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傀儡(四)
密室外,護院的幾名大漢已經聚集在門外,正有些猶豫要不要強行破門而入。
裡面那位大人的脾氣和難伺候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之前還明言過不准人去打攪。但是剛才從裡面隱隱傳出的轟鳴和震顫確實又有些不大對勁,怎麼聽都不像是和三位美女尋歡作樂所能折騰出的動靜。剛剛有人試著去開門,卻發現門是從裡面被反鎖了起來。
如果裡面其實沒事,這動靜確實就是那位大師自己搞出來的,比如用機關什麼玩意,那破門而入的結果無疑是大師震怒,那大家的飯碗就難免不保。但是如果真的是出了什麼事,傷了大師的身體甚至性命,那這飯碗同樣也得摔了。神機堂請人辦事的出手向來闊綽,誰也不願意輕易丟了這飯碗,因此這些殺人都不會手軟猶豫的大漢們現在卻有些猶豫了。
有人去將這裡主事的主管請來,正是那個將何姒兒三人帶來這裡的男子,但是他面對這難題時依然有些手足無措。
「對了... 你們怎麼少了一人?」主管忽然發現這些請來的護院高手們的人數似乎不對。
立時有人回答:「是後爪鬼那小子!我之前看到那小子的大哥,就是天河五鬼的老大天河鬼來找他,兩人嘰嘰咕咕地商量了什麼事,稍後兩人就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豈有此理!不是說過大師在此期間不准擅離此地的麼?外面的暗哨也沒來報告,他們跑去哪兒...」主管看了一眼面前緊閉的密室,忽然面色大變:「難道是他們混進去了?快給我撞開!」
轟地一下,一個壯碩如牛,滿身筋肉虯結,明顯也是練外門功夫的漢子重重撞在門上,但這門卻紋絲不動。那漢子臉上頓時掛不住,大叫起來:「媽的!這門後面是鐵閘麼?我老劉的一身蠻牛勁修煉得爐火純青,這一撞至少也有千斤的力氣,怎地卻連動也不動?」
主管也急得撓頭,滿腦門都是大汗:「這密室是魏瑟大師親自設計監督打造,看來就是怕被人打攪了他玩樂,所以造得分外嚴密,連窗子都沒留出一扇... 聽說牆壁都有一尺多厚,中間還有鋼板和棉絮的夾層,連火器也轟不破,看來這門也是如此了...」
「那到底要如何是好?」周圍的大漢們面面相覷,神色各異。雖然早知道這位大師性格怪異,卻也沒想到會怪異到如此地步。不過是和青樓女子戲耍睡覺,有必要弄得如此戒備麼...
「這裡又沒有專門的破門利器... 看來只有請總堂調來一架天工級的機關獸... 但是這裡離總堂卻還有數十里的路程,如果大師有個什麼意外,我... 我... 我...」主管大人滿臉痛苦驚恐失措之色,不停拉扯著自己的頭髮。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巨響從密室中隱隱傳出,整個密室的牆體好像也都在微微抖動。
「大師!開門啊!只要你將門打開就好!」主管整個人都趴在門上猛拍,大喊大叫:「後爪鬼!你們千萬莫要亂來!莫要傷了大師性命!要什麼儘管開口就是了!要錢要多少都行!十萬兩銀子夠不夠?二十萬兩、三十萬兩都行!只是千萬莫要傷了大師...」
好像主管大人的喊叫和拍打真起了作用似的,伴隨著一聲奇怪之極的巨響,門開了。
不過這門卻不是打開的,而是被破開的。一道紅色的光影閃過,這剛才還固若金湯堅強無比的大門包括一部分牆體就像是紙殼子做的一樣被豁拉出一條巨大的裂口,然後好像爆炸一樣的氣流罡風就從裡面席捲而出。正趴在門上的主管大人就好像暴風中的紙娃娃一樣被捲起,飛出數丈之外後撞在院落中一塊假山上,落地時已經沒了聲息,滿身滿頭都是鮮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個身影也隨著這暴風般的氣流衝出門外,踉踉蹌蹌地落地站穩,周圍的人才看清這是一個面目兇狠,身材壯碩的大漢。這個大漢的左臂已經齊肩消失,側面的臉皮也不見了一小片,血正不要錢似地在傷口處朝外猛湧。
「四弟!」大漢雙目赤紅,看著地上一聲悲呼。地上散落著的兩隻手腳、小半片身軀連著一個死不瞑目的腦袋,正是護院中不見了的後爪鬼,此時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就是他了!他便是這後爪鬼的老大,天河五鬼中的老大天河鬼!」周圍有認識的大漢立時叫喊起來。天河五鬼在徐州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氣,尤其是這老大的一身功夫著實算得上一流高手,若不是行事素來低調,恐怕早就是威名顯赫的一方高手了。
