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41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09:52
第九章 兄弟(五)

    唐門中人很少有人會去猜測老太爺的心思,一方面是因為這沒什麼用,老太爺只在乎你的實力,能力,還有潛力。在唐家堡,拍馬迎合之類的小把戲就像擺弄洋娃娃在狼群中玩家家酒一樣的無聊。

    而最重要的還是,老太爺的心思也很少有人能猜得到。

    當老太爺宣佈輪到甄選他們這一輩的內門弟子的時候,唐輕笑心中只有一個聲音:終於等到這天了。

    這是一個成為名動天下的唐門弟子,成為絕世暗器的第一步。在唐家,只有每一房最優秀的弟子才能得到老太爺和老太太的親自教導,而他們最後也將成為唐家的中堅力量,其中的佼佼者更是無數關於唐家的江湖傳說的主角。

    唐輕笑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落選。按照慣例,每一房的名額都是一個,無論這一房有多少人。而他們這四房就只剩他一個。更何況他本來也是唐家這一輩弟子中天賦最高的,最用功最努力的,對唐家的心也是最熱的最純的。他不能入選,還有誰能入選?

    就算是現在突然多了個哥哥,這個哥哥似乎還頗受老太爺關照,但是對於這個內門弟子的位置唐輕笑依然有絕對的信心。就算是在武學上確實有天賦,但是那種不知所謂的性格絕對不配做一個真正的唐門子弟,老太爺不過就是利用他來激勵家中的其他弟子罷了。

    而且這個哥哥對內門弟子這個身份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即便是接到老太爺的命令,要他們各自出去行走三個月的江湖以做考核。唐公正也只是在唐家堡外隨便找了個小鎮開始喝酒聽戲,然後遊山玩水,四處遍嚐各種蜀州小吃。

    所以唐輕笑真的非常有自信,就算他在天火派分舵中的行動失敗了,沒有偷取到那枚蘊含了朱雀靈火的石蛋,他也不是太擔心。他相信這個內門弟子的名額一定是屬於他的,就像太陽一定是亮的,夜晚一定是黑的一樣。

    但事實上太陽也有不亮的時候,晚上更不一定就會黑。

    當唐輕笑回到唐家堡的時候,剛剛也碰到他哥哥唐公正也回來了,是被抬回來的。原來他慕名去到蜀州南邊瀘水城品嘗那裡的醬牛肉和九釀仙酒的時候,那瀘水城中正興起一陣莫名疫病,數十個青壯男女病死。他一時興起出手查了查,才發現這些男女都是被人用藥暗害了;也不是真死,而是一種普通人難以分辨的假死,那些被家人當做屍首埋下的人幾日間就會被人偷偷挖出去不見。順藤摸瓜之下,他居然發現了隱藏在城中的魔門幻妖宗總壇,那些男女原來是全被當做了妖獸的血食。連通知其他正道中人或者唐門也沒有,他徑直就提著自己的那把玄陽刀怒闖幻妖宗,直殺得屍山血海,人頭滾滾,迫得幻妖宗宗主帶著那條人血飼養的妖狼狼狽逃竄。他也不顧自己同樣重傷,一直追到了峨眉金頂,將幻妖宗宗主和妖狼一併斬殺,這才力竭倒地。

    這一役震驚蜀州黑白兩道,最後峨眉金頂之戰更是引得數位正道領袖親臨側目,唐公正之名響徹蜀州。於是都等不到唐公正傷癒,老太爺就宣佈這一次四房的內門弟子就是他了。

    唐輕笑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完全傻在了那裡,足足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老太爺居然會選一個完全沒有絲毫唐門味,做事絲毫不經過腦袋考慮的人做內門弟子;而且這個人本身都絲毫沒有這個意願,那一番作為也不過是他自己興之所致而已。難道唐門還會在乎那一點點不痛不癢的正道聲譽麼?那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心願、血汗,又算是什麼?

    更何況他還能隱隱猜出,那幻妖宗什麼的說不定便是門中暗裡培植的一股力量。唐家堡在蜀州經營數百年的消息網路,一個魔教分支潛伏其中數十年,怎麼可能會毫無知覺?甚至有可能那根本就是某一房的附屬。唐公正這樣一闖一鬧,這股暗中的力量無疑是廢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老太爺居然還是將他收作內門弟子。

    為什麼?憑什麼?

    這兩句話一直在唐輕笑的腦袋裡盤旋不去,把一切地方都佔據滿了。他整天到晚好像都陷在這兩句話構築的夢境裡,他不服,他想不明白,他無法接受。終於,在祠堂裡,老太爺正式將挑選出來的人授予內門弟子的儀式上,他猛地開口怒吼了一句:我不服!憑什麼?

    老太爺從來不需要向人解釋為什麼,更不需要向人解釋憑什麼。而膽敢在祠堂裡對老太爺咆哮,這種忤逆犯上的行為卻不需要解釋。老太爺只是皺了皺眉,就有兩個連面貌也看不清的叔伯跳了出來將唐輕笑制住,等著他的是和之前懲治唐公正同樣的家法:三個月的水牢。

    「怎麼老太爺對我的時候就連手指頭也沒動一下?」這是唐輕笑當時心中唯一的想法。

    水牢很黑,除了每天送來一點點食物的時候有一點光亮,其餘時候都是一片漆黑,黑得分不出白天黑夜,黑得看不見任何的東西。剛開始唐輕笑還會憤怒,還會哭喊,但很快地他就沒力氣了;那每天都會有一半的時間漫上來浸到喉嚨口的冰水足夠把任何人的任何火氣都全部浸息,不使出所有的力氣來維持自己的清醒,來抵抗這種冰冷,人的思維和活力很快也會被這片漆黑和冰冷吞噬、同化。

    三個月之後,唐輕笑被人架出水牢的時候,也只剩下一口氣了。這時候誰都再也在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憤怒和不平;不過這並不是消失了,而是被這三個月的黑暗和冰冷壓在了心底最深處。壓縮凝固成了一種漆黑,黏稠的東西,就像地底的石油一樣,靜靜地潛伏在那裡。

    回過氣來之後,唐輕笑沒和任何人說過話,只是自己一人靜靜地悄悄離開了唐家堡。

    也許是湊巧,唐公正那天正好被老太爺派去了其他地方,所以唐輕笑沒看見唐公正,也不知道這個已經被收作內門弟子,已經算是成了唐家中流砥柱的哥哥是不是會有什麼改變。偶爾他也會想像一下,只是隨之而來的那股漆黑的、黏稠的、說不清是憤恨還是什麼的東西也會隨之湧上來。把一切都淹沒過去。

    時隔六年,再見到這個大哥的時候,唐輕笑才發現原來他一點都沒變。

    雖然模樣很狼狽,那副鬍子拉碴、邋裡邋遢的模樣幾乎讓人看不出他原來的樣貌,但是這一開口,一出手,就和腦海深處那個影子完全地契合在一起了:這還是那個從唐家子弟的角度來看,完全是沒頭沒腦、不知所謂的私生子,唐公正。

    不,現在已經是唐老太爺親自授業的內門弟子,代表了唐家堡四房的唐家四少,唐公正。和這個念頭一起冒出來的,還有唐輕笑心底的那股漆黑的冰冷。

    「蜀州唐家堡... 四少爺唐公正...」

    林總鏢頭的聲音在發抖;倒不是害怕,只是單純的敬畏和激動到了極點。作為一個行走江湖的總鏢頭,消息是一定要靈通的。這位唐門四少的大名他自然也早就知道,而對於這個在江湖上掙扎求生的小鏢局來說,天下聞名的世家大族的子弟,就好像螞蟻眼中的猛虎一樣,簡直是對於另外一個世界的仰望。

    而這隻猛虎居然還出手救下了螞蟻,這螞蟻的仰望和激動有多麼難以自己,也就很容易理解了。鏢局中所有人都難抑臉上的驚喜和激動。只有唐輕笑的臉上沒有表情。

    根本沒理會周圍驚慌的馬賊們正如潮水一般的退去,唐公正走向好像呆了一樣的鏢局眾人面前,眼光先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然後在林筱燕的身上停了停,最後落在唐輕笑身上,一笑:「好個溫柔賢慧的小姑娘!小夥子劍法不錯,眼光也不錯。」

    林筱燕的臉紅得像顆熟透了的蘋果,一旁的林總鏢頭則馬上抱拳過來作揖行禮:「在下徐州有德鏢局總鏢頭林勝志,此番多謝四少爺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沒齒不忘。久聞蜀州唐家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方知...」

    「算了,江湖客套話那些便免了。不過看不慣那群馬賊以眾欺寡罷了。」唐公正擺擺手,一笑。

    「四少爺氣度非凡,果然是唯大英雄能本色。這才是真正的世家風采啊!」林總鏢頭著實地感慨。這也真的不是拍馬屁,是他真的就這麼想。就算是他之前早就看到過這個在路邊攤上大口吃麵的漢子,這漢子現在也和剛才一樣的邋遢,一樣的隨意。但是同樣的人同樣的話,配上不同的身份也會給人以完全不同的感覺,特別是這些人習慣仰望的時候。

    唐公正並沒在意,只是看著唐輕笑,不過眼光神情中也沒露出什麼多餘的東西,好像只是單純地對這個少年劍客很有興趣似的問:「這位小兄弟的劍法看起來靈氣逼人,頗為不凡,不知是哪家哪派的高足?」

    「我自己練的。」唐輕笑冷冷地看著他,眼中神情中也沒什麼多餘的東西。

    「阿笑是我們鏢局的鏢師,五年前才開始練劍,一手劍法全是自己琢磨出來的,便是蓬萊劍派的掌門見過他的用劍天賦之後也是讚不絕口。」林總鏢頭不失時機地加進來向唐公正解釋。「阿笑之前受過重傷,是被我家小女救下的,之前的事全都忘了,性子也因此有些冷漠古怪,對誰都是這樣。之前蓬萊劍派的掌門要收他為弟子他都不去,還請四少爺不要見怪。」

    唐公正當然沒有見怪,只是微微愣了愣,就連連點頭:「只有自己的劍法才是好劍法。小兄弟能明白這一點,很是難得。」

    除了唐輕笑,所有人都忍不住因此而動容。雖然他們早就知道自己鏢局的這個少年鏢師天賦極高,但是能得到唐門四少爺的認同,那意義又完全不一樣了。原來他不願意去拜師學藝還有如此深遠的原因麼?

    唐輕笑對周圍人的反應和面前唐公正他都全不在意,徑直跳起拿下了被彈在房樑上的虹影劍,然後走到了正在想辦法搬弄刺蝟般的大當家的幾個馬賊面前,揮了揮劍把這幾個馬賊趕走,然後把劍架到了大當家那幾乎看不見的脖子上。

    「你...你不能殺我,我是...」大當家那張露出眼睛和鼻子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是皮甲縫隙中不斷朝外流的小溪般的冷汗,很讓人懷疑他的那個可以失禁的器官是不是長在這腦袋上了。也不知道他是怕的,還是被身後那上百處箭傷給痛的。

    唐輕笑似乎沒興趣理會他是什麼,只是冷冷說:「不想死就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別說什麼多餘的廢話。你應該明白我說的廢話是什麼。」

    「我知道...你是說...我知道我知道...」大當家雖然長得像豬,但並不真的是豬。而且人在不想死的時候無論哪方面的潛力都能激發出很多來。

    「之前那幾個白虎軍的騎兵是不是和你們勾結的?」

    「是,是。」

    「你們居然敢肆無忌憚地出現在這裡,不怕白虎軍知道?」

    「我...我...白虎軍中有我們的兄弟...」

    「他們將和我們一起的那個野道士騙到哪裡去了?」

    「...不是騙,是真的帶到到白虎軍裡去了。」

    「帶他去那裡做什麼?」

    「我...我...」大當家眼神中微微有絲遲疑。「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令狐將軍真的要想見他...」

    「別騙我!」唐輕笑蹲了下來,剛才這個馬賊首領的遲疑沒有瞞過他的眼睛。他一把扯住了大當家背後插著的兩枝弩箭,扭了扭、搗了搗再慢慢地往外扯,一邊扯還一邊慢慢旋轉。大當家殺豬一樣的嚎叫起來。他剛開始還扭動,但一動就牽動了背後上的更多箭傷,更是痛得厲害。

    「說老實話,否則我就這樣慢慢把你背上的箭一枝一枝地拔出來。反正你肉多,不一定死的掉。」唐輕笑丟掉手裡的還掛著些肉絲的箭枝,冷冷說。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0:15
第十章 兄弟(六)


    令狐小進其實一點也不小,他身高八尺,微微顯得有些精瘦,但是一身筋肉都像是直接用鐵汁澆灌成的,找不到一丁點富貴舒閑帶來的累贅和綿軟。

    在尖風口的山頭上,敵人的血、自己人的血,都將山頭的泥土全部染成了紅色。一半以上的人都成了滿地的殘肢斷骸,其他的也大都重傷倒地,那隻房屋般大小的地行妖蟲剩下的半個腦袋咬住了令狐小進的胳膊,將他往地坑中慢慢拖落,而不遠處,最後剩下的那個西狄薩滿正在一邊吐血一邊施法。他就用唯一完好的左腳和右手拖著著那數百斤重的妖蟲頭顱爬了過去,終於在那薩滿的法術將完之際從背後一把抓住了那薩滿的腳,將之拖倒,拖過來,一口咬掉了那薩滿的半個腦袋。

    滿山的血肉地獄中,這個啃掉了敵人半個腦袋的漢子抽出那屍體上的腰刀,像切斷樹枝一樣地把自己被妖蟲咬住的胳膊給切斷,然後單腳跳了過來,把地行妖蟲的下半身推開,張開他那還含著一口腦漿的大嘴對壓在下面的小夏一笑:「小兄弟,還沒死麼?沒死就快出來幫忙救人!」

    這是個純粹的用西北的寒風,戰場上的烽火,將鋼刀尖端最冷硬的那一點鋒銳和敵人心頭最熱的那一滴血捏合在一起造成的漢子。這就是小夏三年前對他最深的印象。

    不過當在中軍大帳中又再次看到他的時候,小夏卻頗有些不能將這個印象再往他身上套。

    他應該就是憑著三年前尖風口那一役的功勳而從一個最末的左將軍升作白虎軍統領的。這三年的統領生涯讓他胖了不少:微瘦的臉胖了一圈,將原本棱角分明的輪廓掩蓋得柔順和氣了許多,連臉上的那幾道刀疤都顯得不怎麼猙獰了。一身統領盔甲顯得很有威風,很有氣派,但是下面那一身肉想必也是多了不少。

    而他那隻本來失去了的左手,現在看起來卻已經是毫無異樣。當然這肯定不是又重新長了出來,也不可能是重新找回來又接上了。被地行妖蟲那足有數百利齒的蟲口咬住的東西即便是取出來都很難看出原來的模樣,那應該是神機堂打造的義肢。不過能打造得如此精密,上面還特意蒙上了一層人皮,肯定也是花重金特別量身製作的。

    「令狐將軍,別來無恙。」小夏拱手為禮。

    令狐小進還沒開口,旁邊就有親衛在怒喝:「大膽!見了將軍大人還不下跪?」

    小夏不動聲色,既沒跪也沒驚,連眉毛都沒挑一下。

    「果然是夏兄弟!三年不見,別來無恙?如今可還在流字營麼?」

    「早就退役了,如今只是一介江湖客罷了。」小夏笑笑。令狐小進剛才可是稍微等了等,看了看他的反應這才開的口。只是這三年的時間,這位鐵血般的軍人身上就多了不少官場上的味道。「不知道令狐將軍喚我來是有何事?」

    「夏兄弟已經沒在流字營了麼...」令狐小進遲疑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有些失望,似乎又鬆了一口氣。「但是昨日我麾下斥候卻說是夏兄弟自稱流字營的人,妨礙他們檢查一行疑似奸細的鏢客。」

    「哪有此事?」小夏一副哭笑不得,莫名其妙的的表情,好像真的根本就沒有這回事。「我確實與一群鏢客同行,昨天也確實碰到了白虎軍的幾名斥候騎兵兄弟,但是我又哪裡說過是流字營的人,更沒妨礙他們檢查那些鏢客。」

    「沒有此事?」令狐小進一愣。

    「絕無此事。」小夏很肯定地搖頭,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猶豫。

    「呃...這...」令狐小進皺眉,軍中那幾個騎兵斥候萬萬不可能信口開河謊報軍情;而且若非如此,也不會知道小夏是流字營中人。但是小夏這又完全開口否認,也確實不似作偽,讓他完全找不到著手的地方。

    其實他心中一直也很是為難的。雖然這三年養尊處優,附庸風雅吃喝應酬,但骨子裡那股骨氣也還沒被完全消磨掉。這流字營姓夏的道士身份低微不錯,卻是一同出生入死過的戰友,真要將之捉拿以軍法處置,他自己心中也是萬萬不願。但這事牽扯重大,甚至涉及到朝廷皇家的大計,連他自己身在其中也不過是聽命行事而已,說不得也只有將人喚來。

    但現在偏偏這人又已經不是流字營的了,更直接開口否認所做之事,讓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還不簡單?將那幾名斥候軍士一同喚來,當面對質不就好了?」一個身影掀開大帳走了進來,掃了一眼令狐小進和小夏,開口冷冷說。

    令狐小進一看,連忙上前行禮:「李大人。」然後轉向小夏說:「這位是冀州州牧李仁守李大人。」

    小夏很有些吃驚,這位的身份可有些不得了了。州牧掌管一州的軍政大權,乃是實至名歸的封疆大吏;雖然大乾趙姓皇室以州牧之位身加黃袍而得天下之後,對這種封疆大吏的權力有了諸多削弱和制肘,但對他這種江湖草民來說,那依然還是身份高得不得了的大人大人大大人。

    吃驚讚歎是不免的。不過吃驚讚歎之後,小夏依然還是一拱手,用江湖禮節抱拳說:「見過李大人。」

    這位李仁守大人莫約四十多歲,一身錦緞的儒士長袍,腰挎長劍,面如冠玉,三縷長鬚也打理得一絲不苟,一看就知道是一位非常注意儀表的儒門名士。他看到小夏只是原地抱拳行禮,連腰都沒彎上一下,眼中一抹精光閃過,怒笑:「好!好!葉紅山麾下出來的果然俱是不知禮儀尊卑的狂妄之徒!本官代天子守牧一方,你這小子並無軍職,居然還對本官用江湖之禮,當真是依仗了葉紅山當年所下的大逆不道之語麼?」

    葉紅山就是紅葉大將軍的名字。而直到他成為大將軍十多年後還習慣如此直呼其名的一般也就是儒門士子。當年大將軍初出茅廬,以隻身單騎斬殺西狄白熊部大薩滿,帶領絕境中的鐵葉軍五百鐵騎衝出重圍的不世奇功讓天下震動。但是回營之後,又馬上一刀斬殺了要他下跪見禮的督戰的兵部侍郎,更在萬人之前放言說我等熱血男兒保家衛國肝腦塗地,拜天地君王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拜你這連刀也拿不穩的狗官?

