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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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386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6-7 00:19
第六百九十一章 香火有繼


   “相公,咱們……終於快有孩子了!”杜嫣撲在秦堪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多年抑鬱於懷的心結,這一刻全然解開。

    秦堪輕輕拍著她的背,笑著歎道:“此時此刻,咱們還是先緬懷一下這兩年咱家後院被你活活掐死的母雞吧,人家死得多冤,生個蛋招你惹你了,整整三年被你屠殺了一大批……”

    杜嫣噗嗤一聲破涕為笑,氣道:“一隻雞養一年就能下蛋,咱們成親多少年了肚裏還不見動靜,留它們活著豈不是在嘲笑我?”

    秦堪一想倒也是,夫妻倆一個性子,不論人還是飛禽走獸,誰惹自己不痛快了,殺掉殺掉……

    劉文泰開的安胎方子還攥在秦堪手裏,秦堪當即命人去城裏抓藥,又命人將岳父岳母請來,然後小心翼翼扶著杜嫣回房,瞧著她仍舊平坦的小腹,秦堪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一想到裡面有一個流著他精血的孩子正在發育成形,他的心情便一陣陣激動。

    “相公,這樣就完了?”杜嫣嘟著嘴,對秦堪的表現不滿意,寧國公府正室夫人有身孕這麼光榮的事,顯然不能抓幾副安胎藥就算了。

    “夫人還想怎樣?”秦堪無奈歎氣,懷孕的女人惹不得,肚子還沒大起來就開始作了。

    “廣撒名帖,國公府置宴,邀京中同僚下屬們歡聚一堂,指著我的肚子讚不絕口……”杜嫣不可一世地挺著平癟的小腹,臉上布滿很誇張的傲然之色。

    秦堪舉一反三道:“要不我請通政使司的大人們幫幫忙,將你有孕的消息發往整個大明境內,布告貼滿大明的各大小城鎮如何?”

    杜嫣兩眼一亮,極度期盼地道:“這樣是不是太浮誇了?可以嗎?真的可以嗎?”

    “不可以。”秦堪翻了翻白眼。

    …………

    …………

    這年代不提倡男女平等。女人再怎麼得寵,終究也是沒有地位的,一生最大的成就除了賢惠持家便是生孩子了,在寧國公府,“賢惠”二字顯然與杜嫣不沾邊兒。她連聽都不想聽到這個字眼兒,生孩子這事前些年是她的一塊心病,如今卻成了她最大驕傲,好不容易肚裏有了動靜,若不滿世界顯擺一番,怎對得起這些年的忍辱負重如履薄冰?

    寧國公正室夫人有孕一事像急性瘟疫似的飛速散播出去。一日之內京師各勳貴各高門大戶全部聽說,甚至連待在豹房裏的朱厚照都聽說了,由此可見,一個女人存心要散布某個消息,其速度絕對是非常可怕的。

    第二天一大早,寧國公府便擠滿了前來道賀的人群。連豹房都派了一位小宦官,不僅帶來了一個大得足夠謀財害命的大金鎖,還宣了一道朱厚照的旨意,旨意很直白,顯然是朱厚照臨時下的,並未經過秉筆太監的潤色,原話是“叫你家夫人好好安養。來日孩子出生,朕必有厚待。”

    至於其他勳貴和大臣們送來的禮更是琳琅滿目,珍奇無比,國公府無意中倒是發了一筆橫財,秦公爺高興得合不攏嘴,心情大悅之下,當即便給自己未來的孩子取個小名叫“旺財”,後來在杜嫣披頭散發欲撞柱血諫的壓力下,旺財小名遂悻悻作罷不提……

    …………

    “杜家有後,吾女壯哉!呵呵呵呵……”杜宏老淚縱橫。激動不能自已。

    這幾年杜嫣沒懷上孩子,不僅她有壓力,岳父岳母都有壓力,每次見了女婿都有些訕然赧赧,麵上無光之外還有幾分緊張。生怕這位女婿哪天不爽了要求退貨索賠……

    不輕不重敲了敲桌面,秦堪沒好氣白了杜宏一眼:“泰山大人,先把孩子歸屬問題搞清楚,嫣兒有了身孕那也是我秦家有後,這孩子出世以後指定不會姓杜……”

    “一樣一樣……”杜宏很不在意這些細節,隨意擺了擺手,想了想,道:“從今日起,老夫和你泰水大人便屈尊降貴住你府上了,你去吩咐下人,內院東邊最好的廂房給老夫收拾乾淨,方便老夫和夫人照顧嫣兒……”

    聽聽說的這混帳話,秦堪發現自己這些年跟老丈人始終處於敵對的立場不是沒有道理的,而且大多數時候自己是正義的一方。

    “我早就說過,嫣兒肯定是旺夫多子的面相,在她小的時候便有遊方的卦師給她算過,雖說稍稍大器晚成,總算是功德圓滿……”杜王氏的臉皮顯然比杜宏厚多了,有了杜嫣懷孕的既定事實,吹噓起來愈發的底氣十足。

    “女婿呀,嫣兒已有身孕,從今日起,你更要好好好待她,從此相敬如賓,不離不棄……”杜王氏的話若有深意,秦堪很清楚她的深意,簡單的說,打從今日起,杜家的售後服務部門算是徹底裁撤了,以後概不接受退貨索賠,當然,以舊換新也不行……

    國公府家宴,老懷大慰的杜宏終於醉倒了,老兩口去掉了一塊心病,此生無憾。

    命下人將岳父抬回廂房歇息,杜王氏卻和杜嫣躲在桌子另一邊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神情頗為鬼祟,沒過多久,杜嫣紅著臉移到秦堪身邊,小聲道:“相公,我娘問……咱們是怎麼懷上的,我說是當初一位世代行醫的老婆婆開的方子,我娘不信,非要問……要問咱們行房……哎呀,相公你也知道,我爹娘他們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沒生個兒子繼承杜家香火,近幾年我爹娘愈發著急,再不抓緊可就真沒指望了……”

    說完杜嫣可憐巴巴瞧著秦堪,顯然想要秦堪給岳母大人一個答案。

    秦堪苦笑,這事還真難說,居功至偉者當然是唐子禾,杜王氏如今年已近四十,這把年紀若想懷上孩子委實不易,說不得要請唐子禾再來給杜王氏瞧瞧。

    不過呢,現在能坑岳父一道的機會也不能放過,眼睜睜看岳父中招是秦堪舒緩心理壓力的一種方式,雖然變態,但很有效。

    “嫣兒,你去告訴岳母大人,懷上身孕的法子其實很簡單,請個高明大夫開方子是其一,平日辛勤耕耘才最重要,沒有耕耘哪來的收獲?早中晚三次是必不可少的,夜裏少說還得加兩頓宵夜,總之,如今非常時期,千萬別把岳父當人,地是耕不壞的,牛也累不死的,待到山花爛漫時,岳父抹著老汗在叢中笑……”

    杜嫣聽得臉頰紅雲如血,恨恨白了秦堪一眼,轉過身忸怩著跟杜王氏說起了悄悄話兒。

    杜王氏年紀不小,倒是沒什麼羞澀,聞言頗為遲疑,但一想到杜家香火傳承大業,臉上終於閃過一絲狠厲之色……

    ********************************************************************

    春天踏著輕快的腳步姍姍來遲。

    三月正是草長鶯飛,鬱鬱蔥蔥的時節,京師城外的野外綠地和護城河邊布滿了踏春的人群,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帶著家仆,尋常百姓家帶著孩子和連夜糨糊好的紙鳶,還有國子監的貢生們邀上三五同窗,穿著單薄的春衫故作風流姿態,對著渾濁的護城河吟詩作詞,雅不可耐之態引無數遊人側目敬畏。

    京師北城門外的護城河邊,一群穿著黑色勁裝的漢子靜靜散布河畔,不時飛起一腳,將無意接近的遊人踹遠,河邊一塊綠意盎然的草地上,盤腿坐著一男一女,神情頗為愜意悠然。

    “當初派去蘇州吳縣的屬下已回來了,唐寅年幼時確實走失了一個親妹妹,至今沒有下落,我的屬下已安排好了一切,你的身份算是坐實了,來日就算有人去查也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秦堪看著潺潺的護城河水,壓低了聲音道。

    唐子禾俏然一笑,道:“多謝國公爺為小女子周全,以後小女子便是唐寅的親妹妹唐子禾,唐子禾給秦公爺見禮……”

    說完唐子禾竟真的站起身,款款朝秦堪襝衽一福,動作大氣不忸怩,很標準的大家閨秀風範。

    秦堪撇了撇嘴,這女人果真是個妖女,演什麼像什麼。

    “唐寅這人風流成性,如今夜夜宿柳眠花,寄居青樓,你大可不必理會他,明日我叫人在北城給你買一套四進宅子,再配上管家仆役丫鬟廚娘,你可安心住下,日常用度我自會派人送來。”

    唐子禾美眸帶著些許春意,斜瞥了秦堪一眼,笑道:“秦公爺欲將小女子……養為外宅麼?”

    秦堪老臉一熱,有種淡淡的被人戳穿心思的羞惱,他還真就是這麼打算的。

    “沒指望你真能安分守在宅子裏,我知你性子不比尋常女兒家,你可是曾經幹過驚天動地大事的奇女子,不管以後你東奔西走,我只希望回到京師時你有一個落腳的地方,這個地方叫‘家’,你……不能一輩子都是浮萍啊。”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4-6-7 00:25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6-10 02:16
第六百九十二章 分化制衡


    唐子禾的神情閃過短暫的怔忪。

    “家”這個字眼,多少年沒有聽過了?

    出生不知名姓,被白蓮教收養,跟隨教中長老在天津行醫普世,曾經她以為白蓮教就是她的家,後來她發現自己錯了,白蓮教並未將她當成家人,而是一個日漸坐大的對手,只有深深的防範和忌憚,並無一絲溫情。

    這些年走南闖北,殺過官,造過反,聲勢極盛之時,數萬豪傑甘心供她驅使,三省之地任她馳騁縱橫,可她,還是缺少一個家。

    “家……你願意給我一個家?”唐子禾喃喃低語,淚水如珍珠落盤。

    “尋常貧苦百姓都能有一個窩棚,你為什麼不能有個家?”秦堪笑,笑容裏仿佛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味,令人心緒平靜。

    唐子禾垂頭,悄悄抹去了淚,寂然許久,忽然噗嗤一笑,再抬頭時,眼角已不見淚光,目光卻有幾分狡黠。

    “我卻聽說,有男人的屋子才叫家呢……秦公爺要不要給小女子的屋子裏再塞進一個男人?”

    秦堪急忙拱手:“在下絕不推辭,並且毛遂自薦……”

    唐子禾大笑,銀鈴般的笑聲傾灑在護城河上,河面粼粼波光仿佛也在輕快起舞。

    “接下來你打算留在京師還是繼續漂泊?”

