指桑罵槐將顧承罵得體無完膚,近百人一涌而上,當殿參劾顧承禍國誤君,違敗祖制,請求父皇嚴懲,群情憤然之下,父皇不得不將顧承罷官免職,逐出京師……”

朱厚照神色愈見晦澀:“那顧承也沒好下場,滿懷抑郁收拾行裝離開京師,還沒到真定府,便被所謂賊人半道劫殺,這樁案子成了無頭懸案,後來不了了之……”

“……當初父皇病危,朕終日侍侯榻前,父皇那些日子教了朕許多治國之道,朕記得最深的便是海禁一事,父皇告訴朕,海禁當開,但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引火燒身,只可徐徐圖之,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代兩代才能見到希望,秦堪,朕知道你開海禁是為一片公心,但海禁這個話頭提不得,它觸及到太多人的身家和前程,無論誰敢碰它,那些牽涉頗深的文官們都會拼個你死我活,哪怕貴為皇帝國公亦不例外,你若捅了這個馬蜂窩,朕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你。”

秦堪神情陰暗了許多,自從決定開海禁以來,他對大明百餘年來關於開海禁海一事非常關注,錦衣衛留存的許多文案資料也看了很多,朱厚照說的這些他其實都知道,只是聽朱厚照的語氣,開海禁一事比他想像中更艱難,難到連朱厚照這個皇帝都那麼悲觀。

秦堪明白,所有的阻力只為一個原因,那就是利益。

大明不像別的朝代那樣有后戚,世家和門閥,經過宋元兩朝的戰亂洗禮,顯赫千年的世家門閥早已沒落,太祖朱元璋又是個不怎麼講究的人,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打下這座江山,這座江山就跟驢子的屁股似的被太祖他老人家狠狠烙上了一個“朱”

文官士子的命脈,他以一人之力向整個階級發出了挑戰。

“陛下,世事難為,不能不為,開海禁的好處臣不必贅言,想必陛下也清楚,既然開海禁是一件於國有利之事,那麼……”秦堪停頓片刻,語氣忽然變得激昂起來:“雖千萬人,吾往矣!”

“好氣魄!”朱厚照讚賞地點頭:“說點有用的,你打算怎麼做?”

“臣打算挨個兒拜訪那些反對開海禁的大臣,一見面就跪下來抱著他們的大腿哭求,如果大臣們通情達理的話,臣跪兩百多次差不多可以開海禁了……”

朱厚照目瞪口呆:“這……這就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不大現實,對吧?”

“何止不現實,簡直是不要臉啊。”

秦堪笑了:“那麼咱們何不換一種比較溫和的法子?既不用求人,也不用殺人,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悄然不覺地讓開海禁成為朝堂諸臣不得不順從的時勢,那時不用咱們開口,大臣們會自動自覺地請開海禁。”

朱厚照眼睛一亮:“你有什麼法子?”

“開海禁這個題目太大,臣以為眼下不如換個小題目,算是為開海禁打下伏筆,文官們可以勾結商賈造船出海,咱們也可以造船出海,海運的銀子他們賺得,咱們自然也賺得,陛下試想,朝堂若人人與海運牽扯上關係,這種風氣帶到地方官府,最後帶到民間,當秘密已不再是秘密,法令也不再是法令,所謂禁海一說,與廢紙何異?”
alterlan 發表於 2014-4-2 08:11
第六百五十章 增益內庫


 重開海禁那麼大的話題,語風驟然一變,變成了出海行商,聽在朱厚照耳裡莫名舒爽了很多,心裡頓時鬆懈下來,露出一種豁然通暢的表情,就像在海邊披著潔白的薄紗夢幻般奔跑……

 “你早說出海呀,嚇死朕了!”朱厚照恨恨瞪了秦堪一眼。

 秦堪淡淡一笑,其實今日聊天他耍了一點小心眼,先把開海禁這個驚天提議說出來,生生嚇到了朱厚照,然後話鋒一轉,將開海禁變成私人性質的出海行商,驟起驟落之下,朱厚照的心理上自然容易接受。

 “臣剛才已說過了,欲賺銀子,必除倭寇。”

 朱厚照聽懂了秦堪的意思:“因為缺銀子,所以要賺銀子,因為要賺銀子,所以要出海行商,因為出海行商,所以必須將海上的倭寇剿除,你是這意思吧?”

