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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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391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14 11:02
第七百四十章 跪諫宮門


 “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楊慎的話鼓舞了滿朝文武的人心。

 他說出了大家的心聲,大明的文官道德敗壞也好,沽名釣譽也好,貪墨成風也好,終究有一樣是可取的,也是中國兩千多年曆史上最寶貴最閃亮的,歸納起來很簡單,“仗節死義”而已。

 文官不怕疼不怕死,有的時候為了謀個“不懼權貴”的名聲,甚至喜歡在刀尖上跳舞,主動招惹皇帝,就差跪地求他給自己賞一頓廷杖好回去炫耀,沒有捱過廷杖的官是不稱職的官,這種做法當然很賤,但是反過來說,也可以看得出大明的文官是何等的無畏,這種人不去幹扯旗子造反的殺頭買賣委實糟蹋人才了……

 楊慎的一聲厲喝彷彿點燃了朝臣們心中久抑的怒火,金殿內的靜謐瞬間被打破,群情沸騰。

 “去承天門跪諫,陛下不肯答應,咱們頭撞宮門而死!”

 “同去!”

 “同去!”

 四百多名文武大臣,一聲呼喝下群情激憤地走出了金殿,浩浩蕩盪往承天門而去。

*****************************

 乾清宮。

 “陛下,大事不好了!文武百官再次聚集承天門跪諫,求陛下……應允禮議之事。”小宦官慌張地跪在大殿的門檻外,語氣很急促。

 剛散了朝,一肚子怒火沒處發的朱厚熜聞言一怔,怒道:“又來了!這幫子大臣非要逼死朕不可嗎?除了一哭二鬧,他們還會做什麼?由他們去吧!他們愛跪到什麼時候隨便!”

 小宦官苦著臉道:“陛下,這次恐怕不能隨便了呀……”

 “什麼意思?”

 “此刻承天門外跪著四百多位大臣,半個時辰前,已有四位大臣頭撞宮門,直到撞得鮮血淋漓方才暈厥。被人抬走後,又上來四位繼續以頭撞門,瞧他們的架勢,這是要死諫呀……”

 朱厚熜渾身一顫,眼中不由自主露出慌張之色。

 他可以不在乎大臣們的意見,可以乾綱獨斷一意孤行,因為這是天賦君權。理所當然的,可他不能坐視大臣們一個一個排著隊的撞死在皇宮的宮門前,這事將來若傳揚天下,大臣們固然揚了清名,名垂青史不朽,可反過來說,他嘉靖皇帝的名聲呢? 天下誰不會罵他是個殘暴昏庸的皇帝? 皇帝位置都沒坐穩便害了這麼多大臣的性命,自己剛剛登基,各地藩王們心中千百個不服,這個時候若再鬧出這麼一樁震驚天下的血案,他這個皇帝還能當幾天?

 眼皮猛然跳了幾下,朱厚熜站起身,金殿所受的怒氣早已消逝無踪,轉而化作一片焦慮,急忙道:“快!命大漢將軍攔住大臣們,請眾臣赴奉天殿議事……”

 重重跺了跺腳,朱厚熜又急又驚,道:“有什麼事不能好言好語商量,非要做出這等驚世駭俗之舉呢?禮議之爭而已,眾卿何苦害朕!”

 小宦官領了旨,匆匆忙忙往宮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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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天門外,四百多名大臣穿著官袍跪在塵土裡,面朝宮門頻頻叩首大哭,哭聲震天。

 宮門前還有四位大臣以頭撞門,撞得砰砰作響,額頭的鮮血順著臉龐止不住地流落,而四人已搖搖欲墜,門外的值守大漢將軍微微變色,兩名守門的小宦官哭喪著臉,急得不住的搓手跺腳,又不敢上前相勸。

 領頭的嚴嵩不知真心還是假意,哭得最為傷心,只是誰也沒發現,每次磕過一個頭後嚴嵩總會直起腰板,不經意似的朝後瞟一眼,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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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鎮撫司。

 丁順躬身垂首,神情恭敬:“公爺,今日早朝,新皇已下旨命錢寧赴天津,徹查天津諸有司不法事,包括知府衙門,都指揮使司,錦衣衛千戶所,鹽漕兩道衙門,市舶司和水師……”

 秦堪冷笑:“這是要將我連根拔起的架勢啊……位置還沒坐穩就風風火火忙著削權,真是迫不及待,到底是個十二歲的孩子,手段嫩了些,凡事講究個火候,火候沒到,能揭鍋嗎?”

 丁順笑道:“十二歲能幹出這等事,已然很了不得了,我家的孩子若有他一半的機靈勁兒,當年何至於差點被我打殘了。”

 秦堪抬眼瞥了他一眼,悠悠地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有沒有機靈勁兒跟老爹有關,你兒子挨這麼多打冤不冤?”

 丁順尷尬地笑了笑,趕緊轉移這個自取其辱的話題,道:“公爺,今日朝會上,嚴嵩又提起了禮議的話頭兒,新皇果然大怒拂袖而去,嚴嵩和首輔楊廷和的兒子楊慎二人在金殿上煽動了幾句,現在嚴嵩和楊慎已領著大臣們往承天門跪諫,今日之諫,文武百官皆謂之曰'死諫'。”

 秦堪似乎毫不意外,目光裡流轉著誰也看不懂的光芒。

 “百官死諫,你猜新皇會如何反應?”

 丁順笑道:“百官們若真在宮門前濺點兒血,新皇怕是承受不起,必然好言好語相勸了……”

 秦堪點頭:“不錯,縱然是九五之尊,但他的根基還是很薄弱,得罪一兩個大臣不打緊,得罪滿朝文武可就有點麻煩了。”

 說完這句後,秦堪和丁順都不說話了,許久之後,丁順從懷裡掏出一份長長的名單遞到秦堪面前。

 “按公爺的吩咐,名冊上共計一百二十二人,全是京師四品以上官員,錦衣衛查了三年多,這些人有的曾在地方上佔田奪地,有的妄斷冤案致無辜者死地,有的經常構陷罪名製造假證參劾公爺多次,他們都有取死之道……”

 秦堪淡淡地道:“這些人……”

 丁順急忙接道:“這些人今日此刻,全部聚集在承天門前哭天搶地跪諫呢。”

 秦堪又點點頭,卻闔上雙眼不言不動了。

 見秦堪沒有任何表示,丁順頓時明白了意思,眼中殺機一閃,將名冊塞進懷裡,恭敬地退出了屋子。

 丁順退出片刻後,秦堪緩緩睜開眼睛,望著頭頂的房梁發呆,良久,發出一聲苦笑。

 “歷來名臣良將,不殺人而創偉業者何其稀少,原來我也不能免俗……”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17 21:25
第七百四十一章 宮門驚變


 四百多名大臣在承天門前跪諫。

 這是一次皇權與臣權的直接碰撞,二者針鋒相對,毫無妥協。

 承天門前哭聲震天,以頭撞門的大臣一批接著一批,圍觀的百姓們裡三層外三層,人們第一次認識到“禮樂”二字的神聖,為了這兩個字,有人不惜用生命和鮮血去捍衛它。

 朱厚熜在乾清宮裡急得團團轉,派出去勸說的太監一個接一個,可大臣們根本不搭理,除了朱厚熜主動下詔換爹,這事沒得商量,不答應大家就一齊撞死在宮門前,你再換一批人當大臣吧。

 任何人都看得出,這是要挾。

 可是這種要挾堂堂正正,哪怕朱厚熜精讀古今經史子集萬卷跟大臣們辯,同樣辯不出結果,因為他沒占住道理,隨便一個大臣只消翻出聖賢書,一條條地指給他看,此處合情,此處合理,啊,此處應有掌聲……

 勸說的太監們一個個灰頭土臉回來,很顯然,相對於舌燦蓮花的勸說,大臣們對撞門自虐更有興趣。

 朱厚熜只聽說來京城當皇帝,權力和地位與當初圈禁王府絕不可同日而語,可誰知道剛登基便遇到這種事?不答應吧,大臣們若真撞死幾個,他朱厚熜的昏君名聲算是傳遍天下;答應吧,自己和親生父母的尊嚴何在?再說這次向大臣妥協了,讓大臣們探知了他的底線,以後遇到任何事還不得變本加厲,他這皇帝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朱厚熜在乾清宮猶豫躑躅進退兩難之時,承天門前卻發生了驚變。

 哭聲震天的承天門廣場上,楊廷和頗為無奈地和百官們跪在一起請願,從內心來說,楊廷和實在不願意用這樣的方式要挾皇帝來達到目的,不論目的是何等的崇高正義,一旦用上要挾的手段,整件事情便顯得有些等而下之了,然而無奈的是今日這事是他自己的寶貝兒子楊慎煽動起來的,楊慎幹這件事之前根本沒跟他商議過,是以今日朝堂上連他也被弄得措手不及,還沒來得及出言阻止,一大幫熱血上頭的大臣們便跟著楊慎出了宮門。

 群情激憤之下,楊廷和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只好欣然景從了,當大部分人在做一件自認為正義的事情時,剩下的小部分人就算內心並不贊同,也不得不被強大的民意所綁架對大臣們來說,名聲更重於生命。

 楊廷和冷眼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大臣頭撞宮門,撞得鮮血淋漓甚至昏厥,他一直垂頭不語,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浮現秦堪那張儒雅溫文的臉龐。

 朝堂接連幾日發生這麼多大事,秦公爺竟不聞不問,彷彿隱居了似的,就連新皇將其明升暗降,明顯下一步要著手對付他了,他仍然沒有任何應對,他……到底在想什麼?以他的性子來說不該是這麼忍氣吞聲的人啊。

 百般疑惑之時,跪在一旁的吏部尚書楊一清湊了過來。

 “介夫,這麼鬧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就算今日逼迫陛下妥協,但以後君臣之間愈發疏離冷淡,甚至互相仇視,於國不利呀……”

 楊廷和臉色陰沉,冷冷道:“老夫何嘗不知此舉太過孟浪,可恨我那孽子未與老夫商議便煽動群臣,鬧到現在這般局面。若陛下不肯妥協,今日如何收場?”

 楊一清嘆道:“收不了場啦!陛下不答應禮議倒是其次,若咱們惹得龍顏大怒,今日這承天門前怕是要血流成河……”

 楊廷和悚然一驚:“陛下不會這般殘暴吧?”

 “這位新君不過十二歲,據說在安陸州興王府時是有名的賢世子,精讀詩書,通曉史事,才十二歲已開始學著作策論經義,讀書倒是厲害,可讀書厲害與殘不殘暴有關係嗎?史上喜讀書又喜殺人的暴君還少嗎?”

 楊廷和神情漸漸放緩,笑著搖頭:“應寧兄,你太多慮了,今日宮門前聚集京師四品以上文官四百多人,老夫不信陛下敢同時對這四百多人下毒手,把咱們都打殺了,偌大的江山誰來治?他不怕天下士子與天家皇室離心離德嗎?虐殺士大夫的名聲傳揚出去,他這皇帝以後怎麼當?”

 楊一清苦笑道:“但願老夫多慮了……”

 話音剛落,廣場東西北三個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漸由遠及近。

 楊一清和楊廷和同時一楞,直起身扭頭朝外望去,卻見一百余名頭戴羽林氈帽,身穿暗紅色服飾的軍士手執水火棍,從三個方向分三橫列漸漸朝宮門前聚攏,須臾間便將四百多名哭嚎的大臣包圍在中間。

 所有正哭得投入忘情的大臣們聽到腳步聲都楞了,扭頭望去,卻發現自己已被人包圍,而且擺明了一副關門打狗的架勢,所有大臣不由勃然大怒。

 值守宮門的小宦官和大漢將軍也呆住了,面面相覷之後,發現這幫人一個個面生得緊,既不像廠衛所屬,也不像禁宮衛士,瞧他們穿的服色卻像是三千營的將士。

 一名站在宮門前的宦官眼角使勁抽搐了一下,神情頓時浮上了然之色。

 三千營,陛下剛封的三千營都督不正是如今極受聖眷的江彬嗎?這些人若是江彬所屬,看來陛下是下了新的旨意,打算對這群無法無天的大臣痛下殺手了……

 仔細尋思片刻,宦官又覺得事情不大對勁兒,連他這個閹人都清楚此時對四百多名大臣痛下殺手會有怎樣的後果,陛下英明睿智,怎麼可能不知?這事兒透著蹊蹺呀……

 宦官正驚疑間,卻見將士們已將大臣團團圍住,為首一名面生的百戶肅聲大喝道:“奉聖諭,聚眾鬧事的臣工速速散回衙府,宮門乃皇家禁地,不准聚眾喧嘩,違者杖斃!”

 帶頭的楊慎大怒,站起身道:“你們是什麼人?我等為民請命,促請天子維倚祖宗禮制,勿使聖名有污,勿使天家蒙羞,我們做錯了什麼?陛下何以如此待我等忠直臣工?”

 百戶冷笑:“末將只是武夫,大人說的國家大事末將絲毫不懂,末將只奉聖諭,半柱香時辰之內若再不散去,各位大人莫怪末將得罪了!”

 眾臣皆驚怒,喝罵聲頓時此起彼伏,一個個臉紅脖子粗的,不少人眼中散發出興奮的光芒,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揚名立萬機會啊,若真被這幫傻大兵們敲幾棍子,將來說出去是何等的榮耀?當官若不挨幾記廷杖豈不是白當了?

 所有大臣公心私心各自打著算盤,嘴上卻愈發不饒人。

 大明的文官都是暴脾氣,無理也要胡攪蠻纏幾分,更何況今日大伙兒自覺占足了道理,更要變本加厲,最好激得這幫將士們動手揍他們,以後大可帶著滿身傷痕心滿意足地招搖過市了,於是眾臣一邊爭吵一邊擼起了袖子,將士們還沒有動作,大臣們已主動動手推搡了。

 喧囂失控的人群裡,唯有楊一清和楊廷和神情凝重地互視一眼,他們漸漸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今日怕是會出事,出大事!

 見宮門前情勢漸漸失控,為首的百戶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隨即退後三步,右手高舉,狠狠往下一揮,大喝道:“動手!”

 一百餘名將士聽到命令,頓時高高揚起了手中的水火棍,在大臣們一片不敢置信的目光里,一百多根水火棍劈頭蓋腦朝大臣們砸下,為首一名辱罵推搡最起勁的大臣第一個被砸中額角,殷紅的鮮血噴泉似的狂湧而出,這位大臣哼都沒哼一聲,當即便一頭栽倒在地,腿腳不住地抽搐,眼見不活了。

 將士們動了真格的,大臣們這一刻頓時手腳發涼,呆呆地注視著地上漸漸浸染成一大片的鮮血不住地蜿蜒流淌,一個念頭在眾人心中浮現:陛下……真敢對他們動手啊!

 “陛下!陛下你欺人太甚!我朝自洪武以後,鮮有虐殺士大夫者,我等乃國之重器,今為民請命何罪之有?何罪之有!”人群裡,楊慎發出一句怒吼。

 眾臣聞言紛紛瞋目裂眥悲呼,宮門前亂象紛呈,哭聲和嘶吼聲交織成一片。

 廣場外圍,聞聲而來的錦衣衛,東西廠,五城兵馬司及順天府衙役巡檢等圍了一大圈,黑壓壓的聚攏一堆,人群裡有心生疑惑者正欲上前詢問,那名帶頭的百戶卻似有感應似的猛然回頭,瞋目喝道:“我等奉聖諭辦差,閑雜人等一律讓開,否則以逆黨論處!”