    唐子禾笑道:“應該會離開京師吧,我對這裏太陌生了,若非當初你身陷絕境,我真不會來這裏。如今你困境已解,政敵已除,我自然要走了。”

    秦堪低沉地道:“你……不能留下麼?”

    唐子禾深深注視著他,道:“秦堪,你知我是什麼人,我此生注定只是無根浮萍,安逸的日子不適合我。”

    秦堪黯然歎息不語。

    她終究不是能夠安定下來的人,曾經有過輝煌,亦有著解不開的心結,餘生怎能坦坦然然守著一幢房子和一個男人安靜度過?

    見秦堪失落的模樣。唐子禾心中感動。展顏強笑道:“若有一日,你再陷決定,或者……”

    “或者什麼?”

    唐子禾望定他,緩緩道:“或者有朝一日。皇帝不再信任你。欲置你於死地。我會再回來的,大好江山,有德者居之。它不一定非得姓朱,也可以姓……”

    “打住!”秦堪打斷了她的話,額頭不自覺冒了一層冷汗,呆怔半晌方才恢複正常,指著她苦笑道:“你果真是個妖女,自己造反還不夠,還想拉我下水,這話今日當我沒聽過,以後再莫提起。”

    唐子禾笑得很灑脫:“秦公爺官兒當得越大,膽子怎地越小了?”

    站起身拍了拍身後的塵土,唐子禾轉身目注秦堪,深深道:“明日我便離京了,想回天津去看看,臨別在即,你……有什麼話對我說嗎?”

    “有。”

    “你說。”

    秦堪看著渾濁翻騰的護城河,憑欄遠眺狀,目光幽長而深遠。

    “多謝你幫我把夫人的肚子弄大了……”

    *******************************************************************

    “公爺,天津東港本月又有四艘兩千料巨艦下水了。”嚴嵩端正地坐在秦堪面前,臉上止不住的欣悅之色。

    秦堪翹著腿,一副悠然狀:“眼下我天津水師兩千料以上的戰艦已有十艘了,後面下水的船艦全部造成載貨的商船吧,十幾艘大商船再配上十艘護衛戰艦,這支艦隊足可縱橫天下了。”

    “是……”嚴嵩拱了拱手,臉上卻露出難色:“可是公爺,天津東港……沒銀子了呀。”

    秦堪一楞:“沒銀子了?”

    “遼東的木料錢,運途中的人力錢,天津東港兩千造船工匠的工錢,還有近萬名征調民夫的一日兩餐等等……”嚴嵩說完抬頭看著秦堪:“總之,天津沒錢了。”

    秦堪沉思半晌,道:“這個不難,當初劉瑾伏誅之後,從他家庫房搜出貪墨髒銀數以千萬巨,這筆銀子讓國庫大發了一筆,不過那時我留了個心眼,密令錦衣衛背著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官員,從抄沒的家產中截留了四百萬兩,秘密充入內庫,作為將來應急之用,如今看來,這筆銀子到了該用的時候,明日我便稟奏陛下,請他從內庫中撥銀二百萬兩予天津,惟中你且安心去天津操持一切,銀子的事我來辦。”

    嚴嵩頓時滿臉崇敬地看著秦堪:“公爺未雨綢繆,廟算無遺,下官欽佩五地。”

    秦堪渾不在意地搖搖頭:“沒你說的那麼誇張,就算我不留這條後路,天津也缺不了銀子,朝堂裏的髒官太多了,隨便找個人抄一抄他的家底,絕對抵得上國庫半年所入。”

    …………

    銀子的事解決了,嚴嵩又提起了第二件事。

    “日本兩位使者大內氏和細川氏幾番求見公爺而不得,於是將拜帖投到了下官門下,請下官幫忙引見,公爺若不想見他們,下官徑自回絕了他們便是。”

    秦堪笑道:“這兩個日本人倒是頗會鑽營,想必他們也跟你說過見我的目的了吧?”

    “是,他們想求公爺收回成命,不要向日本派兵……”

    秦堪不輕不重哼了一聲,道:“向日本派兵可不是我大明主動的,而是日本皇室正式向我大明朝廷遞交了國書,此事求我有什麼用?”

    嚴嵩看著秦堪,疑惑地道:“公爺向日本派兵入駐皇宮,下官不解,公爺此舉有何意圖?”

    秦堪緩緩道:“日本,貌似恭謙。實則豺狼之國也,向日本派兵是我的布局,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之內,我要讓日本只顧內鬥,沒有喘息之機。”

    嚴嵩愈發疑惑:“只派區區五百兵,難道能達到這個目的?”

    秦堪嘿嘿一笑:“第一年隻派五百,第二年再派一百,逐年增多,其實並不顯眼,日本天皇苦了那麼多年。手下好不容易有幾個聽他差遣的兵。天皇陛下當然是多多益善。或許第二年會主動要求咱們增兵呢……”

    “可是增了這許多兵只是戍守皇宮,對日本國的大局有何……”

    嚴嵩話沒說完便忽然頓住,驚道:“三國亂世,魏蜀吳三雄爭霸!公爺欲用咱們大明的軍力制衡日本戰局?”

    秦堪哈哈笑道:“不錯。三國爭霸近百年。魏蜀吳三國為一統天下征戰數代。可最後得了天下的卻是司馬氏,惟中你覺不覺得,眼下日本的形勢也有幾分三國的意思?”

    嚴嵩恍然道:“日本國細川氏和大內氏勢力最大。皇室地位雖尊,但實力幾近全無,難怪公爺對另兩位大名使者不假辭色,卻對皇室親王頗多善意,不僅調撥火器,而且力主派兵戍衛,原來是為了扶持皇室,制衡大內和細川,三者互相忌憚,互相征戰,無形中削弱日本國力……”

    “對,‘平衡’二字最是關鍵,日本這三股勢力,誰也不能坐大而真的被他統一日本,誰也不能太弱而被別的勢力吞併,這就需要平衡了,派兵進駐日本也是這個意思,拉攏彈壓,示之以恩,服之以威,暗中再挑撥一下是非……過不了幾年,咱們大明這一營無端多出來的火器兵,將會成為牽製日本國大名勢力的一股重要力量,三方忌憚制衡之下,日本國大明駐軍的分量也將越來越重,無論日本哪位曠世英雄豪傑想統一日本,恐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聽著秦堪對經略日本的布局娓娓道來,嚴嵩越聽神色越凜然,額頭沒來由地冒了一層冷汗,神情卻愈發敬畏莫名。

    “公爺妙算安天下,下官欽佩之至……不過,公爺,眼下朝中大臣似乎並不讚同向日本派兵,據說內閣大學士梁儲已準備婉拒日本國書,不涉藩國國政而改賜以金銀……”

    秦堪淡淡一笑:“無妨,我已吩咐錦衣衛做好了安排,至遲明日,陛下便會宣我進豹房商議日本之事,那時可見分曉。”

    …………

    …………

    第二日,秦堪果然被宣進了豹房。

    偌大空曠的主殿內,內閣兩位大學士,以及禮部尚書張升,都察院右都禦史屠滽等重臣已然坐在殿中。

    朱厚照今日坐得比較端莊,他盤腿坐在明黃色的軟墊上,上身挺得筆直,雙手仰放於下腹處,右手置於左手上,倆拇指指端相連,卻正是佛家裏的“禪定法印”,幾位老臣瞧在眼裏,眼角直抽抽。

    原來最近朱厚照忽然對佛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常在豹房內舉辦各種法事,還下令僧錄司的高僧們一批又一批進豹房,為他宣揚佛法,講經誦道,豹房內晝夜充斥著各種佛音梵唱,好好的皇帝行宮變得跟西天如來的雷音寺似的。

    不僅如此,朱厚照不知做夢時被哪位缺心眼的老和尚點化過了,竟稱自己為“大慶法王西覺道圓明自在大定豐盛佛”,自己關上門自娛也就是了,偏偏這位少年天子玩得太過分,竟將這個自取的佛號寫在奏疏的落款上,於是批閱國政的人由皇帝換成了和尚,嚇得滿朝震驚,以為宮裏出了妖孽蠱惑當朝皇上,不大不小鬧出一場風波。

    現在大家見朱厚照這般模樣,所有老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脾氣最火爆的屠滽帶頭,指著寶相莊嚴的朱厚照便是一通斥責。

    朱厚照倒是真像位得道高僧,見狀不急也不惱,非常淡定地繼續高坐,手中結好的“禪定法印”不知何時悄悄換了花樣,右手覆於右膝,指端指地,卻是正宗的佛家“降魔法印”。

    對佛學稍有涉獵的楊廷和自然對這個手印不陌生,於是楊廷和爆發了。

    寧國公秦堪就在滿殿口誅筆伐的當口,悠悠跨進了豹房主殿。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4-6-10 02:21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6-12 08:17
第六百九十三章 駐兵之爭(上)


 秦堪進殿時朱厚照被罵得很慘。

 皇帝固然身份尊貴,但大明的皇帝不一樣,他們並非活得無法無天,明朝的大臣太強勢了,永樂皇帝一生乾綱獨斷,某天不知是不是腦子犯抽,設立“大學士”一職,原本只打算給自己找幾個秘書,卻沒想到給後代添了那麼多堵,永樂帝若在天有靈,給自己來一整套降龍十八掌必然少不了的。

 朱厚照正被楊廷和和梁儲斥責得灰頭土臉,頂著滿頭的唾沫星子,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楊廷和的火氣不小,作為帝師,他完全有資格大聲訓斥朱厚照,而且朱厚照不能頂嘴,一頂嘴性質就嚴重了,在主張以“仁孝”治天下的大明,冒犯師長算是大逆不道的,皇帝也不例外。

 臉色正漸漸鐵青之時,朱厚照見秦堪進殿,不由兩眼一亮,農奴遇到解放軍似的朝他揮手:“來人,賜座,奉茶……”

 殿內楊廷和正訓得口沫橫濺,眼看要說到戲肉了,忽然被人打斷難免不爽,扭頭見是秦堪,楊廷和臉色一滯,雖然不便發作,但也橫甩了秦堪幾個白眼。

 梁儲見了秦堪更沒好臉色,招呼也不打,鼻孔裡重重一哼,立馬將頭轉向別處,顯然將秦堪當成了空氣。

 秦堪苦笑,頗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給朱厚照行了君臣禮之後,很低調地坐下,然後不茍言笑直視前方。

 朱厚照卻不肯放過他,身子側了側,壓低了聲音道:“你怎麼才來,朕快被他們罵死了……”

 秦堪只好小聲問道:“陛下幹了什麼事?”

