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53
basalt 發表於 2013-10-21 10:29
第七章 何姒兒(六)


    小夏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從大力鬼的屍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看著不遠處的萬玉峰歎了口氣說:「萬兄果然不愧是這中原有名的風流人物,連這迷煙都要製作得男女有別,只可惜枉費了我這兩張價值百兩的清風散毒符。」

    萬玉峰不屑之極地嗤了一聲:「那是自然的。這迷煙可是萬某苦心研究,精心調製,同時時時刻刻都念著想著天下間無數美麗女子才做出的,只針對女子體質才有奇效。若是讓你這等齷齪粗鄙的男子都能消受,那不是對萬大爺那一番苦心與誠意的褻瀆?」說到這裡,他又皺了皺眉:「既然你是早有警覺,怎的不提醒何姑娘?或者暗中給她兩張這符咒?」

    那自然是因為現在符囊中也只有這兩張了,而且相比於沒頭沒腦地自以為是,這位何姑娘這樣還比較能幫忙些... 小夏看了一眼軟倒在旁邊的何姒兒,淡淡說:「我覺得這位何姑娘還是暫時歇歇的好,這樣我們說起話來也方便些。」

    萬玉峰皺眉問:「你想說什麼?」

    小夏卻反問:「難道萬兄弟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麼?或者說,就沒有什麼想做的麼?譬如現在這位何姑娘就已經毫無反抗之力,你怎地就站在那裡不動?」

    萬玉峰並不說話,只是一雙桃花眼眯了起來,剛才面對何姒兒的時候還熱情似火的眼神已經完全冷了,露出絲絲殺氣。

    小夏自然也看見了,笑著說:「...難道萬兄弟是怕貿然走過來,就和變得和這大力鬼一般了麼?」

    默然了一會,萬玉峰點頭冷哼一聲說:「...臭小子,算你說對了。萬大爺是有些顧忌,你們這些符籙派的道士慣有些壓箱底的玩意,確實讓人不得不小心些。」

    不要輕易將符籙派的道士逼上絕路,這是不少江湖老手們的共識。和打熬筋骨、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出來的武功高手,還有吐納搬運、調和龍虎的外丹派道士不一樣,這些擺弄符籙的傢伙手裡到底有多硬,有多難對付,並不怎麼能單單從外表上看出來。就算是一個眼神散亂、腳步虛浮,幾乎手無縛雞之力、修為不入流的野道士,說不定手上偶爾也會藏得有幾張中品的符籙;尤其是以霸道實用著稱的五行道法,若是拼命的時候冷不防來上那麼一下,只要不是修煉到了先天之境的大高手誰都有陰溝裡翻船的可能。

    如果這些都還只是可能性,讓人顧忌而已,那橫在那裡的大力鬼的屍身就是明擺著的證據了。這大力鬼憑著一身天賦神力和橫練功夫已算是難得的好手,卻死得這樣詭異莫名,確實不得不讓人小心提防。尤其是那躲在屍身後的小子還有意要誘人過去的時候。

    「但是萬兄弟你也不能就那樣站在那裡吧?僵持得久了,若是等那天河五鬼中的其他兩個趕回來了怎麼辦?」

    萬玉峰冷冷一笑:「對啊,他們趕回來怎麼辦?我倒是有把握逃掉,你呢?」

    小夏說:「自然是對我們兩個都沒好處的... 所以我這裡有個法子,其實說來簡單得很:我和萬兄弟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要你的何仙子,我自走我的,各不相干。」

    這話聽得萬玉峰一愣:「就這麼簡單?」

    「當然就這麼簡單,否則你還想怎麼樣?」小夏歎氣搖頭:「我本來就和這位茅山何仙子不熟,不過就是在翠紅樓喝酒時偶遇,還以為是哪位陪酒的姑娘,正要上去搭話,便被那天河五鬼給圍住了,一起抓來這裡。剛才和她合力殺掉這大力鬼也是只為自保。如今萬兄弟你既然將洞口也打開了,那就正好,趁著現在那天河五鬼的其他兩個還沒回來,我走我的路,你要和這何仙子探究什麼人生真諦也請自便,這不是很好麼?」

    萬玉峰卻皺著眉,對著好像確實簡單至極的方法有些不信:「你便真的這樣捨得讓這何姑娘被我帶走?雖然這本也是何姑娘自己的大好機緣,但你這些見識狹隘的俗人難道不會覺得嫉妒、覺得可惜?這等貌若天仙,身份尊貴的女子若是救下了,不說贏得美人芳心以身相許,便是有了茅山派的感激那也足可依仗為江湖立足之本... 這難道不是你們這些粗鄙之輩心中所想的麼?」

    「是啊!我也是這般想的啊!」小夏也一拍大腿,但馬上又大大地歎上一口氣:「但是誰知萬老兄你居然不上當,不走過來啊。我這壓箱底的靈符在這個距離上可沒什麼必中的把握,又自忖身手橫絕不是萬老兄的對手,連走出來都不敢。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了...」

    「你... 你這人... 怎能...」一旁軟著的何姒兒聽得清楚,一張俏臉氣得通紅,勉強伸手出來想打小夏,只是落到身上的時候軟綿得連蚊子都拍不死。

    不遠處的萬玉峰不耐煩地連連揮手:「那好吧!便如你這小子所說的,快快滾吧!」

    小夏卻沒動的跡象,依然還是躲在大力鬼的屍身後說:「但是萬老兄你站在那裡,我可沒胡亂走出來的膽量,你那些飛刀犀利得很... 如今這茅山何天師的女兒落在你手中,可就只有我一人知曉。這等情況下要說你沒有滅口之心我可是第一個不信。」

    萬玉峰一雙桃花眼一瞪,也居然迫出些陽剛之氣來,喝道:「若是真是為了這些小小阻礙便心存顧忌,又怎有資格來和天下佳麗共品人生快事?茅山何天師名氣雖大,我萬某人也不放在心上。那五嶽盟的石道人一對飛劍縱橫天下殺人如麻,也是著名的棘手人物,妙一姑娘正是他的得意弟子,我萬某人不是也一樣的無所顧忌?」

    小夏卻還是搖頭說:「雖然我對萬老兄至真至誠的一腔熱血非常佩服,可惜小命只有一條,不敢胡亂冒險。還請萬老兄你先退出去,麻煩再將洞口那石頭給推開些,再走遠些,讓我獨自逃開了,這何姑娘就給你留在這裡。」

    「......我怎知你是不是存心將我支開,好對何姑娘圖謀什麼不軌?」

    「...這生死攸關之際,我還真沒萬老兄那等情致...」小夏不得不再歎上一口氣:「還是快請萬老兄先讓一讓吧,若是讓那天河四鬼將我們堵在這裡了,萬老兄逃得掉,這嬌滴滴的何姑娘可就逃不掉了。」

    「...好,若是我發現你對萬某的何姑娘做了些什麼不該做的事,必然讓你後悔生在這世上!」萬玉峰恨恨地看了小夏一眼,這才轉身走向了洞口,然後上面便傳來了巨石挪開的聲音。

    過了半晌,小夏終於氣喘吁吁地爬出了這個洞口。只見外面一片鬱鬱蔥蔥,正是一個山坡上的樹林中,目之所見的十幾里之外依稀可見有炊煙升起,似乎正是自己來揚州之時路過的一個小村鎮附近。心中不禁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而萬玉峰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萬老兄,我知你一定在這附近的。」小夏喘了幾口氣,開口大聲說道。他左手上正拿著一張符,右手則環著何姒兒的腰身將她半提半拉地拖著擋在身前。正是要拖著何姒兒一起爬出來這才費了不少功夫。

    「臭小子,你在做什麼?」遠處的一棵樹下閃出萬玉峰的身影,滿臉怒容地看著小夏。

    「自然是防著萬老兄你的飛刀暗器了。那大塊頭的屍體我可抬不動,就只能請何姑娘來替我擋一擋了,順便也讓你看看我可不是空口恐嚇你。」小夏揚了揚左手的那張符,然後將之貼到了何姒兒的額頭上:「你也莫要怪我手段卑鄙不懂憐香惜玉,只是這江湖人心險惡,不作些萬全準備實在放心不下。這張『三陽火爆符』離開我手十五息之後就要炸開。你若是想要先來追殺我,這何姑娘的一張臉蛋可就保不住了。」

    話一說完,小夏側身一推,何姒兒就沿著洞口又跌了進洞中去。這洞口本來就是開在高處,何姒兒周身根本使不上力,順勢一下就滾回了洞窟深處去。而小夏則看也不看,轉身就朝著遠處跑去。

    「好奸猾的小賊!」萬玉峰怒喝一聲,身形一閃就全力朝著洞窟中奔去。

    衝入洞窟後,在下面的地上看到了倒臥著的何姒兒,萬玉峰連忙過去將她額頭上的那張符咒揭下,剛剛抬手丟出就在半空中化作一團火光炸開,算下來居然剛好十息的時間,自己若是慢來一點那便糟了。再看看懷中美人瓊鼻朱唇,一雙大眼中忽閃忽閃的全是淚光。豔若桃李中又帶著淒涼無助的哀怨,臉上和手腳上都帶著幾處跌下來的時候擦碰到的傷痕,看起來實在是叫人又愛又憐。

    「何姑娘莫氣,待我抓住那不知憐香惜玉的小子定然好好折磨一番再殺掉,為妳出這口惡氣。」美人終於在抱,萬玉峰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殺氣盎然。這十多息的時間能夠讓人跑出的距離並不短,再要追上去的話浪費的時間更多,更顧忌著隨時可能會回來的天河五鬼的其他兩人,看來暫時確實沒時間去理會那逃跑的小子了。

    不過只是暫時而已。那小子身上已沾上了『銷魂蝕骨軟筋煙』的味道,雖然極淡極淡,卻能保持上很長一段時間,就算是洗澡都無法完全清除。只要將懷中這美人兒安置好了,自己第一時間就要追蹤過去將之殺掉以除後患。沒錯,就算是何天師的威名也不能絲毫阻止自己親近佳人的決心,但若根本就不讓他知道豈不是更好?那小子也算是個機靈的,知道自己必定滅口,手段謀略也算老辣周到,可惜不知道自己那花費無窮心思研製出的那軟筋煙有諸多妙用,他的名字已算是上了閻王的帳簿了... 不過現在首要的還是儘快將這美人兒給帶出這裡,送到自己準備好的住處去才是。

    「你... 你放手!若是讓我爹知曉了你汙了我清白...定然不饒你...」被萬玉峰抱在懷中,何姒兒已急得眼淚直掉,只是周身無力,再被剛才小夏推下去摔那麼一下,現在連手都抬不起來。

    「何姑娘怎地還是如此想不開呢?罷了罷了,在此多說也是無用,還是速速趕去萬某安排下的地方,讓萬某好生與你交流交流,妳便會慢慢明白這萬某對姑娘的一片真心;便是何天師日後知曉了,有我兩人的真情實意在,他想必也不會太為難生氣... 只是萬某要事先說明,萬某今生已下定了決心獨自四處漂泊流浪,與天下女子結緣,絕對沒有成家之念,何天師到時若要強迫萬某迎娶何姑娘,就算你茅山派確是道門正宗、家大業大,萬某也絕不會多看一眼,只能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橫抱著何姒兒走到洞口,萬玉峰心中一邊還在苦苦掙扎,回去後到底是該先和懷中美人好好親熱溫存一番再說還是立刻就去追殺那逃跑的小子,一邊側身在亂石中一步一步地朝上挪。這洞口本來就不大,地下又是碎石凹凸不平,他儘管輕功不錯,但懷中抱著個人要出去也是不易,特別是他還不能和那小子一樣將懷中美人在這周圍岩石上亂撞亂磕,只能步步小心找著合適的落腳處。

    就在他剛剛找到最後一處合適的落腳點,將上身剛剛探出洞口的時候,一股刺骨寒氣陡地從那落腳的地方蔓延開來,將他整隻腳都凍得僵硬。他低頭一看,正是之前被符咒凍傷過的那隻腳,而且這次居然連腳到地面都結出了一層薄冰。

    好奸猾的小子!居然還在這些地方設得有符咒陷阱來拖著我,等會捉到之後定要他好好嘗嘗萬老爺的手段。萬玉峰正惱怒不已地暗罵的時候,忽然耳邊聽到一股尖銳的破風聲從腦後直刺而來。

    不好!萬玉峰大驚,他現在懷中還橫抱著人,洞口狹窄,連轉身回頭都做不到,只有鬆開一隻手將何姒兒單手摟住,聽聲辨位抓向那背後飛來的一縷風聲。

    抓到了!只憑入手的感覺,萬玉峰就知道這正是自己的飛刀。但是這飛刀卻不是飛來的,而是被人用全力捅過來的;所以他雖然抓到了,卻沒能抓住,連著手臂一起被帶著向自己的脖子上刺來。

    低喝一聲,萬玉峰手勢一鬆,隨之馬上再一緊,放開刀刃捉住了握著那刀的手腕,真力勃發,立刻將這手和刀都給捏得紋絲不動。轉頭一看,這持刀偷襲的赫然就是剛才跑掉的小夏,居然是不知道去哪裡繞了一圈,又跑回來在這洞口等著伏擊他。

    「小子,你是專門回來送死的麼?」萬玉峰獰笑。只憑這徒勞無功的背刺一刀,他就可以確定這小子身上絕沒有什麼足可以對自己有威脅的中品符咒,藏在地上的那道冰凍符籙也不過是稍稍有些阻礙行動而已。倒是這小子奸猾之外居然還有如此果斷狠辣的心性,敢返回來偷襲這一點稍稍有些讓他吃驚。

    不過只是心性,沒有足夠的實力也是沒用。萬玉峰手一發力,小夏持刀的手腕骨節頓時哢哢作響;但是功力大有差距,任憑他如何用力抽也抽不動,只能飛起一腳朝萬玉峰的頭上踢去。

    腳被凍住了沒辦法躲,另一隻手還環抱著懷中的何姒兒,倉促間也放不開手來,不過萬玉峰也並不怎麼在意。他早發現這小子拳腳上的功夫不過三四流,內力更是幾乎沒有,即便被踢上一下也是不痛不癢;只需要再一發勁捏碎那持刀的手腕,就憑單手他都能輕鬆收拾這小子。

    啪的一下,這一腳踢在了萬玉峰的耳門上,在他提氣提防之下果然是不痛不癢,只是一股冰寒尖銳的脹痛感卻同時朝著耳內飛速刺去。

    糟糕......這個念頭只剛剛起了個頭,那股尖銳的寒意就衝進了他的腦門裡,將腦海中所有的念頭都凍住了。「噗嗤」一聲,一小截冰柱從萬玉峰的眼眶中衝了出來,將他的一顆眼珠子也串在了上面;他另外一隻眼珠還朝這轉了轉,這才身子一歪,就那樣站著靠在了旁邊的岩壁上沒了聲息。

    小夏費了不少功夫才將自己的腳從凍在了萬玉峰耳邊的鞋上脫下,揉著自己幾乎被捏碎的手腕鬆了一大口口氣,身上早已被冷汗浸得透了。無論這飛天玉蜂還是之前的大力鬼,實力來說都遠遠在他之上,只是都沒將他放在眼裡,才讓他有機可乘。而且這江湖中人無論是心態還是警覺性,比起那些西狄人的探子來說都差得遠了,在他看來到處都是破綻,要不然他才不敢繞回來偷襲。

    「夏兄弟... 快拉我一把...」還被萬玉峰摟在懷中,一起靠在洞口的何姒兒雙眼中滿是淚光,張口有氣無力地呼救。她本來心中已是一片絕望,哪裡想得到原本跑掉的小夏居然返回來殺了萬玉峰,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但是小夏卻有些猶豫,他折返回來可不是為了要救這位何仙子的,純粹只是為了免受追殺。而且要帶著這位手腳無力的何仙子上路可就要大費精神周折,萬一碰上天河五鬼中的其他兩個,已經是幾乎用光了所有符咒的他可是真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好在這時候何姒兒自己開口了:「我... 我背後腰間內衣裡還縫著有一小瓶萬靈正氣丹,麻煩你取出來給我服下... 應該可解這迷煙之毒。」

    能被這位茅山千金帶在身上作保命之用的藥自然不是凡品,三小粒藥丸下肚,不過幾息之後何姒兒就能勉強行走了。被小夏一路牽著跌跌撞撞地小跑,總算他們運氣不錯,一直到了附近村鎮邊上找了戶農家歇息,都沒有再碰見天河四鬼中的其他兩人。

    向農戶買了些食物吃下,休息一番之後,何姒兒總算恢復了元氣,那迷煙的效力似乎也被完全驅散了,只是這一番峰迴路轉的風波似乎對她打擊不小,獨自默然不語地看著天空發呆。

    小夏原本是懶得再去理會這位何仙子的,只是身上符籙幾乎用了個乾淨,在沒補充好之前實在不宜獨自行動,也只有暫時和她一起結伴而行。而且這位畢竟是茅山派的千金,想辦法讓她幫忙弄些符籙材料來應該不是難事。

    正等得有些不耐,發呆的何姒兒忽然低下頭來,對著小夏一抱拳躬身說道:「說到底,這次還是多虧了夏兄弟的援手,何姒兒才能免遭那兩個淫賊的毒手,在此多謝了。而且我現在回想起夏兄弟的種種手段,反思我自己的不足,也是大有領悟。」

    小夏倒有些意外。這位何仙子頭腦不大靈光,江湖經驗淺薄,但是這知道自我反省一道卻是非常不錯的,而能讓這位茅山掌門之女反省自謙,自己心中確實也禁不住有一股得意之氣,忍不住問:「那何仙子可是學到了什麼麼?」

    何姒兒面色沉重地點點頭說道:「那就是對付那些卑劣無恥的江湖敗類的時候,只要有用,縱是使些下流手段也是無妨。」

    「錯了!」小夏跌足長歎:「應該是動手之前先動動腦子!」
basalt 發表於 2013-10-31 17:50
第八章 何姒兒(七)


    「夏兄弟,你能發誓不將這兩日發生之事對別人說起麼?」何姒兒看著小夏說,一張俏臉忍不住有些微紅。「此事對我來說實在太過重要,若是傳了出去...」

    小夏卻搖頭:「我從不發誓,但我答應妳不將這些事說出去便絕不會說出去。」看了看何姒兒的臉色似乎不大高興,他又連忙解釋說:「何姑娘妳也不想想,我說那些出去做什麼?可換得來絲毫好處?而且我一介浪跡江湖的野道士,口中所說出去的,相比妳這茅山掌門千金所說的,旁人聽了信誰?說不定還會被人說沽名釣譽、無中生有,被欽慕妳的江湖少俠們圍攻追殺。」

    「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小夏很有些著急。若是平常時間他才懶得和人這樣婆媽,但現在卻感覺有些口乾舌燥心中惴惴,生怕別人不信。

    「那好吧。」看樣子卻是何姒兒鬆了一大口氣,然後這才將手中的一道符遞給小夏:「如今我身邊也沒有足夠的銀兩,這彩雲觀雖是我茅山派的下屬道觀,我也不好胡亂調用銀錢,若是符籙之類的卻還好,這張『戊土甲兵符』就算是賠給你的。」

    「那就多謝了。」小夏將這道符接過,收入腰間符囊中最深的一道夾縫中。

    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實際上小夏連拈住那符的手指都忍不住有些微微發抖。這可是上品靈符!雖說只是上一品,可說是最次的上品靈符,但畢竟也是上品!少說也是值得數千兩銀子!不要說繪製,小夏幾乎連想都沒有想過居然能搞到一張。只是這樣一張上品靈符,這一番折騰就算是大賺了。

    平安回到了城中之後,何姒兒去取回了遺落在青樓中的寶劍和其他事物,又來到了茅山派的分屬道觀彩雲觀,終於不用再害怕碰著什麼天河五鬼了。在小夏不動聲色地暗示之下,這位茅山千金很當然地想起了曾答應過要援助這位同舟共濟的江湖同道的銀兩,還有那些為了救她而用出去的符籙,只是小夏沒想到的是她居然直接拿出一張上品靈符來。

    「還有,我和觀主說過了,這觀中的靜室還有製符材料你都可以取用。」何姒兒再加上一句,讓小夏幾乎沒忍得住把剛壓下去的驚喜之色又露了出來。這等好事他還從沒碰見過,道門正宗的靜室可不是流字營裡那種一間僻遠的破房子能比的,不止地面有用玉石布下法陣,利於人在其中安神聚氣,還有各種特製的焚香,更別說還有備下的各式製符原料免費使用。這位何仙子在小夏心中的形象頓時連升三級,從頭腦不靈、剛愎自用的紈絝名家子弟,升作了頭腦不靈、剛愎自用但出手大方、樂善好施、值得結交的紈絝名家子弟。

    「不過符籙之術終究只是末節小術,夏兄弟還是不要太過依仗。用心錘煉心神元氣才是正道。」何姒兒又以有些語重心長的口吻說。

    對於這位何仙子居然能說出這樣老成善意的話來,小夏有些意外;不過也只是點點頭,微微笑了笑沒說話。這些他當然也是知道的。道法根本還在心神、元氣,符籙不過是種最為快捷方便的途徑而已,借助符紙、材料,通過雲紋勾勒,將原本需要一氣呵成的法術慢慢架構出來保存住,比起直接施用法術方便了許多。但是這畢竟是捷徑。手法再嫺熟精妙,能繪製出的符籙品級也超不出本身的真實水準太多,他現在能以下七八品道法的境界繪製出中品符籙已算是相當不得了了。

    只是沒有正統的道統傳承,要去錘煉心神元氣那又談何容易?即便不說什麼財侶法地等等實打實的東西,只說道法本身,也是和武學之途還有天下間任何一門東西一樣,只有至精至純才能至高至深。五行宗,特別是天火派,就是絕好的例子。何姒兒不屑去使用符籙,連五行宗的基本法術也不學,也確實是修行磨練道法境界的一個法子。小夏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他這種每派道法都會些,卻只將之用來當做賺錢糊口之術的野道士,從這心思根本上就絕了修出真正高深道法的可能。心思散亂了,境界提升也是極難極慢。