    當時兵凶戰危,朝廷也不敢胡亂降罪這絕世猛將以傷軍心士氣,只能修改律法:從此軍中武將士兵皆不用跪拜文官。從此大將軍在軍伍之中的威名地位再無人可比,軍功地位都扶搖而上,但奉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講究以文馭武的儒門士子們自然將之恨之入骨。

    大將軍的威風煞氣固然令人心折,但是小夏也確實不是狐假虎威的意思,至少不會沒眼力地在這位儒家打扮的州牧大人面前,只是笑笑說:「哪裡哪裡...李大人有所不知,其實在下乃是修道之人。令狐將軍也是知道的。」

    李大人眉頭微微一展,卻連看都不看旁邊的令狐小進一眼。很顯然並不是真的在意,只是冷哼一聲說:「如此那就先不說你無禮之罪。只說你身為一介退伍兵士卻濫用軍職標示,阻礙軍士排查奸細;按照大乾律例,該叛你個斬立決。你可有話說?」

    「自然有話說。在下並無濫用軍職,也從不曾阻礙軍中士兵排查奸細,大人一問便知。」

    小夏不慌不亂地再抱拳行了一禮,似乎胸有成竹,但實際上內心卻是大皺眉頭。這點芝麻小事應該是犯不著一位統管一州的州牧大人來親自過問的;而且說得難聽些,他不過一個江湖野道士,州牧大人真要殺,動動手指頭殺個百八十個的也不在話下。但是現在這位李大人上來就要先以軍法從事判他一個斬立決,這明顯很不對頭,分明是有牽扯了更多更大的東西。

    而且還更奇怪的是,這位州牧大人明明是第一次見到,但是他卻莫名其妙地有種微微眼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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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我說...」大當家慘嚎著求饒。「那個野道士是流字營的人,我們不敢動他。不過州牧大人好像正想找紅葉軍的岔子,所以我們將這野道士帶去營中,讓上面的人以軍法制他死罪。」

    「你說什麼?」唐輕笑咬著牙吐出這幾個字,手一抖,虹影劍就從大當家的喉嚨間劃過。

    大當家那巨大皮球般的身體猛然一抖,喉嚨裡發出赫赫的聲音,雙手朝喉嚨那裡抓去;但是又馬上一陣抽搐,喉嚨裡的赫赫聲更粗重了幾倍,身下皮甲裡猛的放出一陣惡臭,流出淅淅瀝瀝的黃色濁水。原來唐輕笑這一劍只是劃破了他的喉嚨聲帶,讓他說不出話來,反倒是他以為自己要死了,伸手去抓喉嚨,卻帶動了背後的箭傷,被活活痛得屎尿齊流。

    沒理會地上的大當家,唐輕笑走到唐公正面前,一抱拳,說:「此番多謝閣下拔刀相助。只是小子現在卻還有一事想要請閣下幫忙,不知閣下可否答應?」

    「阿笑,你說什麼呢?這位唐四爺可是...」林總鏢頭一聽之下頓時傻眼,連忙上前拉住唐輕笑。面對這位功夫高深莫測的大恩人,鼎鼎大名的唐家堡子弟,他還正在愁到底要用什麼方式什麼語言才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感激之情,並且能讓對方記得住,明白這一群鏢師是有禮有節的,這徐州牛頭嶺的有德鏢局是一定會知恩圖報,值得一幫再幫的,而一向寡言少語不苟言笑的阿笑就徑直走到了別人面前還要別人再幫他一個忙。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對他們來說這位身份和武功都高得不可思議的唐家四少並沒絲毫的不悅,反而哈哈一笑說:「我看這位小兄弟著實順眼。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兄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但說無妨。」

    「是這樣,我們有位姓夏的同行朋友乃是流字營退役的軍士,這一路之上全靠他照顧才能走到此處,說有救命之恩也不為過。但如這匪首所說,這些馬賊為了對付我們,卻夥同白虎軍的人將他誆走了,說要拿去軍法從事。我們人小力薄,實在是無力營救,但也絕不能坐視不理,如今只有拜託閣下去幫忙救出這位朋友了。」

    如果說剛才一聽林總鏢頭只是傻,現在一聽則幾乎要瘋。那位姓夏的野道士這一路之上對他們確實幫助甚多,這被別人誆去也確實是因為他們之故,自己心中也很是有些難受,但是這也是完全沒辦法的事。江湖恩怨的規矩可和軍伍之事完全不一樣,不是仗著自己功夫高就能殺個七進七出為所欲為的。這番話哪裡是請人幫忙,簡直是請人去送死。

    但是林總鏢頭還來不及瘋,馬上又重新傻了回去。這位唐四爺聽到這個幾乎是強人所難的要求根本都沒絲毫的猶豫,依然是點頭大笑:「好,好。小兄弟有情有義,這做人本該如此,我便看著也順眼。剛好我家老太爺派我來這冀州,預定之事卻又老是不見蹤影,害我閑的無聊,都去草海裡逛了好幾圈了。既然碰到這事了,那就幫小兄弟這一把,去想辦法將你這朋友給救出來吧。」

    「閣下大恩,沒齒難忘。」唐輕笑抬手躬身向唐公正行了一禮。「只是我們這一趟鏢也快到約定之期了,不能在此靜候閣下的消息。閣下前去白虎軍,我們也朝白石城啟程,閣下救下我朋友之後也趕來白石城和我們相會,可好?」

    「好。有什麼不好的?」唐公正依然點頭承諾,讓林總鏢頭等一干人等都有其實是這位唐四爺瘋了的感覺。他又從懷中抽出四當家給他的銀票。「不過這些馬賊賠償的銀兩,就麻煩小兄弟和林鏢頭分發給這鎮上受傷的鎮民,和那邊那位賣麵的老人家了。」

    唐公正隨便找了匹死去馬賊留下的馬,轉身朝鎮外疾馳而去,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馬蹄揚起的塵土之中,鏢局中人都還像傻了一樣完全回不過神來。這種豪邁大氣,為傾蓋初見的朋友就能萬死不辭一往無前的大俠,江湖故事中也不大容易出現。在這種人心險惡,就算親生兄弟也難免機關算盡生死相搏的真正江湖上,真的還會有這樣的人嗎?

    唐輕笑也目送著唐公正的背影逐漸消失,不過和其他人的有些呆然不同,他的眼神清澈堅定,嘴角緊緊下抿,連小夏被那些騎兵帶走後的那些迷茫也消失了。他拍了拍一旁林總鏢頭的肩膀,說:「走吧。我們也得快快啟程了,必須儘快趕到白石城才行。」

    林總鏢頭的神色還是沒能完全從那些難以置信中剪除出來,看著身邊這個似乎變得有些不認識的少年,支支吾吾地問:「我...我們真的不等等唐四爺了麼?這...這... 若是有他在... 我們... 我們...」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2:00
第十一章 囚籠(一)

    「這位隊長,你當時是問:這兵牌是你的?是不是?」

    「是。」

    「好。那當時我也回答說:是。然後我又問你們幾位兄弟是不是白虎左翼的斥候,然後再說:三年前,白虎左將軍令狐小進大人就是在這裡將我們救出來的,為此他還丟了隻左手,好在最後還是擊殺了那地行妖蟲和西狄探子。不知他現在可好?是不是?」

    「是。」

    「好。那你馬上又說:令狐將軍如今已是我白虎軍統領。是不是?」

    「是。」

    「然後你又說:原來是流字營的夏兄弟,那倒是我們失敬了。」

    「然後你再問:不知道夏兄弟如今是在辦公事還是私事?我說:這個卻是有些不方便說了。是不是?」

    「呃...是。」

    「那最後你說:那今日就賣夏兄弟你一個面子,之前多有得罪,還望夏兄弟海涵;然後便帶領手下離開了。是不是?我說的可有一字是捏造胡說?你可要老實回答,李大人精修儒門浩然之氣,觀神查眼之術定然也有甚深造詣,你若是信口開河,定然瞞不過李大人的慧眼。」

    「呃... 呃... 是。確實都是如此。」騎兵隊長的頭上已經滿是冷汗。

    「好,如此便清楚了。」小夏向李守仁和令狐小進一抱拳。「兩位大人可聽清楚了,在下只是將流字營軍牌給這位隊長兄弟看了看而已,從頭到尾便沒有說過我乃是流字營中人,更沒有阻礙這位隊長兄弟排查什麼奸細。」

    大帳中央椅子上坐著的李仁守大人面沉如水,一言不發。旁邊的令狐小進面色古怪,似乎是有些想笑,又有些不以為然,帳中的其他親衛等等也大都和他的表情相同。

    「你...你...」騎兵隊長明顯是不服,額頭上青筋暴起,高聲爭辯道:「但你將流字營軍牌交予我看,難道不就是說自己是流字營之人的意思麼?」

    小夏歎了口氣,搖頭說:「所謂空口無憑,何況我也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又怎能肯定我是什麼意思?弄出這番誤會來,其實只是隊長兄弟你自己一廂情願的誤會罷了。」

    「這分明是狡辯!大人,此人分明是故意用此手段來迷惑我們,替那一行有可能是西狄奸細的鏢師作掩護!」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強要照一廂情願的想法來說,我也可以認為當時那隊騎兵其實是西狄人假扮的奸細。」小夏一攤手;頓了頓,又說:「抑或至少也是心中有鬼,前來藉故敲詐勒索行旅商販的軍中敗類。要不怎麼只是看我亮出軍牌,就自己莫名地退去了呢?若是正常排查,即便我真是流字營中人,也斷斷沒有上前阻撓的道理。」

    「你... 你... 你這奸詐小賊...」騎兵隊長幾乎忍不住就要抽刀砍去,總算記得這裡還有兩位大人在,只能原地氣得發抖。這一番自以為迎合上意,找到個可以栽贓流字營的藉口,沒想到卻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被人反咬一口,也不知道這兩位大人會不會真的追究下來。

    「聽聞能發配去流字營的,雖然心術德性上都是敗壞無遺、不可救藥的殘渣敗類,但是心機手段或是武功技藝方面卻都是有一技之長的人才;而最後能撐到活著退役的,更是人才中的人才了。」李仁守大人緩緩點頭,面色雖然有些難看。但看著小夏的眼神也難免有幾分欣賞:「對著一番尋常盤問都能有如此細密的心思,不露絲毫破綻,若非令狐將軍認識你,我倒真要以為你會是西狄那邊的奸細探子了。」

    「大人謬贊了。」小夏抱拳躬身行了一禮:「如此大人便可知,在下確實沒有濫用流字營之名。大人乃熟讀聖人之言的方正君子,自然不會聽信那等自以為是的臆測之言,定能還在下一個公道清白。」

    「沒錯,你倒清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果然是個圓滑世故,言辭狡辯的奸詐之徒。」李仁守大人又點了點頭,然後又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皺了皺眉。遇見這樣一顆老練圓滑的銅豌豆,讓他也頗為頭痛。雖然真要處置這小子,就算是當即推出斬首也不過一句話而已;但是此番的真正目的乃是針對紅葉軍,這小子又確實沒有露出把柄被抓住,還是個退役了的,即便是殺了也沒絲毫的作用,反而顯得自己和這奸詐小子斤斤計較,失了君子風度。

    看了旁邊的令狐小進一眼,這統領大人看過來的眼神似乎也有點就此罷手的意思。這小子是他故識,他顯然也不願無故將之殺掉。這人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籠絡在麾下的有用之人,既熟悉軍伍中上上下下的門道,又是個真正能統軍上陣的料子,將來還有大用,也就此賣他一個人情也好。

    心中算定,李大人緩緩開口:「好吧,此番確實是一場誤會,便看在令狐將軍的份上...」

    「報!」外面一聲通報,一個傳令士兵小跑進帳來:「大營外有一人持蜀州軍牌求見令狐將軍和州牧大人。」

    「蜀州的人?」李仁守和令狐小進對視一眼,都是一臉的奇怪。蜀州和冀州一西南一東北相隔數千里,相互之間又無地域交接,無論是軍旅還是民生上都幾乎不可能有什麼來往。

    令狐小進拿過傳令士兵手上的軍牌看了看,皺眉向李仁守說:「不過一閒散職銜,倒像是那些世家子弟所領的...」說到這裡,他又連忙低頭再仔細看了看:「果然,姓唐,應該是唐家堡的人。」

    「唐家堡?」李大人的眼中閃過一抹怒意,重重地哼了一聲:「這些土豪世家佔據一方,目無律法,不知大義,簡直就和毒瘤無異。作亂草莽江湖也就罷了,還將手伸到軍伍廟堂之中來。這唐家尤其不知所謂,若不是看在鎮守西南對抗西狄之時還對國家朝廷有幾分綿薄之力,早就該將之除去了。」

    令狐小進沒有接口。江湖和廟堂其實並不是分得那麼清楚;和西狄交戰多年,幾番戰事險惡之時也多虧了江湖草莽之力,加之江湖世家根深蒂固,比之這大乾朝更久遠的也不少見。大乾初立之時更是靠著世家之助,因此大乾廟堂中自然也有各大世家的人脈力量,軍中武藝高明之輩也多少有江湖門派或是世家的傳承關係,而蜀州唐家堡更是世家中的佼佼者,族中子弟領個軍旅中的閒散職務方便行事也是常見。

    「那...大人見是不見?」令狐小進有些小心地試探問。他雖是正統軍人,和江湖世家關係不深,但也不是這些視大義規矩如泰山的儒門士子,對於唐家堡這種根深蒂固的江湖勢力,他就算不想有所交往,也萬萬不想交惡。

    想了想,李大人冷哼一聲說:「傳他進來。本官便看看這些土豪世家的子弟想要做些什麼;若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隨手打發了就算了。」

    沒過多久,傳令兵就帶著一個看起來簡直和個邋遢流浪漢無異的高大男子進來了。這男子進帳來之後雙眼一掃,就落在了小夏身上,然後便對著他咧嘴一笑。

    小夏一怔,這男子他並不認識,但看這笑容卻感覺像是沖他來的。

    「卑職蜀州錦城大營軍械游擊校尉唐公正。見過李大人,見過令狐將軍。」這高大男子對著李仁守和令狐小進一施禮。但是言語中絲毫沒有什麼客氣的意思,也不等兩人詢問,直接就說:「此番卑職前來冀州找尋一批失落的軍械,查到緊要關頭卻發現有一個關鍵證人被兩位大人抓了來,特來請兩位大人將這人交予卑職......」

