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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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380
alterlan 發表於 2014-8-5 08:05
第七百二十一章 美人恩重


 唐子禾字字誅心,一番話無情地將秦堪未來的處境戳穿。

 秦堪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她的話。

 若朱厚照十日後果真不測,秦堪未來的處境確實堪虞。唐子禾沒說錯,無論脾氣多好的新君,也不願見到朝堂上有一個權力比他還大,羽翼比他更豐滿的權臣站在下面貌似恭敬地朝他行君臣之禮。古往今來的臣如果權力太大,而他自己又沒有造反當皇帝的念頭,那麼,他離死也不遠了……

 秦堪這些年已經很低調了,雖然每日仍有御史言官抓著他的大錯小錯一通參劾,但秦堪只是哂然一笑,不辯亦不怒,由他們折騰。

 然而他終究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臣,就算自己想低調亦難免無數朝臣苦心攀附,秦黨在朝的勢力一天比一天龐大,像泥土裡的樹根,不由自主地向泥土深處扎去,只為獲得更多的養分。於是一天天樹大枝茂,當勢力已延伸到整個朝堂時,秦堪也身不由己無法控制了,權勢已到了巔峰,自己一個小小的念頭都能決定無數人的成敗。

 這樣一個隻手遮天的權臣,正德朝時或許可以活得有聲有色,因為朱厚照的信任,他相信秦堪哪怕權勢再大也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來;可是換了個新皇帝,他與秦堪素不相識,他與朱厚照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甫登大寶急需樹立權威,新朝的秦堪還能在朝堂立足嗎?

 正如唐子禾所言,恐怕就連致仕歸鄉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了。對這樣一個令皇帝寢食難安的反面典型,新君怎麼可能不拿他開刀?

 馬車的車廂晃動著,靜謐只聽得到車軸吱呀的轉動,珠簾遮住了路途,前程黯淡還是光明,車廂裡的人一無所知。

 許久之後,秦堪直視著她。

 “你到底想說什麼?”

 唐子禾毫無懼色地迎視著他略帶陰沉的目光,平靜地道:“我只告訴你利弊,無法為你做決定,你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權貴。手握重權,一覽眾山。我剛才的那些話縱然不說,其實你心裡也早已明白處境,做怎樣的決定全在你的本心……”

 美眸彷彿流淌著光華,唐子禾深深地道:“來日風雲突變,你若雲淡風輕撫琴自娛,妾為你長袖起舞,與你同赴生死;你若欲試問鼎之輕重,妾自洗盡鉛華,披甲戴盔,做你路前先鋒,為你殺出一條血路。”

 秦堪身軀輕輕一震,沉默許久,索然一嘆:“美人恩重,如何消受……”

 唐子禾凄然笑道:“女不單只為悅己者容,還能為悅己者死。”

 癡情的目光像一根根纏綿的線,緊緊黏在他身上,欲解難解。此時此刻秦堪心縱對她的反意有些不滿,終究只能長長一嘆,責備的話語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

 朱厚照仍未醒,他躺在冰涼的豹房大殿內,對身外的一切毫無知覺。

 內閣,司禮監和都察院三方朝臣的廷議卻鬧翻了天。

 寅時,皇宮華殿燈火通明,亮若白晝,一群身著各色官袍的人坐在殿內,吵鬧的聲浪幾乎快將殿頂掀翻。

 內閣三位大學士,楊廷和,梁儲,還有正德十一年新補入閣的淵閣大學士蔣冕,司禮監掌印張永,秉筆太監戴義,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左都御史王璟,還有禮部尚書毛澄,吏部尚書楊一清等部尚書等人,大大小小數十人將華正殿坐得滿滿當當,其規模不亞於一次朝會。

 這是正式的廷議,而且是一次擴大會議,朱厚照生死未卜牽動了太多危機,這些處於大明權力頂峰的人必須商議出一個應付之策。

 此時,關於迎立新君還是等待朱厚照甦醒,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終於引發了各位重臣們的爭吵。

 內閣首輔楊廷和當了十多年的大學士,威勢自比當年更盛,見殿內吵嚷不休,楊廷和皺了皺眉,使勁拍了幾下身旁的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盞兒咣咣跳動。

 “這里是華殿,商議國事的莊嚴之地,不是京師東城的騾馬市口,吵吵嚷嚷不覺失儀嗎?”

 殿內終於一靜,眾人臉帶悻悻之色住口。

 見殿內安靜了,楊廷和的臉色稍緩,轉過頭對司禮監張永和都察院杜宏二人道:“我大明自仁宣以來,朝事皆以內閣,司禮監和都察院三方議計為主,老夫想先問問兩位的意思,究竟迎立新君還是等待陛下甦醒,二位還請先拿個說法讓我等商議商議。”

 話音剛落,張永也顧不得謙讓,飛快接口:“陛下尚有氣息,生機并未斷絕,稍待時日便能醒來,此時各位竟口出迎立新君之言,不覺得大逆不道嗎?”

 禮部尚書毛澄重重一哼:“張公公此言差矣,天不可無日,國不可無君,今日陛下昏厥不能理政,甦醒不知何日,國君懸而不決,天下臣民士之心難安,多拖得幾日,大亂即在眼前,若不迎立新君而令臣民歸心,天下反軍四起之時,我等朝臣怎對得起大明祖宗社稷?”

 張永大怒,尖著嗓叫道:“毛澄你這老匹夫!安敢咒陛下不能醒來,你安的什麼心?陛下病臥床榻,你竟迫不及待欲迎立新君,改朝換代的心思不覺得太迫切了嗎?”

 毛澄亦大怒:“老夫心繫社稷安危,所言皆是國朝利弊,一片冰心自有天下人品判,不勞張公公直斷!”

 殿內瞬間又彌漫著濃濃的火藥味,一點即爆。

 楊廷和無奈喝道:“都住口!此時正是國朝危難關口。爾等這般吵鬧,於國事何益?”

 轉過頭看向右都御史杜宏,楊廷和拱拱手,擠出一絲笑容道:“淵之兄是都察院首官,不知淵之兄的意思是……”

 殿內又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集在杜宏身上,目光裡各種複雜的含義,連內閣另外兩位大學士和司禮監兩位大太監也情不自禁挺直了身板,一副迫切期待的模樣。

 杜宏重重嘆氣,滿臉愁色。

 他很清楚眾人目光裡的含義。他們想聽的並不是自己的意見。而是秦堪的意見,因為他是秦堪的岳父,秦堪身為勛貴無法參與議政,但他的權勢卻不知不覺間影響著整個朝堂。但凡國朝遇到大事。他杜宏說出話往往代表著秦堪的意見。而秦堪的一個念頭便能左右一件大事往左還是往右,分量之沉重,連杜宏自己都有些不安起來。

 現在楊廷和當著眾人的面點了他的名。杜宏想裝糊塗都裝不下去了,於是只好清咳兩聲,緩緩道:“陛下溺水,幸得上天庇佑,氣息尚存,剛才張公公也說過陛下的病情,太醫院劉泰和民間名醫龍二指以及唐……唐神醫都說陛下十日內性命無虞,此言想必不虛,也就是說,陛下十日內是生是死尚未知,此時離陛下溺水還不到一日,若這般急著迎立新君,他日若陛下醒轉,我等以何面目見他?”

 杜宏說話時的語速很慢,彷彿每一個字都經過細細斟酌之後才說出口,不過話剛說完,大學士梁儲卻冷冷道:“杜大人多慮了,老夫已仔細問過太醫院院判劉泰,他親口說過,窮唐姑娘和眾位大夫之力,只能保陛下十日內不駕崩,舉天之下卻沒人有本事令陛下醒轉,杜大人聽出意思了嗎?這十日只能讓陛下多留一口氣而已,若不趁早議定新君人選,來日若有不可言之變而令天下大亂,諸臣工失了分寸,造成社稷動蕩,天下不安的後果,這千古罪人的名聲誰來擔當?”

 杜宏沉聲道:“話是如此,可是……誰敢打包票說陛下十日內必然不會醒?若萬一陛下蒙天垂憐醒過來了呢?梁大學士,你敢冒這個險?那時陛下醒來,新君人選還在赴京師的路上,你覺得陛下會如何待你?”

 見杜宏這般態度,殿內眾人神情各異,沉默不語,梁儲滿臉鐵青,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色略帶幾分惶然。

 杜宏沒說錯,今日殿內主張迎立新君的人其實並無太多私心,有資格進這個殿參與如此重要的大事,大多都是位高權重,大家都是既得利益者,官職差不多也到了頂峰了,換個新君上位反而還要膽戰心驚擔心被清洗被疏遠,對他們來說終是弊大於利的,只是本著一顆公忠體國的忠心,他們才認為迎立新君是對大明社稷最有利最穩妥的選擇。

 無數片冰心都在玉壺裡,然而,一旦陛下發生奇跡甦醒過來,他會相信大家的一片冰心嗎?再怎麼對皇權不在乎的人,對這種以新換舊的行為終歸不會太舒服的,——或許反應還遠不止不舒服,大抵要親手剁幾個一片冰心的傢伙才能舒爽。

 殿內主張迎立新君的人頓時都不說話了,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的主張確實有些急進,盡管自己問心無愧,但是,老命似乎比大明社稷更重要一點點……

 司禮監張永卻大喜過望,他對杜宏的態度很滿意,更高興的是,杜宏是秦堪的老丈人,朱厚照出事之後張永便一直待在豹房和皇宮,根本沒時間出來與秦堪溝通,也不知秦堪是什麼意思,眼下杜宏的這個態度便基本能代表秦堪的態度了。

 不愧是陛下身邊最信任的重臣,比他們這些養不熟的白眼狼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呀……

 “對對對,杜老大人說的是正理,雜家也是這個意思!陛下還未駕崩以前,迎立新君的事提也別提,國君未死,另立新君,這豈止是不合禮儀,簡直是大逆不道呀!”

 張永連迭聲地附和,旁邊的戴義也急忙點頭。

 太監和大臣不一樣,太監是天家家奴,皇帝登基之後為了穩定人心。或許對朝的權臣如秦堪等會緩一步動手,但對他們這些太監卻絕不會手軟,特別是舊君跟前的紅人,見一個殺一個,而滿朝文武與太監的關系本就對立,新君打殺太監他們絕不會多說什麼,更不會對太監有任何同情傷懷之念。

 因為愛卿,不會輕易悲傷,所以大家都是缺德的模樣……

 該說的意見表達完了,大殿內再次寂靜。

 大家都各自在心裡盤算,盤算社稷的利弊,盤算自己的得失。

 楊廷和捋著花白的鬍鬚,冷眼看著殿內諸臣的眾生相,想想自己那個躺在床榻上不知生死的皇帝學生,楊廷和眼眶一紅。差點又落下淚來。

 這個皇帝學生登基十四年了,也足足氣了他十四年。有時候朱厚照做過的荒唐事,下過的糊塗旨意連他這個老師都恨不得拿戒尺狠狠教訓他一頓。

 十四年過去,大明社稷在一個荒唐皇帝和一干尚算忠直的大臣的治理下,總算跌跌撞撞有驚無險撐過來了,如今仔細思量一番,現在的大明軍備充足,開海禁之後國庫內庫所入成倍增長,托當年劉瑾亂政陰差陽錯之福,許多被官府和權貴圈占的土地盡量的歸田於民,為數不算太多的失地流民也並非走投無路,他們紛紛被官府送到天津,寧波,泉州等沿海城池,給作坊做工,給市舶司造船,給商賈搬貨,正德朝相比弘治一朝來說,竟隱隱有了幾分超越的趨勢。

 特別是去年朱厚照與韃靼小王伯顏猛可於應州一戰之後,打得韃靼元氣大傷,倉皇逃回草原,軍事上已是轉守為攻的態勢,為大明百餘年的倍受欺壓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想到這裡,楊廷和老邁的身軀不由微微一震。

 不細想尚不覺得,將這些年一樁樁一件件小事串聯歸納起來,陛下他……真的很不錯啊。

 當然,所有這些功績裡面,還有一道熟悉的影若隱若現,十四年來,他背著佞臣奸臣的罵名,默不出聲地為大明做著一切,他們這一君一臣配合默契,許多空負報國志向的書生和重臣終其一生也不敢奢望能完成任何一件,卻在他們二人聲色犬馬荒唐嬉鬧間彷彿不經意般便做完了,而且做得非常完美,這些擺在面前的一樁樁功績,會給後人帶來多麼巨大的影響,恐怕誰也預計不到。

 陌上花開,緩緩歸矣之時,怎會發生如此巨變?