    所以儘管五行宗的法術基本上誰都可以去學,天下間會兩手法術符籙的野道士也很是不少,卻從沒出過什麼能上得檯面的高手。畢竟所謂「博采眾家之長」
,那非得是有大宗師的眼光和氣度才能達到的境界。小夏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邁上那一步的可能。

    「...不知道夏兄弟從今以後有何打算呢?」何姒兒又問。

    「大概四處走走看看吧...」這個問題倒真是問中了。這揚州就是小夏替流字營那幾個戰死兄弟送銀錢的最後一處,補充好符籙之後他還真沒想清楚該去何處。似乎應該是去繼續一邊四處雲遊一邊尋找師傅,但師傅到底在哪裡如今又毫無頭緒。倒是惹上天河五鬼這一攤子事讓他有些顧忌。

    何姒兒想了想,猶豫了一下,忽然說:「那......夏兄弟可有意留下來入我茅山派?」

    「嗯?」小夏一呆,隨即笑著搖了搖頭:「多謝何仙子美意,只是我早已有了師承。雖說已有數年沒見著我師父了,也不知他如今在哪,是死是活,但如此就擅自改投茅山派怕是不妥吧?」

    「也不是說讓夏兄弟真的拜入山門成我茅山弟子,只是... 比如就暫時掛單在這彩雲觀,成我茅山派的外門弟子如何?」

    小夏怔怔地看著何姒兒,然後一笑:「何仙子怎的突然有這想法?」

    何姒兒咳嗽一下,說:「我是看夏兄弟你為人機警,江湖經驗又豐富,乃是大好人才;只是心術小節上... 有些... 那個... 不怎麼正經,怕你誤入了歧途,這才想邀你入我茅山派......」

    小夏一笑:「到底有什麼話,何仙子不妨直說。」

    「好吧。」何姒兒臉紅了紅,點頭:「往後日子裡我有許多事要做,夏兄弟心思敏捷,頭腦靈活,正好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小夏問:「那何仙子到底要做什麼事?」

    何姒兒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斟酌考慮了一番,終於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說:「不瞞夏兄弟,我打算是要聯合中原江湖上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一個志在匡扶正義、除魔斬邪的正道盟,引領中原江湖風氣重回正道;但是此番波折也讓我明白我無論江湖閱歷還是經驗都太淺。而夏兄弟你雖然出身旁門,手段有些... 嗯,那個... 不擇... 但我能看出你胸中一股正氣猶在,江湖經驗也很豐富,正是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所以才希望夏兄弟能暫入我茅山派。假以時日,我定會想辦法給夏兄弟你弄一個客卿的名義,這樣夏兄弟也可以有機會精修我正宗茅山心法,精進道法境界。」

    小夏聽得有些發怔,一時之間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入道門正宗的茅山派作客卿,這可是一般江湖野道士做夢都想不到的天賜良機;不過對小夏來說相比什麼茅山心法,他更習慣了多年來的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而且何姒兒這番遠大心思,讓他感覺有些哭笑不得。

    平心而論,這位何仙子能自我檢討,明白自己江湖閱歷太淺,在那些名門世家子弟中已是非常難得的。而能慧眼識英才,放下世家子弟名門大派的身段,拋出合適的條件拉攏一個毫無根基的江湖散人,這心胸決斷也是不錯。但是什麼要引領中原江湖... 這番抱負是不是又太大了些?當然,以茅山派、南宮世家的地位來做這些事並無不妥,只是怎麼也輪不到面前這位初出茅廬、有些愣頭愣腦的何姒兒出面來做。

    別人好言相邀,小夏也不好直接譏嘲,只能搖頭歎了口氣:「想不到原來何仙子有這樣一番大的抱負,果然是名門子弟,眼光遠大。我有些奇怪妳為何會這樣想的?」

    何姒兒也歎了口氣,說:「自從十年前那葉紅山縱容西狄入關,中原浩劫之後,各大世家和各大門派都大傷元氣至今未復,只能養光韜晦、休養生息,妖魔宵小趁機四起作亂,江湖上一片烏煙瘴氣。偏偏舊有的勢力格局並未完全破壞,無論哪門哪派也不好強自出頭。此時正是需要一股全無顧忌的新生力量來帶動整個局面的時候,我們這新生一代便正是站在這風口浪尖之上,自然當為這天下江湖盡自己的一份力。」

    這話倒是聽得小夏真的呆住了,因為這話說的都絲毫不錯。天下十州,除了海外瀛洲他還沒去過之外,其他地方他都或多或少地待過一段時間,尤其是這剛剛從雍州南下,經過豫、荊、徐中原三州,一路之上所見所聞確實是有些混亂;幫派之間爭鬥不休,山賊劫匪一路也碰見的不少,但是到底為何如此他也沒去細想。直到何姒兒說出這話來才恍然大悟:這些確實都是因為舊有的江湖格局被十年前的戰事破壞之故。

    而能將這些看似簡單的事用幾句話說得通透明了,小夏相信絕不是這位何仙子的頭腦心思就能做到的,所以他問:「...難道是令尊何天師告訴妳要如此做的?」

    「自然不是。」何姒兒搖頭哼了一聲:「這些話我也對我爹說過,他卻說這等事不是我所能做的。他還與我擊掌為誓,兩年之內若磨礪不出個模樣,做不出些名堂來就要抓我回山。幸好現在剷除掉了這為禍無數女子的飛天玉蜂,還有天河五鬼中的三個... 咳,我知這些本都是夏兄弟的功勞,但我實在是需要這些虛名來堵住我爹的嘴...」

    小夏搖搖頭歎氣說:「...妳能替我擔這虛名,引得天河五鬼剩下的兩個去找妳報仇,我感激還來不及。而且我答應了妳不告訴旁人,也絕不會食言... 但我也覺得何天師說得確實不錯,這等事還真不是妳所能做的。」

    何姒兒的一張俏臉頓時就漲紅了,憋了一會才怒聲道:「...我知我年紀太輕,聲名不著,江湖經驗也淺薄,但萬事開頭難!從這最艱難的開頭一步一步走來,正可讓我一路慢慢磨練成長,焉知不會有成事的一天?若是連做都不敢去做了。那才是真正的失敗!我多殺一個江湖敗類,便少一些人受苦受難;多做一件好事,便有多一分的人心彙聚,終有還這中原江湖清明的一天!」

    「何仙子妳想多了...」小夏撓頭,何姒兒這話說得慷慨激昂正氣十足,似乎不錯,但事實上那根本又完全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只是一時間也不知怎麼樣去解釋清楚。

    何姒兒看了看小夏的神情,悶聲說:「那夏兄弟也是不願留下來幫我了?」

    「...我要先四處找找我師父的消息,這兩年間也還有幾樁要事要辦,暫時還安定不下來... 就請恕我眼下只能辜負何仙子的美意了,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吧。」不把事做絕,不把話說死,這是江湖老手們的習慣;何況小夏還惦記著這彩雲觀中的靜室和符籙材料,所以只說了個「暫時」。

    「既然如此,姒兒也不強求夏兄弟了。我知此事艱難,你們心中都暗笑我好高騖遠、不自量力,但我自會慢慢做給你們看。我便不信,這天下人心便沒有一股正氣。」埋頭悶了半晌,何姒兒終於抬起頭來,一雙對女子來說有些過於濃烈了的眉頭緊皺,朱唇抿成了一條線,倔強和不甘糅合在一起,給那副亮麗的模樣增加了許多英氣,大大的眼睛裡有些朦朧的濕潤。

    也許她閱歷確實淺薄,頭腦想法有些粗疏,但並不是真的蠢笨,也能隱約看出小夏的不以為然來;只是她居然露出這樣一副神情,讓小夏有些愕然。

    「我這回去之後便會開始籌畫正道盟之事。夏兄弟日後若是想投身正道做出一番事業,便可來中原三州尋我。而你若是為非作歹,入了邪路魔道,我正道盟也當一視同仁!」

    對何姒兒這臨別時的話,小夏當時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不過沒想到的是在他離開揚州後來的一兩年間還真聽說了這位何仙子和正道盟的不少消息。而他最想不到的還是自己還真有一天會轉頭去找這位何仙子,也還就真成了被人四處通緝的「邪魔外道」。

    ###

    「那... 青州洛水幫那些人真是你們殺的了?」聽完了小夏口中的講述,何姒兒愣愣地看著他和明月兩人,半晌之後才長歎一口氣:「...那這事可有些麻煩了...」

    「也不算麻煩,只需要借何仙子你那正道盟的管道,將我們兩人悄悄送去雲州就行了。」

    「不行!」何姒兒卻很乾脆果斷地一揮手:「此事怎能這樣簡簡單單地就算了?你這... 你也就罷了,怎能讓明月姑娘也跟著去那等蠻荒之地受苦?」

    「嗯... 但是我也很想去那裡看看,聽夏道士說那裡似乎是個很好的地方呢!」

    「明月姑娘妳莫聽他胡說。他這人慣會騙人,妳要真信他的話遲早會吃虧。」

    「呵呵,夏道士的確是經常喜歡騙人呢,不過他都不會騙我啊!」

    「哎,明月姑娘心思單純、涉世未深,不知這天下間最危險的騙子,便是那些看似從來都不騙你的人。」何姒兒長歎一口氣,看著明月已經卸下了偽裝的面貌,眼中是忍不住的讚賞和驚歎,再轉而看向小夏,眼光則變得有種別有意味的尖銳和戒備:「譬如說他居然哄得妳這樣宛如天仙化人般的姑娘對他言聽計從,一路跟著他東奔西走,這不是分明就是心存不軌麼?你以為他真是什麼好人?他在青樓找一大堆姑娘左擁右抱地一起喝花酒的事妳可不知道吧?」

    「這事我是不知道,夏道士沒和我說起過。但是和一大堆姑娘喝花酒也不是什麼壞事啊?我知道夏道士他真的是好人呢。」

    「哎... 算了,原來明月姑娘妳真的是什麼都不懂...」何姒兒以手扶額,用滿是憐惜的眼神看著明月搖頭歎息。然後又轉過頭去對著小夏哼了一聲:「此事我不知究竟也就算了,但既然落到我頭上來了,便絕不能用這等含含糊糊的法子糊弄過去;要是被人知曉,豈不是毀了我正道盟的聲譽?而且沖著十方大師的面上,此事我也絕不能坐視不理。」

    「那妳是想...」雖然事前已經有所預料到何姒兒的反應,但真的看到她這副神情的時候小夏依然感覺有些頭痛。

    「自然是要將這事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徹底解決了!」何姒兒淡淡一笑,言語神情中極有自信,再不見兩年前的絲毫頹喪和不甘:「正好稍後兩位真武宗長老、淨土禪院在這豫州的嵩山別院的主持青木禪師、還有這豫州江湖的幾位元名宿都會來赴宴;席間我便將你和明月姑娘之事告訴他們,有了他們作保,洛水幫的懸賞自然不用掛在心上,最後我們再去青州洛水城將一切都說個清楚明白。」

    「哎??」小夏只感覺自己的頭不止有些痛,還越來越大了:「此事到底如何還不能定論,就如此張揚,是不是有些不妥?」

    「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計較!」何姒兒頗有深意地看著小夏笑了笑:「但是你到底什麼名字,如今總該告訴我了吧?」

    小夏一攤手:「...我真的就是姓夏,名字還沒定;我爹娘沒告訴我師傅,我師傅也沒給我取,讓我自己決定,但我直到現在也還沒想好。」

    「.....真的?」何姒兒神情古怪地看著小夏:「那道號呢?雖然你只是個野道士,但道號總該有一個吧?」

    小夏還是搖頭:「...這個也沒有,我師傅說道號比名字更重要,乃是代表了我修道之人的明道、見道、立道之本,我還遠遠不夠資格取道號。」

    何姒兒神情更古怪了:「...天下間如你師傅那般的師傅,還真是少見... 但是那你現在要我如何向旁人引薦你?要那幾位江湖名宿替一個無門無派連名字都沒有的野道士主持公道,傳到江湖上不成了笑話麼?乾脆現在就暫時先取一個用著吧?」

    「......」小夏無語,但好像這又確實是必須的:「...那就暫請何仙子做主吧...」

    「我做主... 那乾脆叫清風如何?這也剛好和明月姑娘的名字能配得上。」隨口說了個這種幾乎十個道觀門派中就會有九個的雜役道童的名字,何姒兒的眼中有了幾分戲謔的笑意。

    小夏還沒開口,一旁的明月先拍手叫好起來:「好啊!這個好聽呢!清風、明月,很好聽啊!夏道士你就叫這個吧!」

    「好吧...」小夏摸了摸額頭,他真的有些頭痛了。

    何姒兒一怔之後也是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後說:「既然道號也有了,那乾脆其他的也改改吧...清風道長,你是我茅山派屬下揚州彩雲觀的一位雲遊道士,知道了麼?至於度牒和記錄之類的麼... 我會替你想辦法的。」

    「...看來何仙子這兩年間當真是明白通達了不少呢。」小夏感歎。想不到兩年之後居然又繞了回去,何姒兒這樣安排要說沒有對當日他的拒絕記仇,小夏絕對不信。

    「那是自然了。我可從夏兄弟... 不,清風道長你身上學到了不少呢!」何姒兒笑了,當真是豔如春風般的得意。
basalt 發表於 2013-11-1 09:58
第九章 份量


    窗外飛舞的雪花越來越大了,這豫州初冬的第一場雪就這麼大,似乎預示著今年會有個很冷的冬天。

    而在南宮別院的客廳中,卻是一派溫暖如春的景象。地下掩埋著的銅管將遠處暖房燒出的熱力晝夜傳遞到房間中,幾株南方特有的闊葉盆栽都盛放如故,不見絲毫的冬意,連幾名穿梭著將酒菜送來的侍女身上都只穿著薄薄的幾件紗衣。

    酒席上的菜看起來有些簡單清淡,因為席中有幾位重要的賓客都是出家人,但即便是最挑剔的老饕都不敢對那些看似簡單的菜肴有絲毫的不滿;就算是一道最簡單的炒白菜,那也是千挑百選的材料,經過了數名大廚精心準備的數十道工序處理才端到這裡來的。即便是皇城中的禦宴也不見得能有這樣的精緻。

    吳金銘是個很能吃也很喜歡吃的人,任神機堂豫州分舵舵主的這幾年間,他已經將豫州所有能吃的、好吃的都吃了個遍,身上的神機盔甲也從中號變作了大號,再變作了現在特製的加加大號,現在坐在那裡晃眼間看起來就仿佛是一台傢俱。但是面對這面前的精緻美食他卻不大敢動筷子,不是他不想吃,而是酒桌上的幾位客人比這桌酒席更難得。

    真武宗的沖虛、玄虛兩位道長,淨土禪院嵩山別院的方丈青木禪師,都是這豫州佛道兩派的魁首,也是最難請動的人。若是其他時候,吳金銘要想見這三位一面都有些難。神機堂的人一向不大受江湖上高手們的待見,特別是這種德高望重、老成持重的名宿,對於機關取巧之類的手段都是深惡痛絕,更別說神機堂那種有錢便可辦事的商賈風格。也就只有沖著現在這南宮家的面子上才有機會和他們同坐一桌,所以吳金銘必須打醒全副精神。

    酒席的主人,何姒兒和南宮同正在向席間的諸位敬酒致謝。這兩人年紀雖輕,但言談舉止間世家子弟的那種悠然自信的氣度,得體的神情都讓人挑不出絲毫的瑕疵來。這是吳金銘自忖無論怎麼樣也學不來的;雖然他也見過不少世面,打過交道的人更是不計其數,但那浸透到骨子裡的市儈味和圓滑連他自己都能聞得到。所以他不隨便開口,只是聽著、等著。

    「...姒兒成立這正道盟,也是想聯合各派之間年輕有為的青年子弟一起為中原江湖出力。還望各位前輩能鼎力支持......」

    「何姑娘能有此等心境和志氣,當真不愧是茅山高足,巾幗不讓鬚眉... 何天師有女如此,當足自豪了,呵呵...」

    「哪裡哪裡,前輩謬讚了。只是如今中原江湖一片混亂,實在令人忍不住歎息...」

    一邊仔細聽著,吳金銘心中一邊又不禁隱隱有些不屑。這些世家子弟沒事弄個什麼正道盟出來玩耍?口中說的什麼匡扶正義、斬妖除魔,簡直比戲臺上唱的還要好聽;但若不是南宮家真的有錢有勢,不是自己花了大把人力物力去捧,連場鬧劇都算不上。他們還真當這在座的幾位真的是為了什麼正道公理才坐在這裡的麼?但他依然聽得很認真,神機堂幫著成立正道盟出了花了大筆銀子和心思,所為的不是別的,也就是這樣一個能向這些世家大族、名門大派展現自己的機會;能坐在這裡,就已是他的一個成就。只可惜聽了好一陣子,何姒兒和南宮同口中都是些看似華麗滴水不漏,實質卻沒任何意義的客套話之外,並沒有什麼值得他插嘴的實質性問題。他都有些忍不住要打呵欠了。

    「......今日邀請諸位前輩來赴宴,除了向諸位表明我正道盟的決心,感謝諸位前輩的鼎力支持之外,還有一件要事要向諸位告知... 不知諸位前輩對幾月前青州洛水幫發生的事可知曉麼?」

    幸好這時候,何姒兒的話題和語氣都一轉,吳金銘下意識地感覺到了有什麼有分量的東西要即將要出來,頓時精神一振。

    「你是說那殘害洛水幫數十條人命,連淨土禪院的滅怒和尚也一併殺了,最後卻還神秘逃去無蹤的一男一女麼?」席間一個六十歲左右的乾瘦老者開口問。他一身灰撲撲的舊衣服,左臂齊肩斷去,只留個空蕩蕩的袖子垂在那裡;坐著好似個落拓的乞丐,和這客廳中的柔和精緻很有些不協調。

    「是,不過又不是。」何姒兒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旋即又搖了搖頭:「姒兒說的正是此事,只是此事真相卻並非如那洛水幫所說的那般簡單。」

    「哦?難道何姑娘得知了什麼特別的消息麼?」青木禪師開口問。一位護法金剛居然圓寂於斯,已是淨土禪院近年來所受的最大一個挫折,由不得他不關心。

    「確實,姒兒也是今日方才知道些真相。」何姒兒一笑:「我來說也不清楚,還是請那兩位親口來向諸位前輩說明吧。」

    ###

    「阿彌陀佛,想不到真相竟然是如此... 只可惜滅怒師弟一身法力神通,卻也喪命在宵小的機關暗算之下...」青木禪師搖頭長歎。

    桌子對面的吳金銘已是滿頭大汗,之前的無聊和睡意早不知道飛刀哪裡去了,因為這宵小之輩就正是他神機堂的人,暗算也正是出自他神機堂的機關。他很想大聲辯解,或是質問這到底有何真憑實據,但他清楚這裡還輪不到他先開口,而且他自己也隱約明白這還真是神機堂慣有的作風。

    好在還是有人開口的。那身穿舊衣的獨臂老者渾濁的老眼瞥了一下,看定著場中新來的那一男一女中的年輕男子,啞著聲音問:「但如今所有人都盡數死光了,又沒留下什麼真憑實據,只憑你兩人的話便要定論恐怕有些不妥吧?焉知是不是真如江湖坊間流傳的那樣,是你兩人勾搭成奸,裡應外合、謀財害命之類的?」

    老者這話一出,何姒兒的臉上頓時就有些難看,但是轉眼之間又恢復如初。笑著說:「這位點蒼派的徐老爺子是出了名的口無遮攔、隨心所欲,還請清風道長、明月姑娘莫要見怪。」

    聽著這莫名其妙落到自己頭上的道號,小夏無論如何也覺得很不習慣,他摸摸鼻子,苦笑搖頭說:「哪裡哪裡。徐老爺子說的乃是實話。事實如此,我們兩人確實拿不出什麼證據來,那數十條人命卻是實打實的,旁人要這樣以為也是難免...」

    一旁的明月卻是看著那老者一笑:「這位老爺子很好玩啊!」

    青木禪師搖搖頭,口宣佛號說:「阿彌陀佛。其他的貧僧還不敢保證,但是這位明月姑娘的一身修為卻是不容置疑,確是我佛門神通,要說她是濫殺無辜之輩貧僧第一個不信。而且我淨土禪院早已派人去青州查看,清風道長所言也與現場所遺的情狀絲絲入扣。」

    「焉知不是八九分真話,一兩分關鍵之處的假話?」那姓徐的老者哼了一下,頗是不以為然地說:「那女娃娃倒也罷了... 我也知淨土佛法最重心性修持,神通法力即是修持心性的外放,作不得假的。但那小子分明是個油滑之極的人物,比他厲害許多的高手全都死了,偏偏他毫髮無損地活下來... 最為古怪的,便是你們怎麼當時不主動站出來向那洛水幫說明真相,偏偏要等到這時候跑到這豫州來說?」

    小夏還是苦笑。這老頭倒也沒說錯,他真的還就是說的多半真話,關鍵之處的假話。

    有那十萬兩黃金的誘惑,青州黑木林中的每一寸土地都早不知被多少人仔細探查過了,其中絕對不乏尋蹤識跡的高手,再要在那些過程上面說假話很有些危險。所以小夏在之前告訴何姒兒的,在這裡說出來的,基本上都是真話實情。他們如何圍攻明月,自己如何用那張乾天鎖妖符將明月制住,眾人又如何在樹林中迷路,胡茜設計下毒用蠱,雲州大漢逐漸妖化,直至最後翻臉動手等等都巨細無遺地說了出來。

    只是在最根本的一點上小夏扯了個不算是謊的謊,那就是將洛水幫少幫主和洛水城中那些受害者剝皮虐殺的是一隻二十年前被那些人殘殺的動物的殘魂,在那黑木樹妖的殘骸中滋養了二十年,得了那黑木樹妖的巨大妖力成了妖靈,這才出來報仇。