 “跟陛下說話和跟聰明人說話的感覺是一樣一樣的……”秦堪昧著良心誇了一下朱厚照的智商。

 朱厚照被誇得咧開了嘴,隨即感覺有些不對:“私下裡出海行商不是違了祖制嗎?太祖皇帝曾下令片板不得下水,咱們這一出海起碼不是片板了吧?”

 “陛下,太祖的法令是百餘年前的法令,如今時勢早已不同,臣所言開海禁和出海行商,其實都是同一件事,百年祖宗成法必須變一變了……”

 還有句話秦堪憋在肚裡沒說,朝中手握權勢者無不與商賈勾結,大把的海運利潤已被文官們私下分贓,這筆利潤細算起來,每年至少超出國庫所得十倍以上,國窮民窮,真正富的卻是少部分官員,這種現狀若不改變,大明國祚能撐多少年?

 查緝抓捕不是根本之道,就算把參與海運的官員全部抓光,用不了多久還會有人前仆後繼,海運的利潤太豐厚了,豐厚到任何人不能不動心,哪怕冒著殺頭抄家的風險,也有人豁出一切押上身家。

 想改變它,治本之道只能參與它,掌握它,強大到一定地步時,便可以改變這個行業的遊戲規則。

 秦堪接著笑道:“說開海禁畢竟太遙遠太不現實,陛下不妨想想如今的現狀。國庫每年所得不到一千萬兩。而且每一分每一厘都被內閣和戶部做好了安排。治河,修堤,充餉,發俸。除了天家重大慶典,戶部估計不會再給陛下多出一兩銀子了,陛下性喜玩樂,不論天下各地進貢珍奇異獸,還是豹房擴建和日常開銷,都免不了需用,僅靠每年那點礦稅銀子,怕是支撐不了多久,內庫總管高鳳恐怕在陛下面前哭窮不止一次兩次了吧?”

 “陛下欲做一位繼往開來的明君。眾所周知,不論昏君還是明君,都需要銀子,沒銀子什麼事都幹不了,頂多只算個窮君。不僅事事掣肘,還要處處看內閣和戶部那些官員的臉色,臣記得去年陛下欲增建豹房殿宇四十間,金殿上話剛出口,便引得滿朝文武口誅筆伐,沒錢的皇帝當得多麼悲哀,陛下想必深有體會吧?”

 這句話算是戳到朱厚照的心窩子上了,朱厚照臉色頓時變得跟天氣一般灰沉沉的,有種一文錢逼死皇帝的英雄氣短。

 朱厚照轉過頭,放眼眺望眼前的蒼茫大地,面無表情地吸溜了一下鼻涕。

 秦堪心中一喜,急忙鼓舞剩勇追窮寇:“陛下貴為天子,然則如今臣權過盛,無論是興之所即還是日常用度,陛下處處受銀錢掣肘,如此既不放開手腳,還要受大臣們諸多斥責參劾,君不像君,臣不像臣,說到底皆是銀錢所誤。陛下試想,若內庫銀錢滿倉,陛下想建宮殿便建宮殿,想徵珍奇便徵珍奇,哪怕在兵部所制之外再建一支水師,只要不動用國庫帑費,陛下何須再看大臣的臉色?那些大臣有何藉口斥責陛下?”

 秦堪今日耗費許多唇舌,唯有這一句話終於令朱厚照真正動容。

 此刻朱厚照豁然開朗,秦堪沒說錯,如今君臣關系如此惡劣,除了君臣各自立場和利益的不同,國庫銀錢的支配也是一大原因,甚至可以說是主要原因。

 若按秦堪所說,天家不聲不響參與出海行商,銀錢滿倉是必然的結果,國庫與內庫是兩個截然不同且互不干涉的體系,朝臣只對國庫銀錢有支配權,這種支配權甚至大於君權,銀子該怎麼用基本由大臣們說了算。然而如果內庫忽然有了銀子,甚至銀子比國庫還多,那時修園子,建宮宇,建水師,全由闊綽的內庫出錢,大臣們能說什麼?

