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42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2
正文 第十章 妖魔(四)

    轟隆一聲巨響,宛如一道春雷在這清晨的樹林中陡然炸開。

    日光漸起,依稀可看得見萬里無雲,那自然不會是雷。這炸開的是胡茜身邊的那隻狗頭機關獸。不知什麼時候,她的手就一直按在了那隻狗獸機關獸的身上,就在這眾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只機關獸的狗頭就炸出一聲巨響,帶著一叢火光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激射了出去正撞在雲州大漢的腰間,直直地也將他撞飛了出去,連即將咬在嘴裡的手中的白衣少女也丟了下來。

    準確地說炸出的聲響是兩聲,這狗頭在撞中雲州大漢的同時也炸了開來,只是這炸聲不大,淹沒在了第一聲的巨響中,而炸出的火焰卻把雲州大漢的小半邊身軀裹了進去。

    被撞倒在地的雲州大漢馬上發出一聲幾乎能比擬那巨響的嚎叫。那是之前這狗頭機關獸曾經噴出過的火。只是剛剛沾染上,雲州大漢身上的衣衫和毛髮馬上就化作了灰燼,火下的壯碩肌肉也眼看著焦枯乾萎下去。就算現在只是燒著了他小半的身軀,但最多也只需要幾息的時間也能把他另一邊的身體一起給烤熟。

    但畢竟還有幾息的時間。雲州大漢雖然慘嚎著,卻沒有和之前燒著的人一樣滿地打滾,他猛的扭過了頭,臉上的筋肉因為劇痛和近乎瘋狂的暴怒再沒有了絲毫的人樣,那雙眼中的火焰比燒在他身上的火焰更亮更熱更灼人,雙手在地上猛的一撐,只憑著這雙手之力就朝胡茜飛撲了過去。半空中,他的下半身用一個比較古怪的角度彎曲著,剛才那狗頭的一撞似乎已經把他的腰給撞斷了。

    胡茜在飛退,從狗頭機關獸射出狗頭的時候她似乎就已經預料到了雲州大漢的反撲。但即便如此,只用雙手的雲州大漢也比一身籠罩在盔甲裡的她要快得多,只是兩個呼吸之間就已經追上了她,這時她也已經退到了另外一隻機關獸的身邊。這是那隻鳥首機關獸,那一對金鐵鑄就的利刃翅膀早已在背上豎立了起來,體內也隱約傳出機括弓弦繃緊時的吱嘎聲,隨著胡茜的嘴裡的一聲低鳴,這對金鐵翅膀立刻呼嘯旋轉著砍劈了出去。

    誇啦一聲,飛出翅膀的機關獸直接散了架,似乎是內部的機括負載超過了極限。而這用全部機括之力發出的兩隻翅刃也快到了不可思議,直接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拉成了兩道白色的光帶。半空中的雲州大漢幾乎來不及反應,就被一道光帶攔腰斬斷,另外一道則斬去了右手和小半個腦袋。

    雲州大漢斷成了兩截的身體餘勢未衰,越過了胡茜之後依然一直朝前飛去,沿途灑下大蓬大蓬的鮮血和內臟,直到數丈之外才跌落在地。而那兩道化作白光的金鐵翅膀也直到砍斷了數顆碗口粗細的樹之後才嵌進樹幹中。

    「妖孽休得猖狂,受死~!」好像一直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李玉堂抽劍趕來,對著地上的已經幾乎是半具屍體的雲州大漢疾刺。

    可惜這還只是幾乎,暫時還不是真的屍體,雲州大漢那半截身體上僅存的左臂居然還能猛的一揮,飛撲過來的李玉堂連人帶劍就倒栽了出去。

    滿地的內臟血泊中,雲州大漢那還燒著火焰的殘軀還在死命的掙扎,喉嚨裡還能發出幾下低沉的吼叫,但這樣的傷勢幾乎已經不能算作是傷,只能是逝。終於,足足半盞茶的功夫之後,他才漸漸地完全不動了,變成了一堆散發著焦臭的殘缺屍塊。

    「神機堂的機關之術果然天下無雙,威力驚人!這次也要多虧了胡香主了。」剛從地爬起來的李玉堂捂著鼻子,鼻血從手指縫中不斷流下,也要忍不住的叫好。幸虧雲州大漢垂死之際還只有一隻手臂,要不然這位青州大俠斷掉的絕不會只是鼻樑。

    胡茜並沒出聲,站在原地默然了半晌,這才從頭盔下傳出一聲歎氣聲:「可惜了,這兩隻機關獸也只是試作品,這下便是再也不能用了。」

    不只是鳥首機關獸散了架,那隻狗頭機關獸也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四肢折斷,顯然也是承受不起那狗頭射出時的反衝之力,無頭的頸脖處只剩一個空洞,煙囪一樣在朝外冒出青煙,看起來確實都是不可能再用了。

    「但......這蠻子怎可能變得如此厲害?」李玉堂看了看地上還燒著的屍體,焦臭之中也交雜了點烤肉的味道,讓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怕是那妖魂激發出了這人血脈中的獸性。」遠處的滅怒和尚終於勉強坐了起來。

    「雲州人歷代信奉山川鳥獸為神靈,傳聞上古時也曾人妖共居,一些雲州人血脈中可能隱藏得有妖獸之血。這兩隻妖魂獸靈同是以雲州巫法祭煉,雖非這人的本命妖獸,但貧僧又替他將獸魂鎮壓在神魂深處,獸魂才得以逐漸激發他體內血脈,再融為一體,讓其變作半妖之身之後力大無窮行動如風。其實前幾日他容貌體型日漸有異的時候我等就該警醒,今日要不是胡香主這兩隻機關獸在,只怕就不可收拾了......」

    滅怒和尚的聲音像是扯著一個快破的風箱。只差一點點,雲州大漢那一抓就能把他的脖子整個撕爛,他一邊說話一邊取出金瘡藥抹上,血已經他全身的僧袍浸透,合著他那一臉猙獰的怒容看起來好像剛剛從血池地獄中撈起來的惡鬼。

    「大師這傷勢怕是已經不能行走了吧,那......該怎麼辦?」

    「無妨。這傷勢雖重,卻還不至於喪命,貧僧就在此處休息養傷幾日罷了。」滅怒和尚看起來已經很虛弱,但也努力地在怒容中擠出一個笑容,只是加上滿臉的血讓他這個笑有些驚悚。「幸好貧僧已用法術辨別出了方向,這妖陣的運轉今日似乎也停了,你們應該能趁機走出去,就暫且不用管貧僧了。」

    「大師高義~!但我等這幾日和大師一起出生入死,同舟共濟,於這為難之際怎麼說也不能丟下大師不管......」李玉堂先是振奮了一下,但馬上又露出為難之色,無論這出陣的誘惑有多大,但這絕不能棄同伴於不顧的俠義道精神卻也是一定不能忘的,至少不能忘表露出來。

    「無妨。大師佛法深湛,這樹林中也沒有什麼野獸妖物,不會有性命之虞。我們出陣之後速速去洛水城找人來救大師不就行了。」胡茜一直默然不語地看著那兩具機關獸的殘骸,這時候突然開口接下了李玉堂的話頭。

    胡茜的話讓李玉堂頓時眼睛一亮,一擊掌叫道:「正是如此~!我們正是該快快出發,快回去找人來救出大師!」

    胡茜又指了指遠處地上的白衣少女,用她那特有的機括似的冷冷的強調說:「但可惜我那兩具機關獸也都毀了,我們若是帶著那妖孽行走起來也快不了,只有將她放在這裡,由大師看管,待得我們帶了人手回來再押送回去。」

    李玉堂一驚,連忙說:「咦?胡香主,那妖孽干係重大......」

    「放心,大師雖受了點傷,但那妖孽也在乾天鎖妖符的鎮壓之下,我們快去快回,當無大礙。難道你還想背著那妖孽連夜趕路麼?」

    「這.......也是。」李玉堂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打了個寒戰。

    「貧僧這只是外傷而已,法力還在,這妖孽被符法封鎮,你們快去快回,想來也是沒有太大問題。」滅怒和尚也點點頭,盤膝閉眼,似乎準備打坐運功療傷。

    「夏兄弟,你那裡還有水麼?若是沒有就用凝水咒弄些清水出來給大師預備著,大師要在這裡等我們幾日。」

    從還沒開始動手,小夏就站得遠遠的去了,但這場兔起鶻落的戰鬥實在來的太快,轉折得也太快太出人意料,好像把他給看得愣了,直到現在為止他還站在那裡愣愣地看著地上雲州大漢的屍體。聽到胡茜這句話,他才猛然反應過來似的,點了點頭,從腰間取下了水囊,拔掉塞子拿在左手,然後右手在空中虛畫出一道符箓,口中喃喃念了兩聲,右手的指尖再對準水囊口子,指尖上就不斷有水珠凝聚出來,匯聚成一股細細的水流滴落進水囊中。這一道凝水咒只是五行宗的基本符箓,他也只有用這樣在虛空中以神念的方式劃出,看起來有些高人的影子,其實每天大概也就只能用上一次而已。

    「嘿,這野道士小子功力淺薄,符法倒頗見精深。」李玉堂冷哼了一聲,咂了咂嘴。

    小夏轉頭看了看李玉堂那幹得幾乎要流血的嘴唇,突然問:「李大俠可要點水麼?在下功力淺薄,卻也還能再裝上一些。」

    「咦?」李玉堂有些驚喜地一怔。他的水被雲州大漢之前拿過去喝了不少,也早沒了,現在雖然是餓得發慌,但也渴得厲害,只是和這小子一直以來都極不對付,不好開口罷了。

    「這一道凝水符大概還能裝半袋水,只要五十兩銀子,想必也夠李大俠回洛水城了。」

    「你~!你這小子膽敢訛詐於我?」

    小夏反而一副看到怪物的模樣說:「我這等修為淺薄的野道士行走江湖,平日就以繪製符箓販賣賺幾個飯錢,如今形勢險惡機會難得,自然要坐地起價。明碼實價,又不是強買強賣以次充好,李大俠何來訛詐一說?不要便算了。」

    「你......」李玉堂一雙變了形的劍眉抖了又抖,明明已經止住了的鼻血又開始在流。終於他還是從懷裡掏摸出幾張銀票,抽出一張來,和乾癟的水囊一起交給了小夏。

    於是給滅怒和尚灌滿了一袋水放到他面前之後,小夏又再給李玉堂裝了半袋,手指間就再沒有清水流出了。把水囊丟還給李玉堂,小夏又從腰間抽出虹影劍,砍下了一根粗枝削尖,然後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戳了起來。

    「你是要準備把這雲州蠻子埋了麼?」胡茜忽然問。

    小夏點點頭:「大家畢竟相識一場,怎麼也不能看著他暴屍荒野。」

    「那你是不打算走了?」

    用這樣一個樹枝來撬出個能埋下雲州大漢的坑,那怎麼也不會是一小會的事情。很明顯胡茜和李玉堂都沒有要幫忙或者要等他的意思。小夏想了想,歎了口氣:「那胡香主李大俠你們先走吧,我將黃兄弟埋了後再離開。」

    胡茜不說話了,只是默默地看著小夏在那裡用樹枝戳著地面,頭盔下的眼光有些奇怪的味道。

    「胡香主我們走吧,這小子若是誤了時機走不出去也是自己找死,何必理他。」李玉堂喝了幾口水,感覺舒服多了,但想到這每一口水都值得好幾兩銀子,又心痛得厲害,對於這種無知小輩的自尋死路很是樂見其成。

    「沒錯。走吧。」胡茜再看了看小夏的背影,頭盔下的嘴動了動,似乎是笑了笑,再轉身朝那邊已經大亮的東方走去。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2
正文 第十一章 真相(一)

    坑裡,雲州大漢半截半截的屍體上一半燒得焦黑,沒焦黑的一半也已經烤熟了,他臉上黑毛已經燒掉,雖然模樣也還是像猴子和狼更甚於像人,但看起來卻好像是這幾天以來最安詳平靜的。

    小夏用腳把坑邊的土都蹬了下去,踩實之後再把那給他撬坑的樹幹立在墳頭前,本想當做墓碑,卻不知道雲州大漢的本名,那所謂的姓黃名得勝是臨時想出來的,而且這也根本沒得勝,反而得了死,最後想了想,持劍在上面寫了一句「聰明易夭」。

    「阿彌陀佛,這等凶險困境之中夏施主也不忘同僚之情,果然宅心仁厚。」身後傳來滅怒和尚的聲音,小夏轉過身去。不遠處的樹蔭下,一直閉目調息著的滅怒和尚已經睜開了雙眼,聲音還是沙啞中透著虛弱,眼神也是黯淡無光,連那滿臉的怒容現在看起來都不是那麼怒了,反而帶點淒苦相。他一身的僧袍被棕色的血痂凝成了一塊,微微一動,外面的血痂硬殼就開始碎裂剝落。剛才雲州大漢給他的一抓實在是不輕,也許再重上一絲,他就永遠沒醒來的機會了。

    小夏抹了抹額上的細汗,朝滅怒和尚走了過去。他就知道只要他留了下來,滅怒和尚就一定會主動找他說話,剛好,他也對滅怒和尚會對他說些什麼非常的好奇。

    「大師,此間事了,我也要上路了,可還有什麼吩咐麼?」上前先施了一禮。小夏問。

    滅怒和尚的怒容皺了皺,好像是想了想,才歎了一口氣,說:「貧僧確有一事囑托夏施主。此事干係重大,也十分危險,本不欲將施主牽連其中,但貧僧如今也實在無從選擇。好在施主宅心仁厚,聰慧過人,也確堪托付。」