 “只是朝他們結了個降魔手印而已,老東西小題大做……”朱厚照恨恨地道。

 秦堪不出聲了,心中卻暗自做了個決定,如果自己將來的兒子也跟朱厚照一個德行的話,一定把他打殘,他不介意養兒子一輩子……

 楊廷和如今與秦堪的關係已大為改善,當然,不可否認這種改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於擔心秦堪手裡捏著他的把柄,當初私受寧王賄賂一事,盡管秦堪指天發誓說已將證據銷毀得乾乾淨淨,但秦堪這人的人品……反正楊廷和對秦堪是信不過的,所以對秦堪很是忌憚,因為忌憚,二人的關係看起來好得蜜里調油,或許連楊廷和自己都未曾察覺,他已漸漸淪為秦堪的同黨。朝政上很多事情的態度已不知不覺向秦堪的方向傾斜。

 見殿內沒人說話,楊廷和清咳兩聲,道:“寧國公。今日陛下宣我等進宮,是為商議是否應日本國使臣所請,向日本皇宮派兵駐守一事……”

 秦堪慢吞吞地道:“各位皆是老成謀國的國之重器,況且勛貴按例不能參與朝政,秦某不便多言。”

 楊廷和笑道:“勛貴確實不能參與朝政,不過此事例外,畢竟如今這個局面可以說完全是天津水師引起的。而天下皆知天津水師不屬任何都司衙門,只歸陛下直接統屬,由寧國公你具體統率,這事無論怎麼說都繞不開你,故而陛下和老夫等臣僚有所請。”

 秦堪朝殿內諸臣拱拱手,謙遜地笑道:“既如此,秦某願先聞各位大人高見。”

 楊廷和沒來得及說話,梁儲很是不耐地重重一哼。道:“日本如今戰亂不休,國內諸侯四起,皇室日漸勢微,勢力最大的大內氏和細川氏已漸成氣候,而皇室根本孱弱不堪,隨時有被取而代之的可能,如此危急之時,皇室使臣請我大明派兵駐守,他們根本沒存好心,必是想將我大明也拉進渾水裡,老臣以為,派兵之事萬萬不可行。”

 梁儲說完,又嫌惡地瞪了秦堪一眼,然後坐在椅子上捋鬚闔目不語。

 張升和屠滽二人紛紛點頭附和,楊廷和似乎也覺得梁儲之言有理,本待點頭,卻見秦堪坐在朱厚照身旁不言不語,楊廷和若有深意地朝秦堪一瞥,卻也不急著表態,學著梁儲一樣闔目養神起來。

 其餘的大臣們顯然都和梁儲的想法一樣,屠滽見殿內並未達到異口同聲的效果,朱厚照,秦堪和楊廷和三人並未表態,不由有些失望,於是補充道:“陛下,日本國皇室與我大明斷絕朝貢已百餘年,這百餘年裡兩國並無來往,直到月前,天津水師提督楊德全陰差陽錯與日本艦隊一戰而勝,便引來日本三方勢力競相朝貢,呵呵,如此朝貢,其中誠意幾何?在日本皇室心裡,我大明君臣恐怕只是他們手下的棋子,所謂恭順謙卑,唯‘利’而已,是以老臣認為,給日本皇室使者回賜以金銀絲綢若干便已彰顯我天朝上國的風範儀態,派兵一事大可不必。”

 梁儲面露贊許之色,道:“老臣附議屠大人所言,退一萬步說,就算要派兵進駐日本,也該在大內氏和細川氏之間選其一,皇室勢微凋零,朝不保夕,大明派兵戍守皇宮,恐怕到頭來不僅竹籃打水,反而會與大內氏和細川氏交惡,對大明來說並無任何好處……”

 殿內眾臣紛紛點頭贊同。

 朱厚照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不能怪朱厚照不重視,畢竟日本對大明來說只是眾多藩屬臣國之一,而且由於連年戰亂,日本無論國力還是軍力皆弱,說起這些外交之事,朱厚照滿腦子漿糊,自然不會對一個蠻夷小國太過上心。

 眾人議定,朱厚照正待點頭同意,眼睛一瞥,卻見秦堪氣定神閑坐在椅子上啜著茶水,朱厚照眼睛眨了眨,道:“秦堪,你來說說吧,這事兒你怎麼看?”

 秦堪放下茶水,正色道:“臣沒什麼看法,臣在家中休沐待產,國事本不該由臣多言……”

 眾人愕然,朱厚照呆呆地道:“待……產?誰待產?”

 秦堪好整以暇指了指自己:“當然是臣待產,家中夫人已有兩月身孕,京師有名的賈半仙給臣掐指算過,這一胎必喜獲麟兒,秦家香火長盛不衰,寧國公爵位後繼有人,實在可喜可賀,眾位大人以為呢?”

 說完秦堪微笑朝眾人拱手,不過拱手的姿勢有點奇怪,本該微微抱拳而禮的,秦堪的兩只手掌卻莫名其妙攤開,看似行禮,實則卻像在討錢,分明是“有錢捧個錢場,沒錢回家拿錢捧個錢場”的架勢。

 殿內眾人驚愕盯著秦堪手掌半晌,忽然非常有默契地發出劇烈的咳嗽聲,幾位老臣咳得撕心裂肺,不能自已。

 秦堪正室夫人有身孕一事其實朝中早已人盡皆知,無數大臣已派家僕送上了厚重的賀禮,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識趣,比如今日殿中的梁儲,屠滽等幾位,由於平日跟秦堪不對付,於是裝聾作啞當作不知,賀禮自然也欠奉,這本是官場不成文的規矩,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避之,誰知秦堪這殺才竟如此不懂規矩,不給他送禮他居然當著皇帝的面明目張膽討要……

 梁儲和屠滽頓時有些下不來臺了,活了一輩子沒見過這麼不講究的人,咱們是政敵關系好不啦?沒有半夜派人給你家大門潑糞已經稱得上長者之風了,你居然有臉要賀禮?

 梁儲尷尬咳了兩聲,迎著眾人複雜的目光,在身上左掏右摸,終於在腰側摸出一塊隨身的玉佩,玉佩雪白剔透,晶瑩可鑒,顯然價值不菲,這年頭的讀書人喜歡以浩然之氣盤養玉器,一時謂為時尚,梁儲的這塊玉佩一看便知是個老物件,盤了有些年頭了。

 咬了咬牙,梁儲暗嘆一聲,忍著心頭痛意將玉佩遲疑地遞上前,齒縫裡迸出毫無誠意的賀詞:“恭喜恭喜……”

 秦堪很不老實地將玉佩接過,隨手塞進自己的袖袋裡,然後……轉過頭無比期待地看著屠滽。

 屠滽運氣不大好,都察院右都御史嘛,講究的就是一個清貧如洗,身上哪有值錢的物事?左掏右摸,只摸出了幾兩散碎銀子,這點東西送出去顯然會大大得罪人,而且傳出去他也不占理,於是屠滽鐵青著臉,重重咳了幾聲,帶著幾分尷尬和羞惱擺手道:“回府必有賀儀送上……”

 說完還不得不和梁儲一樣從齒縫裡迸出一句毫無誠意的賀詞:“恭喜恭喜……”

 秦堪放心地笑了,抱拳行了個揖,笑道:“兩位大人太客氣了,秦某剛才只是隨口一說,你們真的不必這麼客氣的,真的真的……”

 噗嗤!

 朱厚照終於忍不住噴笑出聲,笑點低的孩子經常壞事。

 隨著他的笑聲剛起,梁儲和屠滽的臉色愈發難看,一臉剛被響馬搶了的羞怒,爆脾氣的屠滽眉宇跳動不已,有發飆的徵兆。

 秦堪急忙朝朱厚照扔了個眼色,用眼神告訴他不要擋自己發財,朱厚照笑聲立歇,表情卻無比酣暢。
alterlan 發表於 2014-6-12 08:23
第六百九十四章 駐兵之爭(下)


 沒招誰沒惹誰的商議個國事,無端端被打劫了一道,梁儲和屠滽的心情很不好,累了,感覺不想再商議國事了。

 秦堪卻像偷了一百隻雞的小狐貍似的,心情非常愉悅,朱厚照也很高興,他不在乎錢財,但能把幾位老臣逼到牆角打劫一通而且不惹人非議,這樣的畫面他還是非常喜歡看到的。

 張升和楊廷和面面相覷,一臉哭笑不得,心中暗自慶幸,幸好當初已送過賀儀,否則今日難免如梁儲和屠滽一樣被弄得下不來臺。

 殿內眾人各懷心思,氣氛一度陷入尷尬的沉默。

 許久之後,楊廷和咳了兩聲,道:“寧國公既然來了,好歹也說說你的意思吧,畢竟這事兒是天津水師引出來的,跟你也有關係,當著眾位大人的面拿個說法,省得日後金殿朝會上吵鬧不休。”

 朱厚照也點頭道:“對,秦堪,這事兒你也說說。”

 秦堪眼下心情正好,於是笑道:“既然讓臣說話,那臣就不虛禮了……”

 頓了頓,秦堪臉色漸漸嚴肅,道:“臣以為,向日本皇室駐兵是必須之舉,此舉,關乎大明儒家正統存亡,陛下和諸位大人不可不察也。”

 言驚四座,梁儲和屠滽頓時怒從心頭起,本來一肚子的不爽,終於藉著由頭翻臉了。

 “你胡說!區區駐兵小事,與我儒家正統存亡有何關系?你分明是小題大做,危言聳聽!”梁儲指著秦堪怒道。

 秦堪不惱也不怒,鑒於剛剛打劫過梁大人的美好心情猶在,秦堪甚至很謙遜地朝梁儲拱了拱手,笑道:“敢問梁老大人,日本國中,誰為大道正統?”

 梁儲一呆,老臉卻迅速浮上一層潮紅。

 這句話頓時將梁儲的氣焰打壓下去,一時間竟訥訥說不出話來。

 楊廷和嘆了口氣,不得不將話題接下去:“自然是日本皇室為正統。”

 這是無法迴避而且無法更改的答案,誰是皇帝誰即為正統,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秦堪笑道:“既然我大明承認日本后柏原皇室為正統,那麼如今皇室正統勢微,諸侯征戰紛起,如此君不君,臣不臣的,敢問梁大人,何以竟言稱視而不見,甚至說什麼就算駐兵也該選擇大內氏或細川氏,而置日本正統皇室於險地,皇室危如累卵,亂臣頻興不義之兵,身為大明宗主國,視使臣求告哀請而不見,反而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打算生生將正統皇室逼上絕路……”

 不懷好意地朝梁儲齜牙一笑,秦堪悠悠地道:“若我大明真做出此舉,日本皇室會如何看待咱們?別的藩屬臣國會不會寒心離德?咱們大明有何顏面以‘宗主’自居?由此可見,梁老大人的人品很值得懷疑,若萬一有天敵軍兵臨我大明城下,真不知梁大人那時站哪一頭,臣實在憂慮得很吶!”

