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46
basalt 發表於 2014-7-1 09:32
第七章 天工(三)


    在第四天的一大早,天剛剛濛濛亮的時候小夏就爬了起來,穿起衣服推門而出。

    「魏兄弟這麼一大早去哪裡?」飛龍道人躺在床上打著哈欠問。闖蕩江湖的人都有幾分警醒,稍微有些異動就會醒來,何況小夏也沒刻意輕手輕腳。

    「昨晚沒吃多少,有些餓了,早些去吃飯去。飛龍道友一起去麼?」小夏回答。

    「再睡會,你自己去吧...」飛龍道人咕噥一聲,翻身過去又睡了。他半隻腿腳耷拉在床外,一股臭味從腳丫子還有床下的鞋從發出,倒是將整間屋內熏得連蒼蠅蚊子都不見一隻。

    小夏獨自在只有微光的房舍間的通道中快步而行,走到食堂的時候剛好看見兩個雜役將一大鍋稀粥,幾大籠熱氣騰騰的饅頭從機關獸上搬到旁邊的桌上去,而偌大的食堂中還是空蕩蕩的沒有其他人。

    「來得早也來得巧,今日便讓我來吃頭一口了。」小夏笑著說,徑直走上前去拿起碗、舀起米粥、拿起饅頭。那兩個雜役也是笑著和他點點頭:「這位師傅起來得好早。」

    小夏微笑著點點頭,隨意走到大廳一角坐下,慢慢地開始吃喝起來。等他喝下半碗稀粥的時候,門口又走進一個人來;這人二十出頭,一身道袍,看到居中坐著的小夏時眼睛頓時一亮,笑道:「還以為我是第一個,原來魏風道友來得比我還早。」

    小夏微笑著對他點頭示意了一下就繼續埋頭喝粥,那年輕道人自己走去取了稀粥饅頭之後就走到了小夏的桌邊坐下。有些自來熟地搭話:「魏風道友,昨日你們的進展如何?」

    「暫時沒什麼頭緒...」小夏搖搖頭,臉上還是掛著淡淡的微笑。這時候那兩個雜役搬完了東西,操縱著機關獸一起離開了,偌大的飯堂中就只剩他們孤零零的兩人。外面的天光還沒有完全亮起來,牆上的燈火並不足以將這方圓數十丈的大廳點亮,一時間這昏暗中居然透出幾分陰沉沉的古怪氣息來。

    陰暗中,小夏臉上的微笑也消失了... 沒有表情的臉在這昏暗中顯得冰冷,聲音好像也帶著寒意:「西寧子道長,你來做什麼?」

    「清風道友,我是來幫你的...」西寧子的表情很有些古怪,大概是對小夏現在的神情有些不解與感到不安。

    小夏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緩和下來,但是他的心情確實很難緩和。他早就認出了西寧子,卻一直等到這個時候才有機會接觸,而且時間並不多:「你來這裡是茅山的意思、還是南宮同的意思?」

    「是南宮公子的意思... 他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一通胡來!」小夏幾乎忍不住罵出口來:「紈絝子弟!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個... 我也是剛剛托人介紹,才來加入這正道盟的,南宮公子便讓我來了...」西寧子的表情繼續古怪著。他也明白南宮同可能並不是一個能幹的世家子弟,但南宮家的地位就直接註定了他在正道盟中的地位,對於他這樣一個茅山分院的弟子來說,這已經是需要仰望再仰望的了... 他幾乎下意識地以為那真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存在。

    早在茅山的時候,這西寧子就露出過想加入正道盟的意思。這乃是彙聚了世家大派弟子的聯盟,在長於拉攏鑽營的人眼中無疑就是個寶地。當時小夏隨口答應了,之後也沒放在心上;卻沒料到西寧子卻是自己想辦法托人混了進來,還恰巧就到了小夏這一路人馬中...

    其實這些也就罷了,偏偏還被南宮同胡亂安排進這裡。

    小夏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惱怒,繼續低聲說:「你廣甯觀原本就在這荊州,你卻連偽裝易容也沒有就混了進來!而且你根本就不像個流浪江湖的符籙道士,更不知道怎麼樣偽裝成符籙道士... 若是這神機堂的人戒心稍重一點,手段稍狠一點,你這是純粹就是自己找死!」

    名門大派的正規道士,舉手投足和言語之間都和混跡江湖的野道士大有區別;若是有心裝扮之後也就罷了,但像西寧子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連粗魯的飛龍道人都能一眼看出西寧子這年輕人「年輕有為」,落在神機堂的有心人眼中,被看穿的可能性極高。

    潛伏本就是極為危險的,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但落到南宮同這等世家公子眼中卻是宛如兒戲一般... 西寧子若被看穿被殺也就罷了,卻說不定會連累到他身上,所以這才叫小夏惱火異常。在流字營中的潛伏任務中,將這種有可能暴露的同僚直接斬殺,以此掩蓋自己身份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難怪清風道友你這幾日都沒有與我接觸,直到昨天才悄悄傳訊暗示讓我今早來此...」西寧子恍然之後卻顯得有些不以為然:「只是南宮公子說,這神機堂人心慌亂、心無旁騖,讓我不用擔心被識破,我才沒有裝扮易容... 如今看來好像確實如此呀!這神機堂中人員頗雜,對外來之人也無甚防備,特別是我們這些新招募的野道士,聚在一起的時候極多,何必如此小心...」

    小夏不禁皺眉搖了搖頭。這西寧子善於鑽營,一身修為也不錯,勉強算是個人才,但江湖經驗顯然並不多。他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問:「你在這裡幾天,可曾見過多少這荊陽城本地附近的符籙道士?」

    「這個... 好像沒有... 和我一同進來的都是外地的,和你一起的也只有那張老頭算是荊州本地,但也是荊州邊境上,離這裡頗遠。」

    「那荊州本地的符籙道士去哪裡了呢?」

    「呃... 聽說之前出事故不是死傷了些人麼?」

    「符籙道士也不是什麼罕見之人,雖然很多是居無定所、流浪四方的,但一般來說方圓百里之內總會有那麼兩三個。神機堂重金懸賞的消息都已傳到徐州、豫州、青州去了,荊州本地的符籙道士豈能不知?方圓三四百里之內,無論如何也會有十多個聞風而來,比我們更捷足先登。曾堂主不是說前些時日只死了兩三個麼?那其他的人呢?」

    「呃...」

    這時候,飯堂門外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走了進來,小夏瞥了一眼,臉上又泛起那種熟人之間閒聊才有的輕鬆微笑,低聲說:「總之此事遠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這神機堂中看似雜亂,內中暗藏兇險,你自己多加小心,實在不行便尋個由頭離開算了... 以後也不要來聯繫我,各行其是便是;我這裡不要你幫忙,你也幫不上。」

    說完這句,小夏拿起半個饅頭起身離座,一邊吃著一邊走了出去,只留下西寧子獨自愣愣地坐在那裡。

    飯堂外,天色已經開始亮了起來,不少工匠技師也都開始走出屋舍,這密集整齊得像雞籠一般的居住區開始泛出熱鬧的活力來。小夏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晃晃悠悠地行走在其間,只是和表面上的輕鬆自如不同,他的心中卻是一片凝重。

    剛才對西寧子所說的,並不純是嚇唬他。小夏能夠大致判斷出,這神機堂看似雜亂疏忽的格局下,應該有一道不可見的陰影,就像潛伏在亂草下的毒蛇... 若是真有人不知深淺地將腳隨意插進來,得到的不會只是教訓這麼簡單,說不定就是徹底的送命。

    還有,能讓小夏一直這麼謹慎的原因不止這一個。他還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自從他進入這裡開始,就好像有一雙... 也許不止一雙眼睛,在近在咫尺的背後陰影中看著他。這是他在流字營中那幾年,行走在生死之間所磨練出來的對人、對事的危機感,雖然朦朧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卻絕不會錯。

    ###

    看起來好像紅色的漿糊般的火行秘藥順著佈置好的細管緩緩流入,細管上篆刻的符籙依次亮起,隨著溫度的逐漸升高,那些火行秘藥漸漸地流動得越來越快,也逐漸地發出紅光,最後化作飛舞的耀眼流光,在佈滿了符籙的石臺上順著符籙法陣的指引飛快地流動。

    這石台方圓丈許,上面擺放著數十個大大小小的符籙,組成了數個連接在一起的法陣,將從細管中流出的火行秘藥融合、激發、控制住。周圍數丈開外,小夏、飛龍道人、三山道人、還有張老頭,連同化名廣寧子的西寧子等幾個野道士都滿臉緊張之色地看著;更遠的十多丈外,幾個機關師也在遙遙地注視著這裡。

    隨著紅光的流動越來越快、越來越亮,這房間中的溫度也越來越高,滿溢出來的火行元氣好像連空氣都染成了火紅之色。突然間,一處符籙好像是承受不起這些紅光的衝擊,當場崩潰爆散開來;原本被符籙所控制住的紅光頓時噴湧而出,連鎖反應一樣炸開了周圍的數道符籙,然後就朝周圍爆炸開來。

    這時候石台最週邊的一圈符籙驟然亮起,濃厚的水行元氣和寒意從中噴出,和不少外溢亂噴的紅光一碰頓時相互抵消,只剩「嗤嗤」的白色水汽亂冒。即便如此,依然還是有一些火紅色光芒濺射出來,站在近前的幾位符籙道士卻好像是早有準備,及時用出手中早就捏著的符籙;一時間數道土牆,水壁閃現出來,將飛射出來的紅光全部抵擋住。

    一陣忙亂之後,不知誰用出符籙刮起一陣風來,吹走了滿屋的水汽,露出了下面的石台。上面早已經沒了火行秘藥的痕跡,一大片石台都燒融了,那些用來輸送火行秘藥的細管也早就燒得沒留下一點痕跡,符籙自然更是無一倖存。

    「還是不行... 這火行秘藥太過霸道,激發出的火行元力太過剛猛,就算是中一品的法術也難以駕馭得住。」

    「也不是駕馭不住... 只是那些個工匠要求駕馭得太過精細自如,隨時要求掌控五百份中一份大小的誤差... 以這等程度的火行元力,簡直就如揮舞千斤巨錘去隨意擊打蚊子蒼蠅,還要只打傷不打死一般,哪能是符籙法術所能做到的?」

    「也不是這麼說。若是有幾張上品火行符籙,或者直接以上品法術操控,那說不定還是可以的...」

    「這說的不是廢話麼?如今五行宗天火派的高手長老幾乎都死絕了,哪裡還去找能用得出上品火行法術的人?就算有符籙遺留得下來,那也是用過一次便沒有的東西,你能拿得出幾千張來慢慢試用?」

    「我說這些機關匠師也真是有些吹毛求疵了!這道法上的東西他們也不懂,卻要人來照他們的意思來做...」

    圍在石台周圍的野道士都是面帶沮喪、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這檯面上的符籙是他們這些天來群策群力,絞盡腦汁才拼湊出來的,卻連半柱香的時間都支撐不住;而這還只是檢測符籙的可行性,離實踐到機關之上還差著老遠。

    站在遠處的幾個機關匠師也走了過來,聽見道士們的抱怨,為首的一個年過花甲的老者忍不住出聲怒哼一聲:「我們神機堂的機關之巧妙,又怎是你們幾個江湖野道士所能明白的?若不是我們魏首座不幸身亡,這火力樞紐只需靠著機關之力就能控制得住,哪裡還需要請你們來幫忙?」

    這老者就是這荊州分舵的機關總匠師,姓魏,總掌所有的機關製造,小夏他們研究的這符籙機關自然也在其中。現在這符籙機關好像成了所有研發工作的重點,這魏總匠師幾乎是整天都盯著他們。

    和神機堂打過交道的江湖中人都知道,這些匠人商賈重實務,沒什麼擺譜的架子。雖然正是因為這點讓有些人不大看得起他們,覺得沒有大幫大派應有的氣派;但對一般的江湖漢子來說,和他們打交道卻要輕鬆得多了。這魏總匠師雖然地位不低,卻沒有以勢壓人的習慣,於是飛龍道人便忍不住反駁:「魏匠師,你不通道法便不要胡說;這火行秘藥原本是我道門五行宗天火派煉製出的玩意,專門提煉地火劫灰中的火行元力而成,調配得當那真是焚山煮海,如此猛烈霸道的東西,用機關之術哪裡能控制得住?」

    魏總匠師一聽之下更是怒上加怒,口沫橫飛地斥道:「無知小輩!你當老夫不知道天火派麼?老夫幫天火派打造器具的時候你這小輩還不知在哪裡玩尿水泥巴呢!」

    周圍眾人忍不住嗤笑出聲,鬱悶的氣氛隨之一消... 三山道人也忍不住好心對飛龍道人解釋道:「飛龍道友,你是不知道吧?神機堂的前身便是五行宗巧金門下的一支,說起來也算是我道門一脈;從這位魏匠師的年歲來看也是巧金宗的老人了,和我們只是四處付錢學習五行道法比起來,他們才是真正的五行宗嫡傳呢!」

    「原來如此... 還有這等典故?」飛龍道人一張大臉頓時紅了。

    三山道人一擼下巴上的幾根蝦鬚,面有得色:「這等江湖秘辛尋常人確實難知,貧道也是在厚土門中的好友口中得知一二...」

    飛龍道人轉而向魏匠師問:「既然出身五行宗,那你們怎的沒人會用道法符籙?還要出銀子來請我們?」

    魏總匠師揮揮手,神色有些訕訕:「陳年往事說起來也沒意思。當時我們便是看不慣五行宗的抱殘守缺,只知抱著前人殘留的典籍固步自封,這才破門自立,帶出來的都是冶煉機關之術... 我們便是立志要以機關之術獨開一門,之前那些道法自然都放棄了。」

    三山道人又好心解釋道:「五行宗之中,巧金門原本就是人數最少,最不興盛的一宗,基本上只是負責器具製造和冶煉之道;和魔教一戰中被魔教偷襲,幾乎遭了滅頂之災,遺失的道法典籍最多,如今五行道法中金行道法是最少見的也是因為如此。那巧金門在五行宗分裂之後便日漸凋零,連生計也難以維持,更沒人去研習道法...」

    魏總匠師面露不悅之色地打斷:「夠了!如今說那些陳年往事又有何用?還是想著如何將現在這難題給解決了才是正理。」

    眾人又將目光和注意力拉回到了那被燒毀了一半的石臺上。思量一番之後,三山道人開口說:「主要的問題還是符籙駕馭不了那麼暴烈的火行元力,若是將這火行秘藥的威力下降一半,那用符籙控制就要容易得多了...」

    還沒等三山道人說完,魏總匠師就一揮手打斷:「那不可能!這已是整個機關架構運作需求下最低的威力了!若是再降低,便連機關也無法驅動,要之何用?」

    「研製這機關符籙是用來驅動機關的?」三山道人問:「我還以為是用作噴火傷人之用。」

    魏總匠師沒說話。身邊的一個看著圖紙的匠師隨口回答:「當然是驅動機關,要不然為何要將其中力量控制得如此精細?尋常的機關獸上都用得是靈動木,但這次我堂新定計劃中所需求的機關之力太大,遠遠不是靈動木所能驅動的,才預定用火行秘藥的燃燒爆炸之力... 原本這最核心的融火機關會交由機關堂首座魏瑟大師來完成,可惜前些時日魏首座被奸人所殺,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試試用符籙法陣了。」

    魏總匠師皺眉橫了那匠師一眼,那匠師也愣了一下,察覺到自己多口,滿臉慚色地閉口不言。

    三山道人也算是個老江湖了,知道不該知道的東西最好便不要知道;他咳嗽一聲,將話題重新說回去:「天下間若論火行道法,自然要算是天火派了。雖然天火山之役總舵中人死了個精光,各處分舵的弟子該還在吧?仔細去查查,說不定還能有什麼典籍之類的,拿來參考一番說不定就能想到辦法。」

    魏總匠師面無表情地搖頭:「沒了。早在五年前得到朱雀火之時開始,天火派就將所有的典籍、符籙、法寶什麼的全數送去了總舵天火山。那火之極道乃是那些怪物數百年的夙願,連自身的性命都不惜當做燃料投入其中,哪裡還會有什麼典籍符籙之類的留下?那些留在各地分舵的弟子,也全是些只會點入門法術的三腳貓,我們之前早就尋訪過幾人,修為比之諸位尚有不如。」

    「若是去請神水宮的人呢?」一直沒說話的小夏突然開口。

    「神水宮?」眾人一聽之下都是一呆,隨後飛龍道人馬上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魏兄弟你搞錯了吧!那神水宮的專精於水行道法,對這火上的玩意可沒辦法。」

    「這可不一定...」小夏搖頭:「水火互剋。若說天下間對火行道法最為瞭解的,除了天火派之外應該就只有神水宮了;而且從道法上來講,以火馭火雖是正道,但以水馭火也不失為一種法子... 縱然難度大了些,神水宮若能出力幫忙說不定也行。」

    「對啊,魏兄弟這話卻是有些道理的!」幾個符籙道士相互看了看,也都紛紛點頭。這些雖然是沒有什麼師承的野道士,但能自學五行道法練到一定的層次,天賦和頭腦都是不差的,對符籙之道也都有些心得研究。

    「真的用水行道法也可行麼?」魏總匠師看了看幾人的表情,也露出欣喜之意:「神水宮的人可比天火派的那些怪物好說話多了... 我這便去向堂主稟報去,讓神水宮派人來幫忙。」

    說完這些,魏總匠師就帶著幾個手下匠師轉身興沖沖地走了,留下小夏等幾個符籙道士在那裡面面相覷。

    「呃... 魏兄弟,你這話可就說得有些不妙了。那神水宮雖然其中的人古怪了些,但向來就奉『上善若水』之道,以廣結善緣聞名;若是神機堂去請,他們多半是真的會派人來幫忙的... 若是他們來將這事給解決了,那銀子可還能落到我們的頭上來麼?」

    以三山道人為首,其他幾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大家都是衝著懸賞才來的,一句話就將事情推給了別人,難道大家來這裡只是為了吃他神機堂幾碗閑飯麼?

