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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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388
alterlan 發表於 2014-6-23 08:57
第七百零一章 秦家有子


 選妃是歷朝歷代皇宮必行之事,歷史上真正沒有選過妃的皇帝,大概真只有朱厚照的老爹弘治皇帝了,這是好男人,千古僅此一例,這位好男人終其一生只有張皇后一位妻子,如此正能量,在位十九年卻屢屢被滿朝文武埋怨不已。

 這年頭人口不多,所謂“少生孩子多養豬”之類的口號是絕對沒有市場的,上到皇家下到平民,養不養豬並不強求,但孩子一定要多生,多子便意味著多福,這是普世的價值觀,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朱厚照想效法父皇只娶一個女人顯然是很不合時宜的,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無數貧寒子弟還在為娶媳婦兒絞盡腦汁湊彩禮時,朱厚照卻不得不像一匹被套住脖子的種馬,被人用鞭子抽著趕進馬圈,見到母馬便揚起前蹄趴上去,無比屈辱地開始那個什麼……

 選妃勢在必行,朱厚照和秦堪的立場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社稷和天家龍脈的延續。如今天下太平,朱厚照剛剛打得蒙古韃子大傷元氣,現在的主要矛盾已由敵我轉化為人民內部,配種問題成了重中之重。

 秦堪很想朝朱厚照扔一個同情的眼神,可是現實告訴他,見女人就上這麼愉悅的事,真沒什麼好同情的。

 天家子嗣之事,大臣們顯然絕不會妥協讓步,此事不同於政見之爭,殺多少人立威大臣們也不會退讓,這個年代從來不缺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二楞子文官。

 朱厚照歸京後的第二天朝會上,由內閣首輔楊廷和帶頭,滿殿大臣一齊跪地請求皇上選妃,朱厚照不允,推辭擱置。

 第三日,第四日……大臣們不屈不撓,所有人都不幹正經事了,抓著給皇帝配種的事不放,每言必提朱家十八代祖宗在天有靈云云。

 祖宗都抬出來,朱厚照已沒了拒絕的借口,他和弘治先帝不一樣,弘治帝好歹有朱厚照這棵獨苗,有後便不算不孝,他有底氣拒絕大臣要求選妃的要求,可朱厚照成婚至今卻一無所出,夏皇后獨處深宮,從未被臨幸,劉良女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無奈肚皮太不爭氣……

 朱厚照飽含熱淚答應了選妃,那一刻耳畔彷彿聽見種馬屈辱的悲嘶。

 一紙聖旨出禁宮,禮部尚書毛澄為選妃正使,寧國公秦堪和宣府游擊將軍江彬為副使,共商皇帝選妃事宜,大明境內三品以下七品以上京官地方官其直系未婚女眷皆可參選。

 時年禮部尚書張升已致仕告老,新任禮部尚書毛澄是南直隸昆山人,這位新禮部尚書的履歷可不小,他是弘治六年癸丑科的狀元,東宮講官,左庶子,侍講學士,禮部侍郎等等,官路可謂平步青云,扶搖直上。

 至於任命江彬為選妃副使,卻大大出乎秦堪和朝臣之意料,誰都沒想到這位軍戶出身的武將竟如此受帝寵,伴駕歸京後便被委以重任,以武將的身份參與選妃大事,足可見朱厚照對江彬其人的重視。

 包括秦堪在內,所有人都將江彬這個名字深深記在心裡。

 朝會散後,秦堪懷著複雜的心情回了府。

 選妃這種事秦堪實在是不想摻和,這些年來家裡兩位夫人跟劉良女處得不錯,秦堪也間接的了解了劉良女的稟性,委實是個不可多得的溫婉善良女子,閨蜜的相公給自己的丈夫找小三,這事從裡到外透著一股子混蛋味道,秦堪是真不想接下這份噁心差事。

 寧國公府與當年一樣,秦堪是個很安於現狀的人,不喜歡對形成了習慣的一草一木做什麼改動,杜嫣和金柳也是同樣的性子,於是國公府這些年來果真沒有動過一草一木。

 唯一動過的地方可能是秦家的書房了,它被放火燒過三次,也重修過三次。

 家門不幸,十二歲的長女秦樂和十歲的嫡長子秦康越大越調皮,如今已到了狗都嫌的年紀,儼然已成了秦府二霸,家裡上竄下跳揭瓦放火無所不用其極,秦堪這十年發覺自己老得特別快,主要原因大抵在這兩個熊孩子身上,感覺當年鬥劉瑾時都沒這麼累過。

 抬步跨進內院時,秦堪心中竟有一絲惴惴不安,暗自猜測倆熊孩子今天又惹了什麼禍。

 今日的秦家內院很安靜,一身單薄夏衫的秦康坐在院中的老井邊,紅撲撲的小臉蛋一片沉靜如水,環臂酷酷地仰頭看著天,一派絕世高手的寂寥模樣。

 這也是秦堪最堵心的地方。

 五年前,在秦堪他自己的堅持下,派人將秦康送到遙遠的遼東拜葉近泉為師叔祖,請葉近泉給小秦康打下功夫底子,順便也讓五歲的秦康見識一下邊鎮戰爭的慘烈,畢竟作為寧國公爵位的鐵定繼承人,早點懂事不是壞事。

 跟隨葉近泉在遼東磨練了三年,回京後秦康的功夫底子倒是打得挺扎實,可惜性情卻不知不覺被葉近泉傳染了,無論任何時候都是讓人想抽的酷酷樣子,永遠一副面癱表情和惜字如金的口才。

 氣得秦堪和杜嫣夫婦剁了葉近泉的心思都有了,按說國公府的繼承人如此沉穩成熟是件好事,可問題是這小家伙沉穩的只是外表,平日府裡揭瓦放火樣樣不耽誤。

 今日見秦康難得悠閑地坐在老井邊,仰頭望天思考的樣子頗有幾分讀書人的神韻,秦堪老懷大慰,欣然拍了拍他的頭,讚道:“……小混帳今日又想耍什麼花招?”

 秦康抬頭瞥了老爹一眼,嘴角一撇,沒理他。

 左右環視一圈,秦堪奇道:“你姐姐呢?”

 秦樂秦康倆姐弟是國公府的哼哈二將,向來都是同進同出。

 “忙。”

 “忙什麼?”

 “傷心。”

 “傷什麼心?”

 “傷心輸了很多錢。”

 太過簡潔的回答方式漸漸耗盡了秦堪的耐心:“你們賭博了?”

 “對。”

 “賭什麼?”

 “賭母親生的是男是女……”這回秦康回答的多了一點,顯然贏錢後的心情不錯,伸出略帶幾分嬰兒肥的兩根胖手指,酷酷地道:“賭二十兩銀子,我贏了。”

 秦堪深吸一口氣。

 嗯,不生氣,不生氣,賭博不算壞事,只要別學朱厚照那種爛牌品,便是秦家祖宗在天有靈。

 “所以,你姐姐現在在房里哀悼她輸掉的銀子?”秦堪強擠出一臉和顏悅色。

 “她只哀悼了一柱香時辰,現在正在想法子燒爹爹的書房以洩憤……”

 “啊?”秦堪大驚失色。

 秦康冷冷的笑:“她太幼稚了,就算她把府裡的房子燒光,我也不會還她這二十兩的,女人,愚蠢的動物!”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6-27 08:38
第七百零二章 選妃暗流(上)


    “秦康,我們必須談談。”秦堪的表情很嚴肅。

    作為將來要繼承自己爵位的嫡長子,秦堪覺得有必要教教他怎麼適應自己的身份,身份這東西虛無縹緲,看不見摸不著,但國公府的書房卻是看得見摸得著,而且都是用白花花的銀子蓋起來的,未來的秦小公爺可以視身份如浮雲,但絕對不能視銀子如浮雲,所以姐姐放火時,未來的小公爺應該盡其所能將苗頭掐死在搖籃裏,而不是坐在天井邊沒事人似的雙臂環胸思考人生……

    秦康挺起小胸脯,稚嫩的臉蛋透出一股大人般的凝重,仿佛自己和老爹正在商議一件決定天下興亡的大事。

    “爹,你說。”

    “你是家中長子,這個家裏,除了我就數你最大……”

    秦康使勁翻了翻白眼兒。

    秦堪只好改口:“……當然,你娘和二娘也比你大。”

    橫下心,秦堪再次改口:“將來或許還有一位三娘,她也比你大。”

    三娘自然是指唐子禾,五年前,唐子禾帶著滿臉風塵,疲倦地回到京師,一見到秦堪便撲進他的懷裏,只說了一句“我累了”,然後竟在他懷裏睡著,秦堪將她抱到久已為置好的外宅裏,從此唐子禾便在外宅住下,再未離開過京師。

    幾年時間過去,唐子禾終究沒有踏入秦家一步,她說她不想讓杜嫣傷心,更不願與她為爭丈夫寵愛而衝突。唐子禾永遠是驕傲的,她學經天緯地治世權謀之道,卻從來不屑計較一家之寵辱。

    秦康粉嫩的嘴角撇了一下,酷酷地道:“娘說過,還有一位草原朵顏部落的女兒,當年差點被娘一刀斬於馬下……”

    秦堪臉色有些難看了。

    杜嫣和朵顏部的塔娜不合確有其事,但所謂將塔娜一刀斬於馬下顯然就是扯淡,明顯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塔娜回到草原後不得不聽從秦堪的話,說服她老爹花當可汗允許漢蒙通婚,當然。結果不出意料。花當啐了女兒一臉臭狗屎,仰天大吼漢人太陰損,其心可誅,偉大而萬能的長生天必不保佑他發財雲雲。塔娜卻一門心思跟花當扛上了。這姑娘心地太單純。臉皮也太薄,她認為既然回到了草原就不能辜負秦堪的意願,漢人再怎麼陰損。終究也是為了讓朵顏部落在明廷和韃靼的夾縫中更好的活下去,總好過韃靼部落時常集結大軍對朵顏打打殺殺,相比之下,明廷提出的漢蒙通婚的法子溫和多了。

    塔娜足足在草原上待了四年,這四年裏,塔娜每天纏著花當,試圖說服他,只可惜花當沒有塔娜那麼單純,他一眼看穿了秦堪的陰謀,深以蒙古血統為傲的花當可汗怎麼也無法接受自己的部落成為漢不漢蒙不蒙的雜交部落,好好的純血藏獒忽然變成了一群只會打滾賣萌吐舌頭的京巴串串兒,花當可汗覺得自己的心可能會很累……

    父女二人都是強脾氣,漢蒙通婚的事就這樣僵持下來。終於有一次,塔娜和花當吵起來了,花當勃然大怒,索性派人將塔娜打包快遞回京師,秦堪以為蒙古嶽父大人給他送來新年禮物,興致勃勃拆包裝時,快遞小哥奉上花當的一封信,信裏告訴秦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正所謂覆水難收,以後別把她送回草原給嶽父添堵了……

    塔娜回了京師,跟杜嫣又處處不合,恰好唐子禾也回了京師,見到塔娜後不知怎的,竟覺得她很對自己脾氣,於是二女在外宅裏住了下來,一住便是四五年。

    秦康小小年紀,顯然不太懂風流老爹的種種情事,扳著肉肉的小手指很認真地數道:“爹,娘,二娘三娘再加那個蒙古的四娘……”

    望定秦堪,秦康酷酷的眼神帶著幾分求證:“蒙古那個可以稱她四娘吧?”

