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關閉
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400
alterlan 發表於 2014-4-20 21:31
第六百六十一章 國運之爭


 故地重游,剛進天津城不到一個時辰,唐子禾又上馬急匆匆離開。

 回頭留戀地再看一眼這座熟悉的城池,它的每一個角落都布滿了曾經又愛又恨的痕跡,漸行漸遠,遙遠的城池彷彿幻化成了他的笑容,孤獨而傲然,靜靜佇立在海濱,無聲地向她昭示著曾經的諾言,如同城牆上的青石般堅不可摧。

 轉過身望向前方時,唐子禾的面容浮上無比堅毅。

 這一年多以來,她一直在路上,從霸州輾轉到京師,又從京師輾轉到江西,朱宸濠之亂被朝廷平定後,她悄然抽身遠遁,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絲線拉扯著自己,她終於情不自禁策馬回到了天津。

 她想看看故鄉,想看看曾經和他一起住過的屋檐,想看看官衙院子裡那一株臘梅今年是否又開了花,想站在臘梅樹下帶著笑容回憶當初一針刺入他的背後,將他生生定住動彈不得的黯然離別……

 滿載著過往的回憶,又是一個風雪漫天,臘梅綻放的季節,唐子禾悄然回來了,然而來不及尋找回憶的痕跡,她卻不得不快馬加鞭離開。

 秦堪有難,她怎能坐視?

 朝堂爭鬥她不懂,那是男人的事,但爭鬥的一方是她的男人!

 僅從兩名茶客寥寥數語裡,她便預感到不妙,當初秦堪領十萬大軍兵圍霸州時,她也是這般感覺,她的感覺從來不騙她。

 四面楚歌之際,她必須回去,與他共赴患難的人裡,必須有她。

*******************************

 京師寧國公府。

 徐鵬舉盤腿坐在暖炕上,嘴唇上下快速蠕動,小公爺雖然是吃貨,但吃相倒是很文雅,這跟國公府的良好家教分不開,再怎麼喜歡食物,也不容許他表現得像土狗遇見了骨頭似的又舔又啃。

 徐鵬舉吃東西的樣子很……神聖,通常用雙手捧著食物,眼睛閃閃發亮地盯著它,然後充滿虔誠地一口咬下去,食物在嘴裡咀嚼時不停抬頭張望四周,目光有種淡淡的警惕,好像隨時有人衝出來把他手上的東西搶去似的。

 秦堪翹腿坐在椅子上含笑看著他,看徐鵬舉吃東西比自己吃更有趣,像松鼠啃堅果似的,蠢萌蠢萌。

 徐鵬舉吃的是蛋,秦堪前幾天興之所致順手發明的茶葉蛋,這個年代茶葉蛋還不存在,是個很新鮮的玩意,煮好後冷浸四五個時辰,味道正是香濃之時。

 對於新奇的吃食,徐鵬舉永遠不會拒絕的,秦堪懷疑就算把狗屎換個別致的方式擺在盤子裡,他也會毫不猶豫一口吞掉,更別提香濃撲鼻的茶葉蛋了,初見時便兩眼放光,二話不說直接吃了四個,現在已開始朝第五個奮鬥。

 “呃——”

 吃著吃著,徐鵬舉忽然翻起了白眼,嘴張得大大的。

 秦堪好整以暇地打了個手勢,一旁端著涼水的丫鬟急忙將水遞到徐鵬舉嘴邊,然後使勁幫他拍著背,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

 “這麼好吃的東西居然不早做出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緩過勁後的小公爺脾氣不大好。

 秦堪嘆道:“你不正在吃蛋嗎?怎麼又惦記上我的良心了?小公爺,第五個了,這東西偶爾吃一個當是消遣,吃多了對身體可沒好處,適可而止才是。”

 “偏要吃,你少管,叫你家廚子再做一鍋,小爺我帶回去吃。”徐鵬舉嘴仍沒停,邊吃邊含糊不清地道:“我這輩子也就剩這麼個雅好了,誰攔我誰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徐鵬舉嘴巴張合著,眼裡卻有一種看不到未來的迷惘。

 前世死後運氣好,隨機分配時投了個好胎,生下來不差錢不缺衣少食,爵位也四平八穩地等了他一百多年,就等他繼承,如果沒有造反當皇帝的心思,不出意外的話,這輩子爵位也到頭了,秦堪有時候設身處地幫徐鵬舉想想,真覺得這輩子實在沒什麼挑戰,這樣的日子真是……很幸福啊。

 連吞幾個茶葉蛋後,吃貨如小公爺者也不敢再多吃了,怕被噎死。

 灌了幾口茶水,徐鵬舉打了個飽嗝兒,慢悠悠地道:“這幾天京師不太平,你不會沒感覺到吧?前幾日金殿朝會,給事中王僚將矛頭直指你,雖然被你賴過去了,但這事沒有結束,估摸他們還有新招數……”

 秦堪苦笑道:“連你這種人都瞧出端倪,看來我這次真是鋼刀加頸了……”

 徐鵬舉不滿道:“什麼叫連我這種人?是個瞎子都瞧出不對勁了,那幫文官是什麼貨色你難道不知?這件事既然開了頭,不把你弄死,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秦堪嘆道:“我就這麼討人厭嗎?入朝這幾年,我自問也是溫潤如玉,彬彬有禮,一沒搶過文官的妻妾,二沒刨過他們的祖墳……”

 頓了頓,秦堪語氣忽然變得遲疑:“刨沒刨祖墳這事可待商榷……好吧,就算我刨了他們的祖墳,可是除此之外我哪裡做過得罪他們的事?簡直太不講道理了!”

 徐鵬舉吃驚地瞪大了眼:“連人家的祖墳都刨了,你還有臉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可我刨祖墳之前通常是講道理的……”秦堪振振有詞,貌似君子。

 徐鵬舉嘆道:“知道我今日登你家門為了什麼嗎?”

 “不出意料的話,應該特意為吃茶葉蛋而來……”

 “你這張嘴簡直活活會把人氣死……這事很嚴重,你莫掉以輕心,文官們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咱們無非從海運的巨利裡小小分一杯羹而已,大明海疆那麼大,銀子是賺不完的,以前咱們勛貴誰家沒有跟商賈合伙幹過這種買賣?真想不通這次他們為何非要大動干戈。”

 秦堪嘆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文官們在意的不僅僅是咱們從海運賺銀子,他們想得更遠,其一,這次由我出頭聯合京師和南京各家勛貴,參與咱們這樁買賣的勛貴大小共計數十家,以前你們勛貴私下裡也幹,但都是各自為政,悶聲發財,如今這股力量被我擰合在一起,你知道數十上百家勛貴的能量有多大嗎?足以對文官集團形成威脅了,如今朝堂正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文官們怎願見到另一股勢力平空拔地而起,與他們分庭抗禮,甚至取而代之?”

 徐鵬舉吃驚道:“他們竟想得這般深遠?”

 “都是朝堂上打滾半輩子的人精,眼皮子淺的早被大浪淘沙淘乾淨了,走一步看百步的眼光誰沒有?大臣們不論私下有沒有參與海運,皆將矛頭對準我,究其原因,就是怕勛貴們擰成一根繩的這股力量。”

 秦堪冷笑數聲,接著道:“其二,文官不準咱們勛貴造船出海,表面上看是不願自己的私利被分潤,實則這次咱們大明大亮造船募兵列炮,他們早已看穿了我的想法,出海牟利是假,開海禁才是真,若我大明果真開了海禁,屆時人人皆可造船出海與藩國貿易,那時文官和士大夫的優勢何存,一群只知以權謀私的囊蟲,他們有什麼本事與天下商賈相爭?”

 徐鵬舉若有所思:“所以這次文官對你大動干戈,直欲將你除之而後快,就是為了將對他們不利的苗頭搶先掐死,繼續維繫文官士大夫的百年利益?”

 秦堪嘆道:“他們的利益維繫了,我大明的國運可就衰竭不振了,說到底,這次我與文官之爭,實則是私利與國運之爭,我和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迎頭正面碰撞,看誰笑到最後。”

 徐鵬舉神情陰情不定,沉思許久,緩緩道:“我今日來正要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這幾日我與京師不少勛貴家子弟在一起遊玩,聽到一個消息,他們的長輩不少人準備打退堂鼓了,畢竟這次文官來勢洶洶,勛貴們的爵位皆是祖輩百年前拼死征戰而來,家大業大根深葉茂,他們冒不起這個險……”

 秦堪嘆了口氣。

 任何利益群體都一樣,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

 說著徐鵬舉神情有些訕訕,頗為羞愧地道:“我爺爺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京師的事,派了八百里快騎傳信給我,眾勛貴合伙造船出海一事,魏國公府暫不參與,待日後京師情勢明朗再說……”

 秦堪盯著徐鵬舉,道:“你呢?你怎麼想?”

 徐鵬舉忽然挺起胸,大聲道:“我當然站在你這邊!爺爺給我送的信我看完就燒掉了,做朋友哪能不講義氣?富貴時勾肩搭背,患難時撇清關系,這種事我徐鵬舉幹不出來!”

 秦堪被感動了,吃貨雖然是吃貨,但至少是個講義氣的吃貨。

 人生得一知己,夫復何憾。為酬知己,秦堪決定今晚便在自家內院裡擺個法壇,祈禱上天降下神雷,讓徐老公爺早日位列仙班,讓徐小公爺早點繼承爵位……
alterlan 發表於 2014-4-20 21:40
第六百六十二章 四面楚歌


 徐鵬舉走了,帶著滿腹的擔憂,順便也帶走了一鍋香嘖嘖的茶葉蛋。憂國憂民與大快朵頤毫不衝突,吃貨的世界永遠是最單純、最幸福的。徐鵬舉走後,秦堪一直坐在前堂動也不動,盯著前院地上鋪滿的皚皚白雪出神。

 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充斥心間,向來有主意的秦堪這次也犯了難。以往碰到任何絕境和艱困,隨便想個法子便很輕易地解決,然而這次不一樣,國事之爭哪裡容得半點取巧?往常的小聰明此刻完全沒有作用。

 從進京師當錦衣衛千戶開始,文官們便對他多有敵視,這次終於朝他完全亮出了利爪尖牙,面對這樣的龐然大物,小聰明小計謀怎能有用?望著院子裡白茫茫的雪,秦堪沉沉嘆了口氣。好久沒有四面楚歌的感覺了,這次他不打算妥協退避,因為終究要面對的,從崇明抗倭之後,他便立下宏志,一定要改變這個世道,而打破大明百年海禁,便是他宏志裡最重要最關鍵的一環,海禁開了,君臣百姓的眼界也開了,知道天高地厚了,知道什麼是無知、什麼是愚昧,官員和百姓有了自己的眼界,有了對這個大明天下的認知,便向國富民強邁出了第一步,秦堪要做的,便是推動天下的臣民邁出這一步,所以秦堪不能退,退一步便將多年的宏志化為烏有。

 內院仍如往常般平靜,秦堪像樹,給了家人一片涼蔭,外面風急雨驟,卻一絲也飄不進這個家,杜嫣和金柳甚至渾然不知京師山雨欲來。

 子夜,萬簌俱靜,內院東廂房裡仍點著一盞紅燭,昏黃的燈光下,一對人影在呻吟聲中糾纏肉搏,不知過了多久,女人彷彿一隻中了箭的天鵝,發出羞澀卻暢快的輕吟,最後風停雨歇,春光無限的暗室裡,唯有粗重的喘息,還帶著犄施的餘韻。

 “相公今晚格外賣力,像牛……”杜嫣喘息著送上自己由衷的讚嘆,顯然她對秦堪的表現很滿意。

 ”讓牛歇會兒,耕地累壞了……”秦堪也喘息。

 “這幾日相公愁眉不展,可是朝中又發生什麼事?”