 楊廷和想流淚,想進豹房坐在陛下的床榻前,拉著這個不聽話學生的手,好好與他聊聊,問問這個學生被他罵了這些年,被天下誤解了這些年,心裡到底苦不苦,累不累。

 他還想離開皇宮去城外的秦府,與那位名滿天下的寧國公好好喝幾杯,與他談談志向,聊聊朝野軼聞,臨走再敲詐他半斤御賜貢茶,在他苦笑的目送下揚長而去……

 此刻楊廷和思緒萬千,許久方才回過神來,清咳兩聲,任誰都沒發現楊廷和的眼眶有些泛紅,相比與這些大臣們勾心鬥角,遠不如與秦堪沒大沒小互開玩笑取樂有趣。

 “諸位同僚且靜,適才淵之兄所言亦正是老夫的意思……”楊廷和不著痕跡瞥了梁儲和毛澄一眼,接著道:“陛下尚未駕崩,縱然病情危急,但仍氣息尚存,只要他活著一天,他便仍是我們的陛下,故,迎立新君一事暫且不提,此方不失為人臣之道,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猶疑半晌,終於輕輕點頭。

 楊廷和嘆道:“是好是歹,十日便可見分曉,大明社稷未來何去何從,十日後再議不遲。”

********************************************

 華殿的廷議塵埃落定,眾人統一了意見,終於暫時不再提迎立新君之事,大家心情都有些沉重,為社稷也好,為自己的前程也好,前景終歸都不是太樂觀。

 眼見諸位大臣離開,張永和戴義留在殿內,空曠的大殿只剩二人單薄的身影,在宮燈的照映下微微發顫。

 二人互視一眼,發現彼此的臉色都有些蒼白,眼不時閃過一絲慌張和懼意。

 未來,對他們這幾個得勢的太監而言,太不可測了。

 “張公公……”戴義唇角顫抖,語氣帶著幾分哭腔。

 張永狠狠一咬牙:“不能迎立新君!新君登基,你我皆是死路一條!”

 戴義嘴角一抖,終於哭出聲來:“誰說不是呢?咱們宮裡的爺們兒在外人眼里算得風光,可在皇上眼裡只不過是家奴,是看門的狗,眼瞧著就要換個人上來當主了,新主人對舊家奴怎會有好臉色?到時候新主捧個新家奴出來代替咱們的位置,咱們成了落翅的鳳凰,一朝喪權,可就離死不遠了。”

 張永目光愈發陰沉,道:“所以咱們一定要阻止大臣們迎立新君的念頭,至少十日內不能提這茬兒……”

 戴義哭道:“十日後呢?若陛下十日後不醒,咱們怎麼辦?”

 “天無絕人之路!陛下溺水未死,便是有大福之人,他肯定死不了!”張永惡狠狠地安慰著,繼續道:“現在,你去一趟慈寧宮,向太后娘娘哭訴一番,就說諸多大臣有迎立新君的意思,太后只有陛下這一位獨子,斷然不會答應,大怒之下施壓,大臣們肯定輕鬆不了。”

 戴義連連點頭:“張公公您呢?”

 “雜家要出城去見見秦公爺,千鈞一髮之際,他可是咱們的主心骨呀。”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8-5 17:01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6 01:22
第一卷  往來成古今   吆喝一聲,給自己打個廣告


    離成都簽售+作者讀者互動活動只有幾天,才忽然驚覺沒有正式吆喝過,靠,趕明兒到了會場發現沒一個咱們偽君子的讀者,我這張老臉只能找個​​地縫藏進去了。

    所以,老賊這裡正式說一下成都的活動。

    活動時間定在8月10日上午9點30分開始,白天是動漫展會,起點在展會裡包了其中一個展台作為互動地點,晚上19點是墨明棋妙的演唱會。

    活動地點是:成都東郊記憶錦頌東方藝術展覽中心

    起點四位作者包括捲土,愛潛水的烏賊,唐磚孑與2和我參加,還有白金大神血紅和軍文第一神(精)流浪的軍刀兩位助陣,更有許多四川本土作者友情出席,挺熱鬧的。此正謂“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

    活動內容大概就是現場作者與讀者們互動,以及印刷精緻的番外篇現場首發,讀者作者面對面問答環節,主持人提問環節,還有咱們下本新書的大致內容等等,問答正確的讀者可以得到起點為咱們偽君子讀者特製的大明錦衣衛身份腰牌,這東西掛在身上瞬間逼格提高n個檔次有木有!

    晚上的演唱會更牛逼了,墨明棋妙的某位歌手將給咱們的書演唱主題曲,我已提前聽過他們譜的曲子,雖然聽的是未填詞版本的,但曲調很好聽,濃郁的古風味道,填詞以後相信更是人間絕唱。

    其實吧,就算起點作者們沒什麼好看的,但咱們在動漫展會裡啊。 。 。那麼多漂亮妹妹扮成各種萌萌的酷酷的性感的妖嬈的模樣,就衝這個也應該不枉走一趟了吧?

    所以,8月10日那天有空的朋友們不妨過來成都湊湊熱鬧,不僅僅因為活動,老賊也很希望和大家見個面,一起聊聊人生,談談理想,說說下本新書的構想,徵求一下大家的意見等等,我說過很多次,不希望我和你們只是單純的作者和讀者關係,這種關係太生硬了,我更希望是各位生活裡的朋友,調侃,玩笑,鼓勵,迷失時的傾訴對象,我想我可以扮演很多角色。

    嗯,大概就這些了,我們約定,8月10日成都見面,不見不散!不開玩笑,沒人來的話我在展會門口站到死。 。
alterlan 發表於 2014-8-7 08:26
第七百二十二章 二女相見


 秦堪負著手慢慢走出北鎮撫司衙門,門前兩排威風凜凜的錦衣力士向他按刀行禮,秦堪微微點頭,目不斜視地跨過側門那道高高的門檻。

 數十名侍衛等候在大門外,見秦堪出門,眾人急忙圍上來,其中兩人在不遠處默默地給雙馬套上車轅。

 秦堪朝他們擺手,笑道:“別忙著套車,我想走走。”

 侍衛們很快便散開,隱隱散佈在秦堪周圍,警惕地環視著街面上的人流。

 丁順仍跟在秦堪身​​後,不多不少只落了半步,這段距離是身份的距離,丁順絲毫不敢逾越。

 京師的街面上人來人往,各色百姓商旅小販為自己和家小的生活忙碌著,各種忙碌如同水滴,漸漸匯聚成了一條繁華似錦的河流。

 秦堪穿著玄色儒衫,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緩步而行,面帶笑容看著周圍的繁華,眼中露出滿意的色彩,偶爾也會駐足停留,彎腰在某個小攤上看中某個小物件兒,然後很客氣的跟小販或菜農搭訕,問的不僅僅是價錢,家中人丁,土地收成,賦稅高低等等,拉家常般問出個究竟才意猶未盡地離開,走時選兩件物件兒帶走,身後自有侍衛如數將銀錢交予小販。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買一路話家常,長長一條金水大街走到盡頭時,已花費了兩三個時辰,須臾間一個上午便過去了。

 丁順和一眾侍衛也不敢催促,一言不發很有耐心地跟在秦堪身​​後。 直到走完一條街後,侍衛們手上零零碎碎拎的東西也不少了。

 秦堪似乎這時才回過神來。 看著侍衛們手上拎的東西不由苦笑:“不知不覺買了這麼多,都說金錢能買來快樂,我想一定是我花錢的方式不對……”

 前面便是京師的西市了,遠遠傳來人聲鼎沸的喧鬧聲,可秦堪此時卻已沒了興致,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道:“逛夠了,回府吧。”

 眾人於是原地轉了個身。 朝城門走去。

 丁順跟在秦堪身​​後一直沒說話,他的神情很疑惑,想不通此時朝局已如此危急,秦公爺為何還有興致逛街。

 出城的路上,秦堪騎上了馬,馬蹄聲悠悠在石板路上踢踏。

 情知秦公爺心情不大好,眾侍衛也不敢說話。 連丁順也很有眼色地閉嘴不發一語。

 過了許久,秦堪終於打破了沉默。

  “丁順……”

  “屬下在。”

  “如果……如果陛下真的駕崩了,有沒有想過咱們將來會有怎樣的變化?”

 丁順咧嘴笑道:“屬下倒沒想那麼多,好賴終歸是跟著公爺,您好咱們這些老弟兄也好,您的前程若不爽利了。咱們老弟兄也好不了。”

 秦堪微微笑道:“都說憨傻是福,你把老弟兄的前程一股腦兒推在我身上,看起來心無城府,實則狡詐奸滑。”

 丁順恬著臉笑道:“朝政國事都是公爺這般大人物該想的事兒,論動心眼兒。一百個老弟兄也抵不過一個公爺,動也白動。索性讓公爺幫咱們打算了,玩命的事兒讓咱們來辦,刀山火海全憑公爺吩咐便是。”

 秦堪心中泛起一陣暖意,數日來的抑鬱終於稍稍緩和。

 來到這世上十餘年了,真正交心交命的,終歸還是這幫粗鄙而單純的武夫,這幫跟了他十餘年的老班底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大的倚仗,是唯一令多疑的他可以毫無顧忌地把背後亮出來的人。

 丁順笑了片刻,神情忽然浮上幾分惴惴,壓低了聲音道:“公爺,陛下溺水,朝局果真很危急了嗎?”

 秦堪平靜地點頭:“我不瞞你,確實很危急,數日之後若陛下還不醒,內閣抵不過朝臣們的壓力,必然發起廷議商量新君人選,這些年我手握重權,京師和地方官府黨羽眾多,​​若新君即位,我恐怕免不了會被新君猜忌排擠……”

 丁順一驚,急忙道:“公爺可有應對之策?”

 秦堪搖頭:“無以應對。他是君,我是臣,我可以對朝臣政敵痛下殺手,但不能對新君動手,否則我便是天下公敵……”

 丁順是武夫,這幾日眼看著京師朝堂氣氛越來越壓抑,不過他對秦堪向來有信心,所以他相信秦堪任何危機都能有驚無險度過,但他沒想到如今朝局已危急到這種地步,聞言腦門頓時冒出一層虛汗,臉色也有些發白。

 秦堪靜靜地看著他,道:“你在害怕?”

  “不……不怕!”丁順使勁挺起了胸。

 秦堪笑了:“怕就是怕,何必那麼死要面子?不妨老實告訴你,我現在也很怕,怕得要死,如果新君瞧我不順眼,只需卸了我的權,再發動幾個朝臣對我參劾,內閣和司禮監走個過場,我和我妻小全家的脖子上便懸上了一柄鋼刀,隨時會人頭落地,史書裡更會將我寫成一個千古大奸臣,比宋朝蔡京秦儈之流好不了多少……而你們這些跟隨著我的舊部,更是秋風掃落葉般掃得乾乾淨淨,連一根頭髮絲兒都不會留下。”

 丁順的臉色愈發蒼白了,額頭的冷汗止不住地流淌。

 秦堪同情地看著他,卻很不厚道地問道:“有沒有感到褲襠隱隱有一股濕意?”

 丁順發白的嘴唇抖了幾下,見到秦堪戲謔的目光,丁順忽然感到一陣惱羞成怒,眼中的懼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一片森然的厲色,惡狠狠道:“公爺您別嚇我,這些年我老丁做到五品鎮撫使,金山銀山見過,山珍海味吃過,京師最美的窯姐兒我玩過,往家裡娶了四房如花美妾,給我生了五個兒子三個女兒,老丁這輩子值了!不過就是個死,老丁這就回去把家中長子秘密送走。給老丁家留個後種,再來跟隨公爺鞍前馬後。公爺您想幹什麼,老丁和弟兄們都陪著你,你若不想反抗,老丁和弟兄們把刀扔了任他們砍殺,你若想來一齣黃袍加身,老丁這就發動……”

  “閉嘴!”秦堪臉色一變,厲聲喝斷了丁順即將脫口而出的大逆不道之言。

 丁順嚇了一跳,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卻還是住口不言了。

 左右環視一圈。 發現周圍並無外人,離他最近的只有一幫侍衛,是從南京便一直跟隨他的老弟兄,秦堪這才放下心,扭頭看向丁順時已換了一臉怒意。

  “真應該把你拿進詔獄,像刑訊那些犯官一樣用羊筋線,把你那張臭嘴縫起來,永遠說不了話!”秦堪惡狠狠地道。

 丁順經過剛才這一嚇彷彿忽然頓悟了一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不要命的混蛋勁兒,沒皮沒臉地笑道:“左右都是老弟兄,傳不出去的,公爺您放心。”

 秦堪臉色鐵青,握著馬兒韁繩的手微微發顫。

 他忽然察覺,原來自己的任何決定已不僅僅是自己的事了,他的肩上背負了太多的責任。 不僅是自己的妻小,還有這些老部下的妻小家眷,和無數依附於他的朝中大臣的妻小家眷,一個念頭的左右,將決定多少條性命的生死啊……

