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40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6
正文 第二十章 真相(十)

    這是一棵大樹,很大,只是那樹幹就足足需要近二十個人才能合抱,即便是在雲州叢山中小夏也沒有見過有這麼大的樹,可以想像當它的枝葉還在的時候是如何的一副遮天蔽日,生機盎然,彷彿能自成一片世界的景象。

    之所以需要想要,是因為這棵樹現在只剩下一段人多高的樹樁,似乎被不知名的巨力從那裡生生折斷,而上面的樹冠已完全不知所蹤。參差不齊的斷口上還有很多焦黑之處,居然好像是被雷劈成這樣的,但不知道要巨大到何種程度的天雷才能把這樣一棵巨樹攔腰擊斷。

    這依然還是再那片看似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樹林裡,不過小夏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巨大的樹樁。按道理他們之前在裡面足足走了兩天,還嘗試換過不同的方向,偏偏這麼顯眼的東西他們就從來都沒看見過。現在小夏能看到,因為他是跟著白衣少女走到這裡來的。

    少女展開雙手抱住了樹樁。這樹樁實在太大,她能抱住的地方不過一小塊而已,她的表情卻像個一頭扎進大人懷抱裡的小孩子,閉著眼,微笑著用自己的頭頸和臉頰在樹幹上摩來摩去,輕輕說:「黑木先生,謝謝你。現在我要走了,以後再回來陪你。」

    少女再把臉在樹幹上轉了轉,用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要把這氣味永遠記在心上一樣,然後才回頭走到小夏身邊。

    「這是...」小夏看著這截巨大的樹樁,還沒有從驚奇中恢復過來。

    「這是黑木先生。」少女轉頭再看向巨樹樁,像介紹一位自家的長者一樣對小夏說。

    「...二十年前和赤霞和尚白雲煙道長交手的......那位?」小夏也大概猜到了這截巨大樹樁的來歷。

    「不知道。」少女搖搖頭,讓小夏有些意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年,總之很久以前,一天忽然來了個很大很大的發著金光的和尚,還有一個飛在天上的老道士,不知道怎麼的就和黑木先生打了起來。打了很久,我們都很害怕,後來黑木先生打不過,就被他們用雷劈成這樣了。」

    「...那他死了?」

    「沒有啊,他不是還在那兒麼。」

    少女這樣一說,小夏才發現那樹樁確實有些奇怪。如果是二十年前被劈斷成這樣的,那應該早就已經枯死朽爛,但這個巨大的樹樁依然還是樹樁,並沒絲毫枯死的跡象,只是上面也沒長出任何一點新的枝椏來。

    「黑木先生雖然沒有死,但是好像受了很重的傷,都不能動了,好像也不能再和我們說話。不過我知道他是真的一直還在。這些年我一直呆在他的身體裡面,是他把我養大成這個樣子。之前你們不能走出這樹林,也是因為他不要你們出去。」

    「原來是因為它?」小夏一驚。

    「雖然黑木先生不能說話,但還是能夠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事的。他能感覺我被捉住了,他沒辦法救我,就只能讓你們一直走不出去。現在知道我沒事了,他也不會再攔著其他人了,只是不會讓其他人走到這來來而已。」

    元神和軀幹被毀,卻還能留下一絲意識在這片樹林之中,這黑木樹妖說不定離傳說中的長生天妖之境也不遠。小夏吐了吐舌頭。不過樹木之精雖然生命悠長強韌,但匯聚出神智來也千難萬難,這樹樁可能今後也只能是個樹樁罷了。

    「老和尚把我從那些人手裡救出來的時候我都快死了,迷迷糊糊的,老和尚用他的法術把我包裹起來送進了黑木先生的身體裡藏起來。不過我好像又看見老和尚把我和爸爸媽媽埋在一起。之後我就一直在黑木先生的身體裡面混混沌沌的,能感覺到是黑木先生把吃的喝的都送給我,我也好像慢慢知道了很多以前從不知道的事,頭腦越來越清醒,身體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是又一點都沒有覺得不習慣。直到十多天以前,我才好像睡了一個大覺一樣的醒過來,然後黑木先生就把我送出來了。」

    「你一定很恨那些殺你父母兄弟的人。」小夏苦笑了一下。洛水城中第一個被剝皮而死的人就是在十多天以前。

    「我記得我是很恨的,非常恨。我看得很清楚,他們是怎麼樣在那幾個人手裡被活生生地剝去了皮毛,然後在太陽下掙扎了很久才死的,我記得他們一直都在看著我,我記得他們的眼睛。而那些人就在旁邊看著他們的慘狀大笑。」

    少女皺起了眉頭,抬頭斜望著天空,眼神變得有些迷濛,但是卻沒有一絲的恨意和戾氣,依然清澈得如同嬰兒,聲音也依然地輕柔如風:「但是我現在卻感覺不到恨了,即便是回想起來記得很清楚,卻也不再傷心了。就算把挨個把那些人捉起來剝去他們的皮,讓他們和爸爸媽媽他們一樣,我好像也不覺得高興,只是覺得應該那樣做而已......難道是因為睡得太久的原因麼?」

    小夏想了想,說:「...我師父說過,睡覺是這世上最好最妙的一件事,因為你每次睡醒之後都是新的一天。」

    「嗯,說得真好。」少女嫣然一笑,美不勝收。「你師傅也一定是個好人。」

    如果你認識他就一定不會這麼說了...小夏苦笑,問:「那你之後打算怎麼辦呢?」

    「嗯...不知道。」少女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回想了一下。「那個老和尚似乎和我說過很多話,但是我都記不清了,唯一能記得的好像就是讓我盡情地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現在那些人都已經死光了,我就只是想到處出去看看,去玩玩。可我也不認識路,也不知道哪裡好玩...你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所以就暫且跟著你吧。」

    「...隨便你吧...」小夏繼續苦笑。莫名其妙地被捲進這場風波中,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多了這樣一個似妖似人的少女跟在身邊。好在反正他的麻煩已經夠大了,也不在乎多大一點,至少這樣還會比較有趣些。

    洛水城肯定是不能去的,而且按照洛水幫的勢力和實力,說不定還要盡快離開青州為妙。小夏決定先去南邊的東陵縣找坐騎或者馬車走官道,畢竟在山林野外中是快不起來的,他也不想再碰見什麼妖魔或者山賊土匪,並不是怕這些,而是怕這些帶來的麻煩。