    秦堪無語地點頭。

    然後秦康也點頭,一如既往的酷酷語氣道:“家裏五個人比我大,爹為何不找她們談談,反而找上年紀最小的我?”

    說著索然一歎:“連爹也覺得軟柿子捏起來很愉悅嗎?”

    秦老公爺無法淡定了,他忽然覺得教育小孩子不能太文明,適當的暴力是必須的。

    一記清脆的爆栗過後,秦堪老懷大慰,不得不說,軟柿子捏起來真的很愉悅……

    秦康小小的臉蛋漲紅了,揉著發痛的額頭緊緊抿著嘴,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知道你爹我的爵位是什麼嗎?”秦堪板起臉道。

    秦康忍氣吞聲點頭:“欽封寧國公,世襲罔替。”

    “世襲罔替是什麼意思知道嗎?”

    “爹死了爵位歸我,子子孫孫傳下去。”

    秦堪心中大慰,情不自禁又賞了他一記爆栗以示獎賞。

    “是實話,不過爹聽得不大舒服……”秦堪無視兒子痛得眼淚汪汪的小可憐模樣,徑自悠悠道:“很多年以後,你就是這座國公府的主人,你想想,如果有人放火燒你的房子,你會怎樣?”

    秦康漸漸懂了,憤怒地捏緊了小拳頭:“我應該把姐姐揍一頓。”

    嘣!

    又是一記爆栗。

    “錯了,正常人都會選擇先滅火,再揍人,不過你的情況有點特殊,若被我知道你欺負姐姐,你會被老爹我親自打個半死。”愛憐地撫了撫秦康的頭頂,秦堪和顏悅色的笑容背後藏著幾分森然的殺機:“小兔崽子,還不趕緊將你姐姐找出來!”

    ********************************************************************

    教育事業任重而道遠,秦堪現在覺得教育兒子比應付朝堂那些文官們更累,更吃力,而且收效甚微。

    更何況秦家還有一個論闖禍論惹事生非絲毫不遜於秦康的女混世魔王,秦樂。

    由於行動及時,秦樂放火燒書房泄憤的計劃終究流產,怒火中燒的秦堪把女兒拎到前堂罰跪,後面跟著幸災樂禍的秦康,才訓了兩句,秦樂便委屈得直掉眼淚,聞訊趕來的金柳也心疼得眼淚婆娑,母女倆杜鵑啼血抱頭痛哭,盡管很清楚秦樂這招用了近十年的伎倆,可秦堪終究還是沒舍得罰她。

    兩世為人,秦堪對女人都狠不下心,他對女人太心軟了。

    雞飛狗跳的國公府剛剛恢複平靜,管家來稟,有人投帖求見。

    求見秦堪的人比較陌生,朱厚照親征韃靼後帶回來的武將,新任選妃副使江彬。

    秦堪只猶豫了一息時間,便馬上決定見他。

    別的不說,江將軍隨同名帖送來的禮單可是非常沉甸甸的,秦堪跟銀子沒仇,不僅沒仇,反而待若親人,把親人攔在門外很不禮貌的。

    江彬進秦府時態度很恭謙,臉上永遠帶著溫和如春風的微笑,眉宇間隱有幾分儒臣雅士的翩翩風度,唯有走路時龍行虎步大開大闔的氣派才看得出這人是久征沙場殺人如麻的武將。

    進了前堂,江彬立即單膝向秦堪跪倒,垂頭恭敬地道:“末將宣府遊擊將軍,欽封選妃副使江彬,拜見秦公爺。”

    秦堪笑道:“江將軍請坐,來人,奉茶。”

    江彬連道不敢,謙讓幾句後,順勢在左首邊的椅子上坐下。

    官場永遠少不了毫無意義的客套吹捧寒暄,二人說了幾句廢話後,漸漸說到了正題。

    “秦公爺,選妃是我大明之盛事,如今陛下的聖旨已由通政司頒行天下,禮部毛尚書事務繁雜,選妃之事恐怕最後還得著落在秦公爺和末將身上,末將本是武人,只善刀劍殺人,卻不善品香斷玉,陛下新妃如何取舍,末將願以公爺馬首是瞻。”

    秦堪老臉迅速黑了一下。

    雖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秦堪總聽著這話不是味道,什麼“品香斷玉”,說得好像沒逛過窯子的純情處男請教久歷風月的老嫖客似的,你不善品香斷玉,難道我擅長了?

    皮笑肉不笑地扯動幾下嘴角,秦堪悠悠道:“江將軍甫入京師便深受帝寵,被陛下欽定為選妃副使,想必深湛此道,將軍何必謙虛?”

    江彬就算是個傻子也聽出秦堪話裏的不滿了,於是嚇得急忙起身單膝跪下,惶恐道:“末將失言,罪該萬死,末將只是邊鎮粗鄙武夫,不懂禮數規矩,請公爺恕罪。”

    見江彬誠惶誠恐的模樣,秦堪神色稍緩,思索片刻,道:“天家子嗣是大事,陛下登基十四年一無所出,天下臣民之心難定,今次陛下終肯下旨選妃,機會殊為難得,你我既是選妃副使,當盡心事君,選出容貌端莊德才兼備之女子,邀獲陛下恩寵,繁衍天家子嗣為上。”

    言多必失,江彬不敢多說話,只是頻頻點頭稱是。

    淡淡瞥了他一眼,秦堪接著道:“選妃聖旨已下,過幾日京官和北直隸地方官員家中女眷差不多到齊,對你我外臣來說,為陛下選妃終究只是個過場,真正遴選妃子的人是宮中太監,其中分寸如何拿捏,屆時問宮裏的公公們便是,將軍拿此事問我,我也無法應對。”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4-6-27 08:50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6-27 08:39
第七百零三章 選妃暗流(下)


    對於朱厚照選妃的態度,秦堪的應對一直頗為消極。

    時代大流如此,他並不反對男人多娶幾房女子,事實上他自己也和五六個女人糾纏不休十幾年了,可這一切都建立在彼此相愛的基礎上,若是男女連面都沒見便撮合成一對送進洞房,而且同房是以繁衍為目的,這種事情秦堪心裏是很不以為然的,所以選妃聖旨下來後,秦堪一直消極怠工。

    盡管打心眼裏同情朱厚照,可現在江彬主動找上門來,秦堪自知無法再敷衍了。

    二人閒聊著選妃事宜,說來說去掛在嘴邊上的還是“天家子嗣”這個話題,一切事情皆緣於此,秦堪說了一會兒便覺得意興闌珊,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嗬欠。

    江彬心思靈巧得根本不像是粗鄙的邊鎮武夫,反而像在朝堂裏打滾半輩子的老麻雀,見秦堪提不起興趣的模樣,江彬很適時地轉移了話題。

    “今日冒昧拜訪公爺,選妃隻是由頭,末將此來特為認門,蒙陛下恩寵,召末將隨侍聖駕,末將在京師毫無人脈,素聞秦公爺文武雙全,德才兼備,從崇明抗倭到整肅東廠,還有天津剿白蓮,血戰遼河畔……一樁樁英勇事跡傳遍天下,鼓舞萬千大明將士,末將不才,深以公爺為敬,今日特來拜會,日後公爺若有差遣,末將願赴湯蹈火。”

    一番話拍得秦堪飄飄然,明知江彬這番話馬屁多過真誠,秦堪還是忍不住露出受用的微笑。

    事實證明江彬沒說謊,他果然是打著商議選妃的幌子來國公府拜會秦堪,議事是假,拍馬屁是真,作為地頭蛇和凶名赫赫的京師一霸,進了京師不拜拜秦堪這個碼頭,日子會很難過,江彬顯然是聰明人。而且是個很有上進心的聰明人。

    閑聊了幾句後,江彬很有眼力地告辭,看在人家送了那麼厚重的禮物的份上,秦堪很給面子的送到前堂門口,依依不舍地揮手作別。

    盯著江彬漸漸模糊的背影,秦堪嘴角悄然一勾。

    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正德朝奸臣終於進了京,他……會在這個已然不同的曆史中掀起怎樣的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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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人太有上進心並不好。上進心過甚難免鋒芒畢露,在這波濤詭譎的京師,一個鋒芒太盛的人總會惹得很多人不痛快。

    很多少年得志的天才人物最初都是鋒芒畢露的,這屬於年輕人的朝氣,每一縷鋒芒都散發著陽光般獨特的味道,可惜殘酷的現實喜歡陰暗的色調。被現實摁在地上狂扇了無數記耳光後,鼻青臉腫的人終於明白自己以前是多麼的可笑,於是鋒芒漸漸消褪,不思進取成了新的人生信條。

    數遍整個京師朝堂,全部都是這種不思進取的人,當然,每隔三年總有一群新科進士志得意滿嘯傲朝堂。可惜往往不出三個月,這些誌得意滿的進士們被一腳踢進了翰林院,沒資格進翰林院的更慘,分到地方官府當個推官照磨,八字生得稍微偏差一點,往往一輩子便死死釘在這個位置上再也動彈不得。

    這些人不蠢,他們只是太天真。

    兩日以後,江彬也幹了一件天真的事。

    他再次拜會秦堪。這一次他帶上了一位美女,一位比天仙還美麗的美女。

    秦堪的臉黑得跟鍋底一般,他現在才知道,這家夥上次說他自己是粗鄙武夫不懂禮數規矩,該死的居然是實話,根本毫無謙虛之處,實實在在的挖心掏肺真情流露。

    美女確實是美女。標準的鵝蛋臉,柳葉眉,眼波如秋水,蠻腰似水蛇。尋常男子見了絕對臉紅心跳呼吸加速,單只看外貌便能勾起任何男人心底深處的欲望。

    外貌身段兒沒得挑,只可惜這女人太妖豔了,秦堪單只瞧了一眼便看出這女人從骨子裏透出的嫵媚風騷味道,輕佻得不像良家女子。

    江彬神色恭謹,眼睛卻一直注視著秦堪的表情,見秦堪眯起了眼,江彬急忙笑道:“此女乃北直隸順德府推官王鑒之的掌上明珠,今年芳齡二八,無論出身,容貌還是德才品行,皆是上上之選,不知公爺意下如何?”