***********************************

 秦堪還走在回府的路上時,秦府卻來了一位稀客。

 稀客其實不算多稀,只是和女主人有點不對付而已,所以這些年一直住在東城內街唐子禾的豪宅裡,和唐子禾相依作伴,卻正是塞北朵顏衛部落頭人花當的掌上明珠塔娜。

 十年過去,草原上的珍珠已漸漸收斂了野性,性子比當年溫婉許多,不再像支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如今的她還是喜歡穿著漢家女子出嫁時才穿的大紅衣裙,無論何時何地看到她,都像一團跳躍的火焰,永遠不肯安靜。

 塔娜一直跟杜嫣不對付,唯一有優勢的拳腳功夫,在杜嫣面前也時常見拙,大大小小吃了幾次虧後,塔娜終於承認了自己不如杜嫣的事實,所謂一山不容兩隻母老虎,於是塔娜乾脆一賭氣搬了出去,和唐子禾住在一起。

 久不登門的草原女兒,朵顏部花大當家強拉硬綁與秦堪湊成對兒的她,此刻不慍不火地坐在內院的廂房裡,神情頗不耐煩地打量著牆上那一張張她永遠也看不懂的前朝書畫真跡,不時撇著的嘴角充分顯示出這位無知者理直氣壯的鄙夷。

 滿牆掛上狼頭羊角和弓刀才符合她的審美觀,否則便是品位低下,需要長生天拯救。

 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塔娜抬頭,卻見一身水湖綠衽裙的杜嫣款款走進來,頭飾的金釵和腰間的玉佩發出叮叮噹當的脆響,遠遠瞧去便有一種賞心悅目的舒適感。

 塔娜看了她一眼,很快扭過頭去,鼻孔裡輕輕地發出不屑的一哼。

 杜嫣卻不以為意,她也從沒打算馴服這匹草原上的小野馬,許久不見,小野馬沒有急著朝她臉上吐口水已然算得上涵養進步,賢良淑德了。

 進了房門,杜嫣很隨意地坐在八仙桌旁的繡凳上,施施然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地道:“找相公還是找我切磋拳腳?若是找相公便耐心在這兒等著,相公忙著處理朝政還沒回來,若是找我切磋拳腳,內院找個空曠的地方,讓你體會一下熟悉的挨揍滋味兒……”

 塔娜大怒,俏臉立馬漲紅了:“拳腳好了不起嗎?有種……有種跟我比賽馬!比,比喝酒!”

 杜嫣嗤笑:“我乃國公府正室,欽封一品誥命夫人,沒皮沒臉跟一個番邦野女子賽馬喝酒,國公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廢話少說,有事說事,沒事我可走了啊。”

 塔娜冷冷道:“有事。”

  “說。”杜嫣說話更簡潔。

 塔娜咬了咬下唇,不甘不願地道:“東城​​內街的那位,讓我請你過去一趟……”

 杜嫣一怔,竟沒回過神來:“東城內街那位是誰?”

  “還能有誰。當然是名滿京師的秦公爺外宅如夫人。”

 杜嫣呆楞片刻,接著便像看見紅布的瘋牛似的,杏目迅速充血通紅,鼻孔喘著粗氣,兩隻秀氣的小蹄兒有一種刨地的衝動。

  “好個姓唐的!沒大沒小不知尊卑,妾室不按規矩拜見正室倒罷了,還敢讓我這誥命夫人去見她,她是吃錯藥還是把藥吃錯了?”

 塔娜聽迷糊了:“吃錯藥和把藥吃錯兩者有區別嗎?”

 杜嫣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少廢話!走,去東城內街。我倒要見識一下這位如夫人的赫赫威儀,剖開她的肚子瞧瞧她長了幾個膽子!”

 塔娜在一旁很興奮地煽風點火:“要帶上兵器嗎?她很厲害的……”

 顯然這位草原上的珍珠很陰險的打著漁翁得利的壞主意,可惜城府終究太淺薄,腦門只差刻上一個“壞”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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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嫣只帶上塔娜氣勢洶洶地殺奔東城內街。

 所謂藝高人膽大,內家拳的山寨傳人自有她的傲氣,那種糾集一幫惡婆大嬸拎著棍棒找小三麻煩的潑婦架勢她不屑為之。

 興沖衝的塔娜領著杜嫣下了馬車,二女站在東城內街那座名滿京師的神秘府邸前。 塔娜很有眼色地趕緊往旁邊一閃,躲在府門石獅子後面伸出腦袋,靜待秦家正室誥命夫人大發雌威。

 杜嫣倒也不負所望,猶豫了一下終究沒臉擺出雙手叉腰的茶壺造型丟人現眼,蹬蹬蹬走上前,一雙粉嫩的小拳頭朝著緊閉的府門砸了起來。

  “開門吶。開門吶,你有本事叫我來,你有本事開門吶……”

 剛喊了一嗓子,黝黑的大門便忽然打開,兩位家僕模樣的人朝她躬身行禮。 門內正中卻正站著一位嬝娜女子,盈盈款款朝她屈身一福。

  “勞動姐姐親自登門。妹妹之罪也,實因妹妹有要事相商,國公府外人多眼雜,不得不避人耳目,放肆之處請姐姐恕罪。”

  “啊?呃……”杜嫣楞住了,砸門的拳頭凝固在半空,一路上醞釀已久的沖天殺氣被眼前這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架勢嚇得消退無踪,只覺得一記重拳打在一團棉花上,軟綿綿的毫無作用,心氣兒立馬便洩掉了。

 妾室姿態擺得這麼端正,態度如此謙卑,理由如此充足,教杜嫣一肚子火氣頓時化作滿腔心虛。

  “啊,這個……哈哈,剛才順路經過你家,瞧見你家大門黑不溜秋的分外可愛,一時便忍不住,情不自禁砸了幾下表示喜愛,瞧,多光滑多惹人憐愛的大門呀… …”杜嫣乾笑著睜眼說瞎話,為了讓自己的爛理由更有說服力,她甚至伸出手緩緩朝大門摸了幾下,眼中露出寵溺兒子般的憐愛目光。

 一身紫色衽裙的唐子禾也很認真的點頭,俏臉露出商議國事般的肅穆,分外誠懇地道:“姐姐不說妹妹尚不覺得,現在看這扇門漆光黑亮,威儀中略帶幾分灑脫,莊嚴裡透著一絲不羈,看起來顯得那麼的清新脫俗,連妹妹也忍不住想砸它幾下表示喜愛呢。”

 杜嫣正色道:“不錯,正是如此……”

 輕輕撫摸了一下那扇欠砸的大門,杜嫣繼續昧著良心發出慨嘆:“好門吶!”

 唐子禾嬌好的身軀微微一側,笑道:“姐姐也是這座外宅府邸的主人,快快裡面請,瞧瞧咱們相公給秦家添置產業的眼光如何。”

  “好,好。”終於可以擺脫關於那扇大門的該死話題,杜嫣端起秦家大婦的架子,挺直著腰杆儿無比威嚴地走進了這座名義上屬於秦家產業的宅院。

 門外躲在石獅子後的塔娜閃身出來,見一路姐姐妹妹融洽得彷彿多年閨蜜似的二女盈盈進了門,塔娜圓睜著一雙驚駭且失望的妙目,半晌沒回過神,許久之後,鼻孔裡發出重重一哼,咬著潔白的貝齒怒道:“漢人太虛偽,太不要臉了,那狗官怎麼娶回這麼兩個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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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觀宅院的過程很快,杜嫣本來也沒什麼心思參觀,她原本是來打架的。

 走馬觀燈似的匆匆逛了一圈,三女回到內院的廂房內,唐子禾命侍女香薷關上門守在門外,然後親手為杜嫣斟滿茶。

 杜嫣的目光一直盯在唐子禾身上,從臉蛋到身段兒,上下瞧了個通透,連頭髮絲兒都沒錯過。

 十年了,杜嫣和唐子禾因為各自的高傲,竟一直沒有見過面,直到今日。

 越打量杜嫣心底里越有一種讚歎之心,此刻她忽然明白為何這位妾室從來不肯登門向她這位正室夫人奉茶行禮了,唐子禾是個心比天高的女子,如同生長在空谷裡的幽蘭,一枝孤芳只自憐,從來不屑向世人展現她的芳容,幽蘭就是幽蘭,怎會像牡丹一般媚俗於世人?

 杜嫣心中隱隱泛起一股酸意,相公升官的本事大,好色的本事也不小,府裡府外的妻妾竟沒有一個庸脂俗粉,害她這個大婦想立個威都覺得不大好意思……

  “唐妹妹,你難得叫我來一趟,現在屋子裡沒外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吧。”

 唐子禾眼瞼低垂,刷子般的睫毛輕輕揮扇兩下,語氣忽然沉重起來:“姐姐知不知道如今京師朝局即傾,相公的處境如臨淵崖,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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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4-8-15 08:32
第七百二十三章 曲線救夫


 唐子禾一句話驚得杜嫣杏眼圓睜,怔怔坐在椅子上發呆。

 杜嫣的表現落在唐子禾眼裡,唐子禾靜靜一笑,嘆道:“看來姐姐其實早已察覺到了,對嗎?”

 杜嫣點了點頭,沉寂片刻之後,才道:“不錯,這幾日我一直覺得相公有點魂不守舍,夜裡常常輾轉反側,開始我還以為是因為陛下溺水之變而哀痛,現在想來,怕不僅僅於此……”

 唐子禾笑道:“姐姐不涉朝堂,自是不明白其中凶險,陛下性命危在旦夕,溺水當日我便被請入豹房,全力施為之下,我亦只能保陛下十日性命,姐姐試想,若十日後陛下駕崩,朝臣迎立新君,那時相公的聖眷隆恩還在嗎?相公入朝十餘年,其勢之大,遍布朝堂,羽翼之豐,普披天下,新君怎會容忍相公這樣的前朝權臣酣睡於臥榻之側?”

 杜嫣俏臉刷地變白,顫聲道:“如此說來,相公豈不是危險至極?難怪……難怪這幾日他總是徹夜不眠,難怪他的部將和同僚故吏總是頻繁來往於府上……”

 唐子禾靜靜道:“皇帝溺水,眼下京師朝堂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湧,相公情勢危若累卵,稍有不慎,抄家滅族即在眼前……”

  “姐姐,你我這些年縱多有不合,但我們畢竟同嫁一夫,此時正是秦家危急之時,後宅的個人恩怨不妨拋卻,你我當齊心合力保相公度過這次危難才是。”

 杜嫣此時已失了主張,聞言只是慌亂點頭,這些年她被秦堪保護得太周密,根本沒見過風浪,做秦家大婦主母她合格,但若參與朝堂爭鬥,與那些混跡多年的老狐狸鬥法,她卻萬萬不是對手了。

 “我只是婦道人家,相公平日從不讓我干政,這些年我只操持秦家內事。對京師朝堂一無所知。我……該如何幫相公度過這一劫?”杜嫣眼淚潸然而下。

 抽噎片刻,杜嫣猛地抬頭,目光複雜地盯著唐子禾:“妹妹,自打你與相公在一起後,我讓人打聽過你,我知你絕非唐寅胞妹這麼簡單。你的來歷很不一般,你,你當年是否… …”

 唐子禾清冷一笑:“眼下這般時候,我也不瞞姐姐,不錯,我並不是什麼唐寅的胞妹唐氏,我與那酸書生唐寅半分關係也沒有。我的真名叫……唐子禾! ”

 “唐子禾!”杜嫣聞言一震,接著露出釋然的笑容:“果然是當年攪動北地三省風雲的女元帥,看來丁順李二那幫殺才並沒騙我,當年相公平天津,平霸州,給朝廷的奏疏戰報上說被你逃脫了兩次,當時我一個婦道人家還奇怪,相公對敵人向來都是趕盡殺絕,鮮少有人能逃脫,更遑論逃脫兩次,看來相公是手下留了情……”

 唐子禾嘴角一勾,彷彿回憶起當年血火與硝煙中淬煉出來的那段彌足珍貴的兒女情愫,多年過去,回想起來,笑容裡仍是滿滿的幸福。

 “不錯,他確實是手下留情了,所以,十年後他逢大難,我留在他身邊與他同生共死。”

 透過朦朧的淚眼,杜嫣定定看著唐子禾模糊的輪廓,眼中的仇怨不知不覺少了許多。

 就為這句“同生共死”,再大的仇怨也該恕了。

 都是秦家人,感激的話說不出口,杜嫣不是蠢笨女子,於是直奔主題。

 “今日你刻意避開相公,將我們三人聚集於此,想必你早有謀劃,只是不方便與相公直言,你的主意……恐怕相公一定會反對吧?”