天河鬼沒有理會旁人,只是抬起了頭,看向那已經洞開了大門的密室之內,佈滿血絲的眼中是憤怒、絕望、還有恐懼。
密室的大門和小半片牆壁都已經被破開炸飛,一個和他相比,只能說是弱質纖纖、嬌小玲瓏的身影從裡面徐徐走出。
周圍的護衛大漢們都認出了,這就是之前主管帶回來的三個青樓女子中的一個,但是沒有人上前做什麼,也沒有人吭聲;因為這瘦弱的女子手中持著一把刀,一把寬厚、笨拙、沉重的大刀,握在這個瘦弱女子的手上顯得有些異樣,讓人一見之下會不禁擔心她是不是能拿得牢、揮得起。刀身上有著一團紅色的光影正在閃爍跳動,很難分辨那究竟是火光還是先天罡氣之類的東西,只是那脈動的節奏看起來仿佛有生命一般,正和那之前破門時閃出的那道巨大光影的顏色一模一樣。
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所有人都猜得出,正是這女子用手中的這把大刀將那牢固無比的密室大門給劈開,將這橫練功夫已是一流境界的天河鬼給砍成重傷。
劈裡啪啦爆竹般的聲音從天河鬼全身上下的關節處響起,他那一身原本就壯碩的筋肉好像活過來一樣糾結扭曲著,尤其是臉上的筋肉,讓原本就已經很兇悍的模樣更是有些超出了人類該有的範疇,上面的一雙眼睛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無論是誰都能看得出天河鬼很怒,很怒。唯一的兄弟死了,手臂也去了一隻,換作是其他人也會憤怒得失去理智,何況這本性就足夠兇悍暴戾的大漢。但是接下來的一幕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天河鬼猛地轉身,將這借憤怒提聚出來的十二分功力用在了腳下,在地上一頓,轟然巨響中人像一顆炮彈般的高高飛起,向遠處飛去。
屋外的持著大刀的歌姬皺了皺眉,並沒有去追,只是看了看周圍一臉愕然,不知所措的護院大漢們淡淡說了句:「蜀州唐家堡的人在此辦事,不想死的就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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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姒兒吃力地從地上爬起,大大喘了幾口氣。沸騰紊亂的內息總算漸漸平復下來了,但是心中的震驚卻絲毫不減;她的頭還有些混混沌沌的,也不知是被剛才氣流吹得撞在牆上還沒緩過勁來,還是實在難以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天河鬼的那全力一拳是何等的浩大、剛猛,何姒兒是生平第一次看見那樣的拳,仿佛連山都可以崩碎,天都可以轟穿。如果那一拳是對著她擊來,她都想像不出自己要怎麼樣才能接下,就算將茅山所有的鎮派之寶塞在手中,可能都沒有用出來的機會就被轟成了一地碎片了吧?而那歌姬手中的刀只是一斬,一片火紅色的刀芒閃過,所有一切看似堅不可摧,兇猛浩大的東西就如一個幻象一樣地一分為二,分崩離析。無論是那浩大剛猛的一拳,還是兇悍如神的五鬼老大,全部在這一刀之下盡數被劈碎、砍飛。
如果是聞名天下的大高手,大宗師做到這一步,她也不會太驚訝;但這些全都出自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甚至好像還要年輕一些的女子之手,何姒兒就完全不能接受了。她向來自負家學淵源,自己天賦也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修煉用功也刻苦,縱然江湖經驗和功力還不夠老辣圓滑,怎麼說也是年輕一輩中出類拔萃的;有時候深夜捫心,暗自拿江湖中其他同輩的女子來比較,更隱隱覺得自己乃是中原江湖上少年俠女中的第一而暗暗竊喜。家世顯赫的,沒有她的功夫好... 功夫好的,沒有她的家世顯赫... 就算偶爾有家世顯赫身手又同樣好的,卻沒有她漂亮... 更不用說還有她的志氣、她的江湖名聲、江湖地位。
但從剛才那一幕開始,何姒兒才發現自己好像錯得太厲害了。
唐家雄踞蜀州數百年,為天下三大世家之一,更是三大世家中名聲最顯、最惡、最令人聞之色變的一個,這一點就算南宮家和茅山派加起來似乎都比不上... 容貌上,這位比起自己也是絲毫不差,俊俏嬌豔中一股冷凌鋒銳的英氣,絕對是萬裡挑一的美人... 江湖經驗上,自己居然完全沒看出對方來,好像也落在了下風... 最打擊她的還是在修為身手,自己曾經沾沾自喜的法術、武功,好像連別人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過...