 最後一句話可謂誅心之至,梁儲氣得老臉都綠了,心中暗自懊悔失言,悔不該剛才思慮不周,被這豎子拿住了話柄……

 屠滽和楊廷和等人則冷汗直冒,慶幸剛才說話的不是自己,這番話若傳到外面去,真不知那些沒事都喜歡找事的言官們會怎生痛罵了。

 “你,你……兵者,國器也,死生大事,皆以時勢時利為重,你分明是強詞奪理……”梁儲氣得身軀搖搖欲墜,連爭辯也顯得那麼的軟弱無力。

 畢竟人家剛送了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秦堪很謙遜地放了他一馬,攤著手苦笑道:“既然梁大人說我強詞奪理,剛才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進殿時我便說過,待產之臣不便參與國事,我今日其實只是來討賀禮的……”

 梁儲快氣炸了,這什麼人吶!占足了便宜又賣乖,剛剛蒙著臉打劫,現在又一副謙謙君子假模假樣,這些年朝堂剿賊不力,留下這孽畜禍害忠良……

 秦堪假謙遜了一陣,忽然又道:“不過我還想說一句……”

 見梁儲一副當場死給他看的表情,秦堪急忙道:“最後一句,說完這句我回家待產……”

 “你說!”梁儲從齒縫裡迸出兩個字。

 秦堪揉了揉鼻子道:“秦某忝為錦衣衛指揮使,天下臣民和外藩使節皆在錦衣衛監察之內,昨日錦衣衛屬下稟報,日本皇室使節知仁親王自進京以後非常本分,平日獨居驛館閉不出戶,而大內氏和細川氏兩位使節和其隨從卻頗不安分,京中市井坊間皆有非議,說這些使節在京中飛揚跋扈,目無餘子,對商鋪多有搶掠欺凌之事……”

 話沒說完,一名小丶宦官恰是時機地出現在豹房殿門外,跪地恭聲道:“稟陛下,豹房門前有百姓鬧起來了,禁中武士喝罵仍不肯退去,只求陛下為百姓主持公道……”

 朱厚照見有熱鬧上門,不由精神一振,急忙道:“百姓何事求公道?”

 小宦官低聲道:“日本大內氏和細川氏使節及其隨從入京後言行跋扈放浪,這幾日在京中共計搶掠商鋪五家,搶掠的物件共計越窯秘瓷十一件,今年新市雨前龍井茶五擔,酒樓霸王餐四頓計銀二十兩,並打傷店家二人,昨夜猶為過分,三五人相邀進了京中最貴的青樓燕來樓,每人叫了兩位姑娘相陪,後來嫖過之后,竟……竟不付分文,揚長而去,京中諸商戶掌柜不忿,但由於事涉藩國外事,順天知府不敢相問,眾人只好長跪於豹房前,請陛下主持公道……”

 朱厚照楞了半晌,忽然狠狠一拍案幾,怒道:“這幫混帳東西!欺我大明無人耶?”

 殿內梁儲和屠滽二人臉色時青時紅,分外精彩。

 秦堪目光不善地朝二人臉上掃過,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位大人支持的使節都是些什麼貨色,嫖妓不給錢,人品差得沒邊兒啦……”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6-15 09:38
第六百九十五章 面授機宜(上)


    朱厚照又繃不住了,豹房大殿內只聽到他一人肆無忌憚的哈哈狂笑聲。

    一盆髒水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潑到梁儲和屠滽身上,這盆水不僅髒,而且臭,堂堂內閣大學士和右都禦史嫖妓當然不算什麼,只會在如今的士林裏留下一段風流趣話,說不定還會被當時不得誌的文人寫進自己的筆記裏,和史書一同流傳百世。但是嫖妓不給錢的話,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如今大明民風純樸,哪怕是市井坊間的閑漢潑皮,半夜摸黑進半掩門解決一下需要也得給錢的,否則便是下三濫了。

    梁儲和屠滽氣得臉都青了,看著秦堪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感覺到這世界滿滿的惡意,這話若傳到外面去,不論是真是假都夠他們二位惡心大半年的。

    “秦堪!老夫跟你拚了!”屠滽眼珠通紅,開啟暴走模式,這就是明朝文官最幸福的福利了,想動手就動手,一言不合血濺五步,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拳架子一拉開便是一番浴血廝殺。

    秦堪笑著退後兩步,朝屠滽擺了擺手:“聖駕當前,屠大人萬莫失儀,還是商議正事要緊,再說,秦某二十出頭正富壯年,屠大人已快七十,把你揍出個好歹來,我得賠你多少錢?”

    見屠滽已徹底燃了起來,朱厚照也覺得自己的狂笑不厚道,急忙道:“對對,說正事,別動手,關於向日本駐兵一事,各位先生的意思是……”

    殿內一片寂然。

    剛剛秦堪看似一通亂拳,實則卻一針見血,若不與日本皇室駐兵,轉而將大明的將士駐予其他大名,首先大義上便站不住腳,誠如秦堪所言,大家都是讀了一輩子孔孟聖賢書的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種最基本的儒家思想總不能全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藩國皇室勢微,身為宗主上國,不派兵襄助正統皇室,反而助紂為虐向亂臣駐兵,從利益上說,自然是符合大明君臣們的利益,但從儒家正統思想上來說。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再從日本三位使者的私德來說,皇室親王整日在驛館足不出戶,待人接物有禮有節,無可挑剔,而另兩位大名的使者卻飛揚跋扈,將大明的京師當成了他們自家的後花園。予取予奪,白吃白嫖,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梁儲和屠滽對視一眼,二人眼中既憤怒又無奈,卻再也不敢說半個字。

    這根本就是個陷阱,秦堪從進殿便開始鋪墊。挖坑,此刻坑已挖好,就等他們往下跳,若梁儲和屠滽還敢支持日本兩位大名使者,不僅失了大義,而且更虧私德,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秦堪這豎子再到外面一宣傳。滿朝文武免不了背後議論幾句,兩位大人如此支持日本亂臣,昨夜在京師難道真被兩位使者請去吃了一頓霸王雞?

    這話若傳開了,兩位哪怕死了以後,墓誌銘上恐怕都會被秦堪暗中派人將此事刻上去,文采稍微飛揚一點說不定詩以記之,以為後人詠誌瞻仰。而從正常角度來說,兩位大人怎麼努力恐怕也活不過秦堪……

    殿內沒人說話,朱厚照左瞧瞧右瞧瞧,忽然樂了。

    “向日本駐兵一事。各位先生怎麼說?”

    梁儲垂頭咬了咬牙,終於決定繞過這兩個坑:“老臣以為,既然日本皇室以國書相請,我們應向日本皇室駐兵,為了達到牽制大內氏和細川氏兩位大名的目的,我大明不僅要駐兵,而且應輔以鳥銃火炮等各種火器,故而駐兵將士人選當以京師神機營為妥。”

    屠滽見梁儲改了口,沉默半晌後終於也鐵青著臉道:“老臣附議梁大學士所言。”

    張升和楊廷和自然更沒意見,於是異口同聲表示讚同。

    秦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朝梁儲拱手道:“梁大學士深明大義,秦某佩服之至。”

    梁儲滿腹怒火,只覺得繞開了秦堪挖的兩個坑,最後卻還是跳進了他挖的第三個坑。

    這豎子進殿之前恐怕便已打定主意要向日本皇室駐兵了,可憐殿中好幾位久經風浪的老狐狸,終究還是鬥不過這隻小狐狸,被他逼得老老實實改了口。

    事情已定下,梁儲和屠滽一刻也不想多待,匆匆告退離開,仿佛多看秦堪一眼便是對自己生命的極大不負責任。

    盯著眾臣怒氣衝衝離開的背影,朱厚照笑著歎氣:“可以肯定,你現在是多麼的人見人厭。”

    秦堪也歎氣,神情悵然若失:“可以肯定,屠滽的賀禮一定不會給我了,不知陛下的內庫願不願意報銷一點?”

    “來人,送客!”

    ********************************************************************

    第二日,內閣發起駐兵日本的廷議,有了幾位重臣的點頭,廷議自然毫無懸念通過,隨即司禮監擬旨,內閣批藍,通政司照準,駐兵日本的旨意頒布天下。

    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人和愁的人都是日本人。

    知仁親王聞知聖旨內容後,高興得在驛館內手舞足蹈直抽抽,狀若瘋癲。

    而大內氏和細川氏兩位使者則萬分不滿,這二人自從進了大明境內後,不知被誰帶壞了,也學著大明的文官一樣,一不高興就跪諫,連地點都打聽清楚了,於是包括使者和隨從在內,數十人跪在承天門前請求大明皇帝陛下收回成命。

    當然,二位使者的待遇跟大明的文官卻是天差地別,蠻夷之人不通禮法,在大明這個神奇的國度裏,有的事情文官可以幹,有功名的舉子秀才可以幹,但外藩使者卻是萬萬幹不得的,想在承天門前跪諫,首先你得有功名,功名是跪諫的門票,否則性質就不一樣了,他們這屬於非法集會,聚眾鬧事。

    有了秦堪那番皇室正統和亂臣賊子的說辭,誰還敢幫二位使者說話?人家知仁親王才是正宗原汁原味的日本天皇使臣,大內氏和細川氏兩家說是大名,卻從來沒有被大明朝廷承認過,嚴格說來,他們連當使臣的資格都沒有,居然如此狂妄敢在承天門前跪諫?

    再說聖旨已下,內閣,司禮監和通政司全部照準,駐兵已是板上釘釘的事,豈能說改就改?

    於是跪諫團在承天門前剛跪下不到半個時辰,還沒來得及醞釀情緒扯起嗓子喊冤,宮門內忽然衝出一隊披甲戴盔的禁宮武士,人人手執水火棍,照了面二話不說揚起棍子劈頭便打,將大內氏和細川氏兩家的使者和隨從打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一通棍棒下來,鼻青臉腫的兩位使者對大明天朝上國的敬仰之心亦如玻璃般悄然迸裂……

    …………

    …………

    神機營總兵孫英被管家領入秦府前堂時,正好遇見日本知仁親王千恩萬謝鞠躬哈腰退出去。

    孫英淡淡朝知仁親王瞥了一眼,沒對他行禮,時下大明無論文武官員還是百姓,心中多少還是有著天朝上國的優越感,哪怕人家是日本天皇的親兒子,在大明人眼裏終究也只是化外蠻夷,地位再高也無法令大明的官員和百姓對其敬畏,往壞了說,這叫狂妄自大,往好了說,這叫上國尊嚴,這種尊嚴至少秦堪前世二十多年裏從未有過。

    日本人對禮節很講究,見孫英一身披掛,顯然是軍中將領,知仁親王急忙朝他長揖到地,直起身子後又不停地鞠躬表示敬意。

    孫英淡淡點了點頭算了打過招呼,然後也不搭理他,知仁親王很懂禮數,一直鞠躬到孫英一腳跨進了前堂,才滿臉堆笑離開。

    進了前堂,孫英的態度徒然一變,摘下頭盔單膝朝秦堪跪下見禮,禮數之周到,比剛才的知仁親王不遑多讓。

    秦堪點點頭,示意他坐下,命丫鬟奉茶,然後指了指前堂外知仁親王的背影,笑道:“覺得此人如何?”