    令狐小進聽得直皺眉。簡直是莫名其妙的理由,蜀州的軍械再怎麼掉也掉不到數千里之外的冀州來。不過理由這東西很多時候也就只是用來充數的,不需要合適不合適,只要有就可以了。這人是唐家堡的子弟,來這裡要個人,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什麼證人?我們何時抓過什麼人?」這種情況李大人不大適合開口。令狐小進先問,同時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小夏,卻看到小夏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便是旁邊這位姓夏的兄弟了。」這叫唐公正的男子意外又不意外地指了指小夏:「還望兩位大人將這位兄弟交予我帶走。」

    這唐家堡怎麼又牽扯到這裡來了?怎麼會得了消息跑到這裡來要人?令狐小進揉了揉額頭,他不大弄得明白這其中的關節道理,好在這裡真正做決定的並不是他。他把眼光投向旁邊的李仁守大人,卻是一愣。

    「你姓唐?」李大人的聲音透著寒氣。不只聲音,他的眼神,表情都透著一股浸人的寒氣,牢牢地鎖定著帳中站著的那個高大漢子:「你是唐家堡的人?」

    「大人好眼力。卑職正是。」那漢子拱了拱手,一笑,好像完全察覺不到州牧大人神情和聲音中的不對勁一樣,也可能是壓根就不在乎。

    「好,好,好。」李大人連說三個好,一個比一個低沉,一個比一個冷。說完他閉了閉眼,似乎是凝了凝神,然後猛的一睜眼,高聲怒喝:「來人啊!給我拿下了!」

    令狐小進一呆,小夏一呆,帳中站著的這個叫唐公正的漢子也是一呆。這位李大人在搞什麼,他們一點都弄不明白。

    ###

    「原來唐家堡的名頭真的不大好用。」

    唐公正搖頭苦笑,他舉了舉手,將兩腕之上的鐐銬撞得叮叮作響;歎了口氣,又轉頭對著另外一邊囚籠中的小夏笑著說:「這麼說若不是我來多事,你自己其實早就出去了,現在反倒是我來將你連累了。」

    「...大名鼎鼎的唐家四少爺專門趕來搭救我,沖這份心意和面子,便是陪你多坐一會子監也是在情在理的。」

    小夏無所謂地笑笑。確實,如果不是這位唐家四少爺趕來,他也就早被放出去了,但別人專程前來搭救自己,也真的讓他心裡生不出絲毫的埋怨。而且這人居然是唐輕笑一直耿耿於懷的那個大哥,居然還是唐輕笑請他來救自己的,這又讓小夏的心情頗為複雜。

    「叫什麼四少爺這麼生分。你是阿笑的朋友,就是我朋友了。若是不嫌棄叫我一聲四哥便好。」

    「......四哥你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唐家的人。」

    小夏也實在無法將面前這人和江湖傳聞中的那些唐家子弟聯繫在一起,而且就算是唐輕笑,兩人身上幾乎也看不見一丁點的相似之處。不過這位唐家四少爺豪邁大氣,不修邊幅,眼神又清亮靈動,很顯然內裡又並不是那種只知道廝殺酒肉女人的粗坯漢子,是個極有魅力和魄力的人,相處起來給人感覺自然舒服,小夏也忍不住搖頭歎氣:「若是唐家堡的人都是四哥這樣的,在江湖中的名聲也不會是人見人怕了。」

    「哈哈哈。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唐公正哈哈大笑:「唐家堡的名頭看似響亮,之前卻連個馬賊頭領也嚇不住,剛才又惹得那位州牧大人無故發火,不知道老太爺老太太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這位州牧大人似乎對你們唐家堡頗有偏見...」小夏皺眉回想了一下,能感覺哪裡有古怪之處,卻總是抓不住要點。他們兩人現在都手帶鐐銬,關押在軍營裡專門囚禁犯人的木籠中,那位李大人招呼軍士將他們拿下之後也不見有什麼其他的動作和言語,只是看了兩人幾眼後便自己轉身離開了。

    「無妨。我們一沒犯法二沒造反,便在此處等等看看那位李大人到底要做什麼也好。」唐公正淡然一笑。

    小夏點頭。反正和唐家四少爺關押在一起,他也不是太擔心。就算是一位州牧大人,想要無故處置唐家子弟那也是很需要掂量掂量的。而且這些鐐銬木籠的象徵意義更大於實際意義,不用說唐公正了,就算是小夏自己,想要弄開這些脫身出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過就算能這麼做,並不等於就要這麼做。就像唐公正之前也沒有反抗就束手就擒一樣,若是真的反抗了,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兩人這一等,不知不覺中天色都已經黑了下來。這其間根本沒有人來理會他們,連食物飲水都沒有送來。好在小夏還有一手凝水咒,凌空繪製之下,就有水汽不斷凝結出來。而唐公正隔空運勁,凝聚出來的水球就可以被他隨手牽引過去。加上小夏習慣性地在身上帶有些許乾糧,倒也吃飽喝足。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2:20
    第十二章 囚籠(二)


    「原來你就是阿笑六年前去荊州認識的朋友?當時他回唐家堡之後向我提起過。他原本幾乎是不和我怎麼說話的,但是那次回來之後,居然主動和我說起他去外面歷練的經過來。唉,大概除了我他實在找不到人說話了吧。而他說起你們一起在荊州天火派的時候,他很高興。整年整日地在唐家堡裡習武修行,去那荊州一趟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好玩的經歷了。」

    「......當時確實蠻有趣的。他剛認識我的時候,我正在浸糞坑。」

    「哈哈哈哈,這他也對我說起過... 聽說你還有個很有趣的師傅,可惜他沒見到。」

    「......連我都已經好幾年沒見到他了。不過最古怪的是好像他總能在需要的時候找到我。」

    原本周圍巡邏站崗的士兵也不知在什麼時候撤走不見了,好像那位李大人已經徹底把他們遺忘了一樣。不過他們兩人卻一點都不在乎,有吃有喝,還能這樣開開心心的閒聊,加之這木籠實際上也根本困不住人,想出去隨時都可以,看起來簡直就好像是專門給兩人準備的休息的處所一樣。

    這一聊起來,時間不知不覺地就過得飛快,兩人都是走南闖北,見識經歷極廣的人,話題自然多不勝數,從各地的江湖掌故,風土人情,美食特產一直聊到武功法術,小夏也順便向唐公正討教些武藝上的東西。他的拳腳功夫本來就是東學一式西學一招,雖然戰陣廝殺的經驗豐富,但到底不成系統,和武藝稍精一點的對手正面對上就是破綻百出。而唐公正既也是自己磨練出來的一身武藝刀法,又有世家傳承的深厚底蘊,加之自身的天賦奇高,武學境界與眼界之高之廣,幾乎已不在任何一派宗師之下,對小夏一加指導點撥,就讓小夏有如醍醐灌頂,豁然而通的感覺。甚至唐公正還挑了一些適合小夏的唐門散手招式教給他。

    「這...四哥此舉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是被你們唐門的人知曉你將唐門絕學傳授給外人......」

    「不過一些小小招數,何足道哉?若是有唐門的人問起,你便直說是我傳你的,他們也不敢拿你如何。而且那些修為高超的叔伯們,也未必真會在意這等小事而為難你。」唐公正灑然搖頭,不以為意。頓了頓,他又頗為不屑地繼續說:「武學之道廣闊無邊,但其實又互通脈絡,萬流歸宗。正該互相交流印證,才能發揚光大推陳出新。即便是我唐門最高深那幾門絕學,也是參考了天魔五冊和道門典籍再加以融合修改而成。那些自以為是,敝帚自珍的門戶之見,這心態便已落了下乘,和那些老想著將掙來的錢財用以傳家的農戶商賈又有何異?心思眼界就已經桎梏於門戶高下裡,哪裡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得見至精至遠的武道境界?」

    小夏摸頭苦笑。按照這樣的說法,天下九成門派和學武之人都是一文不值。不過他也禁不住心中佩服,這樣的萬中無一的心胸氣度,才正是成就一位千萬中無一的大宗師的必然條件。

    難怪他即便是連暗器都不會用,唐家老太爺卻還是收他作內門弟子。小夏覺得有些明白了。

    「不過說起來夏兄弟你為人聰明機靈,悟性更高,無論是學武還是修煉符籙法術都算是頗有天賦之人。武藝上面錯過了幼時的苦練,筋骨已然成型,那是沒辦法;但你自幼在道法符籙上浸淫多年,即便不另外拜師,自己想辦法博采眾家之長,靜下來花上些時間專修法術,相信也能有一番不俗的成就,何必早早就四處遊歷闖蕩呢?」

    小夏搖頭,還是苦笑:「四哥說笑了。這道門法術不比武功修煉,一切求諸自身,乃是需要煉丹搬運,存神靜思,財、侶、法、地都是必須的;我一介無門無派的浪蕩野道士,即便是想靜下來潛修也不行啊!連那不問世事自顧自行修行求道的五行宗,不也是在各處設立分派、吸收附屬幫會、收羅各色煉丹符籙的材料和靈物、傳授法術、售賣靈符換取金銀麼?」

    「哦,這倒是我疏忽了。不過夏兄弟若有意願,我唐家堡中也有專修符籙道法的場所,你大可......」

    小夏擺擺手,淡然一笑,說:「這番話阿笑也說過,不過我還是習慣一個人。而且我師傅說過:這千般法術就算修煉到極致、用到極致,焚山煮海、改天換地,也不過只是大道的旁枝末節罷了;過分沉浸其中好比學武之人一味地比誰力氣大一般的可笑。偏偏還要為此費盡心思來成門立派、收斂財物,難免接下來便是爭權奪利等等齷齪俗事,這於修道來說無疑舍本求末。道在何處?在天、在地、在人心、在便溺、在世間萬物、在你自己,何必只守著些法術符籙?所以我還是以人馭術,順其自然,練到哪個地步就算哪個地步吧!」

    說老實話,這番話其實連小夏自己也不是十分十信服的。每當看見那些大派弟子抬手便是幾張數百上千兩的符籙扔出去,動輒就有無數的符籙材料拿來練手,更有派中留下的典籍秘笈用以借鑒,他也眼饞、也心動;但是所謂乞丐當三年皇帝不想做,從小就跟著師傅無拘無束地流浪二十年,真要定下來入個什麼門派,受什麼規矩的束縛,小夏還真是不習慣。

    但是師傅這番話至少從道理來說,還是一如既往地和他其他高論一樣無懈可擊。高處不勝寒,乃是吃不到葡萄之時充高手,裝門面的不二選擇。

    果然,唐公正一聽之下也是皺眉思索,然後就是滿臉的肅然,點頭拱手,慨然說:「...令師果是高人。之前我還看不起那些受桎於門戶之見、目光短淺的學武之輩,哪裡知道自己其實也是如此,目光只落在武人的爭強好勝和高矮強弱之中,不知這修道的真諦所在,真是可笑之極。」

    「哪裡哪裡... 唐四哥當真客氣了。」這下小夏還有些不好意思了。聽聞天才與瘋子只有一線之差,師傅這番話說給其他一百個人聽恐怕要有兩百個人跳出來嗤之以鼻,也就是這位天資橫溢的唐四哥反而還被糊弄住了。

    「果然也就只有令師這樣高遠脫俗的高人,才能教導得出夏兄弟這般灑脫的人才來。便是我在夏兄弟那年紀,也是不敢只為一報救命之恩就投身而入流字營的。阿笑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氣,也希望他能在你身上多學著些超然物外,莫要再被那些什麼唐門暗器所困了......」

    小夏真的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連臉都有些忍不住的發紅起來,好在這夜間也看不出。在流字營的日子裡他可不是沒後悔過,沒想過要半路逃跑的。只得咳嗽一聲,笑說:「可惜阿笑兄弟似乎並不如此以為,我記得當年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可是很有志氣地說他的目標便是成為一隻唐門最厲害的暗器。」

    「他還小,把別人告訴他的就當做是自己真明白的了......」唐公正歎了口氣,旋即又有些慶倖地說:「幸好他離開唐家堡了。當時我被老太爺吩咐去了他處,沒想到他一聲不吭地就走了,這六年我一直很擔心他。但是今天看到他,知道他的心已經定了下來,我心裡也安心了。」

    「定下來?怎麼定下來?」小夏有些奇怪。

    「能為個女孩在一個小鏢局做了六年鏢師,這難道不算定下來麼?」唐公正一笑,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小夏也能感覺出他是真正的很開心:「雖然為情所困也不是大丈夫所為,但總是出自自己內心,總比那些絕世暗器不朽功業等等莫名其妙的東西要好得多了。」

    只可惜,事實可能並不是他以為的這樣... 至少小夏就看得出不是。他想了想,問:「那麼阿笑他現在在哪兒?還和鏢局中人一起在鎮上等你麼?」

    「他說先一步護送鏢貨去白石城,讓我救出你之後隨後就去。」

    小夏歎了口氣,默然了一會之後,還是忍不住說:「雖然我不知道詳情,但是那趟鏢肯定是有古怪的;阿笑等了這六年......也許不是為了那個女孩,而是為了這趟鏢。」

    「什麼?」唐公正驚問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小夏卻感覺到腦裡一悶,差點一頭栽倒。

    默然了半晌之後,唐公正再開口,聲音似乎很平淡,但又帶著說不出的凝重感:「若是天亮之前還不來人,說不得明天我們也只有自己動身了。」

    還真的被唐公正說中了,子夜的時候真的有人來了。

    小夏正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是靜坐中的唐公正忽然睜開了眼,低聲說:「既然要來,何不大大方方地直接走來便是?何必鬼鬼祟祟的?」

    「若不是鬼鬼祟祟的,就不敢來了。」隨著一個刻意壓低的聲音,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兩人的木籠前。

    「令狐將軍?」借著遠處依稀的火光,小夏能隱隱看見這人的模樣,赫然是令狐小進。

    「令狐將軍來此有何貴幹?」唐公正皺眉看著這位白虎軍統領。

    令狐小進卻看著木籠中的兩人歎了口氣,然後盤膝原地坐了下來;看他的精神,似乎他才是被關在木籠中的人一樣。他想了想,才開口問:「唐兄弟,你之前可是哪裡得罪過李大人麼?」

    唐公正搖頭:「我今日才第一次見李大人,何來得罪之說?」

    「那...何以李大人會密令我斷絕你兩人的飲食,再以重兵埋伏在周圍,只要一等你兩人忍耐不住要逃走,立即將你兩人攔下,借機砍斷你兩人的四肢呢?」

    小夏和唐公正的臉色都為之一變。原來這一直沒送來飲食的背後居然還有如此兇險。

    「令狐將軍此言當真?」

    「...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三更半夜悄悄摸來這裡做什麼?」

    「...豈有此理,這老匹夫何以如此歹毒?」唐公正眼中的怒火燒得在這黑夜中發亮。

    「唐天昊這名字,唐兄弟可聽說過?」令狐小進突然問。

    「正是家父名諱。」

    「那便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令狐小進歎了口氣:「我隱約聽見李大人低聲恨念這名字。」

    唐公正皺眉,眼中有光閃滅了幾下,然後緩緩點頭:「原來如此... 我有些明白了。不過... 既然是州牧大人之命,令狐將軍又何以陽奉陰違,特意來通知我們呢?」

    令狐小進沒有答話,只是微不可查地又歎了口氣。

    小夏似乎明白了點什麼,在旁邊突然說:「令狐將軍念著當日並肩作戰的情義,居然抗命前來示警,這份恩情兄弟我記下了。」

    「算了。夏兄弟你也別給我找臺階下了。我只是不想得罪唐家罷了。」令狐小進擺了擺手,苦笑。這時候月光從雲層縫隙中照下,映得他臉色一片慘白,頭臉上似乎也多出了許多皺紋,好像比白天大帳中看起來老了二三十歲:「李大人雖然身為州牧,但此番行徑純粹是出於私怨,我又何必摻雜其間?他不計唐家堡的威名,我卻不能不在乎。若是無端將唐家四少爺廢了,我這下半輩子便是睡覺也睡不安生,怕睡著了便醒不過來,喝口水也怕下喉就腸穿肚爛。」

    「原來唐家堡的名頭也不是真的沒用麼。」小夏搖頭苦笑。其實從一開始令狐小進開口他就察覺了,一介統領卻以江湖口吻稱呼唐公正,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再看看滿臉愁容沮喪的令狐小進,他身上再也找不出半絲尖風口山頭上那個一口咬掉西狄薩滿半個腦袋的鐵血漢子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短短三年之內就可以將人腐蝕得這樣面目全非。