    「對不住!對不住!兄弟我一時沒想那麼多,失言了... 失言了... 諸位道友還請莫怪!其實那神水宮的人也不一定就來,就算來了也不一定就能將此事給做好。如果和我們合力做成了,那錢應該還是少不了的嘛...」

    小夏一個勁的賠罪,滿臉都是苦笑。而他內心中也還是在苦笑,只是意思卻截然相反:這幾位道友卻不知道,若是神水宮真的來人了,那大家說不定還真能得錢;若是不來... 九成是不會來的... 正因為他們深知『上善若水』,所以才絕不會來蹚這灘渾得已經看不見底的死水... 那別說是錢,這裡的幾位能留得住命就算不錯了...
basalt 發表於 2014-7-1 10:15
第八章 天工(四)


    神水宮的人果然沒來。

    這對三山道人等人來說簡直就是份意外之喜。小夏也有些意外,不是神水宮的反應,而是神機堂根本就沒去請... 魏總匠師興沖沖地去,不過一個時辰之後就折返了回來,滿臉抑鬱悶頭悶腦地示意大家繼續研究如何佈置符籙。

    能駁回這個建議的只能是曾九文堂主。小夏不知道是他也明白神水宮的人絕不會來、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 總之他們又開始了每天絞盡腦汁地對著一堆堆符籙和火行秘藥的生活中。唯一有點不一樣的就是魏總匠師催得他們更急了,幾乎天天在他們屁股後轉悠著監督催促。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那符籙研製一天天地不見絲毫進展,這老頭也一天天地越來越暴躁,一雙眼睛越來越紅,眼屎越來越多,原本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髮越來越亂... 一天天地從一個氣度儼然的總匠師大人朝一個語無倫次的瘋老頭轉變。

    「怎的這麼些天,你們連控制火行秘藥的力量也做不到?這還只是初步中的初步,還遠不到和機關術合一的地步!就你們這樣的修為還敢出來行走江湖?你們的這道術是哪裡學的?莫不是交的銀兩不夠,天火派的人拿些垃圾來糊弄你們吧?不對,五行宗的什麼道法本來就都是堆垃圾!只知固步自封,抱著堆破爛道統典籍不放!不知放眼看天下!不做些實事,反而一心想著將自己個大活人變作團火變作灘水變作堆泥!這東西就算再有什麼威能,再能燒得多厲害,變多少水火土疙瘩出來,對人、對天下來說也無半分用處!不是垃圾是什麼?只有你們這等自以為是的什麼修道中人才會花銀子花心思去學這些垃圾!不是垃圾?不是垃圾怎的你們怎麼混得這乞丐般的模樣?修道?修什麼道?好了不起麼?連飯都吃不上還敢說修的什麼大道?大什麼大道什麼道?好了不起麼?那飯堂裡的白麵饅頭可吃得爽利麼?那是白食啊!白食還能吃得不爽利麼?」

    「若不是小牙魏首座不幸身亡,哪裡用得著這些符籙小道?魏首座手中一套『融火核心機』的架構圖紙已經粗顯規模,機括設計巧奪天工,冶煉部件的配方也基本上都完成... 哪裡知道居然被一些謀財害命的奸人劫持所害!嗚嗚嗚... 總堂那些負責招募外來人手的都該自殺謝罪!都該死!都該滿門抄斬!魏首座乃是天下間百年才能一遇的天才!我機關之道在他之手上遲早能發揚光大,讓那些瞧不起我們機關匠人、瞧不起我們機關的天下人好好看看!看看我們如何用機關將這天下改變!結果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天才,將改變天下大勢,勢必青史留名的人物,就死在兩個連大字也識不了幾個的江湖蠢漢手裡了!那叫什麼天河五鬼的,只是為了圖個幾百兩銀子就去劫殺這樣一個人物,就為了幾百兩銀子就將我神機堂、將我機關大道的未來給毀了!將這天下的未來給毀了!嗚嗚嗚嗚... 總堂的人居然才出五千兩銀子懸賞那兩個兇手?那些管銀錢的帳房們豬油吃多了蒙了心麼?這種毀了我神機堂的賊子才值五千兩?老夫將身家都給他們!讓他們去那什麼青雨樓掛著懸賞那兩蟊賊!去登那什麼除妖滅魔令!那張天師不是要錢麼?我們神機堂多得是!給得起!這些習了些拳腳的江湖蠢漢都該殺!都是如蟑螂老鼠一般地害蟲!那些功夫除了拿來好勇鬥狠謀財害命還能做些什麼?那些什麼名門大派也都是些卑鄙無恥之徒!拿錢拿好處的時候裝得多了不起一樣,口口聲聲說什麼俠義正道... 正需要他們來申張正義的時候卻全跑來落井下石了!這些小人!我呸!!!」

    「清風道友,乾脆我們將這老鬼殺了,擺明身份動手硬來吧... 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即便是小夏之前警告過不要再來找他,西寧子還是終於忍不住找了個機會來對他悄悄商量,因為他實在是受不了了。

    不只是他受不了,包括飛龍道人、三山道人,還有兩個和他一起來的野道士也都幾乎受不了魏總匠師那成天到晚忽而歇斯底里、忽而絮絮叨叨、忽而哀傷嚎哭的聲音... 尤其是飛龍道人,早就和魏總匠師吵過好幾次,還有兩次如果不是旁人見機得快將他拉住,恐怕是直接一張炎火爆裂符過去將這老頭給結果了。

    只有小夏和那張老頭還算能穩得住。那張老頭像是受慣了這種吵鬧和絮叨抱怨一樣,無論魏總匠師說什麼他都是滿臉的老實木訥,像沒聽到一樣埋頭做自己的事。小夏則是一邊聽著一邊苦笑,好像在聽旁人說著和自己無關的尷尬笑話。

    「穩住。連這點小事都受不了麼?何掌教讓你抄的那一千遍清靜經抄到哪裡去了?你不會是找人代抄的吧?」小夏淡淡地低聲回答,面上看起來還是那樣的苦笑,好像同樣地在為背後魏總匠師的咆哮而頭痛。這在一起研究了些時日的符籙法術,面對魏總匠師的怒喝,敢怒不敢言的大家有什麼交頭接耳的也屬正常,不怕落到別人眼裡。

    「你怎麼知道的?我還真找人代抄的... 何掌教只是嘴上說說罷了。他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哪裡會來親自檢查是不是我親自抄寫的?」

    「你可辜負了何掌教的一番美意... 若是你真的將那一千遍都抄了,現在也不會這樣心浮氣躁。」

    「好吧... 早知如此我便真去抄了,但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不心煩氣躁便能將現在這困局打破麼?這瘋老頭和幾個手下整日間盯著我們,哪裡還有機會去偷什麼圖紙帳簿?」

    「原本就沒什麼機會去偷什麼圖紙帳簿。」小夏的臉上淡淡的苦笑依然,但是聲音已經完全冷了下來:「你難道不知道這老頭為什麼變成這樣麼?」

    「咦?為什麼?」

    「有人在逼他。或者說,有人在逼神機堂。你沒在飯堂中聽那些人說,有些大人物來堂裡拜訪過好幾次了麼?」

    「難道是...」

    「還有什麼難道是?難道除了那位南宮公子之外還能有別人麼?」

    ###

    「曾堂主,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該怎麼樣做。」

    寬大的客廳中,南宮同端坐在鋪設得舒適豪華的太師椅上,端著手中的半杯香茗,仔細地鑒賞著杯中那些碧綠的茶葉如何在水中隨著霧氣升騰浮沉轉折,宛如片片若隱若現的綠雲。這也是這每年只產半斤的雲霧靈尖的妙處。不只有色香味上的妙處,還有形而上的奧妙,不是真正的會享受、懂享受的人是不懂得欣賞的。

    他身後站著的李士石沒有將絲毫注意力放在茶杯上,只是負手而立,精悍、敦實得好像是一匹剛剛跑完二十里熱身的千里駒。他對一切不能踏踏實實踩在腳下的東西都沒有興趣,只是目光炯炯地看著站在下首的曾九文堂主,還有兩位副堂主、三位執事。

    曾九文站在那裡,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堂主專屬的神機盔甲穿在他精瘦得好像竹竿一樣的身上也顯不出絲毫的氣勢,反而將他壓得微微躬身了下去,只顯得窘迫和狼狽,看起來簡直好像是等候聽著主人發落的家奴。換在以前,南宮家、李家的嫡系子弟可是神機堂請也請不來的貴客;偶爾有經過這荊陽城的,神機堂都會花盡心思去安排結納... 但現在這兩人主動登門拜訪,對他來說卻是惡鬼索命。

    他畏懼的並不是面前這兩個年輕人。這兩個年輕人就算功夫還不錯,但在神機堂的機關面前並不算什麼。他只要一聲令下,一有示意,十息之內就會有五隻以上的天工級機關獸撲進來,將這整間屋子和這兩個人一起撕成碎片。

    但他卻不能那麼做,至少是暫時不能... 如果真的讓這兩個人死在這裡,不用說他,荊州分舵,甚至整個神機堂都只能在接下來的復仇暴風中被碾成齏粉。這兩個年輕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背後代表的勢力。在天工計畫完成,投入實際運作之前,神機堂的力量和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名門相比還太弱小;而現在那些世家大派還抱作了一團,帶動著一種莫可能沛的大勢滾滾而來。

    站在曾九文身後的兩位副堂主和三位執事也是一臉的肅然和緊張。他們也許沒有曾九文那種眼力眼界,卻也能感覺到那股巨大的壓力。這位南宮公子已經不是第一次造訪了... 上一次隨著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七八位年輕人,全是名門大派的弟子,這暗示得已經很清楚了。現在他們只能站在這裡,聽著坐在那裡的南宮同用抑揚頓挫、有些像唱戲一樣的腔調來表達自己的優勢。

    「有鑒於機關火器的殺傷太大,近年間在民間江湖上流傳又廣,幫派私鬥之間也常見火器對轟,死傷十倍於刀兵,朝堂上已經有聲音要將所有機關火器都納入官辦;具體條例還在議定,正式公告天下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了... 曾堂主身居高位、耳聰目明,這點事情應該也是清楚的。」

    曾九文默不作聲,這些他當然知道。神機堂每年至少有數十萬兩銀子去撒在朝堂官場之中,這些消息自然早就落在耳中。但是官場之上只用錢是不行的... 沒有經營數十年的穩固人脈和利益捆綁,風平浪靜的時候那些收了錢的大員還能錦上添花,小風小浪的也能順手幫一把,但面對真正的驚濤巨浪面前卻沒人會出手雪中送炭。

    「而且嘛... 雍州那邊的消息也已經確認了。雖然暫時還拿不出真憑實據來,不過對於和大將軍有關的消息,上面的人向來都敏感得很,有沒有確實的證據對他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

    曾九文的眉頭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早就對總堂這種兩邊下注的行為極為反感,只是有人偏偏以為只要做得隱秘就不會出問題。這簡直就是將自家同時綁在了兩條大船上... 當這兩條船齊心協力齊頭並進的時候自然無礙,一旦分道揚鑣,甚至相互迎頭猛撞,那夾在中間的無疑就是第一個倒楣的。

    當然,現在神機堂面臨的問題並不真的就是因為這個,這最多不過只能算是一個藉口罷了。

    「話我也只說到這裡... 我知道曾堂主你是個聰明人,對聰明人不用說太多,對麼?」南宮同終於捨得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把目光視線落在曾九文身上,笑眯眯地說。

    曾九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雖然他額頭上的汗水還在,看起來也有些狼狽,但是神色中的卻沒有太多的畏懼與怯懦。他搖了搖頭,用雖然嘶啞,卻沒有絲毫猶豫的聲音說:「南宮公子所說的話,曾某自然都明白並非虛言。南宮公子的話是什麼意思,曾某也大概明白。但是南宮公子的要求,請恕曾某不能答應。」

    「哦?」南宮同好像並不是顯得很驚訝,只是臉上的笑容散去了。

    曾九文迎著南宮同冷冷的眼光,不亢不卑地澀聲說道:「正道盟整肅江湖風氣,震懾宵小,我們神機堂自然是極為佩服的;若是正道盟在銀錢器物方面有什麼需求的,只要知會一聲,我們自然極力支持。但南宮公子要暫時執掌我荊州分舵,還要我交出帳本,這確實是不可能。我神機堂雖然不是什麼名門大派,卻也自有規矩法度,帳本斷然沒有輕易交給別人查看的道理,沒有方總堂主的親自命令,更不能將這荊州分舵交由別人執掌。」

    南宮同轉過頭去對著李士石歎了口氣,說:「不是說神機堂的人都是心思靈敏,深知趨利避害的聰明人麼?」

    李士石臉上露出一個沒有絲毫笑意的笑容,說:「聰明人也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聰明的,總有不那麼聰明的時候。」

    「可惜了,可惜了。」南宮同嘖嘖有聲,端起茶盞,輕輕地喝了一口後放下,站立起身,負手朝外走去:「既然曾堂主不願,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今日就此告辭。不過我先說一聲,下次再登門拜訪之時就不會只是我兩人了,說不定還有州府官軍,曾堂主還請早作準備。」

    目送南宮同和李士石離去之後,廳中依然是一片滲人的沉默,半晌之後,一個姓曹的副堂主才淒聲怒吼出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那南宮家仗著有朝廷靠山,便如此肆無忌憚地仗勢欺人麼?我們每年送去的供奉孝敬難道還少了?他們那什麼正道盟草創之時,難道靠得不是我們送去的銀子麼?這時候居然就來這樣無理逼迫我們,早知便將那些銀兩拿去餵狗也不便宜了他們!」

    「若沒那些銀子,說不定根本等不到這時候就早有其他人來動手了。」曾九文緩緩搖了搖頭,聲音和眼神都透著說不出的疲憊:「該來的終究會來。我神機堂這些年發展得太快,廟堂之上全無根基,也怪不得有人要紅眼,只是沒想到這南宮同如此急躁... 朝廷明文未下,他就先憑著江湖勢力來壓我們。但此時其他方面都還沒絲毫動靜,難道他是想著存心試探?」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那南宮同真要調動了官府名義...」

    「暫時還不會。沒有十足理由,無論是朝廷還是地方官府都不會貿然插手江湖之事。我神機堂雖然做的是買賣,輕易不與人爭鬥,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當真要撕破臉皮動起手來,數千機關獸也不是他們那區區十來個世家子能對付得了的... 他們也該是有所顧忌才是...」曾九文想了想,最後還是重重歎了口氣:「但我們的顧忌卻比他們更大。他們可以先動手、我們卻不能,如今唯一能做的還是只有儘快將我們手中的『天工』部件完成,送去總堂。那才是我們真正足可依仗的本錢。」

    「但是現在核心符籙機關的研發全無進展... 那些野道士百般擺弄,連最初的控火試驗也過不了關;若是貿然裝機運轉,很可能就如前幾次一樣出事...」

    曾九文面無表情地冷冷說道:「告訴老魏,我不管他用什麼辦法,不管出多高的懸賞,不管死多少人,只要能在這個月之內將那融火核心給試做運轉出來就好!只要將這個裝機送走,這荊州分舵就算全砸了也沒關係了。」

    ###

    從神機堂離開之後,南宮同很快地就回到了城邊的宅院中;荊陽城是荊州有數的大城之一,自然也備得有南宮家的產業。

    而既然是南宮家的產業,那自然就不會寒磣;方圓各有三四里的大宅院,足足能住近數千人,正道盟的十來個人住進來,就算再多加上百名各色僕役、廚子之類,也是絲毫不顯得擁擠。這些天來南宮同就安排了正道盟的諸人在這裡面好好休養,舒緩這一路奔波來的辛苦疲勞。

    「明月姑娘這些日子做了些什麼?在這裡可還過得好麼?用度可有什麼難處沒有?」一回來,南宮同就傳管事進來詢問。

    管事是一個中年人,精幹、乾淨,舉手投足間都顯示出遠超普通江湖高手的氣質。縱然是南宮家的一個管事也不是尋常人可比的。而且他顯然是很清楚南宮同要問的是什麼,很簡單地回答道:「那位明月仙子每日間不是在魚塘邊玩耍,便是在假山樹林中打坐,看起來還是很愜意的。對吃穿用度什麼的也不挑剔。只是她不喜下人前去打攪,每日只送去各色瓜果之後,人就被趕了出來。」

    「趕出來?明月姑娘動手趕人麼?」南宮同一怔。

    「不是,是明月姑娘的長隨,那個叫羅圓圈的趕人。他說明月姑娘不喜俗人叨擾。」

    「哼!這廝無狀!若不是看在明月姑娘的份上,這等下九流的人物怎能踏上我南宮家的地方?賞了他兄弟一個巡查的位置還不知道感恩,自己消失,真是連狗都不如!」說起這個人,南宮同的表情就像看到一堆屎一樣噁心,而偏偏這坨屎還在一個他不方便隨手清理的地方。頓了頓,他皺眉問:「明月姑娘對這人如何?平日間有和這人有過什麼接觸麼?」

    「據派去監視的下人說,這人只是守在明月仙子的院落門口,整日間就神不守舍地朝裡面發呆而已... 不過人倒是並不癡傻,還有幾分機靈。明月姑娘卻是幾乎不和這人說話的。」

    「嗯...」南宮同臉上的神色稍稍緩和了幾分,想了想之後說:「待會你親自給明月姑娘送個口信過去,說我正道盟七天之後有一個集體行動,請她到時務必同去。」

    「是。」

    「只是七天之後?時間會不會早了點?」李士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顯然是剛剛聽到南宮同的話。

    李士石並沒刻意放輕腳步,南宮同和管事也早察覺到了他的走來,只是都沒有介意。這位李家公子現在已經成了南宮同當之無愧的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他來處理南宮同眼中絕大多數的「俗事」和「瑣事」,正道盟在這一路的工作根本就無法運轉。像現在他只是聽到半截話就明白南宮同想做什麼就是絕好的例證。

    「不會。好事麼,當然要趁早些了...」南宮同不以為意。

    李士石卻皺眉:「若是將那些人迫得緊了,我怕是...」

    「無妨,我心中有數。」南宮同淡淡一笑。

    雖然皺起的眉頭沒有散開,但李士石卻也不開口再問。臂膀只需要踏踏實實地做事就行了,他好像很明白這一點。
basalt 發表於 2014-7-2 09:25
第九章 天工(五)


    當魏總匠師發話,無論如何務必要在五日之內將符籙機關結合試驗的時候,符籙道士們都騷動起來。

    這些天來燒毀的試驗石台已經有十多個了,但實際進展卻不大;無論怎樣排列火行符籙,都達不到預想中的要求,最後都是以符陣崩潰失控告終。而在這試驗石臺上的時候還能隨時掌控,還有備下的水行符籙預防危險,一旦真裝上了機關去試驗那就不一樣了... 不能在第一時間觀察到符籙的變化,沒有了水行符籙的保護,一旦等到那濃稠到極點的火行秘藥徹底爆炸開來,威力不亞於一記火行的上品法術;而要保證符籙運轉,至少是要有一兩人在旁操控的。

    「不行,這太危險了!當真以為我們的命不值錢麼?無論如何在符籙調試妥當之前都不能裝上機關去試驗!」

    無視飛龍道人等幾個的極力反對,魏總匠師只是睜著通紅的眼睛,乾澀澀地說:「純粹的符籙試驗,終究和真正裝在機關上的有所差別,說不定有了機關推動之助火行之力就能更好控制一些。如今時間太緊,已經不能再那般慢悠悠地試製符籙了!」

    「不行!你自己也說了只是說不定而已!裝進了機關去運轉,一旦出事,周圍的人就有性命之虞!」

    魏總匠師不為所動,只是默然了一下之後狠狠地說:「若是能成功,功勞最大者賞五千兩黃金!其餘每人兼有一千兩!」

    幾位符籙道士不禁又是一陣騷動,面面相覷。五千兩黃金!這莫說是見過沒見過,好多人就是想都沒有想過這樣的鉅款。放在江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漢子願意為這五千兩黃金提著腦袋去走那些九死一生的險路。

    但這裡的幾人又都知道,真要如這老頭說的那樣強行裝上機關去試驗,這危險比之九死一生還要九死一生... 黃金再誘人,也要有命去用才行。飛龍道人喘了幾口粗氣,結果還是搖頭說:「算了!道爺自認沒這份財運,你們誰有本事誰去吧... 老子還是回去睡破廟四處混口安穩飯吃算了...」

    「在下才疏學淺,也實在是吃不下貴堂這口飯了。」西寧子也拱拱手,他確實是真的早就想打退堂鼓的了。

    和西寧子同來的兩個野道士思量片刻,也表示了退出;只有三山道人和姓張的老者沒出聲,似乎還打著其他的什麼主意。

    「...諸位真的不幹了麼?」魏總匠師沒有表現出什麼暴躁的情緒。最近這兩天時間越來越緊,這老頭反而安靜了下來,好像體內的焦躁情緒和精氣神全部都噴發光了一樣,好像冤魂似的只是瞪著一雙滿是血絲和眼屎的眼睛在他們背後晃悠... 他這時候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陰沉沉的詭異:「好吧... 我們也不好勉強...」

    一直對魏總匠師很是不滿的飛龍道人眼睛一瞪:「怎的?老頭你這口氣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們神機堂還想...」

    「等一等!」一直沒開口的小夏這時候卻是舉了舉手,高聲說:「請諸位道友莫慌著離開,還請留下來助兄弟我一臂之力。」

    飛龍道人轉身回來瞪他一眼說道:「喔?難道魏兄弟你捨不得這五千兩黃金麼?這賞錢雖誘人,自家性命可也要緊啊!」

    小夏歎口氣說:「富貴險中求。這等天大的好機會不去搏一把,以後再難遇的到了。不瞞諸位道友,這幾天兄弟心中有了些想法,說不定便真能有機會將這機關符籙製作成了...」

    「哦?當真?」在場諸人都是一驚,尤其是魏總匠師更是打了個激靈,一雙眼睛放出的紅光像是餓了一個月的狼。飛龍道人急聲問:「魏兄弟你有幾分把握?」

    「多的不說,至少也有四成把握... 只是這符籙繪製起來,必須要得諸位道友合力才行。諸位道友也請放心,到時裝進機關去試驗的時候我去操控運作,不讓諸位道友涉險。」

    飛龍道人和另外人互相看了看,顯然都大為動心;若真是如小夏說的有四成把握那還真值得去一試,何況小夏還說機關試驗的時候自己去操控,不讓其他人犯險。

    最激動的卻還是魏總匠師。這老頭一下跳了起來,用少年人都不一定有的迅疾撲上去一把扭住小夏,急聲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可不要騙人!真的能有四成把握?你怎麼之前不說?」