    孫英撇了撇嘴,道:“化外蠻夷而已。”

    秦堪笑道:“以後你每日要跟這些化外蠻夷打交道,日本人喜歡動不動下跪磕頭,你且安心受著,他們愛磕多少磕多少,千萬別不好意思,人家就好這一口兒……”

    孫英:“…………”

    秦堪接著道:“神機營歸朱老公爺統領,我已和朱老公爺說好了,這次遠赴日本駐兵,你可將神機營裏的厲害火器多帶一些,鳥銃和短銃各帶五百杆,佛朗機炮二十門,還有‘百虎齊奔箭’,‘神火飛鴉’,‘飛空震天雷’,用於水戰的‘水底龍王炮’,‘混江龍’等等,能帶多少都帶上……”

    孫英愈發滿頭霧水:“公爺,咱們駐兵五百人,職責是戍守日本皇宮,帶這麼多火器足以將日本踩平了,有必要嗎?”

    秦堪搖頭:“不,你們一旦踏上日本國土,職責絕非戍守皇宮那麼簡單,你們這五百人是我大明一顆很重要的棋子,目的就是為了平衡日本戰局,勿使統一,亦勿使強弱懸殊……”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4-6-16 00:37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6-16 00:32
第六百九十六章 面授機宜(下)


    孫英是武將,武將不一定能作出一篇錦繡華文,但兵書是一定看過的。

    秦堪一說“平衡”二字,孫英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眉宇間閃過一絲猶豫,畢竟在日本國內搞風搞雨性質太嚴重了,玩得太過頭了免不了一場大亂,那可是兩國外交事件,一個七品監察禦史小小參劾一本,他孫英都得人頭落地。

    當然,前些日子天津水師提督楊德全那夯貨將日本整支艦隊全滅一事是個例外,這種例外的幾率相當於楊家祖墳噴了三輩子青煙,才算他運氣好落個好結局,但是他孫英祖墳究竟有沒有冒青煙,很多年不可考了……

    仿佛看出孫英的猶豫,秦堪笑道:“你別怕,不是叫你領著五百將士征服日本,這是缺心眼的事,所謂平衡其實很簡單,扶弱淩強而已,眼下日本皇室孱弱,你不妨聽聽那位天皇陛下的話,他手裏驟然多了五百火器兵一定會不甘寂寞的,那時他讓你打誰你就打誰,幫他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日本戰局太亂,雖有數十位大名打來打去,實則真正有實力的隻有大內氏和細川氏,沒事多看看日本地圖,找找天皇,大內氏,細川氏的勢力分布,發現誰太強了,挑唆日本天皇去打他,發現誰太弱了,暗中與他結盟,不動聲色扶持他……”

    孫英終於懂了,舉一反三道:“若有一天日本天皇勢力變強了,末將亦可領兵離開皇宮,與其他的大名結盟,牽制天皇的勢力……”

    “對,總之一句話,一定要讓他們打起來,不可一日消停,更不可讓日本統一,平日沒事多走訪走訪。隨時關注他們國內有沒有出現什麼胸懷大誌,腹有良謀,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誌的所謂英雄人物,一旦發現有這樣的人物……”

    孫英頓時露出惡狠狠的猙獰面目:“剁了他喂狗!”

    秦堪欣慰地看著他,笑道:“喂魚也可以,死法不必拘泥一格。大可推陳出新。”

    孫英抱拳道:“末將明白公爺的意思了,一言概之,公爺對日本甚為防範,故用製衡之法使其內亂,最終達到大明遙相經略的目的。”

    秦堪點頭笑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掩飾了。不錯,我確對日本有防範之心,駐兵之舉實為百年之計,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百年後可見結果,你如今領總兵銜,算是軍中大將。讓你遠赴日本駐兵確實委屈你了,不過旁人我不大放心,此去駐兵,你在那裏待足五年,五年後回來,我向陛下保舉,給你封個伯爵,恩蔭子孫萬代。”

    孫英渾身一顫。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隨即站起身麵朝他重重跪下,激動道:“孫英但有寸進,全托公爺提攜,此生願為公爺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秦堪笑著扶起他,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張字條遞過來。歎道:“除此之外還有一件私事,日本國的皇室實在太不講究了,昨日費盡力氣幫他忙,按理應有重禮奉上。結果知仁親王囊中羞澀,剛才登門拜謝竟給我打了張白條,說是欠我二萬兩銀子來日奉還,簡直比我還……咳,簡直無恥之極,你到了日本後幫我辦妥此事。”

    孫英呆了一下,接著使勁拍胸脯,惡聲道:“這事包在末將身上了,那狗屁知仁親王若拿不出銀子,末將把日本皇宮拆了賣出去!”

    秦堪連連擺手:“粗魯,太粗魯了,咱們是天朝宗主上國,怎能如此野蠻?若他們實在拿不出銀子我也不強求,我聽說日本有個地方叫島根縣,縣外有山,名曰‘石見山’,那座山目前處於大內氏的勢力範圍內,你讓天皇陛下下個條子,就說把石見山送我了,再跟大內氏談談交接,談不攏就打……”

    孫英疑惑道:“公爺為何要一座山?”

    秦堪慢悠悠道:“因為它是一座銀礦山……”

    “噗——咳咳咳……”孫英咳得面紅耳赤,許久才抱拳道:“公爺等著瞧,那座山從此刻起姓秦了!”

    ********************************************************************

    孫英離開了,帶著秦堪滿滿的陰謀詭計,以及對石見銀山的強烈期待離開了,背影像一尊很不講道理的凶神,日本的天皇陛下很快會發現,天朝宗主上國派來保護他的將士絕非他想象中那麼和善,半年以後他一定會在午夜夢回時狠狠扇自己的耳光,而且深刻領悟“引狼入室”這個成語的意思。

    秦堪不急,他有的是時間,現在滿腦子想的卻是那座銀山。

    尋常百姓形容別人有錢,一般都說“家裏有座銀山”,秦堪沒想到自己居然真有可能會擁有一座銀山。

    幸福來得太快,只希望知仁親王一路窮到底,千萬不要還他銀子,讓他沒了收銀山的借口,當然,他真敢還錢的話,相信孫英一定有法子讓這位親王殿下英年早逝的,吃相雖說難看了點,但是那座銀燦燦的銀山擺在面前,吃相縱然難看秦堪也顧不得了。

    心裏盤算著如何分配這座銀山的份額,畢竟這筆財富太大了,秦堪一個人吃下會撐死的,朱厚照免不了分他一半,剩下的再給勳貴分一份,自己留兩份,跟在皇帝身後悶聲發財才是王道,將來采出的礦石濾出銀子,命巧匠造一張純銀大床,自己躺在上面好好享受一下暴發戶的生活,誰敢罵他庸俗,用沙缽大的銀錠子砸死他,一邊出氣一邊把人家的喪葬費出了……

    秦堪沉浸在暴發戶的美夢裏,這一覺睡得很香。

    一覺睡到天光,披著單薄的春衫走到內院,管家卻匆匆來稟,皇上來了。

    秦堪點點頭,舉步便往前堂走,朱厚照早已是秦府常客,秦家上上下下對他的到來已失去了受寵若驚的激情。

    秦堪走了兩步,卻見管家一臉猶豫,欲言又止。

    “怎麼了?”秦堪問道。

    “老爺,今日皇上的氣色不大妙……”

    秦堪頓時一臉惴惴:“不會又被夫人揍了吧?”

    “那倒沒有,只是……恕老朽不敬,皇上走起路來打飄兒似的,而且面容木然,目光呆滯,就跟中了邪似的……”
alterlan 發表於 2014-6-17 08:44
第六百九十七章 緩緩歸矣


 秦堪走到前堂的時候,發現朱厚照果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整個人坐沒坐相,像灘大鼻涕似的癱在椅子上,輕微一點震動都能將他甩飛黏在墻上。

 楞了片刻後,秦堪大步走進前堂,朝朱厚照躬身施禮:“不知陛下駕到,臣有失遠迎……”

 朱厚照抬眼瞥了瞥他,費力地揮手道:“別給朕來這些虛頭巴腦,趕緊叫你家下人給朕煮一碗醒酒湯,味兒重一點。”

 秦堪這才聞到他身上一股濃濃的酒味,而且他的眼珠子布滿了通紅的血絲,仍穿著一身酒肆伙計的粗布衣裳,若不是秦府門前軍士,門房和管家都認識這位經常來串門的天子,恐怕連門都進不了就被亂棍趕遠了。

 秦堪急忙命廚房煮醒酒湯,又命人沏了一壺濃茶端給朱厚照,哭笑不得道:“陛下就不能管管自己的嘴嗎?既然認了劉良女做東家就得老實本分一點,東家賣什麼你就喝什麼,若劉良女改行賣砒霜了怎麼辦?”

 朱厚照嘆道:“你這張嘴……朕還是回豹房得了,來你這裡太虐心……”

 秦堪急忙將他按在椅子上,笑道:“既來之,則安之,醒酒湯很快就來。”

 朱厚照打了個酒嗝兒,濃濃的酒味熏得秦堪往後退了兩步,皺起眉頭看著他。

 “陛下今日喝了多少?”

 朱厚照醉眼惺忪呵呵傻笑兩聲,比劃出三根手指:“一斤。”

 如此混亂的手勢,顯然數學是語文老師楊廷和教的,難怪這些年朝堂裡不少聲音,要求楊廷和自裁以謝天下,瞧瞧他教出個什麼東西,語文不好數學也不好,性子還那麼混蛋……

 “劉良女今日釀了一種新的杏花酒,香味比以前濃一些,勁頭也大多了,朕趁她沒注意便偷偷嘗了一些,這一嘗便管不住嘴。嘗了一口又一口……”朱厚照醉後的傻笑很憨厚,無論表情還是姿勢都像足了一灘人畜皆可亂踩的爛泥。

 秦堪是個很自律的人,他不喜歡醉鬼,哪怕醉鬼是皇帝。

 敷衍式的點了點頭,秦堪頓時將頭扭向堂外,揚聲道:“來人!將陛下攙到外院東廂房歇息……”

 “不!秦堪。你聽朕說……朕今日幹了一件大事!”

 猶豫了一下,秦堪終於還是決定跟這醉鬼多說幾句,能從皇帝嘴裡迸出“大事”二字。想必很不簡單,要知道這位是大明皇帝,他嘴裡的大事應該可以跟殺了蒙古小王子伯顏猛可相提並論。

 “陛下把梁大學士殺了?”秦堪目光充滿了期待,目前這段時期,令他最瞧不順眼的便是梁儲了。

 朱厚照一呆,回答很令秦堪失望:“朕為何要殺梁儲?”

 趁著這醉鬼沒醒酒,秦堪很不後道地進獻諂言:“那姓梁的不是好人,要不陛下現在下道旨意把梁儲殺掉?”

 朱厚照搖頭,看來今日醉得不算太徹底:“朕要說的大事是……”

 打了個冗長的酒嗝兒,朱厚照睜著惺忪的醉眼道:“朕……今日親了劉良女一下,呵呵呵呵……”

 一連串的傻笑,一隻手甚至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嘴唇,彷彿在回味親劉良女時的美妙滋味。

 “就這事?”

