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姒兒(六)
小夏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從大力鬼的屍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看著不遠處的萬玉峰歎了口氣說:「萬兄果然不愧是這中原有名的風流人物,連這迷煙都要製作得男女有別,只可惜枉費了我這兩張價值百兩的清風散毒符。」
萬玉峰不屑之極地嗤了一聲:「那是自然的。這迷煙可是萬某苦心研究,精心調製,同時時時刻刻都念著想著天下間無數美麗女子才做出的,只針對女子體質才有奇效。若是讓你這等齷齪粗鄙的男子都能消受,那不是對萬大爺那一番苦心與誠意的褻瀆?」說到這裡,他又皺了皺眉:「既然你是早有警覺,怎的不提醒何姑娘?或者暗中給她兩張這符咒?」
那自然是因為現在符囊中也只有這兩張了,而且相比於沒頭沒腦地自以為是,這位何姑娘這樣還比較能幫忙些... 小夏看了一眼軟倒在旁邊的何姒兒,淡淡說:「我覺得這位何姑娘還是暫時歇歇的好,這樣我們說起話來也方便些。」
萬玉峰皺眉問:「你想說什麼?」
小夏卻反問:「難道萬兄弟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麼?或者說,就沒有什麼想做的麼?譬如現在這位何姑娘就已經毫無反抗之力,你怎地就站在那裡不動?」
萬玉峰並不說話,只是一雙桃花眼眯了起來,剛才面對何姒兒的時候還熱情似火的眼神已經完全冷了,露出絲絲殺氣。
小夏自然也看見了,笑著說:「...難道萬兄弟是怕貿然走過來,就和變得和這大力鬼一般了麼?」
默然了一會,萬玉峰點頭冷哼一聲說:「...臭小子,算你說對了。萬大爺是有些顧忌,你們這些符籙派的道士慣有些壓箱底的玩意,確實讓人不得不小心些。」
不要輕易將符籙派的道士逼上絕路,這是不少江湖老手們的共識。和打熬筋骨、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出來的武功高手,還有吐納搬運、調和龍虎的外丹派道士不一樣,這些擺弄符籙的傢伙手裡到底有多硬,有多難對付,並不怎麼能單單從外表上看出來。就算是一個眼神散亂、腳步虛浮,幾乎手無縛雞之力、修為不入流的野道士,說不定手上偶爾也會藏得有幾張中品的符籙;尤其是以霸道實用著稱的五行道法,若是拼命的時候冷不防來上那麼一下,只要不是修煉到了先天之境的大高手誰都有陰溝裡翻船的可能。
如果這些都還只是可能性,讓人顧忌而已,那橫在那裡的大力鬼的屍身就是明擺著的證據了。這大力鬼憑著一身天賦神力和橫練功夫已算是難得的好手,卻死得這樣詭異莫名,確實不得不讓人小心提防。尤其是那躲在屍身後的小子還有意要誘人過去的時候。
「但是萬兄弟你也不能就那樣站在那裡吧?僵持得久了,若是等那天河五鬼中的其他兩個趕回來了怎麼辦?」
萬玉峰冷冷一笑:「對啊,他們趕回來怎麼辦?我倒是有把握逃掉,你呢?」
小夏說:「自然是對我們兩個都沒好處的... 所以我這裡有個法子,其實說來簡單得很:我和萬兄弟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要你的何仙子,我自走我的,各不相干。」
這話聽得萬玉峰一愣:「就這麼簡單?」
「當然就這麼簡單,否則你還想怎麼樣?」小夏歎氣搖頭:「我本來就和這位茅山何仙子不熟,不過就是在翠紅樓喝酒時偶遇,還以為是哪位陪酒的姑娘,正要上去搭話,便被那天河五鬼給圍住了,一起抓來這裡。剛才和她合力殺掉這大力鬼也是只為自保。如今萬兄弟你既然將洞口也打開了,那就正好,趁著現在那天河五鬼的其他兩個還沒回來,我走我的路,你要和這何仙子探究什麼人生真諦也請自便,這不是很好麼?」