    「哦?大師有事但說無妨。」

    「嗯。夏施主既然精通符箓之術,不知可會繪製神行符?」

    神行符能在一兩個時辰之間讓人行路跑步的速度大大加快。因為人身反應協調並不能隨之提升,不用說廝殺戰鬥中了,連崎嶇難行的山路之類的地方都用不上,事後腿腳筋肉還要酸痛疲勞,只能用於急迫時候的趕路之用,倒也不算多高級的符箓,神機堂將之評為中三品而已,小夏勉強也能繪製,而且他符囊裡就存有兩張,於是點了點頭。

    滅怒和尚在懷中摸了摸,取出了一份度牒,再伸指在自己傷口深處蘸了點血,在上面寫了幾個血字之後遞給小夏,說:「便請夏施主朝南而行,速速出陣之後以神行符前去南邊東陵縣小普陀寺,將貧僧這度牒交予寺中主持普濟大師,將此處情況告知於他,請他速速前來營救貧僧。」

    「咦?」小夏有些錯愕。「胡香主他們不是朝東去了麼?難道是要朝南才能出這妖陣?」

    滅怒和尚又歎了口氣,朝旁邊不遠處地上依然昏睡著的白衣少女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說:「能出陣的,都能出陣。只要遠離那妖孽,朝東朝南都能出陣。」

    「咦?」小夏這下是大大的錯愕。「大師早就知道這出陣之法?」

    滅怒和尚點點頭:「其實前天昨天離去探路之時,貧僧就以神足通分別朝兩個方向而行,後來都已出陣而去,返回之時也並無異樣。之前我們追蹤這妖孽時路過這樹林也不見古怪,直到後來帶著這妖孽才被困其中,偏偏獨自行去就不見阻礙,可見這樹林妖陣其實乃是圍繞著這妖孽運行的。說不定是這妖孽之前作下了什麼手腳,所幸這妖陣只是殘骸,出陣之法其實也不甚難。」

    小夏皺眉看了看白衣少女,想了想,又問:「那也就是說大師其實並沒有轉回去看我所標注的標記了?還有大師既然查明了出陣之法,又何不早說?否則何至於落得如此身受重傷的地步?」

    滅怒和尚搖搖頭,一臉的怒容朝中間用力擠了擠,似乎是要想表達出一個苦笑來,說:「若是早說,恐怕就不是重傷如此簡單了,說不定還要連累夏施主你啊。」

    「大師何出此言?」小夏的眼睛已經瞪得幾乎比滅怒和尚的還要大。

    「那夏施主可知貧僧為何要你朝南而行?為何不要你和那兩人一起朝東?」

    「難道是因為胡茜和李玉堂那兩人......」

    「不錯。原因便是那兩人。夏施主你當那兩人真的會帶幫忙的人回來麼?」滅怒和尚點了點頭,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這口氣帶著怒意從受傷的喉嚨間擠出來,像一個垂死之際竭斯底裡的喘息。

    「那李玉堂自命大俠,其實乃是沽名釣譽之輩。你之前也聽他說過,這妖孽不止價值千金,更可助他登上那除妖滅魔令而名滿天下。這種人好名利之心已是深入骨髓,縱然滿口仁義說得天花亂墜,但為了這大好機會,那便是什麼也都幹得出來的。」

    小夏點點頭。滅怒和尚說得不錯,不過卻並不是重點。那位青州大俠好名好利瞎子也看得出來,當然那自以為是自命不凡也是一樣,而自命不凡通常都是蠢貨的特徵,無論在哪種情況下,蠢貨永遠都不可能是重點。

    果然,滅怒和尚頓了頓又說:「最為可怕的還是那神機堂的胡茜。她那兩具機關獸明明有如斯厲害的手段,卻一直隱忍不用,後來所用之時還害得洛水幫一眾高手死傷殆盡,連我和那雲州施主也險些喪命。之前她還說托辭顧忌機關控制不好,但剛才對付那妖化的雲州施主時又如臂使指,哪裡控制得不好了?還有,夏施主你也看到了,剛才我被那雲州施主擊傷之後,她是為何要出手的?」

    「是為了這妖孽......」小夏看向不遠處的地上,白衣少女依然還是睡得那麼甜那麼香,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微笑,純真美麗得好像和這世上的一切紛爭醜陋都無關。但小夏知道自己之前猜的沒有錯,現在滅怒和尚也沒說錯,這一切確實都是因為她。

    「不錯。便也是為了這妖孽。」滅怒和尚點點頭。「貧僧不知那胡茜是否也和那李玉堂一般為了這妖孽帶來的虛名實利。但若論心機深沉,手段毒辣,無疑更遠遠超出之上。困在這妖陣之中她可能還有顧忌,而一旦能夠安然出陣,恐怕我們就有如同洛水幫那些江湖同道一般有性命之虞。貧僧原想暫借這妖陣拖延時間,慢慢找出她的破綻再藉機將之制服,所以才在之前說夏施主你所做標記並無變化,只是一時的緩兵之計而已。哪料得到那雲州施主妖化之後如此棘手,雖然也逼出了那胡茜隱伏的手段,貧僧卻也身受重傷......」

    「而那兩人離陣出去之後,無論是自以為找到了出路而立刻返回,抑或是前去洛水城找到了幫手再回來,都不會再留任何知情人的性命。好在還有夏施主你宅心仁厚,貧僧便只有將這唯一生機寄托在夏施主身上了。那小普陀寺乃是我淨土禪院門下,普濟師兄得你報信之後必定前來救援。即便來不及,也能將此事真相大白於天下。還請夏施主快快動身,貧僧傷勢太重,可能也撐不了多久了.....」

    一口氣說完這些,滅怒和尚的聲音又衰弱了下去,似乎這番話把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精神都用光,連眼睛都重新閉上,氣息也漸漸細微,好像真的如他所說,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大師放心,小子這就馬上動身。」小夏一邊取出一張神行符,一邊朝滅怒和尚所指的南方走去,但是當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他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轉身過來,看著滅怒和尚說:「不過小子還有一事未明,望大師解答。」

    「夏施主請說。」滅怒和尚只是微微出聲,好像連睜眼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

    「那胡茜和李玉堂想必是為了功名利祿才想獨佔這妖孽。大師乃空門中人,又何故想要獨佔這妖孽呢?」

    滅怒和尚的雙眼陡然睜開了,眸子深處似乎有光一閃,本來已經奄奄一息的怒容像澆了油的火一樣轟的一下又燃了起來。這一瞬間,他四周似乎有什麼東西朝外猛漲了一漲,一直看著他的小夏突然有了忍不住想要遮眼退開的感覺。

    不過小夏並沒有真的動。他現在離滅怒和尚已有二三十丈,手上的神行符一觸即發。雖然不過是中三品的符箓,但若只是用來跑路,這道符箓也確實是非常好用的。更何況滅怒和尚的樣子看起來也不需要跑路。

    果然,滅怒和尚並沒有真的怎麼樣。那雙眼中的精光只是一閃,隨即又黯淡下去了,那怒容也重新熄滅陷入萎頓中。好像是受了這一驚,滅怒和尚猛然咳嗽起來,喉嚨處和口中都滲出了血。

    小夏還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連臉上的表情都沒變過。

    「......果然...還是瞞不過有心人嗎......」咳了一陣,滅怒和尚終於緩過氣來,喘息了一下,重新安靜了下來,還是閉上了眼睛,用嘶啞的聲音虛弱地緩緩說:「算了,事到如今貧僧也不瞞你了。沒錯,這妖孽確實幹系重大,不過卻不是貧僧想要獨佔,而是這妖孽本該就歸我淨土禪院所有。」

    「願聞其詳。」小夏淡淡說。

    「夏施主你不是一直奇怪這妖孽為何能在乾天鎖妖符下還能維持人身麼?那是因為這妖孽本就是人。或者說,她那一身皮肉骨血俱都是天生,只不過那魂魄靈智卻不是,那該是得了我赤霞師伯的舍利子護持,不入輪迴,直接以生魂投胎成人。」

    小夏眼睛不禁微微一亮。

    少女當然不是人,至少不是一個真正的人。從一開始,所有人看到她的時候從本能上就清楚到了這一點。活生生地剝皮,殺人,這些當然也有『人』能做,會做,卻不會做得那樣天真自然,沒有絲毫的癲狂之意和戾氣殺氣。就像純真的孩童肢解爬蟲取樂,慈祥的老婆婆殺魚殺雞給孫兒熬湯一樣,要從內心最深處認為那根本不是『殺』,不是剝取一個和自己有相同之處的生命。

    但是乾天鎖妖符之下的少女依然還是少女,這又確實讓所有人無法理解,包括小夏在內。而現在滅怒和尚所說的正是唯一的解釋。至少這一點上可以肯定他沒有說謊。

    「當年我赤霞師伯於這青州剿滅樹妖之後返回淨土禪院,卻不與任何一人交談,只是在大雄寶殿中正對佛祖塑像大哭三聲然後大笑三聲,隨即坐化圓寂,無人知是何緣由。而火化師伯遺骸之後居然並無一粒舍利子留下。赤霞師伯一生降魔衛道,為我淨土禪院廣播佛法立下無數功德,一身佛法修為更是已近金身羅漢之境,怎可能圓寂之後並無舍利子?方丈與各院長老商討之後才得出定論,這只能是師伯自己已將畢生修為凝成一粒金剛舍利子渡與他人。這二十年來我們在這青州境內四處探訪尋找,也沒發現師伯的傳承所在,直到今日遇見了這妖孽,方才得知赤霞師伯的金剛舍利子不知怎的竟然落到這妖孽身上......所以貧僧必定要將這妖孽帶回淨土禪院,請方丈師叔和諸位長老查明其中緣由,再將這妖孽封入十方淨世舍利塔中永世鎮壓。」

    「原來如此......」小夏長歎一口氣。這和之前少女所說的,他猜的都基本能對的上。滅怒和尚這些也應該沒有說謊。那接下來的很多都解釋得通了。「這妖孽此番犯下的殺孽實在太重,更虐殺了洛水幫少幫主,若是帶回洛水城去,白老幫主盛怒之下定不會饒她性命。再說此事也有損淨土禪院之名,所以大師才不欲我們插手其中,也不願我們知曉其中緣由了?」

    「結果夏施主還是知道了......」滅怒和尚擠出一個很虛弱的苦笑。

    小夏也笑笑,搖頭說:「大師放心,小子只是對於此事有許多不解,想弄個明白罷了。淨土禪院赫赫數十載威名不只於江湖之上,據說甚至上達天聽,小子絕不會不自量力胡亂去散播什麼謠言。」

    滅怒和尚也再笑笑,笑得好像也沒那麼苦,那麼怒了:「夏施主宅心仁厚,聰明過人,自然不會如此。所以貧僧才說將給夏施主聽。還請夏施主莫要再耽擱了,快快啟程前去南邊東陵縣吧。」

    「不用去了,他哪裡也去不了了~!」一聲怒吼遙遙傳來。中氣十足中隱然還有幾分刻意拔高出來的凜然正氣。赫然是早該出陣去了的那位青州大俠李玉堂的聲音。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3
正文 第十二章 真相(二)

    聽見這聲音,小夏和滅怒和尚兩人都是一臉的愕然。

    這一聲大喝聽起來至少離他們還在百丈開外,以李大俠這樣刻意地一聲大喝,他們這裡也只是勉強能聽清楚而已,而他們只是在這裡的以平常聲交談,周圍也不是溶洞之類的密閉空間,聲音無論如何傳不出二十丈之外去,那位李大俠是如何聽得見他們的話語?難道說這位李大俠也修成了佛門天耳通的神通?抑或這怒吼根本是在對別人發出的?