 “這還不算大事?親她耶!多麼膽大包天!”朱厚照一臉幸福,充滿了對自己的贊嘆。

 秦堪很無語。

 從去年出京平定寧王之亂以前,他便看出劉良女對朱厚照的情意了,這種事局外人看得更透徹,明明一件去年便能做的事情,拖到今年酒後壯膽才敢做,居然還有臉讚嘆自己……

 眨了眨眼,秦堪好奇道:“劉良女有何反應?”

 朱厚照傻笑中帶著幾分疑惑:“她……呆怔當地,不言不動,嗯,臉蛋好像紅了,最後一扭身跑了……最奇怪的是,當時她手裡還握著一把切牛肉的菜刀……”

 說著朱厚照臉色忽然有些蒼白,透出一股後怕,八分酒意頓時醒了七分。

 秦堪嘆道:“她沒抄刀親手剁了你,說明她對你有情意,恭喜陛下終於俘獲美人芳心……”

 朱厚照怔忪呆,許久之後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神情漸漸變得狂喜無比。

 “她對朕有情意?真的嗎?真的嗎?”

 秦堪不由為這反應慢的孩子嘆息不已:“是真的,臣記得已不止一次跟陛下說過了……”

 朱厚照坐回椅子上,失魂落魄的臉上煥然一新,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幸福飛揚的神采。

 “秦堪,朕要娶劉良女!朕要和她住在豹房裡,生許多孩子,朕還要廢后,封她為皇后,像父皇一樣,一生只鐘情於一位女子,她,是朕的全部。”

 走在府內后院的林蔭小道上,秦堪小心攙扶著杜嫣的腰,盡管身孕才兩個月,但秦堪卻無比重視,無關秦家香火,無關爵位繼承,更無關生男生女,只因這是他和杜嫣的第一個結晶,便值得他用心呵護。

 這幾年朝堂不斷爭鬥,與天鬥,與人鬥,幾番廝殺進退,該死的人死了,該流放的人流放了,辛苦培植起來的羽翼也安插進了朝中各部,不顯山不露水,卻不知不覺形成了一個極為強大,任何朝臣都不敢忽視的政治利益圈子,這個圈子像一陣強勁的龍捲風,肆虐著一切敢阻攔在它前方的任何人和物,而秦堪卻安坐於這陣龍捲風的風眼正中,決定著它前進的方向和碾壓的目標。

 錦衣衛的丁順,李二,常鳳,天津知府領兵部侍郎銜的嚴嵩,還有楊一清,王守仁,宮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張永,東廠廠督戴義,甚至內閣大學士楊廷和……

 秦堪像一隻不停吐著白絲的蜘蛛,不知不覺間給自己編織起了一張碩大而強韌的大網,這張網還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擴張、延伸。驀然回首時,秦堪才覺自己竟已是舉足輕重了。

 雖已站在人臣巔峰,難得的是秦堪卻並沒生出驕縱之心,他仍如當年那個未發跡時的窮秀才一樣不卑不亢,儒雅謙遜。當然,該挖坑埋人的時候絕不手軟,該勇往直前的時候絕不後退半步。

 春日的暖陽透過林蔭中的縫隙投射在秦堪和杜嫣身上,散散碎碎的,彷彿今生掰碎了任它細水長流的幸福,淡淡的,靜靜的,不多,卻一直都有。

 走著走著,杜嫣打了個呵欠,略帶幾分倦意地撒嬌,平日作風粗獷的女漢子一開口竟是江南女子標準的糯軟吳語:“相公,人家有些倦了呢……”

 秦堪直起腰左右張望:“人家是誰?躲在哪裡?”

 很不溫柔地掐了他一下,杜嫣嗔道:“人家就是我,孩子他娘!”

 秦堪正色道:“以後要說人話,撒嬌賣乖這種風格很不適合你,別讓大家都難受,將來你肚裡孩子出世,長大了一問我爹呢?別人告訴他你爹被你娘肉麻至死,死狀悽慘不忍描述,你說將來孩子情何以堪……”

 幾記惱怒的粉拳狂風暴雨般砸下,看在人家是孩子他娘的份上,秦堪決定忍了。

 “我肚裡都有孩子了,你還不修修口德,將來生下個眼歪嘴斜的,老秦家列祖列宗是恨你還是恨我?”杜嫣恨恨道。

 說完杜嫣彷彿怕驚嚇到了肚裡的孩子,急忙努力擠出一副慈愛溫柔的模樣,輕輕的撫摩著尚未見隆起的肚子。

 秦堪被她矯情的模樣刺激得頭皮麻,艱難地忍住了準備脫口而出的毒言,嘆息著扭過頭去。

 “相公,這些日子難得見你清閑下來陪我,最近你都不去鎮撫司辦差了,人家……我其實很幸福呢。”杜嫣抱著他的胳膊,闔上美目跟隨他的腳步,嘴角露出幾分恬淡安逸的笑意。

 秦堪怔忪片刻,揉了揉她的鬢角,嘆道:“這幾年相公東奔西走,一直沒空陪你,讓你一個人操持這麼大的家,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古人常說君子之德,在于‘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言概之,無非責任與抱負而已,走過這些年才覺,真要將這五德兼顧何其艱難,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自認真的做不到,有所取必有所捨……”

 笑著望定杜嫣清澈的美目,秦堪微笑道:“當年立下宏誓改變這個國家,如今天津水師已強大,蕩平倭寇指日可待,開海禁近在眼前,海外蠻夷小國亦在布局經略之中,國內朝堂之上,該除去的人除去了,曾經將內外廷禍害得烏煙瘴氣的劉瑾也伏誅了,陛下仍是那個昏庸的陛下,卻又與歷史上稍稍不同,文官還是那群嘴賤的文官,卻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外患唯剩北邊的蒙古韃靼和瓦剌,遼東的葉近泉和朵顏部落枕戈待旦,陳兵塞上……”

 深深呼出一口氣,仿佛吐盡多年的辛苦,秦堪仰頭看著林蔭縫隙里碎碎的陽光,釋然笑道:“該解決的都解決了,想解決的正在解決,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聽著秦堪將國事一樁樁娓娓道來,杜嫣一臉茫然地睜著眼,眨巴眨巴的,很可愛。

 秦堪哈哈一笑,不自禁地摟緊了她的香肩,另一隻手卻輕輕覆上她的小腹,柔聲道:“如今相公什麼都不做,一心等著咱們的孩子出世,他是種子,也是希望。”

ps:今天就這一更了,9點還得去醫院復診,沒精力熬通宵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6-20 00:38
第一卷 往來成古今 第六百九十八章 十年荏苒


    良時光景長虛擲,壯歲風情已暗銷。

    時光荏苒而過,如水銀般從手指縫中傾泄殆盡。十年寒暑,楊柳綠了又黃,周而複始。

    已是正德十四年夏天了。這十年,大明這個帝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切都在潤物無聲中悄然改變著。

    天津府在秦堪的一力支撐下,這十年來得到了朝廷政令上的傾斜照顧,而天津東港造出的各種商船戰艦,十年來不計其數,這些船隻往來奔波於大明周邊各藩國,秦堪聚集朱厚照和兩京各勳貴的力量,各種勢力為海運保駕護航,海運早在向日本駐兵那一年便開始盈利,當雪花花的銀子一箱一箱抬進朱厚照的內庫和京中各勳貴的庫房,這股力量也越來越團結。

    眾人皆是極貴之人,從小耳聞目染,見識不可能太淺薄,於是各家都慷慨拿出銀子,第二次海運擴張開始,這一次加入了更多的勢力,天津東港也更加繁忙起來。

    一年時間,東港再建兩千料大海船四十艘,船艦盡皆下水,有的用作戰船編入天津水師,有的用作商船,用以裝載貨物出海,不僅是日本,周邊諸如朝鮮,琉球,暹羅,蘇門答臘,爪哇等周邊鄰國,皆在商船貿易範圍之內。

    一塊蛋糕只有那麼大,皇帝和勳貴們搶去了,文官們的日子自然更不好過。

    正德六年二月,京師文官在朝堂上終於發動了第二次針對秦堪和海運的朝爭,這一次危機秦堪過得無驚亦無險。甚至根本沒有機會出手。

    朱厚照和兩京勳貴已嚐到了大規模海運的甜頭,這比以往的單打獨鬥得來的利益高了不知多少倍,有人敢朝他們的利益伸手,朱厚照都忍不下去。

    在朱厚照和京中勳貴聯手傾力一擊之下,朝爭很快被平息,此役包括京師和地方官府在內,共計百餘文官被緝拿下獄,二十餘名文官押赴菜市口問斬,鮮血迸濺,人頭落地之後。滿朝文武終於意識到。海運已是大明皇家不可染指的禁忌,誰再敢反對,得到的必然是鋼刀加頸。

    皇帝動了真格,滿口正義道德的大臣們頓時熄了火。他們愛名聲。但更愛性命。

    權貴們造船與各國貿易一事就這樣被大臣們無奈默許了。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權貴們大賺特賺,朱厚照的內庫一天比一天膨脹,朝會時的底氣無形中也硬了許多。遇到廷議過不了的政事,朱厚照一拍胸脯“朕出錢”,表情和語氣橫得比暴發戶更暴,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十年來,外廷大臣們的氣焰漸漸低迷許多。

    所謂千裏長堤潰於蟻穴,任何事物但凡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全線潰敗即在眼前。

    正德八年十月,天津水師在朝鮮海域攔截下了一支民間船隊,扣下了十船貨物和一個名叫盛宏的寧波商人。

    這個案件引發了朝堂君臣又一次的大爭論,在秦堪極力的說服之下,朱厚照終於明白了富己和富民的差別,明白了民富國強的道理,於是這個名叫盛宏的商人在詔獄蹲了半個月的苦牢後被無罪釋放,朝廷不獎亦不罰。

    不獎亦不罰無疑也代表著朝廷的一種態度,這種態度令天下商賈欣喜若狂,時隔不過兩月,一支支滿載貨物的商人艦隊揚帆出海,而天津水師亦得到了京師寧國公的親筆軍令,不得有絲毫為難克扣商人的行為,於是,沿海皆商的局面終於在秦堪這些年苦心經營布局之下,悄然開花結果。

    此時此刻,開海禁已成了無可逃避的話題,再不開海禁,《皇明祖訓》裏關於禁海這一條便成笑話了。

    正德九年六月,久不問政事的寧國公秦堪在朝會時遞上了一個奏疏,名為《時宜而勢,請開海禁疏》,奏疏掀起了驚濤駭浪,朱厚照與秦堪及京中勳貴合力驟然發動,砍下四顆拚死反對的文官的人頭,封鎖大明海疆一百四十多年的禁海政策終於像一幢搖搖欲墜的危房,輕輕一推,摧枯拉朽般傾塌無存。