 只要有了銀子,以後朱厚照想幹什麼便幹什麼,雖然沒到百無禁忌的地步,至少建立在銀錢基礎上的君權會得到很大一部分的擴張,對於相持百年的君臣權力之爭來說,無疑是個極大的進步。

 朱厚照眼睛漸漸散發出亮光,呼吸也不由自主粗重了,明君缺銀子,昏君更缺銀子,雖說整個天下名義上是皇帝的,實際上只是個口號而已。

 “秦堪,朕若參與出海行商,內庫每年可入多少銀子?”

 “如果臣時刻都像今日此刻這麼有良心,不做假帳不瞞不欺的話,內庫每年歲入應該不少於一千萬兩。”

 朱厚照笑臉有些僵硬:“你的良心時刻都在嗎?”

 “不一定,偶爾會被狗吃,然後等它慢慢再長出來,過程比較緩慢……”

 朱厚照喜滋滋地回豹房了,出海行商一事算是徹底定了下來,剛開始朱厚照尚存顧慮,畢竟老朱家的祖宗定下禁海的規矩,而他參與海運行商無疑有違祖制,只不過秦堪給朱厚照描繪的未來藍圖實在太美好了,美好得令朱厚照立馬毫不猶豫地把祖制拋到了腦後。

 說實話,秦堪特喜歡跟這種見錢眼開的皇帝做朋友,感覺太愉悅了。

 當然,反過來說,如果秦堪是在天有靈的太祖朱元璋的話,一定不惜一切代價降下九天神雷劈死這個不孝子孫。

 天色仍舊灰沉沉的,大雪已住,寒風卻愈發凜冽,天地間一片蒼茫,如同這個已漸生暮氣的帝國,看不清前路吉兇。

 朱厚照走後,秦堪仍負手站在城外路邊,靜靜感受著寒風從臉上吹拂而過的感覺,刺痛中有一種隱隱的快意。

 身後有輕悄的腳步聲,丁順恭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公爺,天津知府嚴嵩派人送信,如今天津東港日夜造船,第五艘兩千料的福船也快完工了,不過嚴嵩說造船花費糜巨,今年公爺批給他的四十萬兩銀子已然快花完了,銀子若花完,東港只能停工……”

 秦堪心疼得吸了口涼氣,凜冽的寒風吸進喉嚨,像刀割般生疼。

 “嚴嵩這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怎地也是個敗家的性子?就不知道給我省點花嗎?”秦堪感到有些牙疼。

 丁順笑道:“嚴大人夠省啦,聽天津錦衣衛的密報,嚴嵩上任天津知府近一年,每日理事奔波勤勤懇懇,從未懈怠,不僅擴建了天津城墻和城區,更將公爺最重視的東港造船放在心上,凡造船一事,事必躬親,從用工到用料,皆由嚴嵩親自把關,沒有多花一分銀子,公爺,嚴嵩為了在您面前爭個臉,這一年來著實受了不少苦呀。”

 秦堪聞言點點頭,心中有些感動。

 不論後世對嚴嵩怎麼評論,在秦堪眼裡,嚴嵩至少是個非常務實的聰明人,勤懇踏實之外有那麼一點點野心,嚴嵩最聰明的地方在於他從不在秦堪面前掩飾自己的野心,而他表現出來的野心也非常適度,正好能被秦堪拿捏而不至於失去控制,讓秦堪能放下一切顧慮和猜疑重用他。

 這正是嚴嵩的聰明之處,同樣都是有野心的人,相比之下,嚴嵩的表現比錢寧高出不知多少個檔次。

 “沒錢是個麻煩啊……”秦堪頗為頭疼,天津造船到目前為止,都是秦堪私人在往裡面出銀子,幸虧秦堪不算什麼兩袖清風,這幾年東撈西撈,倒也撈了不少銀子。做官做到秦堪這般地位,根本什麼都不必做,每年每月總有人將白花花的銀子冠以各種名目送到他府上。

 “公爺府上……銀錢不足了?”丁順非常體貼地開始出餿主意:“屬下願為公爺分憂,京師裡富得流油的官員可不少,這些人屁股底下都有不少見不得人的事兒,屬下隨便逮一個進詔獄審兩次,絕對沒有冤枉的,要不屬下這就派人逮一個回來,順便把他的家抄了,少說也能湊個四五十萬兩。”

 秦堪嘆氣:“丁順啊,你跟了我這麼多年,吃相一年比一年難看,你實話告訴我,你是為了看起來高一點才不情不願長了顆腦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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