    但是以李大俠的資質,慧根,恐怕就算釋迦牟尼佛親自教誨,也多半是修煉不出什麼佛法神通來的。至於那是不是對別人怒吼的,也肯定不會是了,因為小夏和滅怒和尚臉上的驚愕還沒褪去,就看見李大俠從那邊遠處的樹林中隱隱現身,正飛奔而來。

    飛奔到兩人十多丈開外的地方,李玉堂這才停步,呼哧呼哧地大喘起氣來。他怎麼說也是有一身內功,這百丈距離就能跑得喘氣,可見確實是用了全力。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噌的一聲拔劍在手,李玉堂怒目瞪視著兩人。

    很怒,確實很怒,甚至比滅怒和尚的那張已經被固化了的怒臉還要更怒,李大俠臉上的怒容,眼中的怒火都已經達到了人的五官所能表達出來的怒意的極限。看得出來如果不是用莫大的意志力控制住,李大俠隨時都會撲上來活生生把他們給咬死嚼碎吞下肚去消化成大便再拉出來跺上幾腳。

    終於喘得緩過了氣,理順了點心氣,李大俠才陡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好禿驢~~~~!!」

    原來他一直瞪視的不是兩人,而是滅怒和尚。這個時候小夏和滅怒和尚兩人才發現這一點。但是他們兩人臉上的驚愕卻沒有稍減,甚至更甚,還互相對望了一眼,都以茫然回應。滅怒和尚到底對他做過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能做些什麼。小夏想不明白,滅怒和尚自己看起來也不知道。

    「好禿驢~!是非不分!顛倒黑白!莫名其妙!虧我還敬你們淨土禪院乃名門大派才尊稱你一聲大師,卻如此的胡言亂語,毀我清譽俠名~!狗屁大師~!」李大俠怒吼連連,虛指向滅怒和尚的劍尖也是抖了又抖。「居然說我沽名釣譽~!?好名好利~!?你知不知道青州江湖說起我李玉堂人人都要稱一聲大俠?人人都知我坦蕩磊落,行俠仗義,義之所致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每年都要捐數百兩銀子給義倉流民~!連你們淨土禪院這次青州法會我也捐了五十兩~!早知如此,便是拿去餵狗也不便宜了你這些是非不分的禿驢~!」

    原來這位大俠是惱怒之前滅怒和尚對他的評論定語。小夏和滅怒和尚臉上的愕然稍減,不過面色卻更顯的古怪,小夏甚至有些想笑,如果現在實在不是適合笑的時候的話。

    還有一個身影也從李玉堂飛奔來的方向緩緩而來。稜角分明的外形,行走間略顯僵硬的動作,看起來好像一個巨大的牽線木偶。是胡茜。

    對於胡茜的出現小夏沒有怎麼吃驚,李大俠當然不會是一個人在那邊,他順便瞥了一眼滅怒和尚,滅怒和尚似乎也沒有怎麼吃驚,至少遠沒有比聽到李大俠的怒吼的時候吃驚。

    和李大俠的飛奔而來相比,胡茜走得很慢,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她一邊走著一邊好像手裡還擺弄著什麼東西。慢慢地走進了,才能看清她一隻手裡裹著一團閃閃發光的細線,細線的一端上繫著一個喇叭狀的金屬薄片,另一端一直拖到地上,她一邊走一邊把那地上的細線收起裹攏,一直到了離這裡不過十丈的地方,她才從一棵樹的背後拖起一個碗狀的金鐵薄片來,那細線的另外一端就連接在背後。

    雖然第一次見,小夏想了想還是明白了那東西是傳聲用的。他在蜀邊的礦山礦坑裡看到過裡面的礦工用連接起來的竹竿傳聲,一些高級的青樓裡也在妓女床邊裝著銅管用以偷聽一些恩客的私密事。這東西應該也是同一類的,只不過做得更為精巧罷了,那碗狀的金鐵片上隱約還能看見篆刻得有符箓。他們兩人大概就是借用著這個東西在百丈之外偷聽他和滅怒和尚的對話。

    將收攏來的兩片金鐵薄片折疊了一下,和那團細線一起往身上那套機關鎧甲的左肩處一按,這套偷聽用的小玩意就全被收入到盔甲中去了。然後胡茜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話,連正午的陽光似乎也穿不透她那頭盔下的陰影,讓她的模樣表情都依然的朦朧難見,看上去宛如一隻寄生在這盔甲陰影裡的鬼魂。

    小夏手中的神行符化作一團青光滲入自己的雙腿之中,然後緩緩朝後退去。他敢確定如果要動手,自己大概不是他們這任何一人的對手,就算是看起來似乎重傷的滅怒和尚都一樣,而李大俠似乎腦子有些不大夠用,但既然能夠被洛水幫花重金邀請來,那手上的功夫應該是很夠用的。

    好在現在已經知道了出陣的方法,滅怒和尚已經重傷,胡茜的機關獸已經廢了,有這神行符在身,全身而退應該沒問題。只是小夏心裡還是隱約感覺哪裡似乎有些不妙。

    「阿彌陀佛。想不到兩位施主居然設計來偷聽我們說話。那你們如今已經知曉了出陣的方法,難道折返回來就是要取貧僧性命麼?」滅怒和尚歎一口氣,搖搖頭,用力地咳嗽兩聲,嘴邊和喉間一起震得滲出血來,更顯得淒慘。

    「住嘴!禿驢!休得要假惺惺地裝好人~!」李玉堂一聲大喝,怒容已經逐漸被滿臉正氣掩蓋下去。「你當我不知道你搞的什麼鬼麼?你先是故意將那雲州蠻子的妖魂鎮壓在體內,又帶著我們在這樹妖陣中亂轉,借口出去探查,其實就是想用那逐漸妖化的蠻子來借刀殺人。幸好胡香主機智過人,看穿了你的陰謀詭計,令你和那蠻子自相殘殺,最後再以機關術將那蠻子除掉。你落得如此下場正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如今還顛倒是非,意圖污蔑我和胡香主。還想著靠那臭小子去給你找救兵?妄想!」

    李玉堂義正詞嚴地說得正痛快,眼角看到了小夏正在朝後退去,立刻把長劍虛指向他,厲聲高喝:「臭小子給我站住!」

    小夏當然沒有站住。雖然也沒扭頭就跑,還是在慢慢地朝後退去。至於李玉堂他看都沒有看,他一直留意的是那邊站著沒動的胡茜。

    眼看小夏沒理會他,李玉堂的眼睛一瞇,頓時殺氣四溢。他邁步走了過去,卻不是走向小夏,而是走到了白衣少女是身邊,手中長劍放到了白衣少女的身上,再對小夏陰陰一笑,說:「小子。若是你敢跑了,我就將這妖孽的手腳一隻隻全部剁下來,然後將臉也全割花掉。」

    「嗯?」小夏一愣,還真的就站住了。這位青州大俠的所作所為確實有些高深莫測,讓人全摸不著頭腦。

    「哈哈哈哈哈哈...」李玉堂昂頭一陣大笑,低頭再看小夏的時候雙眼精光四射,語氣中也滿是一切盡在把握中的自信味道。「早在前天夜間監視到你給這妖孽喝水,我便疑心你這小子肯定被這妖孽迷惑住了。妖孽化人通常都變化得妖艷俊美,就正是為了方便迷惑如你這等心性淺薄的無知之徒。可憐你這些淫心大動的無恥敗類,連人是人妖是妖都分不清楚,大概還在想著戲台上那些以身相許,雙宿雙棲的把戲吧?你借口給那蠻子收拾屍體而留下,也定是捨不得這妖孽吧?這一切怎瞞得過本大俠的眼睛!?」

    「這......」小夏的表情頓時變得很精彩。這位李大俠確實天資聰穎,神機妙算。

    不過小夏他也沒繼續朝後退去,這距離也足夠了,而且現在看來,他可能還真的不能轉身就走。

    「好了,李大俠,先把正事辦妥之後再說其他吧。」胡茜終於開口了,還是那樣冷冰冰的聲調。她一直對著樹下盤膝坐著的滅怒和尚,而對小夏她則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好像那真的不過就只是可以稍後再慢慢處理的『其他』。

    「滅怒大師,事到如今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有什麼都不必再遮遮掩掩了。既然我那兩隻機關獸壓箱底的機關都被你逼出來了,你也差不多該把你壓箱底的手段亮出來了。如果還要藏著的話,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沒機會了。」

    胡茜還是站在原地沒動,只是雙臂抖了抖,兩把雪亮的短刀就從手肘處的盔甲中彈了出來。李玉堂也挺了挺手中長劍,一臉的肅然。淨土禪院的護法金剛,無論放在任何時候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不能輕易對待的對象,即便是這樣受了重傷也好。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滅怒和尚搖搖頭,又歎了一口氣。今天他歎的氣實在太多,小夏覺得說不定他以後連法號都要改成莫愁才行。「若不是萬不得已,貧僧實在不願如此再造殺孽。但人心險惡,江湖多難,也不知要等到何時,用何種手段才能令眾生安樂,一心向佛......對了,將你們這種只為一己私立就無所不用其極的惡人都一起殺光便可以了。」

    說到最後這一句,滅怒和尚萎頓半垂著的頭忽然抬了起來,彎著的腰也一下挺直了。

    其他三人同時都是一怔,倒不是因為他的這句話,也不是他的抬頭挺胸,而是他臉上的怒容突然不見了。那一直盤踞在他臉上,固定得好像天生模樣就長成那樣的怒容現在一下就完全消失了,那被扭曲擠壓著的五官全部平復了下去,浮現出的是一張平實憨厚,好似一個淳樸鄉農一樣人畜無傷的臉。

    「你們三位可知道,我是為何去淨土禪院出家的麼?」

    一點都不怒的滅怒和尚再開口,連聲音都不怒了,憨厚中帶點靦腆,連說的話都是這麼親切祥和。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3
正文 第十三章 真相(三)

    「大概還是二十五年前吧。那時候我還是一個蜀州境內小村子裡的尋常農家少年,父母俱在,加上奶奶還有兩個哥哥,一家六口以種地為生。蜀州氣候潮潤溫暖,糧食也容易種,加之我們離唐家堡不太遠,倒也沒什麼山賊盜匪,家裡還養著一欄豬,不時殺一口拿到附近的集市上去賣,日子倒也過得滋潤悠閒......直到有一天下午,我和我二哥一起去集市販豬回來,看見了我家那口養了十來年的老母豬在堂屋裡打盹。奇怪的是家裡卻沒有其他人的響動,父母不是說過要把留下的豬肉用來熏臘肉麼?還有該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奶奶呢?」

    這無疑並不是個適合回憶的時候,更不是地方,但滅怒和尚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沒去看劍拔弩張的胡茜和李玉堂,也沒理會不遠處的小夏,只是盯著地上,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回憶當中。自言自語地說到家人哪裡去了的時候,他還一臉的疑惑之色,皺皺眉,搖搖頭。

    而周圍的三個人卻也沒有打攪他。明明四周的殺氣和惡意明顯得能讓最遲鈍的人起出雞皮疙瘩,一片寂靜中卻是一個平淡溫和的聲音在追述童年,似乎連穿過樹葉落下的正午陽光都詭異起來。

    小夏沒有。他好像沒有理由去做任何事,退開了足夠的距離,激發了神行符,他隨時可以全身而退,他現在留在這裡似乎就只是想看看熱鬧而已。

    李玉堂也沒有。雖然他額頭上已經見汗,握著長劍的手上青筋暴露,臉上的神色也是猙獰一片,卻還是沒有敢上前動手。因為胡茜還是靜靜地站著沒動。而她沒有動,李玉堂也就不知道怎麼去動,或者說不敢動。

    「...廚房裡沒有人,我在堂屋口叫了兩聲也沒有人答應,只是裡屋好像有股很古怪的味道,像是豬肉發臭了一樣。我和二哥走進裡屋一看,滿地都是血和內臟,還有一些零碎的骨頭,父親母親,還有奶奶和大哥的頭都滾在牆角。原來他們都被吃了,被那頭母豬吃了。我二哥像瘋了一樣大叫著拿起殺豬刀衝出去,但是老母豬只看了他一眼,他就馬上動彈不得,然後老母豬上前把他拱倒,一口就咬斷了他的脖子。原來那母豬已然成了妖。」

    滅怒和尚還是一點都不怒,聲音也平靜溫和,好像說的只是一個和自己無關的故事。而不知什麼時候,他身周有了一圈朦朦朧朧,似真似幻的光影在抖動。

    李玉堂先忍不住了,手中長劍一抖怒吼道:「無恥禿驢!誰有空來聽你什麼養豬餵狗的?死到臨頭還妄想編造些故事來博取同情,果真無恥~!看打~!」

    口中喊著看打,李大俠還是沒衝上前去,手在腰間一摸取了一隻鋼鏢,運勁朝滅怒和尚的胸口扔去。

    大俠的暗器自然不能帶毒,但這鋼鏢有小半個巴掌大,兩三斤重,灌注上勁力打中人要害就算沒毒也一樣的要命。滅怒和尚依然坐著沒有動,他那傷勢確實也並不是假的,只是那只鋼鏢都還沒來得及刺中他的身體,就先一步撞在他身周那層光影上,像打中石頭一樣發出托的一聲跌落在地。

    「咦?胡香主...這是?」李玉堂一驚,退了一步,看向胡茜。

    胡茜當然也看到了,卻還是不動也不開口,好像聽滅怒和尚的故事已經聽得入了迷。

    「也許是那母豬已經吃飽,也許是我平日間餵它的緣故,它沒有吃我便走掉了。我在滿是血肉的屋裡呆坐了一天一夜,直到村上的裡正二爺爺帶人來查看才把我帶了出去。原來那隻豬妖從我家出去之後還咬死吃掉了幾個人,村裡人連忙去鎮上道觀裡請來道士,帶領著一群壯丁才將那豬妖給除了。二爺爺帶我回去的時候他們正在設宴款待那道士,我本來也是渾渾噩噩的,但看見那道士的時候卻突然清醒了過來,因為我認得那道士。半年前我去割豬草的時候曾經碰見過那道士,那道士似乎在附近採藥,還用五文錢向我買了些豬草,讓我高興了好一陣子。那道士曾經問我是不是一直用這豬草餵豬,還跟著我去豬圈裡看了看,卻什麼也沒說就走了。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大叫起來是那道士害死了我一家,卻被眾人說是失心瘋了,還有人說我是被豬妖的鬼魂給上了身,將我拉走捆了起來。那道士自然說沒法救我,最後才由村裡賣了我家的田地,出錢將我送到了淨土禪院當了一個小沙彌。」

    滅怒和尚身周的那層光也越來越明顯,那分明是一個人影,一個大了一圈,將滅怒和尚包裹在內的人影。小夏可以認出,之前那幾乎把他嚇得要退開的就是這個,不過當時那只是驟然一閃的幻影,現在卻是隨著滅怒和尚的故事慢慢地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明顯。