    小夏鬆了鬆被魏總匠師扭住的衣領:「咳... 我這構想也只是通過這兩天的試驗才漸漸清晰起來,還需實踐... 看到飛龍道友他們要走,這才出言挽留。」

    「呵呵呵呵... 無妨、無妨... 只要是有了主意就是好的!魏兄弟的頭腦靈光,符籙上的造詣不凡,人又小心謹慎,在這緊急時候才有主意也是正常的...」三山道人打著哈哈,向飛龍道人等幾打了個你們懂的眼神。

    「哈哈... 沒錯,只要有辦法便有試試的必要了!既然魏兄弟開口,我們自然願意留下來幫他一把...」飛龍道人也大笑起來,剛才的不滿早不知飛哪兒去了。他現在也是真心覺得這位魏風兄弟的頭腦靈光,一直要將有辦法的事拖到這時候才說,懸賞的黃金輕飄飄地就翻了倍... 「神機堂的招牌響徹大江南北的,希望魏總匠師可不要將之砸了,剛才說過的也一定要算數啊...」

    魏總匠師好像根本就沒聽到飛龍道人的話... 就算聽到了,他好像也根本沒在乎。他那雙滿是眼屎和血絲的眼睛死盯著小夏,比十年沒見過女人的色鬼看一個赤裸美女還看得用心、看得認真、看得親熱。這種眼光讓飽經各種生死險境考驗的小夏都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魏總匠師將此事上報之後,曾九文堂主似乎也是大喜過望,立刻下令全力配合開始試製。各種符籙材料源源不斷地送來,準備隨時聽令幫忙的雜役人手也有二三十個,單獨給他們準備精緻美味的吃食飲用,再也不用去飯堂中和其他人一起啃饅頭喝米粥... 更誇張的是還派出了數十架各種大小的機關獸在小夏他們幾人的住所和作坊周圍巡邏,所有靠近的人都要嚴加審查。

    「這是什麼意思?還將我們當做絕世珍寶來嚴加保護了?」飛龍道人等幾個不禁譏笑,這神機堂似乎有些反應過度了... 不過是說了有幾分把握將他們這難題給解決而已,便突然將場面弄得如此緊張。

    幾個符籙道士中,只有化名廣寧子的西寧子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面色有點發青,但也不敢表露出來,只是跟著強顏歡笑地打了幾個哈哈,間中拿詢問的眼神看了看小夏。

    小夏只是不以為意地淡淡笑了笑,好像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關心的事。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便將所有精神和心思都放在了他所說的符籙陣法的設計上。

    其實這也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別看神機堂的人為此絞盡腦汁,懸賞出數千兩黃金的高價,連自己人都被逼得瘋瘋癲癲的... 但是從道法本身上來說,這還真不算有多難。

    相比於那天火派那直徑數里,宛如能籠罩天地一般的『極火煉獄罩』,那熔煉出上古靈物的『天地烘爐大陣』,還有其他諸多匪夷所思的火行法術,神機堂這想要弄出的這控火符籙陣法簡直宛如兒戲一般,頂多是對控制火行元力的精細度要求頗高而已... 不用說那些隨時可以化身烈火的長老們,就算是小夏以前認識的、在荊州分舵悄悄販賣符籙牟利的莫離老道說不定都能搞定。只是天火派如今已經煙消雲散,所有的典籍、寶物,以及修為稍微精深些的修煉者都在天火山中為了那火之極道而付諸一炬;這一派的道統已徹底失去,各地的分舵名存實亡,荊州分舵更是在六年前就沉入了火山之中。所以這並不算難的火行道法才成了天大的難題。

    能越過火行法術這一關鍵門檻解決此難題的也不是沒有,比如神水宮。只是他們也明白神機堂如今處境,絕不會還來蹚這渾水。至於何晉芝、龍虎山張天師這種道門高人,卻又不是神機堂靠著金銀之物能請得動的了... 只靠著零散學習了點五行法術的符籙道士們來完成這個,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好在還有小夏。他無論是對天火派法術和陣法的瞭解,還有在符籙上的修為體會,都遠遠不是其他符籙道士們能比的。他之前口中所說的「四成把握」,其實都只是怕其他人不信而往低了說... 他真正的把握至少有八成,只是不願意引人注目才一直韜晦至今、藏而不露。如今看來,只有將這符籙機關給完成了,才有進一步接觸到幕後種種的可能。

    接下來的三天之內,小夏只試了四次,就在繪製了符籙的石台之上將那些火行秘藥的燃燒給完全掌控住了。

    石臺上,耀眼的火光飛快地流動,只是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漫無目的的四處亂濺,而是在符籙的催動之下在半空中凝成了一團旋轉著的火球;外層和下方是連接成符陣的符籙光芒,形成一個半圓罩狀的光芒將火球托住,看著和以前火流亂飛四濺的樣子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況。

    飛龍道人和三山道人等人看著,眼中也不禁露出欣慰欣喜之意。不說那懸賞的黃金,只是終於攻克了這之前絞盡腦汁的難題,也讓人感覺心曠神怡,忍不住出聲讚歎:「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不是強行以符籙之力去抑制,而是將強弱數層符陣鑲嵌套用在一起,互為作用... 先以火行秘藥本身的火元之力去驅動最低層的符籙,再層層遞進、迴轉不息... 魏兄弟的這構思想法果然別具一格,佩服佩服!看明白了這符陣,才知道之前我們那些功夫都是用的傻力氣...」

    哪裡是傻力氣?簡直是又傻又沒力氣... 那些符籙簡直就是憑著些外行的感覺想當然耳地胡亂堆砌,真能有用就怪了... 心中有些不以為然,小夏嘴上還是要謙虛一番:「哪裡哪裡... 若無幾位道友之前的共同探討研究,兄弟我也想不出這些法子。」

    心情大好,那賞金看來有望,飛龍道人等人也是心懷大暢,齊聲稱讚:「從之前魏兄弟說借用神水宮的水行道法之力來以水剋火,便可看出魏兄弟心思靈敏、不拘陳規,於符籙之道上乃是極有天分的... 以後若獨創了什麼好符籙可不要忘了知會兄弟們一聲呀!」

    「道友謬讚。符籙法陣不過是相互堆砌拼湊磨合之技,終究是小道罷了,不值一提。」小夏隨口回答。再次仔細檢查了一遍符籙陣法的運轉確實沒有瑕疵誤差,抬手一觸石臺角上一道最微小的符籙,源頭上的火行秘藥就停止了流出;石臺上懸空的耀眼火球隨之慢慢變小,最後熄滅了下去。

    這便正式宣佈這控火符陣的試驗完美結束,飛龍道人三山道人等都額手稱慶,站在遠處的魏總匠師也面帶笑容地大步走了過來。事情進展順利,這老頭身上的精神氣度又都回來了,眼也不紅了、人也不瘋瘋癲癲地胡亂聒噪了,不過反而更是著緊的監視催促他們幾個,吃飯睡覺也是和他們形影不離,幾乎連上廁所也要跟著。只有這符籙試驗的時候因為他自己不能使用符籙護身,未防萬一還是乖乖地站得遠點。

    「胡說什麼?堆砌拼湊磨合之技怎麼就是小道了?難道非得要學天火派那些蠢貨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地去追求什麼無上大道,弄得滿門死絕、雞犬不留才是大道正理了麼?」大步走來,魏總匠師首先就憤憤不平地高聲叫道,顯然是聽到了小夏剛才的那一句話。

    小夏一笑。他倒是沒想到這機關之術本來也就是「堆砌磨合之術」;這老頭在其中浸淫一生,顯然是極為引以為豪的,遇到這些話肯定是不服。

    「很好!這初步的試驗已成,之後便是將這符籙篆刻在機關上進行實地演練了!」魏總匠師仔細看了看石臺上殘存的符籙痕跡:「將這一套符籙篆刻在機關上,大概需要多久?」

    「也要看那機關的材質,還有對符籙的要求吧... 若是想用得久些,那自然要多花些精神。就算我們齊力上陣,十天半個月也是跑不了的...」飛龍道人率先回答,這篆刻功夫是沒什麼花巧可言的,再熟練也要費神費力。

    魏總匠師不耐煩地一揮手:「不用太精細,只是試試這符籙在機關上能否運行順暢便是。」

    「那也得要三四天功夫... 機關材質可不比這只用一次的白石板。」

    「三四天麼... 哼,大概也差不多...」魏總匠師眼中一抹戾氣閃過,重重地哼了一聲,倒讓周圍幾人有些莫名其妙。然後他又看著小夏問:「這位魏風道長,可否借一步說話?」

    「自無不可。總匠師請。」小夏點頭,便跟著魏總匠師走了出去。旁邊的三山道人對他搓了搓手指頭,口中無聲做出「銀子」的嘴形,示意他莫要忘記提醒之前答應的懸賞之事;又虛砍了砍,顯然是以為那魏總匠師是想賴掉那情急之下加上去的驚人價碼,或至少也要砍砍價。

    小夏敷衍著點了點頭。他大概猜得出這魏總匠師想說什麼,應該不會是這個。

    果然,跟著那魏總匠師走到一處偏遠些的地方,這老頭便開口道:「雖然我對那道術符籙什麼的不大明白,但這些天跟著看,多少也看出些門道來;你想出來的那些安排符籙的法子其實和機關之術也頗有共通的地方... 比如你將火行秘藥燃燒之力引動成漩渦圓形便是。機關術中,圓形旋轉之力也確實是最為省力可控... 此外那些符籙之間的連接契合、相互聯動,也有些機關零件之間鉚合借力的味道。雖然你們這些道士都有好高騖遠的通病,覺得這些是小術,但我告訴你,其中奧妙其實大為深奧...」

    巴啦巴啦一通關於機關之術的囉嗦之後,魏總匠師總算說到了真正要說的東西:「...魏風道長可願加入我神機堂?之前答應的賞金當然是一文不少,以後只會還有更多!我神機堂經營這些年,銀錢方面還是不缺的。而且依我看這機關和道術結合之術未來還大有可為之處... 不瞞你說,近期我神機堂有一項大工程,道長之才說不定會有大用...」

    小夏笑了笑。這些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將這符籙陣法繪製出來的目的其實也就是為了這個,但是他卻搖頭說:「...銀子當然是好的,不過在下卻還是習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聽到小夏的話,魏總匠師頓時著急起來,前幾日那種口不擇言的感覺又回來了些,張嘴口沫橫飛起來:「魏風道長莫要自誤了!那什麼道門高士清淨無為、遁世逍遙的都是些自欺欺人的鬼話!真要清淨自個兒跳河裡自殺了便是,何苦還活在世上浪費糧食?男兒生在天地間難道便不該建功立業天下揚名?我們神機堂此番要行的乃是一項曠古絕今的大功業!道長若投身其中,功成名就金銀無算,美人盈屋那也是易如反掌,說不定這符籙機關合力之道發揚光大後,另闢蹊徑開宗立派成道門一祖也是未可知啊!」

    小夏還真聽得有些呆了:「...貴... 貴堂到底要做什麼?」

    魏總匠師壓低了聲音,表情神秘而肅穆,好像在述說一個舉世無雙的大秘密,一個字一個字地朝外慢慢吐:「...我們正在進行一項足以改變天下、足以定人道萬年昌盛的大計畫,這個計畫的名字便是... 『天工』!」

    「天工?」

    「對,天... 工...」魏總匠師說出這兩個字的表情,比最虔誠的佛教徒說如來佛祖,比最虔誠的道教子弟說太上老君還要虔誠一百倍。

    小夏除了擺出一副完全被震懾了的呆滯表情之外,實在也沒其他的表情了。
basalt 發表於 2014-7-2 12:37
第十章 天工(六)


    其實「天工計畫」這個詞小夏是早就隱隱聽說過的。神機堂畢竟人口雜亂,這計畫中的工程若是龐大,涉足其中的人手肯定很多,在別有居心的人特意刺探之下,想要不走漏風聲那是絕不可能的... 不過其中細節小夏並不清楚。這神機堂到底想要搞些什麼,他之前也並不關心;只是當魏總匠師和他說過之後,他卻有些在意了。

    姑且不論這沉迷機關之術的老頭話有幾分可信,只是看他那自信到極點的態度,看來這項所謂的天工計畫還真有幾分分量... 至少也是這場風暴漩渦中的一個頗為關鍵的要點。

    不過小夏並沒有繼續追問,也沒有表示出願不願意加入神機堂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而過。很多東西是不需要主動去追問的。

    三天之後,篆刻上了符籙的機關終於拼湊起來。這是一個如小屋般大小的封閉機關,注入的火行秘藥就將在這裡面燃燒,將爆炸燃燒之力化作對機關的推動運轉... 只要這一步再順利邁過,那這事便算是徹底成功了。不過這時候站在周圍的人面色都有些古怪。

    只要最後一步試驗成功,那懸賞的黃金千兩便到手,自然是皆大歡喜,但這也是最危險最容易出事的一步。這機關的外殼極其厚實,封閉其中的符籙運轉如何並不容易在第一時間便能查看得清楚;雖然這符籙法陣之前驗證之時很順利,但篆刻在這機關之上後多少便有了些變化... 特別是在篆刻的過程中間還出現過一兩個小難題,頗費了些腦筋才算解決;拼湊的時間又有些緊迫,無疑也給諸人心中留下點陰影。

    最關鍵的還是,驅動和掌控符籙需要兩人,這最為危險的兩個位置該由誰來擔當呢?

    魏總匠師倒是毫無忌憚地表達了惜才之意:「魏風道長乃是主導!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一旦出事,誰還來修改這些符籙?所以他便是不用去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無語。因為這話也不是沒道理的... 就算機關試驗出了事,只要小夏沒事,那也有改進的餘地;而他一旦在事故中死了,那賞金說不定就全打了水漂。

    小夏還是站了出來,搖頭說:「之前我便說過這最後的試驗由我自己來,豈能自食其言?無論如何我也是其中一人。」

    「不行!」魏總匠師很乾脆地伸手一揮。

    小夏想了想,說:「這套符籙法陣我是最清楚的。若是中途出了些小故障,說不定也是只有我最方便修補應變;無論是將符陣停下,或者是想辦法彌補都大有機會... 如果等到其中的火行秘藥完全失控,這符籙機關也保存不住,事後再要從被炸碎了的殘骸中找出故障原因那便難得多了。而且,再要重新打造篆刻一套機關符籙來... 恐怕也不是短時間內可成的。」

    魏總匠師也是面露難色... 這些理由也都很重要,如今這時間確實不允許他們再來一次。

    小夏又再補了一句:「若是若我來親手操控,成功機會至少也會多加三四成。」

    「好吧...」魏總匠師終於歎了口氣,點頭同意:「不過還少一人,你們誰去?」

    眾人默然了一陣。雖然小夏當仁不讓地占了一個位置,很是讓人心服,但這畢竟是性命攸關的東西,大家也早過了初出茅廬熱血沸騰的年紀,誰也沒勇氣去爭先恐後地顯示一下仗義... 最後卻是向來不怎麼說話的張老頭舉了舉手。

    其他人鬆了一口氣之餘也難免覺得意外。這張老頭一向木訥老實,如果不是一手符籙法術還算過得去,根本就和個子孫三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差不多,沒想到的是這時候居然站了出來。

    張老頭也沒什麼大義凜然,義不容辭的模樣,只是面無表情,乾巴巴地問:「若是去了,能有額外的賞金麼?」

    「...」魏總匠師一副便秘了似的表情,悶了悶之後還是說:「兩百兩銀子。」

    「嗯... 銀子雖然沒有黃金好,但也還可以了。」張老頭點點頭:「那麼此次若是我意外身死,勞煩將這些銀兩都送回我老家去交予家人... 呃,若是這真的有意外,是不是還可以加上一筆...」

    魏總匠師聽了卻是大怒,抬手就將手中一把工具砸了過去:「呸!你這老頭就不能說些吉利點的話麼?」

    張老頭一縮頭,工具從他頭頂上飛了過去,他隨即站直了,卻還是那副老老實實、要死不活的模樣。

    人手已定,裝機試驗便馬上開始。幾隻機關獸合力將那巨大的符籙機關搬運到了一座稍微偏僻些的作坊內,工匠安置好各種設置,其他人便都站得遠遠的。這時候魏總匠師卻又不知道從哪裡搬來一套神機堂的盔甲叫小夏穿在身上。這盔甲比尋常的神機堂盔甲還要顯得厚實許多,而且嚴密,幾乎除了鼻孔之外都遮得嚴嚴實實,連眼睛位置上都有一層厚厚的水晶;不過盔甲上許多地方都有粗糙的改動痕跡,明顯是倉促之間臨時改造出來的。

    魏總匠師看著小夏將這盔甲穿好,又從這盔甲的後腰上牽出一根細細的鋼索,通過門口一直拉到了遠處,這才回來對小夏說:「你要掌控機關中的陣法,若有差池便來不及用符籙護身;這套機關甲中暗藏得有四發水行靈光符,一遇烈火便會自動觸發,你只要一撥動腰上的這個機括,這鋼索也可以將你迅速拉出來...」

    看到這幾乎已可以算做到極致的保護手段,小夏還真有些感動。反觀一邊的張老頭卻是沒人理會,只是默默地在旁邊看著;等著將這些和自己完全無關的準備工作完成之後,和小夏一同走到了那個巨大的符籙機關面前。

    有了這一身盔甲護身,小夏心中更是篤定;但看著旁邊張老頭依然是一身麻布短衣,毫無防護之策,若是有個意外恐怕必死無疑,心中難免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一身臨時盔甲大概也是魏總匠師能做到的極限了,靈光符畢竟製作極難,改動盔甲也不容易,要他再做一套出來不大可能。小夏忍不住對張老頭說:「要老丈來陪我涉險,真是不好意思了...」

    「拿人錢財,替人做事,天經地義。魏小哥客氣了。」張老頭還是那樣木訥中帶點怯懦,好像既然能賠償銀子,那就真的已經不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張老丈家中很缺錢用?」小夏記得之前這張老頭就問過類似的問題:若是出了事故死了,賠償的錢能不能發回到家人手上。

    沉默了一會,張老頭滿是皺紋的臉上擠出絲和善的笑容來,好像乾枯了幾十年的土地上難得綻出點綠意和生機,說:「小老兒有個小孫兒,今年七歲了;活潑可愛、聰明伶俐,只可惜天生腿腳有些不便... 若是能替他換上一副神機堂的精製義肢,讓他也能和其他小孩一般跑跳,便是小老兒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只是一副好用的義肢至少也要數百兩銀子...」

    「老丈平日間難道沒有製作買賣符籙麼?」小夏有些意外。數百兩銀子雖然不少,但一個能製作中品符籙的野道士真心想要攢起來也不會是太困難的事情。

    張老頭乾巴巴地一笑:「老兒只是年輕之時跟隨一位道長學了些法術而已。沒有職牒法籙,平日間幫鄉親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守得一方平安也還罷了,哪裡還敢去幹買賣符籙牟利那等不法之事?」

    小夏微微歎口氣。雖然為數極少,但符籙道士中確實也有如張老頭這樣老實的... 當然從大乾律法上來說,這才是真正的野道士該有的本分。這張老頭那一雙乾枯粗糙得宛如枯樹枝般的手,一張被風沙和歲月擠壓折磨得滿是皺紋的滄桑老臉,習慣謙卑的性子,都是在農田桑陌中不知道多少年才磨礪而成。他不禁拍了拍面前巨大的機關說:「張老丈放心。這機關符籙完成之後,無論如何我都當想辦法送你們領著賞金回去。」

    也不理會張老頭是不是能聽出這話中隱含的其他意思,小夏的雙手已經放在篆刻的啟動符籙上,開始發動了符陣。微微的紅光從管道開始亮起,事前放置好了的火行秘藥開始注入這機關內部,在符陣的引動之下開始劇烈燃燒。

    張老頭站到了機關正下方,將手放在了中央最大的一處符籙上;這是維持火行秘藥彙聚旋轉的符籙,無法靠機關中的火行元力驅動,只能這樣在外部靠著一人去維持運轉。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用石板逐漸步步仿造機關的形態來試驗這符陣作用無疑更為安全;但在魏總匠師催促之下,也只能這樣省卻了中間的步驟。原本可以慢慢再改進,完全利用火行秘藥之力來維持符陣的法子也沒來得及嘗試,只能讓張老頭以人工驅動中間的符籙;而看不見機關內部的狀態,小夏只能透過手中符籙回饋出的波動去感覺內中的變化。

    若是其他符籙道士來,這確實是件極為危險的嘗試。修為不到先天之境,觸碰不到那「法由心起」的微妙境界,就算是從手中放出的符籙法術也和丟出去的石頭沒有區別... 但是小夏不一樣。他對符籙的理解、感悟早已超過了那些如何姒兒一樣道門正宗弟子對道法的感覺。從小到大便不知繪製過多少次符籙的他,在不經意間隨意修改符籙雲紋中養成的那一種微妙感覺,卻是有了一點「符由心起」的味道。而這個符籙法陣,原本就是他借鑒了不少曾在天火派分舵中見識過的『天地烘爐大陣』的法門修改而成,那大陣中的變化他也早親身去體會過;這個時候,他閉上了眼睛,只從手中、只從符籙中的火行元力的細微搏動,腦海中居然緩緩有了一幅機關內部的符籙運轉、火行秘藥正在猛烈燃燒的畫面。

    濃鬱到了極點的火行元力被引燃,化作無匹的熱度和爆炸力,在符籙的導引下,於封閉的機關中將爆炸力作用到機關的活塞上,推動著活塞在一個旋轉的軸承上不停地運動。而活塞軸承連接了到了屋外的一個巨大石磨上,那幾乎比這房屋還大的石磨便開始緩緩轉動起來。

    屋外遠處的歡呼聲響起。機關內部的情況他們看不見,但這石磨的轉動就說明了這符籙機關確實如同預想的一般運作起來了。

    石磨轉動得越來越快。那足足有七八丈寬,至少數十萬斤的石盤原本是只能用瀑布的巨大水流來緩緩帶動的;但這沒有水流、沒有葉片,只隨著機關中傳來的沉悶轟鳴聲,這磨盤便已轉動得猶如小孩抽動的陀螺一般飛快,旁邊漏斗中放置的礦石一落入其中,立刻就像曬乾了的脆豆子一樣被碾壓得粉碎。遠處觀看的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幾乎難以想像這純粹是機關之力。那些匠師們的眼睛都在放光,魏總匠師更是激動得全身哆嗦。

    至此為止,一切都如預想中的那樣順利,至少從外面來看來是如此...