    「對了,如果你要和我一起走的話,最好換個裝扮,換件衣服什麼的。」小夏忽然想起來。

    「為什麼?這衣服不好看嗎?」少女攤攤手。

    「就是因為太好看了,所以最好換一下。」小夏苦笑。少女全身就這一件白衣,披肩的如絲漆黑長髮,連鞋襪都沒有,就這樣赤足走在地上,確實好看,好看得不像人。

    小夏突然一愣。他現在才發現一個非常古怪的問題。那就是少女這身白衣還是這麼白,這麼乾淨。之前她明明就一直被扔在地上,而更早之前,她也是穿著這身白衣殺掉了洛水幫幾十號人,連小夏的身上現在都滿是幹掉了的褐色血跡。如果記得沒錯,她被乾天鎖妖符封鎮之後倒在血泊中這白衣還染上了不少鮮血,但少女現在的白衣卻乾淨得像是剛從紡車上才取下的。

    這古怪其實的明顯,之前其他人說不定也發現了,但小夏,滅怒,胡茜三人的心思都在其他更要緊,也更要命的地方,一件妖魔的衣服上的些微怪異而已,不值得花多一點心思和精神去思考。李大俠和雲州大漢則可能根本就沒有能力去思考。

    但是小夏現在空閒了,也知道了少女的來歷,所以就更覺得奇怪了。

    「你這身白衣...是哪裡來的?」

    少女搖頭:「不知道。黑木先生把我送出來的時候就穿在我身上了。也許是黑木先生給我的吧。只是他不能說話了,所以我也不知道。」

    「...能給我看看嗎?」

    「好啊。」

    少女點點頭,脫下了白衣遞給小夏。

    「記住。以後千萬不能在別人面前隨便脫衣服。」小夏乾咳了一聲。雖然他很想目不斜視,但還是禁不住看了少女那晶瑩如玉,起伏有致的**兩眼,陽光照在那軀體上讓小夏感覺有些耀眼。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臉紅。上一次臉紅他都不大記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我知道啊。不過不是你要看的麼?你的樣子很有趣呢。」少女笑著,睜大了眼睛湊過來仔細看著小夏。

    小夏又乾咳了一聲,閉了閉眼定定神,把視線和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白衣上,他馬上就發現這件看似平平無奇的白衣居然是用雪蛛絲編織而成的。

    雪蛛絲很少見,以前在雍州流字營裡的時候和小夏交情不錯的那個探子也有一根,不過卻從不輕易拿出來,連賭錢輸得寧願光著屁股圍著軍營去跑三圈也不願意拿出來做抵押。小夏親眼見過他用這蛛絲勒死過三個西狄人,也跟著他一起用這蛛絲從百丈高的巖壁上吊下來,所以現在一看就知道。

    用雪蛛絲來編成的衣服肯定也不會只是衣服,小夏很快就在衣服的紋理中分辨出三道符箓法陣『辟火咒』『辟塵咒』『聚星集氣陣』,這已然是件極為難得的法器了。但『聚星集氣陣』和『辟火咒』也就算了,『辟塵咒』這種除了保持乾淨之外就沒用的符箓居然也不惜煞費心思鄭重其事地編織進去,那說明打造這件法器的人又真的是只把這當衣服穿。

    如果那探子後來沒有和他的雪蛛絲一起被只地行妖蟲給一口吞了的話,小夏一定會想辦法找到他把這件衣服給他看看,小夏猜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青州沒有雪蛛,千年樹妖當然也不會做衣服,這衣服是女人穿的,肯定也不會是老和尚留下的了。小夏皺眉撓了撓頭,再仔細看了看,終於在這白衣的後頸處發現了一個淺淺的月形暗花,那是道門雲紋中的『月』字。

    「月?」湊過來的少女也看到了。

    小夏也不吃驚她能認識這雲紋。佛門傳功有灌頂之法,赤霞老和尚的金剛舍利子匯聚的不只是一身修為,應該還有多年積累的見識和佛法智慧,只是看這半妖半人的少女能領會多少,願意接受多少罷了。

    單獨的雲紋一般也只是用來書寫,這暗花也只是個花紋罷了,想了想,小夏想到這個可能:「...是名字...?」

    「名字?嗯,如果要出去和人一起的話,確實是需要一個名字的。」少女想了想,雙手一拍。「好,那我就叫這個名字吧。叫月亮。」

    「月亮?厄...」小夏撓了撓頭。「不如叫明月吧。」

    「明月....好,就叫明月吧。」少女有些高興地點了點頭,突然又問小夏。「那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我姓夏。」小夏老實回答。

    「名字呢?」

    「名字麼...還沒想好。師父說名字是我自己的,所以叫我自己取,但是我到現在也沒想好該取個什麼名字。」

    「那別人怎麼叫你呢?」少女問。

    姓夏的小子,姓夏的臭小子,這是李大俠那種江湖大俠們叫的...夏施主,這是和尚們叫的...夏仙長,這是那些村民,還一定是少收了錢或者不收錢的村民才這樣叫的...夏兄弟,這是那些江湖客們叫的,叫得比較平常一點的...

    「一般人叫我夏道士。」

    「嗯,那我們走吧,夏道士。」

    「好。咳,不過你先把衣服穿上吧,明月姑娘。」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7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尾聲(一)

    當白老幫主收到從巫歧山那邊來的消息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百多餘裡的荒野山路,就算洛水幫中的探子們快馬加鞭,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到的,更何況那片樹林中殘留下來的情況實在讓人莫名其妙,要整理出有用的東西也讓江湖好漢們絞盡腦汁。

    所以,白老幫主收到的消息也是斷斷續續,散亂不堪,甚至聽起來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那巨響所發之處乃是蘭陵寺後那一片曾經的樹妖黑林中,林中新有一方圓里許,深十餘丈的巨坑,昨日所聞巨響噹是此坑形成所發。」

    「坑邊發現一些四散的屍體殘骸,似人似獸,被人斬碎之際又被烈火焚燒而死。從衣衫零碎來看似乎是之前幫中所邀客卿中那雲州漢子黃得勝。」

    「坑外發現胡香主所帶的機關獸之殘骸,那雲州漢子該是被胡香主機關獸所殺。」

    「巨坑中央發現一堆灰燼,中有心形舍利子一粒,滾燙炙熱無法拾取,色澤深紅如火,當是佛門高人涅槃之後所留。」

    「坑中邊緣處發現兩具屍體,分別乃是前來助拳的神機堂胡香主,和幫中所邀客卿青州大俠李玉堂。胡香主衣衫盡去,下體糟污,肩有兩處劍傷,被人強暴致死。而兇手...似乎就是李玉堂大俠。李玉堂大俠又被人以凌空爪勁腰斬而死,臨死前留下血字說乃是中了宵小暗算誤食陰陽合歡散,但血字邊又有一粒陰陽合歡散...」