    當然,明月姑娘和這隻妖靈是沒有半點關係的。而且作為一位隱世高僧的傳人,她早就感覺到了這妖靈的無比怨氣才趕到了那黑木林中,恰好看到妖靈將白少幫主虐殺。而很不巧的是她剛剛將那妖靈超度,洛水幫的一干高手們就趕到了;眼見少幫主的屍體,悲憤至極的曾老護法就不由分說帶領眾人一擁而上,明月也被迫還擊,這才釀成了這場慘劇。

    和洛水幫眾一起的滅怒和尚雖也在打鬥中看出了明月的佛門神通而心存疑慮,但戰事卻已是生死相搏由不得絲毫遲疑,等到用乾天鎖妖符將明月封住之後,她又已昏迷過去說不出話來了。滅怒和尚要將她帶回淨土禪院去再加以細細詢問,和早已心懷鬼胎的胡茜意見相左,也就埋下了後來內鬥的苗子。

    嚴格說來這個謊還是有些破綻的,滅怒和尚的眼光、反應和想法等等之類的還可以在細節上修改掩飾,最大的破綻就是明月姑娘實在不是個演戲和撒謊的人,就算小夏早就在一路之上教了她很多次,她也老是說不好,不是吞吞吐吐彆扭至極,就乾脆是發火生氣什麼都不說。最後小夏只得讓她儘量少說,或者在一些問題上乾脆說記不得記不清了,由他來補上。

    好在這個謊也不需要太嚴密。因為雖然沒有證據證明事實確實如此,但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如此。至於洛水幫如何得知自己兩人的面目,小夏稍微想想就知道和那神秘轎中人脫不了干係。那可是比自己和明月的所為更不敢見光的,所以他絲毫不怕。

    而現在這老者的種種質疑也都在小夏的預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地答道:「...當時我和明月姑娘兩人人微言輕,說出來的話有誰可信?胡亂站出來只怕成眾矢之的。所以我才和明月姑娘暫避風頭,打算由北上冀州再繞道來豫州,請何仙子替我們主持公道。」

    「...嗯,都是無憑無據之下,誰有分量些,誰說的話便值得信一些。比如現在那青木和尚說這女娃兒不會是兇手,那洛水幫說她是兇手的話便成了放屁了。」徐姓老者點點頭,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這位何小妞雖然年輕,但身後的茅山和南宮家可都有分量,你小子果然夠油滑,知道來抱她大腿。」

    何姒兒的臉上終於忍不住泛起一陣紅暈的羞怒之色,恨恨瞥了一眼旁邊的南宮同,暗怪這表哥怎麼會找來一個這樣口無遮攔的賓客。南宮同臉色也微微有些尷尬,但卻又不好說什麼。

    至於席間的其他幾人都沒說話,尤其是真武宗的兩位長老。真武宗乃天下內丹派之首,這兩位長老的養氣功夫無疑早到了極處,面上的神情一直都是一副清淡怡然的微笑,好似漠不關心,又好似早知會是如此。

    至於小夏自己心中卻覺得有些奇怪。面對這老者的連番逼問,他非但沒有絲毫的緊張,反而有種古怪的感覺:這老者的詢問似乎並不帶著什麼惡意和真的質疑,倒像是給他個機會解釋。

    那徐姓老者又繼續問道:「...還有,就算去冀州繞了一圈,你們兩人怎的直到這時候才趕來豫州?難道你帶著這漂亮的女娃娃便忽然有了興致,一路上慢慢遊山玩水不成?」

    「那倒不是... 只是在冀州路上我們又遇見了一些熟人,被些事給絆住了,很是耽擱了些時日。」

    「到底什麼事?說來聽聽。」

    小夏歎了口氣,這些事他本來沒打算在這裡說,現在也乾脆全盤托出算了:「...那是因為遇見唐公正唐四哥,和他一起去天火山了...」

    「哦?」這一下立刻是舉座皆驚,連那真武宗的兩位長老都齊齊動容。何姒兒也是張大著嘴看著他,問:「你... 你怎的之前不告訴我?原來你認識那位唐家堡的四少爺?」

    小夏只能一攤手回答:「...何仙子妳也沒問... 我本來想稍後再告訴妳的。」

    「快快說來聽聽!這等大事還等什麼稍後說!」徐姓老者一拍桌子,急聲說:「正找不到此事的詳細消息,想不到你這小子居然能從那裡活著出來,當真小看你了!小看你了!」

    ###

    「...如此,我和明月姑娘便一路南下,來這豫州了....」小夏說完這最後一句,端起面前的金絲燕窩湯喝了一口,潤潤早說得口乾舌燥的喉嚨。轉頭看看窗外,天色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他這一講就從中午足足講到了傍晚。

    桌上花了大廚們無數心血的菜肴幾乎就沒動過,早已涼得透了,南宮同也忘了叫下人撤走。不只是他,桌上的每一個人的心思全都被小夏口中的講述吸引了。不久之前的天火山之變當之無愧是一場扯動了整個江湖乃至整個天下的風波。在普通江湖客眼裡,那只不過將之作為酒後談資和神往臆想的對象,但在這些站得足夠高的人的眼中,其中內涵和意義更沉重了千百倍。出於各自的顧忌他們沒有敢親赴冀州,只能從其他管道打聽消息;但是那些所謂靈通的小道消息,和身處漩渦最核心最深處的小夏的所見所聞相比又簡直就成了街頭巷尾的道聼塗説。

    這時候席間都只聞一片呼吸聲,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和高度細細回味剛剛聽到的一切,一時間這客廳中的氣氛顯出一種古怪的凝重。終於,還是那個姓徐的老者長長出了一口氣,率先澀著聲說:「唐家老四... 當真是可惜了...」

    真武宗兩位長老中的玄虛點頭,聲音也帶著遺憾之意:「那唐公正我也親眼見過,絕對是天下間數十年方能一出的武學奇才;心性品格更是無缺,如此隕落,只能說是天妒英才了。」

    另外一位長老沖虛搖頭:「唐家堡行事向來陰狠而不留餘地。雖然藉此造就歷代唐門子弟的威名,但人心所向逐漸便朝著狠辣狹隘的路子上走;難得有唐公正這般英雄人物,卻又被一心妄為的兄弟拖累,也難說不是天道迴圈,自遺其咎。」

    青木禪師也埋頭歎息:「阿彌陀佛。想不到的是魔教覆滅這百年之後,居然還有人去修煉那最為陰損的彌天鬼心咒... 此魔道功法比起那吞噬人血肉精氣以提升功力的吞天噬地大法更為惡毒,害人害己、流毒無窮。我淨土禪院也必馬上也將與龍虎山張天師商定,將此人永列除妖滅魔令之上。」

    「嘿!也就是那葉紅山將人逐出了雍州,你們才敢這般作勢,若是人還在將軍府中你們可敢發那勞麼子權杖出去麼?若要說魔教餘孽,雍州將軍府中便是閉著眼睛也是一抓一大把,也不見你們和那張禦宏找上門去?」徐姓老者瞥著青木禪師笑了一笑,毫不掩飾譏嘲之意。青木禪師也只得垂首不語權當沒看見。

    「哼,小和尚當時沒把那個傢伙抓住,這以後可到哪裡去找?」明月恨恨地哼了一聲,對於那轎中人的走脫她一直耿耿於懷。好在小夏叮囑過她,有關十方故意放走那轎中人的事千萬不能亂說,否則這裡隨口一句,就算這些人可能心中早已有數,終究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煩。

    不止如此,包括唐公正、唐輕笑兩兄弟的一些恩怨糾葛在內的等等細節,沒有必要說的,小夏也都沒有說。就只需要說出奪寶盟中的一些內情,和唐公正一路闖到天火山核心處的親眼所見所聞就已經足夠了。

    「小子,說起來,老夫還真是小看你了啊!」徐姓老者看著小夏,眼中終於有了幾分驚歎之意:「居然在那雍州的流字營裡待過,又能入得了唐老四的眼,還能深入天火山中,在葉紅山的手下活過來,偏偏你看來又無什麼過人的技藝... 那便是你這油滑精乖之處當真已是有些超凡入聖了。」

    「徐老爺子當真是小看人了。」沖虛道長微微笑道,看著小夏的眼光中也有幾分贊許之意:「這位清風道長年紀固然不大,道法武藝都來不及練到高深之處,但是只看言談舉止不驕不躁、不亢不卑,縱使沾染了些市井氣息,方寸之間卻也自有風度又不失真誠,便知是歷經過大風大浪,胸中大有溝壑的少年英雄,假以時日必定大放異彩。武功技藝什麼的不過旁枝末節罷了。」

    「哪裡哪裡,前輩謬讚了。」小夏連忙抱拳,當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真武宗乃道門內丹派之首,在修煉武藝的江湖人眼中地位甚至超過龍虎山天師教,這位沖虛長老的隨口誇讚真讓他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也有些道理,不過這小子終究還是油滑。」徐姓老者看著小夏頗有些深意地笑了:「小子,有了這番經歷,特別加上我們在座這幾個老不死的知曉了之後,你的分量便足夠重了。再有了這何丫頭的正道盟罩著你,洛水幫沒真憑實據之前還真沒人能動你了。」

    何姒兒終於忍不住說道:「徐老爺子說哪裡話來著。我們行事永遠只能憑著自己胸中的公理正義,是非曲直豈能由誰有分量來定?」

    「正是。何仙子說得是。」一直默然不語,只能在一邊偷偷流汗的吳金銘終於開口了。事至如今,他知道已是最後的機會,再不說些什麼,他這一趟就算白來了:「...我們神機堂近年來發展太速,新晉之輩中泥沙俱下,有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鄙之輩做出傷天害理之事也是難免。我們定然會一查到底,還清風道長和明月姑娘兩位一個公道!」
basalt 發表於 2013-11-4 09:34
第十章 加盟


    「表哥,你怎的將徐正洲那老怪物也請來了?一番肆無忌憚地胡言亂語,幸好在場的前輩也都是涵養深厚,沒有計較,要不傳出去豈不是讓我們正道盟難堪麼?」

    送走了一眾賓客之後,何姒兒開始皺眉對南宮同低聲質問,剛才那位徐老爺子的話讓她感覺大傷面子,但偏偏又不敢發作。南宮同也面露尷尬之色,辯解說:「咳... 徐正洲老爺子脾氣是古怪了些,但一身武功早入化境,二十多年前就已是天下聞名的先天高手,輩分更高,乃是如今點蒼派掌門的師叔,中原江湖上一等一的前輩高人。是他近日碰巧雲遊到這豫州,我聽到消息才特意登門拜訪請他前來一聚,以壯聲勢。誰知道他會沒個高人前輩的風範......」

    「算了。終究此事還算是圓滿完成了。」何姒兒吁了口氣,轉頭看向小夏,一雙大眼中異彩連連:「只是想不到夏兄弟你原來還有如此多的奇遇。只憑這些經歷就足以作成名立身的資本,更有沖虛道長之前的評斷,等我們解決了青州洛水幫的懸賞之後接機宣揚出去,你再和我正道盟做幾件大事便足可揚名江湖了。」

    「謝了,只要能將洛水幫這事給順利解決,我就已心滿意足了。」小夏搖了搖頭。

    「為何?」何姒兒反而倒是一怔:「借此良機揚名立萬難道不好麼?」

    「當然不好。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揚名立萬?」小夏也是一愣。他壓根從來就沒想過要在江湖上怎樣怎樣闖出個什麼名堂來,而且隨著江湖越老,風波險惡見得越多,生死邊緣去走過幾轉,他越是明白低調不起眼才是活得久的最大訣竅。所謂鮮衣怒馬、前呼後擁、人人敬仰之類的,不過是不更事的少年,抑或受慣了白眼的暴發戶要展示自己,再麼就是青州大俠李玉堂那樣的人才求之若渴的;別說是主動去出名,就算是遇到稍有些出風頭的機會,他反而還要下意識地避開。不是那位徐正洲老爺子所逼,他還真不願意將天火山的經歷當眾說出來。

    但是何姒兒的表情卻像是聽到了有人問為何要吃飯喝水一樣的不可思議,反而一時間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們兩人好有趣。」噗嗤的一下,旁觀的明月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宛如春風桃花,又如冰晶水仙,嬌豔生動中又說不出的靈秀清麗,沁人心脾。南宮同在旁也不由得跟著傻乎乎地隨著笑了一下。

    「裡面好有趣的小子,出來吧,我有些話忘了對你說了。」

    一個聲音忽然眾人耳邊響起,居然是剛才離開的徐正洲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折返了回來。

    何姒兒聞言臉色頓時就白了,外面的下人沒有通報,這位很沒前輩莊重自覺的徐老爺子顯然是悄悄回來隱藏在側,剛才她在這裡的話語也不知落到對方的耳朵裡沒有。

    小夏推門而出,就看見那位舊衣獨臂的乾瘦老者正站在外面的院落中,暮色飛雪中好似一把不起眼的乾柴一樣。老者對他微微擺頭示意了一下,轉身朝著後院深處走去,小夏也連忙快步跟上。

    南宮別院的後院是一片打造得很精緻的假山荷池,這初冬時節水面還沒來得及結冰,徐正洲負手在前,不緊不慢地走在池間小橋上。

    這片大批巧匠精心雕琢打造的山水秀氣靈動中又不乏貴氣,專門以供南宮同那樣的俊朗公子,抑或是何姒兒那樣的名門淑女在上散步遊玩的。但是現在跟在後面的小夏居然莫名地覺得這乞丐打扮的老頭和這片精緻山水,還有漫天散落下來的細雪寒風很是搭調,居然有種說不出的和諧之感。

    當然這並不是這副景象當真是搭配得入戲入畫。小夏經過和唐公正的一些閒聊和交流,眼力也大有提升,知道這是因為前面這老者的氣機、生機,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和這方天地環境融為一體。若是單論這等舉重若輕,自然而然的境界,恐怕比唐公正都要高出一大截去。看來這位徐老爺子的多年高手之名確非浪得。

    「你師傅讓我告訴你,讓你不用四處找他了。」前方的徐正洲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對著小夏說。

    「哎?前輩認識我師傅?」小夏吃驚不小。

    「認識有幾十年了,也有個幾十年沒見面了。不久前剛在揚州碰到他。那時候青州洛水幫的消息也剛剛傳來,他便與我說起你,我倒沒想到他那樣的人居然也會收個徒弟... 那個什麼『清風道長』的名頭,是南宮家那丫頭給你安排的吧?當真是個沒事找事的丫頭。」

    「是。」小夏苦笑點頭。原來徐正洲一直都稱呼他為「小子」,而壓根不理會何姒兒所介紹的「清風道長」是因為這個原因:「那... 我師傅說我什麼了?我在青州惹下那麼大的事...」

    「他說你是他教出來的,那就定然不會有事的,所以他一點都不擔心。」徐正洲說來也頗為古怪地笑了笑:「結果倒真讓他給說中了... 只有他那般古怪的傢伙才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來。他還說讓我若是遇見你,便給你說不用四處去找他了,他有事的話自然會來找你。當時我還以為他只是隨口一說,想不到今日還真的在此遇見你。」

    這番話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小夏也更確定了這位徐正洲老爺子確實是認識師傅的,這也確實是師傅說的話;師傅說話做事經常都是這樣讓人摸不著頭腦,但事到臨頭就會覺得好像又有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對了,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叫明月的女娃娃,是不是受了赤霞和尚當年的舍利子?」徐正洲突然問。

    「...是。」小夏只能承認。既然徐正洲都這樣問了,自然是早有所察覺。但他同時又很不解,明月並沒有出過手,同為佛門的青木禪師能感覺出明月的修為那還不足奇怪,但是這位徐老爺子居然能一眼就看出來,更察覺其中更深一層的真相,那就有些不可思議了:「但前輩是怎麼察覺的?」

    「...怎麼察覺的麼... 頗為複雜,我也不細說了;若是以後有機會你自會知道。」徐正洲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夏一眼:「那女娃娃身上牽扯的因果極重,遇見她... 也不知該說你運道好還是壞。」

    「淨土禪院那邊麼... 小神僧十方也是看見過明月的,他...」

    「淨土禪院那邊你反倒大可放心,此事就算他們知道真相也是沒辦法的。那金剛舍利子乃是和神魂全然契合為一,就算赤霞和尚復生也沒辦法取出來的。說不定他們還要主動找藉口來掩飾此事;畢竟赤霞寧願將畢生修為傳給外人也不留給師門,此事說來也實在丟這天下第一佛宗的面子。」

    「那就好...」小夏不禁鬆了一大口氣。明月的身份實在是他心中的一塊大石,若是淨土禪院真的不予追究,那這大石至少就放了一大半下來。

    徐正洲看了他幾眼,忽然問:「有了那南宮家的何丫頭幫忙,洛水幫的那檔子事大概就難不住你了。不過解決了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暫時不知道...」小夏搖頭。在此之前都是一直想著如何解決這事,對於解決之後倒完全沒想過。師傅又讓不用去找他,難道還是帶著明月一起去雲州?

    「...何丫頭定會招攬你和那明月女娃娃進她那什麼正道盟的。你現在已可算是江湖上頗有分量的人了,她這正道盟正在四處找人加入以壯聲勢。而且那何丫頭似乎對你別有心思,看起來你們之前還有些過節?若是沒有相當的交情,她這種世家子弟雖然看似待人禮數周到,其實骨子裡極為自傲,不會胡亂替人蹚渾水。」

    「...兩年前在揚州認識她的時候,幫過她些小忙。」

    「小忙?以那丫頭自把自為的性子,能讓個初識野道士幫的忙不是什麼小忙吧?」徐正洲不屑地一笑,那看似老朽渾濁的眼中閃出的光芒卻是清晰無比:「那就對了,知道你是個能幫忙的人,她定然更想將你拉去身邊。畢竟現在她的人大多是些世家子,喝酒享樂吟詩作對也罷了,真能有些本事的沒幾個。」

    「不過就是她合著南宮家的子弟們胡鬧罷了... 我是沒絲毫興趣。」小夏搖頭。他對這位何仙子的雄心壯志可是半點興趣都沒有,更絲毫不看好。

    「也不全是胡鬧的,至少從背後那些人來說不是。你真當就是一些世家子弟的胡鬧便能扯出這一檔子場面來麼?青木和尚,還有真武宗的兩個牛鼻子,你當他們真會為了南宮家這兩個小屁孩子來這裡?」徐正洲搖了搖頭。此刻他臉上反而沒了剛才在酒席間那種漫不經心的戲謔,看起來正經了許多,也沉重了許多:「這些手段比起打鬥廝殺的心機來說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若是你留在其中小心仔細些,自然會看得到。」

    「...前輩的意思是讓我留在這什麼正道盟裡?」

    徐正洲點頭:「若是為了安全著想,我建議你們還是暫時和何丫頭他們走近些的好。」

    「哦?為什麼?」

    徐正洲淡淡說:「因為那被葉紅山逐出雍州的幕後黑手遲早會找上你們。願意去修煉鬼心咒的人基本都是瘋子,能將之練到先天之境的更是瘋子裡的天才、天才裡的瘋子。既然那人早和你們交過手了,又在你們手上吃了虧,那便是被人踩了一腳的瘋狗,絕對會反咬一口回來。南宮家和茅山派畢竟勢大,高手也多,你們身在其中也能有所依仗。否則單憑你們兩人,你人雖機靈但修為太差,那女娃娃又沒能將赤霞的法力神通運轉如意,在那人面前沒有什麼勝算。」

    小夏沒說話,只是點點頭。他並沒將當日晚上的所有情況鉅細靡遺地說出來,那神秘的轎中人對明月說話的語氣,還有說的那些話的意思,內中隱隱透露出的意思讓他一直都感覺很不對勁。不用徐正洲提醒,他也知道此後和這人之間多半還會有著些交集。

    「對了,說起來... 蛇道人這名字,我好像有些印象...」徐正洲皺眉露出思索之色:「...只是是多年以前的事情,現在也記不大清楚了... 似乎和崑崙派有什麼關係,你們若是有心可以多加留意一下;若能將此人查出來徹底除去,也讓天下間少個害蟲。」

    說到此處,徐正洲瞥了遠處的牆角一眼,笑了笑:「好了,我也該走了,要不然那邊藏著的何丫頭會忍不住衝出來了。」

    說完徐正洲就轉身走了出去。他走的速度好像也並不快,依然還是如剛才一般的隨意漫步,但幾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遠處。這個時候藏在遠處拐角後的何姒兒才跳了出來,快步走到小夏面前,看了看徐正洲遠去的方向,疾聲向小夏問道:「剛才徐... 徐老前輩和你說什麼?他怎的忽然叫你出來說話了?他... 他有沒有聽到剛才我的話?」

    「沒什麼。原來徐老爺子是我師傅的故舊,有幾句話轉告給我。」小夏笑了笑,看了看何姒兒那有些惶恐焦躁的神情,又說:「還有他說妳成立這正道盟也是一片苦心,為了中原江湖著想的好事;妳若是有什麼為難之處,雖然我力單勢薄,也要盡力幫幫妳。」

    「什麼?」何姒兒的表情頓時變得又驚又喜,想了想又有些遲疑:「是不是真的?你可莫要騙我。剛才徐老前輩可是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

    小夏只能說:「前輩高人,性子難免是有些古怪的。縱然是心中贊許,也不會當面說給妳聽的,這妳難道也不知道?」

    「...對了,是這樣了!」何姒兒想了想,也彷彿恍然大悟般地點頭:「徐老前輩看似放浪不羈,遊戲人間,其實都不過是因為見過太多是非恩怨,經歷過太多風雨飄搖,才會看起來對事事都無所謂的偏激模樣。但他內心深處依然是一副明辨善惡是非,胸中正氣長存的古道熱腸。看來之前我的看人的眼光真的是有些流於淺薄了......」