    作坊內,小夏的心神已經完全沉浸在符陣的運轉變化中。火行秘藥的流入量已經達到最大,這機關符籙已經運轉到了預想的極限,裡面的符籙在濃鬱的火行元力之下自動運轉,將燃燒和爆炸的核心始終凝聚成一團飛速旋轉的烈焰火球,再以爆炸之力推動機關。只要將這一次注入的火行秘藥全部消耗完,就能宣佈這符籙機關徹底大功告成。

    但就在這時候,小夏卻感覺到在機關內部最中央的位置上一些最細微的符籙有了些變化。

    小夏一驚。上幾次在石板上的試驗中都沒有出現過這種問題,這些符籙也都是他親手篆刻、或者是親眼看著其他幾人篆刻上去,還反覆檢查過,本身絕無問題;現在符陣的運轉依然是順利的,只是這些符籙本身卻有了些散亂崩潰的跡象,就好像承載著重物的支架正在吱嘎作響。

    旋即他馬上就明白了... 這是因為之前在石板上的時候,這些符籙並沒有像現在這樣承受著機關內部火行元力的重壓。這些符籙本在篆刻之時並沒有精細到力求完美的地步,如今這機關內部所積聚的火行元力濃鬱得幾乎堪比上品火行法術,這些略有瑕疵的中下品符籙就開始承受不起,逐漸有了崩潰的趨勢。

    最後一批的火行秘藥已經完全注入,停下這機關已經來不及了。這個時候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馬上撥動腰間的機關,用背後繫著的鋼索將自己拉出去;就算那些最基礎的符籙立刻崩潰,離完全失控、將這機關炸開也要幾眨眼的功夫。但是小夏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維持著中央符籙的張老頭,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將雙手按在了機關上,神思順著符陣,延展到機關內部那些已經承受不了的符籙上,努力將之維持住。

    換在旁人身上,這簡直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還要挑著數百斤重擔一樣的不可思議,但小夏偏偏做到了;在六年之前,他就這樣在天火派荊州分舵中修補過運行中的『天地烘爐大陣』,現在維持住這借鑒烘爐大陣而構築成的陣法,不能說駕輕就熟,但至少多了不少把握。

    即便如此,好不容易等到機關中的火行秘藥燃燒之勢漸緩的時候,小夏也差點累得癱倒下來。

    符籙機關中火行秘藥燃燒的轟鳴漸漸停息下來,那不停轉動的機關也逐漸放緩;此時站在機關正下方的張老頭轉過身來,對著小夏躬身一禮:「多謝魏小哥援手!」

    小夏喘了幾口氣,才說:「老丈也察覺到了麼?」

    「之前還並無所覺,但後來那些符籙幾乎崩解,全靠魏小哥一力維持,小老兒怎能不知?」張老頭一聲長歎,那溝壑縱橫,木訥老實的臉上也泛出些感慨,話也比平日的多了:「魏小哥原本可以抽身而退,但為了小老兒的安危卻不惜犯險留下... 總算魏小哥的符籙之道修為精深,將此危機平安渡過。」

    小夏擺了擺手:「老丈無需客氣。大家同在一屋簷下住了這些時日也是緣分,還有我也是想保全這機關符籙,免得重新又花功夫去造罷了。」

    張老頭不再說話,轉身看向了身後那漸漸停下來的機關,一雙渾濁的老眼好似又什麼都沒看一樣... 半晌之後,他點了點頭,彷彿自言自語地說:「此符籙機關成功以後,機關之力不用再仰仗人力、畜力、水力,機關獸也不用受限於靈動木,機關術的前景果然便大有可為... 但若只是這樣而已,便敢妄言自稱為『天工』麼?」

    小夏愣愣地看著張老頭有些佝僂的背影,有些發呆... 這樣一向老實鄉愿的老頭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的是讓人很意外。

    這時候歡呼雀躍的腳步聲已經由遠及近,興高采烈的匠師們一下衝了進來,帶著無比的喧鬧和激動將小夏的愕然和張老頭的呆然都全部淹沒了...
basalt 發表於 2014-7-2 13:13
第十一章 天工(七)


    「這關鍵的融火核心爐一成,送到方總堂主的手中去,這天工計畫便可以算是朝前邁進了一大步了!」

    密室中,手捧著繪製完畢的符籙陣法和機關圖紙,魏總匠師的手在發抖,聲音在哆嗦,一雙老眼中有閃閃的淚光,好像那手中的是十八代單傳的骨肉血脈一樣。離試驗完結已經過去了小半天時間了,他卻好像還沒有從那激動中緩過勁來。

    「呃... 還是有少許問題的... 比如這符籙必須得篆刻得不能有絲毫瑕疵,才能長期承受住那機關內濃鬱的火行元力... 還有中央位置上的符籙還不能完全和符陣連接在一起...」

    「沒關係,這些都是技術細節上的小問題,遲早能克服!關鍵是這符籙機關本身的意義所在!靈動木栽培不易,費時也太久,長久以來便是制約機關獸數量的最大原因;現在證明火行秘藥完全可以替代靈動木成為機關的力量之源,而且動力也更為強勁猛烈!火行秘藥的原料乃是地下劫灰死油,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從此以後,我神機堂的機關必將遍佈天下!更便宜、更多、更強、更好用的機關,必然將改變天下間所有的一切......」

    魏總匠師的聲音越說越是興奮,越說越大聲,每個音節音符上都充滿了生機、活力和朝氣,就像突然間返老還童回到了年輕的十八歲,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散發出生命的光彩。他看著小夏,興致高昂、躊躇滿志地又說:「魏道長此次功不可沒!我已上報給曾堂主,總堂的功勞薄上已給你重重地記上了一筆!同時我還提議總堂成立新式作坊,專門研究符籙機關配合之用!以魏道長之才,絕對會被大用,說不定還會是其中首座!」

    「多謝... 不過...」小夏拱了拱手,沒露出多少魏總匠師預料中的激動之情,他眼珠轉了轉,倒有些菜市上小販的奸猾之相:「不過魏總匠師... 之前你所答應的這個黃金... 能幾時給我們?」

    魏總匠師一愣,好像沒料到在這巨大的榮譽和前途面前小夏居然卻還牢牢惦記金銀這等俗物... 他呆了呆之後才說:「...成了我堂首座,金銀方面絕不是問題,『天工計畫』一啟,天下何處不是我神機堂的機關?金銀還不如流水一般地來?魏道長若是當了首座,便可和總堂主定下合約,售出每一部機關獸便可以分得其中一部分銀子;即便以我神機堂去年的進賬來算,一年分個幾千兩黃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小夏卻搖頭說:「多謝魏總匠師看得起。只是我卻沒什麼心思去做什麼機關符籙,只想拿了這筆黃金去好好逍遙快活。」

    魏總匠師的表情看起來簡直像是聽到有人說不願意吃肉而願意吃屎一樣的不可思議:「你難道沒聽我剛才所說的麼?若是成為了機關首座,只論銀錢每年也至少有數千兩黃金!其他享受更是應有盡有...」

    小夏卻打斷了他的話:「...那些姑且不論。只是之前答應過我們的黃金,卻還是該先給我們吧?」

    魏總匠師只能皺眉問:「...魏風道長你急著等錢用麼?需要多少?」

    「...也不是等錢用,只是貴堂之前答應了我們的懸賞總該發下吧?」

    「只要你加入我神機堂,這銀錢之事絕不成問題,需要多少開口說就是!就算我荊州分舵不夠,總堂那邊也能送來!」

    小夏搖頭:「不好意思,在下還是習慣了在江湖上逍遙自在的日子,無意投入哪一門中去受人管束。」

    魏總匠師又開始著急起來,瞪大眼睛、滿臉的焦躁之意:「哪裡是受人管束了?魏風道長你可是還沒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麼?你以為我是讓你和那些最低級的雜役工匠一般地點卯掙工錢麼?加入我神機堂乃是去開創一個轟轟烈烈的大事業!足以震動天下!名留青史!」

    小夏卻是不以為意地笑笑,好像聽到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我等一介江湖散人,卻是對貴堂這等雄心壯志沒什麼興趣。」

    魏總匠師卻絲毫沒喪氣,反而一副有些惱怒的樣子:「你是不信我說的麼?我說我們神機堂這項天工計畫足以改天換地,你當時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你是不信的!你們這些道士向來便認為我們機關之術只是小道,便以為我們真成不了什麼大事麼?」

    說到此處,魏總匠師深深地吸一口氣,滿臉的不平,憤慨,沉聲緩緩說道:「沒錯,相較於傳承千年的道門法術來說,我機關之術只是剛起步數十年,看起來確實有些微不足道。五行宗全盛之時,那道法確實驚天動地、威勢無雙。天火山那遮天蔽日的天火地火,載天井那深不見底的坑洞,神木林中那些如山如峰的巨大樹木,還有神水宮中諸多匪夷所思的水中景色... 相較之下,我們機關之術確實有些相形見絀;便是如今最大最好的天工級機關獸,恐怕也當不得道門先天高人的一擊... 便是武藝修到先天的也能輕易對付,也難怪你們道門中人,江湖漢子都有些小覷...」

    說到此處,魏總匠師的聲音又一拔高:「但是你們想過沒有?能修到先天之境的人又有多少?那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的高人又對這天下又有何意義?芸芸眾生還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還不是為了溫飽而奔波勞碌?還不是受困於生老病死、死於刀兵水火?但我們神機堂所造出的機關卻是誰都能用的!如今這融火核心機關已成,配合天工計畫中完成的其他步驟,我神機堂製造機關的速度將提升百倍,成本下降到不足十分之一!假以時日,天下間無處不是機關,無處不可用機關來代替人力。耕作、運輸,甚至於戰爭都可以藉助機關器械之力;隨之而來,改變的是天下人的生活,然後潛移默化地便是天下人的思想!這才是真正改變天下的力量!」

    「而且長此以往,我機關之道推廣於天下,有了不斷的積累,難說便不會有更匪夷所思的進展?遲早會有能夠媲美武道先天高手的機關出現,甚至不輸於道門先天宗師!天火山、承天井、神水宮... 那些五行宗能做到的事,我們神機堂的機關一樣也能!最後以機關之術來創下一個不輸於佛道,甚至更甚於這兩教的道統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才是『天工』之意!天工!天工!以天下為工!以工造天下!」

    說完這一通話,魏總匠師已是滿臉紅光、氣喘吁吁;但卻並不是累的,而是因為激動。說到那最後幾句,他已忍不住手舞足蹈、高聲呐喊。

    而小夏也聽得好像完全呆住了,愣愣地傻站這看著魏總匠師。半晌才說:「...想不到... 魏總匠師有這樣大的眼光,這麼大的心胸氣度... 失敬、失敬了...」

    魏總匠師微微點頭,面露微笑,抹了抹額角的汗水,很滿意小夏表現出來的驚愕;但是他還是老臉一紅,答道:「我卻還沒有這番見解和眼光,這些都是方芷芳總堂主的話。」

    「原來是方芷芳總堂主?」小夏忍不住雙眼上看,微微露出神往之態,好像在想像那位能說出這番驚天動地道理的奇女子,讓魏總匠師更是暗暗點頭。

    「不錯!方芷芳總堂主乃是機關之道上空前絕後的奇女子!不止在機關術上天賦異稟,難得的是眼光氣度遠大宛如天人!正是她憑藉一己之力,將凋零式微的巧金門經營成了如今神機堂這局面!方總堂主用人向來唯才是舉,絕無門戶出身之見;我堂中不知有多少堂主、舵主、香主都是從一介平民、一介工匠提拔而成的。以魏風道長在符籙上的天賦才幹,方總堂主絕對不會視而不見!」

    「嗯...」小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說:「那麼這荊州分舵其實是沒那麼多黃金的了?」

    「啊?」魏總匠師徹底呆然... 多年沉浸機關之中養成的嚴密思維完全不能理解這對話的跳躍無序。

    「我是說,魏總匠師你雖然之前許諾了那麼多賞金,但恐怕實際上這荊州分舵是拿不出來的吧?雖然神機堂並不缺錢,但這最近貴堂動作頗多、花費不小,這荊州的幾家錢莊票號好像也不再對貴堂借錢... 若只是最初承諾的數百兩黃金大概還沒問題,但前幾日曾九文堂主先是許諾了一千兩,後來魏總堂主你說的更是五千兩這等天價... 其實荊州分舵是沒這麼多黃金的吧?便是折算成銀票,大概也是拿不出的吧?」

    「這...」魏總匠師費了好大的勁,才將思緒拉回這話題上,接著說道:「...這個... 魏風道長你不用理會,反正只要你加入我們神機堂,這筆黃金自然給你記在那裡;就算現在暫時拿不出,等我們一起去總堂之後也一定如數補上...」

    小夏搖頭說:「不,多謝了。我剛才不是說了麼?我一介江湖散人,卻是對貴堂的雄心壯志沒什麼興趣,現在只是想要我們應得的那份賞金罷了。」

    「但... 但你剛才不是說... 說...」魏總匠師感覺自己的腦筋幾乎要擰不過來了。

    「不錯,貴堂的雄心壯志,貴堂方總堂主的心胸、氣魄、眼界,都很讓我心折;實在難以想像一介女子之身能有如此的英雄氣概,當真是一代人傑也!」小夏點點頭,也不吝表現出發自內心的欽佩之意;然後又是淡淡一笑:「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貴堂的志向、貴堂眼中的道,都是入世的功業;是機關匠人眼中的道,卻不是我修道人的道。」

    「修道人... 修道之人的什麼道?難道就如天火山那幫怪物被人殺得滿門不留,神木林那些將自己搞得人鬼不分的妖精... 那就是道了?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東西罷了...」

    小夏撓了撓頭,想了想還是說道:「魏總匠師以機關匠人的眼光去看,當然就只能是如此了... 打個有些得罪的比方:就如同那林中夜梟,覺得世上的美味莫過於老鼠青蛙。之前魏總匠師說『那些道門法術有什麼什麼用?那些先天高手能鬥得過如何的機關獸』... 卻不知那些法術、所謂道法,其實只是大道的旁枝末節,是在追求大道中的過程中無意發現的一些微末伎倆罷了,並不值一提。五行宗那些修為高深之人在旁人的眼中顯得古怪難以理解,但站在我修道人的觀點來看卻是再正常不過;因為修道之人追求的便是明瞭這天地間的無上真理、唯一大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如塵土。」

    魏總匠師的老臉擰得像一張用得快爛了的毛巾:「明白了那什麼又有什麼用?」

    「...什麼用也沒有。」小夏一攤手,老實承認。魏總匠師費了那麼多的精神來表示他神機堂的遠大志向,他也忍不住想解釋一下修道人所修之「道」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這解釋來解釋去,看來也是解釋不明白了。因為這東西確實「沒用」。忽然間他依稀回想起師傅不知和什麼人談論過這些,彷彿也有類似的話語... 回憶了一下,便說:「若非得要說有什麼用,便是明白我們從何而來,該到何處而去...」

    「無稽之談!不可理喻!誰人難道不都是從娘肚子裡來麼?該到何處去?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了!」魏總匠師的表情終於輕鬆了些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濃濃的鄙視之意。這些蠢事分明不值得去費一絲一毫的腦筋:「比起那些自欺欺人、庸人自擾的東西,難道你便不覺得我神機堂那青史留名,為天下眾生謀福祉,改天換地的不世之大功業更實在些麼?」

    「呃... 好吧,便算是那些蠢人庸人自擾吧...」小夏也明白了這確實是白費口舌,還是將話說得實際些:「總之... 貴堂的雄心壯志我確實是佩服的... 不過在我看來,那也是機關匠人眼中的不世功業。就算真如方總堂主所說的那般,令天下到處都是機關器械,恐怕天下還是如此這般模樣,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大多數的芸芸眾生還不是日出而日落而息?還不是為了溫飽而奔波勞碌?還不是受困於生老病死、死於刀兵水火?說不定有了器械之助,死得還更多些... 天下還更亂些... 說到底,機關器械做得再好,終究也只是機關器械罷了。就如一個懵懂幼稚之人,手中有利器,做出的傻事便只有更多更重;說不定還因為有了利器,便自以為變得聰明偉大,連虛心求學的心思都沒了,那才是真正的為禍之道...」

    「我便說你們這些道士慣會自以為是、自作清高!別說那些沒用的東西,如今我就只問你一句話。」重新將話題拉到現實的關鍵之處,魏總匠師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你說這些的意思就是,你是無意加入我神機堂了?」

    「確無此意。」小夏一拱手,頓了頓還是提醒了下重點:「還望魏總匠師想辦法將許諾的賞銀發給我們...」

    魏總匠師不說話了。一張老臉難看得像是一塊在陰溝裡泡了六七十年的青磚... 不止發臭,還浸著陰冷;一雙渾濁的眼睛瞪著小夏,內中變幻閃爍著惱怒、惋惜、羞憤等等諸多光芒。

    「叮鈴叮鈴」的聲音忽然響起,卻是房間中一個鈴鐺響了起來,隨即鈴鐺旁邊的扇形空筒中傳來人聲,那是這神機堂的密室中用來通話的:「總匠師,堂主請你速來前院正廳,有貴客將到,堂主說有重要之事要宣佈。」

    「我知道了。」魏總匠師對著空筒低聲應了一聲,再轉過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是一片漠然:「好吧...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話倒也不錯... 既然道長執意如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道長便請回去稍候,我馬上便去稟告堂主,將我荊州分舵所有的金銀都準備好給你們幾位道長送來;便是稍有不夠,我們也自會盡力去籌措,必不會讓諸位道長失望!」

    看著遠去的魏總匠師的背影,小夏也只有歎上一口氣,轉身走了。
basalt 發表於 2014-7-2 13:59
第十二章 天工(八)


    在分舵前院的正堂大廳中,神機堂荊州分舵的所有中高層骨幹都已經到了;三四十人在其中或坐或站,卻還是顯得這數十丈見方的大廳空蕩蕩的。

    神機堂有錢,也捨得用錢。這正堂大廳乃是接見各路客人,皆之還要用作展示各種機關獸之用,因此修得極為氣派寬大;上面用透明的琉璃瓦片鋪設一層之後再加以遮蓋,白天需要的時候就可以亮堂得如同露天一樣。但是這時候,這寬大亮堂的大廳中卻是一片陰沉沉,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陰霾;不少人之間相互竊竊私語,一些人面色惶惶站立不安,一些人則是滿臉悲憤,不甘的火花不時從眼中跳出來,