萬玉峰卻皺著眉,對著好像確實簡單至極的方法有些不信:「你便真的這樣捨得讓這何姑娘被我帶走?雖然這本也是何姑娘自己的大好機緣,但你這些見識狹隘的俗人難道不會覺得嫉妒、覺得可惜?這等貌若天仙,身份尊貴的女子若是救下了,不說贏得美人芳心以身相許,便是有了茅山派的感激那也足可依仗為江湖立足之本... 這難道不是你們這些粗鄙之輩心中所想的麼?」
「是啊!我也是這般想的啊!」小夏也一拍大腿,但馬上又大大地歎上一口氣:「但是誰知萬老兄你居然不上當,不走過來啊。我這壓箱底的靈符在這個距離上可沒什麼必中的把握,又自忖身手橫絕不是萬老兄的對手,連走出來都不敢。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了...」
「你... 你這人... 怎能...」一旁軟著的何姒兒聽得清楚,一張俏臉氣得通紅,勉強伸手出來想打小夏,只是落到身上的時候軟綿得連蚊子都拍不死。
不遠處的萬玉峰不耐煩地連連揮手:「那好吧!便如你這小子所說的,快快滾吧!」
小夏卻沒動的跡象,依然還是躲在大力鬼的屍身後說:「但是萬老兄你站在那裡,我可沒胡亂走出來的膽量,你那些飛刀犀利得很... 如今這茅山何天師的女兒落在你手中,可就只有我一人知曉。這等情況下要說你沒有滅口之心我可是第一個不信。」
萬玉峰一雙桃花眼一瞪,也居然迫出些陽剛之氣來,喝道:「若是真是為了這些小小阻礙便心存顧忌,又怎有資格來和天下佳麗共品人生快事?茅山何天師名氣雖大,我萬某人也不放在心上。那五嶽盟的石道人一對飛劍縱橫天下殺人如麻,也是著名的棘手人物,妙一姑娘正是他的得意弟子,我萬某人不是也一樣的無所顧忌?」
小夏卻還是搖頭說:「雖然我對萬老兄至真至誠的一腔熱血非常佩服,可惜小命只有一條,不敢胡亂冒險。還請萬老兄你先退出去,麻煩再將洞口那石頭給推開些,再走遠些,讓我獨自逃開了,這何姑娘就給你留在這裡。」
「......我怎知你是不是存心將我支開,好對何姑娘圖謀什麼不軌?」
「...這生死攸關之際,我還真沒萬老兄那等情致...」小夏不得不再歎上一口氣:「還是快請萬老兄先讓一讓吧,若是讓那天河四鬼將我們堵在這裡了,萬老兄逃得掉,這嬌滴滴的何姑娘可就逃不掉了。」
「...好,若是我發現你對萬某的何姑娘做了些什麼不該做的事,必然讓你後悔生在這世上!」萬玉峰恨恨地看了小夏一眼,這才轉身走向了洞口,然後上面便傳來了巨石挪開的聲音。
過了半晌,小夏終於氣喘吁吁地爬出了這個洞口。只見外面一片鬱鬱蔥蔥,正是一個山坡上的樹林中,目之所見的十幾里之外依稀可見有炊煙升起,似乎正是自己來揚州之時路過的一個小村鎮附近。心中不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萬玉峰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萬老兄,我知你一定在這附近的。」小夏喘了幾口氣,開口大聲說道。他左手上正拿著一張符,右手則環著何姒兒的腰身將她半提半拉地拖著擋在身前。正是要拖著何姒兒一起爬出來這才費了不少功夫。
「臭小子,你在做什麼?」遠處的一棵樹下閃出萬玉峰的身影,滿臉怒容地看著小夏。
「自然是防著萬老兄你的飛刀暗器了。那大塊頭的屍體我可抬不動,就只能請何姑娘來替我擋一擋了,順便也讓你看看我可不是空口恐嚇你。」小夏揚了揚左手的那張符,然後將之貼到了何姒兒的額頭上:「你也莫要怪我手段卑鄙不懂憐香惜玉,只是這江湖人心險惡,不作些萬全準備實在放心不下。這張『三陽火爆符』離開我手十五息之後就要炸開。你若是想要先來追殺我,這何姑娘的一張臉蛋可就保不住了。」
話一說完,小夏側身一推,何姒兒就沿著洞口又跌了進洞中去。這洞口本來就是開在高處,何姒兒周身根本使不上力,順勢一下就滾回了洞窟深處去。而小夏則看也不看,轉身就朝著遠處跑去。
「好奸猾的小賊!」萬玉峰怒喝一聲,身形一閃就全力朝著洞窟中奔去。