 唐子禾這時才對杜嫣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奇異地看了她一眼。

 杜嫣嘆道:“我雖是婦道人家,畢竟也是國公府正室誥命夫人,大風大浪沒見過,世事人情多少還能揣摩幾分的。”

 唐子禾抿了抿唇,聲音不覺放低:“不錯,我確有主意,前幾日也對相公故意漏過一絲風聲,相公勃然大怒,我便不敢在他面前提了,但是姐姐,相公是秦家的天,是咱們的頂樑柱,咱們可以死,他不能死,秦家兩位小公子和小小姐更不能死……”

 杜嫣聞言連連點頭,就連一旁不通世故的塔娜也毫無異議。

 唐子禾的聲音愈發低沉:“皇帝溺水,性命殆危,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局,若欲保相公性命,兵戎相見怕是免不了了……”

 杜嫣身軀大震,兩眼迅速泛上驚恐,失聲道:“你的意思是……造反?”

 “當今天下承平,朝綱清朗,年內皇帝借應州之捷創下赫赫威名,正是聲名鼎盛之時,若欲造反談何容易,我們要做的不是造反,而是自保……”

 “怎樣自保?”

 唐子禾的聲音彷彿從幽冥中傳來:“記得去年皇帝北征之前便提過朝議,欲將邊鎮外四家軍與京師十二團營換防,若是能將此事促成,相公便算掙得一線生機……”

 杜嫣滿頭霧水:“朝堂之事我向來不懂,如何能將此事促成?此事促成之後,相公怎會有生機?”

 唐子禾有些頭疼,碰到這麼一位政治小白,解釋起來太費勁了。

 “此事促成,我自有辦法,至於相公的生機,可就要著落在二位身上,這也是我今日請姐姐和塔娜來此的目的……”

 杜嫣和塔娜大吃一驚:“這……我們能有什麼法子?”

 唐子禾嘴角勾出嫵媚的弧線,悄聲道:“塔娜的娘家是朵顏部,昔年永樂借朵顏三千鐵騎,終成靖難大業,朵顏騎兵之勇,不必贅言……”

 杜嫣愕然道:“那我呢?”

 “聽說……遼東總督葉近泉,是姐姐的師叔?葉近泉起於草莽,全托相公扶持栽培,這些年從京師源源不斷送去各式火器火砲,成就了他鎮國名將的威名,葉近泉……也是外四家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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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渾然不知膽大包天的唐子禾曲線救夫,將自己家裡兩個沒見過世面的單純傻婆娘忽悠得一楞一楞的。

 朱厚照仍躺在冰冷的豹房內,僅存聲息,形若死人。

 內閣,司禮監,都察院和六部尚書等人的第一次廷議不了了之,朝中的氣氛卻愈發恐慌。

 朱厚照溺水這幾日,最慌亂的莫過於司禮監的張永,谷大用等一干當權大太監。 這幾日京師四門大開,東西二廠無數番子,宦官騎著快馬行色匆匆,手持令牌旁若無人從四門內進出。 北直隸周邊但凡稍微有點名氣的大夫全部被番子們鎖拿進京,嚴令他們為朱厚照診病,大夫們稍有推諉番子二話不說一刀砍倒,為了朱厚照的性命,也為了張永等人自己的性命,東西二廠已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

 不僅是名醫,北直隸各府縣的珍稀名藥也被番子們搜羅了不少。 不管對不對朱厚照的症狀,弄到手再說,先是好言好語花錢買,遇到不識抬舉的人,番子便露出了猙獰的嘴臉,搶了再殺,從不手軟。

 因為朱厚照的昏迷,北直隸各府縣無論官衙還是民間,皆已一片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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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陸州,位於湖廣以北,洪武九年,太祖改安陸府治為州治,後為大明歷代興王封地。

 上代興王恰在正德十四年逝去,當時朱厚照仍在應州鏖戰,回京之後才給興王上了諡號,諡曰“獻”,牌位配享太廟,新任興王由其次子朱厚熜所繼,按時間算,朱厚熜任興王尚不足兩個月。

 誰都沒料到朱厚熜的八字竟生得這般巧,藩王的位子還沒坐熱,馬上有一場潑天的富貴砸到他頭上。

 朱厚熜今年才十二歲,論輩分,他是朱厚照的堂弟,興王一脈本是憲宗皇帝傳下來的,大明的藩王日子過得並不幸福,地位雖然尊高,但自從永樂皇帝靖難成功之後,一想到朱家藩王裡出了他自己這樣一個反面教材,不由寢食難安,於是痛定思痛之後,永樂皇帝決定不准給藩王們任何機會,畢竟他的成功是不可複製的,也絕對不容許任何人複製,所以永樂登基不久便給藩王們下了死命令,諸藩王只准圈養於封地城池,擁兵絕不准超過三衛。

 所以這一百多年裡,大明境內不缺造反的藩王,你方唱罷我再登場,但沒有一個成功的,不得不說,永樂皇帝的小心眼還是很有必要的,給後代少添了多少堵,當然,人無完人,永樂皇帝也有思慮不周的時候,比如他親手弄出來的大學士制度,卻令他的後代們生不如死。

 十二歲的朱厚熜並不快樂,哪怕當上藩王了,他也不快樂。

 他父親的一生他都看在眼裡,其實根本就是一隻被朝廷奉養,只管混吃等死的豬,若無朝廷詔令,他連這座安陸府都出不去,只能在這小小的城池裡稱王稱霸。

 而他新繼王爵看似風光無限,細細思來,頂多也只是一隻小乳豬,不論大豬還是小豬,都只是一個出不得圈地的命運。

 縱然錦衣玉食,可人生最起碼的自由都沒有,這樣的藩王,做起來有什麼意思? 遙遠的京師裡,那個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相比之下便風光許多,從朱厚熜出生到現在,耳聞目睹的皆是皇帝如何昏庸,如何離經叛道,時常喬裝出巡,甚至擅自調動邊軍與韃子作戰……

 這樣的經歷,或許才真的叫不虛此生吧。

 朱厚熜心裡又羨又嫉,能做的卻只是在自己王府裡幽然一嘆。

 十二歲的少年郎,嘆息猶如看破紅塵的滄桑老僧。

 門庭梧桐又飄下一片綠葉,伴隨著嘆息聲落入塵埃,聲盡,一隻白色的信鴿撲搧著翅膀,悄然降落在王府前庭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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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成都之行也著實讓我遭了大罪,回程時身體便有點不舒服,回到家就病倒了,重感冒39度,直到今天才恢復了一點,趕緊爬起來碼一章再說。  。  。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8-15 08:42 編輯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7 01:11
第一卷  往來成古今  第七百二十四章  二次廷議


    信鴿來自北方。

    如今這年代交通不發達,通訊自然也不發達,民間書信一般托驛站來往,大明的驛站分官驛,軍驛和民驛,官驛主要負責傳遞各地官府文書以及京師朝堂的邸報,通政司的政令,官宦之間的書信往來,民驛則主要是負責傳遞民間百姓書信,軍驛則顧名思義,只負責傳遞軍報,歷史上那位親手推翻朱明王朝的李闖王,便是銀川府官驛的一名驛卒。

    相比之下,信鴿傳遞消息的速度自然是最快的,不過風險也最大,天氣,風向,天敵,射獵等等,所以除非十萬火急的軍報,官府和權貴一般還是願意選擇驛站傳遞。

    落在興王府前庭院裡的信鴿不止一隻,而是接連落下了四隻,這也是為了保險起見,縱然被獵殺了一兩隻,剩下的鴿子也能將消息順利傳到。

    前庭內,王府一名武士趕緊將信鴿捉在手裡,取出一個小巧的信筒,信筒裡面捲著一張小字條兒,武士將字條恭敬遞到興王朱厚熜手上。

    朱厚熜展開字條,緩緩掃了一眼,闌珊無神的目光瞬間變得光彩四射,整個人彷彿被注入一股綠色的活力,連身軀都微微顫抖起來。

    “天子溺水昏厥,性命堪虞,駕崩即在數日內。”朱厚熜喃喃念道,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睜眼再次確認了一遍字條裡的每一個字,發現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絕非自己的幻覺後,朱厚熜單薄的身軀顫抖得愈發明顯。

    “天降本王一場富貴,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我朱厚熜竟也有觸窺大寶之日,列祖列宗保佑啊!”

    “來人,傳王府諸長史,幕僚,承奉官。教授入承運殿議事。”

    …………

    承運殿內的氣氛很熱烈,興王府裡原本和朱厚熜一樣打算以混吃等死為畢生志向的一干長史,幕僚,教授等人,在得知這個天大的利好消息後,興奮得鼻頭髮紅眼珠充血,可畢竟皇帝溺水性命垂危不是什麼普天同慶的好消息。他們也不能大逆不道地露出歡欣鼓舞的模樣,靜謐的大殿內只聽得到每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在座的都是朱厚熜的心腹親信人物,對如今的皇位繼承順序自是爛熟於心,人人都清楚,當今天子無後,若天子駕崩。京師奉天殿內的那張龍椅必然是由王爺坐上去的,這是天家倫常,任誰也無法阻攔。

    於是心中興奮雀躍的同時,在座的所有人早已暗暗下定決心,將混吃等死的畢生志向稍微往上升一點點,若王爺果真當了皇帝,他們這些潛邸舊臣以從龍之功而入朝堂。還怕得不到重用?

    現在唯一能做的,大抵便是齋戒沐浴焚香,祈禱京師那位半死不活的昏君趕緊蹬腿嚥氣,位列仙班了。

    此時承運殿內,所有人都像中了巨獎的賭徒,坐在家裡眼巴巴等著領獎日子的到來。

    朱厚熜年紀尚幼,城府雖有,畢竟不如成年人那麼深。此時已是笑逐顏開。

    “大明立國百餘年,從洪武至正德,無數藩王宗室為了皇帝寶座興兵謀反,卻最終折戟沉沙,不得善終,誰知上天獨厚本王,我興王一脈遠居湖廣。不出一兵,不設一謀,九五尊位竟從天而降,豈非天意哉?”

    “隔牆有耳。府中有廠衛眼線,王爺慎言!”一名幕僚沉聲提醒道。

    朱厚熜笑了兩聲便住了口,眼中的得意風發之色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王爺,京中消息裡說陛下只是昏厥而非駕崩,我們還需繼續等待幾日,待京中傳來喪報,或者宗人府和朝臣們發來即位詔令,才算大事鼎定,在此之前,王爺萬不可漏半點口風,更不能做出任何失德喪行之舉,沒有登基以前,宮中太后,朝臣和宗人府都有否決之權,王爺切不可操之過急而落人話柄。”

    朱厚熜重重點頭:“本王自是省得。”

    沉思片刻,朱厚熜抬起頭,眼中一片聰慧之色:“明日開始,王府打開一半糧倉,開粥舖,施麻布,賑濟安陸府附近鄉縣衣食無著的流民……”

    “王爺此舉固善​​,只是藩王賑糧未免有邀買民心之嫌,恐遭言官參劾,莫如將糧布交予安陸知府,由他以官府名義賑濟,百姓念誰的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府會將王爺的善舉報上京師,宮裡的太后,內閣大學士和諸多朝臣們必然會知道王爺的善行,那時滿朝上下交口而贊,陛下若駕崩,這皇位便鐵定是王爺的了。”

    “好,就這麼辦。”

    ************************************************** *******************

    朱厚照仍舊躺在豹房大殿內未曾醒轉,京師內的氣氛卻越來越凝重,朝堂裡,大臣們的恐慌情緒甚至連掩飾的功夫都不想做了,紛紛緊繃著臉,焦急地望向豹房方向。

    一批又一批的廠衛探子策馬出城,又一批批地回城,帶回來的都不是好消息。

    天子溺水這件事無論如何也瞞不住,廠衛回報,各地藩王已有不穩跡象。

    不知什麼人放出的風聲,將朱厚照溺水一事大肆渲染擴散,一時間城中一隻只信鴿撲搧著翅膀來回奔忙,數日後,廠衛探子們傳回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嚴重。

    衡王朱祐楎,榮王朱祐樞,益王朱祐檳這三位最按捺不住,渾然不顧藩王未奉詔令不得擅離封地的規矩,打著入京朝覲的幌子,二話不說領著隨從浩浩蕩盪直奔京師而來,其餘諸王府燈火晝夜不熄,長史幕僚們與藩王通宵達旦議事。

    三位離開封地的藩王自然是最著急的,他們不能不急。

    從他們的名字便可以看得出,這三位跟弘治先帝朱祐樘的關係不淺,他們是憲宗皇帝的親子,弘治皇帝的親兄弟,若不是弘治先帝投胎時比他們快了一點點,憲宗之後的皇位說不定就是他們的了,如今朱厚照性命垂危,論血緣和皇位排序,他們自然是最有機會的,雖然在他們前面還有一個興王,可是誰敢保證一定沒他們的機會?論血緣,他們是弘治先帝的親兄弟,是朱厚照的親叔叔,立嫡固然是倫常正理,立長也是應有之義呀,去京師碰碰運氣,說不定能中巨獎呢……

    三位皇叔怀揣著對未來美好的期望,興沖沖地上路了。

    消息傳到京師,朝臣們心頭愈發沉重。

    他們擔心的不是這三位二百五王爺,而是那些仍待在封地,卻通宵達旦議事的藩王,他們看似平靜,可誰知道背地裡在醞釀怎樣的狂風暴雨?國君之爭自古以來便是殘酷無情的,來日天子若駕崩,天知道這些藩王為了爭搶皇位能幹出什麼事來,三位進了京的王爺鬧將起來,立長還是立嫡又是一場亂仗,待在封地裡的藩王們怎會不抓住這個千古良機,將京師這灘水越攪越渾?