    「...過了些年頭後我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割豬草時一直愛去村外山谷中玩耍,那裡人跡罕至,我割的那些五葉草大多有十年份以上的,那母豬經年累月地吃下來多少也有了些靈性,而我們一家將它每所生的每一隻小豬都養大殺掉,它怨氣豈能不重?多年積累下來成妖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這些門道那道士自然也是早已看出,但他若是事先開口提醒,那老母豬肉又賣不出價錢,每年的一窩小豬卻是我大哥唸書的學費,我家裡人多半是不肯信的,而且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怎及得上讓妖孽現身為害一方之後再出手除去來得名利雙收?果然,後來聽說那道人病逝之時已是號稱護佑一方平安萬家生佛的名道士。」

    「其實也不能說那道士刻意害我一家。世人大都如此,即便是換了其他人大概十有九個會是和他一樣罷。連那成了妖的母豬其實也沒什麼錯,若無我家人殺它數十上百兒女的因,又何來它吃我一家五口的果?不過是因果業報,宿債朝償而已。只是...只是......」

    滅怒和尚皺著眉,閉著眼,滿臉愁苦之色地自言自語,身周的那層光影也抖動得越來越劇烈。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雙眼猛的一睜,那平復了半晌的怒容再次山呼海嘯一樣地在他臉上湧現,一張口,雷鳴一般的怒吼從胸腹間炸出:「只是這世間怎能如此?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震耳欲聾的每一聲怒吼中,他身周的光影都一閃,一亮,朝外一漲然後再向裡一縮。當這三聲怒吼過後,那光影已經不見了,滅怒和尚也終於站了起來,被怒火煎熬得發亮的通紅眼睛俯視著周圍三人。

    那是真的在發亮,亮得還有些耀眼,好似兩顆燒紅了的火炭鑲嵌在眼眶裡。那已經是一雙不可能是人能有的眼,而滅怒和尚現在看起來確實也已經不再是個人,因為沒有人能有六隻手,六張臉,靛青色的皮膚,近丈高。那層光影在滅怒和尚的怒吼中全部收斂,凝固,實體化,和他合而為一,將他變作了這個樣子。

    「怪...怪物......」李玉堂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這個不再是滅怒和尚的滅怒和尚,雙腳已經在打顫。

    不是李大俠的膽子小,比這形狀模樣恐怖上十倍的妖魔鬼怪也不是沒有,只是這靛青色六臂巨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勢,威壓,氣勢,更遠遠超出了這模樣給人的印象,彷彿那是與天地世間都同存同有的一尊萬古巨像,翻手之間,一切邪魔都只能被碾壓粉碎,只需看上一眼,任何陰邪鬼祟都只能被紅蓮業火化為灰燼。

    不止是李玉堂被震住,躲得老遠的小夏,還有一直紋絲不動的胡茜也都在不自禁的後退,這青色巨人所散發的氣息已直達人的靈魂深處,令人呼吸都順暢不起來。

    「這是...大威德金剛?」小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當然比李玉堂更有眼光,這尊六臂,六面,全身青色的巨人的正是釋門五大護法明王之一,文殊師利菩薩忿怒相,號稱能蕩平一切邪魔外道,護佑超度眾生的大威德金剛。

    江湖上雖然很多人知道這位淨土禪院護法金剛精修的便是這大威德金剛法,但大都以為只是這一法相所衍生出來的法術,禪唱,拳腳之類的神通,誰都沒想到他真正精修的居然是這大威德金剛法相本身。

    「正因為有諸多外道邪魔,人心迷亂,**溝壑難填,這娑婆世界方纔如此醜陋不堪,眾生淒苦,不得解脫。貧僧面壁三年,才悟通此理。於是在我佛金身前發下大宏願,要掃盡一切妖魔,殺盡一切惡人,廣弘我佛**,普渡眾生,讓世間人人都信奉我佛,還這天地一片清淨祥和。」

    滅怒和尚的聲音也恢復了,又是彷彿能隨時燒起來的怒氣瀰漫其間,話語本身卻是大慈大悲,條理分明,合著這身法相的威嚴氣勢,真的恍如神佛臨凡。

    「雖然以舍利子傳功之事想必乃是赤霞師伯自願,但他一身修為佛法都乃出自我寺,豈有不落葉歸根之理?多一顆舍利子放入十方淨世舍利塔中,寶塔威能神通就會更大一分,便能懾服更多更大的邪魔外道,直至除盡世間妖魔,讓天下人都知曉我佛的大慈悲大神通,從而心向佛法。所以這妖孽定然不能落於他人之手。何況這妖孽得了我師伯的舍利子之事也有損我佛門清譽,更不能任其宣揚出去。好在你們這等利慾熏心之輩要獨佔這妖孽,居然妄圖加害貧僧,貧僧也只有以佛門慈悲渡你等速去投胎,重新做人罷。阿彌陀佛。」

    佛號聲中,滅怒和尚出拳了。

    他的上下兩對手臂互相結出手印,出拳的只是中間一對手臂的右拳,他也沒走動,而是原地朝外一擊,一個比人頭還大的拳影就呼嘯而出,幾乎是眨眼即至,擊到了他要打的人的面前。

    他這一拳沒對著陰沉莫測的胡茜,也沒理會心神不定的李玉堂,居然是擊向了已經站到數十丈開外,看似最沒威脅的小夏。

    「咦?」小夏大驚失色,他好像也沒有想到滅怒和尚居然會先對他出手。好在他一直都全神貫注,還有神行符在身,朝旁邊猛的一跳堪堪躲開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拳。

    「大韋陀伏魔杵。」怒氣騰騰,也可能實際只是陰沉沉的聲音從滅怒和尚口中吐出。看著小夏躲開,他臉上的怒容一絲都沒有變動,只是上面一對結出手印的雙手驟然捏成雙拳,然後朝下虛虛一錘。

    轟隆一聲巨響,地面猛的抖動了一下,剛剛還跳在半空中的小夏消失了,而那個位置,方圓足足兩丈地面也像被人狠打了一拳的麵團一樣深深凹了下去,塵土飛揚。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4
正文 第十四章 真相(四)

    地面當然不是麵團,當然不會被人輕輕一碰就凹下去,更何況滅怒和尚根本就連碰都還沒碰。這虛空一擊的威能神通早已不是人力所能。

    沒有人去關心應該在坑底的小夏怎麼樣。能將方圓兩丈的地面擊陷數尺,這一擊至少也有數十萬斤的力道,就算是神機堂最結實的玄鐵機關獸也能給錘得散架,血肉之軀能留下一兩塊完整的骨頭就算運氣不錯了,更何況現在也沒有人再有什麼心思去關心別人。

    「胡香主,這...要如何是好?」李玉堂的臉色慘白,似乎連手中的長劍也拿不穩。滅怒和尚那一擊打踏的不只是地面,還有這位李大俠的信心。

    而且滅怒和尚這首先的一擊是對看似最沒威脅,卻是隨時都準備著逃跑的小夏去,那只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絕不會讓今日這裡任何一人生還。

    「冷靜。」胡茜的聲音還是冰冷冷的,只是好像沙啞了些。「這已是他壓箱底的手段,而且該不能持久。別忘了他本身早有重傷,我們只要將他法力耗盡便是贏了。」

    「不愧是以機關算計聞名天下的神機堂,胡香主果然聰穎過人,料事如神。不瞞胡香主,貧僧這大威德金剛法相乃是彙集了所有法力,念力,藉著對這娑婆世界的一口不平之氣和普渡眾生的大願力才能聚成,確是壓箱底的手段,確也不能持久,不過超度兩位絕對是綽綽有餘了。」

    怒氣滔滔的聲音在樹林中瀰漫迴盪,雖然能看著滅怒和尚的嘴在動,但是這聲音卻彷彿是從虛空中滾滾而出,宛如真正的神佛天音。合著他那靛青色的丈高身軀,六隻手臂,還有隱約浮現在他頭旁的六張臉,好像一尊真正的明王怒相。

    滅怒和尚並沒繼續出手,那轟殺了小夏的一對手臂收了回來,依然結出手印,好整以暇地看著胡茜,說:「只是貧僧還有一事不明,既然胡香主既已撕破臉皮準備動手了,又為何要等貧僧慢慢匯聚心念法力,將這大威德金剛法相發揮出十層威力呢?」

    胡茜默然了一會,回答:「自然是想看看你的壓箱底的手段究竟是什麼了。最危險的手段便是根本不清楚到底是如何的手段。只要讓你將手段亮出來,那無論是如何的高明,總也有應對之法。」

    「那胡香主現在可看清楚了?可想出了什麼應對之法麼?」滅怒和尚怒容朝兩邊微微一展,一鬆,從瀰漫的怒意中間升騰了點笑意出來,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笑。

    「只能說大師佛法高深,這手段確實遠超在下所料...」胡茜的嗓音已經有些發乾。「只是在下也有一事不明。大師這金剛法相既然有如此大威力大神通,之前隨便尋個機會施展出來,即便我那兩隻機關獸還在,再加上那雲州蠻子也絕不是大師對手。大師何不乾脆直接將我們一網打盡,盡數誅殺,又何必要等到這身受重傷之時呢?」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滅怒和尚中間的雙掌合十,口喧佛號,連連搖頭。「雖然早料諸位施主居心險惡,但並無證據之下,貧僧出家之人豈能隨意妄造殺孽?若是諸位施主心存良善,能壓得住心中邪魔,貧僧自然不敢妄動無明,但你們居然要為獨佔那妖孽而加害貧僧,說不得貧僧也只有自保,將諸位施主超度了。」

    「...大師故意傷在那雲州蠻子手上,其實就只是為了示敵以弱,誘我們出手?」胡茜的聲音第一次顯得很古怪。

    「阿彌陀佛,那也是不得已之舉,再加上之前貧僧還隱瞞出陣之法,實則早犯了誑語之戒。將這妖孽送還淨土禪院之後,貧僧也自將去戒律堂領受一百法杖,再自割口舌,永不再犯。」

    雷鳴般地歎了口氣,滅怒和尚合十的雙手放下,握拳:「好了,已解了胡香主心頭之惑,也該將兩位送上路了。還望兩位施主在業火煉獄中洗去罪孽,來世再去領受佛法大義。」

    「禿驢!休得妄動!」

    李玉堂的大喝聲忽然響起。和剛才那有些發抖的聲音相比,現在這一聲大喝的中氣無疑足了許多。可能是因為他手裡的長劍又架在了白衣少女的脖子上的緣故。

    多虧有了胡茜和滅怒和尚對話這一段的時間,李大俠在這絕境之中,急中生智,居然也想通了某些關節,發現了某些手段,好像也找回了一些自信來。看來這一來就將這白衣少女掌控住確實是英明非凡之舉,不光之前令那姓夏的無名小輩不能逃跑,現在還能依仗為保命翻身之本。

    「若是你稍有妄動這妖孽便立刻性命不保。難道你千里迢迢地送具腐屍回去還能弄出你師伯的那什麼舍利子麼?速速將那什麼怪物法身的法術給卸了......」李大俠的劍鋒就貼在少女的脖子上,所以他很有信心。滅怒和尚離他還有十多丈的距離,那離體拳風無論如何也沒有他心念一動手一動來的快,那擊殺小夏的虛空一擊固然不可捉摸,神威難測,但他就站在白衣少女身邊,滅怒和尚也只能投鼠忌器。

    「阿彌陀佛。」滅怒和尚忍不住又歎了聲氣,又搖了搖頭,那都握成了拳的雙手也不得不舉起來再合十。「這世間正是因為多有李大俠你這等不可救藥之輩,方纔如此不堪......」

    「禿驢!你說什麼!」李玉堂勃然大怒,手上一抖,手中的長劍就朝下一刺。當然這一刺用的力度並不大,只是要見點血,讓這口不擇言的禿驢見見他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李玉堂料得其實沒錯,滅怒和尚確實沒有拳風離體,也不敢用那能擊出數丈大坑的伏魔杵,只是下面那只右手中指屈指,像彈蒼蠅一樣地朝他彈了一下,口中輕念:「明王無相色空指。」

    咚的一聲輕響,李玉堂的胸口整個地凹了下去。明明他那手上的筋肉都已經在鼓起,正在朝下用力,手中的劍尖卻還是連在少女身上刺出道血口都來不及,就和他整個人一起飛了出去。飛出去的李大俠以幾乎和胡茜那機關獸轟出的火焰獸頭一樣的速度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軌跡,再轟然撞到一棵樹上,人身粗細的樹幹應聲而斷。

    啪嗒,李大俠的屍體和他吐出的第一口鮮血同時落地,相隔卻在十丈開外。

    也就趁著這個幾乎一眨眼的時機,胡茜也動手了。

    說是動手好像並不恰當,因為她動的不止是手,實際上她全身上下每處地方都在動。她和她那一身盔甲一轉眼之間就從毫無動靜毫無生氣的死物變成了一堆繁複忙碌的工坊。她左肩隆起處的盔甲驟然打開,一排細細的藍色弩箭激射而出,右手一抬,手肘上的刀刃也破空飛去在空中繞出一個弧線劈向滅怒和尚的頭。胡茜手臂再朝內一曲,臂端一個凸起處也有一顆彈丸跟著飛出,甚至她膝蓋一頂,也有一團事物碰的一聲被機括彈上半空,在滅怒和尚的上方炸開成一片銀色的絲網落下,最後她本人再一側身,從背後取下了一隻手臂粗細的鐵筒對準滅怒和尚,轟隆一聲火光炸起,居然是一門火炮。

    滅怒和尚伸了伸手,他面前三尺之處就轟然炸起一陣火光,那火炮中五行道術燒出的烈焰只能四下飛濺,沾不了一滴在他身上。至於其他飛來的各式各樣的暗器他理都沒理,彎刀和弩箭射在他身上只能發出叮噹聲後跌落於地,那顆彈丸在他面前爆開成一團粉紅色的煙霧,他啜唇一吹就將之完全吹散,至於那落在他身上絲網,他好像連動都沒動,那絲網就是用紙紮的一樣寸寸斷裂。而就在做出這些的同時,他的一隻手也輕輕地屈指,就像剛才對李玉堂一樣,遙遙對著胡茜輕輕一彈:「明王無相色空指。」