 秦堪輕撫著她光潔的裸臂,笑道:“哪裡有事,相公如今威風得緊,不主動找別人的事,他們就該燒高香了?”

 終究忍著沒告訴杜嫣即將到來的危機,男人的本分是最大程度維護這個家,而不是讓家人妻小整日擔心,以杜嫣的火爆性子若知道那些文官針對他,說不定一怒之下將他們挨著個兒的痛揍一頓,那時秦堪會不會被治罪先不提,上朝時滿殿缺胳臂少腿且身殘志堅的老傢伙杵在殿內,朱厚照肯定龍顏大悅,但畢竟太損國體。

 激烈運動後,夫妻二人有些累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最後沉沉入睡。

 秦堪醒來時天色仍漆黑,心事滿腹的他連睡覺也睡得不安穩,沒睡多久便醒了。

 順手習慣性地一摸,身邊床榻空蕩蕩的,大半夜的,杜嫣不知跑哪兒去了,秦堪不忍心叫醒屋外的憐月憐星姐妹,於是自己摸索著將蠟燭點亮。

 昏黃的光彩布滿廂房,一道黑色的影子一動不動地投映在墻壁上,秦堪倒吸一口涼氣,嚇得往後蹬蹬退了兩步,驚懼地抬頭望去,卻見杜嫣只穿著裡衣褻褲,一雙潔白修長的雙腿像白色的鉤子,穩穩地勾在廂房的橫梁上倒掛著……大半夜何其有幸能見到這一幕,秦堪沒當場嚇昏過去,多虧他有一顆久經風浪,見慣魑魅魍魎的堅強心臟。

 “嫣……嫣兒……”秦堪小心翼翼地輕喚,臉色在燭光下一片煞白。

 杜嫣的反應很靈敏,秦堪話音剛落,她那雙勾著橫梁的修長雙腿猛地一彈,整個人像一片輕巧的落葉,悠悠地飄落地上。

 “相公你醒了?”杜嫣瞧著他嘻嘻一笑。

 “你剛才這……”秦堪指了指橫梁:…娘子何故自掛東南枝?難道岳父大人破產了?”

 杜嫣笑著推他一下:“去你的,你才自掛東南枝呢,這是上次那位給我瞧病的老婆婆教我的秘法……”

 “秘法?”

 “對,生孩子的秘法……”杜嫣俏臉一紅,神情羞澀道:“老婆婆說了,每次……每次與相公行房後,最好讓身子倒立起來,這樣相公的那個那個東西就會往我身子裡面流,受孕的機會很大……”

 “相公,老婆婆給我開的藥方我早已吃完,她還給我算過日子,原來女人受孕可以算日子的,相公你放心,秦家絕不會斷了香火,我一定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秦堪:“…………”

 夫妻果然是前世注定的緣分,曾經的吊頸秀才,找了一個掛房梁的老婆,一家子都跟房梁過不去。

 說起給杜嫣瞧病的老婆婆,秦堪腦海中不由浮出一張絕美而倔強的面容。

 流浪在外一年了,那個倔強的女人倦了嗎?願意回來了嗎?

*********************************

 意料中的風暴果然來臨。

 接連幾日的朝會上,群臣蜂擁而上,無數道參劾秦堪的奏疏遞進內閣,此時內閣由於李東陽致仕,只剩楊廷和和梁儲二人支撐。

 奏疏參劾秦堪無數款罪狀,從早年蠱惑東宮太子開始說起,大概意思說秦堪從值衛東宮開始便心懷鬼胎,伙同八虎煽動蠱惑太子幹一些離經叛道之事,當今皇帝昏庸成這副德行,責任不在師而在侍,正是由於太子身邊充斥奸佞頗多,致使太子擇其不善者而從之,擇其善者而驅之,秦堪之罪當與劉瑾同,其刑亦當與劉瑾同。

 早年的舊帳被翻得嘩嘩作響,按大臣們的意思,秦堪不僅應該和劉瑾一樣被千刀萬剮,就連朱厚照這個皇帝也被拿出來當成了反面典型。

 翻舊帳只是大臣們的手段之一,更要命的是造船出海一事,這件事秦堪做在明處,大臣們看在眼裡,《大明律》和《皇明祖訓》翻出來,實實在在的大罪,怎麼辯解都沒用。

 奏疏如同被秋風掃過的落葉,鋪天蓋地朝內閣飛去,內閣大學士梁儲和楊廷和也懵了,上一次文官們如此團結如此豁出去要一個人的命,還是在劉瑾倒臺之前,時隔一年多,文官們再一次擰成了一股繩,殺氣騰騰直指秦堪。

 事情鬧大了,梁儲和楊廷和也不敢得罪滿朝文官,參劾秦堪的奏疏他們一份都沒截留,原封不動送進了司禮監張永的案頭上,死道友不死貧道,這事還是留給張永傷腦筋去吧,誰讓他掌著批紅權呢。

 明面上的攻訐在秦堪的意料之中,可暗處的陰謀卻防不勝防。

 就在滿朝文官一聲聲喊殺聲中,帶頭上竄下跳最歡快的兵部給事中王僚竟然被人毒死了。
alterlan 發表於 2014-4-24 08:10
第六百六十三章 身陷困局


 黃泥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王僚的死將秦堪推入了絕境,被京師文官千夫所指之時,只有秦堪和他身邊的親信才最清楚,王僚的死與他毫無關系。

 盡管這個人很討厭,秦堪也暗自決定等風暴平靜以後,找個機會弄死他,但弄死王僚畢竟還只是個構思,構思沒付諸行動,有人卻幫他把事情辦了。

 幫他的人自然不是明朝版活雷鋒,而是擺明了陷害他,本來秦堪已是四面楚歌,諸多參劾纏身,在這個萬分敏感的時刻,叫囂聲最大,表現最活躍的政敵王僚忽然死於非命,對秦堪來說這實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

 王僚死得很蹊蹺,昨日散朝之後回到家,書房裡坐了一陣,家僕催請晚膳時,發現他已七孔流血暴斃在書房中,順天府仵作驗過屍後,證實王僚服用砒霜而死,書房中有打鬥過的痕跡,總而言之,現場被布置得連瞎子都看得出兇殘被殺死不瞑目……

 這已不僅僅是一樁單純的兇殺案了,它代表著狂風暴雨的來臨。

 順天知府瘦弱的小肩膀扛不起這麼大顆雷,文官和錦衣衛他誰都惹不起,於是二話不說將此事直接報給內閣。

 王僚的死像久抑的火藥桶遇到了火星,京師朝堂頃刻間被點爆了。

 大雪紛飛,寒風呼號,正德三年的年末,離過年休沐只有五日,原本應該喜氣洋洋的京師朝堂卻陰風陣陣,殺意盈天。

 私自造船出海已違祖制,王僚的死更給了文官們一個誅除奸臣的絕好藉口。

 不願見到秦堪分潤海運的利益也好,不願坐視勛貴擰成一股繩勢力坐大也好,還有純粹對秦堪心懷惡感,只欲將其除之而後快,總之,不同派系各懷目的的文官們這次空前的團結,王僚被毒死府中的消息傳開後,雪片似的參劾奏疏同一時間飛進內閣,飛進司禮監。

 這次參劾秦堪的奏疏措辭嚴厲多了,歷數秦堪自調任京師以來的種種罪狀,罪狀少則十餘款,多則數十款,若這些罪狀果真屬實的話,秦堪至少可以被砍二十次頭,九族被誅五次。

 群情激憤的文官們這次鐵了心要除掉秦堪這個禍害,內閣也彈壓不下來,李東陽致仕後,新的內閣大學士尚未補任,梁儲和楊廷和不得不將這些參劾奏疏全部發往司禮監,楊廷和沒做任何批示,而梁儲素來對秦堪頗有敵意,於是將奏疏發往司禮監的同時,梁儲又用藍筆寫了一張條子給張永。

 這張條子自然不是對秦堪的表揚信,而是落井下石,乘著群情激憤的東風,梁儲不介意火上再添點油。

 北鎮撫司。

 秦堪仍舊每日坐在鎮撫司二堂東側廂房裡批文辦公,他面沉如水無悲無喜,外面喧囂的喊殺聲仿佛對他沒有絲毫影響,眼睛只盯在案前的公文上,不時提起筆做兩行批示,候在外面的錦衣校尉便接過批示後的公文,飛快呈遞各地。

 錦衣衛每日收到的各種情報公文不下萬數,經過下面的百戶,千戶,鎮撫使,都僉事等各級層層篩選後,擱在秦堪案頭的仍有數百份,這數百份公文情報皆與軍國大事,藩國動向,各地民變,市井流言等有關。

 丁順站在秦堪的廂房前搓著手,急得來回踱步,欲進又不敢進。

 等了大約半個時辰,裡面傳來秦堪不滿的聲音:“想進來就進來,不進來就滾遠,我門前的地都快被你磨出一條壕溝了。”

 丁順一喜,急忙踮著小碎步走進去。

 見秦堪穿著大紅色蟒袍氣定神閑地坐在案後批閱公文,丁順急得跺了跺腳,苦笑道:“公爺,您怎麼還坐得住呀,外面都快翻天啦!”

 秦堪眼都沒抬,目光仍落在公文上,淡淡道:“誰要翻天?”