 廠衛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嚇了一跳,紛紛後退十數步,百戶氣勢太強大,僅“聖諭”二字便足以讓眾人退避三舍了,哪怕直到現在也沒瞧出這位百戶和麾下分屬哪個營鎮,大家也不敢再管閑事,但所有人心裡也偷偷給他們下了定義,穿著三千營將士的服飾,行事又這般猖狂囂張,這般目中無人,不是最近正受聖眷的江彬麾下又是誰?

 百戶這時又回過頭,冷冷朝跪地哭嚎的大臣們道:“諸位大人還請速速散回府衙,末將領了旨意,半柱香時辰眼看就到了,那時誰若還不離開,莫怪末將將爾等杖斃當場!”

 眾臣聞言紛紛大罵,值守承天門的宦官已嚇得渾身冒冷汗,隨手便扯過一名大漢將軍,在他耳邊輕聲道:“這事兒不對,你趕緊跑去乾清宮向陛下稟奏,確認一下這群人是不是究竟奉了聖諭……”

 大漢將軍一楞,接著神情大駭:“公公的意思,意思是,眼前這幫人,……矯詔?在皇宮門前矯詔?”

 宦官臉色蒼白,咬著牙強自鎮定道:“矯不矯詔雜家怎知道?趕緊回宮去問!再晚怕就來不及了!”

 “是!”

 大漢將軍連滾帶爬朝乾清宮奔去之時,宮門前再生驚變。

 半柱香時辰轉瞬便至,當然,沒有一個大臣離開,無論害怕還是恐懼,這種時候離開等於自己的人生和仕途全都毀了,朝堂絕不會給一個臨陣退縮的人任何升遷的機會,不僅如此,以後他也會成為大臣們的公敵。

 大臣們不肯離開,百戶卻果真不跟他們客氣,抬頭看了看天色,眼中殺機一閃,重重地下了命令。

 “動手!”

 一百多根水火棍無情朝大臣們頭上身上砸去,一陣猝不及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廣場上殺意森森,只聽得一聲聲骨頭碎裂的聲音,一灘灘鮮血從這些大臣的頭上身上流出,漸漸將廣場上的白玉石地磚染成了一片血紅。

 一場真正的屠殺緩緩拉開序幕……

 朱厚熜坐立不安地在乾清宮內來回踱步,等待宮門外傳來消息。

 在他的意料中,事情仍未失控,不過是幾名大臣撞破了頭,他相信大臣們不會真的想死,當然,最壞的結果無非是自己終究向大臣們妥協,追認弘治先帝為父。

 其實朱厚熜也漸漸想通了,世上本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既想當皇帝,又要維護自尊,如此尊貴的位置,滿朝文武豈能讓他白坐?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認父就認父吧,將來自己在朝中有了根基,羽翼豐滿之後再下一道聖旨,再追認自己的生父興獻王為帝,事情不就功德圓滿了?

 朱厚熜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他甚至暗暗下了決心,今日把大臣們勸回去,自己再矯情忸怩兩日後,順勢便答應大臣們所請,暫時對他們妥協一次,接下來便該著手將寧國公的權力一步步削去,他在朝堂和地方上的黨羽也一步步剪除貶謫,除去這個權臣,相比他朱厚熜以後的日子會好過一些,權臣倒了,皇帝的威信自然便樹立起來了……

 挺美好的,一切都美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慌亂的腳步聲打亂了他的美夢,朱厚熜皺了皺眉,清冷地注視著空蕩蕩的殿門。

 殿門的門檻外很快出現一道魁梧的人影,卻是一名大漢將軍。

 “稟……稟陛下,承天門前發生變故,值守宮門的李公公托末將問陛下,是否陛下派了人去承天門杖殺大臣?”

 朱厚熜滿頭霧水:“朝臣乃國之重器,豈有不罪而杖殺之理?朕怎會下這種旨意。”

 大漢將軍渾身一震,臉色頓時蒼白無比,張了張嘴,正待繼續稟奏,又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來,一名小宦官喘著粗氣連滾帶爬跪在門檻外。

 “陛下,大事不妙!不知何人宣稱奉了聖諭,責令宮門前四百多名大臣速速散開離去,大臣們不依,那人竟命一百多名麾下將士執棍棒打殺……”

 朱厚熜頓覺天旋地轉,彷彿一道晴天霹靂劈在自己腦門頂上,連殿外晴朗無比的天色此刻看起來也是一片漆黑了。

 “誰……誰這麼大膽,竟敢假傳聖旨!”朱厚熜無力地抬起手,指著殿外抖抖索索:“朕……朕何時下過打殺大臣的旨意?究竟是誰,竟陷朕於不仁不義!”

 “那人和麾下百餘名將士穿著三千營的服色,口口聲聲說是奉了聖諭,李公公覺得不對勁,剛派人回來向陛下確認真假,宮門前便開始動手了……”

 朱厚熜只覺得頭越來越暈眩,有一種大禍臨頭的不妙預感,顫聲問道:“大臣們……可有死傷?”

 “百戶和麾下人手執一支水火棍,而大臣們皆年邁又手無寸鐵,一通棍棒下去,當場打死一百一十三名大臣……”

 朱厚熜臉色愈發蒼白,眼淚刷地湧出了眼眶,仰天大哭道:“何人如此害朕!教朕如何面對天下人!錯了,朕錯了!不該當這個皇帝啊!”

 “陛下,那個百戶和麾下將士杖斃了一百多位大臣後便下令回宮交差,然後便離開了,一百多具大臣的屍首還擺在宮門前沒人理會,值守宮門的大漢將軍,圍觀的廠衛和五城兵馬司未知聖意不敢妄動。陛下,您還是趕緊去承天門看看吧,活著的兩三百位大臣已出離憤怒,戶部右侍郎徐衡和大理寺少卿張裒原本倖存,卻不堪其辱,剛才奴婢來報信之前,二人怒而撞門,活活撞死在宮門前了……”

 朱厚熜狠狠擦了把眼淚,道:“朕當然要去,快,擺駕承天門,此非朕的旨意,賊人矯詔,竟害朕得罪了天下!朕要跟諸位臣工細說清楚。”

 收拾了儀裝,朱厚熜在一眾宦官的簇擁下,剛抬腿跨出乾清宮的門檻,又聽到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聽在朱厚熜耳裡卻倍覺心驚肉跳。

 “陛下,不好啦!適才宮門血案已傳到了慈寧宮,太后娘娘勃然大怒,謂之……謂之新君不仁,虐殺國器百餘人,實為大明立國以來駭人聽聞,太后娘娘已急召陛下前往慈寧宮細說此事……”

 朱厚熜身形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呆楞半晌,再次大哭出聲。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9-18 12:05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19 08:37
第七百四十二章 君臣再見


 朱厚熜顧不得去承天門安撫大臣,而是火急火燎地啟駕先趕往慈寧宮。

 這個舉動便是“聖天子以孝治國”的表現,這句話不僅僅只是口號,而是皇帝切實要做到的,哪怕宮門外還躺著一百多具大臣的屍首,朱厚熜也得先去慈寧宮挨過太后的罵再說。

 此刻宮門前,活著的二百多名大臣已傷痕累累,一身血污地看著地上同僚們的屍首,廣場上秋風一陣陣吹拂而過,眾人的心卻和地上的鮮血一樣冰冷。

 一百一十三名大臣命喪棍棒下,同一天,同一時刻,同一地點。

 自大明立國,哪怕最嗜殺最殘暴的洪武大帝治下,也從未在一天內殺過這麼多的大臣,正德朝劉瑾亂政時也殺大臣,可他也從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一日內殺這麼多人,大明朝堂的朝臣們今日幾乎被殺了三分之一,這是何等的殘酷不仁!

 承天門前,活著的大臣們也漸漸回過味了。

 這哪是什麼禮議之爭,分明是新皇欲立威欲強皇權而對朝臣痛下殺手!這個才十二歲的孩子,溫文善良的外表下,藏著怎樣陰冷殘暴的靈魂!

 大臣們心寒了,他們只覺得從頭到腳發冷,他們意識到自己親手捧上了一個怎樣的暴君登基。

 吏部尚書楊一清渾身血污,剛才一通亂棍中,幸得幾位門下故吏拼死相阻,楊一清並未受傷,身上的血污卻是同僚的。

 他呆呆地環視著靜謐的廣場上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首,渾濁的老淚一串串地流淌而下,轉過頭看著表情木然的楊廷和,楊一清顫聲道:“介夫,嘉靖以後,大明天下將是怎樣的天下?”

 楊廷和沉默,沉默中壓抑著即將噴薄的憤怒。

 秋風卷襲著枯黃的落葉,在空曠的原野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落葉被風吹得飄起,又落下,蕭瑟且充滿了破敗的景色。

 宮門血案發生的同時,秦堪和唐子禾坐在馬車裡,馬車悠悠駛往京師城外南郊的一處農莊。

 直到此刻坐在搖搖晃的晃馬車上,秦堪仍是滿頭霧水。他不明白唐子禾為何突然要拉著他出門,更不明白她為何非要出城往南郊而去。

 搖晃的車廂內,一身寶藍儒衫的秦堪疑惑地看著唐子禾,今日的唐子禾不見往常那般略帶幾分鋒芒的氣勢,反而顯得有些心虛,一雙漆黑明亮的美眸時而望著車頂,時而望向車外,就是不敢與秦堪的視線接觸。

 秦堪愈覺驚奇。唐子禾的心虛可是百年難得一見,從認識她到現在十多年了,也沒見過她今日如此模樣,心中更對她要去的地方愈發好奇了。

************************

 馬車走得不快不慢,郊外的官道不太平整,秦堪坐在顛簸的馬車中晃得有點頭暈,腦子裡正琢磨著待這次風波過去後,可以考慮提請廷議,調撥國庫和內庫所餘,工部徵集民夫,全力將大明境內的主要官道全部拓寬或重修,爭取將官道的網絡覆蓋整個大明的州府縣,便利的交通是發展國力的前提,後世所謂“要想富,先修路”的口號不是沒有道理的,有了一條寬闊平整的大道,無論商賈。軍事還是民用,其效率都會大大增加,天下稅賦還之於天下,官軍平民皆可享受到好處和便利,不失為強國之策。

 嬌柔的聲音在秦堪耳邊響起,打斷了他腦海裡模糊的思路。

 “相公,今日京師城內氣氛不對,似有大事發生?”唐子禾輕輕地問道。

 秦堪回過神,笑道:“新皇登基,臣民同慶,朝政一絲不茍運行,今日如往日,每日皆是如此,能有什麼大事?”

 唐子禾目光中的好奇之色絲毫未曾消退,櫻唇悄然一撇,道:“你騙我,明明有事發生……”

 秦堪嘆道:“一介紅妝女兒身,何必過問朝政國事?縱然有大事,與你何干?”

 唐子禾怔了片刻,望向秦堪的目光越來越狐疑:“真有大事?”

 秦堪不想搭理她,轉過頭望向車窗外。

 唐子禾神情漸漸興奮,連語氣都不自覺地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相公,你要動手了嗎?”

 “胡說,什麼動不動手的,我好好當我的國公,沒人招惹我,我跟誰動手?”秦堪狠狠瞪著她。

 唐子禾咯咯笑了:“你騙不過我,昨晚你沒回城外國公府,夜寢於我這個外宅夫人這裡,今日早間天沒亮你便起了,家裡前堂不停有人來去,那些人來去匆忙,定然有事發生,相公,你到底做了什麼?”

 秦堪暗嘆,然後閉上眼,再也不想理她。

 這女人太聰明,似乎什麼都瞞不過她,但他卻很不希望再看到她摻和到朝政國事裡去,不是看不起女人,而是這個女人太危險,一出手便是翻天覆地的大動靜,大明經不起幾次折騰了。

 農莊位於一處很偏遠的山坳裡,連秦堪都叫不出這座山的名字,當馬車停下,秦堪和唐子禾款步下車,秦堪瞇著眼環視著遠處山巒起伏,郁郁蔥蔥的山巒被深秋覆蓋一層金黃,彷若鋪灑著落日的餘暉,入眼皆是詩情畫意。

 山巒腳下,坐落著一個樸實無華的獨門小院,院前柴扉半閉,院內散養著幾隻覓食的雞鴨,柴扉外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池塘,秋時塘魚正肥,不時看到一兩尾鯉魚撲騰著躍出水面。又重重跌落。

 秦堪掃視著眼前這一切,由衷讚道:“好一派農家風景!將來我盡卸俗務,定也要尋一處這樣的所在安度餘年……”

 唐子禾神情愈發心虛,甚至白凈精致的鼻尖都微微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兒,抬頭看了看秦堪的臉色,卻並不答話,輕輕地落後了兩步。

 站在柴扉前,秦堪轉頭看了看唐子禾,心中疑惑更甚,正待叫侍衛敲門,卻見半閉的柴扉從裡面被人推開。兩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他眼中。

 秦堪略一打量,不由大驚,失聲道:“劉良女,高公公!”

 推開柴扉的正是久已不見的劉良女和曾經的內庫總管高鳳。

 劉良女一襲粗布碎花裙衽,烏黑的發絲挽成一個高髻,然後用藍色的碎花頭巾包住。高鳳也是灰色粗布短衫,杵著一隻拐杖,二人乍看之下跟尋常的農家百姓毫無二致。

 秦堪神情呆怔盯著二人,望向高鳳時目光變得狠厲,忽然喝道:“來人,將逆賊高鳳拿下!馬上給我嚴審,問出陛下的下落!”

 “公爺。秦公爺您先息怒,老奴這老胳膊老腿的,經不起貴屬審問……”高鳳慌忙陪笑打拱,手往院內一指,笑道:“您要知道的事情不消問,自去屋內瞧瞧便知。”

 秦堪心一緊,轉睛看著不遠處炊煙裊繞的農家小屋。

 那扇空洞的門內,似乎藏著一個多日來縈繞於懷的答案,這個答案似在情理之中,卻無法令自己接受、釋懷。

 時間和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一隻灰色的粗布袍袖首先從空門邊露出來,接著是一只黑色的軟底布鞋,灰色的麻布褲,腰間用布巾隨意繫成一個結。

 熟悉的眉眼在秋風中悄然出現,眉眼帶笑,笑中有淚,水氣氤氳的眸子仍然那麼的純凈,明亮,像蒙塵的珠玉靜靜躺在瓦石中,依然綻放著截然不同的光華。

 秦堪怔怔看著他,眼圈忽然一紅,淚水頓時盈眶。

 分隔只數月,卻如同隔了一世人,再見時那熟悉的眉眼,彷彿已是前世的印象。

 二人隔著小院對視著,靜謐無聲裡,淚水如河流淌。

 許久之後,秦堪一撩衣衫下擺,推金山倒玉柱,重重跪倒在地。

 “陛下,臣終於再見到你了……”說著秦堪已是哽咽不成聲。

 朱厚照仍在笑,臉上的淚水卻蜿蜒滑落。

 “秦堪,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

 “臣一直在尋找陛下的下落,麾下錦衣衛大索天下,遍尋無果,因陛下失蹤之故,錦衣衛南北鎮撫司被臣撤換罷免者數十人……”

 朱厚照含淚笑道:“我若不想讓廠衛找到,誰能找得到?”

 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秦堪深呼吸幾次後,緩緩平復了情緒,諸多疑惑湧上心頭。

 “陛下溺水,眾太醫一籌莫展不得救,你何時甦醒的?”