    秦堪想笑,所謂順德府推官的出身是真是假且先不說,這女子一副狐媚輕浮之相,剛進門時還抽冷子給他拋了個不易察覺的媚眼,令秦堪瞬間有種進了窯子喝花酒的錯覺,這模樣和“德才品行”哪有半分關聯?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秦公爺有了嫻雅之趣,召了個青樓外賣進府吃快餐呢……

    抬眼淡淡朝江彬瞥了一下,秦堪麵現不悅之色:“將軍將此女獨自領進我家,怕是不合規矩吧?”

    秦堪這話倒不是故意找茬兒,不論這女子身份是真是假,眼下秦堪和江彬都是選妃副使,按制應在皇宮內將所有待選女子集中一處,當著宮中太監的面統一遴選,尚未正式遴選前,選妃副使單獨面見待選女子終是件犯忌諱的事。

    江彬急忙陪笑:“公爺過慮了,天家子嗣為大,公爺和末將皆心懷社稷,對陛下忠心不二,事起有因則可從權而處。”

    秦堪笑了。

    果然不是簡單人物,難怪史上留名。

    再看一眼江彬領來的女子,越看越覺得非良家女子,也不知這家夥從哪個窯子裏找來的貨色,朱厚照那種尚未見識過人間風月的年輕人若納她為妃,不出兩年就會被她榨得變成人渣,這江彬為了邀寵真是不顧一切後果了。

    斷然否決沒什麼作用,江彬也是深受聖眷的紅人,他完全有機會自己將此女送進豹房,今日領這女子登門想必是忌憚秦堪的身份,不得不先打聲招呼。

    秦堪大笑,眼中卻殊無笑意:“好,既然江將軍認為此女可堪入宮,那便送進宮去吧。”

    江彬大喜,急忙單膝跪地稱謝,那名妖嬈女子也朝秦堪盈盈一福,微抬螓首,媚笑頓生。

    江彬領著女子從容告退,秦堪負手立於前堂內,臉上的笑容已變成了冷笑。

    “來人,召南城千戶錢寧來見!”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4-6-27 08:54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7-2 19:07
第七百零四章 復用錢寧


    錢寧單膝跪在北鎮撫司二堂內,屏聲靜氣,神態恭謹。

    十年過去,錢寧終於等到被指揮使大人重新召見的一天,他的心情很複雜,有點怨恨,還有幾分不爭氣的激動。

    十年前,寧平之亂平定後,秦堪兌現了諾言,將錢寧從一個錦衣百戶擢升到錦衣衛京師南城千戶,那時的錢寧驚喜若狂,他感覺自己迎來了事業的上升期,榮華富貴高官顯爵在向他招手,似乎唾手可得。

    然而現實是冰冷且殘酷的,錢寧當上千戶後,官途似乎到此為止了,這十年裡,錢寧拼死拼活,為了錦衣衛出生入死,期間陸續立過不少功勞,請功的文書通過南鎮撫司和錦衣衛經歷司一路上報,到了指揮使秦堪的案頭,卻不知怎的戛然而止,秦堪除了一句比白開水還淡的口頭嘉獎便再無別的表示。

    一次,兩次,三次……錢寧換來的永遠只是錦衣衛最高首領的口頭嘉獎,南鎮撫司和經歷司的人不是傻子,見秦公爺如此態度,眾人心裡自然浮想聯翩,從此以後,南鎮撫司再無一位上官為錢寧請過功,而錢寧的官途也就止步於錦衣衛千戶,從此再無寸進,這個千戶他一當便是十年。

    秦堪從不覺得自己是君子,他對外人的防備心理太重了,無論前世的金領副總,還是今世一人之下的權臣,身邊總充斥著惡意的人,官場的生存環境比職場更惡劣,對外人太信任只有死路一條。這也是他十年來一直死死壓制錢寧的理由。

    北鎮撫司二堂內,秦堪一手端著茶盞兒,漫不經心地輕輕吹拂著茶水,一雙銳利的眼睛透過氤氳朦朧的霧氣,盯在錢寧那張無悲無喜的臉上。

    他很清楚錢寧心中的怨恨,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些年來,天下恨他的人還少麼?可他照樣活得好好的,對他不利的人和事只要控制在自己手掌之中就不必擔憂。

    “錢寧……”秦堪打破沉默,慢悠悠開口。

    錢寧身軀輕輕一顫。神情愈發恭謹:“屬下在。”

    “這些年你辛苦了。按說賞功罰過本是應有之義,以你的功績早該將你升調鎮撫使甚至都僉事,可我一直按著你沒動,實非我本意。畢竟錦衣衛的職位是固定不變的。而且除了功績。資歷亦不可缺,故意壓你在南城千戶這個位置上待了十年,亦有我的一番苦心。你可莫要怨我… …”

    錢寧嘴角抽了抽,顯然不是什麼好表情,秦堪看在眼裡,心裡頗為理解,畢竟剛才這番話說得連他自己都想吐。

    “公爺著意栽培屬下,屬下感激還來不及,怎會心生怨恚?但求公爺念在屬下一片忠心,答允屬下為公爺牽馬墜蹬,效勞左右,便是屬下十世修來的福分。”

    很漂亮的回話,秦堪如果智商低於七十以下說不定就信了,可現在他只想吐。

    無可奈何地瞥了錢寧一眼,秦堪只能飛快將這段虛偽的寒暄帶過去,否則他真擔心自己會對錢寧產生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感。

    “有件事要託付於你,辦好此事,我親自下令將你升為​​錦衣衛都僉事。”

    錢寧渾身一震,眼中頓時露出毫不掩飾的對權力的**,然後很快垂下頭,聲音依舊平靜無波:“請公爺下令,屬下願赴湯蹈火。”

    “宣府最近出了個人才,名叫江彬,今日他為陛下選了一位國色天香的妃子……”秦堪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微笑:“看來這位江將軍飛黃騰達之日近在眼前了,實在令人又羨又嫉呀。”

    錢寧思索片刻,不得不垂首問道:“敢問公爺的意思是……”

    “哦,如果方便的話,我給你創造機會把那國色天香的妃子睡了,非處之身自然進不了豹房,你意下如何?”秦堪和顏悅色瞧著錢寧道。

    “啊?這……這……”錢寧大驚失色,額頭汗珠滾滾滑落,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那位女子我見過,端的艷光四射,身軟體香,堪稱傾城之姿,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能睡她一晚實在是羨煞旁人,可喜可賀……”

    “公爺……公爺饒命!”錢寧二話不說,磕頭如搗蒜。

    再蠢都知道睡皇帝的準女人是個什麼罪名,錢寧臉上一片灰敗,絲毫沒有“可喜可賀”的表情。

    秦堪對錢寧的反應有些失望,這傢伙看來不好糊弄呀……

    “你真不想風流一下?很爽的……”秦堪不死心地問道。

    錢寧眼眶都紅了,然後嗑了藥似的使勁搖頭,過把癮就死這種事你自己怎麼不去爽一爽?

    秦堪重重嘆氣,這年頭傻子越來越不夠用了……

    “既然你不願睡她,那你來想個法子,怎樣令那位江將軍選定的美女沒法進宮當妃子?”

    錢寧道:“恕屬下放肆,那江彬和公爺之間……”

    秦堪臉色頓時變冷:“你沒必要知道這些。”

    “是是,屬下失言。”錢寧垂首低眉,臉上的表情卻露出恍然之色。

    秦堪冷眼看著他的表情,心知他誤會自己和江彬因選妃而爭寵,畢竟選定的妃子一旦成為朱厚照的枕邊人,作用可就大了。

    秦堪也不辯解,他總不能告訴錢寧說自己只因覺得那女人面相不善,將來當了妃子不僅禍亂宮廷,更會貽害天下,憲宗時期的萬貴妃就是個很好的反面教材,這個惡毒的女人把憲宗皇帝的后宮折騰得雞飛狗跳,殺得憲宗最後只剩下弘治這一個骨肉,而且還是在冷宮無數被貶謫的妃子和宮女拼死保護下才活下來。

    更何況秦堪也不忍心朱厚照被那妖媚女人吸成人渣。

    不可否認秦公爺這輩子官場上交過不少人渣朋友,但他還是不願看到朋友變成真正意義上的人渣。

    錢寧思索半晌,臉上漸漸露出幾分猙獰之色,垂首靜靜地道:“若公爺放心的話,請將此事交予屬下,半月之內,屬下可保證那女人進不了宮。”

    秦堪盯著他許久,展顏一笑:“好,這事我交給你了。”

    “謝公爺信任,若不能辦到,屬下提頭來見。”

    “其實你把她睡了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法子,你再考慮考慮?”

    “屬下……告退!”

    ************************************************** *****************

    錢寧用什麼法子阻止那女人進宮秦堪不想管了,倒不是真的信任錢寧,而是秦堪心中做好了決定,此事錢寧若辦成則壞了江彬的企圖,若不能辦成,正好藉這個由頭將錢寧殺了,反正江彬和錢寧在秦堪心裡都不算什麼好東西,不論誰倒霉都是喜聞樂見的。

    放心將此事交給錢寧後,秦堪便回了府,至於錢寧在外面搞風搞雨他懶得理會,如今秦堪已是一代權臣,權臣不可能事必躬親,他要看的是結果。

    家中的兒女才是秦堪頭疼的大事,而且這種事情不能交給別人辦,只能由自己耐心教導,來年出將入相是指望不了了,只盼京師街頭少兩個紈絝子弟欺男霸女,給秦老公爺留幾分薄面含笑九泉。

    家中書房教導長子秦康熟讀四書五經,幾句論語教了半天還沒學會,秦堪心頭正是一股無名邪火升起時,丫鬟來禀,貴客登門。

    貴客姓楊,名廷和,如今不折不扣的秦黨分子,位居內閣首輔大學士。

    隨同而來的卻是楊廷和的兒子楊慎,說起來老楊家的祖先臨死前給自己選的墳地委實是風水寶地,子孫後代出了不少人才,這位楊慎的大名早在十年前便名滿天下。

    楊慎成名靠的可不是他的父親楊廷和,而是實實在在靠自己。十一歲能作詩,十二歲能成文,四川時素有“神童”美稱,正德六年赴京科考,楊慎不負眾望,被錄為辛未科殿試第一名,名副其實的狀元郎。

    而今的楊慎正在翰林院裡苦熬資歷,可以預見,他的前程必然光芒萬丈。

    秦堪一見楊慎便兩眼放光,完全無視一旁的內閣首輔楊廷和,進了前堂便直奔楊慎而去。

    “狀元郎蒞臨寒舍,實是蓬蓽生輝,秦某不勝榮幸……”

    楊慎被秦公爺過度的熱情嚇得手足無措,雙手被秦堪死死握住,掙脫也不是,行禮也不是,鬧得面紅耳赤。

    “忙嗎?”秦堪冷不丁問道。

    “啊?這個……不忙。”楊慎分外拘謹道。

    秦堪大笑:“不忙就好,來人,請小公爺過來。”

    小公爺是秦康,秦家嫡長子,不出意外的話,他將是下一代的寧國公,也是秦老公爺最操心的兒子。

    秦康板著酷酷的小臉走進前堂,秦堪一見他的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

    “孽子,知道眼前這位先生是誰嗎?”