    「丑時三刻之際,我便會將周圍埋伏的軍士撤走,只留下些巡查的人,你們見機行事就可。唐兄弟的刀,還有夏兄弟你的符籙,全都放在這裡朝北三百丈的軍械庫中,你們自己去取即可。」令狐小進擺了擺手,站起來轉身,似乎用最後的力氣說。

    ###

    「他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三年前都還不是。」

    看著悄悄隱沒在月光下的令狐小進背影,小夏歎了口氣。

    「那是因為三年前他還只是個左將軍,還是掛名的那種,連個能帶兵的參將都不如。他身手能力其實都是出類拔萃的,只是一直沒有人賞識,一直沒有人提拔,所以他才敢拼,敢闖,敢做。而他終於拼到了機會,有人賞識他,成為了白虎軍統領之後,他又太過看重到手的這些東西了。他現在有四房小妾,白石城裡有十四處房產,私藏得有一萬八千兩黃金。無論是誰在三年之間有了這些東西,難免都會變的。」

    「難怪。一個人有了這些東西之後,難免會怕、會有顧慮,自然也就再不似以前那樣的灑脫、勇猛了。」小夏有些明白地點點頭;一個人擁有的東西太多,珍惜的東西太多,自然而然地也會不知不覺中被這些東西給困住:「不過這些唐四哥是怎麼知道的呢?」

    唐公正淡淡說:「因為他最喜歡的第四房小妾就是唐家的人。雖然不姓唐,卻是唐家的外姓弟子,所以我也猜到今晚一定會有人來。」

    「...四哥你這樣說話的時候就有些唐家人的味道了。」小夏笑說。唐家的陰、狠、辣手,正是建立在他們佈置的周密、行事的隱秘、暗手的悠長上。一條陽光下的毒蛇並不是太讓人顧忌的。

    「呵。雖然不願意,但這次被老太爺派到這個地方來,該做的功課還是要做的。」唐公正苦笑一下說:「近年來西狄和大乾之間的戰事漸熄,朝廷也想用辦法來制肘雍州。幾年前派李仁守這一介儒生擔任冀州州牧,用意便是想要試探紅葉大將軍。這李仁守這幾年也頗用了些功夫,想方設法培植力量,帶起了比如令狐小進這一批人來作班底,現在就想要開始正式動手了。剛好你以流字營的軍牌嚇唬那些騎兵,被他以為是一個機會,這才將你想法誆來,打算先殺個流字營的人,看看紅葉軍有什麼樣的反應。」

    「看來我的運氣還真好的樣子。」小夏搖頭苦笑:「不過你們唐家堡好像對這些都早有安排,既然連令狐小進身邊都有人,那位李仁守州牧大人身邊難道就沒有麼?」

    「那李仁守乃是出身儒門,世代為官,最看不起的就是江湖中人。在他身邊確實不好安插人手......」頓了頓,唐公正繼續說:「不過我現在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了。我便一直奇怪,為何關於這李仁守的消息如此殘缺,原來卻是因為這些事......」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去,臉上也露出一種古怪之極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講一個不怎麼好像的笑話。

    小夏在旁也沒問,雖然他一樣的很好奇,但是他也知道很多事最好不要刨根問底。能說的,別人自然會告訴你。

    「嗯... 差不多到丑時三刻了,我們也該走了。」默然中不知過了多久,唐公正站了起來淡淡說。

    他順手微微一抖,手上的精鐵鐐銬就全部像乾脆了的麵條一樣刷刷地碎裂,然後掉落下來;他徑直朝外走去,木籠上那兒臂粗細的木柱就像朽爛了一百年一樣無聲無息地碎成了粉末,在他身後簌簌掉落。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2:35
    第十三章 戲臺


    白石城,冀州的州府所在。

    當看到白石城的時候,林總鏢頭的雙腳一軟,幾乎要跪倒下來。

    這一路之上的波折早已將他折磨得心力憔悴;先是前前後後的馬賊土匪,夾帶私貨的擔驚受怕,然後走到後來是和馬賊勾結的官軍、和官軍勾結的馬賊,陸續層出不窮,簡直就像一個醒不來的噩夢一樣。現在終於走到了這個不知道想了多久的目的地,這心情一鬆之下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也是他真的累了。從那小鎮出發,原本是三天才能走到的路程,在唐輕笑的催促和帶領下他們活生生只用了一天半。

    累的當然不止是林總鏢頭,其他鏢師也很累,還有林筱燕當然也是。好在目的地終於到了,在這裡終於也不用再擔心馬賊,只要將鏢貨送到接貨人手中,那就一切都完成。

    所有人當中只有唐輕笑不累,至少他不顯得累。雖然眼眶下也是有一層眼圈,眼中全是血絲,但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筆直,精神依然煥發。

    白石城不愧是一州州府所在,城中車水馬龍,人群接踵摩肩,行走在其間,連精疲力竭的鏢局眾人也又提起了幾分活力;但是當他們多走了些時候,就發現這人似乎有些太多了。

    「咦?怎麼這江湖中人好像特別多的樣子?難道這白石城近日間有什麼變故不成?」

    也許是這些時日來養成的習慣,林總鏢頭依然還是保持著相當高的警惕,他功夫不見得多高,眼力倒還不錯,只是隨意看看,就能發現路邊酒店,客棧中一些明顯是身帶兵器刀劍,面色不善的江湖人士似乎有些過於密集。

    不過這也並沒引起他太大的關心,這些江湖人再多,白石城再有什麼變故,也應該不關他們的事情才是,他們只要將鏢貨送到就行了。

    交接的過程很順利,收貨人是一家商鋪的主人,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將貨物和單據一起交付過去,幾乎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輕鬆之色。

    除了林筱燕和唐輕笑兩個人。

    唐輕笑是一直都是顯得有些古怪的亢奮,就好像是一個長途跋涉,忍耐了很久的人終於看到終點的那種亢奮。雖然其他鏢師也多少有些這樣的感覺,但是這交接貨單之後也都輕鬆下來了,只有他眼神中的那點跳動著火光是絲毫也不減。

    而林筱燕則是從一走進這加商行的時候就突然開始心神不寧,左右四顧地張望,然後就拉住了唐輕笑的胳膊,直往唐輕笑的懷裡鑽。

    「阿笑,你聞到沒有?又是那股味,我又聞到那股味了。」林筱燕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就是我前天晚上給你說的那股味...」

    「味?什麼味?」唐輕笑聳了聳鼻子,漫不經心地回答:「是不是藥材味?這家商鋪也兼做藥材買賣,總會有一股淡淡的藥材味吧?」

    「不是啊!就是那股好像能讓人燒起來的怪味,混雜在藥材味裡。我以前也在那個貨主身上聞到過的...」

    「送貨的貨主是做買賣的,那收貨的人也是做同樣的買賣,有同樣的氣味也是很正常的。筱燕不用害怕,我們這不是已經都把貨送到了麼?」辦完了交接手續的林總鏢頭也走過來安慰女兒。

    「嗯嗯,那我們快點回去吧。」林筱燕連忙點頭。

    「呃... 這個可能還要耽擱幾天。」林總鏢頭撓撓頭:「那收貨人說是尾款暫時不夠,抵押了一塊珊瑚在我們這裡,讓我們在這裡暫住幾天,等他將一批貨款收到之後再付給我們。」

    「什麼?還要在這裡待幾天啊?」

    「呵呵,就當在這白石城多玩幾天吧。反正這收貨人說了,我們的住宿飲食他也全包了,不用我們花錢。」林總鏢頭的臉上有禁不住的喜色。倒也不全是因為這能免費的吃住。他還惦記著埋在那小鎮客棧後院的那些茶葉和鹽,這幾天正是尋找好下家的好機會:「再說也還和唐四也說好了,要在這裡等他和夏道士。」

    「是啊。難得來冀州這麼遠的地方一趟,我們就多玩幾天吧。妳不喜歡這裡的氣味,我們就到外面找地方住好了。」唐輕笑也輕聲安慰著林筱燕。他眼睛裡的那種亢奮之色也更濃了,好像離那不知道是什麼的目標又更近了一步。

    ###

    距離那幫馬賊的突來突去已經過去一天半了,小鎮的生活基本還是在那一場侵擾的餘波中。

    說是侵擾也有些不大正確。那幫馬賊突如其來的奔襲而來,不到半個時辰之後又突如其來地潰散逃離,除了踩踏傷幾個躲避不及的鎮民之外,就只把鎮上客棧的大門和大堂砸爛;而且這些馬賊之後還托人留下了大筆的賠償銀子給受傷的鎮民,確實是很有些匪夷所思的怪事。這幾天對於這場古怪馬賊的話題此起彼伏,每個都足以成為此鎮居民們很長一段時間的話題,比如說在客棧中發生的激烈打鬥,比如說那個據說一刀就劈死了數十個馬賊的大俠,比如說白虎軍連夜展開的四處大搜捕,比如那賣麵的老漢居然連銀子都不要就連夜消失了,比如那直躺到現在的肥得像頭豬、壯得像頭熊、看起來卻像隻刺蝟的馬賊首領。

    可能是懾於那位功夫高明的用刀大俠,也可能認為這首領已經死定了,也還有可能是顧忌著就在附近的白虎軍,沒一個馬賊膽敢回到小鎮來看看。而那些和馬賊打鬥的鏢客也離開了,所以那個巨大刺蝟般的馬賊首領就一直躺在那裡無人理會。直到後來鎮長派人來準備去收屍了,才發現這中了上百箭的馬賊首領居然還沒死,只是傷重而奄奄一息,於是連忙又跑去報告白虎軍;偏偏白虎軍中好像又出了什麼事,一直鬧騰到現在,才派出幾個軍士過來收拾這還剩一口氣的馬賊首領。

    面對著這肉山一樣的馬賊首領,幾個軍士頗有些撓頭。這樣大一堆肥肉大概有三百斤上下,一兩個人是絕對搬不動的,如果說要拿刀剁成幾段帶走,這馬賊首領又偏偏還是活著的。

    正在商量到底該要活的馬賊還是死的肥肉的時候,這幾個軍士忽然看到一頂轎子正忽悠悠地從鎮外挪來。

    在這臨近邊疆又多戰亂的北方平原上,轎子這種有些奢華雅逸的代步工具非常少見,即便是實在見不得風沙的大小姐們,也通常坐的是馬車,而不是轎子,更別說這轎子似乎還很有些不一般。

    這轎子很寬大,幾乎不比馬車的車廂小,而且抬轎子的四個人都高大健壯不說,還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俱都是英偉不凡相貌堂堂,放到任何一處都能是引人矚目的美男子,偏偏卻都聚在一起給人抬轎。而且這四人行走間的步法節奏都完全一樣,臉上也無任何的表情,目光如一灘死水般的呆板,若不是胸口還有呼吸,簡直就是四具機關木偶。

    幾個軍士一恍惚間,這頂古怪的轎子似慢實快地就已經來倒了他們的面前,一個軟軟綿綿,甜甜膩膩,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聲音從那轎子中傳出來:「聽說近日間這小鎮和白虎軍中都有了些變故,可惜本座一路有些瑣事耽擱了,遲來一步。你們幾人來告訴本座,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

    這聲音好像非常好聽,簡直就好像激情後情人躺在懷中的耳語,不知不覺中就飄忽進了幾個軍士的腦海最深處,連原本的疑惑和不解,作為邊軍應該對可疑江湖人士的審查全都忘得一乾二淨,爭先恐後地將他們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說了出來。

    他們其實知道的也並不多,不過從小鎮中人那裡聽來的消息,還有白虎軍中的一些動向而已。但是轎中的那個人也並不以為意,聽了之後似乎略略想了想,就歎了口氣,輕飄飄地自言自語地說:「本座特意讓令狐小進這幾日間將白虎軍拉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演練,便是不想讓白石城那邊的好戲出什麼意外。結果還是讓那李仁守給搞成這樣麼?本座便是最討厭這些死腦筋的讀書人。放著朝廷的吩咐不去和大將軍較勁,居然還有閒暇大張旗鼓地四處派兵搜捕兩名江湖中人?若是驚擾到白石城那邊的好戲,本座這精心籌畫了數年的心血豈不是不能全功?難得的一次大好機會,若是不能演得轟轟烈烈,死個血流成河,在這九州江湖上給重重地記下一筆,豈不是可惜了?荒廢了本座心血,壞了本座的心情,那李仁守用什麼賠?是想讓本座去將他全家老少給捉了來,斬去四肢養在缸裡,慢慢地割下肉來喂他吃麼?」

    說到這後來,這聲音雖然依然輕飄飄軟綿綿的,卻逐漸地帶出一種說不出的陰沉和惡毒,好像幾百隻毒蛇的毒液一起混在下水道裡窖藏發酵後慢慢散發出來的味道。旁邊的幾名軍士滿頭都已是冷汗,噁心想吐,但偏偏連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得,不知不覺中他們就像膠水中的小蟲一樣,完全地凝在了這聲音中。

    稍微沉默了一會,這聲音又再歎了口氣,好像放棄了一樣喃喃說:「算了。算他命好罷。就算只是個棋子,也是朝廷的棋子,又正用在和大將軍的較勁中,本座也不想去橫加一腿;大將軍性子和本座不合,看本座似乎又有些不順眼,萬一惹惱了他也有些麻煩,狗子們也暫時不宜招惹,我神機堂可還要借助這幫朝廷的狗子來發財呢。本座有幾件耗資甚巨的有趣玩意可還指望著他們... 好在預計中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干擾,本座也該趕去仔細觀賞這齣好戲了。」

    「對了,順便問問,你們這段時日可有看見這兩人?抑或聽說過有這樣的女子在冀州出現?」

    隨著這聲音的問話,兩幅畫從轎子的窗口處飄了出來,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拿住一樣飄在半空中。那兩幅畫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筆法細膩又極有韻味,畫得栩栩如生,男的只是個一臉機靈相的年輕道士也還罷了,女的卻是身姿婀娜、容貌絕美,而且繪畫她的筆法也是更加靈動,似乎這絕世佳人正在畫卷之上翩翩起舞,立刻就要破空飛去。

    幾個軍士都看得愣了,但也沒忘記這聲音的問話,都說沒看過。但是其中一個軍士卻指著那男的畫卷說:「這人不就是李仁守大人正在通緝捉拿的兩人之一麼?只是通緝的繪畫遠沒這畫得好,我當日在大帳外見過這人一面,雖沒穿道袍,模樣就和這畫上的道士一模一樣。」

    「哦?想不到這小子也還真有些名堂呢,青州的抓捕都還未到,來這冀州居然又讓人給通緝了麼?」轎中的聲音也似乎有些意外,那兩幅畫旋即又縮回了轎中去,又傳出一陣讓人牙酸的笑聲:「事情好像越來越有趣了呢,嘿嘿嘿嘿... 等到本座觀賞完這齣籌畫已久的好戲之後便來尋你兩人玩吧,抑或你兩人也正朝著本座所安排的戲臺上走呢?」

    「好了,本座也要準備上路了。聽你們所說這肥豬馬賊也是個頗有趣的人物,恰好本座來得匆忙,正缺些有力量的手下,這肥豬本座便收走了。」隨著這聲音,地上那刺蝟一樣的肥碩馬賊頭領居然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但是仔細一看,那馬賊的雙眼根本也還是閉著的,臉色鼻息也還依然是重傷垂危的樣子。

    抬轎的四個男子邁步朝前走去,這肥碩馬賊也跟著一晃一晃地走在旁邊,幾個軍士全部看得傻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古怪的轎子帶著這重傷馬賊慢悠悠地朝小鎮外離去。而那甜蜜蜜,軟綿綿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似乎因為隔得遠了,聲音弱得為不可聞,但仔細一聽又清清楚楚:「至於你們幾人,既有幸陪本座聊了幾句,更有眼福親眼得見本座親手所繪的畫,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今晚也不用回營去了,就在這鎮上好好慶祝慶祝,享受享受吧。」

    當這幾個軍士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頂古怪詭異的轎子已經不見了,他們只感覺自己腦子也有些渾渾噩噩,好像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個白日夢。唯獨只有最後那聲音傳來的一句話印象非常深刻,就像有人悄悄用尖細得察覺不出的細針將這些話刻進腦子裡一樣。

    當晚,這幾個軍士也真的沒有回營去,就留宿在了這小鎮的客棧中,其中兩個出去逛窯子,其他的則留在客棧房間中賭錢。

    然後第二天,小鎮上的人們又多了兩條絲毫不弱於那些馬賊的話題。有兩個不知道在軍中憋了多久的軍漢終於得了機會偷跑出來逛窯子,從天黑一直折騰到了第二天早上,連續將好幾名窯姐兒整治得酥軟投降,哪知道樂極生悲,居然最後都是中了馬上風,口吐白沫精盡人亡。