 朱厚照笑道:“雖說吉人自有天助,但我能甦醒卻不能謝天,還得多謝你娶了一位醫術通天的外宅夫人呀。”

 秦堪立馬扭頭望向身後的唐子禾,唐子禾卻心虛地垂頭不語。

 秦堪又看了看躬身陪笑的高鳳,幾條線索在腦海裡連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這一刻他頓時什麼都明白了。

 再次扭頭看了唐子禾一眼,秦堪的目光恍然而冷漠,唐子禾怯怯抬頭,恰好與他的目光相撞,看到那雙熟悉的眸子裡憤怒,唐子禾眼圈一紅,心中卻如被刀扎中一般痛楚。

 壓下滿心的憤怒,秦堪仍笑著道:“陛下乃天子,自有滿天諸神佛護佑,臣喜見陛下無恙,這就召滿朝文武公卿前來接駕,再請楊先生發動內閣廷議,商議陛下效法英宗,再次登基,一切大事鼎定後,你我君臣再敘舊……”

 “不,不不!”朱厚照出人意料地連連搖頭,道:“高鳳將我偷出宮後我便醒了,這些日子我在這農莊裡聽到朝臣另立新君,聽到我的堂弟朱厚熜即位,直到現在我還沒有任何動作,秦堪,你不明白為什麼嗎?”

 秦堪靜靜怔忪片刻,忽然渾身一顫,震驚地盯著朱厚照。

 “陛下!”

 朱厚照笑著擺擺手,遙望遠處起伏的山巒,嘆道:“秦堪,我不是個好皇帝,或者說,我其實必不願當皇帝……”

 “父皇僅我一子,皇位傳承無可避讓,於是我黃袍加身,於是被朝臣推上萬眾矚目的神臺,可是包括父皇在內,從來沒人問過我願不願意當這個皇帝,更沒人問過我當這個皇帝快不快樂,世人眼裡只看到我的光鮮,我的尊貴……是啊,我坐擁萬里江山,泱泱上國,天下一人,我應該是世上最快樂的人了,我怎能不快樂?怎敢不快樂?”

 朱厚照說著眼圈又泛了紅:“可是,當皇帝這十四年來,我唯有在內宮與張永,谷大用他們嬉戲,或者給豹房的老虎大象餵食時才覺得真正的快樂,十四年裡,國朝內外諸事,大臣們處處針砭,處處掣肘,大至天下錢糧河道兵備,小至修葺殿門更換琉瓦,所見所聞者皆是一片訓責痛罵,天下最尊貴者不應該是皇帝嗎?可我為何覺得最尊者卻是那些大臣文官?我當了十四年皇帝,也忍了十四年……”

 “我本性實喜嬉鬧玩樂,但年歲漸長本已收心,奈何朝臣相逼,使我一日不得開心顏,於是我故意離經叛道,荒誕不經,也不知是因為想抗爭還是想賭氣,夜深人靜之時回想種種作為,又深覺羞愧惶恐,生怕誤了祖宗江山,使我先祖聲名蒙羞沾塵,於是又不得不振作精神打理父皇留給我的社稷,這些年幸得有你,定遼東,誅劉瑾,平寧王,開海禁……我不善治國,唯我一生只信任你一人,你幫我將這滿目瘡痍的天下治理得妥妥當當,而我要做的,僅只是在你提出任何諫言的時候負責點頭答應,然後一起合起伙來坑大臣們……”

 朱厚照臉上露出追憶的笑容:“十四年,細細數來,卻沒想到你我君臣竟也做了這許多事情,更沒想到你我君臣竟也能將大明治理得蒸蒸日上,自弘治而後,正德一朝在你我手中愈見強盛,秦堪,我要多謝你,多謝你幫我守好了這座江山,更讓它在我的治下翻天覆地,猶勝歷朝,哪怕此刻我赴身黃泉,亦不愧對列祖列宗了……”

 秦堪已知道朱厚照的答案,垂頭無力地嘆道:“你我君臣花費十餘年精血,治下的盛世江山,它原本可以更恢弘,更強盛,陛下何忍棄之?”

 朱厚照索然長嘆:“因為我累了,真的太累了……秦堪,我想過的日子不是錦衣玉食,不是一呼百應,其實我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想走一條我想走的路而已,別人看我時的目光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一大堆禮制,冠冕,封號堆砌起來的虛影,我只想做一個有名有姓的平凡人,平凡得像塵土,渺小卻真實,我只願餘生不再有堆積如山的奏疏,不再有朝臣在耳邊喋喋不休,將我當作清名傲骨的墊腳石,更不再有坐擁天下,卻連走路邁哪條腿都要講究的掣肘……”

 秦堪頹然點頭:“臣明白了,你要的是自由。”

 朱厚照露出奇異的模樣,思索片刻,點頭道:“這個詞兒新鮮,不錯,我要的是自由,對,自由!”

 垂頭嘆了口氣,朱厚照道:“其實……我的肩膀太弱了,根本擔不起偌大的江山,我擔了十四年,只覺得已費盡了一生的力氣,秦堪,我……真的擔不起了,最近幾年,我一天比一天絕望,直至後來溺水昏迷,由被你的夫人所救,被高鳳偷運出宮,接著新皇即位……對我來說,這簡直是我重生的機會,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華麗的樊籠,我怎麼可能再回去?”
巴爾帕金 發表於 2014-9-22 06:33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大開殺戒


    廠衛緹騎多日追查搜索,深宮太后多日牽腸掛肚,朝中大臣多日喟嘆痛惜,都只為了同一個人。

    對江山社稷來說,這個人是天,是主心骨,他是整個天下臣民正常運轉和生活的源頭。

    秦堪沒想到此生能夠再次見到朱厚照,但更沒想到請朱厚照回宮登基時竟等來這樣一番回答。

    朱厚照說了很多,歸結起來只有兩個字,“累了”。

    秦堪能理解,早在十四年前認識他那天起,秦堪就一直認為朱厚照不適合當皇帝,他可以是吟風弄月的才子,可以是勳貴名臣家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絝,他甚至可以是鄉野山陌砍柴插秧的樵夫農夫……無論哪一種身份,想必朱厚照都會帶著無比滿足安逸的笑容,平淡又幸福地過完此生,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唯獨不能是皇帝。

    皇宮是座牢籠,而皇帝只是牢籠裡的囚犯,每日的朝會對他來說,無異於金殿內幾百個大臣對他提審的場所,除了步步緊逼的訐責,還有漫長無盡彷彿永無休止的訓斥,逼迫,每次上朝相當於一次不見血的戰鬥,他鬥了整整十四年。

    將心比心,秦堪若坐在那張龍椅上,跟數百人鬥了十幾年後會是怎樣的感覺?

    或許,這個皇帝他也不願再當下去了,哪怕它代表著世間最尊貴的身份。

    秦堪能理解朱厚照的選擇,但他無法接受這樣的選擇。

    “陛下重新登基後可以不上朝。可以對朝臣避而不見,國事朝政皆有內閣和司禮監打理,臣亦可為陛下分憂,但皇宮裡那張龍椅,只能是陛下的! ”秦堪垂頭懇求道。

    朱厚照笑了笑:“秦堪,你知道自從高鳳把我從宮裡帶出來後,每日過著怎樣的生活嗎?”

    “臣不知。”

    “我每日睡到辰時三刻起床,劉良女為我穿衣,然後給我端上一碗她親手熬的白粥,我喝完粥後。抓一把小米兒到院子裡餵雞。接著高鳳陪我去深山里轉悠一下,偶爾我還能親手射下三兩隻野兔,對了,時值秋後。我最近還學會了怎樣收割麥子。高鳳用假名字買下了十畝地。連地裡種好的麥子都買下了,全是我們三人一起收割的,劉良女說要繼續賣酒。明年春天我們尋一處景色優美的地方開一家酒肆,我是掌櫃,高鳳當廚子,劉良女釀酒……”

    朱厚照眼中泛起神往的目光,悠悠道:“這才是我想要過的日子,沒有朝爭,不用跟大臣們打嘴仗,肩上更不用擔著家國社稷的重負,直到如今,我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真正的人,以前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穿著龍袍的行屍走肉罷了。”

    秦堪仍深垂著頭,直到今日,他才發現朱厚照的內心裡有著如此沉重的壓力,對帝王生活有如此多的不滿和抗拒。

    腦海裡不停的掙扎煎熬,秦堪在猶豫該不該將如今京師的朝局說出來。

    還在猶豫時,朱厚照似看出了他的矛盾心情,笑道:“聽說新皇已登基了,是我的堂弟朱厚熜?”

    “是。”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和新皇相處得併不是很好。”

    秦堪也笑了:“交皇帝朋友,一輩子只交一個已足夠,有時候這個皇帝朋友犯起渾來,我都恨不得此生從不相識才好,怎會自尋死路再交一個皇帝朋友?”

    朱厚照哈哈大笑:“既然交了,可不能反悔,你的這個皇帝朋友以後就需要你來保護他了。”

    秦堪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感動:“你保護了我十四年,從今以後,該我保護你了,……除非有一天我已不在人世。”

    說到這裡,秦堪的話裡已無奈地認同了朱厚照的選擇。

    朱厚照沉吟了一陣,目光若有深意地瞧著他:“看來京師朝局已是一觸即發了……”

    秦堪平靜地直視他的眼睛,坦言以告:“是。”

    朱厚照淡淡道:“還記得當初我認識你的那天,咱們一起玩斗地主,最後我亮出了東宮太子的身份,你當時還是將最後一對二甩出來後,才對我大禮參拜……秦堪,你不是甘心引頸就戮的人,你的外表儒雅斯文,但你骨子裡比誰都剛烈,你雖是讀書人出身,但你的忠奸是非之念其實很淡薄,我都不知道當年你的聖賢書讀到哪裡去了,舉國上下的讀書人裡,我就沒見過你這號的,自從知道新皇登基後,我便一直在想,若是新皇對你不滿,你會如何應對?想必若被逼到絕處,你扯旗造反也在所不惜吧?秦堪,我說對了嗎?”

    朱厚照說完,平淡注視秦堪的眼神漸漸變得凌厲,作為一個天下聞名的昏君,這樣的眼神很罕見,院子裡的氣氛也徒然緊張起來。

    一旁的高鳳震驚地看著他。

    朱厚照和秦堪的交情,高鳳身為內宮八虎之一,是一直看在眼裡的,在他看來,這兩人的交情比親兄弟更親,好得只差同穿一條褲子​​了,沒想到今日朱厚照竟說出這麼一番直指人心的話來,聽得一旁的高鳳眼皮子直抽。

    秦堪的反應卻比朱厚照更平靜,沒有跪倒喊冤,更沒有指天發誓對朝廷忠心不二云云,他只是坦然地望著朱厚照,平靜的目光像一隻無所不容的劍鞘,將朱厚照凌厲如劍鋒的目光完全收進鞘中。

    “我已知道遼東總督葉近泉領五萬邊軍進京了,別人不知你和葉近泉的關係,我卻是非常清楚的,當年我親眼見你將他領回府裡,當了你的家僕護院,如今遼東邊軍已入京,秦堪,你想當皇帝嗎?”朱厚照的聲音有了一絲異樣。

    “我從未想過當皇帝,看你當了十四年皇帝累成如此模樣,我怎會重蹈你的覆轍?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想妻子和孩子活下去。”

    看著秦堪無比坦然的面孔,朱厚照的臉微微扭曲,二人互相對視著,院子裡漸漸瀰漫著劍拔弩張的味道。

    良久,朱厚照幽然一嘆:“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可這座江山終究是朱家的江山,秦堪,你若是我,你會怎樣做?”

    秦堪亦垂瞼嘆道:“我已被逼到絕境,再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我若倒下,妻子兒女滿門皆戮,我十多年傾付無數精力心血改​​變的世道從此人亡政息,大明再次走回到老路上,我秦堪的存在彷彿一場不留痕蹟的黃梁幻夢,陛下,你若是我,你會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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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回城,秦堪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唐子禾自知心虛,一直瑟縮在馬車的角落裡不敢說話,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馬車一路沉默著回到京師東城的外宅,秦堪和唐子禾下了馬車,抬腳剛跨進大門,卻見門外大道盡頭,丁順一臉惶急地匆匆趕來。

    “公爺,不好了,錢寧在天津大開殺戒!”

    秦堪一楞,跨進大門的腳立馬收了回來,侍衛們情知事關重大,很自覺地四散開來。

    “繼續說。”秦堪冷冷道。

    丁順擦了把汗,怒道:“這錢寧昨日剛到天津便下令將天津知府,三衛指揮使以及天津水師總督全部鎖拿,並且將錦衣衛天津千戶所的千戶當場杖斃,今日更是收集了知府衙門,三衛​​指揮使司和錦衣衛千戶所的來往公函,派兵封了天津東港,驅逐造船民夫萬人,鎖拿天津港商賈百餘人,並且親赴天津水師,以搜捕白蓮教餘孽的藉口,將水師的總兵,參將,千戶等將領一舉拿下,當即宣布這些人與白蓮教有染,審都沒審便當著水師上萬將士的面梟首示眾,有水師將士不服,喊了幾聲冤枉,卻正中錢寧下懷,當即又拿了上千名將士斬首,再下令水師全體將士繳械歸營,不得擅動,等候朝廷處置…… ”

    秦堪越聽臉色越青,渾身氣得瑟瑟發抖,捏著拳頭狠狠罵道:“王八蛋!他還翻天了!”

    丁順舔了舔乾枯的嘴唇,道:“公爺,錢寧此舉分明受了新皇的指使,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姓錢的在天津殺這麼多人,最後七彎八拐肯定牽扯到你身上,一旦羅織的罪名足夠,接下來朝中言官便該上疏參劾,那時朝中輿聲四起,新皇再來個順水推舟,削除寧國公之爵,公爺無職無爵之人,新皇再要對付你豈不是更​​容易了?”

    秦堪牙齒咬得格格響,卻不發一語。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漸漸冷靜下來,忽然問了一句貌似無關的話。

    “今日城中可有動靜?”

    丁順聞言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明明滿臉得意,卻裝模作樣嘆氣:“今日城中有大動靜,四百多位大臣承天門前請願,卻橫空竄出來一百多軍士,說是奉了聖旨,當場杖斃了一百一十三位大臣,大明立國以來僅見的驚天大血案呀……”

    一臉心虛的唐子禾原本支著耳朵聽二人說話,說到承天門死了一百多位大臣,而且據說是聖旨下令杖殺的之後,唐子禾的眼睛漸漸發亮,眼中興奮之色越來越濃。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3 08:09
第七百四十四章 箭在弦上


 “奉旨杖殺一百多位大臣?”唐子禾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這時候也顧不上自己正心虛,嘴裡問著,一雙妙目卻不自禁地往秦堪臉上瞟去。

 丁順呵呵一笑,看了看秦堪的臉色,也不敢答話,神情間卻頗為得意。

 看著丁順的表情,唐子禾愈發肯定此事必是秦堪授意所為,跟了秦堪這麼多年,他的屬下是什麼德性她早已清清楚楚,但凡丁順那張狗臉上露出這種小人得志的表情時,事情多半便是秦堪的大手筆。

 別人不清楚杖殺一百多人的後果,但唐子禾這麼精明的女人怎能不知道,此刻頓時興奮得俏臉通紅,脫口道:“新皇竟'下旨'杖殺了一百多位大臣,以後必然盡失朝臣人心,今時此刻,正是絕好機會……”

 “下旨”二字咬得特別重,唐子禾邊說還邊瞟了秦堪一眼。

 秦堪卻冷著臉,叱道:“你閉嘴!朝局天下事,由得你來興風作浪?有筆帳我還沒跟你算,等著!”