    秦康用眼角余光瞥了楊慎一眼,道:“孩兒雖不識此人,但五年後孩兒可將他一刀斬於馬下……”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7-2 19:08
第七百零五章 父子謀職


    為什麼將秦康叫來前堂,這就是原因了。

    成長環境決定性格,有一個舞刀弄槍的老娘,還有一位在遼東打打殺殺的師叔祖,而秦堪本人雖然有個讀書人的身份,但實際上也不是什麼出口成章的大才子,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整個人都不好了,每每見到陌生人,第一眼便以幾個回合能將他斬於馬下為衡量標準。

    楊慎這樣的書生顯然只夠一合之力,簡單的說,在秦康眼裡,楊慎是個廢材。

    秦府前堂內,楊廷和父子二人臉都黑了,楊廷和目光不善地盯著秦堪,無聲示意他給個說法。

    秦堪也不客氣,當下一腳踹上秦康的屁股,怒道:“孽子無禮,這位乃是正德六年辛未科的狀元公,還不趕緊大禮參拜!”

    秦康撇了撇嘴,神情有些不屑,看來還是沒改變楊慎的廢材印象,現在在他眼裡頂多也只是個有著狀元頭銜的廢材而已。

    一聽“大禮參拜”四字,楊家父子表情都有些奇怪。

    這話說得貌似無心,可兩位都是當世大儒,對禮節可是非常看重的,今日只是尋常的禮節性拜訪,但秦堪卻煞有其事的將下一代寧國公叫出來,特意給楊慎下拜,這事可就透著怪異了。

    二人驚疑不定的仔細盯著秦堪的表情,見秦堪一副怒氣沖衝的樣子,剛才那句話似乎純粹無心脫口,並無深意。楊家父子二人互視一眼,驚魂稍定。

    秦康見老爹發怒,倒也頗識時務,二話不說便朝楊慎撲通跪倒,重重磕了個頭,動作非常敏捷,可謂迅雷不及掩耳。楊慎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剛待伸手攔住,秦康的禮已經施完了。

    “小子秦康,拜見狀元公。”帶著幾分奶氣和幾分酷酷的語氣。秦康磕完頭後便自己站了起來。

    楊慎苦著臉連道不敢。一旁的秦堪卻道:“光見禮還不夠,過來,摸摸狀元公的右手,多摸一會兒……”

    秦康愁眉苦臉上前拉住楊慎的手。

    楊慎如坐針氈。神情非常尷尬。

    “感覺到什麼嗎?”秦堪諄諄善誘。

    “沒有。”

    “孽子!狀元公的才氣你難道沒感覺到?”

    “感覺到了。”秦康點頭。老爹發怒的時候說什麼便是什麼。

    “好。沾到狀元公的才氣了,去擺個香案,給狀元公上柱香……”

    楊慎不淡定了。被狗咬了似的跳了起來,面紅耳赤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楊廷和也不淡定了,今天來拜訪秦堪的節奏似乎已全被打亂,於是急忙道:“秦公爺太……呃,太隆重了,犬子擔當不起,真的擔當不起……”

    秦堪愁意滿面嘆氣,拉過一旁的秦康,指著他的小臉道:“楊先生何必自謙,看看,看看,我家這個才是名副其實的'犬子'……”

    令秦康速速滾回書房,秦堪和楊家父子寒暄了幾句,楊廷和這才說到正題。

    原來楊廷和今日卻是來為楊慎求官。

    從正德六年高中狀元,入翰林院為修撰,兼弘文館講官,直至今年已是第八年,翰林院裡苦熬八年的進士可不多,更何況還是堂堂狀元郎,這份資歷不論怎麼說也該熬夠了,該​​出頭了,京官也好,外放地方也好,終歸該有個說法。

    可難就難在,楊廷和如今是內閣首輔,兒子的差事按理說只消他一個眼神,下面的人就該心領神會,然而楊廷和太看重名聲了,這個眼神怎麼也不敢給,生怕御史言官們參劾。更怕被士林學子們恥笑怒罵,有朝中同僚主動提出為楊慎安排官職,都被楊廷和惡狠狠罵了回去。

    眼看一年又一年過去,如今楊慎已三十四歲,還是翰林院的一個小修撰,楊廷和終於坐不住了,自己不方便為兒子謀官職,只好登門拜託秦堪幫忙。

    這十年來,楊廷和不知不覺跟秦堪走得越來越近,剛開始只因秦堪拿住了他收受寧王賄賂的把柄,後來跟秦堪熟悉以後,楊廷和也清楚知道了他的志向,再看這十幾年大明內外翻天覆地的變化,看似水到渠成,可細細一尋思,件件都跟秦堪有關。

    楊廷和是讀書人,從一介秀才舉子做到當朝首輔大學士,讀書人的理想和志向並未丟失,他也有著富國強軍的夢想,他也希望看到這個沈痾漸重的國家在他這一代煥發新的生機,每個讀書人都在聲嘶力竭的喊著同樣的口號,可真正做到的,卻只有秦堪一人。

    楊廷和終於明白當初李東陽為何一直偏袒著秦堪,也終於明白李東陽致仕離京時為何將昔日的門生故吏全部託付給秦堪,因為秦堪是真正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絕不是嘴上的口號,而是默默的一步一步用盡全力實現它。

    楊廷和也被折服了,他終於敞開心懷願意為秦堪鋪平道路,掃除障礙,和秦堪一起朝遙遠的理想蹣跚而行。

    如今秦堪與楊廷和的關係,比政治盟友更親,這也是今日楊廷和攜子楊慎拜訪秦堪的原因,這件事情別人拉不下臉去做,​​但秦堪一定能幫上忙,而且也不會丟了內閣​​大學士的面子,因為楊廷和在秦堪面前早已沒有面子可言,可謂丟無可丟。

    想當初秦堪的老丈人杜宏進京,那時劉瑾當政,把持朝綱,秦堪楞是靠一己之力生生將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重職從劉瑾手中奪過來送給老丈人,絲毫不怕劉瑾怨毒的報復,更不怕滿朝悠悠眾口,實在是內舉太不避親了,楊廷和對秦堪的臉皮厚度有著非比尋常的信心。

    開口求人總有幾分赧然,但把事情說開後,楊廷和倒漸漸坦然了。

    秦堪果然沒讓楊廷和失望,沉吟片刻後便拍了板,決定幫楊慎謀一個肥差,通政司左參議。

    這個差事油水並不多,但勝在權力大,大到什麼程度呢?皇帝的聖旨若不靠譜儿,司禮監發到通政司後,左參議有權把這道不靠譜的聖旨扔回皇帝臉上,拒絕執行,俗稱“封還”。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7-2 19:09
第七百零六章 正德選妃(上)


    秦堪的建議很不錯,楊家父子非常感動,感動得跳了起來。

    “萬萬不可!通政司左參議官階四品,一個剛從翰林院出來的修撰何德何能,使不得,使不得……”沒等兒子開口,楊廷和便斷然否定了。

    秦堪很想把自己的岳父杜宏搬出來當參照物,相比楊狀元公,杜宏才叫“何德何能”,他都好意思當左都御史,楊狀元哪怕當個吏部尚書也用不著臉紅的。

    楊慎臉現喜意,他知道通政司左參議的分量,正想假模假樣推辭幾句然後順勢答應下來,結果老爹一句斷然否定彷彿當頭給他淋了一盆涼水,從外到裡涼了個透透的。

    兩父子的臉色瞧在眼裡,秦堪不由噗嗤笑了:“楊先生勿複多言,令郎狀元之名可不是靠著先生的餘蔭,而是實實在在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翰林院裡苦熬了八年才正式出仕,已然算得謙謙君子了,老實說,令郎可沒沾你的光,反倒是楊先生的內閣大學士身份拖累了楊兄的前程……”

    楊廷和怔忪片刻,終於黯然一嘆,看向楊慎時目光多了幾分歉意。

    秦堪接著笑道:“楊先生想必知道,上月通政司左參議劉惟明的致仕奏疏已遞進了內閣,陛下也照允了,劉參議去職之日近在眼前,新任人選尚無著落,楊兄無論學識還是資歷足夠任此職,雖說驟然幸進四品參議有點不大合規矩,可我朝不拘一格任人才。驟任高位者豈止楊兄一人哉?正所謂內舉不避親,楊先生這些年擔心朝官議論參劾而故意視楊兄於不見,如此豈不落了下乘?哪位言官若不滿意,叫他也生個狀元兒子來瞧瞧。”

    楊廷和被秦堪幾句話煽得頗為意動,捋著長須闔目沉吟不已。

    楊慎不住地朝秦堪望去,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秦堪也向楊慎投去惺惺相惜的目光,並且用眼神告訴他,沒錯,我家老丈人就是靠我用這種不要臉的說辭蠻橫地當上了左都御史,原本介紹他去司禮監工作的。老頭兒不干……

    猶豫半晌。楊廷和總算想通了。

    是啊,我生了個狀元兒子,而且這個狀元兒子老老實實在翰林院苦熬了八年,從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才子熬成了中年怪蜀黍。現在出來當一個左參議怎麼不行?為什麼不行?數遍歷朝歷代。哪位狀元郎混得這般淒寒落魄?

    心中做了決定。楊廷和捋了捋長須,笑道:“如此,一切麻煩秦公爺了。老夫身居要職,卻實在不方便出面,慚愧啊。”

    楊慎沉默著站起身,沒有多餘的廢話,整了整衣冠后,朝秦堪行了一個非常正式的儒家長揖。

    秦堪急忙回禮,笑道:“楊兄狀元之才不可埋沒,於公來說,我也是為國選才,楊兄堪當大用。”

    楊家父子今日拜訪的目的達到,三人在前堂笑談了一番閒事,左右不過朝中八卦和深宮秘辛,坐了半個時辰後,楊家父子起身告辭,秦堪笑吟吟的相送。

    父子二人一隻腳剛跨過秦府大門,秦堪冷不丁在背後道:“今日楊兄受了犬子大禮,算是正式拜了師,明日國公府有束脩送至楊府,還望楊兄莫棄。將來犬子若考不上狀元,別怪我翻臉啊……”

    撲通!