    「樹林中有許多處樹幹之上被人以刀劍刻畫出圖畫和不倫不類的俗俚詩句,彼此之間又毫無聯繫,混雜不堪,不知何故......」

    「...發現一隻被人斬斷的樹枝,上刻『聰明易夭』四字...這樹枝一端尖利一端平直,尖利的一端上有許多泥土,屬下以為,這說不定是...」

    每一個報信的幫眾前來一次,白老幫主臉上的臉色就難看一分,直到這最後一個多說了幾句,白老幫主終於用那僅存的單腳跳了起來,再上前飛起另一隻腳,那神機堂精製的價值百金的假肢就和這個想表現一下自己聰明善查的小頭目的頭一起撞得稀爛,隨後竭斯底裡地朝所有聽得見的人怒吼:「再探~!再找~!去找少幫主~!去將洛水城,將青州最好的捕快,仵作,獵人,追蹤能手都給我請去~!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過午夜,白老幫主終於等到了少幫主的消息。

    「發現少幫主...的屍體了。和城中其他人一樣,是被剝去了皮,又被人以樹枝穿過頸項而死。」

    只是一句話,就將這個老人全身的氣力和精神全部抽空,軟綿綿的一灘爛泥一樣軟倒在虎皮躺椅中,雙眼無神地望著上空。

    但這還遠遠沒有結束,老天似乎刻意要把這個老人所有的一切盡數摧毀,那個戰戰兢兢跪在下面的幫眾說出來的話好像是九天之上傳來的聲音,宣佈他生命中曾經擁有的從此全部化為烏有,不留絲毫殘餘。

    「...少幫主之墓旁還有一個更大的墳墓,內中掩蓋了許多殘肢斷骸,經仵作拼湊辨認乃是曾老護法,胡護法,裴護法,還有隨去的幫中高手和客卿共數十人。」

    白老幫主渾濁無神的雙眼留下淚來。曾老護法和他患難相交數十年,真正的老兄弟,親兄弟,連他都已經在這後院享福,曾老護法還在前面為守護這幾十年打下的江山操勞,這樣的一擊對他甚至不比喪子之痛輕。

    然後幫中好手,客卿全部喪生,這也意味著這數十年打下的江山也將要分崩離析。失去了利齒和爪子的老虎只會淪為豺狗的獵物,洛水城這一片水道商路的控制權早讓周圍的幫派眼紅了十多年,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神機堂吳堂主求見。」

    白老幫主自己都沒有察覺稟報的人是怎麼樣進來的,也不記得自己同意了沒有,然後那個瘦削的男人就走了進來,對他抱了抱拳,說:「少幫主和曾老護法之事我已聽說,還請白老幫主節哀。」

    白老幫主吃力地把視線挪到這個男人身上。這也是個幾乎把全身都籠罩在盔甲中的男人,神機堂的人似乎大都是這樣,可能出於展現自己的機關盔甲的心思,也可能是不把自己包裹在這層皮中就覺得不踏實,只要是有了一定資格,能穿得起這種盔甲的神機堂中人隨時都把這身盔甲穿在身上。

    「吳堂主的消息來得好快。」白老幫主冷冰冰的,有氣無力地說。這消息自己也才剛剛聽說,他居然也就知道了。

    「胡茜香主乃是我青州分舵最為得力之人,此番為相助貴幫還帶著兩隻總堂新研製的機關獸,我自然一直關注著。如今胡香主不幸身死,居然還死於貴幫客卿之手,死的如此淒慘,還希望白老幫主能給我個說法。」

    這位吳堂主的盔甲沒有把臉遮住,所以能看得很清楚他臉上的神色,和言語裡的味道一樣,帶著豺狗的那種腥臭。

    「你想要什麼說法?」白老幫主微微恢復了些精神。雖然早知道這些慣於擺弄機關的都是些連面子都不屑於去裝的真正小人,當初幫他們在青州立足發展也不過是想利用罷了,但也沒想到反噬來得這樣快。

    「首先我想要知道事情真相,胡茜香主是如何死的?我堂那兩隻機關獸又是如何被毀的?還有那殺害如此多人的兇手到底是誰?這兇手不除,我洛水城以後將不得安寧。」

    「我也想知道。我比你更想知道。」當聽到『兇手』那兩個字的時候,白老幫主的眼中精光一閃,精氣神似乎又馬上回到了這個老人的身體裡,而且比之前更旺盛百倍。好像他現在所有的心神魂靈都寄托在這個詞上,連吳堂主言語中的那些不大合適的東西都沒去在意。

    「恰好我堂中機關首座魏瑟大師也來了這青州,胡香主那兩隻機關獸也是出自他的手筆。聽說白老幫主和魏瑟大師有舊,也該知道魏瑟大師的能耐,便請大師前來一議,定能得出當日所發生之事的真相,也能查出那兇手蹤跡。」

    「魏瑟...魏瑟...是他?」白老幫主念了幾遍這名字,一下猛的皺了皺眉頭。「他現在改名叫這個了麼?還成了你們的機關首座?」

    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認識這個人,實際上洛水幫能成為洛水城第一大幫派也和這個人有關,但是就算是這樣,再加上如今的狀況,他也非常不想和這個人搭上什麼關係,就像一個人就算馬上就要餓死也不會想到要去吃屎一樣。

    只是『兇手』兩個字好像又給了他莫大的動力,他輕輕地就越過了這個障礙,點了點頭說:「讓他明天早上來吧。」

    第二天清早,白老幫主坐進了十多年都沒進過的總舵大堂。當坐在十多年沒坐過的那個主位的時候他隱隱有種感覺,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坐在上面了,但是他也不大在意,甚至把那個新納的小妾也帶進這個原本是不許女人進來的地方。

    沒讓他等多久,吳堂主就帶著四個人抬著一頂轎子來了。

    這是頂很奇怪的轎子,雖然裝飾得很精緻,製作得也很好,但是相對於一般的轎子來說卻顯得有些太小了。如果是一個成年人,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團才能勉強塞得進去,簡直好像是一頂專門為小孩特製的坐轎。而且抬轎的四個人都是生得高大威猛,面目英俊,看起來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身手姑且不論,放到哪裡也不會只是替人抬轎子的。大堂中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免不住微微有些好奇,正在替白老幫主端著一碗蓮子羹的美人更是輕輕地咦了一聲。