    而另一撥在客棧中賭錢的軍漢也是賭得酣暢淋漓,大呼小叫,讓不少客人也幾乎沒睡到覺。不過賭到近天明的時候,似乎是因為輸贏過大起了爭執,然後很快就演變到了動手,居然相互拔刀相向。當客棧中其他人聽出不妙趕去勸阻的時候,只看到了滿地的鮮血和幾具屍體。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3:38
第一章 林筱燕


    林筱燕很笨,這一點連她自己都知道。也許用笨來形容一個十多歲的女孩有些不合適,總之她就是容易犯迷糊,反應遲鈍,經常做些傻乎乎的事,稍微複雜些的事就理不清頭緒,有時候聽別人講笑話,她也要等旁人都笑完了她才悄悄問剛才哪裡好笑,然後明白之後獨自一個咯咯咯地笑得和隻憨笨的小母雞一樣。

    母親早在她記得之前就病逝,她是在鏢局中長大的。林總鏢頭和其他鏢師們雖然都很喜歡她,但卻也代替不了母親。她不會絲毫的女紅,也絲毫沒有一個女孩該有的心思和想法,好像一棵沒有絲毫外力的小樹,只是憑藉自身最本質的一切慢慢長大,所以她期望的,想要的,從來都沒有超出過她的生活。她平日最喜歡的就是閒暇之餘去鏢局後的小溪裡釣魚、捉蝦,偶爾去趕趕集,吃上兩串糖葫蘆和其他什麼小東西,再看看戲,這些也都會讓她高興上好幾天;而她花心思最多的,則無非是從每月鏢局的開支和用度上節約點,攢些錢下來好給爹和自己制幾件新衣服。她最大最大的奢望,那就是鏢局的生意能好一點、能平安一點,攢些銀子下來,將鏢局後面的幾十畝水田買下來,和鎮裡的田秀才家裡一樣每年能穩穩當當地收些租子,也就不用經常為鏢局的生意和鏢師們的安家費而發愁了。

    也就是說她其實很幸福,因為一切都在她可看到,觸碰到的地方。就算是五年前,在河邊救下那個少年,生活中突然多出了個叫阿笑的存在,她所想的、所喜歡的、所奢望的也都沒有什麼變化,最多就是在這些的中間都加上一個「和阿笑一起」罷了。

    阿笑的劍法天賦很好,好得連名門大派的掌門〔在林筱燕的眼中,蓬萊劍派已經算是很有名的大門派了〕都要來收阿笑為徒,鏢局裡的人都很高興,她也跟著一起很高興。等林總鏢頭讓她先給阿笑收拾行李,她才想起阿笑就要離開鏢局了,這才傷傷心心地哭了出來。但是哭過之後她又不是太擔心了,因為即便鏢局中每個人都在恭喜阿笑即將拜進蓬萊劍派,但她卻知道阿笑絕不會走的。沒什麼道理,她也想不出什麼道理,就只是很清楚地有這感覺。

    阿笑真的沒走。被一派掌門收為親傳弟子,這對於鏢局中的所有人來說簡直好像讀書人中狀元那樣的天大好事,這少年卻拒絕了,理由是在鏢局待慣了不再想去別的地方,私下林筱燕再問他的時候,這冷冰冰的少年卻說:「我走了不是就沒人陪你釣魚逛街了麼?」

    林筱燕高興地大叫一聲,一下就抱住了面前的少年。好一會才突然醒悟過來似的滿臉通紅,不過她也沒太不好意思多久,只是那攢錢買田收租子的心願就多附加了一個尾碼:這些水田以後就可以留給自己和阿笑的兒子孫子,讓他們可以安安心心地釣魚逛街。

    不只是她這樣想,鏢局中的其他人基本上也是這樣以為的。這個性格冷漠古怪的失憶少年既然不願意去別的地方,寧願待在這小小的鏢局裡,那以後總鏢頭的擔子自然是落在他身上了。林總鏢頭雖沒明說,從此也就以看自己女婿的眼光來看這個撿回來的少年。

    即便鏢局依然地很困難,支持得很吃力,但在他們的眼中和心中未來卻是一片光明的。即便是這一次送來白石城的暗鏢讓他們死了好幾個鏢師,損失慘重,鏢終究還是送到了,一切苦難、憂慮、擔心似乎都到頭了,至少在林總鏢頭和其他幾個鏢師眼中是如此。

    但是林筱燕卻絲毫沒有輕鬆的感覺。從這次的暗鏢一開始,一股莫名的陰影就一直旋繞在她心中,到了白石城中之後,這股陰影終於凝固了下來。她知道。肯定有什麼很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阿笑,我們先走吧!讓爹他們在這裡收錢就好了。」

    「不行啊,怎麼能丟下林總鏢頭他們不管?你看這白石城中這麼多江湖人,萬一有什麼變故,大家在一起也才能互相照應。」

    短短的半天之內,林筱燕這已經是第七次這樣說了,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差不多的。她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我真的好害怕啊,好像有什麼很不好的事。」

    「會有什麼不好的事呢?我們的鏢貨都已經送到了啊?」

    「我也不知道啊... 但是我就是知道有不好的事... 阿笑我好怕... 嗚嗚嗚...」

    「不要怕,有我在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肩膀上傳來的輕拍,哭泣中的林筱燕抬頭看去,朦朧的淚花中,面前向來冷峻的少年好像露出了絲從來沒有過的溫柔,語氣聲音也前所未有的好聽。雖然從這到白石城開始,他似乎也變得有些古怪,連話都比平時多了不少,一直冷冷的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躍動,但是此時此刻,林筱燕知道他是沒說謊的;和她其他那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的感覺一樣,她現在也是毫無道理地就知道,他真的會一直陪著她。

    「嗯。」林筱燕抹了抹眼淚,下定決心還是安心下來;反正阿笑都會一直陪著自己的,有什麼也沒關係了。

    想好了這一節,林筱燕也不再煩心了,手裡摟緊了少年的胳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這白石城中的景象上。林總鏢頭他們還在那裡等著收貨人的尾款,他們是專門出來散心的。不知不覺中肚子也有些餓了,林筱燕揉了揉有些發紅發堵的鼻頭,吸了吸有些流出來的鼻涕,打算先找地方嚐嚐這北地的名小吃,把肚子填飽再說。但是突然一股氣味鑽到了她的鼻子裡,讓她驚叫了起來。

    「呀,就是這個氣味!阿笑你聞到沒有?這就是我給你說過,在那個貨主身上還有那個收貨地方都能聞到的味道,就是這個!雖然有些不一樣,但就是這個味。你也聞到了吧?」

    和之前那樣的若隱若現,只有她自己一人能聞到不一樣,現在這股氣味很明顯、很濃,只要不是沒鼻子的人都能聞出來。林筱燕順著這氣味的方向看過去,那是街邊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小店鋪,門口擺著幾簸箕石頭和粉末,這氣味正是從其中一簸箕黃色的粉末上傳出來的。

    「有人嗎?掌櫃在不在?夥計在不在?你們這是什麼東西啊?」林筱燕朝店鋪裡張望招呼,卻沒人應聲;只有個留著鼻涕、沒穿褲子的小孩傻呆呆地站在裡面。

    「這是硫磺。」少年淡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哦,阿笑你認識啊?硫磺。。。是用來做什麼的呢?」

    「可以用來驅蟲,還有... 燒東西、煉丹。」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筱燕覺得阿笑看著那堆黃色粉末的眼睛深處,似乎有什麼正在燒起來。

    「喂,你們在這裡啊!害得我好找。」一人從遠處跑來,正是和林總鏢頭一起的鏢師:「那收貨人的銀子說是收回來了,不過卻也帶回來一個人,說是有事想要見筱燕姑娘。」

    「見我?」林筱燕一呆。

    ###

    商行的裡屋,那個和商行主人一起回來的是個老人,打扮很普通,模樣也沒什麼奇怪的;只是商行主人滿臉恭謹地站在這看似平凡的老人旁邊,讓林總鏢頭有些吃不透深淺。而且剛才這老人更在結清他們的尾款之餘,還多付了一筆不少的銀子,說是補償他們這一路上的損失,似乎這老人才是真正的貨主一樣。

    林筱燕一到,就露出滿臉的驚恐色。指著這個老人說:「就是這個味!爹,他身上的味和來我們鏢局的那個貨主身上的味一樣。」

    林總鏢頭也聞到了,這是股硫磺味,雖然極淡極淡,卻好像有種和這老人融為一體,成了種天然氣息的古怪感覺。只是這實在算不得什麼,林筱燕這樣沒頭沒腦的舉動無疑實在是失禮,他連忙開口呵斥:「筱燕住嘴!胡說八道些什麼?」

    這老人卻絲毫不以為意,站起來走到林筱燕面前,緩緩開口說:「是筱燕姑娘麼?你外公吩咐我,說你若是來了,就讓你去見他一面。」

    「我外公?」林筱燕呆住了。她自己也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外公。

    「咦?」林總鏢頭也是驚奇無比:「筱燕她外公?就是阿芳她爹?我怎麼從來沒聽阿芳提起過...」

    「林夫人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在她舅舅家長大的,也從來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老人從懷中拿出一塊玉佩,遞向林筱燕:「但是你外公說筱燕姑娘看看這塊玉佩就會明白,那和你娘留給你的那塊是一對。」

    林筱燕接過你塊玉佩,從懷中又取出一塊模樣相近的,看了看,靠近一比對,居然剛好契合在一起。也就在兩塊玉佩拼湊在一起的時候,一陣紅光從原本是青色的玉佩中泛出,將這整個房間都映照得成了紅色,然後慢慢褪去之後,那兩塊玉佩居然已經融合成了一塊,通體更是成了耀眼的火紅色。

    「這兩塊玉佩是由一塊千年火玉以秘法分割而成,此物世間罕有,若非原本同體更不可能融合一起。如此筱燕姑娘該相信了吧?」

    「我...」林筱燕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好像是該高興,但又真的高興不起來。她本來就有些不夠用的腦袋更是幾乎完全僵死。

    「你外公他時日無多,想見你最後一面。」老人淡淡說,聲音中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等等...」林總鏢頭卻是明白了些事:「筱燕她外公一直知道她?也知道她此次會隨我們一起來?這鏢貨物... 難道是...」

    老人點頭,說:「是。委託押鏢的人是我們的人,她外公也一直都知道;只是希望筱燕姑娘能和林夫人一般,平平淡淡做個普通人,這才沒有與她相認。只是現在這到了最後關頭,想見見自己的骨血。」

    「那... 筱燕她爺爺到底是...」林總鏢頭臉上的表情有些緊張,又有幾分期待。

    老人搖搖頭說:「現在卻是不便說,筱燕姑娘跟我去了自然便知道了。林總鏢頭還請在此等候,這白石城中近日不大太平,人多了路上難免有些波折。」

    「嗯...」林總鏢頭點點頭,又看向自己女兒:「筱燕,既然如此你便隨這位老先生去吧。畢竟是你親生外公,無論如何也得去見見。」

    「我... 我...」道理雖然是如此,但是林筱燕卻只感覺一股莫名的難受和害怕,那種原本飄渺虛幻的陰影現在卻好像實在得幾乎能捏在手裡。她不自禁地一下轉過去摟住了身邊人的手臂:「我要阿笑陪我一起去。」

    「這... 筱燕姑娘... 你外公只是要見你一個人...」

    「不!沒有阿笑我哪裡也不去!」林筱燕尖聲大叫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會對人這樣大叫。不理會林總鏢頭驚奇的眼光,她只是看著身邊摟住的人:「阿笑,你會陪我去的吧?你會的吧?」

    「當然了。我不是說過麼?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少年的聲音很有力,又似乎在微微發抖。

    「筱燕姑娘執意如此... 那也好吧。」

    老人點點頭,臉上還是雲淡風輕的不見什麼表情,好像無論如何其實都無所謂一樣。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4:07
第二章 真相〔一〕


    「他們一起離開了?」白石城的商行中,唐公正和小夏找到這裡的時候只看到林總鏢頭和幾個鏢師。

    「是,阿笑陪著小女一起去見她外公最後一面。只是我也不知道小女的外公還在世,此番鏢貨原來也是他托人找我們押送,卻原來只是想見筱燕一面。也不知他怎的不直說?居然繞這樣大一個彎子,還連所去何處也不對我說......」林總鏢頭的臉色頗不好看,很明顯是對這個從未見過的岳父頗有怨念。

    這一次的暗鏢可是傷了人命的,再多賠償銀子也救不回那幾個熟識的鏢師;而且這位岳父大人似乎頗有些不凡,對林筱燕一直不管不問不說,還最後用這種法子來暗度陳倉,確實讓他心裡很不舒服。然後他馬上發現對面的唐公正的臉色也似乎很難看,連忙問:「四爺可是有事要找阿笑和小女麼?不如就和我們一起在此稍等?他們想來也是去不了多久的......」

    唐公正歎了口氣,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們還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突然他似乎突然想起來似的又問:「對了,林總鏢頭,不知尊夫人姓什麼?」

    「賤內姓金,生下筱燕不久就去世了...」林總鏢頭愣了愣回答,也隱約能猜出唐公正問這是什麼意思,接著便說:「她說她從小便父母雙亡,只是在她徐州舅舅家長大,他舅舅一家也確實只是尋常商賈...賤內去世之後這些年間也偶有來往,只是也從沒覺得有絲毫異樣...」

    「沒事,只是隨口一問罷了。」唐公正擺了擺手,皺眉想了想,又忽然說:「不知道林總鏢頭信得過唐某麼?」

    只是稍微一考慮,林總鏢頭馬上就抱拳說:「四少爺有話直說便是。四少爺俠義之名天下皆知,我們鏢局上上下下都是四少爺救下來的,哪裡還會對四少爺有任何疑心?」

    唐公正想了想,才開口緩緩說:「這冀州近日可能有些風波,我看你們最好便不要留在此處,還是沿著大路官道向南返回的好。而且在這白石城中所見之人所聞之事,最好也不要告訴任何人。」

    「唉?但是小女和阿笑兩人......」

    「無妨。唐某會將令嬡送回來的。」唐公正淡淡說。聲音不大,但聽到的人都能感覺出他說得出,就一定會做到。

    至少是會拼命去做到。

    ###

    「夏兄弟。此番可能要請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從商行中出來,唐公正深深吸了口氣。看著小夏說:「我知夏兄弟也還身有要事,但此事確實有些麻煩,而且......可能有些事還非得要夏兄弟你來不可。」

    「四哥直說就是。我的事不過是青州幫會中的一些小小麻煩,說不定現在連消息都還沒傳過來,我也不是太急。」

    當然那些麻煩其實並不小,之前小夏真的也還有些心急趕去雍州,不過既然唐公正開口請自己幫忙,那就稍緩一緩也無妨。這位唐四哥為人豪爽大氣,之前更把唐家武藝都教給他,那能幫他之處是一定要幫的;而且他大概也能猜出這背後多半就是和唐輕笑有關,這一路之上的可疑之處太多,他確實也有些好奇。

    「雖不知夏兄弟到底在青州惹了什麼麻煩,但我知夏兄弟絕非為非作歹之人。此間事了,我便陪夏兄弟前去青州將此事給弄個明白,還夏兄弟你一個公道。唐家堡的名聲,這時候說不定也還能有些用處。」說到這裡,唐公正又是有些意味複雜的一笑。

    不過事關淨土禪院護法金剛之死,前代高僧舍利子去向這些隱密,還有青州第一大幫洛水幫的少幫主以及一群高手的性命,這裡又不是蜀州,即便以唐家堡的名聲,要完全擔下來也不是件輕鬆事。但是有唐公正在,無論請他動手還是開口,讓自己平安去雍州那是沒問題的了。小夏搖搖頭,笑笑說說:「那些暫且不說,四哥還是先告訴我現在這是怎麼回事吧!可是阿笑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阿笑麼...唉......」唐公正一聲長歎,眼神黯淡了不少,臉上的表情也更顯得古怪了,比剛才說起唐家堡之時更古怪,更多了些內疚、焦躁、哀傷。這樣的表情似乎並不是應該出現在他這樣豪邁、大氣、磊落的人臉上。

    「...夏兄弟覺得這白石城中有什麼異樣麼?」頓了頓,唐公正突然問了個似乎毫無關聯的問題。

    「劍拔弩張,暗流洶湧。」小夏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商行正處在白石城的集市最熱鬧之處,出來之後,小夏和唐公正兩人就正走在大街之上,周圍行人車輛絡繹不絕。店鋪,客棧裡也有不少人吃飯喝酒,一些流浪漢乞丐蜷縮在街頭巷尾,似乎和其他城鎮裡沒什麼區別,頂多就是好像配著刀劍的人稍微多了些。但白石城雖為州府,卻是離大乾和西狄邊境不過四百里的邊城,多年戰亂之下民風彪悍,這好像也是挺正常的。