    四面八方的消息在廠衛匯總,錦衣衛指揮使秦堪壓下消息隱而不語,東廠廠督戴義卻無法沉默了,於是星夜敲開了大學士楊廷和的門,楊廷和情知事態嚴重,下令再次發起廷議。

    這次廷議的內容是京畿防務。

    各地藩王已不止是摩拳擦掌,而是磨刀霍霍了,京師不得不未雨綢繆,畢竟大明立國一百多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腦殘王爺太多了,偏偏這種二百五王爺手裡不大不小還掌著一點點兵權,若真被這群二百五揮師攻進京師坐了龍椅,那就是一樁十足的千古笑柄,京師的大臣們會被後人貽笑萬年。

    文華殿內,內閣,都察院,司禮監和六部尚書組成了這次廷議的主要成員。

    楊廷和坐在首位一語不發,腦海中卻忽然回想起陛下溺水那日,西華池邊涼亭裡秦堪的那番言論。

    當時秦堪提議增調外四家軍入京駐防,亭中眾人一齊表示反對,這才隔了幾日,秦堪當初的提議卻不得不拿出來正式在廷議上討論。

    京師十二團營最初時只有十團營,成化三年增為十二團營,初定人數為每營一万精銳,也就是說,拱衛京師最精銳的軍隊總數十二萬人左右,只不過這個數據只是成化年時的數據,到正德十四年時,十二團營因為久居太平之地,軍中軍戶父退子繼漸漸良莠不齊,而且缺員日漸嚴重,如今的十二團營總人數已不足七萬,加上戍守內宮的御馬監騰驤四衛,和京師周圍駐守的常規軍密雲衛,武德衛,廣武衛等,總人數加起來約二三十萬。

    看似極其龐大的數字,然而自土木之變後,大明損失五十萬軍隊,後來填補上的軍戶數代人未經歷戰場硝煙,戰力非常低下,早已不復當年“精銳”之稱,正因為這個事實,朱厚照才曾經動過邊軍與京軍對調防務的念頭。

    直至今日,滿朝文武齊聲反對的提議,卻在情勢危急之中不得不被內閣拿到了桌面上,與眾臣正式商議。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17 11:17
第一卷  往來成古今  第七百二十五章  酒酬故人


    廷議的過程風平浪靜,大明朝堂內很多年不見如此意見統一眾口一詞的景象了,簡直是一團和氣兄友弟恭,志同道合得那叫一個高山流水,此生恨未早相逢。

    能列席廷議的皆是朝堂裡打滾多年的老狐狸,從內閣大學士到六部尚書,無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眼下皇帝性命垂危,藩王蠢蠢欲動,正是內外交困之時,若還堅持不讓邊軍增防京師,將來發生了任何變故而導致邊軍馳援不至,這個千古罵名誰有勇氣承擔?

    廷議上,楊廷和陰沉著臉將廠衛得到的藩王消息說了出來,文華殿內沉寂一陣後,兵部尚書嚴嵩首先表態,調外四家軍入京增防勢在必行,嚴嵩是兵部尚書,京畿防務正在他職權之內,他率先表態無可厚非。

    嚴嵩表態過後,殿內諸臣面面相覷,久久無語,然後楊廷和在一片沉默中忽然緩緩點了點頭,有了嚴嵩和楊廷和的態度,眾人紛紛附和讚同,調動外四家軍一事算是塵埃落定,殿內梁儲毛澄等人縱然有心反對,然而一想到若外四家軍不進京,萬一京畿防務出現什麼變故,社稷興亡的責任他們誰也擔當不起,於是也只得不甘不願地答應。

    午時過後,數騎快馬怀揣著通政司的軍令緊急出城,分別奔赴宣府,大同,遼東等邊鎮,京師內閣,司禮監聯合代皇帝草詔,諭令四大邊鎮總兵官抽調本部兵馬入關戍衛京畿,餘部兵馬嚴密監視漠北韃靼瓦剌各部。

    ************************************************** ****************

    連續半月烈陽天,今日的京師終於下起了暴雨,雨點夾雜著巨大的雷聲轟鳴,毫無保留地傾瀉在這片炎熱的土地上。

    午後大雨稍歇,灰濛蒙的天空仍飄灑著零星雨絲,豹房宮門外,一乘馬車從金水大街西面盡頭駛來,停在豹房宮門前二十丈開外。戍守豹房的禁宮武士還未及上前詢問,馬車簾子掀開,一身暗黃蟒袍的秦堪走下馬車,靜靜地站在宮門前空曠的廣場上,仰頭注視著陰沉的天空,眼中散發著比秋天更蕭瑟的孤寂。

    宮門前武士見是權傾朝野的寧國公,嚇得紛紛站立不動。動作劃一按刀行禮。

    秦堪就這樣站在宮門前,不知站了多久,才緩緩開口。

    “請張公公出宮門見我。”

    一名百戶躬身一禮後,急忙跑進了豹房。

    未多時,司禮監掌印張永行色匆匆地跑了出來,曾經意氣風發的大明內相。此刻臉上卻是一片灰敗,顯然離十日之期越來越近,而朱厚照仍未醒轉,他已越來越絕望。

    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秦堪面前,張永努力擠出個笑容,帶著一絲哭腔道:“公爺……”

    秦堪朝他露出了笑容,笑容並無半分作假。很奇怪,這種危急時刻,他竟仍然笑得出,而且笑得那麼甜。

    “張公公,我想進豹房,探望一位生了病的老朋友。”

    張永深深看了秦堪片刻,嘆道:“如今京師人人自危,為前程各自算計謀劃。唯公爺還記掛著陛下,能認識公爺,是雜家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可嘆如此重情重義之人,竟被天下人罵了十多年,是老天瞎眼,還是世人心盲?”

    秦堪苦笑道:“或許……是大家活得太明白了吧。”

    豹房景色依舊。從宮門走進去,無論樓台亭閣還是水榭迴廊,都是當年朱厚照親手勾勒出來的畫面,十餘年裡。彷彿一絲一毫都未曾變動過。

    秦堪的步履很慢,像一位暮年的老人在夕陽下從容地打發餘生,張永陪在他身旁,神情焦急欲言又止,情知此刻不是議事的時機,張永只好長嘆口氣,打起精神與秦堪說起閒話兒。

    二人走到豹房主殿門外,這裡的戒備已非常森嚴,殿外迴廊和廣場上處處佈滿了弓上弦刀出鞘的禁宮武士,門口一群太監和宮女分兩排雁形而立。

    越靠近主殿,秦堪的臉色越凝重,直到站在大殿門外,秦堪神情浮上一抹悲意,殺伐果決的他此刻卻似連抬腳進殿的勇氣都失去了。

    張永早已淚水漣漣,泣道:“公爺,進去瞧瞧陛下吧,這些日子他躺在裡面,必也是寂寞得緊,就想跟公爺您說說話兒……”

    秦堪的眼眶也紅了,抿緊了唇,當即抬腳便走進了大殿。

    殿內正中,朱厚照面色蒼白躺在床榻上,身上僅著明黃綢緞裡衣,只能從他略帶起伏的胸膛才看得出他還活著。

    秦堪進殿第一眼便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萬分酸楚,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陛下被救起來後便一直這般模樣,雜家和谷大用他們每日跪在床榻前跟陛下說話,怎麼求他都不醒,登基十四年,跟朝臣鬥,跟反賊鬥,跟韃子鬥,鬥了這些年,內外皆是罵聲,雜家知道,陛下累了,他是不願醒來呀……”張永擦著眼淚,越說眼淚落得越多,最后索性捂著嘴低聲嗚咽起來。

    秦堪看著毫無知覺的朱厚照許久,開口時聲音異常沙啞。

    “張公公,煩請命宮人置酒來,我陪陛下喝幾杯。”

    張永邊擦著眼淚邊點頭,轉過身便吩咐酒菜去了。

    未多時,幾名宮女合端著一張矮腳木幾進殿,擱在朱厚照的床榻邊,眾人將酒菜一一置於桌上,寂然無聲地行禮退下,張永亦識趣地跟著退出殿外。

    殿內還站著一群穿著官衣的老邁太醫,被張永臨走前眼睛一瞪,眾太醫也忙不迭地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殿內只剩秦堪和朱厚照二人,秦堪愴然嘆了口氣,呼出胸中一腔濁氣,輕輕一撩衣袍下擺,盤腿坐在大殿光滑如鏡的地板上,伸手執壺給桌上兩隻精巧小盞兒斟滿了酒。

    舉杯,望定朱厚照那張蒼白沉默的面容,秦堪未語淚先流。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陛下,君臣手足十餘載,你怎忍棄了江山,棄了故人?”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21 01:35
第七百二十六章 迎立新君


    一個雄視萬邦睥睨寰宇的皇帝,一個效法父皇一生只娶一個女人的皇帝,一個充滿了朝氣和叛逆,只願為自己而活的皇帝,一個在歷史上留下最獨特同時也最富爭議的名聲的皇帝……

    現在這位皇帝正靜靜地躺在秦堪面前,對外界的一切毫無知覺,臉色蒼白但嘴角卻微微往上勾著,彷彿沉浸在一場自己不願醒來的夢裡。

    夢裡也許比現實更美好吧,有朋友,有愛人,有父母親人,卻沒有那些原本他並不願意擔起的責任。

    每個人的容顏都會衰老,每個人的青春都將燃燒,而朱厚照,給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選擇,他選擇了在自己的青春即將燃燒殆盡的那一刻忽然定格,從此千古而下,留給後人的眉眼,永遠是他年輕時的模樣。

    挺好的,像煙花,在最璀璨的那一剎消泯於世間,人們看不見他消寂後的灰燼,卻永遠記住了他綻放時​​的光華。

    一口飲盡杯中酒,秦堪沉默坐在床榻前,任淚長流。

    很多年沒流過淚了,當初在紹興自己最窮困最絕望的時候,被東廠番子前追後堵命懸一線的時候,在遼河邊被五千蒙古騎兵包圍幾乎生望殆絕的時候,秦堪都沒流過淚,那時的他腦中想的是如何奮力一擊,為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然而今日,此刻,看著床榻上毫無知覺無喜亦無悲的朱厚照,秦堪卻終於流下淚來。

    多久沒有這種無可奈何的無力感了?遙遠得彷彿已是前世的事了。掌控著世間萬靈的生死又怎樣?殺千人殺萬人,卻終究挽不回一條活生生的性命。

    秦堪只覺得自己的生命忽然硬生生缺了一角,這一角窮一生之力亦無法彌補,自己的將來或許是璀璨的。光彩的,無人企及的,然而無論再怎麼奪目,終究是不完整的,因為少了一位最重要的朋友。

    半壇酒下肚。秦堪已有了幾分醉意,通紅著的雙眼盯在朱厚照蒼白的臉上,目光裡露出說不清是嘲諷還是羨慕的光芒。

    “陛下……你了無牽掛躺在這裡,可知如今天下因你一人而動盪不安?江山社稷是你的,宇內萬物也是你的,你擁有世間最尊貴的權力和地位。卻為了一支簪子而輕率捨卻了一切,臣只想問你,……這麼做,值得嗎?”

    床榻上的朱厚照已無法回答他,可他的嘴角仍然微微上揚,似乎在嘲笑世間庸俗的凡人。凡人裡,似乎也包括了秦堪。

    秦堪淚若長河,胸腔間卻忍不住冒出一股勃然怒氣,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只羨鴛鴦不羨仙是嗎?只有你懂得世間的情愛是嗎?所以你可以了無遺憾選擇這種飛蛾撲火般的結局,但你知不知道,你倒下去了。天下將有多少人為你的兒女之情而命喪黃泉?多少人家的無辜婦孺因你的倒下而流離顛沛,甚至淪為奴役玩物?你的兒女之情竟如此自私,你的肩上難道只有劉良女這一份責任嗎?祖宗傳給你的江山社稷被你扔到哪裡去了?”