    「......」小夏只能歎口氣點點頭:「想不到妳還真是蘭心慧質,善解人意...」

    何姒兒臉上微微一紅,然後不以為意地一笑,將手在空中一揮,放聲笑道:「看來今天當真是我正道盟的大好日子。不止真武宗、淨土禪院對我們有了不錯的印象,連徐老爺子也對我們鼎力支持,再有了夏兄弟你和明月姑娘的加入,我們正道盟大展宏圖,揚名天下指日可待。」

    「加入什麼?我要加入什麼?」明月的身形突然間一閃,幾乎是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小夏和何姒兒的身邊,左右張望了一下:「那位老爺子走了麼?剛才我還想悄悄過來看看,但是感覺他好像不想讓人過來,我都過不來呢。」

    小夏說:「沒什麼。那位徐老爺子說,何姑娘要幫我們對付了那些追殺我們的壞人,我們也該幫她對付其他的壞人。」

    明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樣啊。原來有那麼多壞人嗎?」

    「明月姑娘,我們正道盟可就是為了對付那些為非作歹的壞人的。」南宮同也跟著一路跑來,就算是疾行之間,那份雍容自若的氣度也不曾落了半分,看著明月微微一笑:「如今有了明月姑娘你這仙子般的人物加入,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將會對我們正道盟趨之若鶩呢。」

    「仙子?仙子是什麼東西?」明月一臉莫名其妙,看著小夏指了指旁邊的南宮同:「這人好奇怪,和那個崑崙派傻乎乎的何天有些像呢!」
basalt 發表於 2013-11-25 11:33
第十一章 追蹤(一)


    青州,洛水城。

    今天又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普照,入冬以來的寒意都被驅散了幾分。躺在後院的那張紫藤太師椅上,白老幫主能感覺到自己身上那些老傷和關節似乎都好了起來,再沒有往日間那種幾乎用耳朵都能聽見的要命呻吟。

    但是他心情還是不好。實際上這幾個月來他的心情根本就沒有好過。他只能躺著、坐著,眼睜睜地看著碩大的洛水幫是如何一步一步地瓦解、崩潰,卻沒有絲毫能力去補救和挽回。幫中最精銳的好手和三大護法都死了,人心崩析,樹倒猢猻散,早就虎視眈眈的其他幫會一擁而上,威逼利誘強取豪奪,週邊的地盤一月之內就被占了個精光。如果不是早請州牧大人作了保,立下了文書,就連最核心的那些產業和地盤都保不住了。

    這是他和無數兄弟花了半輩子的心血,用命拼回來的江山,現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逐漸崩朽,再被人一口口的咬去;這份折磨讓他在這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裡就好像老了幾十歲一樣,整個人瘦成了一具皮包骨的活骷髏,只剩胸中的那一團執著和恨意還燒得旺盛無比。

    他記得很清楚,這一切開始的那天也是這樣的陽光明媚,所以現在他一看到這樣的太陽,就禁不住地感覺到厭惡,還有內心深處隱約的一絲恐懼。

    「幫主,有中原正道盟的客人來訪。帶頭的是南宮家的八少爺南宮同,還有茅山派掌教何天師的女兒何姒兒。」一位幫中的老香主走到後院來稟報。

    並不是這消息有多麼重要,非得要香主來親自稟報,而是這時候還留在幫中的也基本上只有這些跟隨了他很多年的老人了。失去了大多數精銳的中堅人手。也就失去了幫中的凝聚力,普通的下層幫眾早都已經跑了個精光;其他頗有能力的中堅也被其他幫派盡數想辦法挖走,在青州這等幫派林立的地方,大樹一倒,猢猻散得比任何地方都快。

    「正道盟?」白老幫主遲疑了一下,才從有些凝滯的腦海裡翻找出這個客人的消息。似乎是徐州揚州等地方近年來開始出現的一個世家子弟搞出來的東西。誠然,洛水幫比起南宮世家、茅山派這些龐然大物來還只是個不大起眼的地方幫會,但這青州也並不是他們的地盤... 於是白老幫主問道:「他們來做什麼?」

    「一同來的還有州牧劉大人、神機堂的吳堂主、小普陀寺的普濟禪師,還有之前邀請來作證的各派掌門,他們都在前廳... 似乎是那些懸賞的兇手的事有結果了。」

    「什麼?真的?」白老幫主以和他那老朽乾瘦的身軀完全不符的力氣和精神一下跳了起來。

    「只是... 只是... 那通緝懸賞的那兩人也同他們一起。」

    「是活捉的麼?好!太好了!」白老幫主已經乾瘦得像活骷髏的面容抽筋一樣的笑了,眼中的光芒如同兩團噬人的鬼火。他甚至沒有去深究這個老香主臉上古怪的神色,就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當終於在前廳中看見了這幾個月裡無時無刻都在眼前浮現的兩個身影的時候,白老幫主無法抑制地顫抖了起來。他衝前幾步,幾乎就要忍不住跳起來,先一口咬下面前那人身上的一塊肉再說,但多年來的理智還是讓他發覺出了不對的地方:這一男一女兩人並沒有被捆綁著,或者壓根就沒有受約束的跡象,就和其他來訪的客人一般,大大咧咧地坐在廳中的椅子上。

    看到他,那貌美的白衣少女好奇地睜著眼睛對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姓夏的野道士居然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好像看到一個欠了幾十兩銀子的老熟人一般。

    白老幫主站住了,盯看著這兩個已經深烙在腦海裡的面容,眼中的兩團鬼火好像直接能燒出去一樣。不過他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並不真的在就在這兩人身上,他還是慢慢將目光落到了其他人身上。

    廳中已經坐滿了人。基本上就是和當日他請來作公證的那些青州各派掌門,現在居然不聲不響地被人召集在了這裡。就算已經被怒火遮蔽了大多數的理智,白老幫主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種很不自然的壓力。

    「白老幫主。」座中為首的一位長袍寬袖,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站了起來,向白老幫主伸手介紹他身邊的另外兩個年輕人:「這位是南宮家的南宮同公子,還有茅山派的何姒兒姑娘。今日我陪同他們前來,就是為了你之前所發的懸賞之事。」

    「有勞劉大人了。」白老幫主心中再有什麼怒火疑惑,也只能先壓下,對著這中年人一躬身行禮。這位就是他請來作為公證仲裁的青州州牧劉俊峰大人。他洛水幫的勢力在青州固然還算大,但畢竟不過一江湖幫會,若不是洛水城的凶案鬧得太大,也還沒資格驚動這位一州之牧。

    而且這位劉大人乃是儒門高士,清正剛直:是真正的清正剛直,並不是大多數讀書人那般的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惺惺作態。白老幫主數十年的江湖經驗,看人眼光都足夠老足夠深厚,對於那種讀書讀傻了的一眼就能看透,也能看出這位劉俊峰大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所以他才會去請動他來為自己作保,現在也只能先聽聽別人如何說。

    然後他身邊的兩個年輕男女,只看了一眼,白老幫主就知道這滿座的人都是這兩人帶來的。這兩人都很年輕,打扮得都很得體,看似不起眼的衣著中處處透露出雍容貴氣,分明面對著坐中一干各門各派的江湖長輩,但神情中淡然自若、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中的自信,分分明明地將茅山派和南宮世家的威信表露出來。

    為首的那個叫何姒兒的年輕女子先站了起來,用響亮清脆的聲音說道:「白老幫主,數月前發生在洛水城之事我們早有所聞,白老幫主所發的懸賞通緝我們也都看到了。令公子和貴幫中的一眾好漢的境遇我們深感惋惜,但是對此事的真相,白老幫主恐怕卻是有些誤解了。」

    「誤解?」白老幫主好像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對,誤解。我們今日來此便是向白老幫主解釋的。首先,這位清風道長乃是出身我們茅山派下揚州彩雲觀......」

    叫何姒兒的女子語氣音調中的那股自信和不容置疑的味道讓白老幫主的心開始逐漸地向下沉,他幾乎不用再聽,就知道這接下來的將會是什麼。

    「......便是如此了。此事說來完全純粹是一場不必要的誤會。那真正的兇手,害死令公子和洛水城中數人性命的妖靈其實已經被明月姑娘所超度。」

    「...你們說,這只是一場誤會......?」聽完了何姒兒的講述,白老幫主只覺得聽到了世上最荒謬的一個笑話,而且他還根本就笑不出來。

    「原來真相居然是這樣...」但是其他人似乎並不覺得是笑話,坐中的虎山門門主率先一拍座椅的扶手,高聲感慨道:「...真是曲折驚險!這位清風道長不愧是茅山高足,於那般混亂情形之下也還能進退有度,不亂方寸,這才能將這位明月姑娘救出。」

    「......可惜白少幫主還是喪身於那妖孽之手,還死得如此淒慘。也難怪趕去的曾老護法他們急怒攻心,居然將超度妖魂的明月姑娘當做兇手了...」李家的三老爺皺眉撫鬚長歎,但無論怎麼看他面色中都沒有絲毫可惜的意思,還隱約有幾分喜意。原本是洛水幫控制下的幾條水道商路有一大半都是落入了他們李家,也難怪這幾個月裡李家幾位老爺都有些精神煥發。

    其他人或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或是連連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也有幾個不動聲色的,看起來基本上都是接受了誤會的說法。姑且不論是不是因為南宮家和茅山派的關係,至少這番說辭在道理上基本挑不出什麼漏洞。

    只有白老幫主臉色陰沉地就像死人一樣。因為只有他是清楚的,裴護法和曾護法那兩位老兄弟絕對不會是那種不明情況就衝上去的莽夫,而且之前那個『老熟人』很明白地對他說了,其他那些人不是不能跑,是兇手根本沒想過要他們跑。若是誤會,會誤會到這個地步嗎?

    更重要的一點,雖然那白衣少女也正看著他,一雙清澈靈動的妙目間沒有絲毫雜質,好似嬰兒的眼睛一般,確實不像個是會生生剝去人皮的兇手;但一股出自內心最深處,隱約散發、瀰漫出來的陰鬱深沉的恨意也在告訴他:這面前的人確實就是殺掉他兒子的兇手!並不是只有女人才會相信直覺的。當一個人的感情濃烈單純到了極致,自然能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對,這確實就只是場誤會。」那叫南宮同的年輕男子也點頭,聲音柔和,但是內種蘊含的意義同樣地不容反駁:「若不是神機堂的胡茜從中做鬼,這誤會本該是早就清楚了的,淨土禪院的滅怒大師也不至身殞。此事神機堂總堂也已知曉,吳堂主也已經接到總堂的通知;待會從這裡出去之後,他就再也不是執掌青州分舵的堂主了。」

    白老幫主看了一眼站在大廳角落的吳堂主,他是來者中唯一一個沒坐下的。因為他自己也知道再沒有資格坐下。他身上那件常年披在身上的機關盔甲已經被剝了下來,滿頭的冷汗,滿臉的沮喪和落魄,眼神空洞得像有人馬上把眼珠子給他挖出來他自己也不會知道一樣,看上去好像一個剛死了全家又將所有財產賠在了賭桌上的中年男人。

    只是剝下這廢物的一身盔甲,就想輕輕鬆鬆地將這件『誤會』給了結了麼?白老幫主用有些發抖的聲音問:「...你們憑什麼說這是誤會?可有什麼真憑實據麼?」

    「...這個真憑實據麼,確實是沒有...」何姒兒淡淡笑了笑:「不過白老幫主又可有什麼真憑實據說明清風道長和明月姑娘就是兇手?這位清風道長不止是我們茅山派年輕一代的傑出人才,還和唐家堡的唐公正四少爺交往至深,真武宗沖虛、玄虛兩位道長也對他讚譽有加,點蒼派的徐正洲老爺子不久之前知曉了此事,也是......」

    「何姑娘,我們如今說的乃是此事真相究竟如何。這位清風道長有什麼朋友、長輩和此事並無半絲關聯。」一旁的劉俊峰忽然開口打斷了何姒兒的話。他的聲音不大,也不含絲毫的威嚴和腔調,只是一片溫潤柔和,但偏偏讓人感覺到極有力量。

    「......劉大人說的是。」何姒兒的臉色微微閃過一絲尷尬,旋即又恢復如初。「只是如今在大家都拿不出真憑實據之下,談談這些旁枝末節也不無助益。譬如說蜀州唐家堡的唐公正四爺豪邁直爽,乃是我們年輕一輩中大大出名的英雄人物,雖然此次不幸身殞於天火山下,但清風道長和他一路結伴而行,交情深厚,數千人親眼所見。若清風道長是見利忘義的奸邪之輩,又怎可能和他結為好友?而且即便不論清風道長,就算是明月姑娘的一身佛門法力,也曾得到過淨土禪院十方神僧和豫州嵩山別院青木禪師的親口認可;同為佛門修士,他們都說明月姑娘絕不是濫殺無辜之輩。」

    「確然不錯。」一旁的中年和尚聞言點頭了。那是小普陀寺的普濟禪師,淨土禪院在青州最大的一分寺的住持,這次也特意隨著何姒兒他們一道而來:「貧僧也接到青木師兄的來信,何姑娘所言確是如此。而且貧僧自己眼觀這位明月姑娘,分明也是有甚深佛法修為在身,絕不會是濫殺無辜的奸惡之輩。」

    劉俊峰聞言也不禁點了點頭。他一身儒門養氣功夫也有極深境界,儒家的由目觀神、由氣觀人的功夫只會比那些純靠自身經驗和頭腦的江湖人更深更全面。如果說那個清風道長還有幾分油滑市井之氣,還讓他有些不以為然,這位明月姑娘的眼神中透露出來的則是一片清澈。

    座中其他人更是只有紛紛點頭,深以為然。確實如此,如果連淨土禪院自家都承認這位明月姑娘不可能是兇手的話,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這就已經是很有分量的真憑實據了。

    「只是... 這終究是數十條人命,也牽扯到洛水幫偌大基業的歸屬,沒有真憑實據之前確實不能妄下定論。到底真相如何,還得押後再說。清風道長和明月姑娘兩人的嫌疑尚不能完全洗脫,我會吩咐繼續查辦此事,若有進展隨時還會請你們兩人前來問話...」劉俊峰想了想,也只能這樣暫時作個折衷之法,面向廳中諸人說道:「但是白老幫主你對他們兩人所下之懸賞也得要撤下才是。畢竟你也確實沒有真憑實據證實他們確實就是兇手,最多只能是將懸賞改為查實當日真相,找出確實證據。如此,大家覺得可好?」

    「大人處事公正,不偏不倚,我等佩服。」李三爺首先起立抱拳。

    「嗨,俺們看這事便該就此完了!這般漂亮的姑娘,又是佛門子弟,怎能是那兇殘之極的兇手?」虎山門等幾人則更是不以為然。不過這終究是州牧大人的決定,也不便多說:「不過劉大人如此處置,也是極公正的,沒有什麼不妥,就等以後看誰再去找到那勞什子證據了。」

    何姒兒和南宮同對視了一眼,只能起身抱拳:「全憑劉大人處置。」

    默然了半晌之後,白老幫主也點了點頭,慢慢地用喉嚨磨出乾巴巴的一個字:「...好...」

    還有什麼不好?州牧大人所說的法子已可算是非常照顧他的了。在官面上,劉俊峰能做出這樣的斷定已是公正之極。但是身為江湖中人的白老幫主卻知道此事實質上已經到此為止了,剛才何姒兒所說的那些固然是有些炫耀、示威,實質上也是種表態:這個姓夏的野道士背後不只有他們茅山派、南宮家的支持,更有唐家堡、真武宗的影子;而那個叫明月的女子背後則是淨土禪院。

    這些無論哪一個,都是洛水幫完完全全無法與之相比的龐然巨物。只看在座那些人的醜態便明白,就算自己真能拿出證據,也不見得有人去信。江湖上最有力的證據是拳頭、是勢力,就像之前這兩人還名不見經傳的時候,他可以不用任何證據就懸賞通緝一樣。

    頹然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白老幫主只感覺全身上下一片空蕩蕩地著不了絲毫力,難受到了極點。連廳中諸人什麼時候離開的,說過些什麼也都沒有察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地直起身來。那原本就已經老朽的身體更顯得衰敗了,從裡到外都泛出沒有生機活力的死寂,眼眶中的那兩團鬼火宛如風中殘燭,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但是那逐漸衰落下去的火焰更深處,好像又有種更不詳更黑暗的氣息正在朝外瀰漫。

    ###

    「那劉俊峰真是讀書讀死了,還當真以為他這一州之牧好了不起麼?若是他那儒家君子之風有用,這青州還會這樣幫會林立亂作一團?」洛水城最大客棧裡的最好一套房間中,何姒兒很有些鬱悶地一拍桌子。

    今天洛水幫之行離她預想中的結果有頗大差距。相對於富庶繁華的中原和南方來說,這青州只是個偏遠苦寒之地,相對於底蘊深厚的南宮世家和茅山派來說,洛水幫也不過一小小的草莽幫會。但他們千里迢迢趕來一趟偏偏卻不能全功而返,確實感覺是有些窩囊。

    「表妹著相了。」南宮同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茶輕輕一吹,抿上一口,動作之間盡顯雍容瀟灑的不凡氣度:「朝廷治國明用儒術法治,實際上對江湖草莽之力和世家都頗有顧忌... 加之有雍州和西狄這一內一外之患,更加不敢隨意挑起江湖人對朝廷的敵意;因此只要不是鬧得太過,民生沒有什麼影響,對江湖之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這青州一偏遠之地,大乾立國之初才從冀州分化而出,妖魔之跡都四處可見,只是近三十年運河開通之後才慢慢有了些氣象。那劉俊峰出任青州牧不過數年,當然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但又要維持他那儒門君子的剛直清正,就只能在這些末枝細節上斤斤計較了。我們本就占著上風,何必與他計較這些?」

    「但是那個叫劉大人的大叔真的是個好人喔!」趴在桌上吃著一個蘋果的明月忽然抬起頭來說:「還有你們不要小看他,他也蠻厲害的呢。」

    「咳...」南宮同忍不住嗆了一小口茶水,連忙用手遮擋住,手腕輕輕一抖,袖中的一疊錦帕滑出抹了抹嘴,又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然後像沒事一樣露出個很完美的微笑:「明月姑娘心思靈秀剔透,對這些俗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雖然此番沒能將明月姑娘身上的冤名全部洗去,有些遺憾;但是清風道長不是說了麼,我們真正的目的並不是這個...」

    說到此處,何姒兒和南宮同的目光都落在一旁的小夏身上。只是小夏並沒說話,他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都在手上的一疊紙上,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終於看完了手中的消息,小夏揉了揉有些生痛的眼睛和額角,滿意地歎了口氣,點點頭:「果然還是有錢好辦事... 我以前還老是奇怪青雨樓的生意怎能做得這般大,原來搞消息買賣也能這樣賺錢......」

    「真的有什麼發現麼?」何姒兒眼睛一亮地問道。

    「有一些比較奇怪的東西...」小夏搖了搖頭。揮了揮手上的那幾張寫滿了字的紙張,那是花了兩千兩銀子去從青雨樓買來的消息,記載了從那次風波之後洛水幫所有到訪的大小客人、發生的各種變動、還有這洛水城中發生的所有有古怪之處的事件。要從如此多的記錄中梳理出有用的,想要的消息來,也真是將他看得頭暈眼花:「上個月一個月間,這洛水城裡死了兩個仵作。一個是喝酒喝多了摔在路邊的陰溝裡淹死的,一個是不小心被自己的分屍器具劃破了手,染上了屍毒而死。這洛水城一共就五個仵作,這死的還是兩個年紀最大,最有經驗的。」

    「...有人想要滅口。」何姒兒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這兩個仵作是不是去幫洛水幫收拾過那些屍體?那些屍體中一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小夏搖搖頭:「那些屍體我都是親眼看過,哪裡來的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而且當日幫洛水幫收拾屍體的仵作一共去了四個,只是這兩個後來都留在了洛水幫幾天。若是真是屍體上有問題,怎會留到上個月才動手滅口?」

    「那你說是什麼意思?」

    「那自然是想掩蓋其他事情了...」小夏一笑:「我仔細看了事發之後去洛水幫正式拜會過的人的記錄,大多是本地幫會的頭目,言行舉止間好像沒有什麼出奇之處... 只有在九月十七那天早上,神機堂吳堂主帶了著一頂很大的轎子進了洛水幫;沒人知道那轎子裡是什麼,而那天那兩名仵作恰好還留在洛水幫中。此外,叛出洛水幫的人當中,這兩個月間也死了不少... 雖然這裡面沒記載,我想當日看見那頂大轎子中是什麼的人,大概也都死了吧。」

    「哦?難道你的意思是,吳堂主帶進去的那頂轎子裡的是......」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小夏用力呲了呲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對!應該就是天火山下那用彌天鬼心咒的黑手。」

    「好!」何姒兒卻是一拍巴掌,神情說不出來的振奮:「若是能查出這人的來歷底細,甚至直接將這人擒下,乃是我正道盟揚名江湖的好機會!原來那吳堂主竟然是和那人有勾結?快去將他給抓來...」

    這時候外面響起了一陣小跑著接近的腳步聲,腳步聲落得很重,似乎是專門踩給房間裡的人聽的。然後一個很親熱,甚至帶點獻媚的聲音響起:「南宮公子、何仙子,虎山門門主洪萬全求見。」

    南宮同連看都沒有看門口一眼,只是淡淡說了句:「進來吧。可是吩咐你的事有什麼進展麼?」

    小步邁進來的虎山門門主長得虎頭虎腦、五大三粗,但是現在笑起來就像隻貓咪一樣:「不負南宮公子所望,我們布在洛水幫周圍的眼線來彙報,那白子明孤身一人,策馬朝著神機堂去了。」
basalt 發表於 2013-11-25 12:26
第十二章 追蹤(二)


    白老幫主沒費什麼功夫,就在洛水城中的神機堂分舵中找到了已經不再是堂主的吳堂主。已經被除去了一切職務,那一身代表了身份的神機盔甲也被剝了下來的他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前去總堂接受處罰。寬大的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往日間那些圍繞在旁的雜役手下們像是忽然間蒸發了一樣。