    只是在小夏的眼中,又確實能看出很多不正常的東西;比如一間酒鋪中居然全是配著同一款大刀的大漢,客棧中吃飯著的幾桌人的位置居然是隱隱結成陣勢互相防備,街角上的兩面牆壁被塗鴉和劃痕給占了大半。乍一眼似乎是小孩信手劃拉上去的,但小夏卻至少能從中分辨出四五家門派獨有的暗號,而那些街頭巷尾的乞丐流浪漢中,至少有一半以上能看出多年打熬武藝才能有的筋骨,還有內功相當精深之後眼中才有的精光。

    再看了眼這周圍的景象,小夏想了想,又說:「不過這些人臉上卻不見刀兵戾氣或是血煞凶光,似乎不想動手的樣子?」

    「夏兄弟果然好眼力。」唐公正點了點頭:「他們不是不想動手,是還沒到動手的地方和動手的時候。他們不過也都是在這裡等著罷了......」

    「哦?那他們在等什麼?」

    「...二十三天後,便是一甲子才逢一次的極陽之日。正午之時,天地間的至陽火氣會濃烈到極致,正是道門祭煉火行法術或者法寶的最佳時機,這夏兄弟你該是知道的吧?」

    「這我自然知道......」小夏點頭,如果不是情勢不允,他自己也要想辦法在那天繪製些火行符籙:「這些江湖中人看似多數都是純修武藝的,難道還想著去強奪什麼道門的法寶麼?不過這白石城周圍哪裡來的什麼道家山門?就算是雍冀兩州,多年戰亂之下,也根本沒什麼道家的山門宗派留下來吧?」

    「沒錯。雍冀兩州是沒有,不過從這白石城再往東北五百里,出了大乾國界之後是哪裡,夏兄弟難可知道麼?」

    「...天火山...」小夏臉色冷了下來,緩緩吐出這三個字。他有些明白了。

    「沒錯。那便是五行宗天火派的總壇:天火山。」唐公正的臉色只有比小夏更難看:「天火派宗主將會在二十三天後的極陽之日,把六年前得來的朱雀靈火祭煉入自身,以此踏入天火派最高境界的火道極致。這是這兩年在江湖各大勢力間暗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

    「和這個消息同時流傳的還有一個說法:那火道極致已數百年未能有人成就,是因為天火派自己的傳承早就殘缺不全,天火宗主此番想要強納真靈之火入體乃是自尋死路,多半會被朱雀靈火燒去魂魄元神,反成了朱雀靈火的餌食。得了滋養的朱雀靈火將是天下一等一的寶貝...」

    「而那天火派宗主俗家姓金。」唐公正深深吸了口氣:「應該就是林筱燕那從未曾見過面的外公。」

    ###

    馬車飛馳著,雖然車下安有簧片,車廂裡也墊著厚厚的墊子,但是林筱燕還是頭暈,想吐。

    跟著那老人出了白石城之後,他們就登上了這個好像早就準備好了的馬車。然後就一路朝著東北而去;到底要去哪裡那老人也沒說,只是隨行的又多了四個人,其中三個也都是老者。只有一個約莫四十多歲,都是騎著馬跟在馬車旁。但是無論哪一個,身上都有著那股好像體味一樣的硫磺味道。

    如果不是身邊還有個臂膀可以摟著,有個懷抱可以靠著,林筱燕早就怕得跑掉了;現在只有這樣捲縮在阿笑的懷裡,聞著少年身上的那股親切的味道,才能讓她稍稍放鬆一點。

    「那邊的馬車,停下了!」一聲大喝突然遠遠的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滾滾的馬蹄聲。

    阿笑朝窗子那邊靠了靠,挑起了隔著的簾子,林筱燕也一起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似乎是一群騎士正從側面趕來,要截停這輛馬車。

    馬車漸漸被逼得停了下來,那一隊騎士漸漸散開,將馬車圍在中間;這些人都是身背武器,面容彪悍。為首的一個打量了一下馬車周圍騎馬隨行的幾個老人,皺眉問:「你們是哪路的?」

    車旁那個去商行接林筱燕的老人似乎是首領,他卻好像不大在乎這群人馬彪悍的騎士,面無表情地反問:「諸位看起來並非官軍,為何攔著我們去路?難道是馬賊麼?」

    為首的大漢眼力並不差,看看這一隊人馬雖然好幾個都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但是不驚不慌,明顯也不是尋常人,嗆的一聲就拔出了背後的一把大劍,高聲說道:「我們五嶽盟早在一月之前就和江西言家、徐州十八連環寨商定立下了規矩,但凡是從白石城往東北去的人馬都要檢查。諸位若是道上的就報上門路來。」

    老人的臉上終於有了絲表情:是冷笑。但是就算是冷笑,好像也帶著股擺不脫的焦臭味,喃喃自語的說道:「...不過一群癡心妄想的跳樑小丑,不知輕重的無知蟊賊罷了,居然還聯合了起來...」

    「報上門路來,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在這為首大漢的示意下,周圍的人也全部抽出了兵器,擺出了架勢。有幾個身穿道袍的手裡捏著符籙,有人的馬上跳下一具僵屍來,還有人居然帶著一具機關獸在其中,一眼看去頗有些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的味道。

    「飛蛾撲火。」老人臉上的冷笑越來越濃,眼中滿是不屑之極的嘲弄之色,雙手相互一搓,乾瘦的手掌就像澆了油的乾柴一樣猛地燃燒起來。

    「是天火派的人!快放信號!」周圍的人頓時慌亂起來。有人連忙收起兵器去掏焰火訊號。

    老人燒著的手朝兩邊一推,好似無窮無盡的火焰就從他那枯瘦的手中激湧而出,然後他的手再微微一甩,湧出的火焰就像活過來一樣化作了兩條巨大的火龍。朝四周圍著的人撲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圍那數十個人。數十匹馬就被這兩條火龍盡數吞噬,淒厲的慘嚎只響了極短的時間就消失了,這火龍中火焰的高溫好似連聲音都能燒化。

    「嵩陽破天式!」那個為首大漢的身影卻還是沒有被這火焰融化,隨著這聲大喝,這大漢連人帶劍居然從火龍的火焰身軀中猛地突出,帶著巨大的破風聲朝老人這裡疾刺而來。雖然他已經鬚髮全無,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了,但是這一劍的威勢依然十足,凜冽的劍風居然能將火焰也迫開。

    「哦?倒也不只是蟲子。」老人微微抬了抬眼皮,卻並沒有理會。只是他旁邊不遠的另外一個更老的老人全身燃起了火焰,轉瞬之間連人形都失去了,純粹成為了一團躍動著的火光;然後一閃,就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撲了出去,在空中化作了一道弧形的火路之後又回到了原處,依然變作了一個垂垂老矣,好像連騎馬都已經很費力的老人。

    撲哧,大漢那兩截燒焦了的屍體掉落在地上,卻只有頭頸和下半身。胸腹間一大片肌體全部變作了漫天的飛灰,那把大鐵劍也變得通紅,插落在地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這時兩條火龍也消散了,除了一地焦黑的屍首之外,居然還有一個半蹲著的人沒死,火龍一散馬上轉身就朝來的方向飛奔而去。這人身上還掛著半件破破爛爛的道袍,似乎是及時用出了防護的符咒才得以保住了命,現在這飛奔出去的速度也極快,不輸奔馬,明顯是加持了神行符之類的法術。

    「修道之人卻還和這些利慾薰心的江湖中人狼狽為奸,這還修的什麼道?重新投胎去吧!」老人淡淡說了一句,手腕一翻,一顆黃色的小球就落在指間,他屈指朝這道士飛奔的背影一彈,這小球就飛了出去。

    小球去勢原本不快,只是在半空中就開始猛烈燃燒起來,落地之時就化作了一個丈高的火焰巨人,然後這火焰巨人就以極快地速度朝那逃走的道人追去。連看都不再多看,老人只是轉過了頭去淡淡說:「上路吧。只是希望這幾天像這樣的蟲子能少些。」

    馬車又開始朝前駛去,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沒什麼特別的神情,好像真的只是燒死了些煩人的小蟲子而已,連他們騎著的馬都不慌不忙,甚至在跨過一團地上未熄的火焰的時候一匹馬還低下頭去,呼哧一聲將這一團火全吸進了嘴裡。

    車窗邊的林筱燕已經完全驚呆了。張大著嘴,瞪著那雙大大的眼睛,說不出話來,眼前這短短幾息時間裡發生的事簡直比她平日間做過的最古怪的夢還要不可思議。她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身邊的阿笑卻一點都不吃驚,那雙很好看的鳳眼亮得幾乎比那些火焰還亮。

    這時候周圍屍體上的焦臭味才湧進車廂裡,遠處那個逃跑道士的歇斯底里的慘叫也恰好響起。林筱燕終於再也忍不住,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4:22
第三章 真相(二)


    「看來是有什麼動靜了。」

    隨著一些行色匆匆的報訊人的出現,城中酒館,客棧中的江湖客開始騷動了起來;有些人面露喜色,有些人驚疑不定,有些目光遊移觀看其他人的反應,更多的是互相和同伴低聲商議。然後很快地,這些江湖客大都急匆匆地起身離開朝白石城外走去。或是高聲呼朋喚友一湧而出,或是不動聲色地混入人群。這白石城轉眼間就熱鬧喧嘩殺氣騰騰,好像被滴入了鮮血的鯊魚池,之前勉力還維持在表面的寂靜瞬間就被蜂擁出來的波濤擊碎。

    「這些人就真能那麼肯定那江湖傳言一定是真的?」

    看著滿街湧動的人頭,四處呼叫呐喊的江湖好漢們,小夏有些覺得不可思議。他當然知道這消息是真的,但是這些江湖好漢們卻又怎麼能憑著一些傳言就能如此肯定?

    「因為這消息原本是掛在青雨樓中。」唐公正淡淡說:「青雨樓的金字招牌能挺這麼多年,可不只是靠開賭場,當掮客。就算我唐家堡的消息往來,也有不少是借助了青雨樓的管道。」

    小夏點點頭。紅煙閣、青雨樓,合稱為紅煙青雨樓,乃是天下間分佈最廣,勢力最為無孔不入的組織,即便是號稱有人之處就有弟子的丐幫某些方面也是有所不及。有謠言說紅煙青雨樓背後中除了山西票號的幾位大老闆之外,還有人乃是朝中的大人物,這自然是一般江湖門派所完全無法比擬。不過這也只是原因之一罷了,最重要的還是他們雖然是江湖勢力,卻極少參與江湖爭鬥,仿佛守法商賈一樣的對所有人一視同仁,打開大門做生意。紅煙閣手下無數的青樓妓院,青雨樓則是經營賭場,還有消息買賣。

    做生意最重要的當然就是口碑誠信。這數十年來,凡是從青雨樓中出來的消息,好像還沒聽說過有什麼虛假差錯的。

    「何況六年前,天火派荊州分舵一日間全被地底噴湧出來的火山熔岩吞沒,更有一道火虹貫穿天際向北而去,一路之上數以萬計的人親眼所見,乃是確鑿無疑的。此事沒過多久之後,這份消息就被人掛在了青雨樓中,售價五百兩銀子一份。這消息雖然主要是猜測推敲,但是分析推斷都是極其有理。其中所寫的天火派附屬的臨山幫找到一枚古怪火蛋,天火派四處購買收集大量下品符籙等事都是有據可查,加之寫這消息的人似乎對天火派的行事風格,甚至法術都極為熟悉,見識也極為不凡。言說那一道貫天火虹至少需要一位元長老以畢生修為來推動,火虹色澤中有一股不斷躍動的朱紅靈光,便推斷出定是從那臨山幫尋來的石蛋定是朱雀所留,天火派從中煉出了朱雀火,以法術送去天火山了。至於那天火派分舵全部沉入火山熔岩之中,派中之人無一生還,則分明是被人闖入其中,不得已下的玉石俱焚之術。其中推斷嚴絲合縫,點滴不漏,簡直好像是這人親歷其中一般。」

    「之前我還想會不會是夏兄弟你將這消息賣出去的。」唐公正看了小夏一眼,笑笑:「不過見過夏兄弟之後,我便知道夏兄弟絕不會是這種蠢人。」

    「五百兩銀子雖然不少,卻還是沒命值錢。」小夏笑笑。斯人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他很清楚,所以他從來都不敢和人說起那日之事,若是一不小心流傳到了對朱雀靈火有興趣的人耳中,他這無門無派又沒什麼本事的野道士可擔當不起,一不小心說不定就會被捉去嚴刑拷打抽魂煉魄逼問當日事情。

    「會不會是阿笑...?」小夏突然想到了這個可能:「如此能將水攪渾以方便趁機下手?」

    唐公正搖頭:「這消息傳出之時他正關押在唐家堡的水牢之中...」說到此處,唐公正忍不住歎了口氣:「雖然他一直對這事念念不忘,鍥而不捨... 但他的性子孤傲執著,眼界心胸都還不到能想出這種將如此多人都捲進去的歹毒法子來的地步,而且這法子能發不能收,事態失控的可能性太大,不是唐家堡縝密細緻的陰沉風格。他就算想到了也不會去用。」

    「那會是誰?難道當日還有人窺伺在旁?」小夏皺眉。不說是不是有人能潛入滿是靈火貓和火甲兵守護的周邊,最後地火陣的爆發恐怖無比,自己兩人也全是仗著自己所中的縛身咒和地火陣連為一體,這才堪堪逃出來。如果真有人的神通能耐到了不動聲色就能在其中來去自如的地步,那中間自己和唐輕笑相持的時候只要一出手,就可把兩人擊斃,朱雀靈火輕鬆到手。「好像又沒有這種可能...」

    「如此短的時間裡就能放出消息,而且連臨山幫一直小心掩飾的尋回朱雀蛋的消息也一清二楚,也就是說這放出消息的人一直對此事心中有數... 我還一直奇怪阿笑為什麼會那麼巧地知道臨山幫尋得寶物的消息,看來說不定是他被人當棋子用了。」唐公正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小夏想了想,問:「那天火派宗主祭煉靈火必定失敗的消息,也是從青雨樓的消息裡出來的麼?」

    唐公正搖搖頭說:「這倒不是。那是玄水宮宮主在一次大宴賓客之時,聽人說起天火派得了如此靈物必定成為五行宗之首,當下立刻不屑之極的反駁說的。玄水宮和天火派向來不睦,但同為五行宗分派,玄水宮宮主的道法造詣並不會在天火派宗主之下,所知的五行宗秘辛也是旁人比不了的;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信口雌黃。」

    「即便消息確實是真的,那天火宗主真的也祭煉失敗,這些好漢們也就真的那麼肯定自己能拿到朱雀靈火這等寶貝?他們真不知道自己算哪根蔥?」

    周圍快步經過的江湖漢子們滿臉都是血氣和激動,小夏看著卻有些好笑。這些好漢們功夫不見得多高,也就二流上下,不少還和他仿佛,眼中的精神氣色卻好像馬上就能將那絕世寶貝收入囊中一樣。而且那些街角牆壁上的記號,也基本上都是些二三流門派幫會的。

    「越是目光短淺的,反而越是愛作一步登天的夢罷了。」唐公正皺眉看著大街上越來越多的江湖好漢,眼神好似看著一群被人驅趕著卻不自知的牛羊:「而且此事說來齷齪,龍虎山、真武宗這些名門大派決計不會參入其中,世家大族也都少有人派遣子弟前來。這些人抱作成團,至少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機會。」

    「抱作成團... 那朱雀靈火還能細細分下去不成?」

    「有人在青雨樓掛出了懸賞,為這靈火開出了三十萬兩黃金的價錢。只是定金青雨樓就先收了五萬兩。」

    「三... 三十萬兩黃金...?」

    「神機堂想儘量效仿紅煙青雨樓,不偏不倚、不爭而大,所以不敢派人來參和其間,但又對這先天靈物實在忍不住,放出話來願意以徐、荊、揚三州未來五年的收益來換這先天靈火,算下來說不定比這三十萬兩黃金還要多。」

    「那你們唐家堡... 唐四哥你之前所說來這冀州的任務,難道也是為了這個?」

    「對。」唐公正點頭。緩緩說,聲音帶著絲絲的寒意:「老太爺讓我來這裡看看,到底是誰設下這個如此大的局?又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只可惜... 現在看起來只是看看是不行了。我得去把阿笑帶回來,還有那位筱燕姑娘。」說到這裡,唐公正苦笑了一下,轉而對小夏一抱拳,認認真真地說:「還請夏兄弟和我一同前去勸說阿笑回來。若說還有人的話是他能聽得進去的,夏兄弟絕對是其中之一。」