    殿內的動靜傳到外面,殿門吱呀開了一線,一名小宦官擔心地朝里面張望了一眼,見裡面除了秦公爺怒目勃發外,似乎並無異常,小宦官猶豫了一下,終於畏懼地小心將殿門關緊。

    看著一動不動的朱厚照,秦堪滿肚子的怒氣又漸漸消去。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流出了眼眶。

    “陛下,睡夠了,醒來吧,你曾說過,你我既是一生的君臣。亦是一生的朋友,我非逆臣,但我的忠心不廉價,它只對朋友有效,你再不醒來,連我都無法保證自己會幹出什麼事情……”

    眼淚伴隨著呢喃輕語,滴滴摔落在地,迸裂出點點黯然神傷的晶瑩。

    …………

    …………

    走出豹房大殿,秦堪的目光一如平常般清冷,平靜,完全看不出剛剛哭過一場的樣子。

    一直守侯在門外的張永急步迎上前,擠出笑容領著秦堪朝宮門走去。

    “張公公,陛下昏迷期間,煩請你命太醫悉心救治,宦官宮女們盡心侍侯,勿使慢怠。”秦堪平靜地道。

    張永泣道:“陛下是雜家的天,雜家怎敢不悉心照拂。”

    秦堪仰頭看天,呼出一口濁氣,眼眶又有些發紅了:“在最燦爛的時候黯然消寂,相忘於江湖不如相忘於廟堂,這樣也好,十四年來,他幹出的任何事情總能令世人目瞪口呆,這一樁大概是他驚世駭俗的最後一樁了……”

    二人已走到豹房殿外一片幽幽蔥蔥的樹蔭小道上,張永見左右無人,忽然朝秦堪撲通跪下,泣道:“秦公爺,陛下若駕崩,我等閹人大禍臨頭,求公爺救我!”

    秦堪一怔,黯然長嘆。

    “張公公,時局紛亂,天威難測,連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們且耐心等等吧。”

    “托公爺的四夫人巧施妙手,給陛下延命十日,初時雜家還覺得十日之期大有可為,於是遍索北直隸名醫入京,但是眼下日子一天天過去,陛下卻仍舊昏迷不醒,雜家這心裡越來越絕望,公爺啊,咱們怕是沒生路了,待新君登基,賞新罰故,天下之大何處才有我等立足之地?公爺,正所謂唇亡齒寒,雜家的性命固然危險,公爺您……怕是也好不到哪裡去,求公爺想想法子,再救我一次。”張永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秦堪抿緊的嘴唇,眼中卻飛快閃過一絲戾色。

    ************************************************** ******************

    朱厚照昏迷第八日,各地藩王蠢蠢欲動的壞消息接二連三傳到京師。

    內閣,司禮監,都察院三方於文華殿召見太醫院院判劉文泰,正式詢問朱厚照病情,面對滿殿重臣的連聲質問,劉文泰神情黯然,流著淚默默搖頭。

    眾臣終於心若死灰。

    文華殿陷入可怕的沉默,足足小半個時辰沒人說一句話。

    每個人的眼角都在微微抽搐,每個人都在心中默默決斷,決斷一件小則影響一人榮辱,大則影響國運氣數的大事。

    久久沉默之後,殿內忽然一聲清脆而突兀的炸響,內閣首輔楊廷和摔碎了一隻茶盞兒,眾人愕然望去,卻見楊廷和老淚縱橫,身軀劇顫,失去血色的唇縫裡硬邦邦地迸出一句話。

    “國不可一日無君,大亂即至,不能等了!召在京四品以上官員及京中各勳貴齊赴太廟,祭拜列祖列宗……”楊廷和的身軀抖動得愈發厲害,眼睛一閉,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腮而下,語氣卻無比的堅定,決然。

    “……議定即位新君人選!”

    楊廷和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完這句話後便不由自主地癱坐在椅子上,額頭和臉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殿內一片沉寂,所有人表情怔忪,好像還在花費時間消化這個震驚的消息,足足半柱香沒人說話。

    哐當再次巨響,都察院右都御史杜宏忽然從椅子上順勢滑到地上,仰天大哭:“陛下啊——”

    彷彿點燃了火藥桶的引線似的,滿殿頓時炸了鍋,無數悲泣嚎啕聲此起彼伏,殿內一個個手握大權的重臣們全部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群失孤的孩子般大哭起來。

    “諸位,肅靜……肅靜!”楊廷和一邊哭一邊重重拍著桌案,淚眼環視殿內眾臣,哽咽道:“國不可無君,我等絕非逆臣,但只為大明社稷故,不得不迎立新君,以保社稷安穩,以定天下士子臣民之心,老夫……問心無愧!將來若陛下醒轉,此責便由老夫一力承擔!”

    殿內哭聲稍頓,接著眾臣紛紛道:“怎可讓楊首輔一人擔之,我願與首輔大人同進退。”

    “國君病危,藩王不穩,迎立新君不失人臣之道,老夫亦願與楊大學士共禍福!”

    “此乃廷議,社稷傳承之大事,豈由一人而決?今日之禍福,我等皆擔之。”

    “…………”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在殿內悠悠迴盪,楊廷和的身軀靠在椅背上,疲憊地揮了揮手,竟似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

    迎立新君的基調,就此定下,殿內眾臣很快進入了討論。

    …………

    …………

    幾乎沒有任何懸念,宗人府的族譜上將朱家的近支遠支記載得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弘治先帝僅朱厚照一子,而朱厚照並無子嗣,所以皇位傳承自然不必在弘治先帝這一支裡選擇,簡單的說,若朱厚照駕崩的話,弘治先帝這一支算是斷絕了,別說皇位承繼,就連香火都只能到此為止。

    朝臣們只得再上溯一代,從弘治先帝之父,憲宗皇帝的後代子嗣即弘治先帝的兄弟當中尋找皇位繼承人,論血緣的話,這幾支無疑是最近,也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

    人選其實沒有任何爭議,短短不到一個時辰,新君的人選便已確定,果然不出楊廷和所料,無論宗人府的宗令大人,還是內閣幾位大學士,都察院諸御史或六部尚書侍郎,對新君人選皆無異議。

    ——就藩於湖廣安陸州的興王,朱厚熜。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21 10:43
第七百二十七章 塵埃落定


    文華殿眾臣的決議通過,楊廷和顫抖的手在金黃的名冊上寫下朱厚熜的名字和族支,司禮監掌印張永面無血色,失魂落魄地親自將名冊送進慈寧宮,請張太后和夏皇后御准。

    一件決定國運氣數的大事,就這樣被決定了。

    內宮一片愁雲慘霧,張太后和夏皇后抱頭痛哭,兩位可憐的女人哭暈了好幾次,張永一動不動跪在殿門外,不停磕著頭,哭著請太后和皇后御准。

    慈寧宮內,能砸的東西全讓兩個女人砸得稀爛,滿腔的怒氣和不甘只能在一件件碎裂的貢品精瓷裡發洩,滿地的碎瓷片仍無法挽回大局,天家無子,斷了香火已是不爭的事實,而朱姓江山卻必須延續下去,從族親近支裡選出一個人繼承皇位已是唯一的選擇。

    張太后和夏皇后在慈寧宮里大哭大鬧,狀若癲狂。

    鬧夠了,哭夠了,兩個可憐的女人渾然全失一國母儀的儀態,背靠著背癱坐在猩紅的地毯上,淚已流乾,心中卻彷彿仍被一柄柄尖刀狠狠剜著血肉,痛得說不出話來。

    張永跪在慈寧宮外一邊哭一邊磕頭,磕得額頭血流不止,見她們終於發洩完了怒氣,不得不壯著膽子請太后和皇后用印。

    人世最艱難的抉擇莫過於此。

    張太后和夏皇后無神對視一眼,已有宦官雙手捧著二人的印璽默然跪在一邊,二人咬了咬牙。各自取過印璽,狠狠地在金冊蓋了下去,蓋完之後,張太后扔掉印璽,抬頭望向殿內房梁,忽覺一陣天旋地轉,仰天噴出一口黑血,軟軟倒地。

    慈寧宮內的宦官和宮女大驚失色,連滾帶爬宣太醫入宮,另有宦官捧著金冊。腳步匆匆直奔文華殿。

    文華殿內。楊廷和為首的內閣大學士,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宗人府宗令,以及禮部尚書毛澄等人核准印璽無誤。紛紛在金冊後面簽署各自的官銜和名字。金冊發付通政司。並派遣八百里快馬奔赴湖廣安陸州,請興王朱厚熜即日啟程赴京,即皇帝位。

    迎立新君一事。終於塵埃落定,正式確立了。

    ************************************************** *****************

    通政司的快馬還沒離開京師,丁順已跌跌撞撞一頭闖進了北鎮撫司秦堪辦公的屋子。

    “公爺,大事不妙,廷議下來了,眾臣決議迎立安陸州興王朱厚熜為新君,通政司八百里快馬已上路,請興王即日啟程赴京,即皇帝位!”丁順眼眶通紅,神情惶急大吼。

    秦堪正在批閱公文,聞言右手猛地一顫,一滴濃黑的墨汁滴落在公文上,迅速浸染,擴大。

    “公爺,接下來如何行止,請公爺速速定奪!”丁順跺腳急道。

    秦堪緊緊抿著唇,目光如劍鋒般盯著面前的公文,仍不發一語,微微發顫的身軀顯示出此刻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公爺!”丁順急得朝他跪下:“快想想法子吧!”

    屋內沉寂片刻,秦堪仍舊保持著寫字的姿勢,動作凝固了許久,又云淡風輕地繼續批閱公文,經過最初的慌亂後,現在每個字仍寫得很穩,彷彿老僧入定,波瀾不驚。

    “陛下昏迷不醒,各地藩王人心思動,為安天下士子臣民之心,斷絕藩王們不該有的野心,迎立新君正是應有之義,既然朝中各位大人已做了決定,我等只需恭候新君進京,日後蕭規曹隨,一切如舊便是,丁順,你急什麼?”秦堪一邊寫著字,嘴裡淡淡地道。

    “公爺,老丁是個粗鄙武夫都覺著這事沒那麼單純,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

    秦堪迅速截斷了他接下來的大逆不道之言:“天子仍是天子,臣依然是臣,沒什麼區別,丁順,你那張臭嘴最好找個把門兒的,不然我會親自吩咐下面的人幫你把嘴縫上。”

    “是是是……”丁順終於冷靜了一點,抬頭小心地看了看秦堪的臉色,試探問道:“公爺……真不打算做點什麼?”

    秦堪慢悠悠地批完一份公文,優雅地將狼毫湖筆擱在玉筆架上,活動了一下略顯麻木的手腕後,才緩緩地道:“拿我的名帖,請楊廷和,楊一清,嚴嵩,牟斌這幾位大人夜間入府一敘。”

    “是!”

    …………

    …………

    東城內街的豪宅內院。

    唐子禾披著一件秦堪常穿的儒衫,裡面只穿著一件粉紅色的肚兜儿,充滿成熟風韻的美妙**在長衫擺動間若隱若現,連貼身丫鬟香薷都瞧得口乾舌燥,臉蛋通紅地將頭扭向一邊,不敢再多看。

    唐子禾渾然不顧此刻的自己多麼性感撩人,卻緊鎖黛眉站起身,沉聲道:“朝中大臣已決意迎立新君了?消息確實麼?”

    香薷點點頭,道:“婢子剛才經過外大街,街上站滿了五城兵馬司的軍士,聽說連團營也調了三營兵馬入城戒備了,廠衛的人馬更是處處密布,但見著行跡可疑之人便二話不說鎖拿下獄,通政司恭請興王入京登基的快馬已出了城,三五日內安陸州大抵可得到消息了……”

    唐子禾怔忪半晌,憂心忡忡嘆道:“藩王們太急了,大臣也太快了,就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準備嗎?”

    香薷稚嫩的俏臉上也泛起了幾許輕愁,跟在唐子禾身邊耳聞目染,她自然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政治小白。

    “夫人,新君若進京登基,咱家老爺的前程……婢子常聽京師市井裡有人說,咱家老爺權柄太大,日後換了個人當皇帝,他……能容得下老爺麼?”