    曾九文堂主站在最中央。經過了這些天他顯得更瘦了,看上去幾乎和那些馬上會倒閉的餓殍沒什麼區別,只有眼神深處偶爾的耀眼光亮一閃,顯示他這瘦弱不堪的身軀裡面正潛伏著巨大的力量。他臉色一片漠然,沒有和任何人說話,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意無意地放在他身上。他是分舵的堂主,也是整個神機堂中資歷最深最久的元老之一,無論是能力還是聲譽都是所有分舵堂主中數得出的;現在這荊州分舵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也是前所未有的恥辱,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如何應對。有不少年輕些的香主眼中冒著熊熊的火焰,就等著曾堂主來一聲號令了... 而更多的人的眼光則都有意無意地看著大廳邊緣和周圍放置的一些用黑布遮蓋住的事物,眼中有濃濃的不安和憂慮。

    魏總匠師是最後一個來的。一邁進這大廳,他便感覺到了這廳中陰沉鬱悶的氣氛,讓他原本也陰鬱的心情更加地沉重晦澀了幾分。但是手中捏了捏那融火核心爐的圖紙,他心中又有一絲生氣和暖意升起,大步走到曾九文的面前,將圖紙遞上:「堂主,幸不辱命,終於趕在這最後關頭將這東西給完成了!」

    聽到這話,曾九文臉上也泛起一絲訝異,連忙將圖紙接過匆匆一看,便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他很欣慰地看了一眼魏總匠師,點頭道:「多虧你了,老魏。若不是你,斷然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將此關鍵機關完成... 如此,這荊州分舵也就算完成任務了。」

    「為了天工計畫,為了方總堂主,我這把老骨頭就算當柴火燒了也不可惜...」魏總匠師慨然一歎:「只可惜沒有將那一個頗有天賦的野道士收攏過來,不能讓其為天工計畫出力,卻是真的可惜了... 那些野道士也不知腦子裡裝的什麼東西!一個比一個自以為是,食古不化!」

    「哦?那些人可都處理好了麼?」曾九文眼也不抬,只是看著門口,像隨口問個簡單之極的問題一樣淡淡問。

    「也就是一句話的功夫罷了,自會有人去處理。總不能留下來當那些居心叵測之輩的把柄。」魏總匠師回答得也是輕鬆淡然。這時候他也看到了放置在大廳四周的那些東西,臉色一沉之餘也有些疑慮:「將這些放在這裡,是不是有些太直接了?難道堂主不怕那些人看見?」

    「看見了又如何?如今這種情況,擺不擺上檯面來又有什麼區別?如今局面已是退無可退,不直接一點怎麼行?」曾九文波瀾不驚地淡淡道。

    「也是... 便是要那些人知道我神機堂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他們便算是要胡來,也要掂量一下胡來的代價。」魏總匠師冷笑了一下。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對著不遠處的張執事招了招手,張執事便走了過來。魏總匠師便問:「這些日子裡,你可查探清楚南宮家那小崽子有什麼異動?」

    張執事搖頭:「似乎並沒什麼異動。那南宮同和正道盟那些人都是縮在南宮家的宅院中,幾乎足不出戶,收買了傭人雜役傳出來的消息也沒什麼特別的。」

    「怎會如此?你是怎麼辦事的?派出去的人連點消息都打聽不到!」魏總匠師聽了之後馬上便眉頭大皺,面有怒色道:「那南宮家的小崽子現在已是圖窮匕見!既然定下了今天便要來攤牌,這幾天之內怎會毫無動作?」

    雖然總匠師一職道理上來說只是執掌機關製造方面的事務,嚴格來說這外務執事的權力還要大些,但魏總匠師的資歷極老,乃是從巧金宗時期過來的元老,連總堂主都要稱呼一聲「魏師傅」,地位超然;張執事挨了訓斥也不著急惱怒,只是老老實實地回答:「確實已將能用出的人和手段都用了,但南宮家的下人都是世代為僕、訓練有素,極難收買,只能從雜役中下手;宅院戒備雖不算森嚴,但那些正道盟的人都是修為精深的名門子弟,更加不好派人潛入。只是從能得手的消息,還有南宮宅院附近出入的人來看,這些天來那些正道盟的人確實是沒什麼異動的。」

    「這...」魏總匠師看了看曾九文。

    「無妨。」曾九文淡淡地冷笑了一下,那骷髏般精瘦的臉上一片漠然的冷意:「我也不管他們有什麼打算,只要他們今日來了這裡便好。」

    「喔...」魏總匠師好像明白了些什麼。轉頭再看了看大廳周圍用黑木遮蓋住的那些東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冷笑了一下。上面的陽光灑落在他蒼老的臉上,居然露出幾分猙獰之色。

    這時候,外面一個幫眾跑進來稟報:「正道盟南宮同公子帶領正道盟一眾少俠前來拜訪。」

    「請他們進來。」曾九文揮了揮手,轉而對魏總匠師淡淡說:「差不多也可以讓人將那些人處理了。」

    魏總匠師胸有成竹地點點頭:「早吩咐過了,堂主放心。這個時候差不多應該已經解決了。」

    ###

    當小夏回到臨時居所的時候,正看到飛龍道人、三山道人還有張老頭正在收拾東西,顯然是準備拿了賞金便準備離開了。

    看見小夏回來,三山道人立刻便上來問:「魏總匠師怎麼說?可是邀請你加入神機堂麼?魏兄弟若是入了神機堂,也當上了什麼匠師,以後若有什麼好買賣的話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朋友呀!聽說這神機堂以後還有諸多的大動作,說不定像這般懸賞幾千兩黃金的好事還有著... 我們縱然修為平平,不能如魏兄弟這般大才,但是像這樣混口湯水喝也是可以的嘛!」

    小夏哈哈一笑:「哪裡哪裡... 魏總匠師雖然提起過這個,兄弟我卻沒什麼興趣。此番拿了這幾千兩黃金足可以逍遙快活地好長些年頭了,何必要當這些個什麼匠師?」

    「魏兄弟這話可說錯了。一時的橫財終究有用完的時候,當然還是要想辦法細水長流,有個穩定的來源和靠山才好... 這神機堂雖不是什麼名門大派,實力卻是有幾分的;近些年搞得如此興旺,說不定假以時日也能成一番大事。有了這樣一個靠山,豈不是比在江湖上孤零零的一個人,飽一餐、餓一頓地強多了?」

    小夏還是搖頭笑道:「有道是乞丐當三年,皇帝不想做。做符籙道士逍遙自在慣了,哪裡吃得消像這樣天天日日地來擺弄這些符籙機關?」

    飛龍道人也點頭:「正是!修道之人就該有這樣一個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心思;像你這般眼裡只有利害得失之輩,還是去做那蠅營狗苟的商賈匠人合適些,披了這道袍也是給俺們丟臉。」

    三山道人頓時大怒:「我自與魏風兄弟說話,你來湊什麼熱鬧?」

    「好了,好了... 些許小事何必爭執?大家還是等著領賞吧... 待會那些神機堂的人來了,還以為我們等不及看見賞金便在這裡爭功勞呢。」小夏也跟著笑了幾聲,只是眼中卻沒什麼笑意。

    「隆隆隆」的聲音合著微微的震動從地面傳來,這是重型機關獸走動的聲音。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天了,諸道士們也都早就熟悉了,聽見了這聲音飛龍道人便笑著說:「怎麼?神機堂還用機關獸給我們馱銀子來麼?」

    三山道人笑道:「那是自然的!就單是魏風兄弟那五千兩黃金,可不是一兩個人能搬得動的呢... 對了,魏風兄弟可向那魏總匠師問清楚了沒有?到底是真給我們黃金,還是折成銀子,抑或是銀票啊?黃金最是硬,到哪裡都能用得著;若是銀子便要差些,搬運不便不說,有些還摻假... 銀票雖然是方便了,但有些地方卻不大好用。」

    小夏沒回答,只是側耳認真聽了聽機關獸的腳步;然後走了出去,正看到不遠處的幾隻大大小小的機關獸走過。這些應該都是之前守衛在他們住所周圍的機關獸,七八隻水牛大小的、還有三隻閣樓大小的;巨大的身軀,打磨得光滑的鐵木表面反射出耀眼的日光,有如一群冷冰冰的怪獸。

    機關獸逐漸遠去,一個人小跑了過來,正是魏總匠師手下的一個匠師,他跑到眾人面前來拱了拱手,說:「黃金搬運不易,也就沒帶過來,還請諸位道長跟我一起去食堂領取。」

    「不用了,便在這裡吧!反正你們有機關獸,搬運起來也快... 我們就在這裡等著,你快去將那些剩下的都搬運過來就是。」

    這話說得眾人一呆。倒不是這話有些不識抬舉,而是這說話的是向來就極少開口的張老頭。這張老頭從來不多嘴,也不多事,只有之前自告奮勇地幫小夏試驗機關符籙才讓不少人沒將他給忘了,哪知道這時候忽然說出來這話。

    機關獸上的匠師一愣,皺眉:「你這老頭好沒道理,付錢給你們還要挑三揀四地...」

    「正是!張老頭,你莫名其妙地說這些做什麼?」三山道人也呵斥他幾句,然後笑著對機關獸上的匠師說:「有勞了,我們馬上便過去...」

    小夏忽然也開口說道:「不,還是給我們送到這裡來吧... 老人家的腿腳不好,就不要難為他走過去了。」

    三山道人聽了一愣,扭頭看過來,不明白小夏為什麼忽然也這樣說;只是小夏乃是這份功勞的最大功臣,他也不好開口了。

    飛龍道人也開口,頗有些義憤填膺地說道:「正是!你們神機堂這些人也慣會作怪!我們替你們做了事,原本就是該將銀子發給我們,卻還要我們自己過去拿,哪有這個道理?」

    機關獸上的匠師眉頭大皺。隨之又歎了口氣,面露苦笑說:「諸位不知,實在是因為這裡本是本堂工匠們的居所... 若是在這裡頒發懸賞,那些工匠們看了難免人心浮動;所以我們才決定將賞金先送到飯堂,請諸位道長前去拿取。」

    「但是現在工匠不都是去作坊了麼?這裡也沒多少人啊...」飛龍道人左右張望了一下空蕩蕩的住宿區,整齊如貨物般的幾排屋舍中只有少許的工匠在出入。

    「終究是不大方便的。道長們是不知道我們的難處... 即便是讓少數人看見,口耳相傳之下也會傳得沸沸揚揚。堂中有些工匠的月薪也不過才十多兩銀子,若是被他們知曉了道長們短短數日間所得的懸賞乃是他們的千倍萬倍,他們可還有心思做活麼?」

    匠師的苦笑摻和了不少羡慕之意,讓飛龍道人和三山道人看了忍不住得意。那匠師又說:「還有其他的幾位道長們也全都過去了,所以也就麻煩諸位道長挪一挪步。」

    這一席話聽得三山道人心中舒服,也就轉身對其他人說:「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那我們還是自己過去吧?」

    小夏瞥了一眼張老頭... 那老頭默然不做聲,一臉的木訥,好像又變回了原來那個老實謹慎的老農模樣。他想了想,也點點頭:「好,那我們就過去吧!」

    食堂的位置位於居住區的末端,相對偏僻的一個角落;這時並不是吃飯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接近這裡,反而有幾具大小不同的機關獸守在四周,正是剛才從他們居住區周圍走過的那幾具。正站在門口閒聊的野道士們頓時圍了上來,紛紛抱拳恭喜:「還是道友們修為精湛!居然這麼短時間便將那機關符籙給製了出來,我們也搭著拿些賞錢。」

    除了西寧子和另外三個之外,另外也還有七八個符籙道士另成一組,也是負責研製這機關符籙的;這組來得還比小夏他們更早,只是研製的進度緩慢,被小夏他們率先將難題解決了。雖拿不到大頭,但自忖自己研製成功的機會也確實渺茫,也就對這結果沒什麼怨言了。按照魏總匠師所許下的,只要是成功了,凡是研製的道士便都有一份不菲的賞金。

    這時候帶他們前來的那匠師走進了食堂裡,中央用幾張桌子拼湊起來一個小台,上面用幕布搭住了;這匠師走上前去一揭開,就看見下面一層層黃澄澄的金條整整齊齊地放置在那裡。

    一片齊齊的吸氣聲從諸道人的口中傳出。雖然早就知道,但親眼看到時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的。三山道人和其他幾個連忙走上前去圍在台前,幾乎要把眼睛都瞪落在那些金條上。如果不是旁邊還有同道看著,恐怕早就忍不住動手拿了。

    「魏風道長和幾位,請吧... 我們已將那黃金分好了:中間最多的那一堆是魏風道長的,其次的便是幾位道長的了。」那引他們前來的匠師站在門口,神態滿是恭敬,伸手做出邀請之狀。

    但是小夏並沒進去。不止是他,張老頭、飛龍道人都站在門口沒有動;西寧子原本走了幾步,看見他們不動,也就挪了回來。

    小夏遠遠地看著那臺上的黃金,淡淡說:「這黃金恐怕不夠吧?魏總匠師可是給我許諾的五千兩... 這些黃金看起來,便是全部加起來也沒有五千兩吧?」

    那匠師笑著說:「哪裡能全用黃金呢?我荊州分舵一時之間也拿不出那麼多的黃金來... 不過其他的都折算成了銀票,放在黃金下壓著的,絕不會少了諸位道長分毫,道長過去一瞧便知道。」

    小夏卻還是站著不動,反而看著他說:「好,便請這位師傅和我們一起過去吧... 我們自己動手去分怕有失公允,還是你去幫我們好一些。」

    「呃...」匠師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不過隨即又柔和了下來:「諸位道長謙謙君子、德行深重,難道還不懂相互謙讓?總匠師大人可特意叮囑過在下,為避瓜田李下之嫌,不能靠近那些黃金的...」

    「無妨的,我會替你向魏總匠師解釋的。」小夏一笑,伸手就抓向了這匠師的手。

    小夏的拳腳功夫都是到處一鱗半爪胡亂學的招式,也沒怎麼苦心磨練過;總的來說只比三流要強一些,最多就是戰陣搏殺的經驗豐富而已... 但是曾經得過唐公正的點撥之後,在一些閃躲身法和擒拿手法上卻是很有兩手。這一抓已是用上了唐家截脈手中的一式,普通江湖漢子是絕躲不過的。

    但是這一抓居然沒能抓到這匠師的手腕。匠師的身形朝後一退,雖然看起來不快、卻滑似泥鰍,讓小夏這一抓抓了個空。

    匠師的這一退便足足退出了一丈之外,站到了一具機關獸的下方,臉上那笑容看起來還是那樣的和善,只是眼神深處已經亮起了一抹陰冷的寒光,像是一條正在假笑著的毒蛇。

    這一抓落空,小夏也是微微一怔,看著這遁出幾步的匠師頗有意味地一笑:「這位師傅倒是好身手,這一轉身真是好身法!」

    那匠師也笑嘻嘻地道:「哪裡,哪裡... 只是道長突然伸手,嚇了我一跳;而且道長這一抓的手勢精妙絕倫,好像在哪裡看到過...」

    兩人都在笑,但是空氣好像不知不覺中變得凝澀沉重起來。站在小夏旁邊的飛龍道人皺起了眉頭,用很疑惑的眼光看著兩人,似乎感覺有些莫名其妙;西寧子則是眼珠子轉了轉後,便悄悄後退了兩步。

    「走吧!既然金子都送到面前來,先去拿來看看再說。」一直沒開口的張老頭這時候忽然說話了。他好像根本都沒注意到小夏和那匠師的動作,也沒察覺出那古怪凝重的氣氛,率先便邁步朝著飯堂中走去。

    小夏微微猶豫了一下,也就笑笑轉身,跟著張老頭朝飯堂中走去,不再看那匠師。飛龍道人和西寧子也跟了過去。

    獨自留在門口的匠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隨之而浮現的是一種陰冷的寒意,冷冷地看著走入飯堂中去的幾個背影。他的手正扶在了身邊那隻機關獸上,食指扣上了一個小小的扳機,「嗤拉」一聲輕響,機關獸背上的一面薄板彈開,露出三支足有人頭粗細的黝黑鐵管,對準了飯堂中的眾人。
basalt 發表於 2014-7-2 15:19
第十三章 天工(九)


    「南宮公子與正道盟諸位少俠駕到!」

    在門外的通報聲中,南宮同帶著身後的正道盟一行人大步邁進了大廳。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踏得很響,意氣飛揚得好像是踩著天上的陽光一路而來,和這廳中神機堂眾人臉上的陰鬱正好成鮮明的對比。

    就像烏雲被陽光驅趕一樣,在正面走來的這十多人的氣勢面前,廳中的神機堂諸人不自覺地站得更緊了。在神機堂諸人的心中,卻好似面臨威脅的小獸一樣,只有這樣緊挨著在一起才能感覺到一絲心安。

    「哈哈!數日前一別,曾九文堂主別來無恙?如之前所說,今日我正道盟諸人全數前來拜訪,還請曾堂主給我們一個答覆。」

    南宮同哈哈笑著,笑容也如陽光一樣的燦爛耀眼,側身讓開,手指著身後並行而來的十來個人;這十來人也和南宮同一樣,年輕、氣度昂揚,舉手投足之間和臉上的神情中都帶著自信,一看便知道都是名門世家的年輕弟子。

    「這位是厚土門的李士石少俠,這位是點蒼派的吳文龍少俠,這位是豫州洪家的洪四公子...」南宮同微笑著一一向神機堂的人介紹,言語姿態溫文有禮,但是一種炫耀和顯示的味道卻是遮蓋不住的:「還有最後這位,則是淨土禪院的明月仙子。」

    南宮同的手指向最後的一位白衣黑髮、秀麗絕倫的少女之後便收了起來。但是這時候突然有一個肥胖的身影從少女身後踏上一步,抱拳朗聲自報家門:「萬虎幫羅圓圈!」

    這聲音讓廳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神機堂的人都在思索這萬虎幫到底是哪家大派,怎的從沒聽說過,還起一個如此俗氣的名字... 南宮同一直風度翩翩自信十足的臉上也僵硬了一下,忍不住橫眉過來瞥了那叫羅圓圈的人一眼,又馬上像看見堆大便一樣把視線挪開,同時還要忍住不能讓臉上露出太失風度的表情。

    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看了這跳出來自報家門的人一眼,神色各異;有的暗自取笑,有的微露不屑之色。這人是個二十多歲的矮胖子,姿態倒是不亢不卑,好像真的是這些名門子弟中的一員;這一抱拳之後又後退幾步,退到白衣少女身後去叉手而立。

    這小小的意外只是稍微緩和了一下大廳中的氣氛,旋即就沒人再去在意了。神機堂的眾人眼看著這些世家大派的弟子,那些原本就有些慌亂和惶惶然的更加地不安,那些臉色陰沉的則幾乎要陰沉得滴出水來。這些人的背後都代表了一個家族,一股勢力。這些江湖勢力和世家大族也許還不能扭成一股繩,但體現在正道盟身上的時候,卻表示一種妥協之後的共同意志... 而這種意志對一些沒有深厚背景的人或者勢力來說有可能是致命的。

    比如神機堂。

    輕輕咳嗽了一下,南宮同將話語和表情都重新拉了回來。他看著神機堂眾人朗聲說道:「今日荊州分舵諸位全都在此,我正道盟的人也都到齊了,便該將之前我們所爭執的得出個結果來。神機堂濫造火器販賣,導致草莽江湖中的私鬥盛行、死傷無數,更有勾結雍州軍之嫌,未免禍害日深... 今日我正道盟便要暫時執掌這荊州分舵,分舵中一切事物都得由我正道盟掌控。」

    一陣騷動從神機堂眾人中發了出來,驚慌的更驚慌,憤怒的更憤怒,一些年輕些的人已經在高呼「憑什麼」。

    騷動聲中,曾九文終於站了起來。枯瘦的身軀頂起那一身盔甲,讓人看了忍不住會擔心他會不會下一刻就會劈啪一聲斷成兩截... 他雙手虛按了按,眾人的騷動就平復了下去。作為這荊州分舵最高的負責人,作為神機堂的元老,眾人都知道他一定會表態,眾人也都在等著他表態。那些面露不平之色的年輕人們眼中都在放著光,只是看著這些時日裡曾堂主擔憂焦愁以至於消瘦得如此厲害,他們便都清楚他心中的感覺,也相信他一定不會讓人失望。

    「南宮公子這些話,當日便已經向我說過了;今日又當著這眾人之面說了一遍,看來是勢在必行... 那今日南宮公子可是帶了州府官軍在外候著麼?」曾九文緩緩開口,聲音凝滯乾澀,好像兩塊生銹的簧片摩擦出的聲音。