    父子二人動作整齊劃一的踉蹌一下,以異常驚豔的餓狗……猛虎下山之姿止不住身勢地撲倒在秦府大門外。

    “狀元就是狀元,扑街都撲得那麼驚艷,不羈……”秦堪又羨又嫉地看著楊慎**的身姿,想起自己那早已具備殺人放火潛質的兒子,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 ******************

    十天時間很快過去,京師裡最近變得熱鬧起來。

    許多外地官宦的家眷成群結隊入京,一輛輛門簾遮掩得密不透風的馬車駛進京師,馬車裡皆是外地官員們尚未出閣的女眷。

    正德皇帝登基十四年後的第一次選妃開始了。

    一大早敬事房的掌印大太監便站在皇宮南門承安門前,嘴角噙笑耐心等待來自四面八方的待選良家女子。

    明朝的選妃與歷朝不同,為防外戚後黨亂政,皇帝選妃原則上須選民間貧寒良家為妃,絕對禁止手握重權朝臣女眷入宮,而選妃的標準則非常複雜繁瑣,除了觀其眼,鼻,唇,發,耳,額,眉,嗓音等等外部條件之外,還必須注重德行操守,一切皆以洪武元年馬皇后修撰的《女訓》為評判標準,不合格者退貨,皇恩浩蕩,退貨無條件給親們包郵包路費。

    當然,大明立國一百多年,規矩已稍有變化,選妃不再局限於貧寒良家女子,而是以小官小吏女眷為主流,不管怎麼說,官宦人家養出的閨秀確實具有競爭優勢,無論詩詞書畫還是溫婉氣質,都比貧寒女子強上許多,這是無法避免的趨勢。

    最讓男人又羨又嫉的是,待選妃子的年齡規定在十三到十九歲之間,皇宮前一排排站出來全部都是清新可人的小蘿莉,令人忍不住暗罵皇帝是禽獸的同時,又無比渴望蘿莉們放開那隻禽獸,有什麼沖我來……

    敬事房掌印太監名叫馬春,弘治三年開始便一直領著敬事房,敬事房顧名思義當然是管皇帝房事的,也就是每次皇帝和妃子玩得最嗨的時候,扮演著窗外扒牆根提醒皇帝別嗨過頭的角色,皇帝玩得正是興起時,往往必須不知死活的喊一句“皇上該起了”……

    馬春能平平安安活到正德十四年,大抵跟自家祖墳風水有關……

    所以這類人通常最不受皇帝待見,馬春當了近三十年的敬事房掌印也沒挪過位置,便是典型的例子。

    …………

    正德皇帝登基十四年第一次選妃,可謂大明天下的一大盛事,也是敬事房的盛事,馬春站在宮門外不由感慨叢生老淚縱橫。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見過這許多鶯鶯燕燕亂花迷眼了?

    承安門前,無數輛馬車在廣場停下,馬夫掀開簾子,成百上千各種嬌媚婀娜的女子下了車,三五聚集一處像一群群麻雀似的嘰嘰喳喳,未經風浪不經世事的單純和快樂,令這冰冷殘酷的大明皇宮彷彿都透著一股陽光的味道。

    辰時一刻,禮部尚書毛澄,寧國公秦堪,宣府游擊將軍江彬三人穿著官袍按時來到承安門前,馬春老眼一瞇,接著臉上迅速堆滿了笑容熱情地迎了上來。

    三位選妃正使副使,一位敬事房太監,還有無數宦官和女官,這便構成了今日海選妃子的評審團。

    馬春心竅玲瓏,對毛澄,秦堪和江彬非常客氣,四人聚在一處寒暄了一陣,毛澄看了看天色,然後朝秦堪點頭笑了笑,示意正式開始選妃,卻對江彬冷冷淡淡,連眼角余光都欠奉。

    這年頭文貴武賤的思想根深蒂固,秦堪是秀才出身,又是世襲的國公勳貴,更是權傾朝野的權臣,毛澄若不想將來致仕後被山賊弄死在歸鄉的路上,就不能不對秦公爺客氣點兒,但是對江彬卻沒那麼客氣了,堂堂禮部尚書的眼裡,哪裡容得下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野蒜?

    江彬不在乎毛澄對他客不客氣,他是宣府武將,武將不走尋常路。

    江彬選擇的路不是殺敵立功,而是另一條捷徑。

    他將籌碼押在一個女人身上。

    秦堪見過那個女人,確實是傾城之姿,後來派人查過,這個女人姓王,是順德府王鑑之的女兒,身份確實不假,也確實有資格被選入宮中,不過錦衣衛探子還打聽到了更多關於這位王氏的事蹟。

    是不是清白女兒身暫且不知,這個自然由宮中女官來檢查,不過王氏在順德府卻十分有名,六歲時便因瑣事指使護院將家中老僕活活打死,上家中私塾時又因口角將請來的西席先生用硯台將其頭砸破,先生氣憤不過,召集同窗向她老爹討公道,王氏竟一副嬌柔之狀誣稱先生欲輕薄於她,害得西席先生聲名俱毀,回家後一根繩子搭房梁,走了秦公爺前身的老路……

    僅僅這兩樁事,便可知王氏為人何等惡毒,這樣的女人若成為朱厚照的枕邊人,其禍不下於劉瑾亂政。

    實在不知江彬走了什麼狗屎運,竟讓他發現了這位如此絕色又歹毒的女人。

    …………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悠悠停在承安門前,王氏從馬車內盈盈款款走出來,仍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彷彿一陣風便能吹跑,又像一隻容易受驚的小兔子,咬著下唇怯怯環視著周圍嘰嘰喳喳的女子們,無依無靠的眼神透著幾許羞澀,幾許無助,她這副登場亮相的模樣,頓時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秦堪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若不是派人打探過她的底細,怕是連他自己也會醉死在她無助的目光裡,可以肯定,朱厚照那沒見過世面的傢伙若見到她必然一見鍾情,然後滿朝文武就靜等著后宮雞飛狗跳,血流成河吧。

    “一定不能讓她和朱厚照見面!”

    秦堪悄悄攥緊了拳頭,暗自做了決定。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7-5 10:02
第七百零七章 正德選妃(中)


    單只論容貌,王氏確實是傾城之色,一出場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就連敬事房掌印太監馬春也兩眼發光,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盯著王氏。

    廣場上其餘女子們的目光又不一樣,秦堪很容易便看懂了她們的眼神,那是一種想拿把刀子在王氏臉上畫圍棋棋盤的嫉妒目光。

    選妃的淘汰率是很高的,絕不遜於後世某些節目秀的海選,千名待選的女子中,按制只有五十人才能進入第二輪選拔,麻雀飛上枝頭當鳳凰,其難度跟鯉魚躍龍門差不多,如此殘酷的競爭環境裡,忽然多出王氏這麼一個嬌媚傾城的禍害,眾多心懷鳳凰夢想的女子怎能不對她除之而後快?

    王氏站在承安門前的廣場,迎著萬千道或嫉妒或驚豔的目光,抿唇笑了笑,顯然她對自己的姿色很有自信,纖手輕抬,無意地拂了拂被風吹散的髮鬢,眉眼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傲然。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秦堪不得不說,只論容貌的話,此時王氏足可稱得上“鶴立雞群”了。

    雞們很不愉快,其實秦堪也不大愉快,古有“焚琴煮鶴”這種煞風景的事,細細思量,那隻鶴應該是太高調了,令人不得不將其殺之拔毛烹之而後快。

    江彬很愉快,他神情恭敬地站在毛澄和秦堪身後,卻悄然抬眼,目光恰與王氏在半空中相碰,二人同時抿了抿唇,彼此神會,然後各自很快轉移視線,一副素不相識的樣子。

    秦堪扭頭看​​了看禮部尚書毛澄,毛澄第一眼見到王氏時也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目光充滿了讚歎,捋著長須笑著點頭。

    “確是人間絕色,濃抹淡妝總相宜,不錯。堪為陛下良配……”毛澄笑讚道。

    秦堪笑著點頭附和,側頭看了看江彬,江彬神情愈發喜不自勝,見秦堪笑意滿面地看著他,江彬急忙朝秦堪作了一揖,這一禮頗有含義。

    無聲點了點頭,秦堪轉過身。嘴角不易察覺地一撇。

    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這姓江的顯然入錯行了,當什麼官呀,看這皮條拉得如此高端大氣,天生當大茶壺的料。人為什麼總是無法正確認識自己呢?

    …………

    午時三刻,鐘鼓樓敲響了鐘聲,廣場上停止了喧鬧,千名麗人規規矩矩排好隊站在廣場上,迎著周圍官員,太監和軍士們各異的目光,在十餘名小宦官的指引下魚貫走入宮門。

    秦堪籲了口氣。露出溫和的笑容,請禮部尚書毛澄先行,毛澄急忙謙讓,二人客氣了一番後並排而入,敬事房掌印太監馬春笑吟吟地跟在後面,至於那位朱厚照從宣府帶回來的游擊將軍江彬,只能低眉順目地走在最後。

    選妃地點定在午門廣場上,從承安門進入後。步行半個時辰才到,也不知哪個奇葩定下的地點,午門廣場是朝臣挨廷杖的地方,從洪武年到正德年,不知多少觸犯龍顏的大臣被杖斃在這個廣場上,劉瑾亂政時猶甚,若有通靈之人放眼一瞧。廣場上定然許多光著屁股的忠臣魂魄飄來飄去,怨念無限,這樣的地方選妃子實在很不講究。

    在小宦官的指揮下,千名待選女子在廣場上排成整齊的方陣。廣場東面一字擺開四張太師椅,馬春殷勤的請毛澄和秦堪坐下,很快便有小宦官奉上茶水和精緻的糕點。

    海選工作很繁瑣,看起來各種鶯鶯燕燕鳥語花香,實則非常辛苦。女子們五人為一組,等待少監叫名,然後五人為一排在四位選妃正副使面前站定,秦堪和毛澄等四人則先看籍貫和出身,然後再粗略看看五人的容貌身段兒,同時暗中註意一下五人行走時的儀態以及氣質。

    這一刻秦堪才發現後世的言情書多麼誤人閨女,那種大大咧咧的傻大姐或性格迷糊可愛狀的女子是絕對無法通過第一輪海選的,皇帝選妃首重德行,儀態和端莊,其次才是容貌,傻大姐和迷糊小可愛在第一輪就會被萬千走高冷路線的女人踩在腳底下,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就乖乖打道回府,此生永無可能與皇帝有任何交集。

    每五人為一批,若有儀態或氣質出眾者,四位選妃使交換一下眼神,然後小宦官便將其引入午門宮內,由年紀稍長的女官為其體檢,這個體檢過程是非常羞人難以啟齒的,進入一間宮殿,站著脫光衣裳,女官上前查驗皮膚,發,頜,口,鼻,背,胸,腿,腳等等,還要聽其嗓音,再端莊再美麗的女子,若是生就一副鴨公嗓也是不行的,總之,比騾馬市場挑牲口還嚴格。

    當然,清白處子之身是第一必備條件,若是發現待選女子中有非完璧之身者,不僅要打入大牢治罪,其父母家人都會被連累,三代翻不了身。

    剛開始秦堪還打起精神認真遴選,然而選了百十人後,秦堪便有些意興闌珊了,眼睛半瞇不瞇靠在椅背上,翹著腿有一口沒一口地品啜著茶水,也不知睡著還是沒睡著。

    畢竟是別人家的老婆,選得再起勁,晚上她也爬不到自己床上,對自己沒好處的事秦堪總是不太感興趣的。

    就這樣選了一個多時辰,秦堪迷迷糊糊打瞌睡時忽然聽得小宦官尖著嗓子喚道:“順德府王氏上前——”

    秦堪終於睜開了眼睛,靜靜注視著王氏盈盈款款走出隊伍,小蠻腰如柔風拂柳般搖擺著走到前面。

    她再次收穫了無數驚豔的目光,毛澄捋著長須含笑點頭不已,馬春瞇著眼睛嘴角咧得大大的,江彬看著幾位選妃使的表情,臉上露出一絲矜持的喜意,眼中反复閃爍著的光芒不為艷光四射的女色,儼然卻是"chi luo"裸的權力慾望。

    秦堪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抬頭看了看天色,眼中冒出幾分森然的殺意。

    若讓王氏順利進入第二輪,她與朱厚照見面則無法避免,將來不知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吩咐錢寧辦的事直到現在也沒見動靜,秦堪終於對錢寧生出一絲殺機,王氏若被入選為妃,必殺錢寧以洩憤!