    「告訴我,怎樣去找那條蛇?」白老幫主並沒有廢話,直接就這樣問。

    失魂落魄的吳堂主怔了怔,死人一樣無神的眼睛裡馬上炸起一團慌亂之極的光,像屁股上被突然扎了一刀一樣;他一下跳了起來跑到房間門口左右看了看,碰的一下關上門再跑了回來,看著白老幫主低聲吼道:「你不要命了?在這裡這樣提起... 提起... 魏首座?」

    白老幫主冷冷地看著面前驚慌失措的吳堂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重複了一遍:「告訴我,怎麼樣去找那條蛇?」

    「我...我怎的知道...」吳堂主的臉色像茅廁牆角上的白灰,白裡還透著黑黃和尿騷味。

    白老幫主冷冷說:「你現在還活著,就說明你一定知道。天火山那邊的事我聽說了。紅葉大將軍將他逐出雍州,再沒有了將軍府作靠山,只是他那一身魔門功夫就足以成為過街老鼠;你既然知曉他的真實身份,現在卻又還沒被滅口,那一定是他手下的人了。告訴我,如何找他?」

    吳堂主的一雙小眼睛閃過一抹凶光。左右晃了晃,微微伸手做了個摳弄機關的動作,但是旋即馬上意識到了自己身上再沒有了那身盔甲。呆愣了一會,眼中的凶光又全部暗淡了下來。

    白老幫主當然知道他想幹什麼,不過一點也不操心;沒有了身上的那套盔甲和堂主的身份,這條可憐蟲就原形畢露,不只幹不了什麼,也沒膽子去幹。所以他只是繼續冷冷說:「你若是不說,我便去問其他人。這神機堂裡總有幾個知道他真面目的。這青州分舵沒有人知道,我便去徐州總舵問... 但問別人的時候會不會走漏什麼消息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是被首座提拔至此,替他在青州打聽消息和做些無關緊要之事罷了,也不知道如何去找他。現在總堂的那個也只是... 總之你去問別人也是無用的。」吳堂主的腦門上逐漸浸出汗珠來,咬了咬牙說:「你既然是魏首座的故人,也該是知道他的性子。只能是他來找你,又怎能讓你去找他的?」

    「那怎麼才能讓他來找我?」

    「你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去轉達給魏首座。」

    「不行,你還不夠資格知曉此事。」白老幫主搖搖頭,用看蟲子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吳堂主:「總之我一定要去找他。若是你不說,我便用其他方式去找... 甚至可以公開宣佈他的身份,告訴所有人,逼他出來。到時候會怎麼樣,不用我說,你自己知道。」

    「你...!」

    吳堂主的一雙小眼睛頓時充上了血色,散發出絲絲殺氣,像隻被逼到牆角無路可逃的老鼠。白老幫主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和他對視著,乾枯老朽的身軀看似沒有絲毫的氣勢,彷彿一堆隨時可能垮下來的柴堆,只是一雙眼眶中的鬼火好像能直接照進吳堂主心底深處一樣。

    終於,吳堂主還是軟了下來,喘息了幾下,恨恨地低聲說:「...我只知道一處地方,是首座的一個心腹的居所,我有消息都是送到那裡。」

    「是哪裡?」

    「...是在...」

    ###

    看著得了消息的白老幫主掉頭離去,吳堂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滿頭的冷汗將胸口的衣服都浸透了,人也像斷了線的木偶,幾乎要忍不住癱倒在地。

    他能從天機營中一個尋常的工匠坐上青州分舵堂主的位置,可說是那位首座大人的一手扶持出來的,因為他算是神機堂中幾個知道那位首座的秘密身份的人之一。但也正因為如此,他也比其他人都更清楚那位首座的可怕之處。只要想想曾經看到過的那些手段,他就禁不住瑟瑟發抖。

    他幾乎是從一開始就想到了:當機立斷地將這姓白的老狗斬殺在此才是最好最徹底的辦法。能在神機堂中擔任工匠一職的人,頭腦的機靈是必須的;但現在身上沒有了神機盔甲,身邊沒有了人手,他根本沒勇氣靠著自己那三腳貓的手段去和那看似風燭殘年沒剩幾口氣,那眼神卻亮得怕人的殘廢老頭拼命。一無所有,只剩條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而且那還是殺人無數,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人。

    也許這老頭真的是有什麼要事... 加上他原本就是首座的故人,也許首座不會怪罪自己... 而且這也不過是一處首座心腹的落腳處,也不是什麼太要緊的地方... 吳堂主立刻就想到了這些不用去拼命的理由。而且總不能真放任那死老頭去四處宣揚,那遭殃的首當其衝的便是自己... 要不是現在先用飛鴿傳書送個消息過去?但是現在這分舵中已不是自己做主了,萬一被旁人發現了怎麼辦...

    呆呆地坐在地上前思後想,左右為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這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行人走了進來。

    為首的是總堂派來的特使,暫時接替自己青州分舵堂主職位的張九仙代堂主,緊隨其後的則是之前帶著自己去洛水幫走了一趟的四個年輕男女。正是那所謂什麼正道盟的南宮同、何姒兒,還有原本被通緝的年輕道士和那貌美女子。

    「吳明!想不到你不止擅自縱容手下,以卑劣手段謀取私利,敗壞我神機堂的名聲,居然還和魔教妖人有勾結!若不是茅山何仙子和南宮公子明察秋毫,神目如電,還真不知道我們神機堂中居然出了如此敗類!」

    張堂主當面就一聲怒喝。滿腔的正氣讓吳堂主一愣一呆。就算下意識地就明白了這應該是做給旁邊那兩位正道盟的世家子看的,但他還真不習慣堂裡的人用這般語氣說話;再然後,他才從那話中聽出了極不妙的味道來,頓時面色大變。

    「什... 什麼魔教妖人?張九仙你莫要無憑無據就血口噴人!」總算是強忍住了驚慌失措,吳堂主迅速將蒼白的臉色漲得一片通紅,高聲怒斥。

    「對。無憑無據的,也先不要就急著妄下斷論。」來者中那個原本被通緝的年輕野道士微微笑了笑,擺了擺手,示意張堂主先不要著急。那笑容得意中又滿是狡黠,就像是看著一隻落入陷阱的小動物,讓吳堂主感覺到背心一陣發寒。然後他又好像突然想起來似的,對旁邊的南宮同問道:「對了,南宮兄,那白老幫主的去向可是清楚的麼?那些虎山門的人手可靠得住?他那裡可是重要線索,千萬莫要跟丟了。」

    「丟不了。虎山門本就是我二叔那房的一個旁支所建,專門讓其在青州打探消息;別的不說,跟人找人打探消息倒還靠得住。」那南宮家的南宮同淡淡回答,一雙眼睛只在這房間中四處打量,對站在中間的吳堂主卻是不屑一顧,連看都懶得看一眼。

    這年輕道人又轉向張堂主問:「張堂主,你們堂中可有這位吳堂主的資料?和他在這青州分舵的所有記錄麼?比如他在近年九月間見過什麼人?有過什麼舉動之類的?」

    「那是當然的。」張堂主連忙回答,還將胸口處的盔甲拍得碰碰作響:「我神機堂不止以機關術聞名天下,這資料記錄歸類的完善詳細也是人所共知,堂中每個香主以上的人所有資料記錄都是有的。這吳明居然和魔教餘孽勾結,不止敗壞我神機堂的聲譽,更是禍害天下江湖,罪無可恕!我已向總堂傳去消息,讓他們將這廝的所有資料記錄都抄寫一份來,定要將這人的所有底細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然後這道人又轉向那茅山派的何姒兒問:「何仙子,妳們茅山派專長於拘魂役鬼之術,不知道可有抽魂煉魄之類用來審問人犯的法術麼?」

    何姒兒卻是一瞪眼說:「我茅山乃是名門正派,便是有這些手段也絕不會用!」

    「咳... 好... 不過若是這位吳堂主一不小心自殺了,或者是扛不過拷問死了,可還有辦法問得出話麼?就如那彌天鬼心咒可以從死人身上找出些消息來一般...」

    「你怎地拿那魔教的邪術來和我茅山道法比較?那彌天鬼心咒乃是直接榨取魂魄和血肉元氣的精髓,最是陰損害人。我茅山道法是正道大法,雖然確實比不上那邪法的霸道,但要趁著魂魄未散之前問些事那也是可以的...」

    「原來如此,那就好了。」那年輕道士轉過頭來,看著吳堂主:「吳堂主,這些你都聽見了?現在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而這個時候吳堂主已經如爛泥一般的癱倒在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其實吳堂主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只要你將一切都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就沒事了。」這笑眯眯的年輕道人好像看透了吳堂主心中的恐懼和絕望,很親切地寬慰他說道:「我們也都知道那魔教餘孽人人都是窮凶極惡、手段殘暴之輩,吳堂主一定是受了威脅才助紂為虐。吳堂主只要將那人的底細說出來,助我們將這江湖毒瘤給挖出來除去,將功補過不就好了麼?那魔教之人固然殘暴,畢竟是過街老鼠、眾矢之的,難道連茅山派,南宮世家都還護不了吳堂主的周全麼?」

    這些話又在吳堂主一片漆黑絕望的胸中點起一點火光,他不禁慢慢尋思,事實上好像確實如此:在這樣退無可退的絕境之下,徹底轉過身來才是最好的選擇。

    「好,我便告訴你們...」打定了主義,吳堂主坐了起來,沙著聲音有氣無力地回答:「事情是這樣的,其實是... 嗯?」

    剛剛開口說了幾個字,吳堂主突然就呆住了。他正在回憶,打算將這一切都說出來的時候,記憶深處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覺冒了出來,漆黑、陰暗、又是那麼地親切,好像很多年之前發生的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一直都忘記了,這個時候才突然回想起來... 那熟悉晦暗的感覺就席捲而來,將他所有的思緒都染成一種癲狂的灰黑色。

    我為什麼要受這幾個小輩的威脅?他們當真以為捉住了我的痛腳就可以威脅我麼?還有那個張九仙,用那種眼神看我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以為我還是之前在天機營裡可以任意呼來喝去的那個無名工匠?他們居然敢小看我!居然敢小看我!居然要威脅我!

    吳堂主被染成了灰黑色的腦海忽然沸騰起來,埋藏在最深處的自卑、憤怒全都被掀起,合著這股激流一起化作洶湧的情緒。眼看著這前面幾個人眼中,臉上哪越來越明顯的嘲弄、譏笑、蔑視,他只感覺到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的絕望、這樣的憤怒、這樣的有力。

    「噢啊~~」一聲野獸一樣的吼叫,吳堂主猛地衝了出去,衝向了在他眼中最看不起他,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南宮同。他要掐住這裝模作樣的公子哥的喉嚨!將那白白嫩嫩的俊俏臉蛋咬得稀爛!將那雙瞧不起人的眼珠子給摳出來吃下去!讓他一輩子再沒機會這樣看人!

    在其他人的眼中,吳堂主只是忽然發了會呆,然後就像瘋了一樣的撲了過來。那乾瘦的身軀爆發出完全與之不相稱的速度和力量,如同一個巨大的暗器一樣帶著激烈的破風聲飛至。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來得及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所反應,首當其衝的南宮同更是嚇得幾乎呆住了。他身手固然不弱,但卻沒有絲毫的防範之心和警惕,眼看著撲來的吳堂主那張老臉扭曲得像是一塊乾透了的臭肉,白沫橫飛的嘴裡兩排焦黃的牙齒似乎立刻就要啃到身上來,連拔劍刺去都忘了,只能倉皇之間朝後急退。

    只是南宮同步伐全亂,只憑本能的後退,又怎能比得上吳堂主積蓄了全身力量的撲擊?轉眼之間吳堂主就已經撲到了他的身前,眼看那張得老大的嘴就要啃在他身上的時候,吳堂主卻突然一下停了下來。因為兩個纖細玲瓏的白衣身影已經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

    嗤的一聲,這兩個纖細秀氣的白衣身影朝左右一分,被拉在中間,還保持著張牙舞爪的姿勢的吳堂主就像一口裝滿了血肉的口袋一樣,嘩的一下灑落一大灘內臟鮮血後被扯做了幾片。

    「要留活口~!」一個喝聲傳來,不過明顯已經是遲了。

    ###

    「精血消損,魂飛魄散,這果然是中了彌天鬼心咒...」從吳堂主屍體的額頭上取下一張符,符上面隱約有一層金光流轉,何姒兒仔細看了看,卻還是皺眉搖了搖頭。

    「真的沒法子問出些消息來了麼?」小夏也皺著眉。剛剛他一看到明月出手,就知道要糟,立刻出聲喝止,哪知道還是慢了一點。

    「沒法子了。看起來這幕後黑手早有防備,對知曉他身份之人種下了咒,一旦要說出他的秘密立刻就會中咒發狂而死。」何姒兒歎氣:「鬼心咒本就是針對心智魂魄的魔道功法,若論霸道陰損天下無能出其右者;我這一張上一品的拘魂現形咒都沒有半絲的反應,這位吳堂主在剛才動手之時多半魂魄就已經有了消融的跡象......」

    「夏道士你又不早說。」明月則是撇著嘴。她的表情還是那樣的淡然自如,身上的白色衣裙還是那樣的一塵不染,好像和這滿地的血肉模糊沒有半點關係一樣:「還有這個人可是個壞人,壞人難道不該殺麼?」

    何姒兒只能苦笑:「多謝明月姑娘及時出手,要不然我表哥可就遭殃了。」

    這時候南宮同早已經不知跑到哪裡去嘔吐了。這位世家公子甚至連殺人都沒有殺過,這種一個人在面前被活生生撕開的景象確實有些太過刺激,看起來至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再隨著何姒兒和小夏追尋這兇手了。

    張九仙代堂主看著地上吳堂主那四分五裂的殘缺屍體面色蒼白如紙,滿頭大汗,聲音也微微哆嗦:「竟然真的是那最為陰損的魔道功法彌天鬼心咒!我神機堂中居然真的有人被那魔教餘孽給操控了!」

    「怎麼,張堂主難道還以為我們是無的放矢不成?」何姒兒淡淡說。

    「豈敢,豈敢... 我自然是相信何仙子和南宮公子有真憑實據的,只是這親眼見到...」張堂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好像並不是這面前的血肉殘骸把他給嚇到了,而是有更深層的恐懼:「我一定要將此事稟告總堂,一定要將這吳明背後之人查出來!只是... 此事恐怕得仰仗茅山派和南宮世家施以援手了...」

    「大家江湖同道,對付這些魔道妖人自然該互補長短...」何姒兒點點頭,心下有些了然。神機堂的機關器械對江湖好漢們的血肉之軀來說威力極大,但偏偏對這種操控人於無形之中的陰鬼魔功毫無辦法,宛如一隻待宰羔羊,自然特別忌憚:「如今這吳明身死,有些問題便只能問貴堂中其他人了。張堂主還請將那吳明的資料取來仔細查看有什麼線索,再叫些堂中人來詢問;九月十七那天,吳明帶著一頂大轎子去了洛水幫總舵,可有人知道那頂轎子中是什麼人?有什麼玄機麼?」

    這是件很重要的線索,極有可能就是直指那用彌天鬼心咒的幕後黑手,所以無論何姒兒還是小夏都認為那轎中的秘密必定掩藏得極深,只能從吳堂主口中問出來;現在他身死,也只能問問看從其他人口中能不能得出些消息來。但是張九仙一聽這話,卻是馬上就一愣,回答:「大轎子?那應該是魏首座?」

    「魏首座?那是什麼人?」何姒兒和小夏一聽,對視一眼,連忙問。

    張九仙回答:「是我神機堂的機關首座魏瑟大師。他的身體行動不便,去哪裡都是坐著一頂轎子。九月間他也來青州耽擱過一些日子,你們所說的那頂轎子應該便是他。」

    「那現在如何才能找到他?」何姒兒問。

    「...魏大師一直便在徐州總堂的天機營中專心研究機關之術,每年只有極少時候會出來遊玩散心...」張九仙露出個極度不可思議的古怪表情來:「何仙子的意思不會說魏大師會和那魔教餘孽有關?」
basalt 發表於 2013-12-3 11:51
第十三章 追蹤(三)


    徐州,田陽城。

    徐州自古以來就是拱衛京師重地的中原三州之一,無論是世俗人氣的繁華興盛,還是文化底蘊的厚重悠久,都遠遠不是其他幾州所能比擬的。即便是經歷了十多年前那一場中原浩劫,如今這田陽城依然有著足足數十萬的人口,幾乎已是整個青州人口的一半。

    神機堂的總堂就正是坐落在這座數十萬人的大城之中。既不巍峨也不雄壯,只是有些別樣的氣勢:總堂是直接將這城邊上的一整塊街區的所有鋪面、屋舍買了下來,聯合在一起改建而成。而且這幾年中所買下的地盤也在不斷增加,似乎有遲早將這整個田陽城給買下來的趨勢。

    神機堂近些年崛起得很快。雖然很多人不屑於它的底蘊薄弱,不屑於它的市儈,不屑於它的這個那個... 但是有一點是不得不承認的,那就是神機堂確實很會賺錢,很能賺錢。

    小到普通人家所用的火摺子,大到城門城牆的設計建築,還有軍旅中所用的火器,機關獸...幾乎所有地方都能看到出自神機堂的各種玩意。還有神機堂所發明的「將各種事物分作品級歸納」的法子,很快便已經成了江湖上所通用的標準。這些東西確實也帶給人很多的方便,而人都是喜歡方便的,所以神機堂的錢賺起來也很方便。

    只是錢有時候的作用也很有限,就像賺再多錢的商人也只是商人,不大被讀書人瞧得起一樣。江湖上的好漢們頂多也就是將神機堂當做一個很會賺錢,有需要的時候可以去花錢找方便的小販罷了。就算神機堂將分舵開得再多,上躥下跳地到處拉關係、找盟友,挖空心思地聯合其他人一起請動張天師設立除妖滅魔令也罷... 那些崇尚拳頭和義氣,最看重一個人本身的氣概和真功夫的好漢們確實對那些擺弄機關器械的商賈打從心眼裡有些瞧不起。

    策馬沿著大街一路行來,將那金碧輝煌、頗有氣派的神機堂總堂收在眼中,南宮同眼中的蔑視和不屑更是濃得要凝成塊掉下地來;他看著門口那兩尊足有數丈高,號稱「天工級」的機關獸冷哼道:「果然只是以商賈起家的一群工匠,以為只是將門口修的大些,刷上一層金漆來就有氣派了麼?門口那蹲著的兩尊機關獸是什麼意思?大則大矣,難不成還想用這種全無氣勢、醜陋不堪的東西來鎮宅不成?咳咳咳... 居然還將作坊直接修在裡面,搞得如此烏煙瘴氣...」

    旁邊不遠處,同樣騎著一匹棗紅馬,一身紅色戎裝的何姒兒看了看他的模樣,忽然道:「表哥... 我一個人去就行,你還是不用去了吧。」

    一聽之下,南宮同的臉色頓時變得很古怪,好似突然鬆了口氣,但是馬上又自我感覺不能如此,頓時愣了起來;半晌後才面容一振,一鼓氣道:「此番乃是去探查那使用彌天鬼心咒的幕後黑手,我怎能讓表妹你獨身涉險...」

    何姒兒一笑道:「也只是去試探詢問一番罷了。這神機堂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袁總堂主早便邀請過我們來這裡做客,若是事先知道我們會來,說不定早就派人一路迎接了。只是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才沒通知她。正好吳金銘堂主應該還在總堂,我從他那裡悄悄入手,去探探有關那機關首座魏瑟大師的消息。」

    「...但是怎麼說此事也太過危險,那什麼機關首座即便不是幕後黑手的真身,也是有極大關聯的人物。鬼心咒又最擅暗中操控人心,若是和那吳明一樣,在神機堂中的人全部被下了暗咒,我們這一上門去無疑是送羊入虎口... 我看不如先將此事稟報給二叔,然後請二叔派人來助我們... 再不濟也要聯絡已加入我們的那幾位...」

    「若是事事都要依仗著家中的力量來解決,我又何必煞費苦心成立正道盟?還有,你以為二叔想要知道的,還會需要我們去稟報麼?若是我們開口向他求助,他固然不會不答應,但心中會如何想?」何姒兒皺眉搖了搖頭,淡淡說:「而且此事也還未定論,只是探查一番,這樣就去勞師動眾,我們帶頭的這幾人威信何在?此時正是需要做出些成績來給旁觀者看的時候,怎能作如此軟弱之態?」

    看了看南宮同有些慚色的表情,何姒兒歎了口氣,又說:「我知表哥你不大喜歡這些爭鬥廝殺、爾虞我詐的江湖門道,所以表哥你也不用隨我進去了。這次只是探查一番,我又早有準備,你不用擔心。」

    南宮同默然不語,面色變化不定,半晌之後猛地一咬牙,道:「不用!剛才我已說了,我陪表妹一起去!我知我也正是太過缺乏這些江湖磨練,前些時日在那神機堂青州分舵之時,居然... 居然還要明月姑娘來救我... 我怎麼也是身為南宮世家的男兒,怎能如此丟臉?日後這些事我絕不會再回避,也要如表妹你一般藉著這些江湖風雨勤加磨礪,總有一日也能還明月姑娘當日的那個人情,再也不讓她小看我!」

    其實人家也沒小瞧你,甚至根本都沒在乎你... 何姒兒一笑,不過卻沒說出口。無論用心如何,這位表哥能發奮起來總是一件好事。

    「對了,明月姑娘那邊不會有事吧?雖然兵貴神速,我們只能和她還有清風道長分道揚鑣,他們兩人一起去追查那白子明的去向,萬一那邊卻是那兇手所在怎麼辦?我看明月姑娘雖然法術神通都不俗,但為人也太過單純,全無心機,若是一不小心...」