    格拉一聲,盔甲碎片四射中胡茜也飛了出去。不過沒像李玉堂飛得那麼遠那麼快,她只是飛出了一丈外就落了地,而且一翻身就還自己站了起來,只是從胸腹到左腰的盔甲全部都碎掉,露出下面一片血肉模糊。

    滅怒和尚看了看地上的弩箭,被他吹走的紅煙,再轉過頭來看著胡茜,搖頭歎氣:「阿彌陀佛。弩箭上淬了毒,那毒煙該是紅煙青雨樓的『蝕心夢』吧?而且居然連火器都用上了。如此不擇手段,看來一些江湖中人戲稱你們神機堂乃是『下十流』也是言之有理。」

    「能辦得了事,能殺得了人,達到得了目的的手段就是好手段。」胡茜在喘氣。有了李玉堂的前車之鑒,再加上早有防範,即時地側身閃了一閃,還有了盔甲的保護,她沒像李大俠那樣被一擊致命。

    「阿彌陀佛。此等外道邪說正是禍亂世間的根本,看來胡香主你果然已入了魔道,待貧僧速速超度你吧。」

    「能超度得了再說。大師如此多的廢話,該不是因為這些神通威能過大,還不能運用自如,還需要回氣吧?最初的乃是伏魔杵,現在的已經是色空指了,不知大師是不是感覺靈台有些不穩,氣脈運轉也有些不對?不知大師還能支持得了多久呢?」

    胡茜的聲音雖然急促沙啞,好像狼狽不堪,但其中好像又隱隱有了絲炙熱。說完這句,她猛的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了一張慘白的臉,紛亂的短髮被汗水沾在額頭上,雙眼也已經滿是血絲,絲毫沒有平日間聲音表現出的那種冷靜。她丟下了頭盔,再張口的時候已經是那種只有女人才會有的那種尖利聲音:「姓夏的小子,我知道你沒死。但你已早中了我的紅線蠱,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還不快來幫忙!這禿驢早中了毒,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第一次,滅怒和尚臉上的驚訝完全壓過了憤怒,不知是因為胡茜前面所說的,還是這後面一句。

    一聲梵文從嘴裡誦出,滅怒和尚頭上原本模糊的其他五張臉突然變得清楚了起來,六對十二隻眼睛朝四處看去,隨即馬上又把視線集中到了一處,那是小夏最初站立的地方,一塊看似普通的岩石上。

    這塊岩石似乎也知道自己被注視了,一下跳了起來,半空中就重新變成了原本應該已經是在那邊土坑裡一團肉醬的小夏。

    ps:這封面.......不是我貼上去的。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4
正文 第十五章 真相(五)

    「你這死女人好卑鄙的手段~!」

    小夏很少罵人,也很少生氣,但他現在跳在半空中就忍不住的高聲大罵,因為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惱火。

    他惱火的原因並不是胡茜將他好不容易做出來的假象揭穿,至少不全是,而是胡茜終於說出了她一直對他有恃無恐的真相。

    小夏能隱約感覺得出這話不是無的放矢,他的小命可能真的早在這女人的掌握中。

    從胡茜和李玉堂一起離開,完全無視他獨自留下的時候,小夏就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因為一個聰明人,特別是愛用些手段的聰明人,是絕不會對另外一個已經對她起了疑心的聰明人放任不理的。除非她早就暗中有所安排,有所把握。而當胡茜帶著李玉堂再折返之後也對小夏不聞不問,小夏就知道大概確實是不妙了。

    只是小夏還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妙,所以他才後退,退得足夠遠的時候悄悄摸出了一張『分身幻形符』和一張『遁石隱身咒』。按神機堂的分級法這兩張符都是中七八品之上,**上價格至少也是上百兩銀子一張,小夏自己是繪製不了的,都是以前想辦法搞到手之後收藏在手準備關鍵時刻之用。

    滅怒和尚的驟然出手有些出乎小夏的意料,不過也正是個難得的機會,被那一記伏魔杵打得粉碎的不過是那張分身幻形符,小夏自己則已經化作了一塊毫不起眼的岩石。原本還以為自己就此能脫險,怎麼也想不到連滅怒和尚都看不出的幻像,那根本就沒朝他瞧過一眼的胡茜卻能一口喊破。

    惱火歸惱火,小夏還是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麼。半空中落下的時候,他手中已經有了一張符箓,土黃色的戊土之氣從其中滾滾而出,落地的同時,他也將這張符箓拍在了地上。

    「戊土之精,聽我號令!起!」小夏站起,揚手一扯,這一片地面就隨著他的手勢被扯了起來。

    「哼。戊土甲兵咒,上一品靈符。哈哈哈哈...」胡茜笑了,笑聲很尖,很得意。「小子,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小夏的眼睛瞇了瞇,沒說話,只是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這張上品靈符也是他這麼惱火的原因之一。能夠入得了上品的符箓,即便只是上一品,也和尋常的符箓全然不同,那都是只有入得了先天之境的道門宗師才能繪製,而且也不是舉手之勞。這些一派宗主或者隱修高人通常也極少出手繪製,更極少在外人手中出現,以李玉堂大俠習慣的標準來判定也就是說至少也是上千兩黃金的價錢。他這一張全是憑了極大的運氣才得來,連賣都捨不得賣,真正留著保命的符箓。

    當然,這就是保命的時候。被胡茜這樣一口喊破,就算她沒有威脅小夏出手,小夏也非出手不可,出手保命。

    地面在微微顫動,被小夏手中的靈符吸引,四周和地底下的泥土都在朝他那裡聚集,然後像湧起的噴泉一樣朝上不斷地積累起來,連小夏的身影一起掩蓋在其中,只是轉眼之間就聚集成了一尊比現在的滅怒和尚更高大的土人。

    「明王無相色空指。」

    小夏的突然現身確實讓滅怒和尚的表情驚訝了一下,不過也只是轉眼之間就被憤怒重新掩蓋了過去,他依然是屈指彈出,而且這一次不再是一指,而是上中下三對共六隻手臂一起彈出了六指。

    轟然的悶響聲中,六個足有臉盆大小,可供一個人穿過去的空洞猛然從不同的角度同時在土人身上炸出,飛濺四方的泥土給這方圓數十丈內下了一場土雨。土人的身體一歪,那剛剛才凝聚出的形體在這六個巨大的空洞下幾乎馬上就散了架,但是不斷從地面湧上來的泥土又很快填回了殘缺的部位。

    「咦?」滅怒和尚又是一驚。今天這個姓夏的小子讓他吃了太多太大的驚了,剛才那六指擊出的方向互相交錯,幾乎覆蓋了那土人七成以上的軀體,但炸出的全是土,沒見到一絲的血跡,那明明融入了土人裡去的小夏好像根本就沒在其中一樣。不只如此,那土人不只沒有散架,還能繼續凝聚泥土成型,說明連那張靈符都沒有傷到。

    這一個驚訝還沒有過去,滅怒和尚馬上又發現了一個更大的驚訝,剛剛他咦這一聲的時候,嘴裡有一蓬火苗跟著衝了出來。

    他沒有感覺到火焰燒灼的痛感,大威德金剛法相乃是他全部念力佛法還有執願所化,與他完全心神合一,無論再強的痛,苦,懼,怕,悲,衰,對現在的他都不過是微風拂面,但他知道這是真的火,從他全身的經脈,元氣中燒出來的火。

    就在他第一次轟出那記韋陀伏魔杵的時候,滅怒和尚其實就在經脈中感覺到了些許莫名其妙的灼熱感,剛開始還是若有若無細不可察,但隨著每次的運使法力神通這灼熱就重了一分,甚至連靈台心神也在微微躁動中有些失控。

    即便是如此,即便是聽見了胡茜剛才的話,滅怒和尚依然不以為意,直到現在這一次六指齊出,那越來越重的灼熱隨著法力的運轉終於像被澆上了一大桶油一樣轟的一下在他身體血脈中燃燒起來。

    「那是唐門的『心火』。我剛才不是說了麼,大師你早就中毒了。」胡茜在笑,聲音尖利得好像潤滑不良的機括在拚命地摩擦,她也看到了滅怒和尚嘴裡噴出的這團火苗。

    「這毒以人心念中的怒火,慾火,情火為引,一旦發作就會從四肢百骸中生出真火將人燒成焦炭,無藥可解。大師居然能撐到這時候才發作,這佛門**果然高深莫測。」

    滅怒和尚轉過頭來看著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在朝後退的胡茜,怒火已經從那雙通紅的眸子中燒了出來。

    真的是燒了出來,現在他的五官七竅都在朝外冒著火,這一尊威猛莊嚴的大威德金剛法相上居然出現了這江湖雜耍一樣的一幕,看起來簡直怪異得不可思議。

    「絕無可能!這大威德金剛法相乃是真正的明王之力,萬法不侵!」滅怒和尚張口怒吼,噴出的火焰幾乎已經成了一條火柱。

    「連『蝕心夢』大師都可以用嘴去吹散,大概這金剛法相確實萬法難侵。不過大師沒聽清楚麼?是『早就』中了毒。大師當真以為我真的很喜歡聽你講小時候的故事麼?當真以為我只是想要看看大師的手段麼?其實大師無論什麼樣的手段我也不擔心,因為我早就知道大師你要死了。」

    胡茜現在很高興,很得意,很開心。她知道她已經贏了。從生死邊緣走了一趟回來,巨大的恐懼和絕處逢生的激動讓她扔掉的不只是頭盔,還有一直以來的隱忍和陰沉。現在她臉上每一個器官每一條肌肉都在肆無忌憚地表露出她現在的激動,原本蒼白的臉色現在因為興奮而開始泛起一陣陣**般的艷紅。

    剛才滅怒和尚的這聲怒吼中噴出來的不只是火,她還聞到了其中的焦臭,烤肉烤得太過的味道和燃燒頭髮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的焦臭。她很清楚,這火一旦燒起來就再不會熄滅了,也許滅怒和尚的精神意念感覺不到痛,但他的內臟骨骼肌肉皮膚很快就會變成一團再也分不出彼此辯不出模樣的焦炭。

    隆。那只巨大的土人修補完畢了身體,開始邁出了腳步,挪動著上萬斤的軀體朝前移動。這一步似乎邁向滅怒和尚,只是好像又有些朝胡茜的方向偏了一點。

    「姓夏的小子,你是想嘗嘗幾百條小蟲子從身體裡慢慢鑽出來的味道?」胡茜馬上就轉過了頭來,臉上的大笑和潮紅依然還在,聲音卻已經重新冷了下去。她手上握著一塊小小的透明水晶,水晶裡是一條暗紅色的線蟲在慢慢蠕動。「去把滅怒給我宰了。今天我心情特別好,不想殺人。而且正好我今後缺個手下,這只紅線蠱不比你的上品靈符便宜,我也不想只用今天一次。」

    巨大土人並沒有耳朵之類的五官,只有大概的手腳和頭顱的形狀,好像一個小孩捏出來的玩具,也不知道躲在裡面的小夏是怎麼能聽見的,不過看起來他確實也是聽見了,土人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就徑直地繼續朝滅怒和尚大步走去,同時高舉起了那足有水缸粗細,只是一個巨大的土疙瘩的手。

    滅怒和尚用那一雙噴火的眼睛瞪視著衝過來的土人,還有退得遠遠的胡茜。在這短短的幾息時間裡,他已經嘗試著祛除在體內燃燒的熊熊烈火,但無論是調息,運氣,佛法,還是這大威德金剛的其他法力神通,連稍微壓制這火都辦不到,反而有火上澆油的趨勢。好像他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蠟像,每一處肌體都在踴躍地將自己奉獻出來,變作光和熱再鼓動著周圍的同胞們一起衝出這軀殼的限制。他五官中噴出的火焰越來越亮,越來越旺盛,甚至開始在他的腦袋周圍連成一片,看起來宛如這尊明王法相的神威光焰,更顯威猛。當然,如果沒有那同樣也越來越濃的焦臭味的話。

    就在小夏的土人已經離他只有數丈的時候,滅怒和尚終於發出了一聲長歎,不過威壓宏大的聲音不帶絲毫的沮喪和不甘,只是好像一個行路的旅者走得有些累了,準備休息一下:「罷了罷了。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來此番魔劫貧僧是難以過得了了。這也是因為貧僧心中執念未淨,一點業火未消的報應。只盼來世還能皈依我佛,為淨化這娑婆世界再盡綿力。」

    「兩位施主心機深重,手段狠毒,留在這世間也是禍害,貧僧就帶兩位施主連同那妖孽一起再入輪迴去洗清罪孽吧。」

    說完這句話,滅怒和尚五官中的火焰猛的旺盛到了極點,整個人好像成了一把巨大的牛油火炬。啪啪兩聲輕響從他的眼眶中炸起,他自己的眼珠先在這火焰中被燒得爆開了,但是他並沒絲毫的反應,只是將三對手臂展開,交錯,接出了三個手印,然後一個巨大的虛像就在他身後浮現出來。

    這是個全身靛青,六頭,六臂,六腳的虛像,和滅怒和尚變化出的樣子彷彿,但是卻更細緻。那右第一手持劍,右第二手持如意寶棒,左手三叉戟,左第二手持輪,二手結根本印,以髑髏為瓔珞,虎皮為裙,騎水牛。