她也不是看重虛名的人。身為茅山派和南宮世家的女子,眼光和心胸是有的,明白這天下之大;但是這突然之間出現的落差太大,也確實讓她暫時有些難以接受。
愣愣地出神間,歌姬已經轉身走了回來。那把大刀被她抱在懷中,和之前抱著古箏的時候一樣,刀上的紅色光影已經大大收斂,只能看出有一層隱約的紅光在刀身上流動。
屋外錯落的腳步聲正在匆匆遠去。普通江湖人只要聽見唐家堡這個名字,看到唐門的暗器,都會跑得很快,就算歌姬並沒亮出暗器來,那一刀所帶來的震撼也足夠了。
「姑... 姑娘,妳真... 真是唐... 唐家的人?」何姒兒都有些結巴了。回想起自己之前還對她說過讓她不要害怕,自己會保護她之類的話,她就忍不住臉上發燒。
「不,我不是什麼姑娘。」歌姬看了何姒兒一眼,淡淡回答了這樣一句,從她身邊走過。
何姒兒臉上又忍不住紅了。難道別人誤會她說的是青樓姑娘的那個「姑娘」了?那麼該要如何稱呼?「妹妹」?之前這樣叫,那是自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別人,現在別人救了自己,再叫這個可就有些唐突了... 那難道和那些江湖子弟吹捧自己一樣地稱呼「仙子」?
這位唐門的仙子卻沒理會她,而是徑直走到了密室的一角,伸腳踢開了幾片破碎倒塌下來的屏風,對暈倒在下面的水玉竹冷聲說:「若是你再不起來,便永遠都不用起來了。」
但水玉竹確實就沒有起來。早在天河鬼那一聲大喝的時候她就被直接震暈了過去,後來在天河鬼一拳的罡風激盪下和屋中其他的傢俱擺設一起被吹得四處亂撞,然後就被埋在了這屏風之下,直到現在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但是那位唐門的少女好像並不這樣以為。她抱著刀的手指一彈,一根細針就帶著風聲激射而出,一下射入水玉竹的小腿上的三陰交中。「啊」的一聲慘叫,水玉竹馬上就醒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剛剛中針小腿。
唐門的少女卻是微微一怔,好像沒想到會是這樣。
「救命~ 救命~ 妹妹快幫幫我!我腿斷... 斷了,裡面好像又有蟲子在叮我... 好痛~ 好痛啊!」水玉竹連聲慘叫,頃刻間腦門上的汗水、眼中的眼淚就全部冒了出來,加上之前就已經凌亂了的頭髮更顯得狼狽不堪,早就沒了那副柔媚恬靜的淑女模樣,只顧哭喊著求少女救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就是罪魁禍首一樣。
唐門少女又是一愣,一雙柳葉細眉皺得越來越深,看著水玉竹的表情更是古怪... 終於唐門少女附身下去,對著她的小腿一拍,那支細針就自動從水玉竹的身體中彈了出來,被她順手一拈取在手中。
何姒兒也快步走了過來。剛才那一幕她也似乎看明白了,是這唐門少女好像認定水玉竹是和她一樣別有身份、裝扮成青樓女子進來這裡的,但現在這樣看來好像根本又不是。三陰交乃是重穴之一,稍有受損說不定就會折損修為,只要是真的學武之人就斷沒有心甘情願這樣挨上一針的道理。而且這唐門少女的出手看來極重,弄得不好水玉竹的這隻腿下半生都會帶有殘疾。
「唐家妹妹,何必下這麼重的手呢?這位水玉竹姑娘分明就不是...」
唐門少女猛地扭過頭來,一雙鳳眼瞪視著何姒兒,柳眉含煞,分明帶著幾分難抑的嗔怒:「妳叫誰是妹妹?我說了我不是...」
這時候一隻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按在了唐門少女的胸口,唐門少女整個人就僵住了,臉上的嗔怒也全數化作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手是水玉竹的。她的手纖細柔軟,好似根本沒有骨節一樣,真的是如水一般;她的動作也不帶絲毫煙火氣,一點都不快,好像是雲煙構築的一片虛像,悄無聲息、潤物無聲地就飄到了唐門少女的胸口上。
何姒兒剛剛明白過來,還沒想清楚自己該怎麼辦,就看到水玉竹啜唇對她輕輕吹了一口氣,輕巧甜蜜得就像是隔空吻了她一下,然後一股甜甜的香醇之感就從鼻端裡衝入,她不自禁地腳一軟,就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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