    「四哥客氣了。小弟義不容辭。」小夏長歎一聲,拱手還禮:「那我們就快快啟程吧。」

    唐公正轉身四顧看了看,正好有兩名漢子騎著馬小跑著從他們旁邊經過。唐公正只是隨手一抓,就把這兩個漢子給抓了下來,沒等對方回過神來,就丟了兩個瓶子在他們懷裡:「藥王谷的造化生機丹,換你們兩人的馬。」

    兩人都是一愣,一人連忙拿起小瓶拔掉塞子去聞,另外一人卻是又驚又怒。手按腰間武器,怒聲喝問:「閣下何人?還請報上名來,不知我五嶽盟現在乃是這白石奪寶盟的盟主麼?」

    唐公正已經翻身上馬,提氣開聲,卻並不是對著這兩人,而是對著前方街道上所有熙熙攘攘朝前擠著跑著的所有人,怒獅咆哮一樣的聲音滾滾蕩蕩地傳了開去:「唐家堡唐四唐公正在此,都讓路了!!」

    隨著這一吼,還有一道巨大無比,似乎要把這白石城都劈開的赤紅色刀光沿著街道正中朝著城門的方向一閃,轟隆巨響中沙石迸飛,地面震抖。

    整個白石城都突然靜下來了。因為剛才那一聲怒喝,也因為這一刀。地面上的一條裂縫一直延伸到出去直至城門口,沿著這條裂縫,一條通路已然在原本有些擁擠的街道中開出。

    沒有一人在這一刀下斃命,甚至連受傷都沒有,都只是被擠開,彈開,然後嚇得朝兩邊退開。這沛然莫禦的一刀赫然是從這成百上千人中那幾乎不存在的縫隙裡硬生生劈出來的。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只能傻傻地看著兩騎一前一後從這劈出的通道中飛奔出城,絕塵而去。

    「好漂亮的一刀,好有氣勢的一刀... 再過個十來年,不知還有沒有人能擋住這樣的一刀?」

    白石城中最好的客棧中的一個房間裡,一個輕輕柔柔、甜甜蜜蜜又飄飄忽忽的聲音在喃喃自語。

    這聲音是從一個小小的,很精緻也很豪華的轎子中傳出來的。這轎子四四方方,並沒有供人搬抬的杠子,是由一個胖大得好似冬眠之前的熊一樣的人背在背上。這人全身都包裹在一層連頭臉也完全遮住的漆黑甲胄中,一聲不吭地站在窗前,好像一尊雕像。轎子上的小窗戶正對著窗外的街景,剛好能讓轎中人看到剛才那破城而出的一刀。

    「只是這樣就急急忙忙地跳出來的毛躁性子,要活到十年後可是不大容易呢... 還居然是唐家的人,倒真是出乎本座的預料... 難道是暗中還有什麼後手不成?有趣有趣,最有趣的遊戲,莫過於這種連設計佈局之人也猜不透的遊戲了。反正接下來玩這遊戲的也不是本座... 本座只需要在一旁慢慢地欣賞就好。嘻嘻嘻嘻...」

    這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甜,但是也越來越難聽,好像一鍋甜得膩人也能把人腐蝕得腸穿肚爛的毒藥,偏偏這人說話的音調又越來越莊嚴,越來越高高在上不可觸摸,仿佛一個雲端的神祗俯視著下界的螻蟻眾生。

    「諸位,努力表現吧,讓本座好好高興高興。盡情地去做夢,盡情地去搶,盡情地去殺,盡情地去死吧。否則怎對得起大將軍那五萬兩黃金,還有本座這一番佈置的心血呢?」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6:16
第四章 緣法(一)

    離白石城五六百里外,一處隱藏在一片松林深處的土城。

    這土城原本是一群馬賊的巢穴,不過就在一個月之前,一群江湖客突然出現,把這裡的馬賊殺了個精光,再把這座土城悄悄佔據了下來。然後這群江湖客卻好像就此繼承了這些馬賊們的生計,騎著奪來的馬,整日間在這方圓百里之內四處晃蕩,一旦有發現任何的人過路,立刻抓起來細細盤查。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似乎還有些不夠投入,仔細盤查詢問過不是他們要找的人之後還會放人,後來逐漸會將人身上的錢財拿走再放人,到了最後乾脆連人都不放了。

    當然這群江湖客其實並不是馬賊,而是白石奪寶盟〔這個由五嶽盟聯合幾個幫會門派,專門為搶奪天火派的朱雀火而成立的暫時聯盟〕所分派過來的一隊人馬。佔據在這一帶一邊仔細盤查會不會有和天火派有關的人經過,一邊也防止其他江湖勢力再涉足進來。只是這聯盟本來就鬆散,成員更是良莠不齊,甚至有獨行盜、採花賊摻雜其中,缺乏了約束,在這又不是自家門前的遠處,自然就開始放肆起來。

    土城中的一間房子內,白石奪寶盟的六盟主,松嶺幫幫主通臂鐵拳吳大炮正在一個婦人身上拼命聳動著,滿身的大汗順著身上鐵疙瘩似的肌肉彙聚成流,不斷滴落下來,身下的婦人發出嚶嚶嗯嗯的哭泣聲,更令他血脈賁張,興奮得不能自己。終於,在一陣怒吼的抖動後,他才從那婦人身上爬下來,坐在炕上喘了幾口氣,拿起婦人的衣服抹了抹汗水和身下。

    真他媽的爽!吳大炮擺了擺腦袋,又禁不住長吐一口氣,瞥了眼炕上還在抽泣的婦人。其實這婦人也不怎麼漂亮,大不了就是身上還白淨細嫩點。大概也就是青樓裡普通姑娘的水準,但是這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的痛快感哪裡又是青樓姑娘身上能找得到的?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他也還覺得做這些事有些不妥,畢竟他松嶺幫在徐州就算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也是有頭有臉的。每年還拿個千把兩銀子出來修修義倉、保保河堤什麼的。之前五嶽盟的那幾個小子在個採花賊的唆使下,對那囚在地牢中的馬賊女眷施暴的時候他還喝罵過;但慢慢地這些事情越來越多,這些人也並不大服他管,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最後聽得多了看得多了,連他自己也心裡也忍不住毛躁起來。特別是越來越臨近行動的日子了,越來越大的壓力和緊張無處發洩,這時候下面的人又抓住了一隊商旅,殺掉了男的只剩下其中一個女的,他就徑直上去自己抱了回來享用。

    管他媽的!反正老子人都殺了那麼多了,幹點這些小事又怎麼了?搞完這冀州的事,分個一兩萬兩黃金就回去,別人說起松嶺幫也只會說那是去冀州殺過幾十個馬賊,和那天火派對幹過,取到過傳說中的先天靈火的吳大炮!這點小破事算他媽的個鳥蛋!

    媽的!也不知道白石城那邊怎麼樣了,叫老子在這邊鳥不生蛋的地方傻等!說什麼攔截天火派和其他江湖中人,結果哪裡有什麼天火派的人了?過路的商旅倒是劫殺了不少。他媽的別把白石大營的官軍引來吧?孫聞仲那老猴兒一副成竹在胸謀算萬千勝似諸葛亮的模樣,還給自己弄了個二盟主的帽子來戴戴,誰他媽的知道他究竟有幾分成算?攔截其他江湖中人?攔誰?這時節敢朝冀州這鍋渾水裡跳的,不是傻貨,就是牛貨!

    他媽的專門把我和幫裡的好手們晾在這裡,別是其實是想專門支開我,到時候取到了靈火卻找藉口不分錢吧?

    突然想到這個嚴重的問題,吳大炮連忙站起來,幾下把褲子套上,推門而出打算找幾個心腹手下商量商量。卻看到一個大臉漢子正拿著一卷薄紙興沖沖地朝這裡走來,見著他就大喊:「吳盟主!白石城那邊有消息來了!」

    「哦?」吳大炮也是一驚,連忙接過紙條展開。這次這聯盟中人員繁雜,不過繁雜也有繁雜的好處,那就是有不少奇門小手段可用,這紙條就是用幾個雲州蠻子貢獻出來的疾飛蜻蜓來傳訊的,和白石城的聯繫倒也方便,彼此間的消息不過一兩個時辰就能送到。

    紙條看完,吳大炮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沒錯,消息是白石城那邊傳來的,也能看出安排自己這一票人來這裡似乎真的是有些道理:從這裡朝北而上,正好是從白石城到天火山的中間,紙條上的消息也就是讓他們速速前去,務必要攔下一輛由幾名天火派門人護送、從白石城逃往天火山的馬車。

    但問題是,真能攔得下麼?信上倒是說「幾名天火派門人」,但是吳大炮卻知道大概沒這麼簡單。白石城往北一圈早就是佈置滿了眼線和人手,一輛馬車還能突出去,恐怕一路之上也就順便殺了不少人了。而且這個非常時期天火派還能派人護送的東西,那肯定也是非同小可,護送的怕也不是幾個門人這麼簡單吧?

    吳大炮雖然名字粗俗點,外號粗獷點,人長得魁梧兇惡點,但人卻是有心眼的。能混個不大不小的幫派的幫主,沒點頭腦和滑頭是萬萬不行的。只是幾眼之間就看出了這消息裡隱含的意思和風險,立刻有些為難起來。天火派是什麼樣的怪物他可清楚得很,這次趕來蹚這鍋渾水固然是聽了上官聞仲那老猴兒的蠱惑,他也有自己的算盤,跟在眾人旁邊敲敲邊鼓,不衝前,不斷後,要上就大家一起上,最後分個萬把兩黃金這才是正理。沒頭沒腦地去攔幾名天火派高手護送的緊要東西?那還是算了吧。

    但是好像不去又不行。這聯盟雖然鬆散,但八位盟主多少也是斬了雞頭燒了黃紙說了要齊心合力的,雖然誰都知道那不過是場面上的屁話,但靈火沒到手之前,這屁話也還真的不能完全是屁話。這時候若是不去到時候可就真的沒錢可分了。不過如果真的去了......媽的!到底他媽的該不該去?

    「吳幫主,怎麼樣?是有什麼動靜了?我也估摸著就該是這兩日了,快快號召兄弟們集結出發吧。」

    吳大炮沒開口,這送消息來的大臉漢子卻已經是一臉的激動,一張麻餅一樣的大臉上都微微發汗,眼中也有神光爍爍。這漢子姓梁,一手拳腳武功馬馬虎虎,不過一手法術卻還有些看頭;據說是荊州的一名野道士,不過孫大炮卻覺得有些不像,只是他也懶得去深究。這鬆散聯盟裡來路不明的人並不少,只要他們幾個為首的盟主能占住大部分人馬掌控住局面就好。

    「怎麼了?心慌什麼?難不成你還真以為那朱雀靈火就能真落到你手上不成?」

    吳大炮瞥了這大臉漢子一眼,隨口譏嘲他一句,不料這漢子的面色卻是一變,一張大餅似的臉突然間一白,好像真被人說中心事一般,反而讓吳大炮又愣了愣。難不成這漢子還真有過這想法?沒等他們多想深一步,那邊又急匆匆跑來一個人,卻是吳大炮松嶺幫的親信。這親信面帶焦急之色,過來就說:「幫主... 盟主... 五嶽盟那一幫小子在三十里外截到了一人,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高手,一下被殺了好幾個了,傳信回來叫人去幫忙呢!」

    「媽的!那幫混小子也不看清楚就動手麼?孤身一人這時候朝這裡走,肯定是硬手啊!」吳大炮咒駡一聲。但這卻也是盟裡給分派來的正事,想了想,還是手一揮:「先把這邊的解決了再說。先去看看是哪裡來的高手,若是動不了的就別動。」

    集合起人馬出了土城,一彪人馬浩浩蕩蕩在回來報訊的人的帶路下殺了出去。其實吳大炮並沒報多大的希望真的能看到這個高手。當然看不到也最好。這高手既然能輕輕鬆鬆殺掉他們幾個,也肯定能殺掉更多,而且多半早就走得沒影了,自己這番趕過去也就是意思意思,兼之幫那幫五嶽盟的小子收屍而已。

    但是小半個時辰趕到了那裡之後,吳大炮還真看到了那個高手;而且他一看,也就明白了五嶽盟的人為什麼要動手了。

    這是個女人。還是個很漂亮,很美的女人。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還可說只是個少女,一身素白的衣裙,一頭緞子般的漆黑長髮,除此之外沒有絲毫的修飾和打扮,就這樣一人靜靜地走在荒野之中,看起來恍惚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但是她那容貌,那衣裙下隱約可見的身段,特別是那雙白玉般的裸足,讓剛剛才從女人身上爬下來的吳大炮只是看了一眼,小腹中就感覺到了一股更勝之前千百倍的燥熱。

    不過燥熱也就只是燥熱,吳大炮不是那些二三十歲自以為有了身功夫就可以不用動腦子的年輕人,更何況不遠之外他們來的路上可看見了之前那些五嶽盟的小子的屍體;吳大炮行走江湖二十多年,還很少見死得那麼獵奇古怪的。

    跟在後面的其他人看見這女子頓時也爆出一陣騷動,百多號人的聲音疊加起來好像一大群餓了一百年的綠毛大蒼蠅。吳大炮不得不鼓起全部功力怒喝一聲住嘴,這才鎮住了這些姑且算是手下的江湖人。然後策馬上前,還是保持了十多丈的距離,這才抱拳大聲說:「不知姑娘是何門何派的高人?值此多事之秋還來這冀州有何貴幹?之前我們白石奪寶盟的人不知輕重,有了些冒犯,還望多多海涵。」

    「你們看起來也不像好人的樣子呢...」少女站住了,冷冷地掃了一眼這群遠遠地列出半圓陣型把她圍在中間的江湖人,聲音冷脆若清泉叮咚:「你們來做什麼?也是想抓我麼?」

    「吳老大,還和這女人嘰咕什麼呢?拿下了再說!」

    「我們這麼多人了,難道還怕這女人一個人麼?拿回去仔細拷問!」

    「吳盟主,你拔頭籌也沒問題的,兄弟們慢慢等著喝湯就是。」

    「大家小心些,這女人的妖術厲害得緊!要上就一起上,暗器迷煙的也別顧忌。」

    身後這些人的聒噪讓吳大炮心煩之際也有些禁不住的躁動,差點就想手一揮大吼兄弟們一起上了,但終究還是忍了下來;他很明白江湖上有些人確實是惹不得的,這樣漂亮卻能輕易將五嶽盟那幾個小子扯成一地的肉塊的女子,若說背後沒有個非凡的出身,他死也不信。即便真能靠人多把這女子在這裡拿下,若這女子是龍虎山、真武宗這些名門大派的,風聲一旦走漏出去那麻煩就大了。萬一再是紅葉軍、蜀州唐門這些地方來的,那今天這裡的人更是一個都別想活。

    所以吳大炮也只能咳嗽一聲,抱拳說:「在下徐州松嶺幫吳大炮,這裡的兄弟都是白石奪寶盟的,我們盟主乃是五嶽盟黃山劍仙石道人,此番來這裡......」

    白衣女子還是冷冷清清地站在那裡,好像連小指頭也沒動,但是兩個和她一模一樣的身影突然間就出現在了那群江湖客中間,一個踩在了一個正悄悄拿出圓形針筒對著她的胖子頭上,格拉一聲,那胖子的腦袋就陷了半截進肩膀裡面去,另一個則擰斷了一個瘦小猥瑣漢子的手裡燃起的熏香,捏開這漢子的嘴,將這半截熏香連同擰下來的手指一起丟進了這漢子嘴裡,再拍上一耳光。

    江湖客們頓時一群大嘩,但是這兩個白衣少女的身影又馬上消失了。如果不是地上那一胖一瘦兩個人,好像剛才的根本就只是場幻覺。

    地上那兩人並沒死,只是看起來可能也活不了了。那胖子本來就短的脖子現在更一點都看不見,連嘴巴和半個鼻子也一起埋進了肩脖處的贅肉裡,只剩上面兩顆猛反著白眼的小眼睛,全身抖個不停,下身失禁的屎尿也在猛流。那瘦子的半張嘴都被拍得扁了,半口牙齒也都和著那兩隻指頭半截熏香一起吞了下肚去,嗚嗚慘叫著打了兩個滾之後就開始口吐白沫,耳鼻冒煙。