    南宮同微微一笑:「沒有。也用不著。這裡的人便已足夠了。」

    「南宮公子便如此有信心?」曾九文頭盔下的眼睛眯了起來,似乎有森森的寒光透出。

    南宮同一晒:「若無信心,我們又怎會來此?曾堂主難道不聞天下正道在人心,得人心方得天下?」

    「正道麼,呵呵...」曾九文埋頭下去點了點,似乎在領悟這兩個字中蘊含的意思,然後抬起頭:「既然南宮公子如此地有信心,我這裡便也請南宮公子看些東西...」他的手動了動,放置在這大廳四周的那些物件都動了起來,上面遮擋著的黑布滑落,露出了下面的本來面目。

    原來那是十多隻機關獸,大大小小各不相同。有數丈長短、一丈高下堪比大象般的,也有只是如馬匹牛羊一樣尋常大小的... 相同的是這些機關獸上幾乎都有黑洞洞地火器炮管,或者是已經上滿了弦的強弩和飛輪斬刀,在日光的照耀下閃出冰冷冷的寒意。

    這次輪到正道盟的諸人發出小小的騷動,因為這些機關獸上搭載的兇器對準的便是他們。雖然能站到這裡的都不是泛泛之輩,但那些火器機關的殺傷力卻又絕不是尋常刀劍暗器所能比擬的;這周圍的十多隻機關獸只要一個齊射,中間的莫說是十多個血肉之軀,就算是十多個銅鑄鐵身的鐵人也能轟成一堆殘渣。

    「這些都是我堂最近做出的新一代機關獸。製作精巧,上面的搭載的火器機關更是威力極大;最為關鍵的是其中的操縱再不用經人手,只需要手中握有這篆刻了符籙的水晶權杖,皆可以直接用神念操控。」

    曾九文乾枯如老樹一般的手掌中握著一塊水晶雕刻而成的權杖,這塊權杖上篆刻的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雲紋,看起來恍如一張水晶的符籙。這權杖在他手中微微發光,彷彿有一層氤氳光氣旋繞;隨著這旋繞的微光,周圍的機關獸也好似真的活過來了一樣,慢慢地挪動著鐵木打造的身軀,居然形成了一個包圍的陣勢。

    正道盟眾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變色,除了兩個人... 一個是那叫明月的明秀絕倫的白衣少女,她好像根本不知道這些機關獸背上那些鐵管是什麼東西一樣,不見絲毫的驚懼,反而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些會自己走動的鐵石木頭;而另一個則是南宮同。他只是淡淡看了四周一眼,就問:「原來如此... 想必這也就是傳聞中『天工計畫』中的一部分了?」

    「正是!」魏總匠師朗聲笑道。隨著這些機關獸的亮相,他臉上剛剛的陰霾全都不見了。說著這些他引以為豪的東西時候,他聲音和神色中煥發出的榮光比十八歲的少年說起自己的戀人還要青春、還要有力:「這項機關與符籙道法的融合乃是機關之道上最輝煌的里程碑之一!諸位今日能有幸得見,真乃是三生有幸!而且我荊州分舵剛剛完成另外一項足以與之並稱的機關術,諸位少俠可想要見識一下?若是想,那可要小心些了。要知道死人是沒辦法見識的...」

    「大膽!」南宮同身後的正道盟少俠中,一位錦衣公子忍不住開口怒喝:「這裡站著的哪一位不是名門大派的子弟?你區區神機堂不過一商賈匠人的幫派,難道還膽敢威脅我們不成?」

    「我去你媽的!」魏總匠師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很難想像他這樣一個沒修煉過什麼武藝的老人還能發出這樣巨大的吼聲。他的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雙眼滿是血絲,一直以來被壓抑住的情緒都集中在這咆哮中釋放了出去:「我去你媽的名門少俠!你們這些假仁假義、卑鄙無恥的無賴,以為我們商賈匠人就得任由你們欺負了?今日將我們逼迫到這份上,難道你以為我們便真的不敢動手了?我們天工計畫已成功在即,馬上便會讓你們這些抱著些道術武功就自以為是的蠢貨好看!」

    正道盟的諸位少俠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有幾個已經忍不住拔劍在手,偏偏誰也不敢妄動。他們的自信來自自己的身手和修為,更來自於背後的家族和門派;當發現對方根本不在乎,連一身苦練的武功都沒機會用上的時候,心中的驚惶可想而知。

    只有南宮同臉上還是沒有什麼驚懼之色。只是聽到了魏總匠師這些話,他的臉色也不禁有些陰沉了下來:「聽聞貴堂的天工計畫中研製機關與符籙結合之法,為此懸出重金,僱傭了不少符籙道士... 但據我們正道盟所查知,卻從沒有人從貴堂中真的領了賞金而出,反而不斷有事故頻發,死傷多有。這些流浪江湖的符籙道士無親無故,背後又無門派撐腰,你神機堂倒真的忍心!為一己私欲置人命於不顧,也不知這天工計畫背後有多少冤魂未息... 只是為了此一條理由,便已足夠將你們肅清懲治!」

    「話莫要說得那樣滿!姓南宮的小崽子,枉自還是世家子弟,連基本的審時度勢也分不清麼?現在可輪得到你這樣說話?」魏總匠師咬牙切齒,同時又是洋洋自得... 能這樣教訓這些世家子弟,可是件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雖然掌控那些機關獸的並不是他自己,但這種豁出一切後終於占得上風的感覺實在太爽了!他只感覺這些天來所受的鬱悶和憋屈這時候已經完全釋放了出去,他從來沒有這樣覺得痛快、覺得毫無忌憚過:「你們覺得你們自己背後家族門派的屁股可比我們乾淨多少?死在你們這些道貌岸然偽君子手中的人就少了麼?而且你們那些江湖上的鬼蜮伎倆、爭權奪利,又怎能和我們神機堂的天工計畫相提並論?能為這足可改天換地,鼎革人道的大功業做出些許貢獻,縱然當做柴薪燃料化為灰燼,也是那些固步自封的野道士的無數光榮!」

    說到這裡,魏總匠師像想起了什麼,朝門外遠處的某個方向看了一眼,皺了皺眉頭;之前還沒有注意,現在他才發現有些原本就早該出現的聲音到現在卻還沒有響動...

    ###

    飯堂中,那張擺滿了黃金的桌台前,小夏站在那裡翻看了一下。果然,那些黃金的下面並沒有什麼銀票... 不過他並沒有顯得多驚訝,只是轉過頭去,看著站在門口的那個匠師,笑著問:「這位師傅,你所說的銀票呢?怎麼沒看見啊?還有這桌上的黃金怎麼算也不夠呀,不會是你私吞了吧?」

    門口的匠師沒說話。背著光讓他的面目看起來不怎麼清楚,彷彿有一層濃濃的陰霾在上面;但能肯定的是之前在他臉上的那種親切和善的笑容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種和那陰霾很相符的陰沉。

    「怎麼了?怎麼不進來?反正這黃金數目也是不夠了,什麼瓜田李下之嫌也用不著了吧?怎的不進來看看?」

    門口的匠師沒說話也沒動,臉上的陰霾似乎越來越重,那一雙眼睛閃爍著一種蛇看向青蛙的光,但好像又有些戒備和顧慮...

    「對呀!你這黃金的數目怎麼不對?傻站在那裡幹什麼?」雖然也感覺到氣氛好像有些詭異,但這黃金無疑才是頭等大事,三山道人忍不住就朝門口走去。

    「站住了!別過來,我只說一次!」匠師終於開口了,同樣也是陰沉沉的聲音。他說的是三山道人,但是眼神卻一直落在小夏和張老頭的身上...

    三山道人的腳步停了一下,轉頭過來看了小夏一眼。他也感覺出確實有哪裡不大對頭。

    小夏則對他點點頭,笑了笑:「這位師傅叫你別過去,那你最好還是別過去的好。否則他一激動,手中的暗器不小心飛了出來,無論是打在你身上還是打在那些機關獸的機括上,結果可都不大妙... 那暗器說不定能在五息之間將你給變作一堆腐肉,而這些機關獸上的火器炸開,將你打成一團肉渣子說不定連半息都用不了。」

    小夏那輕鬆之極的語氣讓三山道人足足花了一會才弄明白這話中的意思,半呆滯地看向那門口:「什麼?」

    「什麼?」

    「好狗賊!是要滅口麼?」

    能混到一定年紀的符籙道士身手修為什麼的可能不怎麼樣,但江湖經驗一定是足夠的;馬上就有人察覺到了不對,怒吼聲中手便向腰間符囊摸去。

    「都不要動!我最後說一次,你們的符籙可沒有火器快!」匠師那陰沉沉的聲音在這飯堂中迴盪,說不出的壓抑:「而且那張桌台下是足夠將這飯堂炸成平地的火行秘藥,只要一發火器炸開就能引燃,將你們變作四散的焦炭也用不了半息的時間。」

    那些要去掏符籙的道士手上的動作馬上停了。這人說得不錯... 他們掏符籙的動作,還有符籙發出去的速度,都是萬萬比不過火器的,也比不過那些精擅暗器的高手千錘百煉的動作手法。三山道人和其他符籙道士的臉色都是一片慘白,有一個道人似乎還有些獨門秘法,閉眼感應了一下,慘白的臉色便開始發青,哆哆嗦嗦地說:「是... 是真的... 這... 這桌下真的是有好多的火行秘藥...」

    「看來果然是早有預備,想要將我們一網打盡的了。」小夏點了點頭:「而在我們之前那些想要中途退出的符籙道士,想必都是這樣給解決了的吧?」

    門口的匠師陰沉沉地回答:「沒錯,只是一般來說用不著這樣大的場面... 一頓飯菜、一根細針就能解決問題。」

    「哦?那這次怎的就想到弄出這樣大的場面呢?」

    「分贓不勻、內訌亂鬥,不小心用符籙引燃了堆放在附近的火行秘藥... 這個理由總要比一大群人莫名其妙的中毒更容易被人接受。近日有人盯著,總要有些顧慮。」

    「原來你們行事也並不是毫無顧忌的麼?」小夏笑了笑:「那你現在怎麼還不動手呢?」

    「...」門口的匠師繼續在陰影中默然了一會,才說:「我只是有兩件事想問。一,你是誰?你怎的會用唐家的擒拿手?」

    「跟唐四哥學的。可惜練得不精,枉費了四哥一番心意...」小夏老老實實地回答,也還老老實實地歎了口氣。

    「四少麼...」匠師臉上的陰霾沒有什麼波動,看不出他是不是意外:「那麼你明明已經察覺到這裡有點不妥,為何還要走進來呢?」

    「這個麼... 我是看見張老前輩進來,便跟進來了。」小夏看了一眼旁邊的張老頭。

    匠師也隨之將視線轉到了張老頭的身上,沉著聲音問:「這個也是我第二個想問的... 敢問這位前輩姓甚名誰?何門何派?來此間有何貴幹?」
basalt 發表於 2014-7-2 16:14
第十四章 天工(十)


    隨著匠師的話,所有人的眼光和注意力都落到了張老頭身上,基本上都是一片難以置信和驚疑不定。

    張老頭自己卻沒什麼變化。他還是那副大家都看熟悉了的模樣:老實木訥,神情中帶著些本分人特有的怯懦,好像這突然而來的關注讓他有些不習慣、受寵若驚... 他站在桌前,手中還拿著一根金條,絲毫沒有什麼前輩高人的模樣和氣質。

    聽到匠師的話,張老頭丟下了手中的金條,歎了一口氣:「這些當日神機堂的人不是都已經問過了麼?小老兒姓張,賤名不提也罷,無門無派的野人一個,荊州北邊金水縣人氏,來此自然是為了這懸賞了...」

    沒有人會信這些話。就算確實看不出這老頭有什麼過人之處,但只是這時候還能穩站在那裡侃侃而談,這就絕不是尋常的野道士能做得到的。

    小夏也很好奇。他的眼光算得上是犀利了,但同樣也是看不出這老頭身上有絲毫的破綻;與其說能比其他人更早察覺到異樣,不如說這張老頭先一步向他暗示地表露了出些端倪。

    「前輩不想說也無妨,我也只是順道問一聲,好日後有個交代罷了... 該做的事情我照樣會做。」匠師漠然的臉拉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森然表情,雙肩微微一動。

    「莫要忙著動手,我卻也有話要問你。」張老頭抬了抬手:「你是蜀州唐家的人吧?」

    這話一出口,三山道人等其他人的臉色頓時比剛才聽到桌台下有火行秘藥的時候變得更難看、更是驚恐;原本已是蒼白一片,現在則在慘白中泛出絲絲如死人一樣的青色來。蜀州唐家... 這個名字在很多江湖人耳朵中所代表的寓意甚至比死還可怕。

    「是。」匠師淡淡回答。他的雙手已經用一種奇怪的姿勢抱了起來。

    小夏皺了皺眉。這種姿勢他曾經在唐輕笑的身上看到過... 他知道這人的雙手和全身已經如繃緊了的弓弦一樣蓄足了力,只要雙手再從懷中抽出,就是暴風驟雨般的暗器襲來。無論是暗器還是火器,他自己還有幾分應付的把握,但是其他人卻不見得。與這暗器相比,也許火器更好得多... 火器最多只能把人給打死,而唐門的暗器一旦上了身,有時候死反而是最好的結果。

    小夏瞥了一眼張老頭,這老頭卻還是沒什麼異動,還有些絮絮叨叨地說:「聽聞唐家堡和神機堂結盟,想不到這樣快便派人來合作了麼?難道這天工計畫便真的如此重要?讓唐家堡也不惜摻和進來?你們怎的就能如此視人命如草芥?那些符籙道士雖然無門無派。卻也是鮮活活的人命啊...」

    匠師沒有回答。他拖著不動手只是想要聽對方的回答而已,既然張老頭似乎沒有回答的意思,他也就不用拖下去了。雙手暴張之間,十多道細細的破風之聲響成一片,大大小小的暗器激射出手。

    「混帳!」

    「畜生!」

    「唐門狗賊!」

    「哇哇哇哇~~~」

    桌台旁的道士們炸出一片驚叫怒駡哭喊夾雜的聲音,倉促中有人趴下臥倒、有人朝旁急跳、有人伸手去抽符籙、還有人朝旁人的背後躲去... 但他們的動作相較於激射而出的暗器就太慢了。只聽得一片托托托托,密密麻麻如雨打芭蕉的聲音,隨後就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昏暗廣闊的飯堂中,十多個道士或趴、或躺、或跪坐在地上,都沒出聲,只剩一片或粗或細的呼吸聲。還站著的身影只有兩個,一個是張老頭,他依然還是那樣一副木訥老實的神情站在原地,好像根本就是來不及反應一樣;另一個是小夏,就在剛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以極為靈活的身法朝遠處躍出了數丈之遠,現在回過頭來一臉古怪的表情看著飯堂中的情形。

    「咦?沒事?」

    「啊?怎麼會?」

    倒下臥下的諸道士逐漸醒悟過來,都站起身來面面相覷。有兩個身上還附著了一層厚厚的泥土盔甲,有一個面前結出了一面冰壁... 但不管是如何的,居然沒一個人受傷。眾人呆怔互看了看之後,才將目光看向門口那匠師... 這威震天下的唐門暗器怎麼會是如此的毫無效果?

    門口的匠師還站在那裡,背光的陰影中依稀能看出他的表情,一直以來的陰沉已經全部被驚愕替代了... 他大張著嘴,眼睛鼓得如要吊死的青蛙一樣,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後又看著前面不遠處的地面。那被踩實得如木石一般的泥地上七零八落地鑲嵌著十數枚大大小小的暗器,正是剛才從他手中發出的。

    每一個唐門弟子從能丟東西開始,首先便是學的如何丟暗器;就算因為天賦、努力程度的不同而有差異,但是對於暗器的感覺和手感,都已經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如同本能一樣的地步。但現在這一輪齊射卻將所有的暗器全部射到了面前不足數丈遠的一片地面,就算從沒練過暗器的人來隨手一丟也不至於是這樣的效果,偏偏這匠師卻感覺到自己剛才的那一式的手法、勁道並沒有半絲出錯的地方... 這詭異莫名、匪夷所思之處,簡直就好像一個人正在專心致志地吃飯,卻一不小心將飯吃到了屁股裡一樣。

    匠師又扭頭看向了不遠處的機關獸,上面漆黑的炮管依然正對著飯堂中央那埋滿了火行秘藥的桌台。現在機關獸側腹上的那處扳機已經扳了上去,剛剛他那一式漫天花雨的手法中,有一個暗器便是衝著這激發火器的扳機射去的;現在跳上去的扳機上還刺著那一枚透骨釘,但偏偏應該轟然射出的火器卻又沒有絲毫的動靜。

    巨大的驚愕和不可思議帶來的思維空白只是短短幾息。不管是什麼樣的情緒,都不會徹底抹去唐門子弟的行動力。不再去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匠師朝後急退,飛快地撥動了其他幾具機關獸身上的相應機關;「吱嘎」聲中,數隻漆黑的炮管又從這些機關獸身上冒出,都對準了飯堂中那桌台的位置。

    既然是早準備下的陷阱,這些機關獸自然早都校準了角度。等這些炮管彈出之後,匠師的雙手又是一陣急彈,數枚暗器分別射向幾具機關獸身上發射火器的扳機;這一次那嫺熟老練的暗器再沒出絲毫的問題,全都準確命中了那些操控火器的扳機,「哢噠」數聲,扳機全都在暗器的飛擊之下啟動了。

    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片寂靜... 本該馬上爆發出的巨響和火焰一個都沒有出現;這些原本應該是危險之極的殺戮兇器現在好像全成了擺設一樣,最多只有一兩隻體內發出些「哢噠哢噠」的空洞聲音。

    深深的惶恐和巨大的不可思議又再一次席捲了那匠師的腦海和表情。這些機關獸都是經過了仔細檢查之後才由神機堂的真正專業匠師驅動到了這裡,發生故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同時一起故障那更是不可能!

    飯堂中,符籙道士們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那匠師左跳右竄地擺弄機關發射暗器;因為張老頭還站在那裡沒動,他們也就沒動。那幾乎嚇得他們屎尿失禁的唐門匠師,現在看起來簡直就像隻耍無用把戲的猴子一樣。

    匠師沒有在驚駭中失神多久。察覺到這些機關火器全部無用之後,他轉身就要朝遠處跑去;但剛剛邁出幾步,他原本靈活之極的身法忽然凝滯下來,好像落入了一大堆無形的粘液中一樣,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吃力之極。努力邁出幾步後,他扭頭過來,滿臉驚恐地看了一眼,終於像一具木偶一樣地栽倒在地。

    飯堂中還是一片寂靜,眾人都滿臉敬畏地看著桌邊的張老頭,現在這滿身土氣的老頭看起來充滿了神秘莫測的高深意味。這時候還是小夏走上前來,對著張老頭端端正正地躬身一禮:「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見識到『太上先天正一龍虎拘神氣禁法』,敢問前輩是龍虎山哪位真人?」

    這話一出,周圍諸人眼中的疑惑之色全去,敬畏之色卻是更濃。龍虎山天師派執掌天下道門,在普通的野道士心中的敬畏感比皇帝更重上十倍;這不止是地位高下之別,更是道法上的仰望。而龍虎山再和姓張的聯繫在一起,給人的震懾又再重上一層!