衝入洞窟後,在下面的地上看到了倒臥著的何姒兒,萬玉峰連忙過去將她額頭上的那張符咒揭下,剛剛抬手丟出就在半空中化作一團火光炸開,算下來居然剛好十息的時間,自己若是慢來一點那便糟了。再看看懷中美人瓊鼻朱唇,一雙大眼中忽閃忽閃的全是淚光。豔若桃李中又帶著淒涼無助的哀怨,臉上和手腳上都帶著幾處跌下來的時候擦碰到的傷痕,看起來實在是叫人又愛又憐。
「何姑娘莫氣,待我抓住那不知憐香惜玉的小子定然好好折磨一番再殺掉,為妳出這口惡氣。」美人終於在抱,萬玉峰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殺氣盎然。這十多息的時間能夠讓人跑出的距離並不短,再要追上去的話浪費的時間更多,更顧忌著隨時可能會回來的天河五鬼的其他兩人,看來暫時確實沒時間去理會那逃跑的小子了。
不過只是暫時而已。那小子身上已沾上了『銷魂蝕骨軟筋煙』的味道,雖然極淡極淡,卻能保持上很長一段時間,就算是洗澡都無法完全清除。只要將懷中這美人兒安置好了,自己第一時間就要追蹤過去將之殺掉以除後患。沒錯,就算是何天師的威名也不能絲毫阻止自己親近佳人的決心,但若根本就不讓他知道豈不是更好?那小子也算是個機靈的,知道自己必定滅口,手段謀略也算老辣周到,可惜不知道自己那花費無窮心思研製出的那軟筋煙有諸多妙用,他的名字已算是上了閻王的帳簿了... 不過現在首要的還是儘快將這美人兒給帶出這裡,送到自己準備好的住處去才是。
「你... 你放手!若是讓我爹知曉了你汙了我清白...定然不饒你...」被萬玉峰抱在懷中,何姒兒已急得眼淚直掉,只是周身無力,再被剛才小夏推下去摔那麼一下,現在連手都抬不起來。
「何姑娘怎地還是如此想不開呢?罷了罷了,在此多說也是無用,還是速速趕去萬某安排下的地方,讓萬某好生與你交流交流,妳便會慢慢明白這萬某對姑娘的一片真心;便是何天師日後知曉了,有我兩人的真情實意在,他想必也不會太為難生氣... 只是萬某要事先說明,萬某今生已下定了決心獨自四處漂泊流浪,與天下女子結緣,絕對沒有成家之念,何天師到時若要強迫萬某迎娶何姑娘,就算你茅山派確是道門正宗、家大業大,萬某也絕不會多看一眼,只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橫抱著何姒兒走到洞口,萬玉峰心中一邊還在苦苦掙扎,回去後到底是該先和懷中美人好好親熱溫存一番再說還是立刻就去追殺那逃跑的小子,一邊側身在亂石中一步一步地朝上挪。這洞口本來就不大,地下又是碎石凹凸不平,他儘管輕功不錯,但懷中抱著個人要出去也是不易,特別是他還不能和那小子一樣將懷中美人在這周圍岩石上亂撞亂磕,只能步步小心找著合適的落腳處。
就在他剛剛找到最後一處合適的落腳點,將上身剛剛探出洞口的時候,一股刺骨寒氣陡地從那落腳的地方蔓延開來,將他整隻腳都凍得僵硬。他低頭一看,正是之前被符咒凍傷過的那隻腳,而且這次居然連腳到地面都結出了一層薄冰。
好奸猾的小子!居然還在這些地方設得有符咒陷阱來拖著我,等會捉到之後定要他好好嘗嘗萬老爺的手段。萬玉峰正惱怒不已地暗罵的時候,忽然耳邊聽到一股尖銳的破風聲從腦後直刺而來。
不好!萬玉峰大驚,他現在懷中還橫抱著人,洞口狹窄,連轉身回頭都做不到,只有鬆開一隻手將何姒兒單手摟住,聽聲辨位抓向那背後飛來的一縷風聲。
抓到了!只憑入手的感覺,萬玉峰就知道這正是自己的飛刀。但是這飛刀卻不是飛來的,而是被人用全力捅過來的;所以他雖然抓到了,卻沒能抓住,連著手臂一起被帶著向自己的脖子上刺來。
低喝一聲,萬玉峰手勢一鬆,隨之馬上再一緊,放開刀刃捉住了握著那刀的手腕,真力勃發,立刻將這手和刀都給捏得紋絲不動。轉頭一看,這持刀偷襲的赫然就是剛才跑掉的小夏,居然是不知道去哪裡繞了一圈,又跑回來在這洞口等著伏擊他。