    …………

    很多矛盾都是在積累中愈見尖銳的,矛盾爆發之後便只有不死不休的選擇。所謂歷史,便是一部人命堆砌而成的血書,秦堪亦無法免俗,為了推動這個沉屙漸重的國家,為了自己曾經立下的誓願,他不介意殺人,甚至不介意自己親手舉起屠刀,幫他們位列仙班,刀下不論忠奸,不留凡世給自己添堵才最重要。

    不僅是開海禁,日本也並不太平。

    神機營總兵孫英率五百神機營火器兵登陸日本之後,日本舉國上下惶惶不安,各大勢力的大名們蠢蠢欲動,位處群狼環伺的境地裏,孫英不急不躁,一開始頗為安分守己的領兵駐守日本皇宮。

    只可惜孫英實在不像好人,也不知被誰影響了,駐兵不到半年,他那顆不甘平靜的心便開始騷動起來,於是屢屢進宮覲見後柏原天皇,二人高談闊論之時,孫英意氣風發,順嘴不小心挑撥了幾句是非,後柏原天皇遞國書請明廷駐兵自然也不是請天朝上國來他家吃飯這麼簡單,二人各有野心,於是一拍即合。

    正德五年,即日本文正七年,日本後柏原天皇忽然降下旨意,言稱大和國即掌管京都軍政的大名三好長慶不臣犯上,下旨征伐,旨意剛出宮,孫英領著神機營三百名彈藥充足的將士直撲位於日本京都皇宮僅一街之隔的三好長慶府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三好家發起進攻,有心算無心,再加上大明犀利的火器,不到一個時辰便將三好家上下二百餘口人全部屠戮一空,日本後柏原天皇終於徹底掌握了京都的軍政大權,從此有了一方真正屬於他的勢力地盤,從此不再是無權無勢的傀儡皇帝。

    此舉震驚日本,然而天皇本是名義上的日本皇帝,從明面來說,皇帝殺大臣並無不妥,大名們多方打聽,聽說了明廷火器的厲害之後愈發不敢輕舉妄動。

    趁此戰之餘威,後柏原天皇和孫英馬不停蹄,將京都附近的大小大名勢力清蕩一空,日本京都百裏方圓終成後柏原天皇的勢力範圍,從此日本國內,後柏原天皇,大內氏,細川氏三方勢力雄踞四島九洲,三足鼎立之勢已成。

    雄心萬丈的後柏原天皇見稱王稱霸竟如此容易,不由愈發滋生了野心,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實權的日本天皇,自己值得擁有,於是一次又一次催促孫英繼續征伐大名,意圖借明廷之兵完成日本統一,卻被孫英毫不留情拒絕,天皇嫉恨卻只能隱忍不發。

    第二年,久積的矛盾終於爆發,後柏原天皇竟暗裏聯絡京都之外的大名對駐守在皇宮外的明廷神機營駐兵發起偷襲,卻闖入了早有準備的孫英預先布下的包圍陷阱,此戰日本損失武士共計千餘名,後柏原天皇這兩年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家底再次被清蕩一空。

    當晚完成伏擊後,孫英披甲領兵入宮,後柏原天皇嚇得魂不附體,跪地痛哭請求上國天兵寬恕,孫英卻並無責怪之意,只請天皇入寢宮歇息,順手接管了皇宮內戍之權,這個權力終其日本後氏皇族五百年都未曾還回去,並且孫英還無比嚴肅認真的告訴後柏原天皇,請他一定不要辜負天朝上國的期望,早日完成日本統一,至於後柏原肚子裏罵了多少句“八噶”,不可考。

    當然,有了孫英這個暗藏禍心的人駐守,日本也平靜不了,數百年亦未能完成國內統一,內亂頻頻不斷,國內大名之間矛盾愈發尖銳,不可調和。

    ********************************************************************

    正德十四年,清明時節的暮雨傾灑在京師城外的官道上,官道上密密麻麻布滿了穿著官袍的大臣,身穿大紅蟒袍的寧國公秦堪亦在其中。

    十年須臾而過,如今已三十出頭的秦堪整個人更多了一份穩重內斂,形象亦發生了改變,除了頜下養出一寸來長的清須外,臉上更多了幾分看透世事人情的滄桑和豁然。

    周圍大臣們的態度相比十年前亦改變不少,十年前的秦堪無論站在哪裏,身邊一丈方圓內很少有朝臣靠近,可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那時秦堪的身單勢孤可見一斑。然而十年後的今日,秦堪身邊卻站著許多大臣,他們皆與秦堪坦然高聲談笑,言間或有諂媚者,或有清高者,對秦堪的態度卻分外熱情,那些不滿秦堪為人的大臣們如今也不敢公然給他擺臉色看了,頂多趁他不注意,做賊似的飛快甩過一個冷笑,隨即趕緊收起。

    十年磨礪,鋒芒終露,秦堪不可避免成為了一代權臣。

    …………

    大臣們在官道外等了一個多時辰,天色擦黑之時,官道盡頭飛馳而來數匹駿馬,馬上騎士戴盔披甲,威風凜凜,向朝臣大聲通報禦駕行止,朝臣皆肅。

    又等了半個時辰,一支威武雄師出現在眾人眼中,前行騎兵護衛走過後,一乘八馬並轅的金色禦輦緩緩行到眾臣身前。

    寧國公秦堪領頭,帶著滿朝文武向禦輦跪拜,眾人齊曰:“臣等,恭迎陛下北征韃靼,凱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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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沒完本,不過已是最後一卷了。。 本帖最後由 巴爾帕金 於 2014-6-20 00:44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6-20 21:02
第六百九十九章 親征凱旋


 隨著眾臣的齊聲恭迎,金色御輦在官道中央停下,隨軍武士迅速將一架小巧的矮梯擱在車輦下方,身披金色明光鎧甲的朱厚照緩緩步下矮梯,站在官道中央。

 眾臣再次跪拜齊賀。

 朱厚照的模樣比十年亦穩重許多,如今已二十八歲的他頜下也留了半寸長的清鬚,當年尚嫌稚嫩的臉蛋如今多了幾分風霜之色。

 這十年裡,朱厚照並沒有太大的長進,仍舊是昏庸嬉鬧的性子,看來他早已給自己定下了遠大的人生目標,活到老,玩到老,至死方休。不過這十年朱厚照也著實幹過幾件大事,這幾件大事皆跟戰事有關。

 正德八年五月,四川數十名土司因稅賦而聚眾造反,宣慰司安撫無效,由於四川多山,山路崎嶇難行,四川都司發兵四衛征討無果而終,反軍聲勢愈大,朱厚照聞報後大怒,不顧滿朝武反對,點京營精兵三萬,再緊急征召廣西狼兵四千人御駕親征,此戰朝廷啟用大量新式火器,對山地進行不間斷的強攻,費時四個月終於平定造反,凱旋歸京。

 後來這幾年裡,朱厚照陸陸續續又親征了幾次,包括國內的造反,邊境韃靼和瓦剌的入侵等等,令人驚奇的是,不知是朱厚照天生將才還是運氣使然,幾次親征居然都是大勝而歸,實在令天下人吃驚不小,誰都沒想到這位深居大內的昏君竟然有這等本事,仔細想來。似乎……昏庸得也不算太徹底,總算有那麼幾絲可取之處。

 去歲冬月,由於草原白災降臨,蒙古部落牛羊餓死病死無數,韃靼小王伯顏猛可糾集草原數十個大小部落,共計五萬兵馬,向大明邊鎮宣府,大同和遼陽發起了進攻,朱厚照又點齊了京營兵馬出京親赴大同抗敵。

 這下滿朝文武不答應了。

 前面幾次你征四川土司,征流民造反。征這個討那個都在容忍范圍之內。畢竟敵人的戰力不強,大軍碾壓之下,是個傻子也能打勝仗,但是蒙古卻是漢家數百年來的生死大敵。而且客觀的說。漢軍對上蒙古騎兵往往是敗多勝少。一場萬人大戰能殺幾十個蒙古人就算了不得的大功了,如此厲害的敵人你一個只懂得玩樂嬉鬧的大明皇帝居然還敢親征,難道想重演一次土木堡之變嗎?

 無數大臣拼死反對,跪在宮門前磕頭磕得滿頭鮮血,奈何這一次朱厚照卻鐵了心,同時也跟大臣們玩了一招虛則實之的兵法,表面上假意答應收回成命,欣慰的大臣們還沒來得及鬆口氣,當天晚上朱厚照便帶了數十騎悄然離京,直奔居庸關而去,用手令和聖旨騙開居庸關門後直驅大同府。

 蒙古大軍犯邊前夕,朱厚照來到大同府,二話不說搶過大同總兵官王勛的兵權,親自調動宣府和大同的兵馬。

 蒙古大軍終於來犯,兵鋒直指大同,朱厚照倒也確實是個將才,果斷派王勛領一支偏師將蒙古兵誘往應州,並調集大同,定邊,延慶,平虜四地邊軍共計十萬餘大軍,在應州城外布下埋伏,蒙古人就這樣鑽進了朱厚照預設的埋伏圈裡。

 這是一場非常慘烈的戰役,應州城外屍骨如山,血流成河,雙方皆付出了極大的傷亡,戰後清理戰果,蒙古大軍在應州城下共計丟下了兩萬餘具屍首,在朱厚照從容淡定的調兵遣將之下,來勢洶洶的蒙古大軍生生被斬殺了一半,伯顏猛可實力大減,甚至動搖了黃金家族在蒙古諸部落頭人心目的地位。

 京師官道側,寧國公秦堪帶頭恭迎朱厚照,並很不客氣地給朱厚照定下了“凱旋歸來”的基調,堵住了無數心有不忿的大臣們的嘴。

 這次親征秦堪沒有伴駕隨征,他實在沒法參與。

 年前,杜嫣給秦堪生下了國公府的嫡房長子,取名為秦康,典自《楚辭,歌》之“君欣欣兮樂康”,如今長已歲,生得非常健康活潑,上竄下跳,攆狗抓雞,善火攻,善水淹,皮實打不怕,且力大無窮,簡直是活生生的葫蘆七兄弟合體,令國公爺和兩位夫人傷透腦筋。

 國公府裡一個小混世魔王已經鬧得天怒人怨了,誰知杜嫣的肚皮卻不知受了什麼刺激,三十來歲的年紀居然又懷上了,這下可好,原準備伴駕隨征的秦堪打定了主意,留在京師陪高齡產婦待產,順便幫朱厚照平息一下在京大臣們的滔天怒火。

 朱厚照下了車輦後,第一個便走向秦堪,將他扶了起來,然後再命眾臣平身。

 “秦堪,朕這次親征殺了兩萬韃子,打得伯顏猛可望風而逃,厲害吧?哈哈……”朱厚照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采,如同一個向朋友吹噓自己英勇事跡的少年郎,不得不說,這些年來除了打仗之外,朱厚照真沒多少長進,跟以前一個德行。