    當然,這位不可能是張天師,所以小夏才只問是哪位真人。

    「不是不是... 道法確實是龍虎山的道法,小老兒卻不能算是龍虎山的人,魏小哥莫要多禮。」張老頭連連擺手,居然顯得很不好意思,還微微有些惶恐。不過他並不是看著小夏說的,而是朝著旁邊看似空無一物的空氣:「對了,還勞煩魏小哥去將那唐門的人抓進來制住,暫時莫要被其他人察覺了。」

    「是!」小夏這個身影忽然變淡消去,張老頭看著的那個方向卻顯示出一個身形來朝外走去;原來在剛才他一躍而出的時候便已經用符籙幻化出了一個身影,而這幻術瞞過了其他人,卻沒瞞過張老頭。

    小夏快步走出,將那匠師拉了回來。這人不止全身筋肉都已僵硬,好像還暈了過去,猶如木偶一般任人拖拽也沒有反應。也不知是這人和神機堂的早有安排還是什麼,這時飯堂周圍沒有一個人,此處的動靜不大,似乎也沒有驚動其他地方。

    將那唐門的匠師拉到桌台前,小夏問:「這人可還需要用其他法子制住麼?」

    張老頭搖頭:「不用了... 這人已被我用氣禁法禁住,一兩日之內是絕醒不過來的。」頓了頓,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笑:「當然,魏小哥兒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找條繩子來將他捆住。」

    小夏連忙搖頭:「不用了,有龍虎山拘神氣禁法,哪裡還用得著繩子?」

    張老頭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話也不是這樣說... 拘神氣禁法雖然神妙,但純粹以之對敵卻是弱項。這人大概是唐門的偏支弟子,心志其實並不如何堅定,修為也不甚高,我這才能輕易制住;若是換了個功力深厚的內門弟子,最多也只能護得住諸位罷了... 若是先天高手,那小老兒只能束手待斃了。」說道這裡,他又看一眼小夏:「魏小哥居然看得出這是拘神氣禁法,當真是好見識!不知是哪派門下高足?」

    「在下茅山派下別院掛單,道號清風。龍虎山先天拘神氣禁大法天下聞名,誰又能不知?」小夏笑道。話雖這樣說,其實又並非如此,至少這裡除了小夏之外的其他人全都沒看出來... 那唐家堡的匠師也不該是個孤陋寡聞的,也表現得驚慌失措。

    龍虎山的『太上先天正一拘神氣禁法』確實是天下聞名,是因為那是天師教中先天之上的根本道法。拘神靈、通天地、禁元氣,其他一切法術都是以之為根基;但這並非一種具體的法術,若是用以對敵則並無多神妙的作用,因此江湖上見過的可謂鳳毛麟角。

    而小夏能認出來,則是因為曾在青州的時候用過的那一張『乾天鎖妖符』。他和那一張天師教上三品的符籙心神相連了足足兩天,又是數次在生死之間靠著這張靈符起死回生,對那種拘禁天地元氣、封禁神靈的感覺尤其熟悉。剛才唐門匠師和那些機關獸身上表現出的異狀別人只感覺神妙莫測、難以想像,他卻依稀感覺到了和當日那『乾天鎖妖符』類似、拘禁天地元氣的感覺,隨之才能聯想出來。

    不過張老頭單單用這根本道法來應敵,確實又有些古怪了;這就如同一武功高手不用任何招式,純靠蠻力來壓人一般。而且這時候那一身老農似的木訥老實之相也並未褪去,小夏也就明白了自己之前為何看不出這老頭的偽裝來... 因為那一身土氣、一雙做慣了粗活的手竟然不是裝出來的。

    「這位張老前輩就算不是身屬龍虎山,也該是淵源頗深吧?」其他人都還在旁站著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好,西寧子便率先跳了出來,對著張老頭便是一個躬身,語氣極其熱切:「在下茅山門下荊州廣寧觀西寧子,聽聞這神機堂為了研製機關符籙便暗害江湖同道,這便和清風道兄一起潛入進來探查,想不到卻遇著那唐門的狗賊和神機堂勾結,設下如此歹毒的陷阱;若不是老前輩修為通神,我們定是難逃毒手,如此大恩,請受晚輩一拜!」

    「哪裡哪裡,這位道長請起...」張老頭有些手忙腳亂地將西寧子扶起。旁邊諸人看向他們和小夏的眼光卻是越來越怪異... 他們也確實一時難以接受,這在一起同吃同睡了近半個月的道友中,居然有三人都是名門大派之人;三山道人等幾個還曾經呵斥過張老頭,面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張老頭呵呵一笑:「其實就算沒有小老兒,這位魏小哥... 不,是清風道長也是早就察覺出有不妥了吧?」

    小夏卻笑著擺手:「我卻沒有老爺子這修為能鎮得住場面,最多便是在這門口便和他動起手來;自己脫身是沒問題,但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會拖累同道。這還是見了老爺子胸有成竹的模樣,才跟著一路走了進來。」

    「哦?原來清風道友也是早有成算在胸,卻一直不說,瞞得我們好苦!不過終究來說還是仰仗了張老前輩之力,老前輩千萬莫要自謙。」

    好像是受了小夏的教訓,西寧子混在這些符籙道士中的時日裡都顯得極為低調;除開剛來的時候有些引人注意,剩下的日子裡他連話都不怎麼和人說,那種自信飛揚的大派弟子的氣質也是完全收斂起來,過不多久眾人也就慢慢將他忘了。現在終於不用掩飾,可正大光明地表露身份,立刻就活躍起來。此刻說起話來面色潮紅,額頭上都有些冒汗,看起來激動無比。

    「對了,張老前輩和龍虎山到底有何淵源?為何會孤身前來涉險?可否告知一二?說起來我茅山派也屬正一道,大家也算是同門,晚輩此番回去之後也要將這裡的情況稟報師尊和掌教真人。張老前輩若是有什麼不願讓旁人知曉的,晚輩絕不會去亂說!」

    張老頭慚然一笑,想了想還是說:「其實也沒什麼可隱瞞的... 小老兒的底細,何晉芝掌教他們也是知曉的。小老兒確實不算是道門中人,不過小老兒有個叫張禦宏的兄弟在龍虎山上...」

    一聽之下,西寧子頓時眼睛瞪得老大,失聲驚呼:「伏魔真人張禦宏?老... 老前輩是是張禦宏真人的兄長?」

    不是西寧子大驚小怪,連周圍的道人們也都是驚上加驚、面面相覷;小夏也很是意外,忍不住重新又再打量了這土裡土氣的老頭一遍。龍虎山天師教天下間無人不知,其中最為尊崇的自然是當代天師張元齡,天師之下的第二人,便是伏魔真人張禦宏。這位張真人自少年時便以嫉惡如仇、秉性剛直火烈而著稱;藝成下山之後行走江湖,十數年間不知道斬殺了多少邪魔妖怪,威名遠播。當年西狄進犯中原,他一人一劍斬殺了數位薩滿祭司和整整一部人馬,和何晉芝一起同受朝廷諭旨封賞,那「伏魔真人」之名也是天子御賜。而這樣一位聞名天下的道門領袖的親兄弟,卻是面前這位滿身土氣,根本就是個老農模樣的老頭。

    話可以作假,剛才那拘神氣禁法卻是做不得假的... 就算再難以置信,眾人也都知道這張老頭並沒撒謊。

    「江湖風波險惡,說起來也不過都是些爭名奪利、爾虞我詐的名堂,小老兒原本無心過問;只是前些時日有一個隨著我學過幾手符籙的遠房侄子來這荊州分舵替他們研製機關符籙,卻從此不知所蹤,我聽聞之後才趕來看看,如今看來已是喪命於此了...」張老頭長歎一聲,看了眼地上的匠師,連連搖頭:「江湖中事我也時常聽人提起,想不到唐家居然真的和神機堂聯手在了一起。百年世家,難道還真看得上這機關匠人手裡的把戲麼?他們大言不慚,枉言『天工』,唐家居然也還真的助紂為虐,肆意濫殺江湖同道...」

    西寧子慨然接口說道:「這些世家豪門向來便是如此肆意妄為,視人命如草芥!老前輩莫要擔心,在下同時還身屬正道盟,正是要懲治這些為非作歹仗勢欺人之徒!只要我們出去之後便將此事公傳天下,必不能讓他們好過!現在該如何衝出這神機堂,還請老前輩明示。」

    儘管前面的言語有些討好馬屁之嫌,但最後這話卻確實是說到了眾人的心裡。現在雖擒住了這匠師,解了一時之危,但畢竟還是在神機堂的腹地之中;這飯堂周圍依然是一片寂靜,顯得詭異莫名,讓這裡的道人們心中打鼓。

    只是張老頭聽了也是面露難色:「這小老兒也不知道...」他轉頭看了下小夏:「不過清風道長為人機警、又善謀略,應該是心中早有定計的吧?」

    「不敢當... 其實現在我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小夏苦笑搖頭,看著地上的那個唐門的匠師,皺眉苦苦思索:「按照我對唐門行事手法的聽聞,他們應該不會單單就派這樣一個偏支弟子來這神機堂做替人下毒手的髒活兒... 這荊州分舵中應該是還有隱藏著其他人的。現在看來,這匠師的行事雖然毒辣,卻並不周密,也無後手,實在是頗為古怪...」
basalt 發表於 2014-7-2 16:45
第十五章 天工(十一)


    方圓數十丈的寬闊大廳中,連透過頂棚上的透明琉璃瓦投下來的燦爛陽光都不能阻止這廳中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古怪。

    走進來之時還意氣飛揚、自信無比的正道盟一行少俠們,現在的臉色都是一片陰沉凝重,不少人已是滿頭的冷汗;而另一邊,神機堂的一群匠師、香主等人,卻也不見得都因為佔據了上風而得意... 有的人面上確實已經開始有了猙獰之色,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意思;而另一些卻依然是惶惶然,居然好像比那些被火器指著的少俠們更緊張。

    那些面露凶相的,是這些時日被逼迫得緊了,胸中怨氣怒氣早積累得狠了的年輕人。現在雙方已經撕破了臉,他們便想著乾脆將這些仗勢欺人的公子哥們給殺了乾淨,以絕後患。而那些惶惶然緊張的,則是年紀大些,能更多想深一步;知道一旦真的將這些人給殺了,不但不能一乾二淨,反而是後患無窮的滅頂之災...

    但無論是存了哪種心思,也都只能存著這心思在一旁看著,因為決定如何做的並不是他們。

    握住那塊水晶權杖的曾九文堂主在這時候好像成了這廳中的神祗,所有人的眼光和注意力、甚至生死性命和希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每個人都在看著他,猜測他會怎樣做。

    「堂主,要殺要抓都最好快快動手,我怕遲則有些小小變數... 那邊的事兒還要去看看才行...」

    魏總匠師是少數幾個有權也有資格對曾九文建議的人。一些本應該早已發生的事到現在也沒有響動傳過來,讓他感覺到稍稍不安。

    不過也只是稍稍不安而已。有這周圍十多隻天工級的機關獸,他自信沒有對付不了的變數。即使還沒有安裝上新研發成功的融火核心,但這些機關獸的精密強悍,作為總匠師的他依然是很清楚,很有信心的;而再想到以後這些機關獸將會更多、更強,數十數百數千地生產出來,他的信心也禁不住地百倍千倍地強大,堅定起來。

    「嗯,說得是,遲則生變。」曾九文枯瘦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開始邁步朝南宮同走去。

    哢噠,哢噠,哢噠,曾九文那一身神機盔甲踏在地上的聲音在這廳中迴盪,好似踩在每個人的心坎上一樣。這盔甲在曾九文那過度枯瘦的身軀上已有些不合身,這一走動起來就像衣架子掛著一樣左右晃蕩,看起來頗有幾分古怪滑稽... 只是此刻卻沒有一個人能笑得出來。

    幾步之間,曾九文已經走出了神機堂中人的圈子,走到了正道盟諸人的面前。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那一雙滿是血絲的眼中也開始泛出了精光... 一種說不出的嘲弄之色正醞釀其中。

    南宮同身後的諸人中,已經有人捏緊了拳頭,有的已經悄悄摸向了自己的兵刃... 但那不過是羞憤中的自然反應。他們都很清楚,也許他們的手、他們的招式會很快,卻絕快不過由火行秘藥炸出的彈丸,他們的刀劍不一定能破開曾九文身上那一層盔甲,但是那火器炸出的威力卻絕對能輕輕鬆鬆將他們的血肉之軀炸得粉碎。

    幸好站在最前方的南宮同沒有表現出驚慌,只是一臉的冷峻漠然,還做了個安撫的手勢給身後的人。這領頭之人該有的風範也確實起到了相當的作用,就算曾九文幾乎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這些處在壓力之下的少俠們也沒有輕舉妄動。

    反而是神機堂諸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們不明白堂主何必還要親自走過去... 若是特意為了羞辱這些人,對於講求效率的人來說,這種舉動好像有些大可不必。不過他們也並不擔心,那數十隻機關獸上黑洞洞的炮管便是無比硬實的保障。

    這時候曾九文已經和南宮同擦身而過,然後在他身邊停了下來,又轉過了身,「哢噠」一聲,那神機堂盔甲的頭盔上扣下了一個面罩,和下方的盔甲連接在一起,將曾九文的頭臉全部遮擋住。

    「堂主,你這是....」魏總匠師忍不住出聲詢問。曾九文的舉止看起來大異常理,簡直是有些莫名其妙... 周圍的神機堂諸人也是面面相覷,一臉的不解。

    「你們都不要動。」曾九文的聲音從面具後響起,顯得異常的沉悶。這面具和盔甲頭盔連接得入絲入扣,不露絲毫縫隙;嘴鼻處也是只留有幾條透氣孔,孔後還是塞有過濾毒氣煙瘴的藥物,連眼睛處都是兩片厚厚的透明水晶,加上這身上的神機盔甲,曾九文就幾乎包在了個密封的容器中。

    唯一暴露在外的就只有那隻握著水晶權杖的手。那權杖似乎必須親手拿在手中,還要無遮擋地露出來才能使用,所以曾九文一隻手帶著盔甲延伸下來的手套,而那隻拿著權杖的手卻是光著的。但是這個時候他還將這唯一裸露在外的肢體也收在了身後擋住,好像生怕被前面的人看見了一樣。

    輕微的「吱吱」聲從四周機關獸身上響起,那些粗黑的火器炮管正在微微挪動,原本對準了正道盟一行人的角度,現在卻全部對準了神機堂的諸人。

    直到這個時候,神機堂的有些人才有些猜到了曾九文剛才那句話是對著他們說的;但他們完全無法理解,不能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意思。

    「堂主... 你怎麼了?你是...」一個和曾九文私交甚好的副堂主邁步朝曾九文走去。

    「騰騰騰」,一隻機關獸背上的火器突然響起了連環數聲,火光就在這堂主的身上和腳下炸開。為了要對付修為不俗的世家大派弟子,這些精心準備的機關獸所搭載的火器自然都是威力最大的,發射出的不是實心彈丸,而是內中有火行秘藥的炸裂彈。轟轟聲中,這堂主的身體就炸開了幾朵火光,分成了好幾段,飛濺開的血肉和火花一起四散,有些站得近的人立時沾了一身。

    血肉淋漓的殘屍和震耳巨響終於將神機堂眾人驚醒,驚叫聲怒吼聲中不少人驚怒萬分地看著站在南宮同背後,已被盔甲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曾九文,有的年輕些的匠師不知所措地發出女人般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告訴你們都不要動!」面具後的曾九文再次怒吼。不過在神機堂眾人的驚叫聲中並沒多少人注意。

    「諸位神機堂的朋友,莫要亂動便不會有事。」一聲滿含中氣和內力的聲音終於蓋過了眾人的慌亂騷動,清清楚楚地傳到各人的耳朵裡。

    是南宮同開口了。現在在場中他幾乎是唯一一個沒有絲毫驚亂的人,臉上正泛起了一絲微笑,用警示鄰家小兒般的口吻淡淡對那些之前還得意洋洋的香主匠師們說道。他身後的那些大派子弟和名門少俠們看向他的眼光都是又敬又佩,想不到這原本驚險無比的場面卻原來早在他的預料與掌握之中。

    只有李士石的眉頭皺了起來,看向南宮同背影的眼神中只有驚疑和詫愕,沒有一丁點和旁人相同的驚喜。不過這異樣稍瞬之間就消失了,誰也沒有注意到。

    「也終於等到這個時候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從曾九文的面罩中傳出。說不出的疲累,好像他已經等這一刻等了幾十輩子了一樣,同時也還透著說不出的慶幸和喜悅。

    「曾堂主辛苦了。」南宮同對他一拱手:「這麼長的時間裡虛與委蛇,演一齣好戲,真是難為你了。」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這一兩個月不怎麼敢吃東西,全靠之前積累下的行軍丹撐著,這有些受不了...」從面具後的一雙眼睛可以看出曾九文在笑:「早聞南宮家的廚師乃是天下數得著的,今日事畢,說不得要去南宮家攪擾幾日。」

    「那是自然的。曾堂主明辨是非、忍辱負重、心懷大義,立下此大功,當為我南宮家的上賓。而且曾堂主如此人才,異日朝廷明令之下,想必更是執掌神機堂的不二人選。」

    曾九文沒再說話,但是從水晶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放出的光看來,南宮同的話讓他很高興、很開心。

    「讓諸位虛驚一場,卻是在下的不是了。只是此事事關重大,不敢事先走漏絲毫風聲,在此便向諸位賠罪了。」南宮同轉過身來,對著十來個剛從驚怒轉為驚喜的大派少俠拱了拱手;言語有禮,風姿卓然,讓乍驚乍喜的其他人感覺談笑指掌間便可定乾坤的古之名士也莫過於此。

    「不敢,不敢,南宮兄胸有驚天動地的韜略,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南宮公子運籌帷幄,不愧是我正道盟之首!」

    一片驚歎讚歎中,南宮同面上的微笑依然是雲淡風輕,不見絲毫得意,不過他順帶一瞥看見明月的時候卻是微微一滯,然後這微笑就帶了些苦笑在其中。因為明月姑娘好像根本都沒有注意過他,只是看著曾九文反拿在背後的那塊玉牌顯得有幾分好奇。

    反觀神機堂那邊早已經亂作了一團,驚叫、怒駡、哭號聲交織在一起;有人看著地上的殘屍嘔吐不止,有人胯下一片水漬癱坐在地,總算地上還有著血淋淋的榜樣,以及剛才南宮同的提醒,沒有人亂跑亂動。但時至此時,他們也終於明白了,這位之前看起來勇毅果決,似乎要為了捍衛神機堂不惜一死的堂主大人,其實是已經將他們給賣了... 這原本看起來是要和那些正道盟之人魚死網破的安排,其實是將這荊州分舵一網打盡的陷阱。

    「堂主!你怎能如此?你怎能如此?」

    「堂主!堂主!你怎麼了?是不是被那些人用道法操控了心神?誰有辦法?」

    「對了,會不會是迷藥?去年新定的奇藥榜上不是有那個什麼可迷惑人心的...」

    「...」

    怎麼叫的都有,猜測什麼的都有;曾九文也不為所動,只是抬了抬手,讓喧鬧聲稍微安靜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朝廷不日便將有令頒下,天下間的機關火器全都收歸官辦,方芷芳卻為一己私欲而倒行逆施,和蜀州唐家勾結。諸位同僚,你們也莫要怪我行此手段;我也只是不想受制於人,這才藉正道盟諸位少俠來設下此局... 因為我也不知道你們中到底誰人會是唐家派來暗中潛伏、監視這荊州分舵的暗子。諸位也無需驚慌,只要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一切聽從安排,便能性命無憂。」

    「曾九文!你這吃裡扒外的畜生!」一聲嘶啞的咆哮從魏總匠師那裡吼出。這老人直到這時候才完全明白過來,一張老臉和雙眼都因為充血而通紅一片,邁出人群就朝前衝去。

    「轟」的一聲火光暴起。當眾人都以為魏總匠師也會和之前那副堂主一樣被炸個支離破碎的時候,卻看見只是他面前幾步的地面被炸得碎石紛飛,爆炸餘波將他震倒在地。

    曾九文森然大喝:「我說了不要妄動!有『神光兵符』在手,這些機關獸我全都能如臂使指!老魏,我這下沒將你的頭給轟掉,是因為知道你不可能是那唐門的細作,其他人我便不清楚了... 我再說一次,再有誰妄動就是死路一條!」

    「曾九文!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魏總匠師從地上爬起來。雖然沒有再朝前衝去,卻也絲毫不客氣,站在原地高聲大罵:「便是條狗,丟塊肉骨頭也知道搖尾巴了!神機堂這麼多年來待你如何?這些年發給你的銀子還少了?只是這城周圍的宅院便有五座還是七座了?去年納的那是第九房還是第十房小妾?神機堂待你如此,你卻在這最關鍵之時行這等事,簡直卑鄙無恥到了極點!你不止卑鄙,還蠢!我堂天工計畫即將開始,轉眼間機關之道便能遍行天下,正是前途無量之時。那正道盟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居然讓你放棄這等大好前途,甘願去做他們的狗?」