    一看到那頂轎子,白老幫主就知道裡面是坐著那個二十年沒見的熟人,現在已經是吳堂主口中的魏瑟大師。果然,那把甜膩膩的,聽過之後就絕不會忘的聲音從轎子裡傳來:「二十年沒見,白幫主風采更勝往日啊。還有這樣一位美人陪伴左右,這日子當真是過得舒坦。」

    這聲音細細的,黏黏的,有些男女不辨,好像還很甜,但是聽著的人都不會舒服,好像是一鍋有毒的糖水和在這聲音裡順著人的毛孔往骨子裡直浸。那位端著蓮子羹的美人更是皺了皺眉頭。

    「你倒還是老樣子。」白老幫主冷哼了一聲。神機堂的機關器械之術造出各種機關獸來都可以,造頂可以自己走路的轎子也根本不難,這人偏偏就喜歡用人來抬著。「廢話就不用多說了,既然你來我這裡,便是不想親自遠途跋涉去看了。我已將到過那裡的仵作和精於探查的幫眾都叫來了,有什麼你就問他們吧。」

    「嗯,你們便將那裡的情形說給本座聽聽吧。」轎子裡那個聲音說。「還有,胡香主和滅怒的情況我是清楚的。那雲州蠻子和那什麼青州大俠的身手,狀況如何,也說與本座聽。」

    早站在這裡的幫眾和仵作就上前一一稟報了昨天在那裡看到過的東西,匯報的東西和白老幫主聽過的差不多,有的也經過這一整夜的整理更精細些。轎子裡的人大多時候都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

    沉默了一陣之後突然問:「所有發現的屍體你們都清算清楚了麼?可是和你們當日去的人數符合?」

    一個老仵作連忙上前作揖說:「多數屍體實在是被切割得太碎小,又混雜在一起,還有些被火焰焚燒過,那火焰又太過猛烈,連骨頭都成了灰。所以拼湊起來實在費力,現在還只能拼湊出大概來,估計的話應該是和當日的人數一樣的。」

    轎中人發出一聲嗤笑:「沒有,還有一個人也活著離開了,一個很關鍵的人。很有趣的人,嘿嘿。」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7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尾聲(下)

    「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本座就費點精神與你慢慢解說吧。」那轎子中的人似乎打了個呵欠。「當日去救少幫主之時和那兇手一戰雖然慘烈,但最終應該是勝了,而且必定是擊殺或者是擒下了兇手。若是那兇手重傷遁走,他們也絕不敢還留下慢慢掩埋屍體。但後來變成如此狀況,分明是內訌。」

    「內訌?為何?」白老幫主雖然也隱隱早有了這感覺,但卻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其他人若為爭功奪利還好說,但滅怒大師乃淨土禪院護法金剛,方外高人,視名利如糞土,怎可能和那些江湖中人一般動輒互相殘殺?」

    「本座也視名利如糞土,難道你覺得本座就不會殺人麼?嘻嘻。」轎中人笑了,聲音像只毒蛇在吐弄自己的信子。「你當真以為那些自稱四大皆空的禿驢便什麼都不求了麼?求佛法,求自在,求解脫,一樣的是求。只要遇見他要求的,想要的,他一樣的可以殺人,最多殺得名正言順點,拿套說辭來自欺欺人罷了。至於我堂的胡香主麼,嘿嘿,頭腦也算夠用了,就是性子太過心急,想為我堂立功心切,盡快借此將你們洛水幫給耗空,說不定你幫中人還有些是明中暗中死在她手上的。不過最後她死成那樣,也算有趣。嘿嘿。吳堂主,你馭下無方啊,平日沒有和胡香主多加練習麼。怎麼讓她一操就死?」

    這位大師的話毫無遮攔,連吳堂主的臉色都不大好看起來。好在白老幫主似乎早知如此,並沒什麼反應。

    「他們在那黑木妖林中困了足足兩天之後才開始動的手。姑且不論他們之中是誰,又如何去觸發了這二十年前餘下的妖陣,能在這兩天中還相互隱忍,相互設局算計,只能說明除了滅怒那禿驢和胡香主兩人之外還有另外一人,三人相互顧忌,這才能將場面拖上這麼久。至於那雲州蠻子不過一投機取巧之人,最後化身妖獸,怕是強引獸魂入體已神智不清,只能淪為其他人的棋子罷了。那什麼自號大俠的,更是一聽便知是其蠢如豬之輩。所以說必定還有一人與他們互相牽制。而且最後這人笑到了最後,說不定還和那兇手互相勾結。」

    「這人是誰?」白老幫主沉聲問。

    「這麼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麼?」這聲音嘖嘖兩聲。「當日和那兇手一戰死了如此多人,而且死狀都慘烈不堪,卻沒有人逃走。也許貴幫高手還忠心可鑒,但是那些請來的江湖客絕沒有如此堅毅的心志,那就只能說不是他們不想逃,而是那兇手實力驚人,讓他們連逃也逃不了。結合這兇手之前所作所為,更是可以確定這點。偏偏最後剩下的那幾人還能最終得勝,有兩成的可能是他們突然找到了這兇手的罩門或弱點,有超過七成的可能則是白老幫主你之前備下的那張靈符終於被用了出來。龍虎山張天師親手所繪的乾天鎖妖符之下,那自然是世間邪魔無所遁形,無論是人是妖也只有俯首就降。」

    「...難道你說那剩下的最後一人是那用了靈符的道士?」白老幫主並不笨,馬上就明白了,但是旋即又搖頭。「沒那可能。那不過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野道士,連符箓都只能勉強繪製中品,不過是沒的選擇而臨時濫竽充數找來的,能不能用出那張上品靈符還未可知。就算真借助靈符之力捉住了那兇手,他一不得正統道法的野道士,怎會解除張天師親手所製的靈符?而且那野道士身手也不過三流,便是李玉堂也能輕鬆將其斬殺,胡茜和滅怒又怎會顧忌他?」

    「本座便說那留在黑木妖陣當中的標記怎的如此有趣,原來是個年輕人。果然果然,若是些糟老頭子,心機是深沉了,卻就沒這麼有趣了。」

    轎中人也對這道士的真面目有些吃驚,馬上轉而又笑了起來。「如此說來,本座更有把握了。我們要不要賭上一賭?本座有法子現在馬上就能證實給你看,若是本座錯了,那兇手便由本座給你捉回來。若是真如本座所說,讓你身邊那美人陪一晚就好。她剛才好像對本座頗有興趣的樣子,所以弄的本座也對她有了些興趣。」