 唐子禾這時才發覺自己委實忘形了,確實有筆帳沒算呢,於是急忙垂頭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小女人樣子,不再說一句話。

 丁順道:“錢寧既然已開了殺戒,咱們不能再隱忍了,公爺,剛才四夫人沒說錯,如今正是新皇盡失人心之際,公爺該拿個主意了。”

 秦堪沉著臉思索片刻,道:“火候差不多了,再延誤下去,我只能眼睜睜看他把我多年的心血一一毀去,不能再忍了!”

 丁順興奮抱拳:“請公爺下令。”

 “去城外北郊大營遼東邊軍駐地,秘密召葉近泉進城見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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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宅內院,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傳出。

 秦堪鐵青著臉瞪著唐子禾,唐子禾怯怯懦懦地跪在他面前,膝前散佈著剛剛被摔碎的瓷片。

 從見過朱厚照後,秦堪一路久抑的怒火終於發作了。

 “唐子禾,記得當初我跟你說過什麼嗎?”

 “記得,婦人不准干政,特別是我,更不准參與國事軍政。”唐子禾垂著頭小聲地道。

 “當初霸州兵敗被俘後,你還記得和我說過什麼嗎?”

 “記得,從今以後永不造反,餘生還清霸州欠下的數千條性命。”

 秦堪的語氣愈發冷冽:“那麼,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做什麼?”

 唐子禾仍垂著頭,但語氣卻分外執拗:“我在做我應該做的事。”

 “當初陛下溺水,你應朝臣所請,入豹房給陛下瞧病,說什麼可為陛下吊命十日,想必那時你便開始佈局算計了吧?陛下溺水其實並不嚴重,以你的醫術其實當晚就能令他醒來。可你不知給他餵了什麼藥,令他昏迷了整整十日,讓我產生了錯誤的判斷,故而做出了錯誤的應對之策,後來十日之期眼看即至。你又不知拿捏了高鳳什麼把柄,逼他盜用司禮監和御馬監的印信調開豹房禁衛,將昏迷中的陛下偷運出宮,令朝局愈發撲朔迷離,最後不得不迎立新君即位,你算準了新君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針對我這個權臣,而我為了保住自己和妻小,保住多年新政心血,不得不奮起抗爭……”

 秦堪的神情愈見凌厲:“唐子禾,你真是好算計,足不出戶便算計了整個朝堂君臣,更連我這個枕邊人也算計進去了,今日箭已在弦。不得不發,眼看京師和天下即生大變,一切皆因你之功,你說我是不是該讚你一聲女諸葛算無遺策?唐子禾,你答應過我從此不再造反,如今你做的事算什麼?”

 唐子禾幽幽嘆道:“我說過不再造反,如今我所做之事,不是為了自己的皇圖霸業,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男人和家,秦堪,我做錯了什麼?”

 秦堪冷冷道:“我用得著你一個女人來保全嗎?為了保全我和這個家,你竟布下如此局面,將朝堂君臣耍得團團轉,眼看京師亂局已現,萬人大戰在所難免,唐子禾,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唐子禾終於抬起頭,倔強地看著他,嘴角竟也噙了一絲冷笑:“秦堪,你說得冠冕堂皇,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敢說你真是忠臣嗎?我跟在你身邊十年了,我不是杜嫣和金柳,她們眼裡只看到那個溫文爾雅,時常讓她們開心,讓她們幸福的相公,而我眼裡的秦堪,不僅是相公,也是腹懷天下的梟雄! ”

 “……你和別人不一樣,他們有的是千古留芳的忠臣名將,有的是毫不掩飾的亂臣賊子,而你秦堪,你貌似忠良,實則永遠給自己留了後路,你從來不會將自己陷於萬劫不復的絕境,你的佈局鋪墊比我更久遠,比我更老謀深算,十多年前朝廷派你巡視遼東開始,你恐怕已在安排後路了吧?葉近泉是你親手捧到遼東總督的位置上,這些年京師造作局但有新式火器,你總是第一批將它們發送遼東,裝備邊軍,葉近泉這些年在遼東排除異己,軍中安插親信,打壓曾經的李杲舊部,致使遼東邊軍從上至下漸漸只知葉總督,而不知有朝廷!”

 “正德元年開始,你在京師城外獨闢大營,招募流民營良善孤兒謂為'少年兵',每年每五百人為一批,十年來足有五千之多,他們每日讀書操練,然後發赴遼東,這些少年兵能識字能斷文,熟讀兵書體質過人,可謂文武雙全,這樣的人在邊軍中如何不容易出頭?葉近泉順勢將他們安插軍中,任為百戶千戶,十多年後再仔細算算,遼東邊軍幾易秦姓矣!秦堪,你千萬告訴我這一著棋子是你無意落下毫無目的……”

 “朝堂上你廣植黨羽卻不露聲色,無聲無息籠絡了包括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吏部尚書楊一清在內的一干重臣,刻意與內宮司禮監御馬監掌印太監交好,兵部尚書嚴嵩更是你的心腹親信。用海運巨利將保國公朱暉等一干掌握京師團營兵權的勳貴們綁在同一條船上,如今京師朝局乍看之下你寧國公已成新君俎上魚肉,任憑宰割,實則皇帝新即不久,立足未穩,更因今日杖殺百餘大臣而盡失人心,反之,你寧國公十多年經營之下,無論朝堂還是邊軍,你的勢力如星羅棋布,無孔不入,明眼之人看來,其實新君已大大落了下風,朝堂事。天下事,皆在你手掌翻覆之間。”

 唐子禾說了一大通,看著秦堪的目光卻越來越銳利:“秦堪,別人不懂你,是因為不了解你。你不是忠臣,但也不是奸臣,明君也罷,昏君也罷,只要皇帝待你好,你不介意當一輩子的忠臣,反之,皇帝視你如眼中釘肉中刺,你不介意改天換地,做一番潑天的大事,而我,無非是為你做完了最後的鋪墊,稍稍把你往前推了一把而已。你欲改變這個世道的畢生抱負,你一心苦苦維護的家人妻小,還有這些年無數跟隨你的屬下萬千身家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秦堪。你​​還猶豫什麼!”

 唐子禾說到最後,語氣漸漸冷厲,看著秦堪目瞪口呆的表情,唐子禾忽然咯咯笑了,笑中帶淚,不知是喜是悲。

 “秦堪,我們都不是好人,但也壞得不那麼純粹,我是一心改天換地的女反賊,而你,卻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在我眼裡,錯的是世道,在你眼裡,錯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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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第二次約見葉近泉,二人之間的氣氛凝重了許多。

 葉近泉一身武夫短衫,坐在外宅前堂如山松聳立,巋然不動,刀削斧鑿似的方正臉龐毫無表情,彷彿一尊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雕像,看不到任何感情流露,可他的氣勢卻永遠那麼霸道凌厲,哪怕穿著不起眼的粗布短衫,看起來也像一隻盤踞待發的猛虎,令人心生敬畏。

 秦堪走進前堂時,葉近泉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暖意,主動站起身抱拳為禮。

 秦堪笑了笑,當初還只是流民營裡招募來的店堂伙計,十多年過去,卻成了一代令蒙古韃子聞風喪膽,甚至改變一百多年漢蒙攻守之勢的邊鎮名將,世間際遇造化,委實不可估測。

 此生何其有幸,從萬千流民中發現了這顆蒙塵的明珠。

 揮退了前堂侍侯的丫鬟,堂內只剩秦堪和葉近泉二人,葉近泉壓低了聲音問道:“公爺召末將前來,是否打算發動了?”

 秦堪臉上閃過決絕之色,點頭道:“箭已在弦,不得不發,師叔,大軍已準備好了嗎?”

 葉近泉露出一絲傲意:“遼東五萬邊軍,願聽公爺差遣!”

 秦堪笑道:“軍中將士願意幹這件或許會掉腦袋的大事?”

 “十年裡末將安插無數少年兵入營與將士們同甘共苦,遼東諸鎮邊軍上下皆已被末將掌握。”

 秦堪深深看著他:“你呢?如今你已是聞名天下的一品武將,哪怕我將來做了皇帝,恐怕也無法再升你的官了,你為何願意幹這件掉腦袋的大事? ”

 葉近泉躬身抱拳道:“末將出身國公府。”

 “這不是理由。”

 葉近泉冰冷的目光終於有了幾分異色:“朝廷之事,末將不懂,末將曾是寧夏邊軍一員副千戶,大明軍制之糜爛,沒人比末將更清楚,正因為清楚,所以才心寒,所以末將才退出邊軍情願做個衣食不裹的流民。這些年公爺勵精圖治,屢推強軍富民之策,在公爺的推動下,連漢蒙百餘年攻守之勢也漸漸扭轉,末將看得出,公爺才是帶給大明希望的人,末將只是順天而為。”

 深深注視著秦堪,葉近泉嘆道:“這幾年大明的邊鎮和百姓好不容易才看到點起色,日子有了奔頭,皆因公爺推陳出新之功,若有人想將這一切抹殺,再恢復到從前的模樣,末將拼著擔了這叛逆的罪名,也要將其斬於馬下,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

 秦堪釋然點頭:“能得一人懂我,背負千古罵名又如何?師叔,一切仰仗你了。”

 “公爺打算如何發動?”

 “師叔通讀古今史書兵書,可知唐時武后如何奪取天下?”

 “亂宮廷而不亂天下。”

 秦堪笑道:“我也想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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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十四年十月廿六,這一日的早朝出現了史所罕見的一幕。

 寅時一刻,本該聚集無數朝臣等待宮門開啟的承天門前竟空蕩蕩的不見一個人影,值守宮門的大漢將軍們紛紛露出了詫異之色,待到寅時宮門開啟,倒拎著拂塵的小宦官走出宮門,發現承天門廣場上空空蕩盪連隻耗子都沒瞧見,小宦官楞了一下,頓時察覺大事不妙,趕緊轉身匆匆往乾清宮奔去。

 與此同時,京師朝陽門內,守門的五城兵馬司軍卒點頭哈腰地打開城門,畢​​恭畢敬將一隊穿著大紅飛魚袍的錦衣衛送出門外。

 這隊人馬殺氣騰騰,出了城門便徑自往天津方向飛馳而去,他們奉了北鎮撫司丁順的命令,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截殺錢寧!

 而城外寧國公府門前,一夜之間驟然多了許多披甲控弦之士,這些將士神情冷凝散佈在國公府四周,數千將士將國公府圍成鐵桶一般,天剛濛濛亮,國公府門前便有許多身披戰甲的將軍頻繁出入,見識廣闊的人一眼便看出,無論門前守衛的將士,還是來往進出的將軍皆是身經百戰的邊軍,那種數丈之遙便能聞到的血腥氣和凌厲如刀鋒的殺氣,吃慣了太平糧的團營和御馬監所屬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毫無徵兆的,京師城上空忽然戰雲密布,山雨欲來。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9-23 08:19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4 08:06
第七百四十五章 天津除奸


 寅時,皇宮乾清宮。

 朱厚熜接連三夜沒睡,兩眼通紅地站在銅鏡前張開雙臂,幾名太監前後忙活著給他穿龍袍,朱厚熜一邊打著呵欠,腦子裡卻一邊思量著近日的朝局。

 承天門血案已經過去三天了,事發當日他便急忙趕往慈寧宮,向張太后詳細解釋事情始末,只可惜對於這個搶了自己嫡親兒子皇​​位的侄子,張太后並沒什麼好臉色,朱厚熜解釋此事實乃寧國公秦堪暗中指使,張太后更是一個字都不信。

 情感決定是非觀,張太后的眼裡,秦堪是無怨無悔輔佐自己兒子十四年的忠臣良相,十多年來,大明發生的一絲一毫變化都看在她的眼裡,自己兒子那般憊懶昏庸的性子,竟讓他治下了一個猶勝弘治的中興之世,若說這盛世江山是她兒子的功勞,這話連張太后都覺得臉紅,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這是秦堪的潛移默化潤物無聲之功,而朱厚照的功勞充其量就是在旁邊點個讚而已。

 這樣一位治世名臣,這樣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怎麼可能悍然下令屠殺一百多位朝中同僚?

 朱厚熜被張太后灰頭土臉趕出了慈寧宮,萬般無奈下,朱厚熜又急忙趕往承天門安撫群臣,當著大臣們的面跪下嚎啕大哭,指天發誓非朕旨意,實乃有人矯詔云云,然而大臣們只回以平靜而冷漠的目光,朱厚熜滿腹冤屈卻欲辯難辯,最後只得下旨厚葬無辜慘死的大臣, 嚴令廠衛偵緝真兇,自己則入太廟齋戒反省。

 今日是第三日,朱厚熜丑時方從太廟出來,腦子在盤算今日朝會上該怎樣對大臣們解釋承天門血案,此時他已認定了必是秦堪所為,可是無憑無據的,又不能當庭指認疑凶,特別是這個疑凶還是朝中一手遮天,對朝局有著無比沉重分量的權臣。

 乾清宮外,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朱厚熜的思緒。他皺了皺眉,心中頓時浮上不祥的預感,這個天還沒亮的時分,如此匆忙的腳步聲絕不是什麼好事。

 “陛,陛下。不好了……”小宦官喘著粗氣出現在乾清宮外。

 “何事?”

 “寅時一刻。奴婢打開宮門迎百官入宮朝會。可今日承天門外空無一人,滿朝文武大臣竟無一人上朝……”

 “什麼?”朱厚熜渾身劇震,兩眼頓時露出幾分惶然。

 皇帝都快出門進金殿了,大臣卻一個沒來,這可是亙古未見的大事件,大明立國一百多年,只有不上朝的皇帝,還從未有過集體罷朝的大臣,傳揚出去便是君臣離心離德的大醜聞,不知天下士子百姓們會編排成什麼樣子。

 事情很嚴重,嚴重得朱厚熜眼眶泛了紅,他又有了一種嚎啕大哭的衝動。

 現在他真是後悔了,委實不該進京當這個皇帝,他沒想到京師朝堂的水這麼深這麼渾濁,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怎麼跟那些老狐狸們鬥?

 “來人,速宣張璁進宮!”

 朱厚熜帶著哭腔大聲道,萬夫所指之際,他身邊唯一能依靠的卻只有張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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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璁進宮很鬼祟,臣權過盛,張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於是今日他也沒上朝,朱厚熜召他入宮時,他還是跟著小宦官走的左順門躲躲閃閃進的宮。

 不知與朱厚熜聊了什麼,一個時辰後,張璁匆忙出了宮。

 未多時,承天門的宮門大開,一隊禁宮武士手執兵器殺氣騰騰出宮,直奔城外三千營的營地,一道明黃色的聖旨逼開了營地轅門,很快,新任三千營都督江彬被武士們押解出營,戴上重鐐重枷押往城內。

 江彬臉色蒼白地戴著重枷被禁宮武士拖得踉踉蹌蹌,曾經的宣府名將卻絲毫不敢反抗,承天門血案發生後他便聽到了傳言,當聽說屠殺大臣的軍士穿著三千營的服色時,他便知大禍臨頭,連滾帶爬趕往乾清宮賭咒發誓表明清白,當時朱厚熜也溫言寬慰,聲稱自己絕非昏君,這點明辨是非的眼光還是有的,江彬這才放心回了營。

 可誰知僅過了三天,朱厚熜說翻臉就翻臉,命禁宮武士將他鎖拿,江彬心頭頓時浮上一個念頭,陛下需要一個背黑鍋的人!