    「有清風道長在一起,你放心。」

    「哦... 表妹妳說,明月姑娘對旁人都是愛理不理,為何唯獨對清風道長很是親熱?她乃是禪門女修,總不會有這個... 咳... 兒女私情才是吧...」

    「...表哥你何不找個機會去問問她本人?我也很想知道呢...」何姒兒笑著回答。忽然間她一怔,轉頭四處看了看。

    「表妹妳怎麼了?」

    「沒什麼,好像有人在看我...」何姒兒微微皺眉。剛才的一瞬間似乎有一種不大自在的感覺從心中掠過,好似背後被人窺視一樣,但這轉頭看過去,滿街的人流湧動間似乎又沒有什麼出奇的:「大概是念著那幕後黑手之事有些心神不寧... 正事要緊,我們還是快快進去吧。」

    ###

    「咦?何仙子,南宮公子,你們兩位不是去了青州麼?怎的來了這徐州總舵?怎的來之前也不通知一聲?如此貴客,我們總堂主必定喜出望外、倒履相迎...」

    看到在迎客廳等候的兩人,吳金銘又驚又喜。這兩位乃是總堂下令要刻意結交的對象,可說自己在豫州的大多半任務都是落在他們兩人身上,今天居然不聲不響地專程登門造訪,若被總堂主知曉了,少不得要在自己的功勞薄上大大記上一筆。

    正當他還在考慮該向堂主如何稟報的時候,何姒兒的身影一閃,就已經衝到了他的面前;她運指如飛,在他胖大的軀體上一陣連點,轉眼間就已經將他全身上下的絕大多數筋脈穴道全部封住。在這總堂之內,他那一身彰顯分舵堂主地位的盔甲並未穿在身上,被何姒兒突然出手制住,連驚呼都來不及,就已經成了尊肥肉雕塑。

    不理會吳金銘震駭莫名的眼神,何姒兒從腰間取出一道符,向半空一拋,閉眼凝神。那道符剛剛一脫離何姒兒的手就化作了一道朦朧光幕盤旋在半空,散發出陣陣耀眼的清光。

    吳金銘把目光轉向旁邊的南宮同。卻看見南宮同忽而抬頭看著半空中的那一片光幕,忽而又低頭反而看看他,臉上的神色疑慮當中又不有些緊張,好像審視著一頭危險莫名的怪物,弄得吳金銘也莫名地緊張起來,一張胖臉很快地全都浸出了油汗。

    好在片刻之後,何姒兒睜眼輕吐一口氣,抬手一招,半空那片光幕又重新變回了一道符飛回了她的手中。她隨即手指連點,便將吳金銘全身的穴道又都解開了。

    「何仙子... 這到底是...?」雖然穴道被解,吳金銘卻還是不敢亂動,只能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問。

    何姒兒將這道符收回腰間符囊,淡淡說:「這是『上清三元定靈符』,即便我茅山也只有兩張。用貴堂的分級法,這已算得上是上五品的靈符。雖然我也不能運用自如,但藉助這道靈符所激發的上清三元靈光之下,也可保天下間一切作用於神魂的陰鬼之術無所遁形。」

    「那... 那為何要對我...」

    「那是因為怕吳堂主你已變得和青州那位吳明堂主一般。」南宮同的臉色這時候也恢復正常了,對吳金銘解釋:「吳堂主,你可知道青州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麼?」

    「這... 還不知道... 張代堂主還沒將消息傳回來...」

    「那是我讓他暫時不要讓總堂知曉,以免打草驚蛇......」

    果然,當吳金銘聽到彌天鬼心咒的消息之後,那臉色也是和張九仙一樣的大變,大變得如同大便一般:「何仙子你是說,我神機堂極有可能已被那施展鬼心咒的幕後黑手給操縱了?糟糕,總堂主偏偏這時候又去蜀州找唐老爺子商談合作事務了,難道要將堂中所有人都找來細細篩查...」

    「你當這道三元定靈符是那些野道士手中的二流符籙,可隨意買賣動用的麼?施用一次連我也要耗損不小的精神,細細篩查那是絕無可能。」何姒兒皺眉搖頭,面有不悅之色。就算真的能做到替神機堂所有人查看一遍,她也絕不情願將這茅山珍藏的上品靈符隨意用在這些商賈匠人身上:「...反正現在目標早已有了,就是貴堂機關首座魏瑟大師,如今所查出的一切顯示他有重大嫌疑,即便不是那幕後黑手,很有可能也與之有很大關係。吳堂主,你可知曉這人的底細麼?」

    「知道雖是知道...」吳金銘點點頭,臉上是一副古怪之極的難以置信的神情:「但是... 怎... 又怎麼可能是魏瑟大師?那是絕無可能的...」

    何姒兒皺眉問:「這位魏瑟大師到底有什麼古怪?我們問過張九仙,他也語焉不詳,只說是我們來總堂一看便知。」

    「對,你們隨我來一看便知。」吳金銘點點頭,又看南宮同的眉頭一皺,連忙說:「南宮公子切莫誤會,這萬萬沒有怠慢的心思,只是因為魏瑟首座行動不便,性情也... 有些古怪,所以請來不得,只能請兩位隨我一起去了。對了,還有... 何仙子最好用頂斗笠將面容遮起來。」

    「為什麼?」

    「咳... 因為... 這個魏首座的性子... 這個對女人...」吳金銘的腦門上又冒出些細汗來:「總之是委屈何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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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機堂總堂的深處座落著一座寬廣得猶如廣場的大屋,旁邊是幾座不斷傳出叮噹敲打聲的工坊,還有兩座冶煉高爐升騰起黑煙和火光,不斷有著工匠帶著各種機關器械小跑著出入,看起來顯得熱鬧非凡。在足夠幾頭大象一起並肩出入的大門上,是用各種機關零件拼湊出的『天機營』三個大字。

    「何仙子、南宮公子,這裡便是我神機堂專門研發機關的天機營了。這兒和專門研發道法秘藥的『天地熔爐』,還有收集整理天下間各種物品資料,並評定品級的『鑒天堂』,並稱為我神機堂三大核心要地。」

    帶領著何姒兒和南宮同走入裡面,儘管心中還有著要事,但是吳金銘堂主在介紹這裡的時候,臉上依然有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

    不得不承認,何姒兒和南宮同在初見之時確實被小小震懾了一下。因為這片寬大宏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建築就不是在其他地方所能見到的。室內屋頂上還有一大片彷彿用完全透明的水晶瓦片拼起,合著幾面人力操控著的巨大鏡面,隨著外面的日光轉動角度將光芒轉折反射到室內來,讓這間龐然大屋裡亮堂得猶如室外。幾條橫樑上,巨大的機關臂抓吊著大型的機關起起落落,地面上力負千斤的機關獸馱運著各種原料在其中走動,確實有一副非凡的氣勢。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何姒兒和南宮同隨即都相視一笑,眼中都有一樣的神色:微微吃驚之後泛起的不以為然。這不過也就是一座打造得宏偉的作坊罷了。而且這所謂神機堂三大核心之地的名號他們也早就聽說過。連茅山,龍虎山這等道家名門都不敢胡亂取用天地名號,他們卻反而以『天』字冠名之,在不少人眼中這並不能算是雄心壯志,只能說是不知天高地厚。

    「魏瑟大師正好就在那裡,居中坐在那裡的便是了,兩位請看。」

    其實不用吳金銘指點,何姒兒和南宮同也早就看到了那個人。因為即便是在這寬闊廣大得如校場一般的巨屋中,這無數雜亂的機關零件雜役匠人當中,那個人也是那麼地鮮明,那麼地亮眼,讓人一旦走進了就不得不把視線投入到他偉岸的身形上。

    這是個身高七尺,腰圍卻至少有九尺的男子,正半坐半躺在一張對他那體型來說也很寬大很舒適的軟椅上,十隻蘿蔔般的手指卻異常靈活地擺弄著手中的一堆機關器械,還不時地抬頭起來呵斥指揮旁邊的幾個匠人;偶爾忽然想起了什麼,還抓起身邊的一些紙張和炭筆寫寫畫畫。

    很難判斷這個男子的年紀,因為這個人不只胖到了臉部都有些變形的地步,臉上再看不出有絲毫的皺紋和溝壑,鬍鬚和頭髮也都亂糟糟地沒有梳理。同時這人還是滿臉的油膩和污垢,從他身邊桌上擺著的各種酒肉、糖果糕點來看,臉上的油垢似乎全都是這些所留的殘渣,一身原本華貴的衣服上也全是油漬和糕點碎屑,從顏色上來看至少已經累積了十多天... 只是用看的,似乎都能感覺到一股酸臭體臭混合的味道在他身邊旋繞。他身邊卻還有兩個衣著暴露,打扮風騷的女子卻好像根本就沒聞到一樣,滿臉笑容地在替他捶肩按腿。

    「那... 那個人就是你們機關堂首座?」何姒兒和南宮同不得不又再次小小地被震懾了一下。

    「確實,那便是我們神機堂的機關首座,魏瑟大師。」吳金銘點點頭。對這體型比他更肥碩上一圈的男子,眼神中有說不出的尊敬:「如今兩位也知道為何我說魏首座行動不便的原因了吧?除了偶爾的休息玩樂之時,他整日間都是專心致志於機關器械之術,所以才能有獨步天下的機關術造詣。而為了讓機關器械有更大的動力,有更能持久堅固的身軀,他在五行秘藥的研發和金鐵冶煉上的造詣也是天下有數之人。如今我堂定型的二十八種機關獸中,有一大半都是出自他之手。我神機堂這十多年來之所以能發展得如此迅速,至少有小半功勞也要得力於魏瑟大師不斷地研發創新機關之術。堂主為了他身體著想,還專門安排讓他每年出去周遊散心一番,前幾月就是去了青州...」

    何姒兒打斷了吳金銘的話,問道:「吳堂主的意思是說,他幾乎每日都是如此在這裡專研機關?」

    「確是如此。這滿營的機關師,還有我神機堂總堂上千人都可為之作證,那是絕對假不了的。」

    何姒兒和南宮同皺眉對視一眼。如此說來,這魏瑟大師還真不大可能是那幕後黑手。不說這時間根本對不上,就算是再厲害的機關之術,也沒可能將那肉山一般的肥碩身軀塞進小夏口中所說的那頂小小轎子中去。

    「魏瑟大師也無什麼親友。平日間來往的就只有堂中的其他機關匠師,頂多就還有些青樓女子,兩位要說他和那使用彌天鬼心咒的魔教妖人有什麼關係,那確實是有些匪夷所思...」

    何姒兒和南宮同的眉頭也是越皺越緊。不用吳金銘說,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南宮同說:「難道這確實只是一場巧合誤會,而清風道長和明月姑娘追蹤的那邊才是那真凶所在?那還要不要用表妹的三元定靈符來探探他?」

    「吳胖子!這麼久沒見你,跑到哪兒去了?」

    忽然間,遠處高坐在那椅子上、比吳胖子更胖的魏瑟大師一下看到了這裡,丟下手裡的機關高叫起來。還不等吳金銘回答,他手在椅子上一撥弄,那椅子發出一陣哢哢聲居然又伸出四隻腳來,合著原本的四腳,像隻活過來的大爬蟲一樣載著他朝這裡走過來。

    「吳胖子,你怎的不當內堂總務跑到外地去了?你走了之後那些糕點不好吃了,連女人也一次賽一次地醜。看看那兩個的模樣,庸脂俗粉,只能用來捶捶肩膀,暖暖床,搞得我連製作機關的靈感也沒有了。你快快回來,給我帶些真正漂亮的美女來!」

    隨著那活動的椅子,上面坐著的那位魏瑟大師一身的肥肉也在移動中一抖一抖地盪漾出一層層的波浪。和江湖上慣見的那些胖大漢子不一樣,這位大師身上的肥肉沒有一丁點緊紮結實的感覺,鬆散得就像是一團團的發酵灰麵。他的聲音也沒有一般胖子的那種粗厚感覺,這大叫大嚷地反而像女子小孩一樣的尖細。

    吳金銘早就上前一步,將何姒兒給擋在了身後。所以趕過來的魏瑟大師的眼光就一下落在了南宮同身上:「咦?這是你帶回來送給我的兔子麼?長得這般好看,至少比那兩個粉頭強些... 我還沒試過兔子,正好嘗嘗鮮。」

    南宮同的臉瞬間就綠了。

    「魏瑟大師,萬萬不可胡說!這位可是南宮家的南宮同公子!」吳金銘的臉色比南宮同的更難看,更著急,連忙走上前來連連揮手。

    「什麼南宮北宮?不是兔子麼?」魏瑟大師忽然又看見了吳金銘背後的何姒兒,眼睛頓時一亮:「咦?你身後的是誰?是個女子麼?快將她頭上的帽子拿下來讓我看看!」

    「不可不可,大師千萬莫要失禮,這位何仙子乃是茅山派掌門的千金!」吳金銘頓時又身體一彈將何姒兒擋在身後:「他們此番來這裡是想請大師...」

    「什麼千金百金的!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什麼意思啊?」椅子上的魏瑟大師猛地操起身邊一疊裝著糕點的盤子扔在地上,砸得粉碎。他那肥肉堆中的五官擠成一個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連眼中都有絲絲淚花,像受了欺負的女孩子一樣尖叫起來:「又沒有好吃的!又沒有美女!算什麼啊?不是都說好了的麼?給我美女啊!我不管!我不管!」

    「好好好,魏大師您稍安勿躁... 我立刻就去為大師物色美女!我帶走的那些糕點師傅也跟著我回來了,我這裡還帶著幾封大師您最喜歡的芝麻豬油糕,您先嘗嘗...」吳金銘手忙腳亂地一隻手從懷中摸出一包東西遞上,一隻手示意南宮同和何姒兒快快離開。

    「原來是你把那些糕點師傅帶走了!你們都在欺負我!」魏瑟大師眼眶中的淚花終於滾滾而下。

    ###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若不是看在還要從他身上詢問線索的份上,我當時就一劍將那人給殺了!」

    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南宮同的臉色還沒好轉過來,平日間那波瀾不驚溫文儒雅的風度早被氣得不知道哪裡去了。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公子恕罪......」吳金銘幾乎要給南宮同跪下了。他在豫州辛辛苦苦花費了無數銀子才能搭上南宮家,卻幾乎被那位大師一句話就給砸得前功盡棄。偏偏他還不能怪罪,為神機堂賺來無數銀子的機關都是出自那人之手:「魏瑟大師向來都是如此秉性。太過沉浸於機關設計,於這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就如小孩一樣...」

    「算了吧,表哥... 也不過就只是個無知之人的信口胡言,何必當真?」何姒兒淡淡說。

    喘了幾口氣,南宮同終於勉強平靜下來:「還是表妹你沉得住氣。可是如今要怎麼辦?乾脆去將那人強行抓來用三元定靈符仔細查查。」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吳金銘差點真的跪了下來:「魏瑟大師的性子本來就不好,若是再受了刺激,雪上加霜地要死要活怎麼辦?我神機堂明年還有數樁極重大的計畫需要他來設計...」

    「行了,你們不用再爭,我自己心中有數。」何姒兒皺眉很不耐煩地對兩人一揮手:「這人的性子如此不知所謂,就算真和那幕後之人有什麼牽連,大概也是無足輕重的一枚棋子而已。我自會想辦法去探個清楚。」
mk2258 發表於 2014-3-13 23:27

十州風雲志 正文 第十四章 傀儡(一)




  

  

   


     在田陽城九成九九的男人心目中,煙花飛雪樓絕對是一個夢幻般的天堂。這裡有徐州最好的酒,即便是號稱酒中神仙的李家三公子偶爾路過都要去喝上兩杯——天下間能讓李三公子喝上一杯的酒,就已能算是名酒,好酒了。這裡還有徐州最大最好的賭坊,飛雪樓的二三層間,方圓數百丈中有上百張賭台,篩子牌九甚至鬥雞賭狗都一應俱全,有一擲千金,一晚上能輸贏上數十萬兩的豪客間,也有幾兩銀子就能去湊熱鬧搏一把的普通檯子,只是每日間從裡面傳出來的各種輸贏消息,就已能讓無數人瞠目結舌,羨慕得口水直流。

    如果這前面的兩項還可以說只是對好此道者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那剩下的這一項就幾乎是所有男人都不能免俗了——飛雪樓還有著徐州最好的女人: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艷名遠播的紅牌姑娘,身姿嗓音名動一方的歌姬舞姬,海外番邦來的金髮白膚的異族女子......無一不是千挑萬選後的絕色佳麗,靜候有各種需求各種口味的來客。這樣一個地方,怎能不是男人心目中夢幻般的天堂?

    當然,就算真的是天堂,前提也是要有銀子。沒有銀子的地方哪裡都不會是天堂。

    「鄙人願意出五萬兩銀子,從這些新來的姑娘當中選三位去陪一位貴客一個月時間。不知道這夠不夠?」

    站在飛雪樓四樓的這位客人挺著胸膛,滿滿的自信猶如他的錢袋子一樣。聲音也非常的宏亮,一個人在錢袋子鼓的時候聲音不自覺都會宏亮幾分。

    「不夠。」掌櫃的卻輕輕搖了搖頭。

    「什麼?」這位客人大驚。「這可是五萬兩銀子,即便是替這幾位新來的姑娘贖身也夠了吧?」

    「贖身是贖身。陪客人是陪客人。」掌櫃的表情波瀾不驚,聲音平淡如水,有條有理地向面前這位客人解釋。「若是在我飛雪樓中自然是沒問題的。但客人要將姑娘帶走,那我們就要為這三位姑娘的身家性命作保,若是出了什麼事,受損的不止是這三位姑娘,還有我們煙花飛雪樓的聲譽。客人您不會覺得我們飛雪樓的聲譽只值得幾萬兩銀子吧?」

    「這...自然是不止...但不過是陪陪客人。哪裡會出什麼事?」客人的聲音不自覺地小了下來。「而且說穿了,這些也不過就是些青樓女子而已,貴樓也是打開大門做生意的......」

    「青樓女子又如何了?客人你的意思難道是青樓女子的性命便是只要用錢就可以買下的麼?」掌櫃的淡淡一笑。眼角皺起的魚尾紋即便是再好的胭脂水粉也遮掩不住,但那一抹煙視媚行的淡然媚意還是可以看出年輕時的風華。

    「哎哎,那自然不是,掌櫃的您誤會了......」客人的額角頓時有了些冷汗。能夠隨手拋出五萬兩銀子的豪客。自然也是清楚這煙花飛雪樓的底細。這是紅煙青雨樓在徐州最大的樓子,能在這樓子裡擔任掌櫃的肯定也就是紅煙閣的香主。紅煙閣姑娘們的性子和手段,江湖上的男人們都是又愛又怕的。

    「客人你是神機堂的人吧。」掌櫃的聲音和表情還是那麼客氣溫柔,沒有因為客人的表現而強勢半分。

    「哎...」客人額頭上的汗更多了。

    「...前幾個月中,貴堂有三次來我樓中帶姑娘出去,結果三次回來的姑娘身上都帶了傷,有兩個還傷得頗重,從此也是鬱鬱寡歡。問她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們也不詳說,沒過多久之後一個吞金自殺。一個身染惡疾,一個留書離開去向不明......看來貴堂中還真是有不少愛好古怪的貴客呢。」

    「這個...我們事後不是也賠了銀子的麼......」客人抹了抹頭上的汗。

    掌櫃的點點頭,淡淡說:「對,是賠了。我知貴堂的銀子不少。但是我們飛雪樓也並不缺銀子。我們樓裡的姑娘們賣藝,賣笑,賣身子,但是卻不賣命。」

    客人不說話了,只歎了口氣。他知道再說什麼大概都是無用。紅煙閣的女子不少是出身青樓,這位掌櫃的對樓中女子照拂有加也不奇怪,特別是堂裡的那位又喜歡玩些古怪花式,弄殘了別人兩個姑娘,雖然這次刻意隱瞞了來路,但在田陽城中能瞞過青雨樓的事實在不多,他也是來此之前就已經有了無功而返的心理準備。

    不過掌櫃的這時候又歎了口氣,悠悠說:「但我們畢竟也是開門做生意,沒道理客人拿著銀子來卻不讓花的道理......這樣吧,我便將那幾位新來的姑娘叫來,把事情說明了,若是還願意跟著客人去的話那也由得她們了。」

    客人聞言大喜:「那多謝掌櫃的了!」

    來的姑娘不少,有十多個,果然也都是燕瘦環肥,各有容姿,只是在聽掌櫃的說過細節之後,願意為那兩萬兩銀子留下了的只剩下三個,兩個歌姬,一個清倌人,不過倒也都真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客人也總算滿意了。

    「該說的我都也已經說了,既然你們自己願意去那也由得你們,有什麼後果也須得由自己承擔,明白麼?」

    面對著掌櫃的最後的吩咐,三個姑娘都點了點頭,其中一個長得分外明朗艷麗的姓何姑娘還很是脆爽地嗯了一聲。

    ###

    馬車在青石板的路上跑得飛快,但坐在車廂裡面的何姒兒感覺不到什麼顛簸震動。這車廂不只寬大華貴得如一間精緻小屋,下面還不知用什麼機關減弱了行進間的波折,此外車廂裡擺放著這隆冬間難得的新鮮瓜果。可說是應有盡有。

    就為了找幾個青樓女子去讓那位大師開心開心就能一拋幾萬兩銀子,這固然是說明了神機堂的錢多,也說明了這位大師的重要性。而在這神機堂總堂所在的田陽城中卻用馬車。並沒用那種自動行走的機關車,就也就是說這事需要相對隱秘地進行,至少不能落入尋常人的眼中去。再加上密閉的著的車窗,用意不難瞭解,說明招待那位大師的處所很有可能是個比較隱秘的地方......