    隨著這巨**相的出現,滅怒和尚的聲音也在虛空中浮現出來,模糊不清,卻又好像無邊無際——「佛法無邊,明王淨世。」

    ps:昨天斷網了,今天剛剛充值。書中佛門和現實中有出入,小說虛構而已,無須細較。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5
正文 第十六章 真相(六)

    今天是個好天氣,萬里無雲。青州入秋以後一般就都是連綿不斷的陰雨天,現在這難得的陽光實在讓人心情舒暢。

    但是正曬著太陽的白老幫主卻一點都沒這感覺。

    花台上的茶盅是前朝方田窯的頂尖細瓷,裡面的茶水碧綠透亮得像融化了的玻璃種翡翠。這是只有在雲州千丈高山深處才能採得到的『翠霧尖』,是貢茶,除了雲州土司和皇宮大內之外極少有人能喝到,一口下去,一股深入骨髓的清香就能把整個人都完全浸透。

    茶是好茶,沏茶的也是個難得的美人。高聳的胸,水蛇一樣的腰,修長的腿,和那細瓷一樣細膩白淨的皮膚,氣質端莊得如公侯府中的貴婦,只有在看著白老幫主的時候才露出絲甜得膩人的微笑。沏好了茶,她正用那軟若無骨的小手給老幫主捶腿。最好的揚州仕女館中才能培養得出這樣的美人。這是兩個月前白老幫主花了整整六千兩銀子才買回的第九房侍妾。

    白老幫主是個很喜歡享受,也很懂得享受的人。這洛水幫總舵後花園的佈置即便比起南方揚州富商們的花園也不見得差了,往日間白老幫主最大的享受就是在這裡一邊喝著茶,一邊聽著幫中事務的報告,權力才是最大的享受,再有些暖洋洋的陽光,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只是當兒子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幾乎快三天之後,這一切都落在老幫主的眼中心中都再帶不來絲毫的享受了。這茶喝在嘴裡全沒一點的味,美人的手也總是不得勁似的,連那往日間最喜歡的陽光照在身上都是種莫名其妙的辣絲絲的痛。

    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老幫主這三天都在心裡念叨著這一句。三天的時間就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有這樣脆弱的時候。二十年前,他被虎山幫抓去吊在樹上鞭打了足足半天,再宰去了一手一腳,連眼珠子都被摳了出來塞給他自己吃掉的時候他都沒有求過一聲的饒,留過一滴的眼淚。當曾護法等幾個老兄弟帶人來將救他下出來,他還強撐著一劍宰下了虎山幫幫主的頭這才暈過去。那時候他怕過什麼?

    但現在他是真的怕。不是因為養尊處優了這十多年,而是因為出事的不是他,是他兒子。他拚死拚活這麼多年,打下了這樣一片江山,不只是為了自己,更多的還是為了讓他兒子過得更好,不用像他小時候那樣只是為了一口飯吃就拿刀去和人拚命。

    不用怕,一定會沒事的。白老幫主再在心中自己說了一句。確實也是,他這次招攬了這麼多江湖好手,還有幫中三大護法以及一干香主舵主,就算放在整個青州也是數一數二實力,甚至還憑運氣請到了淨土禪院的護法金剛出手,更有一道張天師親手所繪的靈符。還有什麼妖魔降服不了?還有什麼人是救不回來的?一定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轟隆的一聲悶響從天邊隱隱傳來,似乎是遠處的一聲雷鳴,把正要漸漸入睡的白老幫主驚醒。捶腿的美人也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天,不明白這萬里無雲的好天氣怎麼會打雷。

    白老幫主一下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他能聽得出這並不是什麼雷聲,雷聲絕不會是從地上發出的。那應該是西邊百多里開外的地面上傳來的響動。

    那也正是當日滅怒大師和一幫幫中好手客卿們追去的方向。白老幫主心中一直壓抑的不詳感覺也在這響動下再難以自抑,高聲大叫:「來人啊。」

    人馬上就來了。

    「派出去查找曾護法他們的人還沒消息回來麼?」這個問題白老幫主三天裡已經問了不下一百次了。

    「還沒有。曾護法他們追入西邊巫歧山之後便沒了消息,大概追得太急,也沒沿途留下標記。已盡量派遣多的幫眾入山去搜了。幫主請放心,一有消息便會立刻稟報回來。」這回答也在三天裡沒什麼變化。

    「將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不止巫歧山中,還有朝那山後去找,剛才這聲響動的地方去找!」

    「厄...所有人?這...幫主,這兩天歷山劍派那邊似乎有些蠢蠢欲動,若不留下足夠的駐守,只怕會被...」

    「去找~!」

    價值五百兩銀子的細瓷茶盅在白老幫主的這一聲怒吼中震得粉碎,美人也嚇得臉色蒼白,軟倒在地。領命的幫眾更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

    也許百里之外聽起來像是一個悶雷,但真的在這裡的人卻是聽不見什麼聲音的。

    足足用了一盞茶功夫,胡茜才昏頭昏腦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原地站了好一會,終於重新找回了平衡,看清楚了眼前的狀況。

    這兩天讓人看得幾乎要發吐的樹林現在看不到了,眼之所見,三四里之內別說是一顆樹,連一根草都沒有,地面像被人硬生生揭去了一層,**裸地露出下面紅黑色的土壤。

    這片荒土中間是一個坑,一個方圓足足有一里多的巨大土坑,這是那位淨土禪院護法金剛在明知必死的時候,用盡明王法身所有威能的全力一擊所至。

    胡茜那一身神機堂秘製的盔甲現在已經全數不見,身上還有不少的擦傷掛傷,能在這樣匪夷所思的一擊中活下來,也可以說是同樣的匪夷所思。但胡茜現在臉上卻沒有一絲劫後餘生的高興,而是滿臉的惱怒,一聲尖叫:「臭小子,臨死也不忘害我~!」

    滅怒和尚還有最後一擊,胡茜自然是早就料到了的。她讓小夏上前當然不是真讓他去殺滅怒和尚。無論殺不殺,滅怒都已是必死,她不過就是想要個盾牌罷了。但她沒料到的是,就在那一尊巨大的明王法相浮現上空的時候,前面那個巨大的土人突然以和之前笨拙的動作完全不同的靈活朝旁邊一撲,將她完全給讓了出來。

    毀天滅地般的巨力山呼海嘯般的撲面而來,她就像一根雞毛一樣地飛了出去。所幸她也不是全無準備,一早就撿回來頭盔,見狀立刻蹲下擺好了架勢,離得也足夠遠了。那一身盔甲代替了她被周圍的巨力拍打擠壓得粉碎,變作無數碎片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而她只是飛出了百丈之外,跌得暈頭轉向而已。

    好在最終還是她笑到了最後。只可惜了那妖孽還是沒能保住,也是沒辦法的事,沒想到滅怒最後這玉石俱焚的一擊居然強大若斯,不過她原本的目的早已達到,對那妖孽不過算是錦上添花罷了...還有,也便宜那姓夏的野道士小子了...

    想到這裡,胡茜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還捏在手中的那塊水晶,卻一怔,透明的晶體上有了幾道裂痕,但依然能看得很清楚,封在裡面的那只紅色小蟲依然還在緩緩蠕動。

    胡茜笑了,先有些意外的冷笑,然後慢慢變成了鬣狗一樣的獰笑。她手緊了一緊,手裡那塊水晶格拉一下又多了絲裂縫,裡面那只紅色小蟲像發了瘋一樣地扭動了起來。

    一聲慘叫遙遙傳來,胡茜冷笑著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這是土坑的另一邊,胡茜足足走了半柱香時間才走到,然後就看到了一大堆泥土疙瘩,還有半埋在土裡的小夏。

    「不錯啊,小子。居然還活著。我本想說你是屬蟑螂的,但蟑螂靠命硬才不死,你卻是靠聰明活過來的,看來你是屬猴子了。」胡茜看了看那堆泥土,難得有心情地開了個玩笑。

    這泥土疙瘩的模樣就是那土人的腳底部分,原來小夏一直就捲著身體藏在這裡,所以之前滅怒和尚的六記色空指打穿了那土人幾乎每一處身軀,卻沒打中他。而且剛才在最後一刻閃開的時候胡茜記得這土人也是頭朝滅怒,還舉起了雙手擋在前面。就這樣靠著上半部分數丈厚,上萬斤泥土的抵擋,躲在腳底的小夏才能在離滅怒和尚極近的距離受了最後一擊卻也只是被打飛到這裡,沒死。

    不過也只是現在還沒死而已。他的頭臉,手腳上已經浮現出了許多紅色的線,和胡茜手裡水晶中的那只紅色線蟲一模一樣。

    「論聰明,哪裡及得上胡香主.....」小夏的聲音模模糊糊,要死不活。他現在連嘴唇都動不了,全身上下能動的只有舌頭,還動得不是很如意。其實從飛過來摔在這裡開始,他就已經動彈不得,眼角能瞥到自己手上冒出來的紅線,他也明白這是為什麼。

    「其實你也很不錯了......」胡茜笑得更開心了。突然她又是一怔,因為她看到了不遠處的淺土中好像有一個白色的窈窕身影。

    走過去拂開上面的泥土,白衣少女就露出來了,依然還是那樣無憂無慮的睡姿,連那一襲白衣都沒有絲毫的破損。

    「我真的有些佩服你了,小子。」胡茜不禁轉過頭去又看了一眼小夏,眼中確確實實也露出了一絲欽佩之色。剛才那土人閃躲不只是把她暴露出來,而且更擋在了白衣少女的前面。「若不是我早有防備,這最後的大贏家居然還是你。」

    當然,能夠毫不吝嗇地表現出欽佩,也是因為這已經是個毫無威脅的將死之人而已。胡茜有些遺憾地看了看手中的水晶,歎了口氣,說:「只可惜這水晶已裂,蠱母的氣味已經散發出來,半天之內你體內的紅線蠱全部就要破體而出,死得慘不堪言。要不然多你這樣一個機靈能幹的手下,於我以後的計劃也極有幫助。現在看在你替我保住了那妖女的份上,我會給你個痛快。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沉默了一會,小夏只能含含糊糊地說:「我只是想死個明白,還請胡香主告訴我,你到底是何時給我下蠱的。」

    「我也知道你會這麼問。」胡茜瞭然於胸地笑了,她一直在等小夏這麼問。難得下了這樣一局好棋,不能向勝過的對手講解一下自己的思路和手段的奧妙,這勝利的滋味難免要差上幾分。「記得那天晚我給你的那顆小藥丸麼?紅線蠱就在上面,你一摸到,蠱蟲卵就沾在你手上了。」

    「果然是聰明人用的手段.....」小夏想歎口氣,卻歎不出來,想表達一下沮喪的心情,臉上的肌肉卻僵硬的像是石頭。「原來胡香主早想把我和滅怒大師一網打盡......」

    胡茜搖了搖頭,淡淡說:「哪裡。滅怒我自有對付的辦法。紅線蠱只有一隻蠱母,只能用於一人,是專門給你準備的。」

    「為什麼?」小夏的聲音終於帶出了驚訝,臉上還是一臉的僵硬。

    「因為你最危險。」

    「為什麼?」小夏真的很吃驚。

    「因為我看不透你。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能幹什麼。還記得麼,我說過,最危險的手段便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手段。沒錯,你一直很低調,別人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任勞任怨。你身手也最差,不過三流的拳腳功夫,符箓修為也是平平,年紀又輕,又是一介流落江湖四海為家的野道士。這就是你給人的印象。」胡茜蹲了下來,拍了拍小夏的臉,小夏頓時感覺到那邊的臉爛了,那些地方的紅線蠱好像在拚命朝外鑽。「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有依仗。一定有什麼隱藏的手段。」

    「在圍剿那妖孽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很冷靜。一般來說你這個年齡的人在那種生死一線的時候是絕不會有那樣的冷靜的。但你有。這只能說明你的江湖經驗遠比看起來的年齡要更老,老得多。而老到一定地步還不死的老江湖,肯定會留得有最後防身保命的手段。不是麼?」

    「原來胡香主你也夠老.....」

    「只有夠老才夠好,越年輕的一般都死得越快。」胡茜毫不介意的笑了。她其實也只有三十歲左右,不過一個常年把自己罩在頭盔下盔甲中的女人,一般也不會介意自己的樣貌和年齡,關鍵是在江湖上混,樣貌和年齡沒有絲毫的作用,除非是混的青樓。

    「更主要的是雖然你表現得很低調,但那不過是裝出來的罷了。一個實力最低,朝不保夕的人,怎麼可能敢在身陷迷陣,周圍全是居心叵測的同伴的時候,還敢主動去試探其中最危險的滅怒?所以我敢肯定你一定有依仗,一定有藏著的手段。滅怒雖然厲害,但我知道他要幹什麼,我也大概猜得到他的法力神通,我自有應對的辦法。但是你的底細我卻不知道,所以我才覺得你最危險。」

    「......」小夏真的很想歎口氣。人說江湖上最難惹的人有幾種,其中就有和尚和女人,就現在看來確實如此,不管是滅怒還是胡茜都是。

    「實際上我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你藏著的是什麼殺手鑭。那張戊土甲兵咒確實讓我吃驚,不過那還不夠,應該還有更厲害的。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