 這件血案太過驚世駭俗了,但是明知真兇是秦堪,朱厚熜也不敢對這個權臣動手,只能徐徐圖之,於是,背黑鍋的人應運而生,放眼朝武,他這個三千營的都督大小長短正合適,不是他是誰?

 想通了此節,江彬不由仰天慘笑幾聲。

 都說帝王無情,天威難測,都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可如今兔尚未死,鳥尚未盡,而他這隻走狗這張良弓卻被帝王無情當作棄子了,早知今日,當初何必從宣府入京,貪圖這場青雲富貴?

 禁宮武士押著江彬進城後卻故意帶著他在內城繞了一圈,內城皆是朝中勳貴和重臣的住所,隨隊的小宦官經過那些重臣府邸時還故意放聲大喊:“經查,三千營都督江彬為讒上邀寵,密遣三千營麾下於承天門前杖殺為民請命之忠臣,陛下明察秋毫,慧辨忠奸,令旨鎖拿江彬,即日菜市口凌遲示眾,以慰無辜慘死忠臣之英靈!”

 “陛下,臣冤……”悲憤萬分的江彬剛張嘴嚎了半聲,卻被一旁的禁宮武士狠狠一記耳光打斷,隨即江彬的口中被塞上了一個銜枚,江彬的嘴被撐得大大的,卻只能發出嗚嗚啜泣聲。

 一隊禁宮武士押著江彬招搖過市之後,終於來到了菜市口。

 看著石台上兩名穿著大紅衣裳,頭戴紅色璞巾半露著膀子的劊子手一臉凶相地注視著他,江彬眼中露出絕望之色。 兩腿一軟,終於癱倒在地,被禁宮武士一左一右架著綁到了石台的柱子上。

 石台附近早已圍滿了百姓,人群中不知有多少大臣派出來觀望的家僕,小宦官眼角帶笑,朝劊子手點頭示意後,武士們粗暴地扒光了江彬的衣裳,在江彬無助而絕望的慘嚎聲中,劊子手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劃開了江彬胸膛的皮膚……

 一場未經三法司審問,由皇帝中旨直接定罪的凌遲酷刑,在京師菜市口匆忙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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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隊穿著大紅飛魚袍的錦衣衛在去往天津的官道上飛馳。

 帶隊的是常鳳,秦堪的心腹親信,南京時的老班底。

 凜冽的寒風吹拂在常鳳臉上,粗糙的面孔微微生疼,常鳳瞇著眼迎著寒風。 眼中卻一片熾熱的興奮。

 沉寂隱忍了這些日子,公爺終於決定發動了。

 對常鳳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 它不僅意味著秦公爺的權勢能夠再進一步,也意味著他常鳳和家小的性命得以保全,甚至榮華富貴猶勝以往。將來秦公爺手握滔天大權,或許他常鳳也能混個世襲罔替的侯爵,常家世代子孫也就有了個敞亮無憂的前程。

 想到這裡,常鳳的目光愈發炙熱,眼珠泛著通紅的血絲,像岩漿般熾燙。

 “千戶大人,再走十里便是天津城了,如何行止請大人定奪。”身旁的校尉大聲喊道。

 常鳳眼中厲色一閃,嘿嘿冷笑道:“如何行止?當然是去拜訪咱們的同知錢大人,今時不同以往,難為錢大人蟄伏十年終於攀了高枝,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當初常某真是走了眼,沒發現北鎮撫司裡還藏著這麼一條白眼狼,今日老子倒想把他那身狼皮扒下來,瞧瞧裡面是不是真的藏著狼心狗肺。”

 一名手下笑道:“公爺被調任京衛指揮使後,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一直空懸,聽說那位新登基的皇帝正打算把錢寧捧到那個位置上去呢……”

 常鳳傲然大笑:“公爺縱然不是錦衣衛指揮使,錦衣衛照樣還在公爺手中,公爺從正德元年到如今,整個錦衣衛被他經營了十多年,南北鎮撫司和各地千戶所皆是公爺親信,從京師到地方可謂密不透風,區區一個錢寧想坐公爺的位置,​​壽星公吊頸,真他娘的活膩歪了。”

 “大人說得是,咱們現在可不就是閻王座下催命的黑白無常嗎?”

 凜冽的寒風中,一眾錦衣衛漢子豪邁的大笑隨風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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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知府衙門。

 如今已是錦衣衛同知兼欽差巡狩身份的錢寧坐在前堂,手裡端著精美細巧的茶盞兒,盞中青嫩的雀舌在沸水中上下起伏翻滾,極為賞心悅目。

 自從來到天津後,錢寧積蓄多年的怨氣終於徹底宣洩,天津知府衙門,漕鹽衙門,天津三衛指揮使司,天津市舶司,天津水師,天津東港……大大小小的衙門殺得屍山血海,刑場設在東港海邊,一聲令下,屠刀揮落,數日內足足有兩三千顆人頭落地,東港外的海水都染成了紅色,錢寧暴戾的殺心才稍稍收斂。

 親手毀掉了秦堪十多年苦心經營建設的天津根基,錢寧終於出了這口十年裡積抑的惡氣。

 原來這才是權力的滋味……

 錢寧滿足地閉上了眼,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新皇登基,秦堪的時代已經過去,如今已是他錢寧笑傲朝堂的時代了。

 身旁的桌案上,堆積著如小山高的供狀,這是錢寧近日大殺四方的成果,供狀裡全是秦堪的罪名,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總之,陛下只消在那些供狀上畫個紅圈兒,秦堪的罪名算是坐實了,死一百次都足夠了。

 錢寧越想越興奮,越急不可耐。他決定明日便動身回京,他迫不及待想看到秦堪那張臉上露出的絕望表情,一償他這十年裡鬱鬱不志的怨恨。

 各種如意算盤在腦海裡劈啪亂撥,一名欽差侍衛卻在門口抱拳行禮。

 “欽差大人,京師北鎮撫司派人來了,言稱錦衣衛有重要之事,需向大人面禀。”

 錢寧睜開眼,對打斷他遐想的人頗為不悅,懶洋洋地道:“叫他進來吧。”

 “是。”

 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這群人殺氣騰騰,每個人的手卻背在身後,很怪異的動作,進門後不朝錢寧行禮,只是冷冷注視著闔目假寐的錢寧。

 良久,似乎感到氣氛不對,錢寧睜開眼,然後他便看到了一身飛魚錦袍的常鳳。

 “常千戶?”錢寧認出了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譏誚:“千戶見到我這指揮同知,為何不行禮?秦公爺的手下都這麼沒規矩嗎?”

 常鳳也笑,嘴角咧出一個老大的弧度,愈發顯得猙獰可怕。

 二人面對面相隔數尺就這樣笑了起來,彷彿看到了什麼特別好笑的事,二人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抑制不住,最後二人各自捧腹笑得直不起身。

 這時,一名校尉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暴喝道:“錢寧,你的事犯了!我等奉詔押你回京,隨我們去詔獄走一遭吧。”

 錢寧笑聲戛然而止,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陰森:“奉詔?你們奉誰的詔?”

 “當然是陛下。”

 “詔命何在?”

 “待你束手就擒後自會見到。”

 “你們當錢某是三歲孩童嗎?不見詔命,你們竟敢拿捕欽差,好大的膽……不對!”錢寧兩眼忽然睜大,失聲道:“常鳳,你敢矯詔!不想活了嗎?”

 常鳳也終於止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兒,懶懶地一揮手:“拿人!”

 兩根散發著森然寒光的鐵鍊非常嫻熟地往錢寧頭上套去,錢寧大驚,跳起身撞翻了身後的太師椅,身軀靈巧地在桌上翻了個跟頭,穩穩落地。

 “來人,有人行刺欽差!”

 無數欽差儀仗侍衛從院內湧來,一張蓋著皇帝印璽的詔令擋住了所有人的腳步。

 “錦衣衛奉詔拿賊,誰敢阻攔,概以同黨論處!”

 侍衛們面面相覷,見詔令上印璽鮮明,不似作偽,眾人猶豫一番,咬了咬牙,緩緩退後幾步。

 錢寧心中愈發冰涼,惶然道:“陛下不可能拿我!你們哪裡來的皇帝印璽……張永!是張永那狗賊!他要造反嗎?不對,是秦堪要造反嗎?”

 常鳳目露殺機,獰聲道:“詔諭有令,若錢寧反抗,就地格殺!”

 身後十餘名錦衣校尉早已擺開攻擊陣式,紛紛從身後亮出機弩,森寒的弩箭一齊對準了錢寧,眾人齊聲大喝:“殺!”

 “亂臣賊子休想拿我!我要進京面聖!”錢寧怪叫著,忽然暴起身形踢翻了一張椅子,兩腿一蹬便朝門外奔去。

 嗖嗖!

 兩支弩箭激射而出,正中錢寧雙腿,錢寧慘叫一聲,當即撲倒在地。

 “你們這是矯詔,要被誅滅九族的!秦堪,你這賊子,打壓排擠我十年,今日膽大包天欲造反,竟還是不肯放過我,你會有報應的……”

 常鳳冷笑:“倒是生得一張硬嘴,錢大人是衛中同僚,卻想必還沒嚐過錦衣衛的刑罰,把他帶去城外,讓錢大人知曉何謂剝皮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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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5 08:36
第七百四十六章 兵諫逼宮(上)


 在眾多儀仗侍衛無奈的目送下,錢寧被一群錦衣衛押出了天津城。

 城外找了一處偏僻安靜之地,眾錦衣衛將錢寧綁在一棵樹上,常鳳從腰側抽出一柄匕首,看著錢寧嘿嘿獰笑。

 錢寧被巨大的恐懼包圍,似乎已嚇得神智不清,圓睜著一雙猶自不敢置信的眼睛,嘴裡喃喃道:“不會的,秦堪怎會造反?他怎敢造反?他如何造反?”

 “嘖嘖,錢大人不愧是帝前新寵,死到臨頭了還在憂心國事,你問的這些事啊,到了陰間黃泉自己個兒好好看,看看咱們秦公爺是怎樣翻雲覆雨,一手遮天,一個閹狗養大的雜碎,讓你當個鎮撫已是公爺天大的恩賜,給臉不要臉,妄想取秦公爺而代之,還在天津大殺四方,把公爺半生心血毀於一旦,今兒若讓你死痛快了,算老子對不起你,知道什麼叫剝皮實草嗎?”

 “剝皮實草”,洪武太祖所首創,說來其實很簡單,就是把人皮活剝了,然後在剝下來的人皮里填充稻草,做成人形立在路邊,就跟農田驅趕鳥雀而立稻草人一樣。

 失神的錢寧忽然狂笑起來:“這定是秦堪虛張聲勢!你們在嚇我。”

 笑著笑著錢寧的神情漸漸猙獰而扭曲,惡聲道:“我忍辱負重十年,在秦堪麾下活得連條狗都不如,如今我好容易時來運轉平步青雲,區區小計謀焉能嚇倒我?造反?秦堪有這本事嗎?京師有十二團營,有御馬監,有五城兵馬司,還有京師附近數十個衛所大軍,秦堪有什麼?就你們這幾號南京錦衣衛的老班底想改天換地,簡直做夢!常鳳,你嚇不倒我,你不敢動手,我乃代天巡狩欽差,敢動我一根毫毛,秦堪和你們這些走狗從此萬劫不復!”

 常鳳哈哈大笑,手中匕首因顫動而不停閃爍著寒芒。

 “對對對。錢大人真聰明。老子真不敢動你一根毫毛,你嚇到老子了……”

 嘴裡說著不敢動手,常鳳手裡的匕首卻毫不含糊,鋒利的刃尖抵上錢寧的額頭。 輕輕一劃。 錢寧的天靈蓋頓時劃破一道可怕的口子。 鮮血噴湧而出,常鳳將匕首插回鞘內,親手將那道口子小心翼翼地揭開。 再揭開,彷彿塑造一件藝術品似的,從頭骨開始,漸漸揭到臉部……

 錢寧張大了嘴慘嚎著,眼睛仍睜得圓圓,目光充滿了不敢置信,他到現在還不信秦堪真的要殺他,直到常鳳差不多將他臉上的人皮揭完了,錢寧終於完全絕望,意識也永遠陷入了黑暗。

 一個多時辰後,常鳳終於將整張人皮揭了下來,而錢寧早已斷了氣,只剩一具沒了人皮的血肉骨架無力地耷拉著腦袋。

 常鳳退後兩步,看著手裡這張完整的人皮,似乎對自己的手藝頗覺滿意,嘴角泛起幾分變態似的邪笑。

 “來天津的路上就說過要扒了他的狼皮,老子說到做到,弟兄們,把這狗賊的心肺挖出來瞧瞧,看看到底是不是生得一副狼心狗肺,還有這張皮,填點稻草立在這林子裡,讓那些吃裡扒外的傢伙瞧瞧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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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密報悄然入宮,如同在耳邊撞響了洪鐘大呂,乾清宮內,朱厚熜震得雙耳嗡嗡作響,半晌沒回過神來,臉色慘白得像許多大臣府邸大門前高掛的喪事白燈籠。

 “北郊大營……兵馬調動異常?”朱厚熜艱難地憋出一句話。

 小宦官神情惶急,仍躬身垂首道:“是,今日傍晚始,北郊大營內塵煙四起,軍令馬嘶此起彼伏,未多時便見三支萬人騎兵出了轅門,直奔四武營,四勇營,四威營駐地而去,並派出精騎截斷了南北官道,無論官商軍民人等皆不准通行……”

 朱厚熜臉色慘白,顫聲道:“遼東邊軍直奔十二團營駐地此舉何意?截斷官道​​又是何意?葉近泉想做什麼?他……他……”

 小宦官額頭汗出如漿,撲通跪倒道:“陛下,葉近泉怕是要反了!”

 朱厚熜兩腿一軟差點栽倒,出了他一直不願承認的事實。

 “他為何要反朕?”

 “陛下,奴婢聽說葉近泉曾是寧國公府的護院家僕,十餘年前,寧國公誅殺遼東總兵官李杲後,力保葉近泉當了遼東都司副總兵,後來漸漸升為總兵,總督,這些年朝中人事更迭,朝臣們只知葉總督威震遼東,與韃子交鋒屢屢得勝,揚了我大明國威,可葉近泉出身寧國公府之事已漸漸不被人所知,陛下,葉近泉沒理由造反,但秦堪……卻有充足的理由啊。”

 朱厚熜略一思量,不由又驚又怒:“皇兄失踪後內閣有過廷議,秦堪言稱擔心各地藩王不穩,而團營久怠之兵不敷大用,於是建言調遼東邊軍入關戍衛京畿,當時這理由入情入理,無可挑剔,今日看來,秦堪竟在朕未進京之前便已佈置了一切,好個算計!”

 說著朱厚熜終於咧嘴大哭起來:“你欲稱帝徑自為之,何必叫朕來京?何必害朕性命?今日兵臨城下,教朕如何是好?”

 “陛下勿憂,今陛下登基未久,朝中根基俱無,數日前承天門慘死一百多位大臣,世人皆誣陛下所為,正是四面楚歌之時,身邊可依者唯錢寧,張璁也,如今錢寧身在天津鞭長莫及,陛下何不召張璁入宮商議?”