 “還能有誰,那幫文官呀!今早王僚被發現毒死府中,朝中大臣皆說……是公爺派人幹的,六科十三道御史紛紛上疏,要求陛下將你罷官削爵拿問,陛下今日稱病罷朝,這會兒大臣們都跪在承天門外磕頭不已,一定要為王僚討個說法……”

 丁順一邊說一邊偷偷抬眼瞧著秦堪,神情猶疑不定,看來連他都覺得王僚的死跟秦堪脫不了關系。

 秦堪仍淡淡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論,他們說是我幹的,拿出證據來。”

 “公爺,這事需要證據嗎?眾口鑠金之下,便不是公爺幹的,他們也有法子將這樁罪扣在公爺頭上……”丁順越說越氣憤:“太過分了!這種勾當原本應是我錦衣衛的拿手好戲,文官們什麼時候學去了這一招,現在反用在咱們錦衣衛頭上了。”

 秦堪沒接丁順的話茬兒,換了個話題道:“前幾日叫你徹查與海商勾結牟利的京官,你查清了嗎?”

 丁順一臉苦色道:“公爺,這事可不是一天兩天能查清的,海商皆在大明沿海城鎮,錦衣衛消息傳遞最快的只有飛鴿,查緝的天數再加上一來一往路上耗費的時日,少說也得十天半月的。”

 秦堪點點頭,他相信丁順的辦事能力,在這個交通閉塞的年代,能做到十天半月有結果已然非常難得了。

 順手從案頭上抽出一本冊子扔給丁順,秦堪淡淡道:“你看看這個。”

 丁順翻開看了幾眼,接著驚愕抬頭,失聲道:“公爺何時有這東西?確實嗎?”

 秦堪笑道:“江西寧王之亂,王守仁率軍攻占寧王老巢南昌,並以風雷之勢迅速占領寧王府,這本冊子便是王守仁從王府密室裡搜到的。”

 “公爺,這上面寫的東西委實要命,列舉了歷年京官受寧王賄賂的名單和數量種類時間,王守仁怎會將這要命的東西交給你?”

 “因為王守仁相信我的人品,請我幫他把這本冊子燒掉,否則這東西貽害不淺。”

 丁順指著它訥訥道:“可是,可是它沒被燒掉……”

 秦堪慢吞吞道:“事實你也看到了,我的人品很值得懷疑……”

 丁順:“…………”

 尷尬沉默了一會兒,丁順終於適應了老上司的人品,忽然使勁一拍掌,興奮道:“沒燒掉是好事啊,公爺,有了這東西,朝中至少三成文官不死也得脫層皮,陛下雖終日嬉戲玩樂,但對造反這種事可是非常忌諱的,有它在手,公爺還怕那些雜碎參劾嗎?”

 秦堪搖搖頭,道:“這東西只可用於震懾,若真公諸于眾,就算它能幫我度過這次危機,但從此我與文官可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所以這東西不到被逼入絕境時,萬不可示之。”

 丁順失望地嘆了口氣,情知秦堪所言不假,這本冊子是雙面刃,一旦將它拿出,固然可以滅掉一部分政敵,平穩度過這次危機,然而以後秦公爺的處境可就愈加艱困了。

 秦堪緩緩道:“如今我已陷困局,滿朝皆聞喊殺聲,不過我尚可支撐拖延十日,丁順,對福建浙江海商的徹查,十日內必須給我一個結果,我要知道京師哪些官員與商人勾結牟利,將我大好海疆變成了他們的私家後花園。”

 丁順猶豫了一下,終於一咬牙,重重抱拳:“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一名錦衣校尉,校尉跪在廂房門口慌張道:“稟公爺,北鎮撫司門口出現大批文官,他們穿著朝服,盤腿坐在鎮撫司大門前,指著大門叫罵……”

 秦堪和丁順一楞,短暫沉默過後,丁順眼中忽然迸現殺氣,勃然怒道:“向來只有我錦衣衛找別人的麻煩,這幫雜碎竟然欺到錦衣衛門口,都活膩味了嗎?公爺勿憂,屬下替公爺料理了他們!”

 “站住!”秦堪冷喝道。

 “公爺,別人都打上門了,自洪武年錦衣衛充入天子親軍之日始,我錦衣衛何曾這般被朝臣欺辱過?此事絕不可忍啊!”

 秦堪冷冷道:“我說過忍讓了嗎?就算不忍讓,也不能似你這般打殺,今日若門口那些大臣死傷任何一個,我可算真正活到頭了,那些大臣的小詭計你還看不出嗎?”

 “公爺可有計策?”

 秦堪想了想,許久之後,嘴角忽然浮出一抹壞笑。

 “你燒過柴火嗎?”

 丁順沒答話,老男人擺出一臉純真問號的模樣很噁心,秦堪只好扭過頭對牆壁說話。

 “你派人去弄點劈柴,記住,要那種久置受潮,燒起來大股大股冒濃煙的劈柴,堆放在咱們鎮撫司大門口燒,燒的時候給柴火上均勻撒上一些胡椒粉,當然,也可適量加點砒霜,然後叫十幾二十個人站在柴堆後面往門外扇風,那滋味……嘖嘖。

 丁順聽完后呆立許久,望向秦堪的目光漸漸充滿了敬畏,秦堪清楚,這種敬畏的目光絕對跟讚賞無關。
alterlan 發表於 2014-4-24 13:14
第六百六十四章 別來無恙


 丁順的動作很快,坑人這種事他向來幹得比正事上心,實在不是什麼好苗頭。

 緊閉的北鎮撫司大門內,堆著三堆受了潮的劈柴,高高疊著像三座小山,幾名錦衣校尉拎著小竹籃,將籃子裡的胡椒粉和少許砒霜均勻地灑在劈柴上,細致得如同外科醫生做手術。

 大門外盤腿靜坐著一群渾然不知霉星當頭的文官,來的不僅僅是文官,還有許多國子監的貢生,平日裡門前冷落,連狗都不敢經過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大門前,今日格外熱鬧,門口堆積著無數爛菜葉臭雞蛋,恨一個人就亂扔垃圾的壞毛病不知從哪朝哪代興起的。

 文官們加上國子監貢生,人數差不多四五百人,齊嶄嶄站在北鎮撫司門前的廣場上,可謂聲勢浩大壯觀。

 四五百人聚集在北鎮撫司門前聲討,領頭一名年輕的貢生大聲數落著寧國公秦堪的款款罪狀,如此熱鬧的情景,京師可是難得一見,於是場外很快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市井百姓,幸好百姓比大臣們有眼力,平日裡有官員鬧事,百姓圍觀的同時少不得幫著起哄架秧子,唯恐天下不亂,不過今日大臣們圍的可是兇名赫赫的錦衣衛正衙,百姓可就不敢起哄了,再怎麼澎湃激昂的看熱鬧之心,也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北鎮撫司的正門早已緊緊關閉,場外四處散布著許多穿著飛魚服的錦衣校尉,見大臣和貢生們聲勢驚人,校尉們有怒發不得,咬著牙忍著氣,一手按著刀靜靜等待正衙內指揮使秦公爺的反應。

 不得不說,在秦公爺多年調教下錦衣衛已漸漸朝大明文明執法單位的方向邁進,朱厚照如果客氣一點的話,過年時實在應該給北鎮撫司發一面錦旗以示褒獎。

 隨著聲討的聲音越來越大,靜坐的大臣們心情也越來越興奮。

 這次真是天賜良機,不僅抓到了秦堪違反祖制的把柄,而且毒死王僚的罪名也不偏不倚地扣在他頭上,滿朝大臣同仇敵愾的情緒終於被煽動起來,只需再鬧幾日,便是陛下和秦堪交情再深恐怕也保不了秦堪周全,最少都是一個流放千里的下場。

 看著緊閉的大門,文官們和那些被煽動起來的單純學子一齊高呼著誅除國賊的口號,然而和學子們不同的是,文官們眼中卻閃爍著絲絲森然冷意。

 一陣微風徐徐飄來,在這寒冷的冬日里,這陣微風竟帶著幾許熱意,如春風般輕柔地拂上面龐。

 一名靜坐的文官忽然使勁抽了抽鼻子,驚異地“咦”了一聲。

 “這味道……不對勁!”

 話音剛落,北鎮撫司的大門忽然打開,接著一陣人為的狂風卷集著濃烈到不見五指的白煙,鋪天蓋地從大門內狂湧而出,像一條白色的蛟龍,頃刻間覆蓋了門外廣場上的四五百人。

 廣場上白煙裊裊,如夢似幻,彷彿置身仙境般縹緲,然而這股白煙的味道可跟仙境沒有半點干係,聞起來簡直如墜地獄。

 當白煙籠罩廣場眾人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嗆咳聲便此起彼伏傳開,剛才還叫罵喧囂分外賣力的文官和學子們此刻全都捂著嘴唇掐著自己的脖子,面色通紅地大聲咳著,姿勢也從最初的盤腿漸漸變成趴地。

 “王大人厥過去了!”

 “曹大人也厥過去了!”

 “秦堪好你個豎子,安敢如此待我國之重器!”

 “別罵了,趕緊走吧!這股煙分明……分明就是當初陛下太廟請罪時放的毒煙炮仗,這味道……老夫記得很清楚……”

 話音剛落,兩個引線冒白煙的大炮仗不知從何處非常應景地飛進了人群中,未等眾人反應過來炮仗砰的一聲巨響,接著更為濃烈的黃煙在人群中彌漫開來。

 人群愈發混亂,又驚又怒的喝罵聲不絕於耳。

 “對,就是,就是這個炮仗,咳咳咳,就是這個味……味……”

 “啊!劉大人也厥過去了!”

 “秦堪你這畜生,安敢殘害忠良,你會有報應的!”

 鎮撫司大堂內,秦堪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罵聲,臉上露出非常愉悅的變態笑容。

 直到最後聽見兩個大炮仗轟然炸響,秦堪吃了一驚,猛地睜開眼,環顧愕然道:“誰?誰放的炮仗,丁順,我讓你放炮仗了嗎?”

 丁順目瞪口呆看著大門外文官和學子們狼奔豕突,神情茫然地搖頭。

 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忽然從大堂外傳來。

 “秦公爺既然下了毒手,小女子錦上添花一番又何妨?”

 神情呆滯的丁順猛地一激靈,反應飛快地抽出腰刀擋在秦堪身前,厲聲喝道:“何方賊人安敢闖我錦衣衛大堂!來人,拿刺客!”

 話剛說完,秦堪便一腳踹在丁順屁股上,怒道:“別大驚小怪,讓人笑話!”

 丁順驚愕扭頭,卻見秦堪一臉古怪,眼中露出驚喜和遲疑,似笑似哭,分外複雜。

 “公爺,這人……您認識?”