    白老幫主和身邊的美人的臉色一起變了變。不過只稍微猶豫了一下,白老幫主就點了點頭說:「好。」

    美人的臉色更難看了。不過旋即也恢復了正常,還能微微帶著那種長年訓練出來的淺笑,只是臉色稍微有些蒼白。只可惜她並不知道這一晚意味著什麼,否則她絕不會還笑得出來。

    白老幫主當然是知道的,否則也不會變了臉色。不過終究也只是變了變臉色而已。連這個幫主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坐多久,一個頗為喜愛的玩物,終究也會被別人連同那些權勢金錢一起落在別人手裡,和現在送人也沒什麼分別。

    轎子裡的聲音似乎顯得很滿意:「好。那就速速去將那李玉堂的屍身給本座帶來吧。」

    這時候一旁的吳堂主突然一行禮說:「此番滅怒和尚身死,淨土禪院勢必追查,若是被他們發現了大師這秘術恐怕會對大師有些不利,還會牽連到我堂在青州......」

    「不會牽連到你頭上來的。滾開吧。這些人爬得越高,膽子卻越小了。我看你就不該從你娘的肚子裡鑽出來,這樣就什麼麻煩都沒有。要不要我再向總堂主說將你調回天機營去打磨零件鍛煉鍛煉膽量?」

    轎中人甜膩膩的聲音飄了出來,立刻把吳堂主的話給壓了回去。吳堂主瘦削的臉上一陣陣地青紫,也只能退立在一旁,連頭都不敢抬。

    沒過多久,李大俠那兩大截四小截屍身就被搬到了大廳裡來,其他仵作和幫眾也都退了出去。

    為了盡量保持住當日的模樣,仵作並沒有將李大俠縫起來,連褲子都沒給他穿上,李大俠依然還是那副伸指欲寫,死不瞑目的悲壯模樣。

    「死到臨頭也不忘給自己開脫,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麼?這人蠢也蠢得如此有趣。可惜了可惜了,若是此人未死,本座便自要將他好好玩玩,先讓他於鬧市中和十頭母豬輪番交合上三天三夜,再...咦?」

    轎中人並沒出來,但似乎把外面所有的境況都看得一清二楚,還嘖嘖有聲,對李大俠非常的有興趣,突然間又發出一聲驚咦,似乎發現了什麼古怪:「這爪痕...?」

    白老幫主也是數十年刀山火海中走過來的,眼力自然不差,能看出這將李玉堂撕裂的爪勁不凡:「隨手一擊罡氣便破體如摧枯拉朽。這兇手武藝已入先天至境。若非如此的大高手,又怎能將如此多人一一虐殺?」

    但是轎中人的眼力很明顯比老幫主更好,笑了笑就說:「不,這不是什麼罡氣,這是淨土禪院的大威天龍降魔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滅怒和尚居然是為了此事而動手的麼...,連我之前都以為是哪位魔道高手興之所致來剝剝人皮玩耍,原來竟然和那幫禿驢有關?好好好,有趣有趣,此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正好這蠢貨剛和女人交合之後便被腰斬而死,精氣怨氣執念混合鬱結不散,就算隔了些時間了,也可讓我們看看他臨死之前印象最深的究竟是些什麼,說不定便有那兇手的樣子,還有那最後得勝而去的人。」

    軟綿綿,甜膩膩的聲音在大廳裡迴盪,帶著好像能把人融化了似的奇異味道,白老幫主和吳堂主還好,白老幫主身邊的美人卻有些站不住了,她滿臉的冷汗,面色蒼白,全是依靠在白老幫主的椅子旁才沒軟倒。而地上李大俠的屍體卻是真的在融化,那已經僵硬了的殘骸居然開始像遇熱的豬油一樣在緩緩變軟,被莫名的力量擠壓,搓捏在一起。

    撲哧一聲,像是被大力擠破了一個水袋,李大俠身軀裡那已經所剩無幾,而且已應該乾枯凝聚成了固體的血全部一起噴了出來,在半空中灑成一片黑紅色的霧氣,然後李大俠的雙眼也從那已經變得和個被人捏了一把的包子一樣的頭顱上飛起,飛入這黑紅霧氣中炸開,一些朦朦朧朧的人影就從這霧氣中慢慢出現,逐漸清晰。

    先是一臉怒容的高大和尚,然後是全身籠罩在盔甲中的冷漠身影。這兩個人影雖然也能明顯分辨出來是滅怒和尚和胡茜,不過面貌都有些走形,連威猛駭人的滅怒和尚都看起來有些奸詐之意,特別是他們的嘴巴都在一張一合地說話之間噴出些污血,屎尿之類的東西來,詭異莫名之間又顯得有些荒誕可笑。這兩個人影之後浮現出來的就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上一直帶著笑嘻嘻的神色,那笑臉在血霧中忽而變作一團噁心至極的大便,忽而又變回笑臉,只是這笑臉無論如何看都是噁心無比。

    「有趣,有趣。這人蠢到一定地步之後果然也有趣得很,可惜可惜啊,死得太可惜了。」轎中人看著這些浮現出來的古怪人形好像非常的開心,哈哈大笑,聲音像是鍋煮開了的毒糖水一樣將自己的氣息朝四周所有人的耳朵裡心裡蔓延。

    「當真是這小子......」白老幫主原本就已經陰沉無比的聲音更是陰沉得嚇人。雖然有些走形,他還是認出了這個不斷在大便和人形之間變幻的年輕人,那正是他之前請來的野道士。

    這時候又有一個身影在血霧中浮現出來,這是個白色的小小人影,這個人影比之其他三個更活靈活現,看起來幾乎真有這樣一個人在血霧中一樣,而且一出現就將另外三個人的身影給衝散了。隨著這身影的逐漸清晰,大廳中的笑聲,話聲,呼吸聲都完全安靜了下來,看到這個人影的人暫時連呼吸都忘了。

    這是個隻身著一件單薄白衣的少女,一頭漆黑的烏絲長髮披肩而下,不著絲毫的裝點和修飾,但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身,卻是美到了極點,媚到了極點,聖潔到了極點,連她周圍黑紅色血霧好像都褪去了腥臭,成了仙家聖境的白色雲煙。

    少女巧笑兮然,似乎在翩翩起舞,只是隨著她的動作周圍血霧中一些朦朦朧朧的人影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然後少女的隨手一爪,一道巨大的爪痕就將整個血霧都切割開來。

    被切開的血霧慢慢在空中消散,地上李大俠的屍體已經成了一大團彷彿乾枯了的大便似的東西。大廳中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回味剛才那一幕。

    白老幫主身邊的美人一臉的頹喪。身為女人,還是一個很漂亮也很懂得利用自己漂亮的女人,對剛才那個小小的白色身影的印象尤其深刻,原來自己一直最引以為傲的東西也不過如此,一時間連那即將被送去陪人的事好像都不是那麼不可接受了。