    「......是什麼還有關係麼?」小夏終於成功地歎了口氣。

    「嗯,也對。反正你死了之後我會好好搜搜的。」

    「那你又何時對滅怒大師下的毒呢?他一直提防著你的吧。」

    「其實他比你好對付多了,因為我知道他的底細,恰巧我又有能對付他的毒。所需要的不過是個下毒的機會罷了.....給你的藥丸只是其一。」

    「那藥丸也真有毒?」

    「那是陰陽合歡散。」

    「...胡香主預備的果真齊全,佩服佩服。」小夏這是真正由衷的佩服。他栽的確實不冤。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5
正文 第十七章 真相(七)

    「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對付不同的人需要用不同的手段,自然什麼都準備點最好,有什麼好奇怪的。」

    胡茜連眼皮都沒動一動。在她眼中陰陽合歡散可能和饅頭稀飯沒什麼本質上的區別,都有用,只是用處不同而已。而只要是能有用,在合適的情況下就可以用。

    「難道胡香主是想讓滅怒大師...」

    「不想讓他怎麼樣。如他那種修為的佛門金剛單是區區一粒合歡散又能怎麼樣了?那不過是給後來的『心火』預備的引子。情火慾火怒火,都是『心火』需要的燃料,關鍵是那並不是毒,即便滅怒發現了些端倪反應起來也會遲鈍些。你下了,我用不著等那麼久,你不下,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反正塗在那藥丸表面上的紅線蠱已經下在你身上了。」

    「...那真正毒到底是在哪裡?」

    「裝在陰火犬體內。炸死那雲州蠻子之後,就從那機關獸頭頸處慢慢散發出來了。」

    「那不是所有人都中毒了?」

    「對,所有人。否則如何能保證讓滅怒中毒?不過這『心火』毒性特別,雖然發作起來霸道無比,無藥可解,但若是心中情火,慾火,怒火不到一定的界限就不會發作。我稀釋了不少,我們三人即便是聞到了也不會有事。只有滅怒一定是中毒的。他精修大威德金剛法相也不是什麼秘密,但是佛門**本質祥和,他卻修煉得滿臉的怒相,分明便是心法上有瑕疵,這『心火』正是對付他最合適的手段。不枉我得知他要來之後,立即回分舵去準備的。五百兩黃金一錢,唐家堡的東西貴是貴了些,但也確實管用。」

    「胡香主原來早就打算將所有人連同滅怒大師都一網打盡?」小夏很有些意外。

    「那妖孽之前能殺得了那麼多人,這次再將洛水幫的高手殺盡,還添上淨土禪院的護法金剛這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吧?」胡茜有滋有味地歎了口氣。「但是如此厲害的妖孽,最後卻是被我神機堂收拾掉的。我神機堂青州分舵正蒸蒸日上,實力我們不缺,如今需要的就正是這種能讓人口耳相傳的大功勞。而洛水幫高手盡失,這洛水城第一幫的位置肯定是不穩了,今後自然需要多多依仗名聲大漲的我們了。」

    「洛水幫手中掌控著的那些水路商道自然也要依仗貴堂了.....」小夏也明白了。

    「一年大概一萬兩黃金而已,也不算太多。」胡茜笑了。

    「之前那李玉堂大俠說有人妄圖黃雀在後,原來還真是這樣,只是沒想到是胡香主你...」

    小夏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看似簡單愚蠢的想法也不一定就完全錯了,只是問題的深度廣度不同罷了。比如李大俠就只能想到這個能賣多少錢,能讓多少人知道他的名氣而已,類似於鄉間村婦撿到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也只會說起要如何如何把牛欄打成銀子的鋤頭換成金子的。

    「那蠢貨能知道些什麼,胡言亂語恰巧說中了罷了。」說起這位青州大俠,連興致正高的胡茜都忍不住眉頭皺了一皺,好像正津津有味地回味一道美食大餐的時候不小心看到了一坨大便。「不過是憑了運氣在那妖孽手中活了下來,後來連當顆棋子也當不好,若不是他在那鬼叫,我大可慢慢等到滅怒中毒更深些的時候再出來攤牌,也沒這後面許多手腳了。」

    「胡香主是早就和李大俠有了默契?」

    「和蠢貨哪裡需要有什麼默契?不過是把那晚我給你說過的話重新說一遍,再暗示他事後必有好處而已。反正你已經將那陰陽合歡散下在他水裡了,你是想試試那毒吧?我將他誑回來死在滅怒手裡,能多耗得了滅怒一擊也多少發揮些作用,免得慢慢的藥性發作還要我親自出手清理。殺那種齷齪的蠢貨我都嫌髒了手。」

    「齷齪?」小夏不大能聽懂。那位青州大俠是笨了點,自以為是了點,但是好像和這個齷齪還有些距離。而且胡茜這種視陰陽合歡散都如等閒的人,要覺得一個人齷齪還是有些難度的。

    胡茜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有些不願意去仔細描述一堆大便一樣的噁心,又有些好笑,可能是這一會兒的對話讓她談性甚濃,畢竟像現在這樣能讓這位心機深重的神機堂香主暢所欲言的機會並不多,她想了想,還是用那種描述一堆可笑的大便一樣的表情和語氣說:「還記得在這樹林中第一天晚上麼?我來監視你和那妖孽,其實我是來了兩次。第一次你們都沒發覺,但是我又退了回去,重新再故意發出些聲音走過來,你知道是為何麼?」

    「為何?」小夏知道這位神機堂香主確實可以悄無聲息的行動,不過平時都用那身盔甲故意發出些聲響,讓人以為她不能罷了。不過他也真不知道那第一天晚上她來過兩次。

    「因為我第一次來的時候看見李玉堂那蠢貨已經先來了,而且正躲在樹後一邊悄悄地看著你們一邊悄悄做一件事。你猜他在做什麼?」

    胡茜臉上的古怪笑意更濃了,很難想像她這樣一個陰沉的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表情。但是一聲大喝突然響起,將她的話打斷。

    「卑鄙無恥~!卑鄙無恥~!」

    一個人影從不遠處的泥土中猛然跳了起來,半空中就已經吐氣開聲迫不及待地發出兩聲中氣十足正氣凜然的大喝。這人一落地,連滿頭滿臉的泥土都來不及抖落就朝胡茜猛撲了過去,手中長劍寒光閃閃,煞氣逼人。

    看見這個人,胡茜臉上的表情非常的精彩。很有可能她這輩子都沒有這樣精彩過的表情。那種原本就已經很古怪的笑意像冰水中的豬油一樣飛快地凝結在了臉上,不可思議和隨之而來的驚恐之色又像沸騰了的醬醋一樣傾倒其上,迅速將之融化滲入其間並將原來的顏色完全取而代之。

    如果小夏現在能有表情,他的表情也不會比胡茜的遜色多少,因為這個人赫然就正是他們正在談論著的,早應該死得渣都沒剩的李玉堂大俠。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5
正文 第十八章 真相(八)

    「卑鄙無恥~!無恥之尤~!恬不知恥~!原來你們都是一丘之貉~!」

    李玉堂怒吼連連。他現在的表情也確實很怒,比起之前飛奔而來的時候還要怒,甚至比滅怒和尚的怒容更怒,他手中的長劍化作一片劍光,攜裹著這滾滾怒氣如同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地朝胡茜鋪天蓋地地灑過去。可能其他方面有些欠缺,但說到手上功夫這位李大俠確實也是很有幾把刷子,要不也不會被洛水幫請來。

    胡茜只有朝後急退。她現在赤手空拳,那套似乎有無窮機關的盔甲早已經變作碎片不知飛哪兒去了,現在連一身衣服都是破碎不堪,面對著狂怒的李大俠她已完全無法招架,無法抵抗。

    「住手!聽我說!這妖孽我可以讓給你,還可以再作證將這功勞讓給你,助你登上除妖滅魔令成為一代大俠......」

    畢竟驚慌只是暫時的,胡茜很快也就找到了她現在唯一的武器,一邊後退閃躲一邊試圖暫時化解李玉堂的敵意。可惜在如今這樣的情況之下再說什麼也是沒用了,李大俠也不是真正的白癡。他幾乎是沒有絲毫的遲疑,兩劍就貫穿了胡茜的肩膀。

    胡茜慘叫著倒地,但叫聲剛起即止,李玉堂又趕上來兩指封住了她的啞穴和其他穴道。這時候李玉堂臉上的怒容才緩了緩,憤憤地對著地上的胡茜又踩上了幾腳,唾了一口唾沫:「卑鄙無恥~!想不到你們神機堂居然居心如此惡毒,你這婆娘更是陰險無恥之極~!枉我之前還一直敬你三分,真是瞎了眼了~!」

    喘了幾口氣,四周再看了看,瞥了眼地上依然動彈不得的小夏,確定了再也沒任何的變數和威脅,李大俠這才拍去頭上衣服上的泥土,然後伸手從胸腹間的衣服裡掏摸了一陣,拿出了一塊變得歪歪曲曲的圓形銅鏡丟在地上。然後他愣了愣,再摸索了一下,又脫下了衣服露出了外套下的一件軟甲,這軟甲的胸腹處居然也破損得不成樣子,一碰就稀稀落落地散落下來。

    原來是靠著這兩件東西李大俠才沒有死在滅怒和尚那一記無相無蹤的色空指下。小夏很想歎口氣。胡茜說的不錯,每個能混到一定年歲的老江湖都會留著保命的最後手段,這位李大俠這麼怕死,自然沒那麼容易死。

    當然,最後滅怒和尚那驚天動地的一擊當然也不是區區軟甲和護心鏡能抵擋的。但之前李玉堂是從白衣少女身邊被擊飛出去,與滅怒和尚和白衣少女之間剛好呈一直線,小夏在前面不只替白衣少女擋住了那一擊,也替後面的李大俠擋住了,然後三人一起被擊飛到了這裡。也不知這位李大俠是剛剛醒來,還是一直在暗地裡偷聽,這時候才突然現身。

    滅怒和尚如此的隱忍,法力神通更是驚世駭俗,卻早中了算計而身死。胡茜如此周密精細的安排算計,可說毫無遺漏,也是讓人歎為觀止。但最後的贏家居然是這位一直以來被人利用得暈頭轉向,被人戲耍得毫無反抗餘地的李大俠,讓小夏覺得這結果實在有些荒誕。

    但事實往往就是這樣,並不是一定就是最強,最好,最會算計,最正確的人就能笑到最後,反而常常是那些不大起眼的,甚至是醜陋弱小的能得到勝利,有些是正因為他們的不起眼才不被人重視,有些則純屬運氣,有時候甚至是因為他們足夠卑劣。小至雞毛蒜皮,大至江山社稷,莫不如此。

    但是李大俠肯定不會這樣認為,和所有僥倖勝利者都不會認為自己是僥倖勝利的一樣。他臉上的憤怒之色漸去,一臉的正氣又開始復甦:「什麼叫憑運氣活過來的?此乃天理昭昭,邪不勝正~!任憑那妖孽凶殘無度,任憑你這臭婆娘機關算盡,任憑那賊禿驢法力通天,最後還不是自相殘殺落得如此下場?本大俠一輩子行俠仗義,行善積德,自有天意護佑~!」

    地上,胡茜的臉色已經重新變回了那種死人般的蒼白,上面滿是汗水,只能直愣愣地看著朝他怒吼的李玉堂,並不只是因為肩膀上的痛楚。聰明機智如她,當然也明白李大俠絕不會放過這裡的任何人。

    當然,如果能開口,她說不定還有機會,但偏偏李大俠好像害怕她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來一樣,居然先就動手封住了她的啞穴,也封住了她最後一線生機。瞬間就從勝利的峰頂掉落在絕望的深淵,還眼睜睜看著那個她最看不起的蠢貨站在她原本的位置上,這精神上的打擊太過巨大,大得她好像連恐懼害怕都忘了,眼神中只是一片愕然的空白。

    「還有你這臭小子~!」李玉堂好像終於想起來了一樣,轉身過來對著小夏肚子上就是一腳。「不只訛詐我銀子,居然還敢將那臭女人給你的毒藥放進我水裡~!實在是惡毒無恥到無以復加~!」

    小夏痛得連臉色都由青轉白再由白轉青了好幾次,他清楚明白地感覺到潛伏在身體裡的紅線蠱正在翻江倒海的亂鑽亂咬,那被踢中地方的皮肉好像馬上就要爆開一樣。好在李大俠也沒有心思再來好好整治他,說完這一句,他自己的臉上也正浮現出驚恐之色來。

    「糟...糟糕了...中了和那禿驢一樣的毒,還無藥可解,現在不能太過生氣,不能太過生氣...」李玉堂先深吸兩口氣,努力把表情平復下來,但是臉上的肉好像又不聽使喚一樣的抖動。「但是那臭小子又給我下了陰陽合歡散,該怎麼辦,怎麼辦...聽聞這陰陽合歡散霸道無比,若是不得男女交合那慾火就會越來越旺盛無可收拾...」

    好像是越來越恐懼,但好像又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從中萌生出來,混雜在一起讓李玉堂的表情越來越古怪。最古怪的是,他的眼睛開始直愣愣地看著不遠處的白衣少女。

    「...我沒給你下藥...」用盡全身力氣,小夏才能憋出這句話來。

    李玉堂轉身又給了小夏一腳,怒吼:「臭小子閉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麼?死到臨頭還對這妖孽念念不忘~!本大俠這是在自救~!你以為和你這無恥小賊一樣麼?不留此有用之身,又怎能繼續替天行道,匡扶正義?」