 秦堪嘆道:“何止我認識,你也認識……”

 說完秦堪拂了拂衣袖,急步走出大堂,面向鎮撫司東面圍墻,圍墻上方橫生一根兒臂粗的樹枝,樹枝上一道裊娜妙曼的黑色身影橫坐在上面,黑色的面紗下,一對含情款款的美眸蓄著淚花兒,正癡癡地盯著秦堪。

 秦堪彷彿也癡了,站在院中仰頭看著那道熟悉的婀娜身影,那雙熟悉的深情妙目,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許多。

 兩兩相視,千言萬語如黃河決堤,在胸腔中洶涌奔騰。

 一旁的丁順警惕地盯著樹枝上人影,瞇著眼睛打量半晌,接著恍然大悟,無聲地朝秦堪傻笑兩聲,識趣地退下。

 二人不知對視多久,終於,秦堪慨然一嘆:“一別經載,得無恙乎?”
alterlan 發表於 2014-4-29 08:16
第六百六十五章 無可調和


 淡淡一聲問候,道不盡綿綿相思。

 兩個曾經攪動天下風雲的人終於再遇,當初霸州戰場上指揮千軍萬馬,萬千將士為了二人的意志而捨命相搏,令大明北地三省風雲變色,如今京師再遇,仿若經歷了整整一場人生,隔世的喜悅和哀愁在心間縈繞盤旋。

 曾經不死不休的敵人,此刻只是一對純粹的男女,正當芳華的年紀,彼此心慕著一個恰好合適的人,如此而已。

 像隻穿花的蝴蝶,唐子禾翩翩飛下樹枝,蓮步輕移款款走到秦堪面前,她想看清他,也想讓他看清自己。

 “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使壞的時候右邊嘴角還是微微往上揚……”唐子禾笑著流淚。

 秦堪不自禁摸了摸右邊的嘴角,苦笑道:“藏得這麼深的秘密居然被你發現了,我真該殺你滅口才對……”

 螓首低垂,掩飾著自己的激動和喜悅,唐子禾語氣平淡如水:“這一年……你過得好嗎?夫人可有身孕?”

 “聚少離多,想有子嗣怕是還得等一陣子。”

 唐子禾笑了,接著咬住下唇,百媚頓生:“國公夫人的身子太金貴,小女子不敢下猛藥,只開了一個平和溫潤的方子,子嗣之事半靠藥石半憑天緣,急不得的。”

 泰堪笑道:“我不急,其實生男生女真的無所謂,不生也沒關係,當初我與嫣兒成婚,不是沖著她的肚子去的……你開的方子不錯,除了半夜倒掛房梁令我有點困擾之外,一切都很平和。”

 經年未見,二人的相聚卻如一碗清水般平淡,平靜地聊著家常瑣事,一如多年知心故交。

 北鎮撫司大門外愈發喧囂,唐子禾朝門外挑了挑眉,好笑地道:“國公爺四面楚歌之下,居然能想出這個損法子退敵,小女子是不是該誇您一句越活越回去了?”

 秦堪無奈道:“門外那些人皆是國之重器,打不得殺不得,除了把他們趕走,我能怎麼辦?”

唐子禾咬了咬下唇,帶著幾許酸味道:“當初霸州之時,動輒下令萬人攻城,手起刀落毫不手軟,今日卻對幾個酸腐朝臣下不了手,秦公爺只對我鐵石心腸嗎?”

 “人都喜歡捏軟柿子,狗才喜歡啃硬骨頭,說真的,我情願面對一百個像你這樣的敵人,也不願面對一群老謀深算,打不得殺不得的老狐狸,太累了。”

 唐子禾笑罵道:“你就是只喜歡啃硬骨頭的,的……那個。”

 為了秦堪的面子,她終究不愿說出罵人的字眼,指了指門外的喧囂,唐子禾笑道:“你已落到這般境地了,若不大開殺戒,如何化解危局?”

 秦堪嘆道:“我打算把他們家的祖墳刨開,拿把刀架在他們列祖列宗的骨頭架子上向他們喊話,若不懸崖勒馬我就把他們的祖宗剁成鈣粉餵狗…你覺得這法子怎樣?”

 唐子禾吃了一驚:“這,…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法子?”

 “很消極,對吧?我再想想別的法子…,”

 唐子禾沉默一陣,忽然笑道:“你知道我來京師做什麼?”

 秦堪失望地嘆了口氣,道:“肯定不是來給我送年禮的,這年頭識禮數的人越來越少,眼看要過年了,找上門來的全是罵我的,沒一個提點東西表示表示……”

 唐子禾噗嗤一笑,嬌嗔地橫了他一眼,道:“你非要給自己安上一副壞人的嘴臉嗎?”

 “好吧,說正題,你來京師做什麼?”秦堪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如果是為了我來的,勸你趕緊離開,這灘水太渾了,不是你能摻和的。”

 唐子禾輕哼:“自作多情,誰說我是為了你來的?你當你的國公,我呢,當然是江南才子唐伯虎的親妹妹,我在京師做什麼與你何干。”

 說完唐子禾深深看了秦堪一眼,輕悄一笑,嬌小的身子像一隻靈燕,翻過伸進牆內的枝椏,消失在墻外。

 秦堪定定注視著空蕩的圍墻,不知過了多久,牆外傳來一道滿含希冀的聲音。

 “喂,當初你在天津官衙裡說過,家裡還缺一個大夫,你覺得我怎樣?養得起我這個大夫嗎?”

 秦堪笑了,朝空蕩的牆壁喊道:“如果你吃得不多,我可以考慮一下……”

 “不多不多,偶爾可以不吃的。”

 “好,我養你。”

 秦堪放的毒煙終於還是捅翻了馬蜂窩,大臣不是臘肉,熏過以後會出事的。

 一陣毒煙將上百名大臣熏了回去,毒煙裡面不但有胡椒粉,還有砒霜,味道可謂極好,十幾位老臣回去後瞌了藥似的栽倒在床起不來。

 第二天朝會發生了一幕前所未有的奇特景象,無數大臣一邊呻吟一邊互相攙扶著,顫顫巍巍走進宮門,活像一群末日的喪屍,進了金殿二話不說撲通便跪,接著仰天捶胸嚎啕大哭,最後一齊咬牙切齒強烈要求朱厚照嚴懲虐臣元兇,否則便長跪不起或者一頭撞死在金殿上云云……

 一群身殘志堅的大臣擺出的架勢又將朱厚照嚇到了,問清原由後,朱厚照心中大感快慰,秦堪總能幹出一些他不敢幹的事,相比之下人家活得才像是有滋有味的人生,而他頂多像一個憋在肚子裡的屁,什麼時候想放還得看別人的臉色。

 快慰過後,朱厚照犯愁了。

 這幾日的朝堂原本便是風起雲湧,所有的矛頭都對準秦堪而去,秦堪又鬧了這麼一齣,文官和秦堪之間的矛盾恐怕已無法調和,這次真的不死不休了。

 幸好朱厚照已不是三年前那個剛登基什麼都不懂的小皇帝了,這些年除了吃喝玩樂,總算還是學會了一些對大臣的鬥爭經驗,此刻大臣們群情激憤,不可招惹,又不能不給他們一個交代,於是朱厚照趁著滿殿嚎啕之時,悄悄從袖中摸出兩顆早已備好的杏仁扔進嘴里,嚼碎之後滿嘴忽然冒出泡沫兒,坐在龍椅上忽然抽起了風,一邊劇烈打擺子一邊使勁翻著白眼兒,金殿之內皇帝抽風,大臣嚎啕,沒一個正形,如同進了瘋人院。

 值日太監見朱厚照這般模樣,嚇得魂魄出竅,無比陽剛的一聲暴喝竟壓住了滿殿委屈的哭聲。

 “肅靜!陛下被你們氣得抽風了!”

 殿中靜了下來,淚眼朦朧的大臣抬起頭,驚愕地發現朱厚照坐在龍椅上手腳並用,被神雷劈過似的渾身直抽,眼歪嘴斜,嘴裡的白色泡沫一陣一陣往嘴外翻涌,如同被人灌了砒霜一般。

 這下大臣們慌了,海運利益之爭也好,君臣暗裡較勁也好,黨同伐異也好,終歸有一個最基本的原則,那就是別讓皇帝出事,皇帝出了事可不會跟大臣們講道理,誰把皇帝氣死了自己回家收拾收拾,闔家九族一齊位列仙班。

 剛才還氣焰喧天的大臣們現在惶恐得不停磕頭賠罪,戰戰兢兢目送著氣急敗壞的太監將朱厚照抬上御輦揚長而去,太醫院的十幾名太醫臉色難看地緊隨其後。

 一場原本鼓足了勁要將秦堪置於死地的朝會,被朱厚照這一齣神來之筆給化解了。

 一群哭天搶地的太監抬著朱厚照回到豹房,朱厚照忽然從御輦上彈了起來,動作非常敏捷地跳下地,很不講究地抬手用龍袍袖子狠狠擦了一把嘴角的白沫兒,嚷嚷道:“快快,給朕拿水漱口!苦死朕了!”

 甜果脯,桂花糕,甚至還有幾個剛出鍋的茶葉蛋,朱厚照一樣一樣往嘴裡胡塞,秦堪陰沉著臉走進豹房主殿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畫面。

 驚愕半晌之後,秦堪無奈嘆氣:“陛下,你又裝病了……”

 朱厚照滿嘴塞滿了東西,聞言恨恨瞪了他一眼,張著嘴沒法說話,抬手重重指了指他,濃郁的威脅意味。

 翻著白眼將嘴裡的東西吞下去,朱厚照又灌了一大口茶,滿臉愴然地嘆了口氣:“秦堪吶,朕很憂慮,你看出來了嗎?”

 看著案上一碟碟狼藉的零嘴兒,秦堪正色道:“臣看出來了,陛下果然很憂慮,《詩經》有云:‘未見君子,憂心仲忡”,陛下之憂乃未見君子之憂,現在臣來了,陛下可以不必憂慮了。”

 朱厚照剛待點頭,咂摸咂摸嘴又覺得不對味,尋思片刻後指著秦堪沒好氣道:“又拐著彎兒的誇自己,你還君子呢,昨日把那些朝臣禍害得十幾個躺床上動不得,今日百來人上朝一個個東倒西歪快斷氣似的,你一個人差點把朕滿朝文官幹掉了,好意思自稱君子?”