    唐子禾愈發焦躁,披著長衫在屋子裡踱步兩圈後,貝齒狠狠一咬:“香薷,你現在馬上出城去國公府見大夫人,請她找個由頭離家幾日,親自往北出關而去,代老爺迎遼東總督葉近泉,……敘一敘師門叔侄之情,還有,讓塔娜那個蠻女子也跟著出關,去塞北找朵顏部首領花當,關內有人要害他的女兒,還有無盡的好處可得,我倒要看看花當怎生選擇。”

    香薷點頭,隨即有些猶豫,吃吃地道:“夫人……您如此安排,老爺還蒙在鼓裡呢……”

    唐子禾鳳目含煞,此時此刻,她終於恢復了當年叱吒北地三省風雲女元帥的赫赫威風。

    “老爺捨不下故友,硬不起心腸,秦家的主,我來替他做了!”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8-24 11:24
第七百二十八章 豹房驚變


    唐子禾不是平凡的女人,有時候她的表現甚至比男人更暴烈,更決然。

    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曾經手握十萬兵馬的經歷,造成瞭如今殺伐果決的性格,特別是生死攸關的時刻,更容不得她像個女人般優柔寡斷。

    所以到了該決斷的時候,她比秦堪更堅定,更迅速。

    她這一生做人做事乾脆利落,唯一隻對秦堪的感情拖泥帶水。

    唐子禾是巾幗英豪,但香薷不是,她只是個小女人,這個小女人自從被買來當了丫鬟後,生平最大的理想也不過是給秦老爺當通房丫頭,家主與主母行房時當一個光榮替補隊員,承受老爺的恩澤雨露,將來運氣好或許生個一男半女,自己的後半生便可脫掉奴籍,光宗耀祖。

    小女人只有小小的理想,但唐子禾的話卻如同一道霹靂降下,香薷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話裡的意思雖是“自保”,可哪怕香薷是個毫無政治經驗的普通女子,也聽出這番話裡反意昭然若揭。

    俏臉煞白的香薷一陣短暫失神之後,看著唐子禾那張平靜的臉,香薷抿了抿唇,漸漸鎮定下來。

    既已被買入府中,從此老爺和夫人就是天,就是主心骨,他們要做什麼便陪著吧。

    主僕二人靜靜坐在內院的廂房內各懷心思,久久的沉默卻被外面的敲門聲打破。

    門外一名丫鬟清脆的聲音傳來。

    “夫人,宮中內庫總管高鳳高公公來了。”

    …………

    …………

    高鳳。曾經的八虎之一,劉瑾伏誅後。朱厚照撤換了當時的內庫總管馬永成,新的內庫總管由八虎之一的高鳳擔任,這個總管一當便是十年。

    威赫一時炙手可熱的內庫總管,今日竟登了寧國公養在外宅一位妾室的門,實在是詭異之極。

    高鳳已不復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神情憔悴了許多,靜靜坐在前堂內有些失魂落魄。

    唐子禾穿戴整齊,盈盈款款從屏風處轉出來。高鳳渾身一顫,急忙站起身,神情略帶幾分惶恐地朝她躬身為禮。

    “雜家見過四夫人。”

    “四夫人”,是京中權貴大臣們對唐子禾的稱呼,蓋因唐子禾如今的身份不止是唐寅的胞妹,更是寧國公秦堪的第四個女人,京師皆以“四夫人”相稱。

    唐子禾顯然並不反感這個稱呼。於是“四夫人”的名號從此傳開了。

    走進前堂,唐子禾不客氣地坐在主位上,神情不見對內庫總管有絲毫敬畏,反倒有些對待下屬的意味。

    丫鬟小心翼翼奉上香茗,唐子禾端起茶盞兒輕啜了一口,這才目注高鳳笑道:“宮中見客不便。只好叫人將高公公請來,失禮之處還望公公莫怪罪。”

    高鳳連道不敢,神情卻頗帶幾分惶恐,顯然在他眼裡,唐子禾的身份不止是秦堪的妾室那麼簡單。

    唐子禾接著道:“請公公親自屈尊過來。自有大事商議,事態緊急。我便不與公公客套寒暄了。”

    “四夫人快人快語,正合雜家之意。”

    唐子禾的笑容漸漸斂起,鳳目漸漸瞇成兩條縫,寒光畢露地盯著高鳳。

    “皇帝昏迷至今,已有八日了吧?”

    高鳳額頭汗珠滾滾而下:“是。”

    “我曾與張永說過,十日是皇帝的最後期限,十日一過,必無幸理,當初張永請我入豹房瞧病,我給皇帝餵下的藥也只有十日之效,所以,在十日期限之前,他應該消失於豹房,高公公覺得呢?”

    高鳳渾身劇震,白淨的老臉愈發慘白,汗水不知不覺濕透了衣裳。

    高鳳的表情一絲不漏落在唐子禾眼裡,唐子禾垂下眼瞼,慢悠悠地又啜了一口茶,淡淡地道:“高公公,朝臣廷議已有結果,新君即位已無可更易,拋開你落在我手裡的把柄一事不提,新君上位之後,你們這些被皇帝極度信寵的八虎還能繼續隆受聖眷麼?此時已是鋼刀懸頸,若再不為自己的性命搏一搏,難道你果真甘心等死嗎?”

    ************************************************** ******************

    炎夏的輕風吹拂在杜嫣臉上,在這石頭彷彿都能曬化的天氣裡,連迎面吹來的風都像是從火山底部噴薄而出的岩漿,熱得令人窒息。

    杜嫣滿頭大汗騎在馬上,自京師安定門而出,單人單騎朝北方疾馳而去。

    直到此刻,杜嫣也不清楚自己此行是對是錯,她甚至有點恨自己的不爭氣,莫名其妙竟聽信了那個唐子禾的話,一個妾室輕飄飄的一句話,竟害得她這個堂堂國公府正室大婦一品誥命夫人離家出走,奔向一個渺茫黯淡的前途。

    一路疾馳,一路掙扎,好幾次杜嫣甚至想撥轉馬頭回京,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很清楚唐子禾的意思,正因為清楚,所以她感到惶恐,她從唐子禾的話裡聽出了幾分大逆不道的味道,此刻她騎馬出關代相公迎遼東總督葉近泉,本身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杜家世代官宦,此時她卻在做著一件站在朝廷對立面的事,將來若被相公知曉,他……會不會休了自己?她那一生清廉對朝廷忠心不二的爹會不會活活打死自己?

    想到這裡,杜嫣只覺得心肝兒都在顫動,可手中的鞭子仍舊毫不留情地狠狠鞭打著馬兒,馬兒吃痛嘶鳴,不由加快了速度。

    “你若不迎葉近泉,相公和秦家上下的性命絕無幸理!”

    這是唐子禾托貼身侍女給她傳的原話,因為這句話。杜嫣終於有了無比的勇氣。

    為了救相公,她敢與天下為敵。生死不悔。

    這個念頭也是一直支撐她單騎出京的唯一信念,是非對錯她已顧不得了,她只要相公活著,完完整整地活著,不僅僅是相公,還有她為秦家生下的兩個兒子,他們更要活著。

    杜嫣在顛簸的馬背上起伏,長途奔馳極少停歇。馬兒的嘴角已冒出白沫兒,已是筋疲力盡了。

    杜嫣瞇起了眼睛,看著遠處一座雄偉高聳的城牆,心中一喜。

    居庸關,大明京師的北部屏障,出了關,葉近泉的遼東邊軍便不遠了。

    憑著從相公書房裡偷出來的象牙令牌。杜嫣無驚無險地過了居庸關,在關內換了一匹駿馬繼續趕路。

    一天后,遼闊的草原邊緣,一支浩浩蕩盪見首不見尾的軍隊出現在杜嫣的視線中,軍隊正在行路,漫天飄舞的黑底旌旗上。繡著幾個威風凜凜的大字。

    “遼東都指揮使司,領建威將軍總督遼東軍務,葉”

    杜嫣騎在馬背上,遠遠看著那面威風赫赫的旌旗,疲倦的杏眼眨了幾下。珍珠般的眼淚刷刷而落。

    大軍離她尚距五里,遠遠疾馳而來數騎快馬。顯然是大軍先鋒斥候,見一名女子怔怔騎在馬上不動,數名斥候分四面迅速朝她圍攏而來,戒備之勢十足。

    “遼東都司邊軍開拔,閒人速速退避!”斥候大喝。

    杜嫣不為所動,好整以暇地理了一下凌亂的髮鬢,淡淡笑道:“煩請通報貴軍葉近泉總督,師門晚輩在此等候,請葉總督撥冗一見。”

    斥候們微微吃驚,面面相覷,正在猶豫時,杜嫣從懷裡掏出一面製作精巧的象牙令牌隔空扔給一名斥候,道:“拿去給葉總督一看,他必會見我,快去。”

    斥候接過令牌,留下數人監視杜嫣,其中一人撥轉馬頭匆匆往中軍奔去。

    不到半柱香,浩浩蕩蕩的大軍忽然傳來一聲洪亮威武的叱喝。

    “停——”

    數万人如一人,腳步整齊地發出“鏘”的一聲,大軍頓時止住了步伐,如一棵棵勁松般原地站立不動。

    看著這支令行禁止剽悍雄壯的大軍,饒是不懂兵事的杜嫣也不由從心底里發出一聲讚歎。

    果真是百戰威武之師!

    一匹白色的駿馬迎著刺眼的陽光,如一道閃電,風馳電掣般飛馳到杜嫣面前,馬上之人渾身披掛著黑色戰甲,戴著黑色的頭盔,腰間斜掛著一柄三尺重劍,飽經風霜的眼中透著幾分看透世情的滄桑,此刻卻有些激動地註視著面前不遠處的杜嫣。

    “杜……嫣?”葉近泉試探著喚道。

    杜嫣也激動,卻努力忍著,俏臉冷凝而淡漠,仍騎在馬上直視著葉近泉的眼睛。

    “葉近泉,葉總督,你師出內家一門,如今你官居一品武官,獨領邊鎮一軍,麾下十萬控弦之士,我只問你一句,可還認寧國公昔日情分,可還認你師門姐妹和師侄?”

    葉近泉微驚,騎在馬上的身軀不自覺地挺了起來,神情一片肅然。

    “我出身寧國公府,曾是秦公爺府中家僕,秦公爺乃我舊主,我藝成內家一門張恩師,令堂亦是我師姐,大丈夫擢取富貴榮華若不認往昔情分,與禽獸何異?”

    杜嫣定定注視著葉近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彷彿欲看透他的內心。

    葉近泉毫無虛色,坦蕩直視。

    許久之後,杜嫣眼淚成串落下,硬裝出來的淡漠表情迅速化作無盡的疲倦和惶然,騎在馬上的身軀竟有些搖搖欲墜。

    葉近泉大驚,急忙翻身下馬,在杜嫣即將摔下馬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杜嫣,你怎麼了?”

    杜嫣看著葉近泉,彷彿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心中的委屈,疲倦和恐懼在這一刻全然釋放,嘴角一癟,哇地大哭出聲。

    “葉師叔,相公有難,求你速去救他!”

    ************************************************** *****************

    朱厚照昏迷第九日,督請新君即位的詔書離京第三日。正當朝臣們各懷心思等待新君入京,並且一應禮儀用度準備妥當之時。豹房爆發了一件大事。

    “爆發”二字,足可見此事之驚駭。

    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中元節前夜,躺在豹房主殿床榻上生死不知的朱厚照竟然失踪了! !

    戒備森嚴如鐵桶般的豹房禁宮內,主殿周圍密密麻麻散佈著無數待令的宦官宮女和太醫,按說如此森嚴的戒備下,連只蒼蠅都飛不出豹房主殿,然而。朱厚照卻還是神奇地失去了踪跡,連根頭髮絲兒都找不著了。

    中元前夜,這個被佛教稱為“盂蘭盆節”,世人祭奠先祖,也是百鬼夜行的日子,昏迷不醒命懸一線的當今皇帝竟然無故失踪了!這無疑是一件非常離奇且驚悚的大事。

    隨同朱厚照一起失踪的,還有八虎之一。內庫總管高鳳。

    天還未亮,便有小宦官跌跌撞撞如喪考妣般衝進了鐘鼓樓,平日里除了朝會和皇帝駕崩外,輕易不得敲響的大鐘在深夜發出急促不規則的撞擊聲,聲震京師。

    無數住在宮外內街的大臣們從睡夢中驚醒,聽到鐘聲大驚失色。以為朱厚照駕崩,匆忙穿戴好朝服哭嚎著往宮裡趕去,結果聽到的卻是皇上無故失踪的消息。

    朝野震驚!京師嘩然!

    …………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就是如今內閣和司禮監以及朝堂各方大佬的內心寫照。

    滿朝文武人心惶惶的時候,好好一個大活人不見了。舊君是死是活全然不知,新君即位名不正言不順。滿朝迎立新君的大臣們究竟是忠臣還是逆臣,恐怕連史官都無法下定論。

    皇宮文華殿內,爭吵聲,叫罵聲,甚至肉搏聲,聲聲入耳,殿內侍侯的小宦官們芳容失色,捂著腦袋連滾帶爬跑出殿外,扒著門框驚恐地看著殿內大臣和太監們打成一團,不時從鬥毆人群里傳來幾聲慘叫,也不知是外廷佔了上風還是內廷更高一籌。

    大明文官喜歡聚眾鬥毆的不良習氣再次在文華殿上演,這次打群架聲勢可謂浩大,不僅內閣,都察院和六部官員參戰,連司禮監的太監也共襄盛舉,委實是不可多見的壯觀場面。

    你來我往連抓帶撓,伴隨著陣陣粗鄙不堪的罵娘聲,小半個時辰後,大戰終於落幕。

    十餘名傷勢過於嚴重的官員和太監被驚恐萬狀的禁宮武士抬出殿外直奔太醫院,他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剩下還有幾十位大臣和太監則喘著粗氣癱坐在地板上,渾身帶傷卻不甘示弱地互相瞪視著。

    傷情最嚴重者莫過於張永,張永雖生得高大魁梧,頗具武力,但雙拳難敵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今日外廷大臣們的打擊目標幾乎全衝著他去的,一團亂戰中也不知挨了多少黑手黑腳,身上的暗黃蟒袍早已被撕得片片襤褸,瞧不出顏色了。

    中場休息時間,一臉委屈的張永眼眶含淚,氣憤地瞪著周圍的大臣們。

    “你們這些文官,嘴裡孔曰孟雲,滿口仁義道德,下手可真夠黑的,一個個專朝雜家下三路招呼,雜家與你們有何深仇大恨,出手盡是要人命的招數,缺不缺德啊你們!”