「小子,你是專門回來送死的麼?」萬玉峰獰笑。只憑這徒勞無功的背刺一刀,他就可以確定這小子身上絕沒有什麼足可以對自己有威脅的中品符咒,藏在地上的那道冰凍符籙也不過是稍稍有些阻礙行動而已。倒是這小子奸猾之外居然還有如此果斷狠辣的心性,敢返回來偷襲這一點稍稍有些讓他吃驚。
不過只是心性,沒有足夠的實力也是沒用。萬玉峰手一發力,小夏持刀的手腕骨節頓時哢哢作響;但是功力大有差距,任憑他如何用力抽也抽不動,只能飛起一腳朝萬玉峰的頭上踢去。
腳被凍住了沒辦法躲,另一隻手還環抱著懷中的何姒兒,倉促間也放不開手來,不過萬玉峰也並不怎麼在意。他早發現這小子拳腳上的功夫不過三四流,內力更是幾乎沒有,即便被踢上一下也是不痛不癢;只需要再一發勁捏碎那持刀的手腕,就憑單手他都能輕鬆收拾這小子。
啪的一下,這一腳踢在了萬玉峰的耳門上,在他提氣提防之下果然是不痛不癢,只是一股冰寒尖銳的脹痛感卻同時朝著耳內飛速刺去。
糟糕......這個念頭只剛剛起了個頭,那股尖銳的寒意就衝進了他的腦門裡,將腦海中所有的念頭都凍住了。「噗嗤」一聲,一小截冰柱從萬玉峰的眼眶中衝了出來,將他的一顆眼珠子也串在了上面;他另外一隻眼珠還朝這轉了轉,這才身子一歪,就那樣站著靠在了旁邊的岩壁上沒了聲息。
小夏費了不少功夫才將自己的腳從凍在了萬玉峰耳邊的鞋上脫下,揉著自己幾乎被捏碎的手腕鬆了一大口口氣,身上早已被冷汗浸得透了。無論這飛天玉蜂還是之前的大力鬼,實力來說都遠遠在他之上,只是都沒將他放在眼裡,才讓他有機可乘。而且這江湖中人無論是心態還是警覺性,比起那些西狄人的探子來說都差得遠了,在他看來到處都是破綻,要不然他才不敢繞回來偷襲。
「夏兄弟... 快拉我一把...」還被萬玉峰摟在懷中,一起靠在洞口的何姒兒雙眼中滿是淚光,張口有氣無力地呼救。她本來心中已是一片絕望,哪裡想得到原本跑掉的小夏居然返回來殺了萬玉峰,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但是小夏卻有些猶豫,他折返回來可不是為了要救這位何仙子的,純粹只是為了免受追殺。而且要帶著這位手腳無力的何仙子上路可就要大費精神周折,萬一碰上天河五鬼中的其他兩個,已經是幾乎用光了所有符咒的他可是真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好在這時候何姒兒自己開口了:「我... 我背後腰間內衣裡還縫著有一小瓶萬靈正氣丹,麻煩你取出來給我服下... 應該可解這迷煙之毒。」
能被這位茅山千金帶在身上作保命之用的藥自然不是凡品,三小粒藥丸下肚,不過幾息之後何姒兒就能勉強行走了。被小夏一路牽著跌跌撞撞地小跑,總算他們運氣不錯,一直到了附近村鎮邊上找了戶農家歇息,都沒有再碰見天河四鬼中的其他兩人。
向農戶買了些食物吃下,休息一番之後,何姒兒總算恢復了元氣,那迷煙的效力似乎也被完全驅散了,只是這一番峰迴路轉的風波似乎對她打擊不小,獨自默然不語地看著天空發呆。
小夏原本是懶得再去理會這位何仙子的,只是身上符籙幾乎用了個乾淨,在沒補充好之前實在不宜獨自行動,也只有暫時和她一起結伴而行。而且這位畢竟是茅山派的千金,想辦法讓她幫忙弄些符籙材料來應該不是難事。
正等得有些不耐,發呆的何姒兒忽然低下頭來,對著小夏一抱拳躬身說道:「說到底,這次還是多虧了夏兄弟的援手,何姒兒才能免遭那兩個淫賊的毒手,在此多謝了。而且我現在回想起夏兄弟的種種手段,反思我自己的不足,也是大有領悟。」
小夏倒有些意外。這位何仙子頭腦不大靈光,江湖經驗淺薄,但是這知道自我反省一道卻是非常不錯的,而能讓這位茅山掌門之女反省自謙,自己心中確實也禁不住有一股得意之氣,忍不住問:「那何仙子可是學到了什麼麼?」
何姒兒面色沉重地點點頭說道:「那就是對付那些卑劣無恥的江湖敗類的時候,只要有用,縱是使些下流手段也是無妨。」
「錯了!」小夏跌足長歎:「應該是動手之前先動動腦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