 秦堪靦腆一笑,道:“陛下這話太過偏頗,說得臣好像不是君子似的……”
alterlan 發表於 2014-4-29 08:24
第六百六十六章 義無反顧


 雖然是奉儒學為國學的時代,或許貧寒的讀書人老老實實奉行著儒家的寬仁之道,但當了官的讀書人便不能算純粹的讀書人,他們只是鑽營者,為名為利蠅營狗茍,他們的外貌永遠道貌岸然,因為長得醜的不能當官,然而一旦有人觸犯了他們的利益,為名為利為權,則必然成為他們鏟除的目標,下手從不手軟,而且雖遠必誅。

 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裡存活至今,而且活得位高權重,令滿朝文官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秦堪都忍不住要佩服一下自己的本事。

 “你把他們熏跑了,他們轉過身跑朕這兒告狀,事情很棘手,一個個趴在殿內哭喪似的,幸好你今日沒上朝,否則朕懷疑他們會像代宗年間對馬順那樣,當著朕的面活活將你打死,這群打著大義名號的老混帳什麼事情幹不出來?朕左右沒了法子,只好臨時在金殿上犯抽抽了……”朱厚照無奈長嘆,為了在秦堪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義薄雲天,他嘆完氣後順便將兩手扭曲成一個奇怪的角度,然後眼歪嘴斜渾身直顫,還原自己當時是多麼的犧牲形象。

 秦堪大贊:“陛下抽得很傳神,瞧那一雙鬥雞眼……一般人能鬥得出這水平嗎?這哪裡是鬥雞眼,簡直是將視線集中在一點的龍眼啊……”

 朱厚照立馬恢復如常,狠狠瞪著秦堪道:“你能正經點嗎?朕在金殿裡是真的很頭痛,真的快抽抽了。”

 重重嘆氣,朱厚照看著秦堪,神情遲疑道:“秦堪,朕知道你胸懷凌雲抱負,更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朕好,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好,所以你的任何建議朕都是毫無保留支持的,你說過造船出海先謀私利,再謀天下,來日開了海禁,上到商人巨賈,下到平民百姓,皆可駕舟從容出海,與萬國藩邦互通有無,唯藏富於民方可稱國盛軍強,這些道理朕都明白……”

 頓了頓,朱厚照神情充滿了沮喪:“……可是,如今朝臣的反應你都看到了,朕沒想到,只是造幾艘船給咱們自己賺點銀子,他們都如此不能相容,大有拼個你死我活之勢,秦堪,強國之道萬千,為何你偏偏選了一條看不見前途的路?……依朕之見,咱們還是打個退堂鼓,悄無聲息罷手吧,連朕都察覺到這條路危機重重,識時務者為俊杰,此時罷手其實,……其實並不丟人。”

 秦堪臉色微沉,心中泛起無限苦澀。

 連最支持他的皇帝也勸他罷手,開海禁這條路難道果真走不通嗎?崇明島上立下的宏願,此生誓必改變這個世道,如今經過三四年的厚積薄發,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線曙光,如今不知不覺卻陷入了絕境,若真的放棄了這條路,以後和其他的大臣一樣失去了理想志向,一生只為名利鑽營,縱然將來位極人臣又怎樣?改變了自己的官運,卻改變不了國家的氣運,這樣活一輩子,有意義嗎?

 豹房主殿內,君臣陷入長久的罕見的沉默。

 這是真正的內外交困,艱難辛苦的時刻,二人彷彿都失去了主張,朱厚照說完後一直盯著秦堪,目光複雜難明。

 許久之後,秦堪忽然長身而起,目光灼灼地看著朱厚照。

 “陛下應知臣當年還只是南京東城一名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時,曾領麾下百餘校尉出南京,登崇明島抗擊倭寇……”

 朱厚照點頭:“此事朕記得很清楚。”

 秦堪的聲音帶著幾分乾澀,嘆道:“那一仗打得慘烈,十二名倭寇竟追著上千大明官兵滿地跑,臣所屬錦衣衛督戰隊陣前連斬十數人,也彈壓不住官兵的潰逃,官兵逃散之後,戰場上唯剩臣和數十錦衣衛所屬,後來臣首先拾起了一桿長槍握在手裡,當臣心懷必死之志,義無返顧地刺出了第一槍,那一戰,我們勝了!”

 深深注視著朱厚照,秦堪道:“陛下,今日此情此景,與當年崇明抗倭何異?同樣是窮兇極惡的敵人,同樣是心懷怯意的袍澤,同樣是退無可退的絕境!陛下,臣的選擇仍如當年一樣,臣,不退!”

 “不退”二字,如一道轟雷,在朱厚照耳畔轟然炸響,朱厚照猛地站起身,鼻翼快速張合著,稚嫩年輕的臉上浮出一抹激動的潮紅。

 “陛下,懷必死之志而一往無前,凡阻者無非你死我活而已!臣學識不夠,不能效聖人誅心,卻能學俠客殺人,大明的海禁,臣開定了!”

 “好!秦堪,你既懷凌雲之志,朕豈能不如你,你我君臣再聯手把這件大事做好,做給他們瞧瞧,且看千百年後,青史如何論斷。”

 走出豹房,秦堪的神色帶著幾分疲憊。

 豪言壯語說出去了,正如他剛才所言,自己已完全沒了任何退路,退便是死。

 丁順奉秦堪的命令親自赴江浙一行,查緝當地海商與朝廷官員勾結之事,西華池外,迎上前來的卻是當初南京老部下李二。

 秦堪在李二面前站定,神情若有所思,怔怔看著李二遞過來的馬韁繩,卻遲遲沒有伸手接過。

 片刻之後,秦堪這才偏身上馬,李二朝周圍數十名侍衛招了招手,眾人簇擁著秦堪回府。

 馬蹄聲踢踏行在青石鋪就的大路上,眾人仿佛感受到秦堪陰沉的心情,悄然無息地緊隨其後。

 騎在馬上行了一陣,秦堪忽然淡淡開口:“李二……”

 “屬下在。”

 “派人快馬告之天津知府嚴嵩,加快速度列裝八艘戰艦,每艦配裝三十門佛朗機炮,三日後下水試行,開往倭寇頻繁活動的海島,不管他們是真倭還是假倭,給我將他們的海島轟平了!”

 “是!”

 一名侍衛從隊伍中匆匆走出,行禮之後往城外朝陽門奔去。

 秦堪的心情這才稍稍舒緩了一些,這一記算是敲山震虎,震的不僅僅是倭寇,也是做給京師那些文官們看的。

 一行人緩步行至西城,朝陽門已遙遙在望之時,殺機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街心左側一家酒肆的樓上,木製的窗戶忽然開了一條細縫,一支泛著藍汪汪幽冷光芒的利箭從縫隙中伸出,箭尖直指秦堪的脖頸……
alterlan 發表於 2014-5-1 09:22
第六百六十七章 鬧市刺殺


 這是一次毫無預兆的刺殺,不僅李二和一眾侍衛沒想到,連秦堪本人也沒想到。

 鋒利的箭尖從木窗裡悄然探出,沉穩地指著秦堪的脖頸,刺客的手很穩,眼法也很穩,數丈之遙的距離,他甚至能看清秦堪脖子上隱隱跳動的青筋。

 箭尖泛著藍汪汪的寒光,顯然事先淬過毒藥,只要擦破一點皮都是命懸一線的下場。

 秦堪和李二眾人渾然無覺地策馬走在街心,秦堪心情有點亂,腦子裡不斷思索著用什麼法子將開海禁的主張推行下去,在達到開海禁的目標的同時,又不能將文官們逼到絕路。

 秦堪面臨著和朱厚照一樣無奈的選擇,弘治先帝和諸多名臣花了一生的時間將荼毒百年的廠衛彈壓下來,如今的廠衛已不像大明初期那樣無法無天,廠衛的囂張氣焰也就漸漸低落下去,文官已成氣候,天下人漸漸習慣了文官與皇帝共治天下的政治格局,廠衛行事便不能不顧忌一二。

 秦堪命苦,生不逢時,動輒拿人下獄雜治殘殺的幸福時代已一去不復返了。所以秦堪想化解這個僵局,只能盡量用斯文的法子。

 腦子裡苦苦思索著對策,秦堪任由馬兒信步而行,冬日裡的一陣寒風吹拂而過,沒來由的,秦堪後脖頸處莫名冒出一陣雞皮疙瘩,連寒毛都豎了起來,然後便感到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下來,四周彷彿頃刻間變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原。

 破空之聲在靜謐中那麼的清晰,如晨鐘暮鼓,悠悠蕩蕩。

 “公爺小心!”李二瞋目裂眥,拔腿便朝秦堪飛撲過來。

 秦堪只覺得被一股大力使勁一撞,整個人橫空飛起,從馬上重重摔落在地,痛得他差點背過氣去,驚怒之時抬頭四顧,卻見李二死死撲在自己身上,而街心左側一家酒肆的樓上,第二支利箭閃爍著藍汪汪的寒光,如流星般接踵而至!

 變故突生,僅只數個呼吸間!

 隨著李二撲倒秦堪,身後數十名侍衛也反應過來了,頓時大驚失色,這群侍衛是當初秦堪在南京的老班底,一直忠心耿耿跟隨秦堪走南闖北。

 第二支利箭離弦之時,數名侍衛臉上露出決然之色,身形閃動間用自己的血肉身軀擋在秦堪面前。

 箭矢入肉,沉悶的聲音令人膽戰心驚,一名侍衛胸膛中箭,當即便倒地而亡。

 “刺客在樓上,快去拿他!”李二從始至終用身軀擋在秦堪面前,他的臉孔迅速泛上一層青灰色,渾身汗出如漿。

 侍衛們立馬分出十人,抽刀往酒肆樓上沖去。

 其餘的侍衛團團圍著秦堪,將他護送到一個四周皆是青磚墻壁的小巷內。

 直到進了小巷後,李二才松了一口氣,肩倚在墻壁上喘著粗氣,身軀有些搖晃,臉色在暗巷中愈發顯得蒼白,籠罩了一層淡淡的死氣。

 秦堪這才注意到李二的臉色不對,強行扒過他的肩,赫然發覺李二的背後中了一箭,箭尖入體二寸餘,從他的臉色上來看,李二顯然不止是箭傷這么簡單。

 秦堪當機立斷抓住箭桿用力一拔,李二痛得悶哼一聲,黃豆般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而落,秦堪凝目注視著藍汪汪的箭尖,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

 “拿刀來!”秦堪大吼。

 一把小巧的匕首遞到秦堪面前,秦堪渾然不顧李二疼痛,命人將李二背後的衣裳割開,匕首狠狠朝他箭傷的位置刺下,然后在周圍一剜,一塊發了黑散發著腐臭的肉被秦堪活生生從李二的背上割下,李二平時有些油滑,此刻倒真是條漢子,哼都沒哼一聲,白眼一翻當即便很痛快地暈了過去。

 街邊酒肆的樓上,已傳來侍衛和刺客的打鬥聲,街上人群愕然注目,見不遠處聽到動靜的巡街錦衣衛殺氣騰騰趕來,百姓們嚇得一哄而散。

 暗巷內,昏迷過去的李二臉色泛起一片嚇人的青灰,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著。

 “公爺,李千戶毒已入體,怕是來不及了,這毒……見血封喉!”一名侍衛愴然道。

 秦堪的表情冷靜得可怕,心念電轉間,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叫一隊人散布京師各大街小巷敲鑼打鼓,挑嗓門大的人反覆喊一句話,‘天津故人速至北鎮撫司一會’,快去!”