    楊廷和滿臉帶傷,腮邊不知被誰的手指甲撓了四道長長的血痕,一張口疼得直哆嗦。

    “呸!狗閹奴,老夫忍你很多年了!你是司禮監掌印,內廷第一人,陛下好好一個大活人躺在豹房卻莫名其妙不見踪影,這事不怪你怪誰?”

    張永大怒:“楊廷和,你年紀大了眼瞎嗎?昨夜陛下失踪之時,雜家在皇宮司禮監裡批閱奏疏,離豹房差著十萬八千里呢,陛下不見踪影與雜家何幹?”

    楊廷和冷笑:“與你無關?張永,你摸著良心再說一句試試?老夫已問過值守豹房的大漢將軍,昨夜子時三刻,內庫總管高鳳出現在主殿外,手中拿著你司禮監蓋印的條子,還有御馬監掌印苗逵的調兵虎符,將主殿內外所有值守的武士,宦官和宮女全數遣走,言稱由騰驤四衛接管豹房防務,主殿方圓不准一人駐足停留,宦官和大漢將軍遠離豹房主殿,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騰驤四衛開拔進宮,這才發覺出了事,壯著膽子回到主殿,陛下已不見踪影,張永,你敢說你與此事無關?劫持當今皇上是何等大罪,用不著老夫提醒你吧?還不速速交代陛下的下落!”

    張永聞言撲通跪倒在殿內,帶著哭腔嘶聲吼道:“我張永對天發毒誓,若陛下失踪之事與我有關,願生生世世入畜道,永世不得超生!高鳳手裡的司禮監條子絕非我所出,姓高的老王八,你可害苦我了啊!”

    一旁的禮部尚書毛澄也是渾身帶傷,左邊臉頰高高腫起,擠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聞言一邊冷笑一邊疼得直吸涼氣。

    “發毒誓有用的話,我等何必打這一架?陛下性命垂危,新君登基在即,我等外臣事君唯忠無愧于心,你們內宦可說不定了,眼看你司禮監的位置坐不穩,所以你將陛下藏了起來,以為來日挾持君臣之籌碼,老夫說錯否?”

    張永勃然大怒,指著毛澄罵道:“老匹夫安敢污衊雜家!雜家今日也不辯解了,先揍了你再說,老匹夫看打!”

    說完張永跳了起來,揮舞著爪子朝毛澄臉上撓去。

    文華殿內,第二局肉搏鳴鑼開打。
alterlan 發表於 2014-8-27 08:36
第七百二十九章 遼東密使


 這一戰可謂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大明朝堂的鬥毆事件一直未曾停過,大臣們個個都是炮仗脾氣,一言不合便血濺五步。自從當年錦衣衛指揮使馬順被文官活活打死,而代宗皇帝因法不責眾並未加罪後,文官們似乎試探到了皇帝的底線。顯然,當庭打死佞臣遠遠沒有觸及到皇帝的底線,既然打人無罪,有事沒事不練幾下拳腳博一個清名更待何時?

 不過打架這種事也要看對象,官職越高的大臣越要臉面,不管不顧大打出手固然快意恩仇,但打得頭破血流衣衫襤褸未免太過失儀,所以這些年來朝堂已很少發生大規模的鬥毆事件了。無他,大家不太想幹這種太丟臉的事而已。

 像今日這般,內閣、司禮監、都察院各方大佬和六部尚書打成一團,如此壯觀的場面至少有幾十年沒見過了。

 打架當然也要看雙方的士氣,參戰人數以及開打前雙方罵架時言辭的犀利程度。

 今日文華殿內,司禮監只有張永和戴義,餘者皆為外廷大臣,所以張永縱然神勇無敵,也敵不過外廷大臣人多勢眾,憤怒到極致於是惡向膽邊伸的楊廷和帶頭,一幫糟老頭合起伙來三兩下便將張永和戴義揍趴下了,有那不解氣的某部尚書還落井下石,意猶未盡地朝奄奄一息的張永屁股上狠踹了幾腳。

 滿足了斯文外表下的暴戾後,人群散開,張永趴在地上,嘴裡吐著血沫兒,位高權重的大明內相此刻卻像一個被綠帽男抓住的姦夫,一群文官這回真是把他往死裡揍了。

 張永當了多年司禮監掌印,此刻倒也硬氣,一聲都沒呻吟,像隻蝦米般蜷縮在地上,狠狠呸出幾口血水後,反倒桀桀大笑起來。

 "你們將雜家活活揍死有何用?陛下失蹤究竟是不是與雜家有關。你們自己摸著良心問問,都是朝堂砥柱,都是大明重器。你們眼瞎,難道心也盲嗎?楊廷和,雜家先問你,你只消拍著胸口說一句陛下失蹤是我張永所為,雜家這百多斤就交代給你,至死無怨!楊廷和,你敢拍著胸脯說嗎?"

 楊廷和臉色頓時鐵青,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永沒說錯,,雖然各種證據指向司禮監,但一個最明顯的事實卻擺在他們面前,若陛下失蹤真是張永安排,他怎麼可能仍留在原地等大家來揍他?再說陛下失蹤這事幹得處處漏洞,將陛下藏匿起來的人顯然根本沒想過掩藏痕跡,用民間的話說,這是一桿子買賣,幹完就走,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朝堂之上了。

 殿內諸位將張永暴揍過的文官們面面相覷,滿殿只聽得大伙兒粗重的喘息聲,卻無一人開口。

 大家都不蠢,或許動手揍張永之前就有人想通了關節,只是外廷內廷這許多年來積壓了太多矛盾,文官們太多不爽需要發洩,今日正好有了這個藉口,於是不管不顧先將張永暴揍一頓再說,張永挨這頓打的原因更多的是為以往積壓的矛盾買單。

 張永見殿內眾人皆不出聲,咳出幾口血痰後嘿嘿冷笑:"陛下失蹤,也是我張永的一大劫數,大伙兒為何打我,彼此心知肚明,待雜家過了這道要命的關口,自會與各位清算恩怨。現在大家約莫也明白了,此事並無幕後指使,分明是內庫總管高鳳一人所為,他也是司禮監隨堂太監,若欲盜用雜家的印信並不難,況且高鳳主掌內庫,御馬監諸營司將士的軍餉皆由內庫發放,掌印太監苗逵素來對他多有巴結,高鳳盜用苗逵的調兵虎符也不難,你們這些狗官若沒瞎眼的話,當知雜家這番話是真是假。"

 楊廷和扭頭朝殿內眾臣掃了一眼,發現大家皆有赧赧之色。

 事情並不複雜,稍微帶點腦子想想也就理順了,只不過,雖然打錯了人,但……打得好爽啊。

 楊廷和也很爽,剛才動手時他也參戰了,混亂中足足揍了張永八下,順便還使出了一招很下流的猴子踹桃,可惜張公公無桃可踹……

 努力端起一張嚴肅而正義的老臉,剛才揍錯人的事似乎完全被遺忘,楊廷和不再看地上癱軟如死狗的張永,肅然道:"張公公所言有理……"

 "既然有理,雜家挨打的事怎麼算?"張永虛弱地插嘴。

 楊廷和無視他,繼續道:"藏匿陛下的元兇看來多半是高鳳了,高鳳竟敢挾持並藏匿君上,實是罪大惡極!豹房萬千值守武士的眼皮子底下,陛下竟失了蹤跡,實為我大明朝堂之恥辱!大明立國百多年素未聽聞,未能保護好陛下,我等愧對列祖列宗……"

 "雜家挨打的事怎麼算?"

 "此時距陛下失蹤不過三個時辰,高鳳應該沒有離開京師,老夫建議速召寧國公秦堪,東廠戴義,以及團營總兵官保國公朱暉,和順天府,五城兵馬司等進文華殿,在京一應武職官員及將士們全部發動,大索全城,務必找出陛下和高鳳的下落!"

 "楊大人,東廠戴義正躺在您腳下呢!被揍昏過去了……"有文官弱弱地提醒。

 "救醒他,讓他下令東廠出動。"

 "善!"

 一片讚譽聲中,張永虛弱的聲音不合時宜,很快泯滅於眾人.

 "雜家挨打的事怎麼算?"

 楊廷和拍了拍手,道:"既然與各位大人議定,這便分頭行事吧!大家都散了。"

 "雜家挨打的事……"

 "散了,大家都散了。"

********************************

 北鎮撫司。

 "陛下失蹤了!"秦堪長身而起,手中的毛筆跌落文書上,砸開了一大團烏黑的墨漬。

 丁順瞧著臉色蒼白的秦堪,小心地道:"內閣,司禮監和六部尚書剛剛在文華殿打了一架,將張公公揍得不成人形,後來才弄明白此事與張永無關,多半是內庫總管高鳳所為,高鳳盜用司禮監印信,偷了御馬監苗逵的調兵虎符,將值守豹房的禁宮軍士調開,趁機將昏迷中的陛下帶離豹房,只不知藏匿何處……"

 秦堪握緊了拳頭,牙齒咬得格格響,眼中的怒火噴薄而出。

 "好個高鳳,不顯山不露水的,竟敢幹出這等誅九族的大事!我平日倒小瞧他了。"

 "公爺,京中形勢越來越複雜了,興王估摸著正在趕赴京師的路上,新君即將登基,陛下卻不知生死,高鳳莫名其妙搞出這麼一件事來,內閣和司禮監急得焦頭爛額,咱們錦衣衛……"

 秦堪閉上眼深呼吸,努力平復心中的震驚和悲憤,許久之後睜開眼,眼中恢復了清明。

 "高鳳背後必有指使,傳令在京所有錦衣衛全部出動,大索全城,務必找到陛下。"

 "是!"

 二人剛說完話,常鳳從門外走進來,壓低了聲音道:"公爺,有客來訪。"

 "何人?"

 "遼東邊軍葉總督密使。"

 秦堪眼角莫名抽搐了一下,淡淡道:"叫他進來。"

 一名穿著團花綢衫商賈打扮的中年男子走進屋內,丁順和常鳳很有眼力地走出去將門關上,二人站在門外按刀默默守著。

 中年男子長相很普通,混在人群裡哪怕看他多少眼都記不住他的長相,屬於驚鴻一瞥之後泯然於人海的那一類人。

 見到秦堪後,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激動,秦堪正在疑惑間,卻見他忽然雙膝跪地,朝秦堪恭敬磕頭,低聲道:"末將遼東邊軍遼陽衛前哨軍參將宋杰,拜見秦公爺。"

 秦堪初時被宋杰的大禮嚇了一跳,聽到他自報姓名後,秦堪擰眉思索一陣,接著釋然笑道:"原來竟是故人相見,宋杰,十年不見,一切安好?"

 宋杰聞言愈發激動,抬頭望向秦堪時,眼中竟泛了紅:"公爺還記得小的。"

 秦堪笑道:"當然記得,十二年前,我奉旨巡視遼東,誅除李杲後回京途中,我等被韃靼五千騎兵圍困於遼河東畔,你我皆是那場血戰之後倖存之人,後來你還隨我赴天津剿除白蓮教,歷經苦戰,幾番死裡逃生,我們是同過生死,共過患難的人,我怎會不記得你?"

 宋杰驚喜地又朝秦堪磕了個頭,道:"能被公爺記得賤名,是末將一生的福分,這輩子值了!"

 秦堪嘆道:"無論遼河還是天津,多虧了你們拼死相護,才保得我周全,此恩我秦堪畢生不敢忘。十年前我送你們去遼東邊鎮,沒想到十年過去,如今你已是參將了,這些年你們一定受了許多苦……"

 宋杰眼眶發紅,強笑道:"末將不苦,與韃子接戰不下百次,身上多了幾個窟窿,幾道刀口而已。只是每次與弟兄們喝酒時,總會少幾個人……"

 秦堪黯然嘆息,宋杰說得輕描淡寫,但他能感覺到藏在那張笑臉背後的辛酸和艱難,以及那種游走在生死邊緣的折磨和痛苦.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8-27 08: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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