 朱厚熜此時已嚇得六神無主,急忙點頭:“對,趕緊宣張璁入宮見朕。”

 “還有,今日遼東邊軍蠢蠢欲動。奴婢以為當安撫為首務,特別是安撫葉近泉……”

 朱厚熜如夢初醒,急忙道:“對,對對,先把葉近泉安撫下來。”

 接著朱厚熜眼裡閃過一道厲色:“還有,令騰驤四營出城赴寧國公府,先把秦堪和家眷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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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郊大營帥帳。

 帳內分左右兩排坐著遼東諸將領,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十多不到三十的年輕人,這些人是葉近泉的心腹部下,也是當年一批批送往遼東熬鏈的少年兵。大浪淘沙後,他們終於在大明的舞台上閃耀光芒。

 葉近泉披甲戴盔坐在帥帳正中,標準的戰時裝扮,手裡拿著一道明黃色的絹布,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欽封誠國公,世襲罔替,賜勳'右柱國上將軍',領中軍都督銜,遼東五萬將士勞師以遠,​​賜銀五十萬兩。軍中四位總兵封侯,六位參將封伯,各加勳號銜號……嘖嘖,好手筆。”

 帳內將領紛紛大笑起來,彼此之間互相拱手打趣,互稱某侯某伯,帥帳內頓時嘻嘻哈哈鬧成一團,可眾人眼中的目光分明充滿了譏誚,對無端臨頭的爵位和封賞嗤之以鼻。

 他們當年都是丁順和李二親手從流民營裡挑出來的,給他們吃給他們穿,教他們讀書識字,送他們去遼東經歷廝殺征戰,如今的一切都是秦公爺給的,他們欠秦堪一條命,怎會將皇帝的封賞看在眼裡?

 葉近泉的眼中也露出了笑意,卻靜靜的不發一語,待帳內眾將鬧夠了,葉近泉將臉色一板,沉聲喝道:“眾將聽令!”

 眾人同時起身,一陣整齊的甲葉鐵片撞擊聲過後,兩排將領已朝葉近泉躬身抱拳。

 “末將在!”

 “今上不仁,無道不孝,本帥與秦公爺決意進​​宮兵諫!”

 “願與大帥同往!”

 “此時傍晚,今夜子時全軍由朝陽門而入,先奪九門,再入皇宮!”

 話音落地,帥帳外的天空忽然一聲炸響,一道刺眼的閃電如匹練般在天空裂開。

 正德十四年深秋的最後一場雷雨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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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京師北郊大營不到三里的一處農莊周圍佈滿了錦衣校尉和邊軍將士,裡三層外三層將農莊圍得如同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秦堪站在簡陋的屋簷下,負手仰頭看著屋外傾盆如洩的雷雨,心緒卻無比平靜安寧。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箭已離弦,水已覆地,再也回不了頭,連日裡煩亂起伏的心情此刻卻如得道高僧般古井不波。

 來到這個世界十多年了,原以為自己可以和風細雨改變一切,然而走到最後,終究免不了殺人流血,他已沒有選擇,只因他還有太多的抱負沒有實現,當年在崇明島呂志隆墓前發下的誓願,十餘年後捫心自問,或許已做到了,然而自己和諸多名臣良將花費半生的努力卻要因一個人的權欲而完全抹殺,秦堪不能再忍了,他怕對不起自己和太多人的辛苦。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永遠不知道自己將要抹殺的一切是多少人一生的心血,甚至以多少條性命為代價換來的今日。

 這樣的熊孩子,不能不抽他一頓。

 腰間忽然多出一雙手,緊緊地將他環住,手很纖細,卻微微顫抖著,看得出它的主人此刻多麼的害怕不安。

 秦堪露出了微笑,轉過身看著她。

 “相公,真要兵諫嗎?”杜嫣長長的睫毛微顫,俏臉在天空閃電的照映下無比蒼白。

 秦堪嘆了口氣:“相公別無選擇。”

 “相公不當官也行呀,主動上疏辭爵致仕,或許……”

 秦堪笑道:“別人致仕或許可以保命,相公不行。”

 “為何不行?”

 “因為相公權力太大,朝中和地方勢力根深蒂固,他若不殺了相公,便永遠不能將這些威脅到他皇位的勢力連根拔除,為了鞏固皇位,我不能不死。”

 杜嫣失望地垂下頭,道:“何必非要趕盡殺絕?”

 秦堪笑道:“我不想死,更不想你們和孩子們死,所以我不得不反抗,”

 輕輕抱住杜嫣,秦堪嘆道:“嫣兒,相公不想當皇帝,相公只想保命,保住自己和家小的命,我之一生做的事無分正邪善惡,皆無愧於心。”

 杜嫣默然點頭,靠在秦堪懷裡靜靜享受著難得的安寧。

 傾盆暴雨裡,一名校尉冒著暴雨紋絲不動站在農莊院子中抱拳道:“公爺,夫人們和丈老爺家眷皆已安置妥當,此處離北郊大營咫尺之間,農莊周圍布下控弦之士數千,公爺可無慮,門外馬車已備好。”

 秦堪點點頭,道:“進城,去楊廷和府上。”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11-14 15:24 編輯

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6 08:32
第七百四十七章 兵諫逼宮(中)


 雨越來越大,雨水彷彿連成線的珍珠,順著屋簷陋瓦滴落地上,很快匯聚成河,潺潺流往低窪。

 校尉撐開油紙傘,秦堪使勁摟了一下杜嫣,然後鬆開她,目光隨即在杜嫣身後的金柳,唐子禾,秦樂秦康眾人臉上轉了一圈,發現大家臉上帶笑,眼中卻浮現著濃濃的擔憂,秦堪不由展顏笑道:“輕鬆一點,我只是去皇宮裡坐一坐,不同的是,這次多帶幾個人進去罷了。”

 眾女忍著眼淚點頭。

 秦堪抬步欲走,忽然停住腳,再次回過頭,這次目光落在唐子禾身上。

 唐子禾似乎清楚他在想什麼,嫣然一笑道:“放心,我絕不再給你添亂,這裡有我,你快去快回。”

 秦堪點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後終於走到傘下,校尉們護送著他登上門口的馬車。

 馬車冒著傾盆暴雨,一往無前地消失在藹藹雨霧中。

 眾女目送著馬車遠去,久抑的淚水終於順腮而下,無所顧忌地哭起來,唯獨唐子禾一人卻緊抿著櫻唇,柔弱的嬌軀微微發顫。

 杜嫣哽咽道:“你……渾身抖什麼?”

 唐子禾眼中閃爍著興奮之色,道:“一想到由今日始,咱們相公即將開天闢地,創一番古往今來聖天子前所未有的大業,我便不可抑制地高興。”

 “萬一,萬一今晚……他敗了呢?”

 唐子禾滿不在乎地道:“生死等閒爾,有何懼哉?相公若敗,我們隨他共赴黃泉便是,青史萬卷,哪一卷不是千年鮮血白骨書就?不是敵人的,就是我們自己的。很公平。”

 杜嫣和眾女瞟了她一眼,心中暗生敬畏。

 相公從哪裡找了這麼一位瘋子似的女賭徒? 不,不止是賭徒,簡直是亡命之徒。

 “姐姐。子時過後。我要進城入宮一行。”

 “你去做什麼?”

 “相公若敗,我與他同死。相公若勝,我入宮為他錦上添花,聊為君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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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聲隆隆,在楊廷和府上半空炸響。 剛剛入夜,正是萬家掌燈時分,楊府今日卻格外地沉寂,像一灘毫無生氣的死水。

 楊廷和陰沉著臉坐在前堂,枯瘦的手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用力過甚而微微泛白,顯示出他此刻極不平靜的情緒。

 楊府管家在門口探出頭。 看了看老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老爺,寧國公秦公爺來訪,入夜後騰驤​​四營到處在搜捕他。老朽大膽,先讓他進了門房避人耳目……”

 聽到“秦公爺”三個字,楊廷和眉頭皺得更緊了,鼻孔裡重重哼了一聲,道:“見!”

 很快,秦堪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楊府前院,而今日楊廷和卻一反常態並未起身相迎,望向秦堪的目光甚至充滿了敵意。

 秦堪渾似不覺,自顧一腳跨進前堂,施施然坐了下來,笑道:“往日我來拜訪,楊先生至少迎出前院,今日卻連一杯茶都欠奉,先生今日何以待客不周?”

 楊廷和冷笑:“想必過了今晚,秦公爺再來楊府老夫得須跪迎了吧?”

 “那樣未免太客氣了,秦某怕折壽呀。”

 “秦堪!你到底意欲何為!”楊廷和拍案而起。

 “保命而已。”

 “遼東五萬精騎入關戍衛京畿,可是出於你的算計?”

 秦堪坦然道:“不錯。”

 “今晚北郊大營葉近泉兵馬調動異常,也是你下的令?”

 “對。”

 “前幾日承天門前杖殺一百餘位大臣,想必也不是江彬的主意吧?那個蠢貨絕對沒有矯詔的膽子。”

 “不錯,也是我所為。”

 楊廷和疲倦地靠在椅背上,仰天長吐一口氣,緩緩道:“秦堪,你究竟想做什麼?大明君權受制,臣權坐大,外有九鎮數十萬邊軍和各地無數衛所大軍,內有拱衛京師三十萬團營,區區五萬遼東兵馬,你能翻天嗎?縱然今夜教你翻了天,滿朝文武大臣和勳貴能答應嗎?大明的天下是文官的天下,你能殺了皇帝,能殺盡天下千千萬萬的文官嗎?”

 秦堪微笑道:“還是那句話,我想保命。”

 楊廷和睜開眼,狠狠地瞪著他:“你是個瘋子!”

 “我只是個被逼到懸崖邊上走投無路的丈夫和父親。”

 秦堪的笑容漸漸收斂,盯著楊廷和道:“楊先生內閣首輔之尊,不知此生志向若何?”

 “當然是強國。”

 “秦某再問楊先生,我踏足朝堂十多年,平遼東,除劉瑾,鎮民亂,開海禁,種種所為評價若何?”

 楊廷和已平復了情緒,語氣緩慢道:“堪稱功績,可載青史。”

 秦堪不急不徐地道:“我之一生為社稷做的事情並不多,只有這麼幾件而已,然而,新皇登基後不僅急於除去我這個權臣,而且要將我做過的事情也一併抹殺,敢問楊先生,你若是我,如何取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夫若是你,引頸就戮而已。”

 秦堪搖頭:“不,我不甘心。如果我真是萬夫所指的奸佞,如果我真做了禍國殃民的事,我甘願赴死,但是我沒有,先生可曾見近年來朝政漸漸清明暢通?可曾見願奉天朝為宗主,每年朝覲的使臣越來越多?可曾見蒙古韃子已多少年沒有主動犯我疆界燒殺搶掠,反而是我邊鎮大軍頻頻征伐草原大漠?可曾見海禁之後各地百姓越來越富足,甚至有的農夫也偷偷在衣裳裡面穿上了絲綢,很多平民人家已由一日兩頓變為一日三頓?”

 “楊先生,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邀功,而是想告訴你,咱們的大明正在中興,離強漢盛唐只差一點點,如今大明的這些改變。離我的抱負也還差那麼一點點,我還有很多事情未做,大明的土地集中在太多權貴手裡,農民失地必反。這點需要改變。大明藩王太多,藩王再生藩王,僅是皇室宗親的開銷,國庫每年不知要花費多少銀兩方能填滿這個無底洞,這點也需要改變;蒙古韃子雖然轉為守勢,然而他們還未滅種,終究是一大禍患,更何況北方女真部落崛起的時日也不遠了,不解決他們,大明恐有亡國之慮,還有東南的倭寇,西邊的朵甘,烏斯藏,南邊的占城,暹羅……除了這些鄰國,天下還有更廣闊的地方等待我們去發現,去征服。大航海時代馬上要開始了,我們的目光不能只停留在這些鄰國身上,天下,遠遠不止是我們目光所及的天下。”

 秦堪長長吐了一口氣,苦笑道:“這些,就是我的志向,在我有生之年,我盡量做完它們,如果做不完,希望我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能夠做完,所以我不能死,因為人亡政息,大明近在眉睫的危機和機遇不僅錯失,整個大明天下反而會倒退到弘治以前的景象,我和先生以及諸多名臣半生心血全部白費,敢問楊先生,你願意眼睜睜見到一人一言而廢國?”

 楊廷和一直靜靜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神情越來越掙扎,充滿了矛盾。

 秦堪加重了語氣道:“楊先生,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也不是文官的天下,它是萬萬百姓的天下。”

 說完了這些,秦堪站起身,輕輕拂了拂衣衫下擺,道:“我獨自一人冒天大的風險進來,現在我要告辭了,在我走出楊府大門前,你仍有機會下令家僕護院將我綁去獻給新皇,我絕無怨尤,走出這個大門,大明的天下從今日起將掌握在我手中,皇帝做不好的事情,我來做!”

 秦堪朝楊廷和長施一禮,步履沉穩地朝外走去。

 楊廷和老邁的身軀微微發顫,眼珠佈滿了通紅的血絲,就這樣看著秦堪一步一步離大門越來越近……

**********************************

 京師東城福賓樓。

 整座樓閣已被包下,空蕩的大堂內不見一人,堂外的小空地上佈滿了四處遊走巡弋的武士,看打扮卻是錦衣衛所屬,堂前還站著兩名面白無鬚的便裝小宦官。

 夜幕剛剛降臨,一騎快馬從金水大街盡頭急馳而至,騎士勒馬停在福賓樓,神情滿是焦急之色,馬剛停穩騎士單腿一偏從馬背跳下,穩穩落地。

 “何人擅闖貴人重地?拿下!”一名錦衣百戶上前抽刀叱問。

 騎士摘下腰側牙牌高高揚起,大聲道:“我乃十二團營果勇營前哨軍參將何福,奉命求見保國公朱老公爺!”

 “公爺正與司禮監和國侯老爺們飲宴,諸勳貴飲興正酣,不見外客!”

 騎士怒道:“小小百戶竟敢攔我,不曉事的東西,你是錦衣衛哪個千戶的部屬?軍情十萬火急,耽誤了大事你吃罪得起嗎?”

 百戶眼中閃過一道戾色,語氣冷淡道:“你有何事見老公爺,我可為你轉告。”

 “呸!你算個什麼東西,守門的雜碎以為真是個人物了?老子要禀報的是軍中大事,你再敢攔我,管你什麼錦衣衛,老子明日便帶兵活劈了你!”