    一旁的吳堂主一臉的呆然,嘴唇微張,一絲唾沫順著下巴一直滴到了胸口的盔甲上也渾然不知。剛才那個血霧中的白色少女讓這個終日沉浸在機關算計中的老男人也突然想起了這世界上還有更多更好更有趣更值得追求的東西。

    但失態的也僅止於他們兩人了。白老幫主的臉色陰沉得能擠出墨汁來,一雙眼睛卻紅得像燒炭,剛才那些被少女切碎的血霧人影雖然很模糊,別人也許分辨不出來,他卻是能認出的,尤其是曾老護法,胡護法那幾個影子。

    「這女子便該是殘害我兒,殺我幫中兄弟的兇手了?」白老幫主沙啞著嗓子,看著轎子問。

    轎中人卻沒有開口。他好像也被那白衣少女的身影給震懾了,迷住了,一時間回不了神來。那抬著轎子的四個男子卻居然還能是一臉的漠然,好像沒看到什麼東西一樣,只是他們的身子在微微顫抖,因為他們肩上的那頂轎子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輕輕的搖晃。一開始還是輕輕的,隨即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最後那轎子簡直好像在那四人的肩膀上跳起了舞一樣,如果不是這四人足夠高大健壯,手上也抓得足夠穩,這轎子恐怕早就跳到地上去了。

    「有趣啊有趣~!好久沒碰見過這樣有趣的事了~!有意思啊有意思~!」

    轎中人終於開口了,不過這聲音已不再是之前那樣糖水一般的甜膩膩,好像這糖水突然的熬干了熬焦了連鍋都燒穿了一個洞,尖利而竭斯底裡,好像是一個瘋子在盡情地發洩。一旁的吳堂主也被驚得回過了神來,目露驚恐地看著這好像隨時要飛出去的轎子。

    「怎麼?你認識這女子?」白老幫主也發覺了不對。

    轎子的動靜逐漸地平復了下來,轎中人好像也發洩得夠了,聲音也恢復了之前的平靜,他似乎有些疲倦地歎了口氣,依然用那慢悠悠甜膩膩的聲音說:「當然不認識了。只是這事實在是太有趣了,你也該知道本座最喜歡有趣的東西,碰見這樣有趣的事難免會讓本座高興。」

    「你說的沒錯,這女子就是殺你兒子殺你幫眾的兇手。還有之前那個野道士,這兩人該是串通到了一起的,你自己去追查就是。本座今日施術有些疲勞了,遇見這樣一件有趣事難免也有些興奮過頭,就暫借你地方歇息歇息吧。」轎中人說完這一句,抬轎的四個男子就齊齊轉身,抬著轎子朝著外面走去。

    白老幫主皺著眉頭,卻沒有開口再說什麼。他當然能聽出有些什麼不對的地方,但是轎中人沒有說,那也就沒有人能逼他說。好在他也不需要再去弄明白這兇手和他會有什麼關係,只要知道了模樣,還有那個年輕的野道士是同夥,這就可以了。

    「對了,美人,怎麼差些將你也忘記了呢。本座今日有些興奮,快些來陪本座休息休息吧,本座要慢慢與你說說貼心話兒。」

    轎中人的聲音遠遠傳來,還呆在白老幫主身邊的美人忽然全身一震,就朝轎子所出去的方向走去,但她臉上卻是一臉的驚駭,只是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白老幫主只是看了她一眼,隨即又繼續低頭沉思起來。

    一時,大廳中就只剩下沉思中的白老幫主和吳堂主了。吳堂主有些發怔地看著轎子抬了出去,他自己卻沒有跟著走,而是轉頭看了看白老幫主,猶豫了一下,走上來說:「嗯......白老幫主,魏瑟大師既然已將兇手給查了出來,接下來的追查通緝消息便可以我神機堂遍佈天下的分舵來散步出去,此事不需勞煩幫主費心。只是幫中這折損了這麼多人手,未免有宵小之輩趁機而動,不如趁魏瑟大師在這青州坐鎮之時將我神機堂的人手調派來幫......」

    「今天你帶那條蛇來其實是想迫我就範的吧?」白老幫主忽然抬頭說。

    「咦?」被白老幫主的眼神一照,吳堂主到嘴邊的話就嚥了回去,臉色很有些不好地笑了笑。「白老幫主何出此言...兄弟我不過是擔心貴幫最近...」

    「不用擔心了。如今洛水幫精英盡失,人手凋零,人心浮動,在這人吃人的江湖上肯定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已是朝不保夕。」

    吳堂主又是一怔。這話當然不錯,實際上他就是急於想著來吃這最大最先的一口才來的。只是這話被白老幫主親口說出來好像又有點古怪。

    「兒子死了,一班老兄弟也死了,我這一個殘廢的半死老頭也沒什麼好盼的了,這一份基業我也不想要,也要不了了。所以我已經著人去請青州各大門派掌門,世家當家,還有州牧大人。我想他們馬上就會到了,等他們來了之後我就要當眾宣佈解散洛水幫。所有洛水幫的地契,產業全部請州牧大人代為保管,作為賞金通緝殺害我兒子和兄弟的兇手。你們神機堂若是想要,便自己想辦法去抓那兩人吧。」

    「咦?這...這...這怎麼可以?」吳堂主已經目瞪口呆。

    「我覺得可以,那就可以。」白老幫主那一直以來因為憤怒,焦躁,悲傷而渾濁散亂的眼神此刻又清亮堅定了起來,他能感覺到那久違的活力,生機又重新灌注滿了這個老舊殘缺的軀體,此刻他有一種回到了那混一口飯吃就能持刀殺人的年代的錯覺。

    原來一無所有才能給人以真正的力量。白老幫主笑了。

    「你...你...」吳堂主已經徹底的進退失據,他甚至升起過馬上就要在這裡將這殘疾老人殺死再去慢慢收拾殘局的想法,但是他不敢,那位大師說得沒錯,爬的越高的人膽子會越小。

    「對了,看在認識多年的份上我給你個忠告。」白老幫主用有些可憐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籠罩在盔甲裡的乾瘦男子。這些喜歡操弄機關擺弄器械的可憐蟲一般都會很容易升起一種可笑的錯覺,認為那些器械的力量就是他自己的力量,但實際上再有力量的器械也不過只是器械罷了。