    “順德府王氏容貌身段皆上佳之選,幾位大人意下如何?”敬事房掌印馬春笑著問道。

    毛澄點點頭,臉上閃過一絲​​遲疑:“此女容貌無話可說,可謂百里挑一,但是觀其氣度儀態,卻少了幾分端莊,這個……”

    馬春笑道:“難得一見的美人,陛下見之必然心喜,說來這次選妃只為天家後嗣之故,陛下若喜必不惜恩典甘露,來日天家喜添龍子,亦是我大明社稷之福,至於端不端莊,選進宮後自有女官教她們儀態和規矩,半月之期足可脫胎換骨,毛老大人,說來說去,咱們也該挑個讓陛下瞧得順眼的美人才是呀。”

    江彬急忙道:“下官位卑言輕,但恕下官放肆,下官以為馬公公所言甚是。”

    二人言畢,毛澄也沒話說了,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後,終於重重點了點頭。

    如今的朝臣們太急了,從憲宗皇帝開始,天家子嗣一直不昌,這也是大臣們心中懸著的一塊心病,到了正德朝,當今天子已近三十歲,卻仍一無所出,將來若是有什麼不可言之變故,皇位該委於何人?

    馬春顯然對這王氏很中意,也不知是不是收了江彬的好處,見毛澄點了頭,馬春又笑著問秦堪:“不知秦公爺意下如何?”

    秦堪心中焦急,無奈此刻四位選妃使有三位都同意,再說此時也不宜與江彬公然翻臉,於是只好皮笑肉不笑地道:“各位大人都答應了,我自然無話可說,便選定王氏了吧。”

    江彬聞言臉上的喜色更甚,秦堪眼中惱怒之色一閃而過,心中暗暗琢磨著壞主意,既然錢寧這傢伙靠不住,索性今晚派人把王氏從宮裡偷出來,讓唐伯虎把她辦了再送回去,反正唐大才子習慣白吃白嫖,為了大明社稷久安長盛,秦公爺客串一下皮條客亦未嘗不可,甚至唐大才子嫖完了再送他一個紅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思來想去總覺得太虧本,憑什麼讓別人辦了事自己還得貼錢送紅包?這事辦得有點賤啊……秦公爺又抬起自己白淨的右手,仔細注視著自己修長美觀的手指,腦中迅速換了一種新思路。

    其實有的事情不必那麼麻煩,一根手指就能辦到的事,何必假手他人?

    肚子裡咕嚕冒著壞水時,王氏卻已朝四人盈盈一福,然後被殷勤的小宦官弓著腰請進午門內宮,蓮步輕移,玉腿輕抬,眼看就要跨過那道代表榮華富貴萬千寵愛的門檻了。

    這時午門廣場南面忽然急匆匆跑來一道身影,卻是身著絳紫錦袍的小宦官,小宦官匆匆忙忙走到四位選妃使面前,朝四人行了個禮,然後垂手恭聲道:“四位大人恕罪,適才宮門外傳來東廠消息,近日東廠番子在順德府發現白蓮教餘孽的行踪,東廠幾經追查,昨日終於發現白蓮教餘孽竟與順德府推官王鑑之有著密切關係,東廠檔頭連夜突審,王鑑之認了供狀,聽說其女王氏已入京選妃,為防陛下御駕不測,東廠特向四位大人緊急告書,請四位大人參詳。”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4-7-5 10:03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7-5 10:04
第七百零八章 正德選妃(下)


    一石激起千層浪!

    小宦官的一席話驚得廣場上千餘女子發出此起彼伏的低抑的驚呼聲,也嚇得四位選妃使大人不約而同從太師椅上彈了起來,當然,秦公爺的驚嚇難免帶有幾分做作之嫌,不過這時候倒沒人注意他的演技。

    毛澄一臉驚色,神情閃過一絲被蒙蔽的怒色和羞惱,馬春面色發白,兩腿微微打著顫,差點跪下去,而江彬卻一臉不敢置信,兩隻噴火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報信的小宦官,呼吸粗重如牛喘。

    釜底抽薪,錢寧好手筆!

    連秦堪自己都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玩得太絕了,京師沒鬧出任何動靜,卻從王氏的根子上著手,給她老爹編排個里通白蓮教的罪名,這下哪怕王氏長得如同天仙下凡,朱厚照也不敢睡她了,老爹是白蓮教徒,鬼知道他閨女有沒有被發展成下線?這種女人選進宮裡,不怕她刺王殺駕嗎?就算朱厚照願意牡丹花下死,滿朝文武能答應?只怕個個都會爭先恐後嚷嚷著“妖女放開陛下,有什麼沖我來”之類忠君報國的悲鳴了。

    這年頭當官這種職業很不穩定,可謂有多大的風光就有多大的風險,今日高台樓閣左擁右護,說不定明日便被罷了官職下獄砍頭,這已是官場常事,若王鑑之犯了別的事尚有轉圜餘地,唯獨跟謀反扯上邊的罪名卻是一擼到底,而眾所周知,白蓮教世代皆以造反為己任。一個造反官員的女兒誰敢把她選進宮裡讓朱厚照睡?

    更絕的是,錢寧心思縝密,留下線索讓東廠去發現所謂的“白蓮教餘孽”,然後一路順藤摸瓜,將線索引到王鑑之身上,這件事裡完全將錦衣衛撇開,不引人懷疑,給秦堪和錢寧自保留了余地,哪怕事情敗露也可以摘得乾乾淨淨……

    不僅如此,所謂拔出蘿蔔帶出泥。錢寧順手把江彬帶進了坑里。王鑑之下獄了,女兒王氏亦難免下獄的命運,詔獄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只消隨便用幾樣刑具一審。王氏和江彬是什麼關係立馬浮出水面。王家父女栽了。江彬能摘得出去?

    秦堪心念電轉,這時他才覺得錢寧的可怕,今日這事他辦得漂亮乾脆。但若來日他反過來與自己為敵呢?畢竟自己打壓了他整整十年,他怎能對自己沒有怨氣?

    此時此刻,秦堪心中的殺機越來越盛……

    廣場上,毛澄和馬春面面相覷,一臉的慶幸後怕,好險東廠的報信來得及時,這若是真讓王氏入了宮,將來她幹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今日選妃的四人絕免不了九族被誅的下場。

    正待一腳跨入午門的王氏也聽到了小宦官的話,頓時花容失色,一張傾城的俏臉瞬間慘白如紙,身軀劇烈顫了幾下,立馬尖聲嘶叫道:“不可能!我爹與白蓮教絕無往來,此必是有人構陷,殘害忠良!”

    毛澄和馬春一齊冷笑。

    東廠的密報都已送進皇城了,你說什麼殘害忠良還能信嗎?這輩子都別想再進皇宮了。

    “來人,將順德府王氏拿下!”毛澄鬚髮皆張,立馬有兩名禁宮武士上前,一左一右將王氏架住。

    毛澄轉過身看著秦堪,苦笑著拱拱手:“老夫不察,險些被賊人蒙蔽,若此女行刺陛下,老夫百世皆為罪人也,此女父親與白蓮教有來往,她恐怕也不干淨,此案便由廠衛接手,請秦公爺和戴公公細細審來如何?”

    秦堪一副慶幸的模樣急忙點頭道:“今日確實好險,否則不單是毛老大人,連我也要受牽連,此事不可善了,廠衛必會審出個結果來。”

    說著秦堪命禁宮大漢將軍將王氏押入詔獄,王氏大驚,惶急中望向江彬,大叫道:“江將軍,請救救我……”

    本來面無人色瑟瑟發抖的江彬被王氏這一聲大叫,嚇得頓時回了魂,臉色愈發蒼白,咬了咬牙,江彬眼中厲色一閃,幾步搶上前揚起手,啪的一聲脆響,一巴掌竟將王氏生生扇暈過去,臉上凶光畢現的江彬又揚起手,準備再來一記重擊除了這個禍害時,眼角余光不經意地一瞥,卻見毛澄,馬春和秦堪三人一臉古怪地瞧著他。

    江彬心頭一驚,馬上放下手,陰沉著​​臉朝三人躬身抱拳道:“不瞞三位大人,此女父親曾與下官是故識,所以王氏認識下官,但下官敢向蒼天發誓,王鑑之里通白蓮教一事下官絲毫不知情,否則必向朝廷舉告,怎會放任此女雀屏中選,為下官引來殺身禍患?下官忠君之心日月可鑑,請三位大人明察!”