    「蠢貨!你才是鼠目寸光!只知盯著你那些機括木石的老蠢物!」

    魏總匠師的大罵並沒讓曾九文的眼中表示出多少怒意,面具後傳出的聲音中全是不屑的味道,像是聽到一隻老鼠譏嘲後的嗤笑:「你還真信了方芷芳那女人的鬼話,以為那天工計畫了不起到天上去,真能改天換地,化腐朽為神奇?居然還敢說『以天為工』,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天?井蛙之見!方芷芳和唐家堡合作... 你知不知道這什麼意思?唐家干冒天下之大不韙和神機堂合作你以為又是為什麼?朝廷下令火器機關收歸官辦,你們以為這單單便是針對神機堂?這朝令為何又遲遲未下?這正道盟又是個什麼意思?你們又知道個什麼?一群擺弄機關的匠人,做的機關再巧妙也只是工具,也只能被人當做工具利用!天下大勢的動盪起伏、江山社稷的人心聚散,又豈是那一介機關木石所能左右的?」

    「你... 你...」魏總匠師戳指虛點曾九文,全身哆嗦得篩糠一樣,一張臉色全是血紅,好像馬上就要充血太過而炸開:「我只知... 我只知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你... 你... 你自要去投靠朝廷自去便是,又為何要來連累我神機堂這一眾兄弟?最後還利用職務之便取得我天工計畫的成果?難道這數十年來你從神機堂這裡得到的好處還不夠多麼?難道你便不念一點情分麼?」

    「我得到的多,也是因為我為神機堂所做的值這麼多。方芷芳不是唯才是舉麼?若我沒有才,她可還願意給我那麼多的好處?她用錢來買我的才,不過是買賣關係;有人情是人情,沒有人情也是正理。這整個神機堂都只是別人的一個工具,我又為何不能拿來用?」曾九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好了,和你這老機蟲浪費口舌倒是耽誤了我和正道盟諸位少俠的正事,你且滾到一邊去吧!不過是個短視的鼠蟲之輩,留你一條老命又何妨。」

    一隻宛如放大了千倍的螞蟻似的六足機關獸以飛快的速度吭哧吭哧地爬了過來,嗖的一聲從背上彈出張大網來將魏總匠師包裹住了。那網上顯然也是另有玄機,分明還想掙扎叫駡的魏總匠師一被捆住,稍微動彈兩下便昏迷了過去,然後被那機關獸拖去了角落。

    「好了,時至此刻,便也該好好談談正事了。」曾九文咳嗽一聲,整了整站姿,握緊了手中的那塊水晶權杖,冰涼的手感和上面繁複的雲紋給他無比的信心,讓他的聲音堅定而充滿力量。他看向不遠處神機堂的眾人,那些驚慌失措、驚怒交集的面孔沒令他有半點的放鬆,他很認真、很鄭重地說道:「哪位... 或者說哪幾位是蜀州唐門的人?我費了這許多心思,忍耐了這麼久,也就是為了能請你們現身。如今正道盟諸位少俠在此,隨時挨個細查就能將你搜出來,那可否乾脆主動現身一見?」
basalt 發表於 2014-7-3 09:26
第十六章 天工(十二)


    「這位... 清風道長... 你是說唐門應該還備得有其他後手,要將我們給一網打盡?」

    縱然是身邊還有著張老頭這等和龍虎山有莫大瓜葛的先天高手,但一想到唐門的手段,三山道士等野道士們也是不禁背心冒汗。唐家堡數百年經營出來的威名已深入到每個江湖人的骨髓裡,只看那個被制住的匠師,只是個負責打雜幹髒活的偏支弟子,如果不是有張老頭和小夏,早將這裡的所有人炸個屍骨無存,也不知那些真正核心弟子會是如何恐怖的手段。

    「咳... 這個麼,我也不清楚... 我只覺得現在這狀況似乎有些奇怪。」小夏也不敢肯定。他對唐家的認識並不多,只是從唐公正、唐輕笑兩兄弟那裡聽說的隻言片語,結合江湖上的一些傳言,可以想像唐家堡行事必定都是謀定而後動,極為周密,一旦出手便絕不留情。但那兩兄弟卻都是唐家子弟中的異數,行事風格不足以為參考...

    若是唐家堡真的已將這神機堂劃作自己的地盤,確實不會留下這麼疏忽的漏洞,連留在這裡負責滅口的弟子被抓也毫無反應... 那是不是有其他狀況?小夏忽然間想起了之前魏總匠師被通知有貴客來訪的一幕... 什麼樣的貴客需要一個只負責機關製作,而且正在處理機密要務的總匠師也必須去會見的?難道會是正道盟的那群人來搞什麼大動作?

    這頭緒一起,之前埋下的相關的各種疑慮就接連而來。現在看來,南宮同應該是早就對這神機堂中的情況瞭然於胸... 這要自己潛伏進來偷取什麼圖紙、帳本的分明就是絕不可能的事... 憑自己這一身半桶水的本事,糊弄些神機堂的匠人們還行,招惹原本就精擅潛伏暗算的唐門子弟卻是純粹找死... 難道南宮同這是在借刀殺人?好像又有些不大像... 不論動機有否,就算是借刀,南宮同也還沒那個魄力膽量來害死自己。

    那他讓自己來這裡的真正意思是什麼?

    千頭萬緒一起襲來,小夏一時間只感覺思緒紛亂、皺眉苦思。雖然暫時還沒想明白,但一股濃濃的不安已經在他心頭油然而生。

    這時候一邊的張老頭也在搖頭歎口氣:「唐家數百年來雄踞蜀州,可說是天下第一等的地方豪族;雖然行事歷來陰狠毒辣,但也並非那種野心勃勃,不知天高地厚之輩... 他們素來謹守蜀雲二州的地盤,從不擅自將手伸向別處,和朝廷官府以及各大世家門派之間也還頗為和睦... 想不到在這風雲變幻之時,也為這天工計畫和神機堂攪合在一起...」

    西寧子在一旁接口大聲說道:「張老前輩所言極是!這些地方豪族行事從來便沒有什麼大義公理,是非對錯!眼中無非利益兩字罷了...」

    被這聒噪聲打斷了思緒,小夏不禁皺了皺眉,心中略感煩躁。自從張老頭表明身份之後,這西寧子便一直顯得很是激動。也許在他這種善於鑽營、也喜歡鑽營的人眼中,能結識到張禦宏真人的兄弟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的莫大餡餅,不全力以赴去結交一番,給對方留下點好印象那就是罪該萬死一樣。

    「應該是前面有什麼變動,導致他們暫時還無暇顧及這裡... 此時正是大好時機,我們趁此機會先離開再說!」小夏沉聲說道,率先便朝外走去。這升起的不安感和之前一直有的奇怪直覺糅合在一起,居然讓他有些心驚肉跳起來,好像必須要快點離開此處才好。

    他才剛剛一邁步,西寧子就伸手拉住了他:「哎哎哎~~ 清風道友稍等... 我們是不是先請張老前輩指點我們一番?需知老前輩的道法境界如此高明......」

    小夏心中大為不耐,就要開口呵斥這不知輕重緩急的傢伙... 但是他張了張口,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來,一股奇妙的酥麻感從西寧子拉住他的手臂那裡飛快地蔓延到了他全身上下,身體一軟就朝地上倒了下去。

    「咦?清風道友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西寧子手上加力將他給拉住,緩緩放倒,湊到他面前大聲問;那張年輕冒失的臉上全是緊張的汗水,應該說他原本就一直很緊張、很興奮,這時候那眼中冒出來的光更是亮得快要耀眼。

    「怎麼了?清風道友怎麼了?」周圍的野道士有的一臉緊張地走過來詢問,有的拿出符籙來左右張望如臨大敵;這時深陷敵陣,說不定哪裡就有歹毒無比的唐門暗器射出來,讓人不得不緊張萬分。

    張老頭也是一愣,雙眼微微一閉,旋即又張開,滿臉的疑惑。顯然是用拘神氣禁法查看了周圍的情況,卻並沒發現異狀。

    他當然不會發現任何異狀,因為異狀並沒在其他地方,就在西寧子的手上;那是一根細比牛毛,卻比眼睫毛還短的細針,就像一根長錯了位置的汗毛一樣夾在西寧子的指縫之間,就算真用眼睛去看也不見得能看出來。

    周圍的所有人都緊張起來。西寧子也很緊張,只是他緊張的原因和別人完全不同。其他人還在四處留意那不知會從在哪裡飛來的唐門暗器,他卻丟下小夏跳了起來,伸手拉向住了張老頭:「張老前輩,請你... 你快看看清風道友...」

    西寧子伸過去的手正在發抖。一位道法修為到了先天境界的高人,動念之間法術便可立至,比任何武功高手還要更快;但到了這一步,他這手也必須這樣抓過去。

    而且若是他所料的不錯,這一抓不會有失...

    果然,張老頭沒有絲毫的留意和戒備,反而向前迎上了一步,埋頭去看地上的小夏;西寧子的手毫無阻礙地拉到了他的手腕,手中的那支牛毛細針也扎了進去。和小夏一樣的,張老頭也頃刻間就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狂喜之色在西寧子的眼中一閃而過,只是同時他卻也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從袖中抽出一把小刀,像是中毒之後毅然斷腕一般,一刀就斬去了自己的一截手指,在血光乍現中厲聲高喝:「不好!有毒!大家快聚攏過來保護張老前輩!我這裡有一張靈符可以解毒!」

    周圍原本已是驚弓之鳥的野道士慌忙朝西寧子這裡聚集而來。這時候西寧子手上已經有了一張符,用那隻剛斬去手指的手捏住,朝空中一扔,符籙便化作一道清光,裹挾著他手上的血色朝上升去。清光和血色糅合在一起在半空中炸開成一片,散射出的光似乎能將人照得通透一般,將這下方的所有人都籠罩在其中。

    光散,下方「噗通噗通」一陣響,剛剛圍攏過來的野道士們就像鐮刀下的麥子一樣齊刷刷地倒了下去。

    還站著的只有三個人:西寧子、飛龍道人、三山道人。三人相互看了看,各自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

    大廳中重新又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好像是今天受過的刺激太多、太大,神機堂諸人的臉上已經沒有什麼表情了,彷彿都麻木了一樣,只是互相用詢問的眼光看了看便罷。

    天工計畫啟動之後,神機堂隨之而來的各種機構變化、人員調動都很大;這荊州分舵中有不少是從其他地方借調過來,相互之間並不都是非常熟悉,卻至少都是認識。而且既然能站在這裡,就是在神機堂中已有一定的地位、有一定的資歷,曾九文卻說這裡一定有唐門的人,不少人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南宮同身後的正道盟諸人面色都是凝重之中帶著興奮,他們終於明白今天來此的真正目的、真正要對付的人是誰了。那是江湖中最危險的敵人,最讓人不願意去惹的人,但同時也是可以讓人最快成名的敵人。他們站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著世家大派弟子所該有的自信,尤其是之前讓他們感到挫折的不過是一場有驚無險的誤會,那些危險的火器和機關獸原來是自己手中的籌碼的時候,重拾起來的自信正需要一場勝利來自我驗證。

    曾九文堂主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古怪行徑,現在大家也都明白是什麼意思了。不需要誰來提醒,不少人已經開始取出隨身的藥瓶,倒出丹丸來放入口鼻中;唐家的暗器和毒藥雖然厲害,但其他世家名門可以給子弟們防身的靈藥也不是擺設。

    南宮同沒有什麼舉措,不過這並不是他不怕,只能說明他早在之前便有了充足的準備,這個時候才能看起來好整以暇、從容不迫,風度氣勢都拿到了足夠。他等著身後的諸人作好了準備,這才開口緩緩道:「唐家的朋友,事情弄到如此的場面,那便還請現身站出來一敘如何?」

    短短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一個聲音從神機堂諸人中響起:「南宮公子... 你做這些事,你家裡的兩位大人知道嗎?」

    隨著這個話語,同時響起的是一片倒地的聲音。就在這個人說話的同時,周圍的人就全部都暈倒了,只剩他自己孤零零一人站在那裡,淡然面對著不遠處的正道盟諸人,還有四周那些馱著火器的機關獸。

    「怎麼... 會是你?」曾九文難以置信的聲音從面具後發出。

    「堂主,你不是也將我瞞得好苦麼?怎麼居然沒想到是我?」這人淡淡說著。一副敦厚老實的面孔,居然是這荊州分舵外務執事張執事。

    曾九文歎氣道:「我不是瞞你,我是瞞所有人... 我只知道天工計畫如此重要關鍵的東西,唐家堡一定派得有暗子分散在各處執行分舵之中,那派來替我們處理野道士的兩個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偏支弟子罷了。既然我猜不出是誰,那麼乾脆無論是誰我都當作是唐家的奸細來好好演戲。」

    張執事點點頭:「原來如此,便是我唐門弟子去執行任務也少見有如此苦心做戲的... 曾堂主這些時日來當真是辛苦了。」

    「但... 怎麼會是你?」曾九文的聲音中還是有濃濃的難以置信:「你就算不是老魏那種從巧金宗帶來的堂中元老,也是在神機堂中有了十多年的資歷,便是我們兩人共事也有七八年了... 我還以為會是那些剛剛抽調過來的人...」

    「那是因為我在十多年前便開始在神機堂臥底了。」張執事... 不,應該是姓唐的張執事回答。

    曾九文默然半晌,才是一聲充滿了後怕和慶幸的歎息:「居然從十多年前便開始了安排... 唐家... 果然思緒周密、眼光長遠... 幸好我夠小心。」

    唐執事淡淡說:「像我這樣的人其實不多。老太爺和老太太的眼光確實夠好,從十多年前神機堂剛剛起步之時,便能看出神機堂必定會有今天這樣的地位,必定會是一場風波中的樞紐所在,這才佈下我這個暗子。倒是你,曾堂主,誰也沒料到你居然能做出今日這種事來;這等眼光、魄力才著實讓人驚歎。之前你曾在我面前說何妨提起勇氣再英勇一回,原來便是這個意思麼?」

    「哈哈哈哈... 這位唐家世兄隱沒其中的時候沉默不言,這一現身之後卻是說個不停。」南宮同一聲長笑:「不知這位唐兄如何稱呼?是唐家堡哪一房中的弟子?我南宮家也和唐門幾位家主有過交情,說不定算起來大家還算是熟人。」

    「唐劍雨。」這位面目敦厚的執事瞥了一眼南宮同就收回了眼光,好像並不值得多看一眼;聲音也是一樣的淡然平實,不以為意:「不用故意說些話來提醒旁人你才是此間領頭人。我要和曾堂主說說話,是因為等會之後便沒機會再說了;若是你非要來插嘴,我還是剛才那一句話:你在荊州做這些事,你家裡的大人知道嗎?」

    南宮同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之極。之前無論是哪種場合、有何種變故,他那已經浸透入骨髓裡的風度和氣質都還能保持得住;但被這句話重重一擊,卻是好一陣子反應不過來。他深深吸了兩口氣,才稍微理順了一些呼吸,但還沒等他開口,這個叫唐劍雨的執事又說了:「想來也應該是不知道的... 無論是南宮無畏還是南宮無忌兩位大人,還是家主南宮無極,都不會做這種毛躁妄進的事。你真知道你在做什麼麼?你可能以為這位曾九文堂主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之輩,懂得趨利避害、找準了時機來投靠你;但你可知道,你其實才是他手中最大的一枚棋子?與其說是他來投靠你,不如說他是來拉你下水,藉著你這個不知道水有多深、不知道這水底情勢深淺的傢伙來過河。用之前曾堂主說過的話來說,你真明白朝廷為何下令將機關火器收歸官辦?為何這朝令又遲遲未下?你又知道為何我唐門要和這神機堂結盟?你又知道南宮無畏、南宮無忌他們在想什麼?」

    「至於南宮公子背後那些少俠們,想來你們也不是真正明白這其中深淺,胡亂跟著這南宮公子冒冒失失地來胡鬧的... 真是辜負了你們長輩讓你們出來歷練的一番苦心。也許你們中也有人其實明白,不過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也沒什麼差別了... 只能算你們倒楣。」

    南宮同的臉色還沒完全恢復正常,背後的人卻都按耐不住了。之前曾發過話的那錦衣公子一陣大笑:「久聞唐門中人陰沉毒辣,想不到卻是如此狂妄無狀!閣下難道沒看清如今這狀況麼?難道唐門暗器真有如此厲害,能對付得了我們這邊這許多人,還有四周這些機關獸?」

    「正是!也不知這位唐門老兄何來的這許多自信?」

    「不過我們也不會以多欺少,唐兄不妨劃下道來,我們接著便是!」

    「洪兄此言差矣... 我們如今可不是為一己恩怨而起的江湖私鬥,也不需講什麼江湖規矩了... 依我看便任由那位曾九文堂主自己去解決便可...」

    一眾七嘴八舌的爭吵聒噪聲中,這一行人的最末端,明月轉身過去對身後不遠處的羅圓圈淡淡說:「胖子,你要想活命的話最好現在就快逃吧... 或者等下縮在角落裡裝死也可以。」

    羅圓圈聽得完全呆住了。這些時日裡,明月這位他心中的女神幾乎就沒主動和他說過話,現在居然關心起他的安危來了... 看著那張清麗無雙的絕美容顏,只感覺到人世間最大的幸福莫過於此,一雙眼睛中馬上就滿溢出了激動的淚花,強忍著不大哭出來,他悶聲說:「明月仙子你放心!縱然粉身碎骨我也一定保護仙子!」

    明月卻對這份熾烈勇猛的護衛心視若無睹,只說了那一句便轉過頭去了。

    同一時間,隊伍的最前方,一直悶著不吭聲的李士石也上前一步,在南宮同的耳邊悄悄激聲說道:「南宮世兄,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不如你暫且退一退,這裡便交給我們和那曾堂主便行了。」

    「何須如此?」南宮同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幾分從未有過的猙獰:「我便正要見識見識聞名天下的唐門子弟是如何的手段,在這般情狀之下還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唐劍雨沒理會那些少俠們的聲音,重新看向了曾九文,緩緩說:「我現在唯一不大能想明白的是,你就這麼肯定南宮家一定能贏、一定能給你最多的好處?你應該清楚,天工計畫這籌碼在我唐家的掌握中分量會重得多... 你能力不錯,定會得到重用,一個分舵堂主也絕不是頭;但若是朝廷拿到手,最終落到實處的時候南宮家還要和其他勢力分薄好處,相互博弈、安置親信之後,沒人脈根基的你絕不會有什麼出頭機會... 你總不會以為這些屁事不懂的公子哥真有權力能許給你總堂主的位置吧?」

    「無論如何,總比在你唐家堡手中做事,連生死都不由己的強!總堂那兩位反對和唐門結盟的總管一個中了風、一個被莫名其妙炸開的機關割破了喉嚨;還有幾個有意悄悄向正道盟和南宮家靠攏的也都...」曾九文嘶啞著聲音緩緩說。那雙水晶鏡片後的眼睛滿是血絲,卻閃著和之前不一樣的光:「從十八年前我就明白了,不管是如何的環境下,只有將自己的命運握在手中的人才會有翻身的機會!」

    「原來如此,這倒是我們疏忽了... 我們還以為能權衡得清楚利害關係的聰明人便不會輕舉妄動...」唐劍雨點點頭,輕歎一聲:「果然這天下間最難把握的東西還是人心。我想起我家老太爺聽說過神機堂的天工計畫之後說過一句話,他說,這些機關器械再精巧,和人心一比也還是蠢拙的死物;這天下一切變數,大到江山社稷、小到雞毛蒜皮,看似繁複難解,其實也都是圍繞著人心來運轉。只有人心才是真正的天下之工。」

    「沒能將你的心情也考慮進去,確實是我疏忽了... 不能引堂主進我唐家共事,實在是遺憾。這些年來多承蒙關照,去年年中我略有小恙,嫂夫人還熬粥送給我喝,實是感激於心。我唐家行事雖然果決,但從不禍及家人妻兒,堂主你大可放心...」

    唐劍雨的聲音平實中帶著柔和,越說著其中的感慨的味道便越來越濃,但是這話的內容卻越來越曾九文不安。他驟然斷聲怒喝:「你莫要妄動!這裡所有機關獸的火器可都對準著你!我心念一動便可令你粉身碎骨!」

    這一聲喝之下,唐劍雨那敦厚的臉上沒什麼變化,反倒是曾九文身邊的南宮同一驚:「怎麼了?他和你說了什麼?」

    「堂主你雖然從這兩三個月前便開始萬般防護,費盡心機安排,但我唐家既然從十多年前便開始了佈置,又怎是你這點功夫就能起作用的?」唐劍雨深深一歎息,拱了拱手,用清晰和藹,但是只有曾九文能聽見的聲音說:「堂主,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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