    沒再理會臉色在白綠之間不斷變化的小夏,李玉堂走到了白衣少女身前,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蹲了下去,朝少女伸出手去,那手居然在發抖。他臉上表情扭曲得無法形容,連歸類都不好歸類,似乎是在恐懼,似乎又很激動,又有些竊喜,居然還能帶點志得意滿。眼光則在發綠,鼻子中出的氣也比平常粗了好幾倍,頭臉上滿是油汗。

    白衣少女還是依然昏睡著,清秀美麗的小臉上依然還是嬰兒般的恬靜,有正在接近的李大俠的臉來襯托,更是美得超凡脫俗,喪魂落魄。

    終於,在手幾乎要觸到白衣少女的時候李大俠猛的站了起來,彷彿用莫大的毅力打通了心中一個莫大的關口一樣大喝一聲:「不行~!這妖孽畢竟是妖孽,我李玉堂身為正道大俠,怎麼能做出這等禽獸不如之事來?萬一事後被人察覺,一生俠名豈不是就要立即毀於一旦?」

    話雖這樣說,李大俠臉上依然滿是的不捨和不甘,抱著頭自言自語:「但是若不盡快解了此毒只怕性命難保...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終於作出了決定,李玉堂轉身過去大步走到了胡茜的身邊,幾下把她身上破損不堪的衣服全部撕掉,露出下面那具略有些乾瘦,也沒什麼起伏的**。

    胡茜臉上的混亂之色終於全部被慌亂和恐懼替代。雖然這位神機堂香主沉湎於算計,陰沉冷漠得找不出絲毫女人味,可能連她自己都不大把自己當女人看,但是當到了這個時候,女人天生的本能還是無可遏制地冒了出來,將所有心思算計全部沖毀得七零八落,佔據滿了每一根神經。

    只是不管是心思算計還是本能,對於一個穴道受制,兩肩被貫穿刺傷,連啞穴都被封了的女人來說都沒有任何的區別。特別是李大俠對她的戒心無疑已經很深,用的手法都很重,她現在除了扭曲到極點的五官和眼神,最多只有在喉頭深處發出一絲絲低鳴。

    「這正是多行不義必自斃~!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若不是你這女人屢屢下毒卑鄙之極,又怎會如此?若非迫不得已命在旦夕,你當本大俠願意如此屈就你麼?」

    李玉堂瞥了一眼神機堂女香主那和性格如出一轍,都找不出什麼女人氣息的模樣和身體,皺眉想了想,又將她拖到了白衣少女身邊,然後把一片大些的衣服遮在了她臉上,然後這才脫去自己的褲子。

    這時候,幾乎痛得暈過去的小夏好不容易終於緩過了一口氣來,他閉上了眼睛——這也是他現在除了舌頭外唯一能動的地方。並不是他覺得現在這場面太過難看——也確實太過難看,而是他要集中精神去感應那一道一直和他精神相連的靈光。

    在精神的靈覺中,那一道靈光正在不遠處散發著金黃色的氣息,正大純和,陽剛浩然,宛如天上的太陽。小夏觸摸到了這道靈光,然後用含糊不清的聲音說:「乾歸天,天歸陽,敕令,解。」

    ps:這兩章一起看有意思些,所以就等到寫完了再一起發的。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6
正文 第十九章 真相(九)

    李玉堂正滿臉的油汗,氣喘如牛,一邊狠命地聳動一邊瞪大了眼睛看著旁邊的白衣少女。下半身不斷傳來的緊密快感和眼前這一幅絕妙的美色在他腦海裡自動重疊,積蓄了這幾天的鬱悶邪火一起散發出來和莫名其妙的緊張感混合在一起,更將這快感火上澆油昏頭轉向神魂顛倒欲仙欲死,相比之下用洛水幫預先付的那銀子去梳攏的那清倌人簡直就是狗屁不如...也不對,說不定沒開那清倌人的苞沾了喜氣,這一番也不會如此大難不死還能撿得到如此大的便宜,現在這實在是爽得太......

    不對!錯了!這是在解毒!在自救!不解這毒又怎麼能活下來?不活下來又如何能繼續行俠仗義?又如何能匡扶天下公道真理?如今擒下這妖孽的功勞已是自己一人獨佔了,此後青州江湖...不對,天下十州誰會不知我李玉堂李大俠的大名?即便是那些名門大派世家子弟也得老老實實目露恭敬尊稱一聲李大俠...不對,這妖孽生得如此漂亮,聽說又是真正的人身,說不定將之獻給皇城之類的達官貴人能有更多的好處,更能從此令宵小震懾...不對,那還不如獻給雍州的紅葉大將軍,這妖孽漂亮得如此...如此...如此漂亮,大將軍說不定也會很喜歡!有了大將軍作靠山,不是比單單上一次除妖滅魔令更強?說不定還能上兩次,三次!對!一定行的!這妖孽那麼的漂亮~!怎麼會有這樣漂亮的妖孽?比上次去徐州茗紅園看到的花魁還漂亮!看那皮膚,真是細嫩得好像豆花一樣!那腰那麼的細,那腿!那胸!還有那臉蛋!真的是能把人的魂給勾上天去~!

    李大俠頭臉上的汗水已經匯聚成流,順著下巴滴到下面胡茜的身上,他的動作也越來越劇烈,那一雙盯著白衣少女的眼睛似乎要因為用力過度飛出來一樣,好像恨不得用這雙眼睛就能把這面前這美妙無比的少女給吞下肚去。越來越強越來越劇烈的快感讓他意識都模糊起來,他好像看到那張已經看得幾乎能烙進眼睛裡去的臉似乎睜開了眼睛,還對著他嫣然一笑。

    在這美得欲仙欲死的一笑之下李大俠全身猛的抽搐起來,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哦哦叫聲,然後一下癱倒在胡茜身上。總算他還知道這可能不是適合睡覺的地方和時候,好好喘了幾口氣,把差點就要睡過去的意識拉了回來,慢慢站起。

    然後他又看見了那張笑臉。就在他面前,那一雙水汪汪卻純淨得像嬰兒一樣的杏眼微微瞇起,高挺秀氣的鼻子下一對粉紅微翹的小嘴向上拉起一個笑意盎然的弧度。這不是錯覺,是真真實實的笑臉,那笑臉的主人也正赤足站在那裡,一身白衣,純潔美麗得像剛從畫中出現的仙子。

    李大俠揉了揉眼睛,確實沒眼花,下半身涼颼颼的感覺,這也確實不是做夢。確定了這些之後,李大俠就完全呆住了。

    白衣少女偏了偏頭,眼角挑了挑,臉上的笑意絲毫不減,依然上下仔細看著李玉堂,好像面前這個沒穿褲子的人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李大俠好像突然之間就成為了一具木雕一樣,任憑面前的少女打量。

    只是他這副模樣值得打量的地方確實也不多,少女好像終於看得夠了,嗤笑了一下,屈指成抓對他臨空一揮,一道巨大的抓痕就把李大俠攔腰切開,分作兩段大的四段小的,和著噴灑出來的血和內臟一起散落了滿地。

    李大俠這時候才發出啊的一聲,好像直到這個時候的他才從不知所措中驚醒。他看著自己那沒穿褲子的下半身,臉上居然先是一片驚慌,似乎還沒想清楚自己該怎麼樣面對這個事實,舞動著手臂不知想幹些什麼,還能幹些什麼,隨之而來的劇痛和恐懼就淹沒了他的表情,殺豬一樣的慘叫起來。

    沒在理會旁邊地上的李大俠,少女昂起頭,舉起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慶祝似的興高采烈地嘿了一聲,在這耀眼的陽光下,她笑得好像比太陽更燦爛。然後她轉過頭朝著那邊的小夏蹦蹦跳跳地走了過去。

    「喂,你怎麼不早點放我出來?」少女蹲在了小夏的旁邊,用手指戳了戳他,問。

    「...沒來得及...」小夏只能這樣說。

    「胡說。」少女一笑。「你明明是怕我連你也一起殺了。」

    「......」小夏不知道說什麼了。

    胡茜說得沒錯,他確實還有著一個最後的手段,那就是如現在這樣,解開這白衣少女身上的乾天鎖妖符,放她自由。只是這也真的只是最後的手段,白少幫主那被剝皮之後慘嚎著的樣子依然歷歷在目,那些洛水幫好漢們被拆成滿地血肉碎塊的場景也他也還記得很清楚。所以在沒有能逃掉的把握之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真的不敢隨便用,因為他不敢肯定這少女自由之後第一個要殺的是不是就是封住她的自己。

    曾經有個讓他心動的機會,那就是知道了出陣之法,胡茜和滅怒又在對峙的時候。只是那時他也察覺了胡茜對他早下了暗手,才想先觀察一下再說。而之後的變化又太快太不可思議,直到現在這幾乎必死之境,他才抱著姑且一試的念頭解開了那道鎖妖符。

    「你說我該把你怎麼辦?」

    少女笑瞇瞇地問。不過小夏也明白她在笑並不說明什麼,她把那些好漢撕得七零八落的時候也在笑,剛才把李大俠抓成幾片的時候笑得比現在還開心,好在隨便她把自己怎麼辦,大概都不會比那些紅線蠱從身體裡面慢慢鑽出來更糟。

    「隨便你吧。」小夏也只有這樣回答。

    「當然隨便我了!」少女是一副這理所當然這還用問的表情,她用一根手指戳著自己的額頭,皺起眉來。「嗯,讓我想一想......」

    想了一會,似乎還是得不出什麼結果,少女歎口氣,搖搖頭:「...還是想不出來,算了,先試試這個吧。」

    說完,少女那隻手指頭就放在了小夏的心口上,開口念道:「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若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隨著少女清脆柔和的聲音,小夏似乎覺得到身體裡那些已經根深蒂固的僵直感開始在鬆動,剛開始他還以為是錯覺,但是眼角也能看見自己手上皮膚中那些紅絲也在一一消散不見,很快的,他就發現手指能彈動一下,手能微微動一下,等到少女口中的經文念完,那些僵直感已經完全不見了。

    小夏翻身爬了起來,表情古怪地愣愣看著白衣少女。少女還是笑瞇瞇地看著他。

    說老實話,少女這樣做,他既覺得匪夷所思,又隱隱有些直覺一定會這樣。想了想,他還是問:「為什麼你不殺我?」

    「咦?你希望我殺了你嗎?」少女好像有些意外。

    「厄...不是。我只是想問,為什麼你之前殺其他那麼多人,現在不殺我?」

    「因為他們想抓我,想殺我,我肯定要殺了他們。那些逃跑的一定也會帶來更多更厲害的傢伙,所以更不能放過。你雖然之前抓我,但是後來又餵我喝水,餵我吃東西,現在又放了我,我當然就不殺你了。」少女湊近了一點,眼睛睜大了盯著他。「還有,最主要的是我不討厭你。」

    少女的回答和小夏預想的差不多。妖怪的想法,或者說動物的想法就是這樣,簡單直接,善意和惡意都會得到最直接的回應。所以小夏有時候真的覺得和妖怪打交道比人打交道輕鬆得多,甚至更安全。

    「...那你不怕我把你的事告訴其他人,讓他們來抓你?」小夏又問。

    少女又笑了,這一次笑得有些狡黠:「你敢?」

    小夏默然,他確實不敢,就算不是顧忌白衣少女他也真的不敢。淨土禪院護法金剛的一條命抵得上他這無門無派的野道士的一百條命,此外還有洛水幫的三位護法及一眾好漢,雖然這些人的死實際上和他無關,但現在只剩他一個人活著,那有關沒關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更別說這白衣少女身上還帶著淨土禪院的一個大秘密,他只有瘋了才會把這些事告訴別人。

    這樣說來,能看出這一點的少女似乎又應該很聰明。

    「嗯...還有,我知道你不會。你雖然有些怕我,但是是這些人裡面唯一不討厭我的。你是個好人,和那個老和尚一樣的好人。」

    說這話的時候少女湊得更近了,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純淨得像嬰兒,但又隱隱透出一層若有若無的奇怪光芒,居然讓對視的小夏有種衣不遮體的慌亂感覺。那一顆金剛舍利子帶給這妖怪少女的不止是幾門法術,好像還有其他更多更深的東西。

    「厄......多謝。」小夏發現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少女問。

    「...盡快先離開這裡吧...現在能走出去了麼?」小夏左右看了看周圍這一片巨大的土坑。剛才滅怒和尚這最後一下的動靜實在太大,說不定洛水城那裡都能感覺到,派人來查看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

    「能,那我們一起走吧。」

    「啊?哎...」

    ###

    胡茜死了。也不知是李大俠用力太猛,還是她肩膀上的劍傷流血太多,抑或是蓋在臉上的那片衣服太厚又浸透了汗水,總之當小夏過去查看的時候神機堂女香主那**裸的身體上已經沒了氣息,只剩一張蒼白扭曲的面孔用一雙死魚眼瞪看著隔著那片碎衣服的天空,好像她致死也想不通為什麼她算計得如此巧妙,卻落得這樣一個結果。

    至於李玉堂大俠,小夏也沒注意到他那慘嚎是什麼時候停下來的。腰斬之後的人雖然必死,卻不會馬上就死,李大俠最後似乎終於沒在劇痛和恐懼之下被完全擊垮,他還是撐住了氣,找回了點大俠該有的硬氣,用手蘸著自己的血在地上寫了幾個字,為後來人解釋一下他落在那邊沒穿褲子的下半身。

    『誤被宵小暗算服下陰陽合歡昔』

    看著這幾個字小夏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從腰間摸出那粒暗紅色的小藥丸丟在那個沒寫完的『散』字旁邊,轉身對著那依然沒瞑目的半個青州大俠說:「我真的沒給你下藥...我真的只是想詐你五十兩銀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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