    毛澄捋了捋長須,不冷不熱地道:“是黑是白,是忠是奸,廠衛一查便知,老夫現在無話可說。”

    秦堪面現同情之色,嘆道:“江將軍怎會認識這種大逆不道之人?運道委實太差了,我既為陛下統領天子親軍,卻不能徇私枉法,律法之下無人情,江將軍且等結果吧。”

    江彬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動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長嘆一聲,頹然垂頭不語。

    ************************************************** *****************

    五十名女子魚貫進入乾清宮,在朱厚照的面前一字排開,人人臉上帶著幾分喜意,望著前方不遠處面無表情坐著的朱厚照竊喜不已。

    此生終見天顏,對她們這些官宦家的閨秀來說可是天大的福分,更別提自己已有絕佳的機會封妃,從此光宗耀祖。

    這五十人是從千名女子中選出來的,經過四位選妃使的遴選,再經過女官細緻無比的體檢,此刻能站在乾清宮內,不出意外的話便可留在宮裡了,就算今日朱厚照沒有選中她,將來日子長著呢,還怕沒機會入天子的眼?一記秋波流轉的眼神,一次回眸一笑的風情,一種彷若受驚小兔般的小清新……這些手段都是她們俘獲天子的武器,早在離家之前便有府中的爹娘和長輩悉心教導過。

    乾清宮內靜寂無聲,然而殿內的氣氛卻頗為怪異,無數道或嫵媚或清純或含蓄的目光集中在朱厚照身上,心思各異,目的卻相同。

    呆呆坐在椅子上的朱厚照無神的目光緩緩從眾女身上掃過,彷彿不甘心似的,又掃過一次,然後,朱厚照的臉色越來越白。

    毛澄等四位選妃使識趣地站在大殿側面,四人面露笑容,輕輕點頭不已,顯然大家對自己的眼光和審美有著非比尋常的信心。

    不知過了多久,朱厚照身軀輕輕顫了一下,清咳一聲,緩緩道:“寧國公秦堪上前來……”

    秦堪上前兩步,站在朱厚照身旁,指著殿內眾女笑道:“陛下,經過臣等悉心仔細的挑選,這五十位女子便是陛下未來的砲友……咳咳,良配,良配,請陛下勾選封妃之女,按制,可選貴妃一人,賢,淑,敬,惠,順,康,寧,昭等八妃,寓'閨心雍肅'之意,餘者若陛下不滿意,可入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等六局一司為女官……”

    朱厚照臉色更白了,強擠出一臉笑容道:“秦堪,來來,再湊近些……”

    秦堪一怔,依言離朱厚照更近了。

    朱厚照忽然伸出手,將秦堪的衣襟一拽,然後猛地一扯,壓低了聲音怒道:“千多個女子,你就給朕選出五十個這種貨色?看第一排第四個,你看,那臉長得跟一塊烙好的麵餅似的又大又圓,還有第一排第八個,鼻子塌得跟撞了門框似的,還有第二排第三個,嗚呼,她嘴上是不是掛著兩根臘腸?千挑萬選就選出這些貨色,教朕如何下得去手?”

    “關燈!陛下,關上燈便是……”秦堪的安慰很蒼白很無力。

    朱厚照悲憤一嘆,眼眶都紅了,虛弱地抬眼再次掃了一圈,終於閉上眼心若死水。

    “朕近日精讀佛理,參禪悟道,赫然發現已看破紅塵,各位女施主請回吧,……放過朕,朕不是你們想像中的那種人!”
alterlan 發表於 2014-7-9 16:20
第七百零九章 興亡一嘆(上)


 其實平心而論,這些妃子單論容貌的話,堪稱中上之姿,沒有朱厚照形容的那麼誇張,朱厚照之所以對她們橫挑鼻子豎挑眼,多半心中仍掛念著劉良女,不肯再找別的女人,弘治皇帝給他帶了個好頭,朱厚照只想效仿父皇一樣,一生只鐘情於一位女子。

 五十名待選妃子的心情很低落,她們一路跋山涉水,屠龍斬棘,各種宮鬥各種心計,終於成功走過那座獨木橋,好不容易見到真龍天子,以為只消拋個小媚眼或是露出個楚楚可憐的模樣,便能擄獲皇上的芳心,從此一飛衝天光宗耀祖,可誰料到這位正值壯年的皇上才是最大最難對付的boss,隨便掃了她們幾眼便將她們劃定在醜八怪的圈子裡無法翻身。

 選妃草草結束,朱厚照拂袖而去,空留四位選妃使和五十位泫然欲泣的準妃子。

 禮部尚書毛澄急了,他是選妃正使,皇帝對他選出來的妃子不滿意,往小了說,個人臉面無光,往大了說,他這是耽誤了皇帝配種啊,多麼嚴重的事……

 毛澄左右看看,見馬春一臉笑吟吟的站在一邊,渾若無關地高高掛起,江彬垂著頭臉色陰晴不定,顯然正在琢磨怎麼跟王鑒之和王氏這對父女撇開關系,皇上選誰不選誰他已完全不在意了,而那位秦堪秦公爺卻仍翹著腿慢悠悠地品著茶水,比在自家後院曬太陽還悠閑……

 毛澄氣不打一處來,又不便對幾位不靠譜的選妃副使呵斥,寂然半晌,毛澄狠狠一跺腳:“老夫去請太皇太后和張太后說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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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澄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朱家無後,若論旁人心中的焦急程度,除了滿朝文武外,最急的莫過於慈寧宮的兩位太后了。大臣們對不起的是國家社稷,太后們對不起的是老朱家的列祖列宗,大家各愧各的,各有所愧。

 如今朱厚照年歲漸長,而且因為內庫每年歲入上千萬兩,朱厚照的腰桿兒挺得很直,大臣們漸漸有些拿捏不住他了,唯獨宮裡兩位太后還能壓得住他。

 毛澄進宮見了太后,很快,兩位太后勃然大怒,命宦官將朱厚照從豹房里半拖半請地叫進了慈寧宮,選中的五十名女子也被宣進慈寧宮,張太后鳳目含煞,指著五十名準妃只冷冷對朱厚照說了一個字:“選!”

 朱厚照委屈地撇著嘴。站在殿內一言不發。

 秦堪嘆了口氣,不得不站出來道:“太后娘娘,臣有話……”

 “秦堪,你閉嘴!”張太后惡狠狠瞪著他:“這些年你們君臣一搭一唱,朝堂上不管鬧得怎樣烏煙瘴氣。哀家從未多言一句,今日選妃乃我天家傳承大事,由不得你多嘴。”

 很多年沒人敢如此當面呵斥他了,但今日此刻秦堪卻半點脾氣都沒有。

 沒辦法,眼前這兩位太后哪怕指著鼻子罵朱厚照,朱厚照也只有乖乖聽著的份兒,更何況秦堪。

 揉了揉鼻子。秦堪尷尬地退回一旁,抽空扔給朱厚照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皇上今年已近三十歲,夏皇后嫁給你十餘年,你竟從來不肯與她圓房,後宮自先帝逝後一直未曾補充,如今朝臣為皇上從千名良家官宦女眷中選出五十名填充後宮。朝臣一片好意你怎可拋諸於不顧,況且聖人云,孝者,有后,無違也。陛下背負繁衍天家子孫的重任。怎可因一己之好惡而罔顧家國社稷?”

 張太后盯著朱厚照目露煞氣:“後宮已有皇后,劉良女亦封貴妃,皇上當從這五十人裡再冊封八位妃子,不管你選誰,哀家都無話可說。”

 朱厚照抬眼掃了一圈,再次垂頭嘆了口氣。

 “母后,子嗣不昌是朕的錯,但朕乃國朝天子,選妃自是國朝大事,眼下這些……”朱厚照面帶難色朝殿內一劃拉,欲言又止地搖搖頭,重重嘆口氣。

 張太后大怒,正待訓斥之時,也不知是故意安排還是巧合,司禮監掌印張永忽然出現在慈寧宮外。

 “陛下,內閣有份批藍奏疏送進司禮監,老奴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朱厚照神情凝重:“哦?竟有如此難辦之事,來人,移駕司禮監,快點快點,移駕!”

 說完朱厚照匆匆朝兩位太后行了個禮,逃命似的匆匆離開了慈寧宮,扔下滿殿無語凝噎的人。

 毛澄站在殿內眼都直了,許久才朝秦堪身邊湊了湊,小聲道:“秦公爺,陛下剛才朝準妃們這……這一劃拉,啥意思呀?”

 “意思只有四個字,負分,滾粗。”

 張太后氣得七竅生煙,扯著嗓子嘶吼道:“不滿意?不滿意就再選!毛尚書,哀家命你再下選妃詔令,舉凡大明境內,無論貧寒還是官宦,只要年紀適可,尚未婚配者,全部給哀家選進宮來!”

 被太后罵得灰頭土臉的秦公爺訕訕走出宮門,卻見宮門外停著一輛很不起眼的灰蓬馬車,一身便服的朱厚照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陰沉的臉色顯示他此刻並不美好的心情。

 秦堪怔了怔,急忙拱手:“陛下……”

 “別陛下了,陪朕……陪我在城裡走走,散散心。”

 皇帝不高興,秦堪只好陪他散心。幸好朱厚照不是太祖高皇帝那種心情不好便殺幾個大臣玩玩的暴君,否則秦堪一定會不顧面子,像球場假摔一樣滿地打滾被人抬走。

 數十名便裝侍衛零零散散分布在朱厚照和秦堪四周,兩位大明帝國內最具權勢的人沿著大街緩緩而行。

 離開宮殿走在民間,所見所聞皆是人間煙火,凡俗而又溫馨,連男人打老婆,婦人抽孩子的哭鬧聲聽起來都那麼的悅耳。

 二人一路沉默,朱厚照陰沉的臉色一直未曾消退,嘴唇抿得緊緊的,顯然心情還是烏雲密布不見好轉。

 忽然,朱厚照停住腳步,在街邊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孩面前站定,小孩穿著一身不新不舊的衣裳,下身掛著一塊屁簾子,手裡緊緊拽著一塊胡餅,漆黑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吸了一口氣,彎下腰看著小孩道:“你爹娘呢?”

 小孩怯怯搖頭,指了指西市盡頭。

 朱厚照又問道:“餅好吃嗎?”

 小孩點頭。

 朱厚照突然翻臉,閃電般伸出手搶過小孩的餅,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形幾閃便匯入了茫茫人海。

 小孩睜大了眼睛,顯然他的人生經歷太貧乏,從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漆黑的眼睛眨巴幾下,小嘴一咧,大哭起來。

 秦堪滿頭大汗,急忙也跟著消失在人海中……

**************************************

 “陛下,你這又是何必……”秦堪苦笑嘆息。

 西市拐角一家茶肆裡,朱厚照自顧著三兩口將搶來的胡餅吃完,喉嚨眼裡擠出一個飽嗝兒,滿足地拍拍肚子,臉上竟然有了笑意。

 “好了,我的心情好多了。”

 秦堪終於有一種和文官一樣跪地,高舉雙手仰天悲呼“先帝啊”的衝動,很多年沒跟文官們產生如此美妙的共鳴了。

 “陛下,繁衍子孫是大事,特別是天家子嗣,更是祖宗基業傳承的希望,陛下不能怪兩位太后和大臣們逼得太緊,實在是大家都害怕天家斷了香火,將來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朱厚照哼了哼,道:“你有了兩個兒子,所以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難道不想生嗎?緣分沒到嘛,再說你和毛澄那老匹夫給我選的妃都是什麼貨色,一個個歪瓜裂棗沒個人樣兒,教我怎麼下得了手?半夜醒來還以為是鬼壓床呢……”

 一個皇帝,嘴毒成這樣,很不像話。

 秦堪昧著良心蠱惑朱厚照配種:“陛下,其實仔細看看……那五十位妃子還是頗有幾分姿色的,世上紅花總需綠葉來配,陛下若叫幾百個醜八怪和她們混在一起,一定會發現她們何等的美若天仙,傾國傾城……”

 “我把那五十個妃子全賞賜給你,你要嗎?”