 百戶臉色變幻片刻,眼中凶光愈盛,臉上卻忽然堆起了笑臉,朝何福抱拳道:“既然將軍執意要見老公爺我怎敢再攔,小小百戶可耽誤不起軍中大事,將軍裡面請,老公爺與國侯老爺們在二樓雅閣裡……”

 何福重重哼了一聲,抬腿便往裡面奔去。

 單腳剛邁進堂內大門的門檻,何福忽覺背心一涼,低頭一看,一柄鋼刀的刃尖已穿胸而出,雪白的刃尖沾著幾滴鮮血,緩緩滴落在地,何福張了張嘴,想喊,接著一雙粗糙的大手適時地摀住了他的嘴。

 身後傳來錦衣百戶的獰笑:“果勇營參將?是不是向老公爺禀報北郊大營兵馬調動,遼東邊軍已朝著十二團營擺開了陣式?貴人們喝酒不能打擾的,想禀報軍情還是等下輩子吧……”

 話說完,何福的屍首重重倒地,門口站立的兩名司禮監小宦官眼角朝下瞟了一下何福的屍首,接著淡漠地移開目光。 仍舊一動不動直視前方,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很快,何福的屍首被錦衣衛抬走,地上的鮮血很被擦拭完畢。 一位正三品的武將一生留下的最後痕跡就這樣被抹得乾乾淨淨。

******************************

 福賓樓二樓雅閣內笑語歡騰。 歌舞昇平。

 不知哪裡請來的名妓花魁們賣力地撥弄著古琴琵琶,嬌媚動人的笑靨令這沉悶壓抑的秋夜彷彿多了幾分旖旎春情。

 今日做東的人身份非比尋常,卻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大明內相張永,而張永宴請的客人也是朝中權貴大人物,保國公朱暉以及近三十位開國侯。

 宴請的名目也很合乎情理,今日正是張公公的五十大壽。

 赴宴時一眾勳貴心下未免奇怪,今日張公公五十大壽何以只請了京中勳貴,卻不見一位朝中大臣,按說張永人緣不差,與內閣和六部尚書來往頗為相得,今日應該請他們才是,赴宴後被張永幾句玩笑寒暄一打岔兒,眾人也就不再多想。

 此時眾人酒已八分,宴席氣氛卻漸漸到了高潮,有了諸多青樓名妓花魁如穿花蝴蝶般頻頻斟酒添香,一位位妙齡佳人含情脈脈如纏綿春泥般的眼神,眾勳貴們也放下了架子,漸漸放浪形骸起來,更何況酒宴的主人也是豪邁之輩,幾句玩笑話一激,張永索性也擼起了袖子,在眾人的起哄喝彩聲中,跟朱暉老公爺拼起了酒。

 奈何朱老公爺年近八十,空有殺賊之心,卻無回天之力,一小壇女兒紅落肚,朱暉老臉赤紅打了一個冗長的酒嗝兒,神情迷離而縹緲地呵呵笑了兩聲,然後……一頭栽在桌上醉了過去。

 張永也喝大了,指著朱暉哈哈大笑,意猶未盡地朝門簾後一揮手,久候的侍女們端著一壇壇未啟泥封的美酒進來。

 張永身軀搖晃,面紅耳赤,捲著舌頭使勁拍了拍胸脯:“​​雜家……雖是閹人,但也不輸,男兒氣概,昔年陛下曾喚雜家曰'壯士張',如今雜家雖年已五十,但每日尚可食肉五斤,可挽兩石強弓,可舉鼎百斤而氣不喘,至於喝酒……雜家更沒怕過誰,各位侯爺,可有膽與雜家同飲此壇?”

 眾侯大笑,紛紛舉起酒壇道:“同飲,為張公公壽!”

 一壇酒咕嚕咕嚕從眾人喉管倒進肚裡,大家喝完放下酒壇,彼此哈哈大笑片刻,忽然有人身軀晃了晃,接著第二個,第三個……,幾乎同一時間內,宴席上所有人全部醉倒,雅閣內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酣醉酩酊的張永此時忽然直起了腰,身軀也不搖晃了,眼神也清明了,哪裡還有半點大醉的模樣。

 一名錦衣校尉走進來,朝屋子裡驚疑不定的眾名妓花魁們揮了揮手,眾女噤若寒蟬急忙退出雅閣。

 “公公,酒裡下的藥是秦公爺四夫人所配,此藥無色無味,迎風便倒,一日一夜絕不會醒,看來果然言中無虛。”

 張永點點頭:“馬上派人將這些公爺侯爺轉走,藏到一個絕密之地,不得走漏任何風聲,給秦公爺送信,就說此間之事已辦妥,雜家這就回宮,等著截下皇帝的調兵聖旨和虎符。”

 “是。”校尉說著噗嗤笑了起來:“就算調兵聖旨和虎符出了宮,也沒人接著它們呀,掌管十二團營的保國公和十二位開國侯全躺著呢… …”

 張永笑了笑,轉頭望向陰沉的夜空:“雜家給秦公爺搭好了戲台,接下來的這齣戲,該秦公爺登場啦……”

 話音剛落,忽聽一聲淒厲的尖嘯,一支火箭扶搖而上,在漆黑的夜色裡炸開一朵美麗的煙花。

 張永的瞳孔急劇收縮,眼中倒映著那朵淒美的煙花,紅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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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erlan 發表於 2014-9-27 11:11
第七百四十八章 兵諫逼宮(下)


 京師城內的氣氛跟以往有了一些不同。

 北郊大營調動兵馬的消息已傳了出去,值守城門的軍卒如臨大敵,未到時辰便早早關閉九門,一騎騎快馬朝城外飛馳而去,直奔十二團營駐地,緊接著一隊隊將士從皇宮內開拔出來,將原來值守城門的五城兵馬司全部被趕往城內,將京師全部大街小巷封鎖,嚴禁任何人出入,無論百姓和官員皆被趕進家中不得擅自外出。

 相比城內的緊張肅殺,皇宮卻已一片雞飛狗跳,到處皆是宦官們狼奔豕突的身影,惶恐地跑來跑去,有膽小的宦官悄悄捲起多年積攢搜刮的金銀細軟,從各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小門裡跑出宮躲避,有那不知其門而逃的宦官也悄悄偷了幾件各宮各殿裡的貴重擺設,找了個偏僻無人的花園或後山藏了起來。

 乾清宮裡,朱厚熜急得來回踱步,自從聽到北郊大營調動兵馬的壞消息後,他的眼淚一直沒停過。

 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再怎樣看起來老謀深算,實際上比那些常年在朝堂打滾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狐狸們差遠了,僅從登基後連出昏招便可看得出,這位小皇帝權力野心很大,但抓權力的本事卻弱了點,否則也不至於鬧到今日被人兵臨城下。

 “御馬監掌印苗逵為何還沒來?連他也背叛朕了嗎?”朱厚熜停下腳步,眼睛通紅地瞪著殿內跪著的宦官,狀若瘋癲。

 “就……就快來了,陛下勿憂,奴婢已派了十撥人去催請了……”

 “那就再派一撥人去催!快去!”

 “是。”

 話剛說完,殿門外一道匆忙的身影撲通跪在高高的門檻外。

 “老奴,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奉詔拜見陛下。”

 朱厚熜大喜,彷彿遇到救星般上前走了兩步,接著又猛地停下腳步,驚疑地盯著苗逵。仔細審視著苗逵臉上的表情。 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錯過。

 苗逵垂頭順目跪在門檻外,心中忐忑不安地等著朱厚熜發話。許久不見動靜,冷汗一滴滴落在猩紅色的地毯上。

 不知過了多久,朱厚熜幽幽問道:“苗逵,自弘治先帝始,你便極受天家恩寵重用,先帝曾派你遠赴宣府戍邊督軍,你也沒令先帝失望,那幾年著著實實打了幾場漂亮仗,論勇武更是力能扛鼎,以一當百,所以正德皇兄誅除劉瑾後召你回京,馬上將御馬監掌印的位置交給了你,苗逵,朕問你,天家待你若何?”

 苗逵以頭觸地,大聲道:“皇恩浩蕩,老奴只能以死相報。”

 “你果真仍忠於天家,仍忠於朕嗎?”

 “老奴願對天發誓!”

 “哪怕如今反賊兵臨城下,社稷危若積卵,一觸即傾?”

 “生是皇家家奴,死是皇家鬼兵!”

 苗逵的表態很堅決,朱厚熜這時才終於稍鬆了口氣,無力地坐在軟榻上,怔怔地盯著苗逵出神,眼淚又流了出來。

 “自朕登基,所為皆無愧於先祖,無愧於社稷天下,何以朝臣誤朕,權臣篡位,謀我江山,朕哪裡做錯了?”

 說著朱厚熜又嚎啕大哭起來。

 苗逵手足無措,只得磕頭道:“老奴不懂國事朝政,但老奴唯剩一片忠心,與陛下同生共死。”

 “四面楚歌之時,也只有苗逵你一個忠心之人了,但能度過此劫,朕定許你司禮監掌印之位,並封你為郡王,宋時內宦童貫可封王,朕也封得。”

 苗逵大喜,急忙叩首道:“老奴謝陛下隆恩。”

 “京師諸衛還剩多少人馬在城中?”

 “京師主要拱衛軍隊是十二團營,然而此時遼東邊軍分三萬騎分別在城外擺開了陣式狙擊團營,團營久怠之兵,人數雖眾,但依老奴看來,勝負猶未可知,所以京師城內的主要兵力只在御馬監所轄騰驤四衛,包括勇士營,旗軍營,共計二萬餘人,這是京師城內唯一的精銳之師…… ”

 朱厚熜越聽越失望,臉孔迅速漲紅,怒道:“我大明京師皇都難道只有區區兩萬兵馬嗎?”

 苗逵苦笑道:“當然不止兩萬兵馬,只是按祖制團營不駐城,現在被遼東邊軍阻截在城外,城內五城兵馬司共計六萬餘,還有所謂的親軍二十六衛,這二十六衛一大半駐於城外,剩下的上十二衛雖在城中,將士們卻久無操練,軍中將領貪墨缺員吃空餉嚴重,十二衛幾與懶漢閒夫無異,府庫裡擺放的兵器生沒生鏽都還兩說著,靠他們禦侮抗敵,何異於​​癡人說夢,這十二衛和五城兵馬司幾乎可不計考慮矣。”

 朱厚熜絕望地道:“如此說來,皇城必破無疑了?”

 “那倒不是,老奴統領御馬監多年,對騰驤四衛的戰力倒是頗具信心,這支兵馬是真正的精銳之師,昔年正德陛下尚武,常常禁中演武操練,練的也是這支兵馬,老奴可以說,他們的戰力與遼東邊軍相比絕無遜色……”

 “那也只有兩萬多呀。”

 “陛下,您是九五至尊,可號令天下,咱們兩萬多精銳守城,同時派出快馬分赴各地,命各地衛所尤其是京師周邊的燕山衛,大興衛,濟州衛,通州衛等兵馬速速點兵進京勤王,此勤王令一出,天下諸衛起兵景從,整個北直隸數十萬大軍雲集匯聚,數日可至京師,將叛軍團團包圍,只要京師城不破,城外便是叛軍的葬身之地。”

 朱厚熜眼中喜色一閃,接著又變得忐忑:“若是……城破了呢?”

 苗逵嘆了口氣,垂首道:“若是城破,一切皆休,老奴願陪陛下共赴黃泉。”

 朱厚熜悚然一驚,含淚急道:“如此,還多說什麼,苗逵你速速調御馬監兵馬守城,快去。”

 “是。”

 苗逵走後,朱厚熜仍在殿內來回踱步。 越想越覺得恐懼不安,思量許久,又道:“來人,四衛營將士可曾拿到秦堪、杜宏等一干逆賊及家眷?”

 “陛下恕罪,傍晚時將士奉詔拿賊,秦府和杜府早已人去屋空,連僕人都不見一個……”

 “速速取來團營調兵虎符,朕再親書一道聖旨送予保國公和十二國侯府上,讓他們不論想什麼辦法都要出城衝破叛軍防線,將團營掌握手中,對叛軍合圍殲剿。還有,秦賊任錦衣衛指揮使多年,衛中上下皆是親信耳目,如今錦衣衛再也信不得了,朕下道聖旨,凡京師城內錦衣衛皆摘除佩刀腰牌,集中於北鎮撫司內不得外出一步,命騰驤四衛和西廠去宣旨,膽敢違旨者,以謀逆論處,殺無赦!”

 “是。”

 “還有,朕早聽錢寧說過,東廠廠督戴義與秦堪多年來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戴義和他的東廠也信不得了,亦照此處之,還有勇士營,聽說當年勇士營曾與秦堪屠戮東廠番子數千,後來又同赴遼東誅賊,天津剿亂,這勇士營裡上下官兵怕也早被秦堪收服了,與朕不是一條心吶!傳旨,勇士營一併處之,還有朝中六部都察院秦氏同黨,京師與之來往密切勳貴,並清查上十二衛中與之交往過甚的都督,提督,指揮使…… ”

 朱厚熜越說越越心寒,不提不覺得,細數起來,整個京師被秦堪經營成了一個處處漏風的篩子,真要將秦黨勢力連根拔起,包括內閣首輔楊廷和,吏部尚書楊一清,兵部尚書嚴嵩,內宮司禮監,御馬監等等,甚至京師手握最大兵權的保國公朱暉也和秦堪交往甚厚,若真欲清查除根,如何除起?

 這是真正的內外交困之時啊,朱厚熜疲倦而絕望地闔上眼,任淚長流。

 “罷了,命鐘鼓司撞鐘,朝中諸臣速來奉天殿朝會,商議退敵之策。”

************************************

 臨近子時。

 夜幕降臨,京師城中戰雲密布,人吼馬嘶,早已不復往日喧囂繁華景象。

 官員和百姓被驅趕進各自的家中,城中各司各衛兵馬頻頻調動,紛亂嘈雜的踏步聲傳揚在各條大街小巷,這個平靜安寧的國都皇城,七十年前瓦剌兵臨城下時,京師臣民也曾這般被戰爭的陰影籠罩,平靜安寧的七十年後,戰爭再次悄然降臨這座古老滄桑的城池。

 騰驤四衛將士早已從五城兵馬司手中接管了京師防務,九門落閘釘死,將士們聚集城牆馬道和城門下的通道內,滾木,擂石,火油,
火砲等等守城武器被民夫一樣樣搬上城牆,城頭高高豎起了一面飄揚招展的明黃龍旗,顯示著朱厚熜絕不屈服的決心。

 西直門通道外慢慢走來了一隊打著火把的人馬,為首的穿著大紅飛魚錦袍,滿是虯髯的黑臉上堆著如沐春風般的笑容,此人​​卻是秦堪的心腹親信李二。

 值守西直門的騰驤四衛將士心生警惕,紛紛執戈以對,一名百戶拔劍喝道:“來人止步,城門重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李二渾若未聞,仍舊往通道內走著,嘴裡笑道:“連咱們的路都敢攔,你他娘的瞎了眼嗎?你家千戶大人也未必有這膽子,你個小百戶活膩了?”

 “止步!再往前走莫怪末將得罪了!”百戶警惕心很高,絲毫沒被唬住。

 李二停下腳步,從懷裡掏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布往前一遞,道:“奉聖諭,我等須出城一行,這是聖旨。”

 百戶一凜,急忙接過湊到火把下看,許久,百戶露出愈發警惕的神色,右手已按在腰側的刀柄上,沉聲道:“這道聖旨蓋的是天子國璽和司禮監的印……”

 李二挑了挑眉,笑道:“怎麼?天子國璽和司禮監的印你們也不認?”

 百戶冷笑:“平日倒是不敢不認,只是今日不同,宮中早已傳出旨意,今日京師九門進出一概不認國璽和司禮監印鑑令旨,九門將士只認天子私璽,否則皆是偽詔,更重要的是,你們身穿飛魚服,顯然是錦衣衛所屬,兩個時辰前天子已下旨,但凡城中錦衣衛一律不准踏出北鎮撫司一步,違者以謀逆論處……來人,將這一干逆賊拿下!”