 酒肆樓上,侍衛們已將兩名黑巾蒙面的刺客圍住,正打得如火如荼,酒肆掌櫃見自家樓上竟出現了刺客,而且當街刺殺了當朝國公,掌櫃和幾名伙計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跪在塵土裡磕頭如搗蒜。

 片刻之後,激烈的打鬥聲忽然一靜,未多時,一名侍衛匆匆下樓跑到秦堪面前抱拳稟道:“公爺,兩名刺客突圍無望,自刎而死,他們的穿著和兵刃皆為尋常之物,看不出端倪,屬下已召衛中刑名百戶查驗刺客屍首。”

 秦堪眼中射出一道冷光:“不論結果如何,給我把這兩名刺客挫骨揚灰!”

 “是。”

 負傷的李二被緊急抬進北鎮撫司,半個時辰後,頭戴斗笠黑巾覆面的唐子禾匆匆而至。

 後堂內,見到臉色已呈死灰的李二躺在木板上,唐子禾目光一凝,來不及跟秦堪打招呼,取出隨身銀針當即刺入李二胸前脖頸等好幾處穴道,翻過身來仔細查看了李二的傷口,唐子禾微驚,立馬取出一瓶藥粉均勻灑在傷口上。

 接過秦堪遞來的箭矢,唐子禾湊在鼻前聞了聞,黛眉微微皺起,語氣清冷道:“這是西域曼羅花的汁液和一種名叫烏頭的蛇毒混合而成的毒藥,中者見血封喉,我幼時隨爺爺出診時見過一例,我若晚來片刻,此人必死無疑,若你將他送到別的大夫那裡,他也必死無疑。”

 秦堪和身邊侍衛們不由大鬆了口氣,面面相覷時彼此一臉慶幸和後怕。

 “幸好你恰在京師,李二命不該絕。”秦堪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處理好李二的傷口,眾人小心將李二抬出去,廂房內只剩秦堪和唐子禾。

 獨處靜室,唐子禾清冷的表情忽然充滿了焦慮,主動拉過秦堪的手,在他身上四下摸索,擔憂地道:“你沒受傷吧?仔細找找,這毒藥非同小可,擦破皮都是生死大事……”

 第一次見到她緊張的神色,秦堪心中一暖,忽然反握住她的手,笑道:“我沒事,身邊的侍衛都是經歷過生死的殺才,他們把我保護得很周密。”

 唐子禾吁出一口氣,神情並未見緩和,語氣比剛才更冰冷:“對方竟對你痛下殺手,朝爭已激烈到這般程度了嗎?”

 秦堪苦笑道:“因為我擋了別人的財路,俗話說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們對我下手自是理所當然,怪只怪我疏忽大意,沒想到他們如此迫不及待要我的命。”

 唐子禾眸子裡露出明悟:“造船出海之事?”

 秦堪笑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說你是為了我而來京師,不算我自作多情吧?”

 唐子禾定定看著他,低聲道:“我已去天津看過了……”

 秦堪眨眨眼:“當初天津官衙內說的話,我沒騙你吧?三五年內,天津必有翻天覆地之變……”

 唐子禾如夢囈般呢喃:“對,你說過的話已做到了,它已不是當年那個不起眼的小土城,它正匯聚著大江南北的商賈和百姓,它的城池擴建了好幾倍,它是渤海灣裡最璀璨的一顆明珠,秦堪,是你讓這顆明珠綻放光華。”

 抬頭注視著這張熟悉的臉,唐子禾深深道:“如今我已不問江山鼎重幾何,更無法分辨世間是非黑白,我只相信我的眼睛,我看到了天津城的百姓富足安逸,看到了天津城的官員溫和有禮,這座小城裡再無不平事,秦堪,於公於私,我相信你就是真理,你就算手舉屠刀,亦懷有一顆悲憫的佛心……”

 說著唐子禾俏臉漸漸浮現久違的兇煞之氣,一如當年那位萬馬軍中號令四方的女將軍。

 “秦堪,不管是天津城還是開海禁,你堅持的東西便是我誓死捍衛的東西!”

 唐子禾殺氣騰騰地離開了,像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屠戶闖進清晨的薄霧裡,倒拎著殺豬刀尋找下手的對象,優雅與粗鄙共存,嬌柔與潑辣齊飛的背影,令秦堪神恍間彷彿和杜嫣影子合在一起。

 秦堪忽然感到有些不妙,他似乎永遠沒瞧清過這個女人的真面目,她在他面前永遠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是她這兩年幹出來的事絕對是胸脯上一巴掌寬護心毛的純漢子,這女人若娶回家去,和杜嫣那位女霸王生活在一起,一個拳腳開山裂石,一個下毒無影無形,稍不小心便是雞犬不留的下場,秦公爺夾在中間的日子……

 秦堪抿了抿嘴,忽然有了一種剛才怎麼沒被刺死的遺憾……
alterlan 發表於 2014-5-2 13:41
第六百六十八章 大索京師


 刺殺當朝國公兼錦衣衛指揮使,這是一件驚天大事,以秦堪如今在朝堂和皇帝心的分量來說,絲毫不亞於當初馬文升被刺事件。

 眾所周知,大明自立國以來鮮少發生刺殺國公之事,更何況這位國公執掌著大明最暴力的錦衣衛,通常情況下來說,一般只有秦堪下令刺殺別人的份,現在居然反被人刺到自己頭上,秦公爺實在有點接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

 秦堪也終於深深體會到文官們的價值觀,利益這東西和自己的女人一樣,旁人是碰不得的,碰了就是你死我活的結果,從保值的角度來說,或許利益比女人更重要,畢竟利益恒久遠,而女人的保鮮期差不多只有一二十年,以這種邏輯來看,秦堪或許可以偷偷睡了文官們的老婆,但絕對不能碰文官們的利益,當然,這只是理論上,主觀來說,秦堪最好也不要碰文官們的老婆。

 錦衣衛指揮使被刺震驚京師,最震驚的莫過於京師上萬名錦衣衛所屬,當昏迷不醒的內城千戶李二被抬進北鎮撫司時,所有人的臉上彷彿被重重扇了一記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痛。一個以殘忍冷酷著稱於世的鐵血部門,最大的頭頭竟被歹人當街刺殺,天理王法何在?錦衣衛顏面何存?

 唐子禾離開後不久,京師內所有錦衣衛千戶全部聚集秦堪的廂房門外,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頭後,眾人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沒有一句表態,但臉上殺機密布。

 秦堪遇刺的當天,錦衣衛萬人出動,京師電閃雷鳴。

 無數市井潑皮閑漢被拿進詔獄,各市各坊千戶百戶瘋了似的向城的城狐社鼠們拷問刺客消息,許多熬不住苦刑的閑漢們在詔獄內一命嗚呼,屍首趁夜被抬出城,草草往城外亂葬崗一扔。

 今日的錦衣衛,在秦堪的默許下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獠牙,風聲鶴唳的人們驚恐地發現,原來這幾年幾乎可以拿文明執法衙門流動紅旗的錦衣衛,它的本質終究還是暴力的,只不過它的首領一直習慣於用道理說話,他信奉“真理是吵出來的”,能斯文一點便盡量斯文一點。

 然而一旦敵人不打算跟他講道理,妄圖用刺殺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解決爭執,秦堪自然也不會跟他客氣,連佛家禪宗都難免用“棒喝”這麼暴力的法子教徒弟,秦公爺又怎會是吃素的?

 秦堪被刺當日,整個京師城被驚怒交加的錦衣衛犁地似的犁了好幾遍,拿進詔獄拷問的閑漢足足數百人,刺客雖沒拿到,但京師掃黃打黑卻效果斐然,至於在京師活動的江湖好漢們則莫名其妙倒了大霉,不論是“鐵掌震神州”還是“雲鷂子”,但凡被錦衣衛發現,不分青紅皂白當即一擁而上放倒,冤不冤枉進了詔獄再說……

 隨著寧國公被刺一事,京師的氣氛徒然緊張起來,整整鬧騰了一晚,錦衣衛將京師折騰得雞飛狗跳。

 第二日早朝,百官聚集承天門等待宮門開啟,因昨日錦衣衛大索京師一事,今日文官們憋足了勁,誓要將秦堪拉下馬。

 夜裡又下了一場大雪,承天門的廣場上已被宦官們清掃過一遍,文官們站在滿地水漬的宮門前,如石雕木塑一般靜立不動,醞釀著風暴般的深沉殺機,凜冽的寒風不斷肆虐吹拂而過,不少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一串鼻涕泡兒如水晶宮燈似的蜿蜒流下,使勁一吸溜,鼻涕被吸回去,然後……繼續噴著殺機。

 寅時一刻,宮門開啟,大臣們精神一振,各自整了整官袍,按品階列好朝班,正待魚貫而入之時,宮門的縫隙裡竄出一名穿著絳紫袍服的太監,太監揚了揚手拂塵,眼皮抬也不抬,不陰不陽地道:“陛下龍體有恙,罷朝一日,諸臣各自回衙署理事,不得怠政。”

 大臣們愕然互視,接著一股怒氣直沖腦門。

 這昏君自己罷朝,卻有臉要他們不得怠政,若不是宮門不讓進,大臣們非得跑去太廟前嚎兩嗓子“先帝啊”……

 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太監嘿嘿笑了兩聲,繼續道:“陛下還說了,眼瞅著離年關只有兩三日,恰好陛下龍體微恙,無心國事,索性便從今日起休沐了吧,諸臣回衙將差事交辦妥當,上元節過後再恢復上朝,期間若逢大事,悉由內閣和司禮監而決。”

 撲通!