    心中慢慢梳理著頭緒,何姒兒的臉上忍不住微微有了些微笑,她現在越發的肯定自己做對了。既然不方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對那個什麼大師出手。那就換個方式悄悄潛伏進去探查,說不定還能找出些正面渠道找不出的東西。

    當然,肯定還是有更好。更安全的法子。只是如今的情況下她想不出來而已,而且她也再沒有絲毫的耐心去拖去等,小夏和明月去追蹤的另外一邊還沒有絲毫消息,她很希望自己能夠領先一步。經過了這兩年的磨練。自己無論是武功技藝還是心性上都大有提高。必定不會再讓那姓夏的小子小看了。

    只是,始終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古怪感覺旋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好像是有什麼人一直在暗中窺視著自己,又好像是身邊潛伏著什麼巨大的東西。這並不只是身為女人的單純直覺,也是茅山上清心法開始逐漸登堂入室的徵兆,會對周圍身邊的氣機敏感異常。但這感覺確實又太過細微,而且何姒兒早已認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心中也沒有太過在意。

    「這位妹妹。可是頭一遭去見客麼?」

    一把嬌嬌柔柔的聲音響起,何姒兒回頭看去。原來是和她一起同去的另外兩名女子中的一個。這兩個女子都是歌姬,這個開口的約莫二十歲左右,打扮得十分精緻動人,看似恬靜清秀,骨子中又帶著一絲絲的媚意,一舉一動都顯露出女子的柔美細膩。

    「是啊。姐姐怎會知道的?」何姒兒心中微微一緊。

    「看你裝扮和神色也就便知道了,姐姐畢竟在這行裡有些年頭了,眼力還是有的。」這女子一笑。「不過妹妹大可放心,雖然掌櫃的說那位貴客有些壞脾氣和毛病,但男人都是一個德行,只要小心些,心思靈活些,手法拿捏得好,還不是任由你擺佈。妹妹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大可問我,大家都是剛在飛雪樓立足的新人,彼此間有個照應才好。姐姐水玉竹,在青州也是薄有虛名,州牧劉俊峰大人也曾是姐姐的座上客呢。」

    「...我叫何清兒,這一路還請姐姐多關照了。」何姒兒笑笑。看來這只是個有些眼力的青樓女子罷了,看來自己確實有些多慮了。

    「那這位妹妹呢?」這叫水玉竹的女子又看向車廂中的另一名歌姬。這是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身形也有些嬌小的女子,帶著一把焦尾古箏。「看妹妹你自帶樂器,想必技藝了得。姐姐的嗓子和蕭在青州也是獨一號的,不若這路上我們先練練,到了客人面前也好鎮得住。」

    錚錚幾聲。那年輕歌姬的手指在箏上輕撥,白皙細長的手指如跳舞一樣的靈動,又帶著些不似女子的挺拔有力,雖然她什麼話也沒說,但聽那琴聲就知道她是沒興趣多說什麼。

    「這位妹妹倒是頗有傲骨,琴技也極好,只是記得在客人面前可要多收斂些,莫要誤了生意才是。」水玉竹的面色微微有些不好看,但還是很熱情很熱心地說。

    那歌姬還是沒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淡淡看著面前的古箏,細長的手指輕輕地在上面滑動。

    ###

    離開飛雪樓大概一個多時辰之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封閉的車廂打開,山野外的清新空氣撲面而來。在駕車的兩個勁裝大漢的示意下,何姒兒和其他兩女一起走下車來,左右一看,原來早已出了田陽城,眼前的是一座獨立的宅院,周圍環繞著的是一片小樹林和小溪,也不知是田陽城外左近哪裡。

    宅院不小,內中的裝潢修飾也是華貴異常,應有盡有。可見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和力氣才能佈置出來,宅子中的人不多,只有少數幾個彪形大漢四處走動巡視著。至少從外面,確實看不出絲毫和神機堂有關的地方。不過當何姒兒和另外兩女走進內宅中一處極為寬大的廂房之內,果然就看到了那位肥得像坨發酵了的麵團似的魏瑟大師。

    「咦?好!好!老吳辦事果然有一套,這三個才才像樣嘛。也不枉費我專門到這別院來等著。」這位機關首座正半坐半躺地靠在一張大床上,嘴裡咬著半塊糕點,一雙幾乎被肥肉掩蓋住的眼睛閃著喜悅之極的光芒看著被帶來的三名女子,吃力地撐起身體來。

    帶著她們前來的那位上前鞠了個躬。滿臉討好地說:「這是小人剛花了十萬兩銀子才請來的三位絕色佳麗,之前便和她們都說清楚了,讓他們在這裡好好陪大師玩一個月。有了這幾位佳人作陪。大師的心情必定大好,靈感也必定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明年的那件大工程也必定手到擒來順風順水......」

    魏瑟大師卻很不耐煩地將那粗如尋常人大腿的胳膊一揮,把擋在他面前的人撥開:「馬屁精。用了多少錢關我什麼事。自己去找老吳報賬。快快將三位美人送到我房間裡來,我要好好和他們樂樂。」

    「好,好,那小人馬上讓兩名護衛進來陪著大師一起......」

    「呸,我和美人玩樂要什麼護衛?」

    「厄?這些護衛乃是總堂專門高價禮聘來保護大師的高手,務必要全天十二個時辰護衛大師的周全......」說到這裡,這人也是著實感歎。這位大師機關造詣雖然絕高,但本身不會絲毫的武功。連頭腦都有些和常人迥異,上次就有個青樓姑娘受不了拚命反抗而差點傷到他。現在為了要討好他也要保護他。總堂所花下的心思和銀子實在不少。

    只是大師無疑對這種關懷並不感激,反而發怒尖叫起來:「都給我滾開!滾遠點!如果是有人來攪了我的興致我就什麼都不幹了!讓總堂主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裝在馬桶蓋上去!」

    沒辦法,其他人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那台會動的巨大椅子載著大師,領著三位姑娘去了裡面的一間密室。這位大師的人古怪,愛好也古怪,伺候起來著實費力費神。好在這處別院不只隱蔽,還專門準備了身手不錯的保鏢衛士,大可由得這位大師折騰。

    大師的專用密室看起來也足夠大,足夠奢華,沒有窗戶,牆壁上蒙著一層厚厚的古怪棉布,似乎是不希望這裡面的聲音傳出去。密室的正中央是一張大得誇張的大床,四周用紅色的紗帳籠罩起來。此外還有不少各式各樣,形狀古怪的器具掛在牆上,有些造型別緻得讓人一眼就能明白是用來幹什麼的,有些則需要不少想像力。

    只是看了一眼這些東西,何姒兒的臉就紅了起來,一半是羞,一半是怒。雖然她也只能懵懵懂懂地看明白一小部分。而旁邊的水玉竹的臉色則有些發白,她當然更明白牆上那些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

    「好了,三位姑娘,快來陪我開心開心。誰先來?我會先慢慢地一個一個和你們玩哦。」魏瑟大師已經三下五除二將身上的衣衫剝得乾乾淨淨,笑得很開心。他居然從那張椅子上走了下來,頗為吃力地走了幾步,去牆上取下了一件器具,然後撲到了床上,這即將開始的遊戲好像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活力和精力,一身畸形的白肉就像一團團即將腐爛的軟面隨著他的動作上下抖動。

    終究還是水玉竹經驗老道些,明白自己該做些什麼。她呼了口氣,臉上又重新泛起那種恰到好處,清秀恬靜中又帶著絲絲媚意的完美笑容,款款走上前去說道:「這位公子其實無需如此著急,不妨先同我們姐妹三人淺飲幾杯淡酒,聽小女子唱幾首小曲......」

    「唱什麼小曲,小曲有什麼好玩的?」魏瑟大師哈哈一笑,上前一把抓住了水玉竹的手猛地朝後一抽,將她整個人一起合身拖到了大床上。水玉竹驚呼一聲,立刻就被身軀大過她數倍的魏瑟大師給摟在懷裡,床前的紗帳被掀起又落下,將已經糾纏到一起的兩個人遮住。

    何姒兒忍不住上前一步,手已經摸到了腰間。雖然這不過是剛剛認識的一個青樓女子,但她也看不過這種場面,那些淫穢變態的玩具不說,只是看紗帳後的光影中那位大師的如山體型已經徹底將女子的身影淹沒在其中,就算馬上有幾聲骨頭被壓斷的卡嚓聲傳出都不奇怪。

    但旁邊伸過來的一隻手拉住了她。是那名持著古箏的歌姬。

    何姒兒回頭看了她一眼。這名年輕歌姬的柳眉微皺,神色淡漠地看著前面那張大床紅紗帳後的身影,面對這也許不久之後就要落到她自己身上的景象居然是無動於衷,那張英氣秀美的小臉上有的只是一種帶些尖銳的冷意。

    也許這些青樓女子對這些遭遇早已麻木,早已經認命了吧,看她不過才十七八歲,也許早就經歷過了許多女子一生都沒有經歷過的。想到此處,何姒兒忍不住對這看起來比自己還年幼幾歲的歌姬生出憐惜之情,輕歎一聲,俯身伸手過去半摟著她,輕輕在肩膀上拍了拍,柔聲說:「妹妹放心,有姐姐在這裡,必定不會讓壞人欺負你。」

    這歌姬一愣,扭頭愕然看了何姒兒一眼。何姒兒卻已經上前兩步,抽劍在手。

    劍當然不是真的劍。就算是軟劍也沒辦法瞞過那帶她們前來這裡的那些人的檢查。這是一把由數十張符咒連接在一起拼湊出的紙劍,但是當被何姒兒抽在手中,劍上那數十道符咒同時被激活之時,就是一把能殺人,還能斬妖,除鬼的利器,茅山的劍向來就少見真正的金鐵之劍,九十九路升天破邪劍法更是絕不會以那些毫無靈性的鐵塊來施展。

    劍在手,一揮之下,那籠罩著巨床的紗帳就被呼嘯而出的幾十道鬼影扯得稀爛飛了出去,露出下面的兩人來。不過有些出乎何姒兒意料的是並不是肉山一般的魏瑟大師將水玉竹壓在身下,而是水玉竹正趴在魏瑟大師那一身的肥肉上,連頭臉都一起埋在了裡面,周圍凹陷下去的肥肉讓她看起來像是自己主動陷進了一個肉坑裡一樣。

    「哈哈,這個美人兒已經等不及了麼?快來快來!快上來一起來樂樂!」

    被『壓』在身下的魏瑟大師哈哈大笑著,興高采烈地搖頭擺腦,臉上的肥肉也隨著亂甩,看起來甚至有幾分瘋癲之意。也不知是汗水還污垢,絲絲的黑色點滴正在從他的頭上滴落。

    何姒兒看得一怔,這情形看起來很有幾分古怪之處。但她還來不及細想,一個低沉的聲音就出現在了身後不遠處:「茅山派的何仙子。兩年前你扮的是婊子,今日再見你又是在扮婊子,看來你和婊子還真是有緣。或者你自己其實很想嘗嘗當婊子的滋味?」

    ps:過年忙,不好意思了。順帶一提,上次推薦的那本書原來作者很有名的啊,是我孤陋寡聞了。(未完待續。。)
  

mk2258 發表於 2014-4-8 15:37
十州風雲志 正文 第十五章 傀儡(二)




  

  

   


     「美人兒快來啊,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過來陪我好好樂樂...」

    床上的魏瑟大師笑得好像真的瘋了一樣,黃豆大小的黑色汗珠從他頭臉中不斷滲出,一身白浪似的肥肉亂抖,好像是想爬起來卻又爬不起來。而水玉竹的整個人都已經陷入到他身上的肥肉中去,幾乎要看不見了。

    那場面看起來已經越來越詭異,但何姒兒卻根本就沒發現,她現在正扭頭回身看著兩個面貌猙獰的彪形大漢。那兩個大漢堵在了密室門口。魏瑟大師的密室並不是固若金湯,說到底只是個封閉得好些的大房間而已,要悄悄地摸進來不是什麼難事。尤其是這兩人身上的衣著都一樣,正是那些在這宅院周圍巡視的護衛的打扮。

    不過何姒兒卻知道這兩人並不是真的護衛,至少不完全是,因為這兩人她都認識。

    「天河五鬼?你們怎會在這裡?」何姒兒橫劍在手,心中警惕大生,暗叫糟糕。不只是因為她被人喝破了身份,而是這兩個臉上四溢的殺氣,戾氣,怒氣的大漢正是兩年多前在揚州遇見過,還被他們抓到過。正是天河五鬼剩下的兩人。那一場失手被捉的遭遇讓她印象極深,天河五鬼又都長得惡形惡狀,讓人一見難忘,因此一見之下就認了出來。

    「你何仙子都能在這裡作婊子,我們天河五鬼又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做護院?哦,對了,如今天河五鬼早就沒有了,只剩我們現在這兩隻,其他三隻,兩年前不是都因為何仙子你而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麼?」

    五鬼為首的老大聲音低沉,神情淡漠,只是話語間陰森森的意味遮也遮不住。

    何姒兒只覺得嘴裡發苦。除了那被誤殺的老三雲中鬼之外另外兩鬼可都不是她殺的,但除了當時的小夏之外誰也不知此事。她茅山何仙子的名號還藉著擊殺三鬼的事跡響亮了不少,這時候再要說卻已經是有口難辯。

    「美人兒快來啊......」床上魏瑟大師的叫聲聽起來已經像是在嘶吼,聲音卻戛然而止。因為五鬼的老大突然間朝那邊虛虛地擊出一拳,魏瑟大師那正在左右搖晃的腦袋就像被柄無形的大錘敲了一下一樣,耷拉下去就沒了聲息。

    「兩年前,何仙子居然不聲不響地不辭而別,還莫名其妙地搭上了我二弟和五弟的性命。讓我們好生牽掛...我們這兩年來便四處打聽尋找,便是想找個機會好好來和何仙子你說道說道......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在這田陽城看見何仙子,打聽到了何仙子居然是來查神機堂的魏瑟大師的底細,正好我四弟也在給神機堂的人辦事,於是便來這裡等著和何仙子敘敘舊了。剛好這位魏瑟大師準備的密室隔音甚好。讓我們可以放開了手腳地慢慢來。」

    五鬼老大站在原地侃侃而談,言語間的森冷之意越來越重。何姒兒背心處已經滿是冷汗。這兩年間她武功法術都頗有進境,但更有進步的還是心思和眼力,剛才五鬼老大那一拳之力居然跨越了十丈以上的距離,偏偏出手之時還能毫無端倪無聲無息,這即便不是先天拳罡,也是極為不得了的手段了。如今這位老大只是站在那裡。一股隱隱的氣勢就已經將她整個人籠罩,她很清楚自己如今就算是手中有劍,身上還藏得有其他符箓法寶,動起手來勝算也不大。

    「你想怎麼樣?」何姒兒澀聲問。

    「我不想怎麼樣。何仙子不是喜歡當婊子麼?我們便成全你。兩年前我三弟可是已經付過梳攏你的銀子,今天我們兩兄弟就在這裡將這筆賬給結了,順帶還有我三弟的一條命的賬。」

    說話間,五鬼老大開始邁步朝何姒兒走了過來,不徐不疾。不輕不重的步子,卻踏得整個房間都似乎在微微晃動。

    「妹妹,快退遠些。」何姒兒明白這時候再說什麼都是無用,但她也還有心思對後面抱著古箏的年輕歌姬警示了一聲,才持劍迎了過去。

    「百靈破軍陣!」面對這前所未有的棘手對手,何姒兒嬌喝一聲,出手就是茅山九十九路破邪劍法中範圍最大。威力最猛的一式。數十道半虛半實的鬼影從她手中的符劍中衝出,排列成一道密密麻麻的衝鋒陣勢朝著五鬼老大衝去。

    這些鬼影都是以茅山秘法封鎮在符箓中的厲鬼,以上清道法將厲鬼身上的戾氣陰氣洗去,煉製之後成為了如符鬼陰靈一般的存在。雖然再沒有厲鬼的種種異能和本身靈性,但也能控制自如,隨著劍勢數十隻一併衝上,普通的江湖高手只能束手待斃等著被扯個粉碎。

    但面前的五鬼老大很明顯並不是普通江湖高手,所以何姒兒激發出這數十道鬼影之後跟著也是一劍刺出,身形在數十道鬼影的掩護下飄忽不定,她手上的雖然只是符箓組成的符劍,在符力和本身真力灌注之下卻也並不輸於普通精鋼長劍,一樣的能斬筋斷骨,一樣的能殺人。

    面對彷彿鋪天蓋地蜂擁而來的鬼影和其中飄忽不定的一把劍,五鬼老大卻好像根本就沒看見一樣,只是保持著他那不徐不疾,不輕不重的速度和舉止,一步邁出,一拳擊出。

    步子是半步弓箭步,拳是收腰放肘的半步崩拳,沒絲毫張揚的氣勢和威力,只是穩到了極點,厚重到了極點,在那已經將他淹沒的鬼影激流中如一塊恆古不動的巨岩。而那飄忽不定若隱若現的一劍,不知怎麼的就被這穩重到死板的一拳給正正擊中。

    噗的一聲輕響。在被擊中的瞬間,那把本來在符力真氣灌注下堅硬鋒利的符劍就被震散成了滿天碎屑。真正的碎屑,比棉絮還細微的碎屑,上面的符力,真氣也隨之煙消雲散。

    能將本質上是軟綿毫不著力的符紙以剛勁震成如此,只憑這一拳上的功夫,這位五鬼老大放在整個徐州也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而在他身邊洶湧亂舞的鬼影則完全成了擺設,那些本質上只是靈氣魂力凝聚成的利爪尖牙,若是普通生靈的血肉自然是能扯爛抓碎。但這五鬼老大本就是一身登峰造極的橫練,血肉精元充沛到了極點,武功境界也是相當高,舉手投足間滿溢著罡氣拳意,這些不入流的鬼影連讓他感覺到發癢都不行。

    「嗯?」這時候五鬼老大卻是眉頭一皺。只憑著拳頭上反震傳來的勁力,他就知道這一拳並沒傷到持劍的人。應該說是持劍的人在此之前就已經放開了手,那宏大莫御的勁力全被這符劍承受了。

    留在符中的魂力本源被毀。又被這一拳所外溢的勁力,拳意所及,周圍潮水一般的鬼影如沸水下的雪花一樣消散,露出半空中何姒兒的身形。棄下手中符劍的同時,她已經如一隻疾風暴雨中的靈巧雨燕一樣翻身凌空,左右雙手分別拿出兩張清光閃爍的符箓。趁著符劍被毀,五鬼老大那一拳擊空的時機拍了出去。

    那一把封鎮了數十條厲鬼的符劍即便是放在茅山派中也不是隨手可得的尋常法器,至少也要修為不低的長老費數年功夫才能祭煉出來,但何姒兒說棄就棄了,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換來一個真正的制勝機會。

    兩道清光在她兩手上炸出,只是眨眼之間一道凝聚成一頭猛虎,一道幻化出一把鋒銳無比的長劍。又轉而向中融合在一起沒入五鬼老大的身軀中去。五鬼老大的身軀驟然一震,然後便僵住了。

    「大哥!」一直守護在密室門口,應該是五鬼中的老四的壯漢大驚,驚呼出聲,朝這裡衝來。

    「站著別動!」何姒兒的手掌就落在五鬼老大的頭頂天靈蓋上。老四的步子馬上停住了。

    「臭娘們,居然還藏得有厲害符箓在手。」老四一張原本就橫肉縱橫的臉上青筋暴現,猙獰得不似人相。

    看著老四投鼠忌器,何姒兒也暗中鬆了一大口氣。其實她現在精疲力軟。內息紊亂頭腦發昏,按在五鬼老大頭頂的這一掌只是做做樣子,別說五鬼老大那一身強橫的橫練外門功夫,就算是個普通人的腦袋也拍不爛。剛才這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眨眼的功夫,她其實已經是竭盡全力,尤其是最後那兩張「猛虎鎮鬼符」和「上清斬魄劍」合一的「上清靈虎噬魂咒」已算得上是上一品的法術,若不是情勢危急心神集中還不一定能用得出來。論真實修為這五鬼老大高出他一大截。尤其是百戰廝殺得來的煞氣和精練渾厚的拳意正是她茅山法術最難應付的,若是真的毫無花巧地正面對上,她幾乎沒有絲毫取勝的指望。

    但現在居然真的制住了對方,她滿身冷汗之餘也是心中暗喜。看來真如那姓夏的臭小子所說。這符箓法器什麼的雖不是修行正道,江湖爭鬥上確實還就必不可少。

    只是現在這般情況該如何是好,還真是有些令人頭疼。外面神機堂的那些護衛不知被驚動沒有,這天河五鬼的老四也並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看來這探查之事看來只能稍緩再說,現在必須先將這老大給......