    「什麼?」

    「別玩蛇。甚至最好連想都不要去想。你玩不起。我以前見過想玩蛇的人的下場,我打賭如果你看了之後這輩子連繩子都不敢碰了。」

    「......我們堂中內務不勞白幫主你...」

    「好了,滾吧。」白老幫主揮了揮手。「州牧大人該快到了,你去叫那條蛇要玩女人的話離遠點,若是被州牧大人發覺了你自己知道會是怎麼樣。」

    吳堂主臉色青白不定地變幻了一下,終於還是狠狠地盯了白老幫主一眼,一言不發地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九月十九,青州,洛水城,晴。

    對於一度被神秘的剝皮兇手鬧得惶惶不安的人來說,今天是個難得的好日子。被那兇手殘害了獨子的洛水幫幫主毅然將碩大的幫會解散,將幫中財物散盡,將剩餘的地契,產業用作懸賞那剝皮兇手的賞金。同時還有消息傳出說淨土禪院的護法金剛也死在這兇手手中,固然是因為這兇手實力高強,極難對付,但也預示這兇手授首之期不遠矣。淨土禪院乃天下佛門之首,寺中高手無數,甚至聽聞連皇家也要為之依仗,任這兇手實力再強道行再高也絕對難逃法網。一時間,城中百姓彈冠相慶,奔走相告。

    只是在城邊一角,神機堂的分舵中似乎隱隱傳來女人的慘叫,還有事後跑出來大吐特吐的一些雜役,給這陽光明媚的一天帶來些許不為人知的陰暗。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7
正文 第一章 馬賊(一)

    巫歧山脈朝西延伸出的末端在達到青州邊界的時候漸漸降低成為一片片的丘陵,從這裡一直往南便是揚州,而越過這裡繼續向西,就會脫離青州進入冀州。

    這裡雖然早有官道,但在大乾七十五年和西狄的交戰中,西狄鷹揚部為遲緩青州援軍進入冀州的時間,三十二位薩滿聯手施法,在此地連降五天五夜的大雨,還將土質地貌也一起改變,硬生生在這些丘陵間造出一大片難以通行的沼澤地來。雖然十餘年過去一些地方已經慢慢乾燥,官道卻早就廢了。而且十年前大運河的開通也讓青州與冀州之間的運輸大為方便,這條老路就極少有人再走了。

    小夏也很久沒走了。還記得上一次走還是大概六年前,聽了師傅說這裡最近,就想獨自抄近路直接去冀州,結果一個人在這沼澤裡差點被一條巨蟒給吞了。當時他脫險之後就發誓從此再也不走這種莫名其妙的捷徑,想不到現在居然還有重走這路的這一天。

    原因無他,這裡確實最近,穿過這裡最多只要兩三天然後就是冀州境內了。

    離開那片黑木樹林已經有五天時間。五天之內從青州東端的洛水城跑到這西端,再加上兩天就能離開青州,小夏覺得自己的腳程已經足夠快了。至少洛水城那邊的消息肯定都沒有他跑得快。不過他還是覺得不夠快,雖然他已經很謹慎地盡量消去了樹林中的足跡和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跡,但在這江湖上混得越久,就越明白只有越小心越謹慎,才能活得越久。

    「夏道士,怎麼還要趕路?我很無聊啊。還有我想洗澡,你畫在我臉上的東西很臭,戴在我頭上的東西也很重。」

    白衣少女這已經是今天第十二次抱怨了。不,現在不是白衣少女,應該是叫明月的少女。她現在穿的也不再是那一身白衣,而是一套江湖女俠們常見的戎裝,還大了一號,看起來略有些臃腫肥胖,而頭上還帶著一隻金光閃閃的簪子和一朵很鮮艷的大紅花,臉上還擦著兩坨胭脂。

    「明月姑娘,那些玩意可花了我十兩銀子,足足能買十口袋那種你喜歡吃的蘋果。」小夏歎氣。這些東西當然都是他給明月姑娘安排的,不過當然不是要把她打扮得更漂亮。她現在這身打扮加上一些把膚色塗黃了的藥水,和之前完全判若兩人,就算那位看她的時候幾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的李大俠,現在如果還活著,再看見她,可能也不會再有什麼多餘的想法了。

    「還有我覺得馬兒已經跑得很累了。」少女明月把頭探出去,看著她身下騎著的馬,用手在馬的頭上拍了拍。「馬兒呀馬兒,真是對不起,讓你們跑得這麼累。你們不要怪夏道士,他害怕被壞人追上殺掉......」

    說著說著明月姑娘好像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雙眼一亮,雙手一拍:「對了,我可以背你,我不會比馬兒跑得慢的。這裡也沒有人看見,你不用不好意思。馬兒們也不用這麼累了。」

    「......」小夏翻了翻白眼。到現在為止也不知道帶著這位明月姑娘一起逃跑是對還是錯,不過至少有一點,這一路上確實不會太無聊就是了。

    說起來,這腳下的路確實是越來越難走,官道已經在叢生的矮樹和灌木中幾乎看不見了,前方的丘陵也越來越多,棄馬前行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小夏有些猶豫,這樣說來明月的建議似乎也是個好辦法,雖然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妙齡少女背著趕路看起來確實有些不大合適,但這確實也沒人看見不是。加上這位明月姑娘似乎也不能算完全的少女,不是也有道門高人收復妖魔之後當做坐騎的麼?不過這話要怎麼說呢...明月姑娘所言有理,這馬兒一路之上也幸苦了,我也不忍再騎,便來騎你吧......

    正在想這件事該如何開口,小夏突然覺得一震,身下的馬一聲長嘶就把他給甩了出去。

    絆馬索!怎麼可能追得這麼快?

    從馬叫聲和馬跌下去的方式,小夏在半空中就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中一緊,手在腰間一抹,一張清風護體符就已經在手。神念一激,隨著符箓轟的一下燃為灰燼一陣旋風就在他身邊環繞,當他跌跌撞撞地落地打個滾再站起的時候右手虹影劍已經拔出,左手又是一張中品靈符,就等著漫天飛來的暗器或者是一擁而上的江湖高手。

    果然,不遠處的灌木叢後面衝出十來個人,這些人大呼小叫著,手中除了刀槍棍棒之外居然還拿著幾把勁弩,跑到進前那些手持兵器的先朝前,拿著弓弩的在後面,居然還頗有章法。

    小夏看了一怔。他認出這些人手中的那幾把都是軍用弩。

    雍冀兩州和西狄的戰事常有,加上雍州流字營中龍蛇混雜,這些軍中器械流失出來些也不算太罕見。當然軍用的器械確實就要比尋常江湖客的玩意要犀利不少,不過小夏看了之後卻是心頭一鬆,因為願意使用這些的肯定就不會是什麼高手。而不是高手,那肯定就不會是洛水幫那邊趕來的了。