 秦堪毫不猶豫脫口而出:“開什麼玩笑,臣又不傻……”

 朱厚照悲憤地指著他:“你看,你看,原形畢露了吧!”

 揭開粗糙的茶蓋,心不在焉地吹拂著漂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梗,朱厚照定定注視著茶肆窗外的車水馬龍,忽然道:“秦堪,你說我到底是明君還是昏君?”

 秦堪一怔:“陛下為何忽然問這個?”

 朱厚照嘆道:“我已當了十四年皇帝,最近我時常在想,想必父皇曾經創下的弘治中興,然後把這座江山交到我手里,我這十四年裡給這座江山帶來了什麼,是苦難還是福祉,是進步還是倒退……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十四年來,我究竟有沒有辜負父皇,辜負天下。”

ps:抱歉,這幾天因上面領導催得緊,不得不花三天時間寫番外,昨晚總算搞定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7-12 19:05
第七百一十章 興亡一嘆(下)


    朱厚照到底有沒有辜負祖宗基業,這個問題秦堪實在無法回答。

    登基十四年,朱厚照幹了什麼?

    絕大部分時候在抗爭,在較勁,在跟大臣們死磕,而且磕得頭破血流,金殿上針鋒相對的情景活像一群半百老頭圍著街頭一個孤苦無依的乞丐孤兒拳打腳踢,外人看在眼裡憤慨萬分,然而仔細探究過其中原因後,又會覺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得不說朱厚照這人有時候真的很欠抽,他的荒誕不經,他的叛逆癲狂,連秦堪有時候都恨得牙癢癢,若不是擔心被誅九族,秦堪早就抽他一萬次了。

    朱厚照寵信奸臣,但也不濫殺忠臣,他恢復了臭名昭著的西廠,也因寵信劉瑾而間接造下不少殺孽,但他有著富國強軍的遠大志向,近三十歲了仍有一顆相對單純的赤子之心……

    但是,若說朱厚照這十四年來全是敗筆,沒有一處勝筆也不合適。從最初力挺劉瑾新政,後來力挺秦堪開海禁,一次又一次披掛親自平定國內的造反,抵禦邊鎮的韃子掠邊,一次次將勝利的捷報飛馬傳回京師,令朝中大臣想罵又罵不出口,稀里糊塗之下不知不覺將朝廷對內和對外的戰爭打得風生水起,百餘年前洪武永樂兩位先帝戰無不勝的精氣神在正德朝竟隱隱有復甦並超越的跡象……

    十四年的正德朝,是功是過,是善是惡,朱厚照說了不算。秦堪說了也不算,甚至連史官筆下的《正德實錄》也不算,這個問題,只能留給後人來評斷,後人才是最公正的,最客觀的,因為他們沒有親身經歷過正德朝的風風雨雨,也沒有親眼見過這位傳奇皇帝荒誕嬉玩外皮下的孤獨和無奈。

    秦堪一直在幫他,為這個令人扼腕的漢人王朝,也為了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這十四年來。秦堪背靠著大樹,默默地,一步一步地實現著自己的抱負,這些抱負有的已經實現。有的還在努力。

    朱厚照還年輕。秦堪也年輕。他們都處在一個男人最黃金的壯年,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細心在這張紙上構畫出他們想要構畫的一切美景,流傳後世。自是曠世妙筆。

    當然,有這麼個不分善惡的皇帝,下面也就有了秦堪這個無謂正邪的臣子。

    “陛下是否辜負祖宗基業,臣以為千百年後才找得到答案。”秦堪沉聲道。

    朱厚照神情怔忪:“千百年後?朕怕是等不到了……”

    寂然片刻,朱厚照又笑了:“想想千百年後,無數後人史者讀完正德本紀,有人掩卷嘆息,有人擲書大罵,若公平一點的話,也許還有人為朕拍手叫好,朕之一生的功過,竟能左右千百年後的悲喜,想想也不錯的,罵也好,贊也好,朕終究已成一捧黃土,一副朽骨,天下能奈我何?哈哈。”

    秦堪笑道:“功高至唐宗宋祖者,後人亦難免有毀有譽,那已是後人的事,與你我何干?”

    朱厚照大笑:“不錯,虧朕每日精習佛法,卻還不如你豁達,是朕著相了。”

    路邊茶肆裡的茶很粗糙,朱厚照和秦堪都是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華貴人物,此刻卻毫不在乎地舉杯互敬,一口飲盡,嘴裡頗覺陌生的澀苦亦彷如一種新的人生體驗,二人相視一笑。

    “秦堪,朕認識你……有十五年了吧?”

    “十六年,陛下,臣是弘治十八年與陛下相識。”

    朱厚照笑道:“嗯,十六年了,聽起來好長,稀里糊塗就半輩子了,可細細一尋摸,朕感覺與你相識彷若昨日一般清晰,記得當時朕還是東宮太子,那一日徐鵬舉帶朕微服出宮遊玩,說要讓朕認識一位很新奇的朋友……”

    秦堪笑著接道:“陛下對臣的第一印象恐怕不是很好,特別是跟臣打牌輸了很多錢以後,那時陛下怕是恨不得將臣除之而後快吧?”

    朱厚照笑道:“不錯,朕當時快氣瘋了,以往在東宮跟谷大用張永他們玩麻將,玩葉子牌,玩骰子,朕每次大殺四方,那些狗才就算手裡牌比朕好,哪個敢真的贏朕?唯有跟你相識那日,你竟毫不客氣讓朕輸了上千兩銀子,說實話,若不是看在徐鵬舉的面子上,朕當時真想叫侍衛把你拉出去砍了……”

    秦堪喃喃道:“牌品即人品,跟陛下這種人品的人玩牌居然能活到現在,臣的祖墳這些年一定噴了不少青煙……”

    “這些年,咱們君臣可謂是歷朝歷代的異數,不是兄弟朋友卻勝似兄弟朋友,咱們一起幹過不少壞事,每逢大臣為難朕時,金殿上彼此一個眼神便能默契地互相解圍,咱們一起坑人,一起患難……”

    秦堪笑道:“咱們君臣這些年也乾過不少大事,平亂,殺賊,開海,打壓臣權,決戰韃靼……還記得陛下當年登基之時許過的宏志,言必勝過唐宗宋祖,這些年過來,臣覺得陛下離唐宗宋祖縱有稍差,亦不遠矣,好在咱們還年輕,陛下如今更是三十歲不到,還有大把的時間威服四海,令萬邦蠻夷爭相來朝,創一個比弘治更輝煌的中興盛世。”

    朱厚照大笑:“對,你我還年輕,咱們有的是時間證明給大臣和天下人看,朕縱喜嬉玩,但絕不是昏君,朕的一生還是做過許多事的,有的事連朕歷代先帝都沒做到,但朕做到了,朕無愧列祖列宗!秦堪,你如今也才三十出頭,正是壯年之時,明年朕打算再徵草原,徹底將北方征服,平定,將蒙古各部落收歸我大明,你好好為朕立幾個軍功,朕有了底氣便封你為異姓王,洪武之後的第一個異姓王,咱們君臣無猜無疑相處一輩子。”

    “臣。願為陛下效命此生。”

    “若有來生,你來當皇帝,朕為你效命,還你這一世的辛苦。”

    秦堪驚異地抬頭盯著他:“陛下……”

    朱厚照哈哈一笑:“心有所感,隨便說說。”

    朱厚照走了,在侍衛的簇擁下,濁世佳公子般消失在人海裡。

    秦堪站在茶肆樓上,注視著他的背影,莫名湧上一股心酸。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連江點點萍。

    ************************************************** ******************

    京師東城內街一處胡同里。有一座雅緻而內斂的豪宅。

    這座宅子原屬一位犯事的吏部侍郎,十年前卻在朝爭中被政敵整下台,全家被流放,宅子自然也被收歸戶部。後來有位很神秘的人物將宅子買了下來。

    宅子很大。五進三堂。東南西北四面皆有院子,中間還有一處小而精緻的水塘,塘邊垂柳。塘上涼亭,夏日清風徐來,令人倍覺舒爽。

    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師城內,能擁有​​如此豪宅的人自是非同一般的富貴權勢人物。

    宅子換了新主人,自然也換了新僕人,神秘人物買下宅子的第二天,一群穿著嶄新衣裳的管家,雜役,護院,丫鬟,廚娘入了府,撤下了門臉牌匾,卻沒有裝上新的牌匾,宅子從此有了人氣。

    僕人每日將宅子里外打掃得乾乾淨淨,可從沒有人見過這座宅子的新主人,直到有一天,一位衣著鮮麗,姿色傾城的女子踏著盈盈款步,而府裡上下管家護院丫鬟們紛紛列隊迎接,周圍的鄰居們才知道原來宅子的主人竟是一位如此美麗絕色的女子。

    女人,特別是漂亮女人,到哪裡都是是非的源頭,這座宅子的女主人也不例外。

    女主人的絕色姿容很快傳遍了京師東城,吸引了京中不少紈絝和權貴們的目光,不過大家都很有耐心,因為他們只知這座宅子有女主人,卻從未見過男主人,能在京師東城內街買下偌大宅院的人,不僅僅是錢財能辦到的事,紈絝們欺男霸女慣了,卻也不是傻子,沒摸清情況以前誰也不敢妄動。

    直到有一天,終於出現了一位幫大家蹚雷的活雷鋒。

    五城兵馬司一位姓周的副指揮使與親信部下喝多了酒,大家吹牛皮時說起東城這座神秘宅院的女主人,這位週副指揮使喝得有點高,面紅耳赤當即使勁拍了胸脯,說不管那宅子背後有什麼人,今晚誓將破門搶出那位絕色女主人給大家開開眼。

    男人喝多了酒難免有些作死的行為,特別是手裡有點小權力的男人,喝多了以後便發覺自己的權力無限放大,天下無敵的作死狀態不知不覺悄然抬頭。

    於是周副指揮使在一群親信部下的恭維聲裡豪邁地踏上了欺男霸女的證道之路。

    可惜結果並不太理想,走到東城內街的神秘宅院門前,週副指揮抬起砂缽大的拳頭砸門,才只砸了兩下便發覺自己被包圍了。

    那是真正的天衣無縫的包圍,身後不足一丈處,里里外外圍了三層,無數機弩弓箭和鋼刀對準了他,箭頭和刃口在月色下閃閃發亮,酒醒了八分的周指揮使臉色比死人還難看,因為他看到了熟悉的錦衣衛飛魚袍,以及一雙雙冷酷殘忍如餓狼般的眼睛……

    第二天,有人在京師護城河上發現了周副指揮使的屍首,屍首千瘡百孔,傷痕無數,顯然死前受過嚴刑拷打,兵馬司和順天府大驚,急忙派人查緝,查到那座神秘的宅院時,卻再也查不​​下去了,因為錦衣衛接手了案子,此案直至十年後亦不明不白沒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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