 一聲悶響,終於有大臣面朝太廟方向跪下,提起一口丹田氣,扯著嗓子便嚎起來。

 “先帝——”

 “別,別瞎嚷嚷……”太監笑瞇瞇地弓著腰伸手擺了兩下,像掐住了一隻正在打鳴的公雞的脖子:“陛下年初一才會去太廟祭祖拜天,您現在跪得太早了,甭管對先帝有多少心裡話兒,年初一再說。”

 朱厚照龍體確實有恙,昨日金殿渾身抽抽不算什麼,他最大的病是犯賤。

 大臣們還圍在承天門前不肯散去,想進太廟跟先帝聊聊天訴訴苦的時候,朱厚照卻從西華池畔的豹房悄悄離開,一身店小二伙計裝扮,肩頭搭著一塊髒兮兮的白巾,嘴裡嗯嗯啊啊哼著小調兒,身後卻不遠不近綴著數十名神情緊張的禁宮侍衛,一個店小二配上如此豪華陣容,令人神經錯亂。

 熟悉的西城小酒肆裡,布衣釵裙的劉良女已擺開了攤子,眼下時辰尚早,酒肆裡本無客人,今日一大早卻已有一位華衣公子坐在裡面。

 華衣公子已與劉良女有過數面之緣,劉良女對他并不陌生,她知道這位公子與自家酒肆的小二朱壽是熟人,……或許朱壽也并不叫朱壽,月前朝廷平定寧王之亂,王師凱旋回朝,那位高高騎在馬上,享受萬眾歡呼的少年威嚴天子,與她店裡那個整日嘻嘻哈哈沒個正形,見人便點頭哈腰的店伙計彷彿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那日劉良女躲在歡呼的人群裡,驚愕地看著那個騎在馬上的當今皇帝,那一夜,劉良女輾轉無眠。

 朱厚照走進酒肆時第一眼便看見坐在桌邊獨自喝酒的秦堪,於是眼睛一亮,賊兮兮地朝劉良女嘿嘿笑了兩聲,指著秦堪小聲道:“姑娘,我有個熟客在那邊,我去與他聊幾句再來做活兒……”

 劉良女朝秦堪的背影瞟了一眼,那日王師入城,這位華衣公子當時穿著蟒袍陪在聖駕一側,顯然也是驚天動地的大人物,若換了尋常百姓女子,知悉朱厚照和秦堪身份的那一刻恐怕已磕頭如搗蒜,然而劉良女的態度卻一直沒有任何變化。

 一介貧寒女子,靠自己的雙手掙得溫飽,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無畏亦無懼,哪怕貴如皇帝站在她面前,只要他說他是朱壽,她便當他是朱壽。

 不得不說,朱厚照看女人的眼光確實比當皇帝強多了,他的一生吃喝玩樂談戀愛,任哪一件事做出來都比當皇帝專業。

 朱厚照嘿嘿笑著走到秦堪面前,道:“想喝什麼,我請你。”

 秦堪不假思索道:“我想喝燒刀子,越烈越好。”

 朱厚照笑臉有點僵:“小店沒有燒刀子。”

 “好吧,我是個很隨和的人,來一壺竹葉青也行。唐詩有云:‘金盆盛酒竹葉香,十杯五杯不解意’,搭上二兩豬頭肉,味道想必是極好的。”

 “沒有竹葉青。”

 “那就來一壺琥珀酒,唐詩又有云:‘北堂珍重琥珀酒,庭前列肆茱萸席’,搭上二兩豬頭肉,味道亦是極好的。”

 “沒有琥珀酒。”

 “那么,文君酒?唐詩還有云:‘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簫’,當然,酒後這種事我們不提倡,但若搭上二兩豬頭肉還是極好的……”

 朱厚照目光有些不善了:“小店沒有文君酒!”

 “柏葉酒?”

 “沒有!”

 “芳春酒?”

 “沒有!”

 “桂酒,蜜酒,杜康酒?”

 “也沒有!”

 秦堪索然嘆息:“什麼都沒有居然敢開店,這世道怎麼了……”

 朱厚照壓低了聲音,咬牙道:“你今兒是來砸場子的吧?”

 秦堪眨眨眼:“豬頭肉總有吧?”

 “這個倒是有。”

 秦堪笑了:“那就二兩豬頭肉,不要酒,其實我戒酒已半個月了。”

 “昨日聽宮里太監說,你在鬧市被刺,瞧你的樣子應該毫發無傷,刺客拿住了嗎?”

 “刺客自盡了,今日臣是來向陛下請罪的,為了緝拿刺客同黨,錦衣衛昨日在京師鬧出了一點動靜……”秦堪有點心虛,他知道昨日鬧的可不止“一點動靜”。

 “這個我已知道了,今日早朝那些大臣們正打算拿這事做藉口針對你呢,造船出海違祖制在前,錦衣衛大索京師在後,這次大臣們可沒打算放過你,幸好我天縱英才,猜到他們會有什么反應,索性將朝會停了,讓他們想告狀都找不著地方。”

 秦堪拱拱手:“多謝陛下為臣周全一二。”

 朱厚照得意地笑了笑,隨即臉色微沉下來:“秦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件事從根子上來說,還是造船出海一事,我頂多只能拖住半個月,明年上元節一過,皇宮恢復朝會,你若還想不出法子把這件事妥當處置,恐怕新年的第一次朝會會很不妙。”

**************************************

 好基友上山打老虎的老書《士子風流》順利完本之后,新書《公子風流》業已上架,書已肥了,可以宰了……這廝左一個風流右一個風流,可見生活裡的他多麼苦悶,新書內容多麼悶騷,諸君何妨一賞?
alterlan 發表於 2014-5-5 08:14
第六百六十九章 因勢而合(上)


 朱厚照說這話的時候有些頹然,作為一個皇帝,這話無疑很沒出息,從來只聽說過臣子畏君如虎,至不濟也該是君臣一團和氣,到了他正德朝,說話行事卻無時無刻不在小心著朝臣,他不怕得罪大臣,然而也不願得罪大臣。

 “不怕”與“不願”兩個字眼,往往透露出心中的許多秘密,忌恨,畏懼,甚至是打碎一切的衝動,唯他自知。

 好虎架不住狼多,皇帝也架不住群臣嘴多,朱厚照登基三年多,秦堪明顯覺得這位原本陽光開朗的少年郎已顯出了疲態,以往因為無知才無畏,然而漸漸知道這個名義上屬於他的江山裡,文官們的勢力有多大之後,他終於有了顧忌,有了畏懼。

 秦堪深深看著他,道:“陛下,咱們咬牙撐過這一關,只要過了這一關,陛下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朱厚照強笑幾聲:“過了這一關又怎樣?文官們還是趾高氣昂,我還是小心翼翼。”

 秦堪意味深長地道:“那可不一定,陛下,從古至今,錢這個東西還是能夠解決很多問題的,陛下的內庫若年年豐盈,很多時候根本不必看大臣的臉色,如今大臣們恨不得將我扒皮抽筋,是因為很多人也看清了未來朝堂格局的改變,君臣攻守之勢行將易位,促使這些變化的最大原因,一則因權,二則因錢。”

 朱厚照似懂非懂,以他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確實只能擺出似懂非懂的表情。

 秦堪很想舉個例子讓他徹底明白錢有多重要,按正常歷史的數十年以後,明朝有位年號為萬歷的奇葩皇帝,有一年日本進犯朝鮮,朝鮮國主派人至宗主國求救,當時萬歷已二十多年沒上朝了,因朝鮮求救一事破天荒召開朝會,問政於群臣。群臣當然不答應。開玩笑,說是藩屬國,但大家根本不太熟好不好,這年頭說起打仗,兵員,糧草,軍械,運輸,戰後撫恤……哪一樣不要錢?國庫怎會拿得出如此龐大的一筆開支?

 萬歷自己也沒想到,潛水二十多年沒冒泡兒,好不容易出現一次大家卻這麼不給他面子。萬歷出離憤怒了,硬邦邦扔下一句很欠抽的話,不就是錢嗎?本皇上如今窮得只剩錢了,這筆軍費朕來出!

 萬歷這句話可不是氣話,他真的很富裕。之所以說他是奇葩,是因為這家伙除了創下四十多年不上朝的昏君記錄外,還有一個非常呆萌的優點,那就是喜歡攢錢,大抵是當時張居正太過強勢,萬歷這個皇帝當得很沒有安全感,於是對錢財產生了狂熱的愛好,所以皇帝當得不像皇帝,反而像個身懷巨款的大老板。托了張居正變法的福,皇宮內庫那些年也富得流油。

 所以萬老板一拍胸脯說一應軍費由內帑開支,下面反對的大臣們頓時沒了聲音,於是轟轟烈烈的抗倭援朝之戰開始了,事實證明萬歷的選擇並沒錯。這一戰終於將日本攆回本土,而大明宗主國也充分爭取到了藩國民心,此後三百多年,甚至一直到清朝滅亡,朝鮮國還非常固執地堅持使用明朝最後一位皇帝的年號。

 這件事便是大明歷史上非常著名的經濟影響政治的例子,萬歷手裡有銀子,才有這個底氣跟群臣叫板,哪怕滿朝皆是反對聲,他也能以一種吾獨往矣的強硬姿態將他的意志貫徹到底。

 秦堪目前要做的也是這件事。不管是皇帝有錢還是國庫有錢,對整個國家來說,終歸不是壞事。只可惜朱厚照沒聽懂他的深意,而秦堪實在也不方便將幾十年後的事情拿出來舉例。

 京師內城,大學士梁儲府上。

 梁儲不算壞人,非但不壞,他在士林里甚至有著極佳的清名,否則當初劉健謝遷致仕之後,朝廷補任梁儲為大學士,朝堂基本沒有半點反對的聲音,但凡清譽稍有污點的人斷然不會這般無風無浪當上大學士的。

 但是梁儲這種人也有缺點,他的缺點就是他的名聲,他的名聲太好了,不知道他年輕時有沒有被姑娘發過好人卡,臨老到了晚年,倒是收到了無數的好人卡,久而久之自己也覺得自己果然是好人,所謂正邪不兩立,既然是好人,當然要與壞人不共戴天,比如秦堪這種壞人。

 此刻坐在梁府前堂的還有還幾位大臣。

 為首者白面長鬚,生相頗為富態,若非穿上官袍,看起來就像一位和氣生財的胖老板。

 這位憨態可掬的胖子姓曹,名元,成化十一年二甲進士,累進工部主事,右副都御史兼甘肅巡撫,劉瑾當政之時曹元眼疾手快,抱上了劉瑾的粗大腿,官升兵部右侍郎兼督團營,劉瑾伏誅之後,按說曹元本該倒霉了,可這人手眼通天,魄力非凡,當即散盡家財打通關節,又第一個站出來連上幾道痛斥奸宦的奏疏,其大意無非是權奸如何禍國殃民殘害忠良,他又是如何的身在曹營忍辱負重,得虧劉瑾沒二大爺,不然看我怎樣對他二大爺沒羞沒臊云云,總之奏疏內容很黃很暴力。

 不得不說曹元這人真有幾分聰明勁兒,他寫完奏疏後首先發往的不是內閣,而是國子監,滿篇痛罵權奸的奏疏裹挾著一股深深的憂國憂民忍辱負重味道,引來國子監無數不明真相傻學生們轟然叫好,曹元在士林中的清名也扶搖直上,到了這會兒,朝堂裡就算有人想把他辦成閹黨也根本沒法下手了。