 “陛下,臣的正室夫人給臣生了個兒子,厲害吧?”秦堪毫不示弱。

 朱厚照臉色頓時一滯,秦堪這話有點戳心窩了,不知什麼原因,朱厚照與劉良女共結連理十年了,卻連一男半女都沒生出來,朱厚照至今無後,太醫院的太醫們這幾年承受了不少壓力,不僅是朱厚照和劉良女的怨念,大臣們的參劾奏疏更是鋪天蓋地,畢竟皇帝的龍脈子嗣是關乎國家社稷的大事,皇帝無後無兄無弟,貨真價實的孤家寡人,滿朝武實在很沒安全感。

 兒子成了朱厚照心最大的遺憾,一聽秦堪再獲麟兒,朱厚照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怎麼又生了兒子……”

 話說出口,朱厚照頓覺不對,於是換了副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鐵樹開花,老蚌生珠,可喜可賀……”

 秦堪白眼一翻,很快把頭扭向別處,當著大臣們的面跟朱厚照斗嘴未免失之輕佻,少不得又會被參上幾本,不划算。

 朱厚照跟秦堪說了幾句話後,這才把注意力移開,跟大臣們逐個寒暄招呼,態度非常溫和可親,當了十四年的皇帝,君臣都了解彼此是個什麼尿性,於是朱厚照也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ps:說是終卷,但沒那麼快完本,少說也得一兩個月以後了吧。情節一直按大綱走,沒多也沒少,200多萬字雖說不多,但還是超過了我個人單本的記錄,十年的跨度是因為情節的安排,畢竟正德一朝在正史上有十年,間跨度十年是為了把一些無聊乏味的情節帶過去。
alterlan 發表於 2014-6-23 08:48
第七百章 天家子嗣


 十年裡,很多事情都在悄然發生改變。

 大臣們不像以前那麼激憤了,火爆脾氣漸漸變好,這是異象,也是必然。皇帝和勛貴壟斷了海運利潤,銀子如流水般嘩嘩流進皇宮內庫,內庫每年所入比大明國庫還多,朝中大臣提出多次將部分內帑轉為國庫,朱厚照在這件事上的態度頗為堅決,一直僵持不鬆口,大臣們都是飽讀詩書的讀書人,大明的財政制度也是祖制,內庫和國庫是完全分開的兩個系統,他們也不好意思硬搶。

 內庫收入比國庫多,直接導致的一個現象是君臣氣焰的此消彼長,朱厚照的底氣足了,而大臣們的氣焰漸漸頹靡,有時因為某件國事君臣之間互相叫板,朱厚照的暴發戶嘴臉一擺出來,大臣們頓時熄了火。直到這個時候,朱厚照才深深覺得錢財的好處,回想起當年秦堪和他說起過的每句話,心中之感激不可以言語述之。

 該變的總會變,朱厚照和秦堪之間的情誼卻仍如當年一般深厚,若說變化,情誼如陳年老酒,如今已越存越香醇,二人的默契好得如同親兄弟似的,彼此一個眼神便知意思。

 人生能有這樣一個知己,彌足珍貴。

 御輦邊,一個滿身披掛,邊軍將領模樣的人忽然在人群中微微動了一下,這人身形魁梧,滿臉鬍渣,黝黑的面龐布滿了風霜,按著腰側刀柄的單手指節凸起,手上老繭遍布,整個人無形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殺氣。

 朱厚照似有所覺,揚手將那名武將叫來,指著他對秦堪笑道:“認識一下,這位是朕在宣府時認識的驍將,名叫江彬……”

 武將急忙朝秦堪單膝跪下,聲如洪鐘道:“末將宣府游擊將軍,領蔚州衛指揮僉事江彬,拜見秦公爺。”

 秦堪盯著他瞧了片刻,展顏笑道:“江將軍請起,能被陛下賞識,足可見江將軍確有幾分本事的。”

 “公爺謬贊,末將慚愧。”江彬的姿態很低,顯然也是個聰明角色,立下再多戰功,也不敢在這位兇名赫赫的寧國公面前張揚。

 殲敵二萬餘,皇帝御駕親征的戰果確實不一般,從武功上來說,簡直堪比太祖和永樂兩位先帝了,應州大捷的戰果被報上京師時,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肯相信,認為是皇帝好大喜功,自吹自擂,後來內閣臨時從居庸關緊急調派了兩位督軍監察御史親自赴應州一行,應州城外,漫山遍野的蒙古韃子屍首橫七豎八地擺滿一地,是不是韃子僅從髮式和穿著上一看便知,再說雙方大戰死了幾萬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作假,御史向京師送去急報,滿朝文武才不得不相信這個震驚的事實。

 相信了這個事實,這才有了滿朝文武出城十里恭迎皇帝凱旋的舉動,這是名副其實的大勝,可謂實至名歸如此大捷,若朝臣不迎,無疑大失臣子禮儀,皇帝若較真的話,廠衛少不得會從朝臣中拎幾個反面典型出來,專治他們各種不服,包死。

 豹房內仍舊虎吟豹嘯,朱厚照離京的日子,豹房的太監們將這個動物園似的宮殿打理得很周到。

 朱厚照換了團龍常服,站在老虎籠子外,興致勃勃朝裡面扔生肉,十來斤的鮮肉剛落進籠子裡面兩隻老虎便兇神惡煞撲上來,狠狠咬住肉三兩下咀嚼便入了肚。

 朱厚照兩眼放光,樂得哈哈大笑,劉良女穿著宮裝站立一旁,掩嘴輕笑不已。

 十年過去,朱厚照和劉良女也算修成了正果,不僅正式迎娶了她,而且還給她封了皇貴妃的封號,宮中地位僅次於太后和皇后。

 自古皇宮內嬪妃爭鬥殘酷,朱厚照不懂這些婦人家的事,但秦堪前世看了那麼多宮鬥劇也不是白看的,在秦堪的建議下,朱厚照將劉良女接入豹房,除了迎娶她的那日外,十年來劉良女終未曾踏進宮闕一步,夏皇后縱有對付她的心思也只能鞭長莫及。

 秦堪穿著四爪蟒袍不急不徐走進豹房,朱厚照見到他後眉開眼笑,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身旁竹籃裡的鮮肉,示意秦堪也來餵老虎。

 秦堪拎起一塊肉扔進籠子,老虎仍是兇狠一撲,將肉塊吃下。

 見其生猛之狀,秦堪不由讚道:“好個畜生。”

 說完秦堪又急忙向朱厚照和劉良女行君臣之禮,朱厚照大咧咧地揮揮手,劉良女抿唇一笑,不發一語,氣度之雍容華貴,早已不復當年破舊酒肆辛苦賣酒的貧家女子模樣。

 君臣二人說話,劉良女朝秦堪點頭招呼過後便識趣地告退離開,她在豹房中沒有朋友,形影未免寂寞孤單,只跟秦家的兩位夫人素有往來,這些年下來,三女已是交情深厚,時常互相串門,倒是結成了閨房蜜友。

 “朕離京這半年,京師有何變化?”朱厚照眼睛盯著老虎籠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沒什麼變化,只是陛下離京時將居庸關騙開,出關之後又下令關閉關門,任何人不得再進,令內閣和六部大人們出京追陛下的人馬吃了個閉門羹,大臣們當時很憤怒,楊廷和大人糾集了幾十位大臣在太廟前哭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將陛下從一歲罵到二十八歲……”

 朱厚照恨恨道:“這幫老混帳!朕若不出京,哪來的應州大捷,此戰足可為我大明掙來十年的平安日子,換了別人能做到嗎?大臣們罵我,你留在京師幹嘛了?怎麼不幫朕攔著點兒?”

 “當時臣也跪在太廟前罵陛下呢,反正陛下已遠走高飛,罵一罵又不會少塊肉,見大臣們盛意拳拳,臣怎能不共襄盛舉?人活著不能太離群,會被孤立的。”

 朱厚照氣結:“你也是個混帳!”

 生了會兒悶氣,朱厚照的心情好了很多,這些年來見識過無數朝堂風浪,再難聽的話朱厚照都聽過,背後罵他這種小事實在稱得上和風細雨吹面不寒了。

 “還有什麼新鮮事嗎?”朱厚照瞪了他一眼。

 “還有就是臣的正室夫人又生了一個兒子,‘又’!”秦堪將這個“又”字咬得很重。

 朱厚照整個人都不好了,臉色迅速耷拉下來。

 和劉良女一起整整十年,二人的感情好得蜜裡調油,但卻沒能生下一男半女,兒子是朱厚照心中最大的痛。

 嘆了口氣,朱厚照神情凄楚道:“有兒子了不起嗎?你這是戳朕的心窩子呀……”

 “臣惶恐。”

 “今日剛回京,張永那狗才便抱了一大摞奏疏來豹房,那些奏疏裡面說得最多的,便是朕的子嗣之事,包括三位內閣大學士在內,他們一致要求朕馬上采選嬪妃,充實後宮……”

 秦堪又嫉又羨:“合理合法合情的當種馬,皇帝真幸福。”

 朱厚照氣道:“可是朕不想選秀!朕欲效父皇,一生只鐘情於一個女子,只對一個女子好,朕的後宮若到處鶯鶯燕燕,置劉良女於何地?她豈不對朕失望透頂?”

 秦堪無言以對,不可否認朱厚照確實是癡情男子,他和史書上的正德皇帝有很大的出入,但是關於子嗣問題上,秦堪也不敢貿然站在朱厚照這一邊。

 子嗣太重要了,特別是皇帝的子嗣,這是關乎國家社稷氣運的大事,盡管這些年秦堪已隱隱成為一代權臣,但他不能把大臣的客氣當福氣,子嗣之事上若秦堪敢跟大臣唱反調,大臣們一定會一批接一批的撞死在他家門前,前赴後繼。

 遲疑了一下,秦堪道:“陛下,你畢竟是大明皇帝,皇帝無後,舉國不安,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妥協的,特別是子嗣之事……”

 “朕的心只有那麼大,宮里若多了那麼多嬪妃,這個分一點,那個再分一點,劉良女還剩什麼?朕之一生獨鐘於一人,如此簡單的要求為何這麼難?朕最看不得那些三妻四妾的人,手裡攥著一個,碗裡端著一個,鍋裡還燉著一個,一個人吃那麼多,不怕撐死嗎?這種人簡直是敗類,是渣滓……”

 憤憤指著面前籠中的老虎,發出最後一句振聾發聵的怒吼:“……是禽獸!”

 朱厚照滔滔不絕地罵著,罵得秦堪老臉發黑,眼角隱隱抽動不已。

 一口氣罵完,朱厚照心情舒爽很多,見秦堪黑著臉不發一語,朱厚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朕離京後,你在太廟前罵朕想必一定罵得極爽的,咱們扯平了。”

 秦堪心裡頓時平衡了:“是,陛下,關於選妃一事……”

 朱厚照又不好了,凄然一嘆,道:“答應吧,祖宗基業總不能在朕這一代斷掉,回頭朕再好好跟劉良女開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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