    「李兄!」

    「武師兄!」

    「這婆娘!大家併肩子上,先拿下了再說!」

    少女這一出手固然是詭異莫名,很是震懾了包括吳大炮在內的一些人;但是也有不少沒被嚇著,甚至根本沒有什麼感覺的人,或是這一胖一瘦的兄弟友人,或是一些自持身手了得的,或是覺得這女人身手再了得也決計應付不了這麼多人的,更多是是看見旁邊的人衝了出去也一起衝了出去一邊還想著之後要多咬幾塊肉多喝幾口湯的... 一共幾乎就有近百人朝這少女衝了出去。

    雖然這些人手中也多沒有刀劍兵器,除了看著少女的眼睛發紅、鼻子噴粗氣之外也並不顯得殺氣騰騰,但純以身手而論這些人卻遠比尋常馬賊高明得多了,不少人甚至有近一流高手的水準,這一擁而上固然是毫無章法,氣勢卻也著實驚人。

    瞥了一眼這湧過來的人潮,少女皺了皺眉,居然還是原地不動,只是高舉起了右手。衣袖滑下,少女那如軟玉精雕一樣細細柔柔的胳膊手臂直指向天,手指拈花一般比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口中淺聲低吟:「大威天龍。」

    下一刻,少女五指成爪,對著撲上前來的近百江湖中人虛虛一揮。
basalt 發表於 2013-9-5 16:44
第五章 緣法 (二)


    好像同時撕裂一千匹布的巨大嗤啦聲,一道巨大的抓痕在江湖客中猛地拉過,爆出的血花、飛起的殘肢斷臂、滾落的屍體,仿佛一個神奇的畫師在密集的人群中突然劃出猩紅的一筆,將這群前衝的江湖客扯得支離破碎。

    數十人同時發出的慘叫隨即響成一片,其中還有好些被腰斬的人發出的臨死的慘嚎,淒厲得讓吳大炮這種見慣了死人的老江湖也直起雞皮疙瘩。

    當然這一抓並沒有將那群衝上去的江湖客全部擊殺。除了那些僥倖沒被籠罩在這一道抓痕中的之外,即便是中了這一抓的,也有人能及時抵擋格擋後退,或是千鈞一髮之際閃躲騰挪開,甚至是鼓起一身橫練功夫硬受一記,只傷不死。

    「先天罡氣!怎的有如此強橫的先天罡氣?」

    「這小小的婆娘竟然已入先天境界?怎的可能?」

    活下來、退下來的人都再也沒有繼續朝前衝去的勇氣,只是驚恐之極的亂叫。

    「觀想結印,凝念成形,這難道是佛門的降魔法術?」吳大炮和所有人一樣的雙眼瞪得幾乎要掉出去,面色發白,頭冒冷汗,唯一不同的他還能認出這一爪的來歷。畢竟這個六盟主的頭銜也不是平白無故就落在他頭上的,眼光見識確實要比其他人高些,能看出這一爪並不全是武功。只是他臉上的難以置信也不比其他人的稍少。「怎的... 怎的會是個女的能用?」

    再也沒有人敢朝少女那裡靠近,凡是活著的都在後退。只是下一刻,數十個少女的身影就都出現在了那些還能後退的江湖客身邊,或是拳打,或是掌擊、腳踢、手拍,那些看似纖細柔弱的手腳所觸所碰之處,無論是打熬多年、結實得可以硬碰刀劍的筋肉還是骨骼,全部像紙糊泥塑一樣的粉碎,四處翻飛。

    有些人措不及防之下被少女只是一擊就殺死,但也有能躲開,能招架的,但是那些殺掉了其他人的少女身影又不斷浮現在他們身邊。無論他們怎樣地反擊,最多只是將一些少女的身影打得消失散去。當最後一個使一雙周邊開了利刃的鋼盾的壯漢被兩個少女抓住了鋼盾,然後四五個少女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他拆成了一地的血肉的時候,距離這群漢子衝向少女也還不過十息的時間。

    那些少女的身影都消失了,只剩下唯一的一個少女踩著一地的血肉,就這樣慢慢地向著吳大炮這一邊走來。那雙璞玉般的小足踏在血泊中居然不沾上絲毫的污濁,臉上沒什麼表情,卻也不是那種冰冷冷的漠然,只是恍如一個踏青少女行走在鄉間小路上一樣的輕鬆自在,身後那一地的殘肢斷骸好像根本和她無關。

    好厲害的法術,好狠的手段。吳大炮吞了口口水,暗自慶倖沒有和那幫蠢貨一起胡亂前衝。但是現在該怎麼辦?轉身就逃?能逃得了麼?看這女子的表情不似有殺機,而且那分明是佛門的神通,應該不會是那種趕盡殺絕的窮凶極惡之徒才是?他勉強定了定心神,向這少女抱拳道:「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無端冒犯仙子,正是自尋死路,不知仙子山門何處如何稱呼?我松嶺幫與茅山派正一教也有些許淵源,何掌門的妻弟正是在下結拜大哥的二叔...」

    正說著,兩個白衣少女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吳大炮的身邊,四隻手就朝他的肩膀處伸了過來。

    雖然嘴裡已經在報家門、拉家常,心裡也確實早就沒了鬥志和戰意。但是吳大炮的經驗還是足的,幾乎只是眼角剛掃到兩個白色的身影,雙拳立刻就揮了出去。情急之下這兩拳幾乎是他畢生功力所聚,砂鍋大的拳頭卻打出了勁弩般尖銳的破風聲,在少女的手觸到他的肩膀之前先打在了少女身上,兩個少女的身影呼的一下消散了。

    「這女人定是天火派的援兵,要將我們滅口!大家併肩子上!」吳大炮一邊大喊,自己卻在抽身急退。但是這一退他才發現周圍早已經多出好幾十個一模一樣的白衣少女的身影來,居然隱隱將他們圍在中間;慌亂中已經有幾人被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少女給拍碎了頭顱,撕成了兩半。

    原來這女人居然早就想著要將我們一網打盡?剛才這暫且的沒出手只是在凝神聚氣準備法術?但她那模樣怎的能那樣輕鬆自在?又怎的能用好似佛門法術的神通?是什麼來路?怎的會碰見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煞星?早知道就不聽那老猴子的蠱惑來這冀州圖謀什麼靈火了!去他媽的什麼靈火什麼黃金?老子早就說過這麼大灘渾水必定有世家大族或者是那些高門大派的高手攙和進來,這下果然碰到了!

    一時間吳大炮心裡是又急又怒又不解,但事到如今再怎麼想也要靠著本事才能殺出條生路來。他怒吼一聲,鼓起全身功力朝著幾個白衣少女衝去。

    「阿彌陀佛。」

    正當這時候,一聲佛號忽然傳來。所有的白衣少女忽然都是一頓。

    這聲佛號似乎是極遠的地方傳來的,隱隱約約地聽不大真切,但是又好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輕低語似地親切入耳,所有人聽了之後都是不自禁地放鬆了下來;數十名白衣少女的身形固然都是一停,其他江湖客也是居然忘了趁機出招或是突圍。

    「聽聞這冀州將有大劫,貧僧從青州一路趕來,遠遠看來此處血光沖天,戾氣逼人,不知諸位可有何天大的恩怨仇殺,可否能看在貧僧十方的面子上放上一放麼?」

    這聲音確實很遠,遠得連人都看不見,但是就這一句話的功夫,眾人視野中就出現了一個小點,然後迅速拉近;待到這句話說完,一位灰衣僧人就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

    這位灰衣僧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一雙圓溜溜的大眼,蒜頭鼻子下是一張又大又闊的嘴;長得雖不英俊好看,卻很有喜感,似乎隨時都在笑眯眯地看著人,加上他姿勢氣度雖然都是一番得道高僧的模樣,但是眉目間那種年輕人的靈活跳脫的神色卻是掩蓋不了,讓人一見之下就忍不住生出親近好玩的感覺。

    但不會真有人會覺得這僧人好玩。剛才這不過短短幾息就從肉眼難及之處趕到這裡,卻依然是一副緩步而來的樣子,這分明是極高明的法術神通。而且他剛才還自報了名號,這裡的江湖客們雖然沒有見過他,聽過這名字的卻不在少數,頓時一陣驚呼。

    「神足通!是淨土禪院的高僧啊!」

    「是十方大師,是小神僧十方大師!」

    「原來是十方神僧!」吳大炮看著面前的年輕僧人,驚訝之餘更是一陣狂喜。他也聽說過這位年輕僧人的名號。

    如果說淨土禪院這數十年的崛起是一個奇跡,那這位年紀輕輕的僧人十方就是奇跡中的奇跡。據傳他十多年前本是密教尋到的靈童,受過密教高僧的灌頂,但是卻不知什麼原因又轉而投入了淨土禪院之下,直接成為住持晦光大師的嫡傳弟子;雖然年紀不過二十,一身神通佛法卻不輸於淨土禪院任何一位金剛和長老。曾經隻身一人深入北邙山的前朝皇陵,將其中已經修成鬼仙的十三隻前朝皇帝的厲鬼盡數超度,震動江湖。連龍虎山張天師都親筆將他的名字寫在除妖滅魔令上,傳告天下,隱隱中已為天下正道中少年一輩的第一人。

    有這樣的一位神僧在此,便是什麼邪門歪道也都該滅了。這白衣女子雖然用的法術好似有些佛門神通的影子,但是如此殘忍嗜殺,肯定不會是什麼好路數。吳大炮心中徹底鬆了一大口氣。

    「阿彌陀佛。」看著滿地的殘肢斷骸,血流成河,年輕僧人十方喧了聲佛號,皺眉歎了口氣,目光從在場所有人身上一一掃過:「人說江湖險惡,貧僧看來卻是人心險惡。大家都是父母所生、天地所養,彼此之間又無生死大仇,怎會如此...」

    說到這裡,十方神僧突然一頓,那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也睜大到了極限,滿臉的驚愕,好似看到了最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眾人隨著他的眼光看去,原來他是看到了不遠處的白衣少女。不知什麼時候那些幻化出來的白衣少女已經全部消失了,只剩下那原本的一個,靜靜地立在滿地血泊之中,卻依然看起來無比的寧靜素雅。而此刻白衣少女也是正看著這突然出現的年輕僧人,微微歪著頭,如畫的眉目挑起一些好奇,好像看著一件新奇事物的小孩。

    十方神僧吸了一口氣,眼神依然鎖死在少女身上,只是那瞪大的眼睛上的一雙濃眉卻朝中間皺了起來,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這位女施主... 這位女施主...」

    吳大炮立刻在旁開口提醒道:「便是她殺了我們這許多兄弟!還請十方神僧替我們主持公道!這女子來路不明,出手殘忍無情,定是邪道中人!說不定更有可能是妖物變化!」

    但是十方神僧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吳大炮的話,依然還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死死看著白衣少女,口中喃喃道:「這位女施主... 這位女施主你... 」

    「這位女施主你好生漂亮。」終於十方神僧將這句說了出來。

    「你也好生有趣。」少女笑了笑,宛如千株萬樹春花驟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十方神僧再喧了一聲佛號,雙手合十閉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好像對著那看不見的如來佛祖禮敬讚歎了一下,這才睜眼緩緩道:「三千世界,古往今來,恒河沙數般次相會相聚中,今日卻叫貧僧遇見了女施主你,這不是我佛牽引的緣法,又是什麼呢?而貧僧一見女施主,便心有所感,靈台生波,就明白貧僧此番輪回,便只是為了要見女施主你一面。」

    「貧僧十方,不知姑娘芳名?」年輕的神僧乾脆連稱呼也改了,直接用江湖口吻。

    「我叫明月。」少女脆生生地回答,好像對這和尚也很有興趣似的。

    如果不是知道這年輕和尚確實是法力非凡,招惹不得,吳大炮絕對會衝上去正正反反抽上他幾大耳光。如果不是這滿地的屍骸血肉太過真實,周圍的血腥味實在太重,熏得他頭難受,他說不定還會抽自己兩耳光,看看他媽的是不是做夢了。

    ###

    「阿彌陀佛。這些人難道全是明月姑娘你殺的麼?」

    「嗯,是啊。」

    「明月姑娘為什麼要殺他們呢?」

    「他們想要抓我啊。我只是經過這裡,他們就有幾人上來想要抓我。我先殺了最前面的幾個,後面的逃跑之後卻帶來了這麼多人。然後他們中很多人都想來抓我,我就只有把他們全部都殺了。」

    「阿彌陀佛。明月姑娘貌若天仙,這些江湖中人難免會心生歹念,如此身死也算是自業自得。」

    「我還想把這裡的人都殺光呢,免得他們再去叫人來。你要幫我一起殺麼?這些人都不是好人。」

    「這個麼... 還是算了吧。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些江湖中人已然被你嚇著了,再不會前來騷擾。加之還有貧僧在姑娘身邊,就算再有人來,貧僧也會替姑娘打發了,所以明月姑娘你大可放心。」

    「嗯... 既然你這樣說,那就好吧。」

    「不知明月姑娘你到這裡來是所為何事呢?」

    「我只是從這裡經過啊。我想夏道士了,我感覺夏道士好像在那邊,所以我想去找他啊。」

    「夏道士... 是誰?」

    「夏道士就是夏道士。」

    「好吧,恰好貧僧也要去那邊,不如明月姑娘就和貧僧一道結伴而行如何?」

    「好啊。我知道你是好人呢。」

    「等一等啊!」吳大炮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站出來怒吼出一聲憋屈了不知道多久的大喝,終於將那邊的兩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十方神僧...」吳大炮的一張臉漲得通紅,舌頭打結,用盡了力氣卻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

    年輕的灰衣僧人合十躬身行了一禮,糾正道:「貧僧十方,神僧二字實在不敢當。那不過是江湖中人以妄傳妄,浮誇出來的名頭罷了。」

    「十方... 大師...」

    「大師也不敢當。貧僧尚還年少,我淨土禪院中佛法精深過貧僧的不知凡幾,這大師二字實在是擔當不起。」

    「你怎能如此?」

    「貧僧怎麼了?」

    「我... 我們這許多兄弟被這妖女所殺...」

    「這是明月姑娘,不是妖女。」

    「你怎能看這女子美貌就全然不顧,對這滿地的屍塊視而不見麼?不為我們主持公道,還和這女子走作一起,難道就不怕給淨土禪院蒙羞麼?難道我們這麼多兄弟就白死了麼?」說到最後,吳大炮的話語也終於理順了些。聲音也洪亮了起來,終於吼出了冤屈的意思。

    「阿彌陀佛。」十方合十喧了聲佛號,再說:「明月姑娘確實貌美,但貧僧不過是順路和明月姑娘結伴而行罷了,這又和我師門有何關係?至於這些死在明月姑娘手下的人也是咎由自取,自業自得,公道得很了,哪裡還需要貧僧再來主持什麼公道?」

    吳大炮面色一片紫漲,他自己都忘記已經多少年沒有這樣地有口難言了。轉身回去看了看身後的那些剩下的手下,也基本上都和他一樣,一副難以置信的面目呆滯。

    「吳幫主,貧僧勸你還是就此打道回府吧。」十方忽然歎了口氣,放緩了聲音說:「還有後面的那些施主們也是。這冀州風雲變幻,將有極大的血光之災,不是你們所能參和其中的。莫要為了那些居心叵測之輩給你們許下的畫餅就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同賠進去。」

    吳大炮聽得一怔。他記得好像就還沒來得及向這十方神僧自報家門,人家卻能一口就叫出自己的身份來。

    「還有,那些囚禁在你們營寨中的婦女也都將他們放了吧。掠來的銀錢也都賠償給她們好了。莫要真以為到了這無人管束之地就可以恣意妄為,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十方繼續說著,聲音還是緩緩的,一雙大眼睛也還是靈光閃閃,但是吳大炮的背心卻開始冒出冷汗。

    「前幾日被你們劫掠的商旅中有人逃走了,遇見了貧僧,向貧僧哭訴。本來貧僧是想順道前來將你們一併超度了的,免得你們再殘害無辜;但明月姑娘先將你們中最不知道好歹的都殺了,那也就算了吧。說起來你們還得感謝明月姑娘才是。」

    說完這些,十方就轉身過去,和那叫明月的白衣少女一起朝北方走去,再也不看他們一眼。剛開始這兩人還走得很慢,但慢慢地越來越快,然後就很快地變成兩個小黑點在他們視野中消失了,只有一些隱隱約約的對話傳來。

    「是這樣的... 對了,我記起來了... 這神足通老和尚也會用的。」

    「老和尚?明月姑娘的這一身神通果然還是我佛門的麼?」

    「對啊,都是老和尚留給我的。只是之前我都記不大清楚,後來才慢慢想起來。如果我一開始都記起來的話,也不會被夏道士他們給抓住啦!不過那樣夏道士說不定也早就被我殺死了... 夏道士也是個好人呢。」

    「這也就是明月姑娘和那位夏道士的緣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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