 於是在這場巨大的政治風暴中,曹元居然非常意外地存活下來,非但沒被一刀砍了,連官職都沒有變動,穩穩當當如定海神針。

 國子監的傻學生不明真相,但梁儲身為大學士,當然知道曹元是個什麼貨色,按說曹元這種人一輩子也不可能進梁府的門,然而今日曹元卻還是坐在梁府的前堂內,正合了那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因為他們都有著同樣的敵人,為了對付這個敵人,梁儲捏著鼻子忍著噁心讓曹元進了門。

ps:不好意思,睡過頭了,最近很嗜睡,而且睡也不安穩,一天起碼有一半時間處於昏昏噩噩狀態,下一更可能在半夜左右。
alterlan 發表於 2014-5-5 08:24
第六百七十章 因勢而合(下)


 曹元在梁府的前堂內坐得很端正,肥肥的臉上永遠帶著憨厚可掬的笑容,令人不由自主產生一種在他臉上狠狠踩一腳,他也不會生氣的錯覺。

 梁儲冷眼看著曹元,他非常清楚眼前這個和藹憨厚的胖子絕不是善類,這些年一門心思向上鑽營,抱上劉瑾的大腿後更是變本加厲,得勢之後的小人嘴臉一覽無遺,許多曾經與他有過間隙的大臣流放加害,甚至連朝堂站錯了隊這麼嚴重的事情,他都可以敗中求勝抓住一線生機,穩如磐石屹然不倒,這家伙豈止是朝堂常青樹,簡直是萬年不倒翁了。

 小啜了一口茶,梁儲端著大學士的架子,淡淡瞥了曹元一眼,道:“曹大人……”

 曹元急忙道:“梁公可直呼下官表字,以貞。”

 梁儲又瞥了他一眼,目光譏誚而不屑。

 官場中人以上對下稱呼表字是為了表示親切和彰顯資歷,可是曹元這種貨色嚴格說來比秦堪好不到哪里去,梁儲根本沒打算對他太親切,大家根本不太熟,而且梁儲也根本不想跟他太熟,還是保持純潔的同僚關係比較好。

 沒理會曹元的示好,梁儲仍固執地採取了一種很疏忽的稱呼:“曹大人,老夫不想與你繞圈子,昨日鬧市刺殺秦堪,可是你所指使?”

 曹元一呆,急忙指天發誓:“梁公冤枉下官了,下官區區一個兵部侍郎,哪有膽子敢刺殺當朝國公,縱然對秦堪這廝再痛恨,如此目無王法之事,下官是斷然不敢做的。”

 梁儲冷笑:“你是不敢做,但你後面那些人也不敢做嗎?老夫雖年邁,但眼不瞎耳不聾,老夫針對秦堪是為國朝除賊,蕩靖天地正氣。你們敢拍著胸脯說是和老夫一樣的目的?三年前浙江布政使因紹興織工一案被秦堪推下,新任浙江布政使古潭是你們在背後使力推上去的吧?除此之外,還有福建布政使劉清松,寧波知府,寧波衛指揮使,臺州知府,泉州知府,福寧衛指揮使……”

 看著冷汗潸潸的曹元,梁儲臉上的笑容更冷了:“我大明這些臨海城池和衛所,皆被你等滲透得入骨三分,難怪沿海那些銅臭商賈無視大明祖宗律法,造船揚帆,與藩國私通貿易百無禁忌。有這些衙門和衛所軍隊保駕護航,更有你等這些二品三品京官大員遙相呼應,想必你等如今已是錢財滿倉,富可敵國了吧?”

 “現在多出一個秦堪要搶這海運的巨利,秦堪一人搶奪這份巨利倒也罷了,畢竟他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又掌著錦衣衛,偏偏秦堪這人不識趣,不僅將兩京的勛貴拉綁在一起,而且更有可能開我大明百年海禁,海禁一開全民皆可出海,爾等不能再一家獨大,所以你們忍不下去了,於是打著有違祖制的旗號欲將他除之而後快,曹大人,老夫老眼昏花,這番妄自揣度之言,不知然否?”

 曹元聽完這番話,肥肥的老臉勃然變色,冷汗愈發滾滾而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話教他怎麼回?梁儲彷彿將他和他背后那個派系的用心全看透了,私下出海貿易這種事本就是犯了忌諱,半個字都不能提的,梁儲卻很不講究地一言戳穿,曹元死也不能承認,否則不僅官員的體面全失,而且之前針對秦堪的一切全是在打自己的臉了。

 前堂內氣氛很尷尬,曹元臉上憨厚的笑容已比哭還難看,擦了把額頭的汗,再忐忑地看了看梁儲無悲無喜的臉色,曹元咬了咬牙,終于道:“梁公,所謂殊途同歸,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秦堪鏟除,秦堪此子雖年輕,但手段毒辣,性子奸詐,如今在陛下的庇護下已漸成氣候,從他當初誅遼東李杲開始,到後來練五百少年兵,量產佛朗機炮,再到如今力主開海禁,足可見此子心懷異志,常有離經叛道之舉。梁公,做人離經叛道猶可恕,然則施之國策,離經叛道卻是滅國之道,下官竊以為,秦堪之禍,遠邁劉瑾……”

 梁儲神情微變,撫鬚閉目不語。

 見梁儲神色似有所動,曹元趁熱打鐵道:“梁公,且不提秦堪此人如何,再說他這次私自造船出海之舉,看似為了自己和陛下內庫的私利,實則卻為開海禁埋下伏筆,大明海疆萬里,多幾個人賺銀子無傷大雅,可若裡面混進來一個故意搞亂規矩之人,規矩若壞了,教大家如何自處?”

 “更何況……秦堪這次還將兩京勛貴拉綁在一起,梁公,這可不是好苗頭,將來勛貴們利益相同,進退皆擰成了一股繩,朝堂上形成的勢力不容小覷,我大明立國百餘年,皆是皇帝與文官共治天下的格局,這次若讓秦堪得了逞,勛貴們得了勢,未來我大明朝堂之上,陛下,太監,文官,武將,再加上這些勛貴,那時我等文官說出來的話,還有人聽得到嗎?”

 神情一直淡然的梁儲聽完這番話後,花白的眉梢微微跳動,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梁儲是清官,他從未參與過勾結商人出海牟利之事,但他也是文官,文官必須站在文官的立場上。

 前堂再次沉默,梁儲垂頭品啜著茶水,一言不發地盯著霧氣繚繞的茶盞呆呆出神。

 曹元說完了該說的話,肥肥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熟悉的憨厚笑容,像一株無害環保無農藥的白胖蘿蔔,靜靜地坐在下首,瞇著眼睛打量手中的茶盞兒,彷彿在欣賞一尊絕世的藝術品。

 前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梁儲臉頰忽然抽了兩下,枯槁的老臉綻放出曹元進門後的第一縷笑容。

 “以貞啊,嘗嘗老夫府上的茶,這是今年的清明雀舌,陛下上月差人賞賜下來的,入口鮮爽回甘,令人心曠神怡……”

 曹元大喜,急忙站起來躬身道:“梁公的茶一定甘美香醇之極,下官能品此茶,三生有幸呀!”

 不論派系,不論為人品性,兩股強大的文官力量終於形成了聯盟。

********************************************

 朱厚照罷朝的第四日正是大年初一,皇宮鐘鼓齊鳴,京師凡四品以上官員和公侯勛貴皆著梁冠朝服入宮,與皇帝一同入太廟祭祖告天。

 一應儀仗幡旗在太廟周圍浩浩蕩蕩鋪展開來,朱厚照身著金黃龍袍,頭戴金絲翼龍冠,正襟跪在太廟前,下面近千官員三跪九拜,神情虔誠。禮部尚書張升一篇冗長華麗的告天祭文才念到一半,儀式忽然發生了變故。

 一名內宮禁衛急匆匆跑到太廟前廣場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大聲奏稟了一個消息。

 天津府推官王政德因反對天津東港造船耗費民脂,徒增民負,與知府嚴嵩有過幾次爭吵,年關前王政德見東港造船工匠仍在辛苦勞作,一怒之下當眾鞭打東港管事官員,誰知就在除夕之夜,王政德竟無故暴斃家中。

 朱厚照和文武百官正在祭祖告天,如此莊嚴的場合,竟無端冒出一名禁衛說出如此驚天消息,也不知這禁衛怎麼跑進戒備森嚴的太廟廣場,偏偏趕在這個時候說出如此大煞風景的消息。

 朱厚照和大臣們的臉色齊刷刷地變了。

 大明的推官千千萬,死了一個小小的推官根本沒資格上達天聽,更不可能在祭祖告天的當口捅出來,這件事背後無疑有一雙無形的大手默默推動、操控。

 太廟之前無小事,當著列祖列宗的面說出來的事,絕不能輕描淡寫揭過去,朱厚照都沒資格彈壓下去。

 廣場上一片嚇人的死寂,朱厚照怔怔站在太廟門前,只覺手腳冰涼,而下面的大臣們卻一言不發,沉默地盯著朱厚照的背影,一種壓抑許久即將爆發的殺機在廣場四周縈繞。

 沉默中,文官們終於發動了。

 右都御史屠滽忽然站出朝班,迎著廣場上呼嘯的寒風,直視朱厚照的背影厲聲喝道:“陛下,造船出海違我祖制,如今已鬧出了人命,列祖列宗在前,陛下還不肯悔悟嗎?”

 數百名文官動作劃一朝朱厚照跪下,異口同聲道:“臣請陛下懲治元兇,遣散工匠,毀船撤司,維護祖制!”

 “永樂年鄭和七下西洋,徒耗民脂愈億,於國無絲毫益處,百年前的教訓,陛下不見史冊罵名乎?”

 “國賊秦堪,恃寵而驕,竟獻諂言誤君,壞我大明百年社稷,其禍之甚,遠邁劉瑾,此而不誅,乾坤焉存?”

 一聲聲帶著濃烈殺意的高呼,在太廟廣場上迴盪不休。

 朱厚照臉色發白,求救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掃視,最後落在秦堪的身上。

 秦堪面無表情地站在朝班中,聽著四周陣陣喊殺聲,卻垂著頭不發一語,目光愈見冷冽。

 見朱厚照不說話,屠滽又向前跨了一步,冷喝道:“請陛下速做決斷!”

 群臣齊聲附和:“請陛下速做決斷!”

 朱厚照渾身一顫,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神情慌張道:“朕,朕……”

 說著朱厚照忽然兩眼翻白,渾身開始了熟悉的抽抽,還沒來得及擺出眼歪嘴斜的惡心模樣,屠滽猛地喝道:“陛下請別再做這種小兒幼稚之舉,請陛下速做決斷,莫使列祖列宗百年基業毀於佞臣之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c2008

LV:8 領主

追蹤
  • 39

    主題

  • 18495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