 “殺!”無數支長矛毫不猶豫地朝李二刺去。

 眾錦衣衛臉色一變,連退數步,李二大笑:“小皇帝倒是沒蠢到家,這麼早便防著咱們錦衣衛了,弟兄們,隨我奪了西直門!”

 “殺——”百名錦衣校尉同時抽刀出鞘,義無返顧地朝四衛營將士撲去,城門通道內頓時亂作一團。

 四面八方敲響了鑼聲,通道內的殺伐引來無數守城將士,一股股黑色的人流無情向李二眾人卷集而來。

 這時天空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嘯,一支火箭急升直上,在半空中炸開一朵血紅色的煙花。

 所有人心頭一沉,煙花的殘影仍存在大家的瞳孔裡不曾消散,只聽到城門外傳來如潮水般的喊殺聲。

 李二大喜,急吼道:“分出十人堵住通道,其餘人誅殺眼前之敵,打開城門迎遼東邊軍入城!”
本帖最後由 alterlan 於 2014-9-27 11:40 編輯

win761 發表於 2014-9-29 05:02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事已定


    騙取城門失敗,李二領著屬下不得不與守門將士殺成一團。

    甬道一頭城門緊閉,另一頭被驚動的守城將士如潮水般湧來,很快與李二等人殺成一團,慘叫聲交織一片,李二的百餘屬下分成兩部分,十人拚死抵抗甬道盡頭的將士,其餘的人發瘋般朝城門殺去。

    守門的百戶被錦衣衛的困獸之鬥殺得節節敗退,幾個呼吸間便被李二等人逼到門邊,李二殺得性起,眼中凶光閃爍不停,正待一鼓作氣殺了百戶奪取城門時,另一頭拚死抵抗的屬下幾聲慘叫,已死在守城將士的刀下。

    李二大急,不得不再次分兵抵擋,城門內的將士壓力頓松,反抗愈發激烈起來,奪取城門的攻守之勢立轉,李二和屬下兩頭被堵,形勢愈發危急,而城門外,兩萬遼東大軍已開始攻城,事先約定好的城門並未打開,遼東邊軍不得不架起雲梯往城牆攀爬,與守城的騰驤四衛將士殺得激烈難分,各自死傷慘重。

    甬道內,李二殺得兩眼通紅,神情愈發焦急,今晚事關重要,而他是公爺計畫中最至關重要的一環,若不能奪取西直門,所有的一切都將功敗垂成。

    百名屬下一個一個慘叫著死在四衛營將士的刀下,李二紅著眼,狠狠一咬牙,索性轉過身,將整個後背朝著甬道,拼了命朝城門殺去,然而此時腹背受敵,縱然拼了性命,終究勢單力薄,拼不過京師城中最精銳的四衛營將士,剛轉過身不過片刻,李二背上便挨了幾刀,縱橫交錯的刀口如嬰兒的小嘴咧得大大的。鮮血一股股往外噴湧。

    「弟兄們,死何懼哉!舍了這身剮,為公爺和葉總督打開城門,咱們就算死了。公爺也不會虧待咱們的兒孫後嗣。定能賜他們一個萬代公侯!」李二嘴角流著血,瞋目大喝道。

    剩下只有二三十名錦衣衛屬下彷彿瞬間被激起了血勇之氣。紛紛暴應一聲,每個人臉上帶著決絕的神情,手中的鋼刀舞得虎虎生威,潮水般的四衛營將士如同遇到了一道攔河大壩。凌厲的攻勢竟被硬生生擋在甬道口子上。

    就在李二屬下百人如小浪花般即將被守城將士淹沒時,被四衛營將士重重包圍的甬道外圍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機括聲,四衛營的將士紛紛慘叫倒地,一支支錦衣衛獨配的弩箭漫天花雨般朝將士們激射而去。

    突如其來的襲擊令外圍的將士攻勢一滯,敵我態勢瞬間立轉,現在如同肉夾饃似的一層夾著一層,雙方竟都處在腹背受敵的形勢下。

    攻勢一緩。弩箭愈發激烈,毫不留情地朝四衛營將士身上傾洩而去,片刻間便放倒了百十人,被堵得嚴嚴實實的城門甬道很快被殺開一條血路。

    正打算戰死城門的李二和眾屬下一楞。眯著眼朝甬道盡頭望去,卻見穿著一身明光輕鎧的牟斌領著近千名錦衣衛屬下趕來。

    李二呆怔片刻,頓時大喜:「牟大人……」

    牟斌領著千人從甬道一路殺到李二跟前,臉上身上濺滿了鮮血,看起來非常猙獰可怖。

    「殺掉守門那一隊百戶,速速打開城門,混帳東西,公爺的佈置差點被你毀了!」牟斌大喝道。

    有了新的生力軍,裡面還有數百名配備錦衣衛機弩的射手,幾百架機弩守住城門甬道,其餘的人奮力朝背貼城門的數十名將士撲殺而去,戰況頓時呈一面倒之勢。

    此時李二的壓力已減輕了許多,甚至有暇轉過頭說話。

    「牟大人你怎麼來了?」

    牟斌年近五十,身手卻絲毫不弱,手中鋼刀如水銀洩地,拖出一道長長的雪白匹練,一名百戶的胸膛被刀劈出一道長長的血口,慘叫倒地,牟斌頭也不回地道:「小皇帝太過分了,我等錦衣衛南北兩衙的都官們奉詔老老實實待在北鎮撫司不敢擅動,誰知我家老僕冒死送信進來,言稱有禁軍衝入我府上,要鎖拿我妻妾子女入內獄,幸虧老夫聽了秦公爺的忠告,昨日已將妻兒送到城外農莊避禍,否則老夫滿門盡被屠戮矣!小皇帝行事如此趕盡殺絕,老夫也顧不得許多了,隨公爺殺出一條血路便是!」

    二人說著話,背貼著城門的百戶在狂風暴雨般的砍殺中終於盡數被殺,十餘名錦衣衛一湧而上,將門閘一道道打開,再用重錘擊斷高懸於城門邊的吊橋,吊橋在無數道或懼或喜的目光注視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最後搖晃幾下,如同力竭的巨人般轟然倒下,橫架在護城河的河面上。

    城外正全力攻打城門的遼東將士呆了片刻,接著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營盤中軍陣內,騎在馬上的遼東總督葉近泉兩眼放光,仰天豪笑數聲,抽出腰間寶劍,大喝道:「西直門破矣,京師已在秦公爺掌握之中,擂鼓助威,令眾將士衝進城去,奪取九門,包圍皇宮!」

    「得令!」帳下諸將領興奮抱拳應道。

    …………

    …………

    京師城外,十二團營駐地已亂成一團。

    土木之變,明軍大敗,傷亡五十萬人,大明京師一度被瓦剌大軍兵臨城下,被當時的兵部尚書于謙率軍擊潰後,鑑於拱衛京師的三大營死傷慘重,遂將三大營改編為十營,天順三年再增二營,合稱為十二團營。

    為防軍隊作亂,憲宗皇帝將十二團營駐於城外,分別由四武,四勇,四威組成,每四營為一駐地,每營皆由一位開國侯統領,對於開國侯的忠心,皇帝自是放心的。

    然而今晚,十二團營卻出現了變故。

    十二團營的三大營盤外不足五里處,莫名其妙多了一支數量龐大的兵馬,而且都是騎兵,離營盤老遠便擺開了錐型的進攻陣式,騎兵倒也罷了,團營人數遠在這支騎兵之上。防禦起來並不算難,然而最糟糕的是,此時應該坐在各自帥帳裡發號施令的各營開國侯卻一個也不見,十二位開國侯彷彿徹底消失了似的。城裡城外都沒了音訊。十二團營一撥接一撥派出人馬尋找也沒找到。

    此刻遼東大軍壓境,城門外也隱隱傳來喊殺聲。顯然大軍在攻城,十二團營終於慌了。

    久怠之兵,從軍士到將領經歷戰陣的越來越少,危急關頭大家都慌了神。一片惶然忙亂中,大家終於推出了十二位總兵為統領,總兵們聚於帥帳,焦頭爛額地商議如何應對之時,卻聽營盤外忽然吹響了號角,低沉悠長的號角聲如泣如訴地嗚咽,在夜空中迴蕩。團營帥帳內的總兵們一楞,面色蒼白地互視一眼,瘋了似的跑出帳外,力竭聲嘶地集結團營大軍。待到眾將士匆忙在營盤外結好參差不齊的陣式時,對面忽然擂起巨鼓,急促的鼓聲節奏裡,萬人鐵騎動作劃一揚起了長刀。

    「攻!」

    將領一聲令下,萬馬齊嘶,鐵甲黑潮如同怒海中的巨浪,惡狠狠地朝團營卷集而去。

    「結陣!穩住!」團營防線內,遙遙看著那道黑色的潮水如驚濤拍岸般撲殺而來,總兵們嚇得心神俱裂,那道黑潮彷彿無堅不摧,能攻破世上一切敢擋在他們面前的障礙,被稱為大明皇都最後一道屏障的十二團營也不例外。

    天空刺啦一聲霹靂,閃電瞬間照亮了夜空,傾盆如注的暴雨中,黑色巨浪在廣袤的平原上像一支鋒利無匹的巨箭,狠狠地扎入團營匆忙結成的陣式中。

    轟!

    百戰浴血的遼東邊軍與久怠散漫的團營,終於第一次撞在一起,互相稱量各自的斤兩,分曉王寇。

    *********************************************************************

    京師城外,分兵出來的兩萬遼東大軍已攻進了城門,一發不可收拾。

    隨著西直門失守,遼東鐵騎如潮水般湧進城門,進城之後,各營分流,迅速撲向其餘的八個城門,騰驤四衛將士失了先機,終不敵精銳的遼東邊軍,不到一個時辰,京師八門全部失守!

    騰驤四衛不得不節節敗退,與邊軍們展開了巷戰,直到這時,真正的殘酷和慘烈才開始。

    雙方各以什伍為單位,手執兵器在城內大街小巷裡奮力廝殺,邊軍和四衛營雙方皆無巷戰的經驗,只能憑戰場上的直覺和身手來互搏生死。

    一聲聲金鐵相交伴隨著臨死前痛苦的慘叫,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夜裡如萬千鬼魂的嗚咽厲吼,官員和百姓們躲在家中抱頭摟在一起,瑟縮在屋子的角落裡驚恐地聆聽著外面街巷上的動靜。

    …………

    …………

    東城秦家外宅。

    外宅內的僕人丫鬟早已遣散一空,此刻整個宅院內外將士林立,披著鐵葉鎧盔的邊軍,穿著大紅飛魚服的錦衣衛,戴著圓帽穿著褐衫的東廠番子,裡裡外外圍了一層又一層,以整座外宅的前堂為核心,團團圍在四周,前堂屋頂的碧瓦上,靜靜地匍匐著兩排手執機弩的錦衣校尉,從上至下,從裡至外,將宅院圍得密不透風。

    秦堪仍穿著一身暗黃蟒袍坐在前堂正中,手中端著一盞香茗,神情沉靜地直視空蕩蕩的堂外前院,彷彿等待著什麼,又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堂內除了他以外空無一人,身邊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忠實地執行著他下的每一道諭令,黑或白,忠或奸,此刻無人再顧及,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也好,為了保命也好,都在外面奮力廝殺。

    堂前不總是安靜的,一個個報信的校尉在不停的匆匆稟報軍情,秦堪如同久經陣仗的大將軍,面沉如水地聽著各方百江匯海般的消息。

    「報——邊軍奪取西直門,兩萬大軍已入外城,葉總督親臨西直門統領指揮。」

    「報——九門已得,騰驤四衛堅守街巷,我軍與四衛營巷道廝殺,傷亡慘烈。」

    「報——城外三萬邊軍鐵騎已率先向十二團營發起進攻,保國公與十二位開國侯不知所蹤,十二團營群龍無首,遼陽衛參將宋傑一馬當先斬斷團營帥旗,團營士氣大亂,節節敗退,漸不能敵,全線潰敗即在眼前。」

    聽到這個消息,秦堪一直緊繃的臉色終於稍稍緩和。

    遼東鐵騎果然沒讓他失望,事實證明人數眾寡並不是決定戰爭勝負的絕對因素,策略和將士的戰場經驗才是最重要的,三萬鐵騎主動進攻二十萬團營,除了事先謀劃的綁架保國公和十二國侯外,遼東鐵騎這幾年能將蒙古韃子打得轉攻為守,不得不說,葉近泉這位遼東總督沒有白當,這十年裡邊軍數百次大小戰役,終於熬煉出了一支戰無不勝的軍隊,看似偶然僥倖的勝利,其實有著冥冥中的必然。

    終日陰沉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喜色,團營若敗退,意味著今晚的起事成功了一大半,大事可定矣!

    「報——北直隸錦衣衛八百里急報!拱衛京師的燕山衛,密雲衛傾巢而出,急奔京師勤王而來,兩衛離京師最近,兩軍合為一軍,總數共計三萬餘兵馬,其中騎兵萬餘,步卒二萬,離京師北城門尚有三個時辰路程,葉總督請公爺定奪。」

    秦堪仰頭嘆了口氣:「果然來了,看來凡事留個後手總是沒錯的,該用的時候果真用上了……」

    「朵顏部如今在哪裡?」

    「朵顏部一萬精騎離京師城外五十里紮營,公爺曾囑咐過,不管京師發生任何情況,朵顏部不得妄動,一切行止只聽公爺號令,現在城內城外廝殺慘烈,朵顏部仍按公爺的吩咐未動一兵一卒。」

    秦堪闔眼沉思半晌,然後緩緩睜開眼,道:「馬上派人告訴朵顏部花當首領和塔娜,朵顏部全部出發,一個時辰後趕至湯河鎮外,狙截燕山,密雲兩衛,務必將這三萬人攔在湯河鎮外……」

    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秦堪接著道:「告訴花當,若朵顏部這次沒讓我失望,事成後遼東都司出兵兩萬,助他蕩平海西女真部,醜話說在前面,打下的牧場我准他部落放牧,但我大明必須在女真部駐城十座,朵顏部每年必須選稚齡幼童五百人入城,由我漢人儒師教授學問,將來我和塔娜生下的兒子長大後,將由他繼承這十座城池……」

    報信的校尉呆了一下,他不明白如此緊急關頭,公爺為何跟朵顏部的花當說起這些與眼下戰事毫不相干的事,抬頭看了秦堪一眼後,校尉抱拳單膝行禮而去。

    前堂外,又一道匆匆的身影急速奔來。

    「報——葉總督報捷,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亂軍之中被邊軍冷箭射殺,當場命斃,騰驤四衛軍心大亂,京師東南西北四城,遼東邊軍已佔其三,四衛營節節敗退,大軍已將其壓制到南城不得動彈,五城兵馬司及京師上十二衛各屬一觸即潰,散不成軍,紛紛逃往城外,此時唯南城和內城皇宮仍在朝廷手中。」

    校尉抬頭興奮地注視著秦堪,道:「公爺,事成矣!」

    秦堪卻不見絲毫興奮之色,眼角抽搐了一下,黯然嘆息道:「大明痛失一員驍將,苗公公,世間的忠奸善惡一定要用死來證明嗎?在你心裡,何謂大忠,何謂小忠?」

    茶盞輕輕朝桌案上一擱,秦堪的手自始至終仍是那麼的沉穩。

    「走,去皇宮,告訴葉近泉,攻破宮門後嚴厲約束將士,宮內宦官宮女將其集中一處,各殿各庫封存,不得濫殺,不得搶掠,違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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