    正一邊調息一邊苦想對策,突然間手掌微微一動,那原本僵直的五鬼老大居然轉過了頭來。何姒兒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到一股沛然大力轟中了自己,整個人像被十匹馬拉的大車狠狠撞中了一樣飛了出去,碰地一下撞在後面足足有十多丈遠的牆壁上。

    幸好牆上全都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吸音棉布,這一下才沒把何姒兒給撞散架,但那一撞之力不止奇大,還滲透到了四肢百骸,何姒兒只感覺自己連一隻手指頭都動彈不得,全身的力氣都徹底被撞散了。而她心中的震驚卻還更甚這身體上的震撼,勉力出聲問:「你...你怎的能動的?」

    「一時大意,倒沒想到何仙子你還備得有符箓在手。不過若是水火風雷的五行法術倒還罷了,這茅山派的裝神弄鬼卻還差些意思,對心性堅韌之輩來說算不得什麼。」五鬼老大動了動手腳,剛才的僵直已經一點跡象都看不見了。

    何姒兒的一顆心已經沉入了絕望的深淵。道門正宗的上清道法,當然不是什麼裝神弄鬼之術,而自己所用的時機也是對方一拳擊空,精氣拳意都有破綻之時,但這借助符箓竭盡全力的一擊依然無效。只能說明這人除了心智之堅毅萬里挑一,一身武功更是已經開始邁入了返照先天的門檻。

    即便放眼天下,這也足以算作邁入了真真正正的一流高手之列,隨便在哪裡都可作一方豪強,或是世家名門的客卿。但對方這兩年卻一直隱姓埋名,四處尋覓找自己報仇,這份心思和執著才是最為可怖的。

    「不關這兩位姑娘的事。放她們走......」何姒兒用最後的力氣從身體裡擠出這句話。

    五鬼老大沒有說話,老四卻先嘿嘿笑了起來,朝著那邊走去:「不好意思,我們兩兄弟並不想惹神機堂的麻煩,這兩位聽了太多東西的姑娘也就只有陪何仙子你一道去黃泉路上作伴了。」

    大床上,那之前埋在魏瑟大師的肥肉中的水玉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拔身而出。跪坐在床上滿臉驚恐地看著凶神惡煞地老四走過來,抱著古箏的年輕歌姬也退到了床邊,只是冷冷地看著場中。

    這時候老大舉了舉手,示意老四停下了。他走到了何姒兒面前,說:「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誰殺了我五弟?」

    「什...什麼?」何姒兒一驚。

    「雖然江湖上一直都說是何仙子你斬殺了我五弟,三弟和二弟。不過我們知道並非如此。三弟是你所殺,其餘兩人只是因你而死。我二弟是被飛天玉蜂殺的,我們也見過我五弟的屍體,那手段卻不像是你能做出來的......咽喉裡焦黑炸損,下陰破裂,被利器插進眼眶直達腦部。他分明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人在近身處出手暗算被殺,出手之人身手並不高明,但手段極其陰毒。而能將五行符箓塞入我五弟口中。只能說明我五弟對這人已是毫無戒心......這人到底是誰?」

    何姒兒沒說話,她當然知道那是誰,當日小夏使詐擊殺大力鬼她是當面看得一清二楚。

    「學武之人江湖廝殺本就是提著腦袋混飯吃,技不如人被宰了那是無話可說,但我五弟卻死得那般窩囊冤屈,這仇不可不報。」五鬼老大瞪著何姒兒,緩緩問。聲音中的殺意濃得要滴出水來。

    「是那飛天玉蜂萬玉峰化妝成了殭屍鬼幹的。後來我們又設計殺了那玉蜂子。」何姒兒心中一動,說。當時那萬玉峰的屍體還留在那裡,大力鬼屍身上又有萬玉峰留下的飛刀。

    「哼。玉蜂子身手不錯,迷煙又厲害。若要殺我五弟哪裡用得著那些瑣碎手腳?而且那玉蜂子的死狀也是被人用符箓法術暗算,和我五弟一般模樣,定然是粗通道法的人下的手。說,是和你一起的那名茅山弟子,還是後來接應你們的其他人?」

    「就是我做的。你們有什麼都衝我來吧。」何姒兒一咬牙。她相信就算把當日真相說出來,面前這五鬼老大也不可能放過自己。

    五鬼老大卻好像早就猜到了她的想法,臉上的橫肉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出來:「若是你說了,我五弟的賬就不用算在你身上了。將三弟的賬給結了之後我們會給你個痛快。否則我們兄弟就廢了你的功夫,將你隨便賣到哪個黑窯子裡去,讓你千人騎,萬人睡,保證讓你這個婊子當得痛痛快快,淋漓盡致。」

    何姒兒的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這狀況幾乎比兩年前還要更加凶險,而這次她還是獨自一人。好在這兩年確實也不是白過的,稍稍一想,她也知道現在不是硬氣的時候,只能退一步說:「兩年前確實只是個誤會...我本來也沒想過衝著令弟去的。我也知你們天河五鬼雖是黑道中人,但行事並無大奸大惡,罪不至死,事後想起來我也常常心有愧意。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如何?我此番前來臥底,正道盟中有不少人知曉,我若是出事,我爹到時找到你們兩位頭上也是......」

    「夠了!」一聲暴喝從老大的口中爆出,只震得何姒兒的耳朵生痛,頭腦發暈。而當她略略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五鬼老大的拳頭正從她的頭臉旁收回。她身後的牆壁,牆壁上的厚厚棉布,還有她小半頭青絲秀髮正化作一片碎粉慢慢飄散落下。五鬼老大含怒而發的這一拳擦著何姒兒的頭,在牆上打出了一個方圓數尺的大坑,坑中所有盡數被拳勁震成齏粉,坑的邊緣圓整乾淨如同刀削一般。

    就這樣,這密室的牆壁居然還沒有被打穿,不知是這牆體太厚還是五鬼老大手中自有分寸,至少看來這裡的動靜是確實不容易傳到外面去了。

    「何仙子你是正道女俠,剷除我們這些欺師滅祖,為虎作倀的武林敗類是天經地義,偶有失手也只是個小小誤會......而我們五兄弟自幼義結金蘭,歃血為盟,數十年的血肉之情難道就是狗屁麼?」五鬼老大臉上的筋肉扭曲,之前一直保持的鎮靜沉穩不知道哪裡去了,何姒兒的話好像將他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恨意全數給激了出來。「你知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麼麼?便是兩年前不該心有顧忌跑去先打探消息,而是當場就該聽五弟的話將你宰了報仇。若非如此,我五弟,我二弟又何必再為了你這小婊子喪命!在那天河門下受苦之時,我們便立下誓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當真以為你那掌教爹爹還嚇得住我們麼?」

    瞥了眼已經嚇得臉色青白的何姒兒,五鬼老大又對一旁的四鬼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和她們無關?你這小婊子還是那般地自以為是,連自身難保都還不忘裝腔作勢。她們兩人就是被你害死的,你明白麼?你最好好好看看老四對付女人的手法,待會這些都會用在你身上。我原本並不喜歡他的那些習慣,但是如今用來對付你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那邊一直摩拳擦掌的老四笑了起來,邁開大步朝兩個女子那邊走去
mk2258 發表於 2014-6-10 12:26
十州風雲志 正文 第十六章 傀儡 (三)


  

   

  

   


     「像何仙子你這樣的名門女俠大家閨秀大概不知道,這女人在極痛的時候下面會縮得厲害,那感覺真是讓人欲仙欲死。所以我最喜歡的就是一邊干女人,一邊慢慢地將她們身上的皮肉一點點地撕下來。只是大哥,二哥他們心地都太好,看不慣,我只能偶爾悄悄背著他們玩上一玩。但是今天不同了,我會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慢慢地炮製你和你這兩個朋友。你先好好看看,感受一下,權當欠著我二哥三哥五弟的利息吧。」

    天河五鬼的模樣都是生就的一副凶悍狠戾,但和其他四人不一樣,這老四的猙獰凶相中還帶著猥瑣和扭曲,好像一隻混在惡狼中的食腐鬣狗。他一邊說著,一邊興高采烈地脫掉了褲子,就這樣挺著他那已經鬥志昂揚的兄弟大搖大擺地朝著大床那邊走去。

    「那肥豬是神機堂的重要人物,說不定還能用得著,留著莫要傷了他性命。」五鬼老大開口提醒。

    「大哥放心,我省的。」老四一邁步走上了床,一腳就把昏過去的魏瑟大師給踹到了床下。這位大師至少也有三四百斤開外,卻被他隨便一腳踢開,可見就算沒有老大那一身功夫,本身身手也是相當了得。

    抱著古箏的年輕歌姬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到了床的另一邊,床上的水玉竹早已是花容失色,鵪鶉一樣地縮在一角瑟瑟發抖。老四隨手抓向她,水玉竹尖叫一聲,居然恰恰從老四的手邊溜了開去,只是跌下了床,縮在了年輕歌姬的身後。

    「畜生,你們不是人。這根本不關她們的事。」不遠處看著的何姒兒咬得嘴唇都出了血。在五鬼老大的隨手一擊之下她全身血脈元氣都受了極大震盪,現在只能癱在那裡連手指頭都動彈不了分毫。

    「小妞跑得倒快,不過沒關係哪個先來都是一樣的。」老四笑了笑,轉而伸手抓向了那年輕歌姬。他們悄悄進來之後就已經把門堵死。根本不怕這兩個女的能跑出去。

    但是他這出手的一抓卻又抓了個空。這面前的年輕歌姬明明好像就沒動,但他偏偏就沒抓住。只是原本藏在後面的水玉竹不知又怎麼的露了出來。然後這歌姬還轉頭看了水玉竹一眼。

    「咦?」老四一愣。終於發覺有些不大對勁了,陡然一下雙手齊出,分別抓向兩女,手指間的勁風凜冽,已經是認真用上了功夫。這兩爪之勢籠罩了方圓一丈的範圍,他就不相信還抓不住。

    「老四,等等!」那邊的五鬼老大也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出聲喝止,卻已經有些遲了,老四的這兩爪已經爪了出去。

    錚的一聲,懷抱著古箏的歌姬手指在古箏上輕輕一彈。發出一聲頗帶些金戈鐵馬的弦響。那古箏上的一根琴弦也在這一聲響中忽然斷開,跳了起來,飛了出去,刺向了撲來的老四。

    老四的這兩爪爪勢嚴密,暗藏數種後招變化,面前的這女子無論是躲是迎擊他都有足夠的應變手段,但這飛來的不是人。而是一根細細琴弦。這飛來琴弦靈動快捷如活了過來一樣,眨眼間在半空中曲折彈跳出數個詭異的角度,然後正正地扎進了老四的食中二指之間。

    老四發出的一聲慘嚎聽起來不是被紮了,而是好像整隻手都被斬了下來。這根足足有兩尺長的琴弦居然全部沒入了他指間的軟肉裡,只留下寸餘長的一截在外面,若是以長度判斷,怕是最前端已刺過了他的手肘,也不知有多少血肉筋絡被這一路貫穿連接在一起。說不定還穿進了骨髓之內,恐怕就是真的把他整隻手給剁下來也沒這麼痛。

    但這不過只是一隻手而已,老四的動作身形只是一頓,餘下的一隻手馬上帶著更凜冽十倍的勁力重新朝著這年輕歌姬抓去。天河五鬼沒有一個不彪悍,不兇猛,這傷雖然痛,卻不致命。只能將他的凶性全部激發出來,這一抓他不只是用上了全部的氣力,連這股劇痛激發出的潛力也一起加了上去。

    又是錚錚兩聲,歌姬的手指又在琴弦上一撥。她的手指修長有力,又帶著說不出的靈性和活力,如一個異形的天生舞者。隨著她的這一撥,又是兩根琴弦跳出,矯健靈動如活生生的兩條小小靈蛇一樣在半空中一閃,一隻刺入老四的這完好的一隻手的肩膀,一隻刺入了他鼠蹊,同樣都是兩尺多長的琴弦全部沒入體內。

    老四淒厲之極地慘嚎了一聲,直挺挺地倒地。他並沒死,這細細的琴弦比頭髮粗不了多少,即便是刺入心腹頭腦也不一定能致命,何況鼠蹊和肩膀也不是什麼要害。他雙眼通紅,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直盯著這神秘的年輕歌姬,眼神中一半是怨毒,一半是恐懼。兩尺多長的琴弦在他身體裡沿著一個詭異的路線將沿途的筋肉,骨骼,臟器串在了一起,痛得讓人發瘋。而只要再稍稍一動,牽扯了一下,立刻就能知道還有比讓人發瘋更痛上十倍的味道。

    年輕歌姬朝旁邊讓開了兩步,卻並不是因為老四,她對地上的老四連看也不看,好像那只是剛剛一腳踩扁的臭蟲,她讓開的是原本一直躲在她身後的水玉竹。

    水玉竹依然還是剛才那樣,看了看地上的老四,又看看遠處的五鬼老大,羞花閉月的小臉上滿是無助和驚恐,像朵風雨中的小花一樣楚楚可憐。她輕輕邁動著腳步又朝歌姬身邊挪來,好像還想躲在她身後。

    錚的一聲,歌姬手中的古箏又彈出一聲,這一次沒有斷掉的弦飛起,只是弦聲中帶著濃濃的警戒之意,同時歌姬看向水玉竹的眼神中也有著相似的味道,細長柳眉下的鳳眼閃出一絲精光。

    水玉竹只能停下了腳步,委屈得好像馬上要哭出來了。歌姬卻不再管她,轉而看向了不遠處的五鬼老大。

    五鬼老大並沒有妄動。他能比老四更早一步發覺不對,能及時出聲,卻來不及出手。他一身修為雖然遠比老四精深,但擅長的畢竟是外門拳腳功夫,中間又隔著老四,就算隔空拳勁也不見得有用。最關鍵的還是他明白這突然冒出來的對手極不簡單。冒冒失失地衝上去說不定連自己也只能栽進去。

    所以趁著歌姬放倒老四的空檔,他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然一聲低喝。

    這一低喝聲音不大,但是離他最近的何姒兒卻感覺到頭一暈,眼前金星亂冒,兩行鮮血從鼻子中留了下來,原本剛剛理順一些的內息又被震得亂作一團。就在這一聲低喝中。五鬼老大週身的關節,所有能動的地方都同時一震,骨骼筋肉相互撞擊,發出如巨木大石衝擊般的響動,和那聲低喝混在了一起,連他身周的空氣都以肉眼可見的幅度一抖。然後一層若有若無的罡氣就在他身體表面上如流水般的浮現出來。

    做完這一切,五鬼老大才邁步朝著歌姬走去,同樣地走得不快,只是極穩極重,好像每一腳都要在地上踩出一個坑來。一雙怒目中也是精光充盈,看著那懷抱古箏的歌姬,沉聲問:「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

    看著緩步而來的五鬼老大。這年輕歌姬的神色也不免凝重起來,微微點了點頭,開口說:「能將天河派的粗淺外門功夫錘煉到這般境地,閣下的天賦和心性也算得上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了。」

    這是這年輕歌姬第一次開口說話,清脆中又帶些沙啞,介乎男女之間,和她那嬌艷中帶著些英氣的模樣很是相契。

    五鬼老大在離歌姬十多步的地方站住了。兩人間的空氣彷彿已經凝固了一樣,再接近就會是一觸即發。五鬼老大看了一眼歌姬腳下的老四。說:「我們此番也只是來找茅山派那女子尋仇,不知尊駕到此,我四弟之前有眼無珠,多有得罪,還望閣下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馬。」

    「我本就沒想過要他的命,只是中了三根『銘心絲』。這人也已經廢了。」歌姬掃了一眼地上的老四,又看了看五鬼老大,再看了看遠處牆邊癱坐在那裡的何姒兒,想了想。說:「我也不管你們有什麼舊怨,只是今日在這裡若是由得你殺了她,對我來說也是個不小的麻煩。你便帶著你四弟走吧,我不留你們。」

    五鬼老大搖搖頭:「這茅山派的女子兩年前殺我三弟,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殺我五弟的兇手下落也要著落在她身上,所以我一定要帶她走。」

    歌姬默然不語,忽然轉頭看著旁邊不遠處的水玉竹,說:「這人的一身外門橫練功夫已練到了由外而內,三花聚頂的先天之境,我一個人應付可有些吃力,你還是不打算幫忙麼?」

    隨著歌姬的這一句,老大的視線也馬上轉向了牆角的水玉竹,眼中的精光暴射。而水玉竹則愕然瞪著一雙淚眼看著歌姬,滿臉的愕然不解,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是自顧自地縮在一角。

    就在五鬼老大的這一轉眼的時候,歌姬手上古箏的一根琴弦就無聲無息地斷掉了,然後像出洞的毒蛇一樣猛地朝他右眼直直射去。

    沒有破風聲,這琴弦太細,也太快,根本激不出破風聲來,甚至連肉眼都根本看不出飛來的軌跡,但五鬼老大還是反應了過來,他沒來得及閃躲,也來不及出手格擋,只來得及閉眼。

    叮的一聲,琴弦直直地釘在了五鬼老大的眼皮上,但是卻沒有像扎入老四身體時一樣扎鑽進去,而是被反彈地整個彎曲起來,在餘勁的帶動下不斷抖動掙扎,隨即被老大伸手抓在手中,這才軟了下來重新變回了一根毫不起眼的琴弦。

    剛剛將琴弦丟下,睜眼,五鬼老大又是突然間面色大變,猛地又是一聲低喝。

    這一次的喝聲比之剛才的響亮了不止百倍,簡直好像在這密室中炸起了一個旱天響雷,連密室床頭擺放的幾隻花瓶都在這一聲喝中震了個粉碎。牆角的水玉竹則是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這一個低喝過後是兩聲微不可查的細微叮噹聲,卻是兩隻細小若蚊子腿腳的針從五鬼老大的兩隻耳朵裡跌了出來落在地上。

    看著地上這兩隻微小到極點的暗器,五鬼老大的面色也是大變,若不是他早運起了一身護體罡氣,大大減緩了這兩針及體時的速度和力道,再以這一聲大喝震動耳內,只怕就被這兩針透過耳腔刺入了腦中。那時再高明的護體罡氣和橫練功夫也只有死路一條。

    而他面色大變的原因當然不只是因為這個,而是透過這暗器。這險惡到極點的手法,對面這神秘歌姬的身份也是呼之欲出了。

    「你是唐家的人?」五鬼老大的臉上終於有了絲懼色。

    歌姬沒有回答,只是皺起了眉頭。剛才這兩發暗器的時機火候已經是拿捏到了極點,出手也是全力以赴,但這樣依然沒辦法得手。沒辦法,畢竟對方的一身橫練功夫已邁入先天之境,肌膚和護體罡氣渾然一體。幾乎已經不可能被暗器傷到。原本七竅乃是唯一的破綻,但現在對方已經有了戒心,再想出其不意地偷襲已經不可能了。

    轟隆聲中,五鬼老大的一拳遙遙擊出,排山倒海般的拳勁朝著歌姬撲面而來。以橫練外門功夫踏入先天境界固然是難中之難,但一旦成就。出手拳腳之上的威力卻是絕對是擋者披靡。就算隔著十餘丈的距離,這先天拳勁也能直接將一頭牛給轟成一地的破碎血肉。

    歌姬看起來好像還是根本沒有動,只是身形無聲無息地就朝旁邊挪開了丈許。轟然一聲巨響,她原本站立位置後面的牆上立時在五鬼老大這一拳的拳勁下凹出方圓數尺的一個大坑,連整間密室都是為之一抖。

    擊出這一拳的同時,五鬼老大也趁機衝了過去,不過卻不是向著歌姬。而是衝到了地上的老四身邊,一把將他抓起扛在肩膀上就朝後退。這動靜無疑也扯動了老四體內的那三根銘心絲,只聽他口中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嚎,渾身篩糠一樣的顫抖,下身淅淅瀝瀝灑落一地的水跡,居然連尿都痛出來了。

    五鬼老大沒有繼續追擊那歌姬,而是帶著老四轉身朝後就跑。他似乎是有些怕了,雖然仗著一身已入先天的橫練外功他基本上已可說是立於不敗之地。只是這歌姬背後所代表的那個龐然大物卻是足夠讓幾乎所有人心生畏懼的怪物。唐家聞名天下的可不只只暗器這一樣,能料理得了如他這種高手的高手中的高手更是不少。

    但是五鬼老大的後退卻不是朝著門那裡去的,而是衝著還癱在那裡的何姒兒。他沒有忘記,這個女人才是他來這裡的目的。

    依靠著牆,何姒兒這時候終於能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但在衝過來的五鬼老大眼中她這和癱在地上也根本沒區別,大手一伸就向她抓了過來。

    遠處的歌姬皺了皺眉。似乎也是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飛身追來朝五鬼老大的背後撲去,手中古箏連響,僅餘的幾根琴弦也飛舞而起。朝向五鬼老大肩上的老四激射而去。

    「別過來!」這時候何姒兒卻開口急聲叫道。

    這短短時間裡變化轉折驟起驟落,早將她看得呆了,腦子裡彷彿一團漿糊,理不出個頭緒來。直到這個時候她看見歌姬從背後追來,五鬼老大原本向她抓過來的手捏成了拳頭,臉上本來就已經猙獰無比的表情更變得無比猙獰的時候,她才猛然驚醒過來。

    只是她這開口的一聲提醒卻被淹沒在平地而起的巨大風聲中。就在歌姬衝來,琴弦飛起的同時,五鬼老大也轉身,出拳。

    這一拳只是抬起作勢的時候,整間密室的空氣似乎就被抽空凝聚到了拳頭上,然後當那一拳再重重擊出的時候,激起的空氣就在這密室中炸開,將其他所有的聲音都掩蓋過去,連那剛剛飛起的幾條琴弦也像激流中的魚一樣,不甘地掙扎著被吹飛了出去。

    拳頭前方的景象看起來都扭曲了,似乎連虛空都被這一拳壓搾得扭曲在了一起。這是五鬼老大真正的全力一擊。原來他的後退只是為了製造這樣一個能全力一擊的機會。那歌姬的身法太詭異,他的速度靈敏更是遠遜,只有這樣引誘歌姬追來,出手,才有這樣一個機會。

    不用說一個小小的人,就算是一頭大象,甚至是西狄人所養的地行妖蟲,在這樣的一拳之下也之能被轟作滿天的碎片。而且這一拳所帶出的拳勁,拳罡,猶如一團炸開的風暴,席捲瀰漫滿了方圓兩丈之內,幾乎將這密室的半邊都填滿。

    而追來的歌姬身在半空,毫無借力之處的狀況下什麼奇妙的身法都沒有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拳捲起的罡風咆哮著碾壓過來。這樣近乎絕望的情況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一直懷抱著的古箏擋在前面。

    不止擋在前面,她乾脆舉起了古箏,向著這要立刻將她碾碎的暴風揮去。

    只是剛剛接觸到,古箏的表面就崩碎成了無數細碎的木屑飛散開去,露出了下面的一把刀。

    這是一把寬厚沉重的大刀,粗糙,粗獷得沒有一絲修飾,卻又好像凝聚了難以言喻的力量,一層淡淡的火焰光芒在上面流動閃爍,讓這刀看起來彷彿有生命一般。

    那歌姬就舉著這樣一把刀,面對著即將要把她扯碎成肉末的拳罡風暴一刀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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