    「是馬賊?」好像也只有這個解釋了。雖然小夏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馬賊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設伏。

    「是兩個稚兒~!都小心了,似乎還有些本事,這小子似乎還會些法術,下死手~!千萬莫要讓他們走脫了~!」

    果然是馬賊,還是群頗有經驗的馬賊。為首的一個揮手指揮手下擺開陣勢,後面的用弓弩瞄著卻不發射,只是威懾住,前面的直接拿著武器氣勢洶洶地朝小夏撲來。

    小夏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都沒摔著,少女明月肯定就更沒有了。只是那兩隻馬卻跌斷了腿,正躺在地上慘嘶,少女蹲在旁邊似乎正在給它們擺弄傷勢,連看都沒看這裡一眼。而這些馬賊也明顯先把手持長劍,在空中還點燃了一手符箓的小夏看做了最棘手的。

    好在只是馬賊而已,這中品靈符是用不著浪費的,一張清風護體符不過**兩銀子的本錢,對付他們也夠了。小夏把手中的靈符收回腰間,對著那衝在最前面的一個馬賊快步迎上,雙手持劍全力揮砍出去。

    一片清光掠過,連一絲響動都沒有,那馬賊的雙手還有半張臉就和手上的刺矛一起在這片清光下斜斜飛了出去,那馬賊還用斷臂做了個刺出的動作,這才抽筋一樣地原地蹦了一蹦,半張嘴發出一聲古怪之極的慘嚎,倒地亂滾。

    果然好劍,不愧是值得五千兩銀子和兩個清倌人的上品寶貝。小夏一聲暗歎,手上卻沒停,乘著後面幾個馬賊一愣的機會反衝入其中,雙手揮劍又是一陣猛砍,頓時兩個馬賊又慘叫著倒地,連同手上用來格擋的兵器也被砍斷掉落。

    嗖嗖幾聲尖銳的破空風聲,後面拿著弓弩的馬賊也反應過來,手上的勁弩對著小夏就射。那幾個馬賊的準頭不錯,十多二十丈的距離居然沒射偏,弩箭都是對著小夏的頭臉胸腹要害處飛來,只是剛一接近小夏身邊的那陣旋風就驟然加速,將這幾隻弩箭吹得偏開,最多只是兩隻插過肩膀處劃破衣服帶出兩道血痕。

    軍用弩的勁道小夏清楚,那清風護體符也是他自己畫的,效果如何當然他更清楚。雖然吹開這幾發弩箭之後符力大概也耗得差不多了,但後面的幾個馬賊不會知道,眼見弩箭無效對方也毫不在乎,自然也不會再費工夫去上箭。而小夏趁此機會反衝入了馬賊群中,仗著手中虹影劍的鋒銳一陣亂砍,擋者披靡,無論是刀劍搶茅還是皮甲護具,甚至還有面包著鐵皮的木盾都是迎刃而破,殘肢斷臂亂飛中慘叫連連,反倒是馬賊們被衝亂了陣腳,被小夏近身的馬賊都在朝後退。

    「點子扎手~!手上兵器厲害~!兄弟們莫慌~!待我叫...」為首的馬賊頭子口叫別慌,自己卻有些慌了,一邊朝後退一邊從懷中摸出一筒焰火來。但還沒等他空出手來使用,一發火焰先從小夏手上發了出來在他臉上轟然炸開。

    又是三兩銀子。小夏在心裡暗叫一聲。他早留意著這個頭目。這些馬賊配備不差進退有度,絕不是臨時湊合起來的烏合之眾,馬賊群極少單股出動,這十幾個人肯定是某個馬賊群中派出來警戒的外圍,也就是說這附近有一大群馬賊。一看到這頭目摸出個報訊焰火來,他也就馬上摸出一張炎火炸裂符扔了過去,這不過是火行下四品的符咒,雖然不見得能致命,炸個暈頭轉向倒地不起是沒問題了。

    果然,被炸中頭臉的馬賊頭目哼都沒哼一聲就朝後倒去,只是這炸出的火光中有一些也濺到了他手上的報訊焰火上。轟的一聲巨響,一大團焰火在兩個馬賊的身邊炸開,將他們的衣物頭髮全部點燃,兩個馬賊立刻慘叫著滿地打滾,剛剛撲滅火焰,趕上來的小夏就一人一腳踢在頭頸中把他們踢得暈了過去。

    剩下的馬賊終於再沒了絲毫的鬥志,轉身掉頭朝遠處的丘陵跑去。小夏也沒去追趕,站著喘了幾口粗氣,他也耗力不小。

    一振手中長劍,小夏也難免有些意氣風發。雖然身手功夫確實比起那些高手們要差些,但在流字營那兩年也不是混飯吃的,論戰陣衝殺的經驗,習慣一般江湖械鬥或者單打獨鬥的江湖高手們還遠不及他。他的身手其實並不比這些馬賊高出多少去,但就憑著這些經驗,再仗著手上這柄虹影寶劍就能一鼓作氣地把十幾個馬賊們殺得膽寒。

    只可惜這把虹影劍再鋒利也只是劍而已,下次再有這樣的情況也不能再這樣用了。小夏看了看劍身鋒刃上那幾處微不可查的傷痕,暗暗心痛。輕靈見長的單手長劍被他當做戰陣上的厚背砍刀一樣的亂砍,如果不是這寶劍確實質地非凡早就斷了。這劍的原主人,不管是曾老護法還是那位州牧大人如果親眼目睹他如此使用這把寶劍,恐怕二話不說一掌就會將他拍成肉醬。

    掉頭走回兩匹馬那邊,明月居然就已經將兩馬的斷腿給接駁上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神通,那兩匹馬居然能緩緩站起來,正用頭頸挨著她緩緩磨蹭。看著小夏回來,她也一點都不驚訝,只是說:「你給馬兒報仇了嗎?馬兒現在不能再跑了,以後就我背你吧。」

    「這種事...等以後再說吧。」小夏皺眉看了看馬賊逃去的方向。剛才那個報訊焰火的聲音肯定也傳了出去。現在就轉身繞路並不是個好辦法,盡快通過這裡去冀州才是最安全的。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8
正文 第二章 馬賊(二)

    當一個手持鐵棍的壯漢帶著三十多個全身皮甲的馬賊趕來的時候,除了地上幾具屍體,逃回來的人口中說的一男一女早已經不見了。

    那帶頭的被殺,其他幾個手下也被殺得怕了,居然沒遠遠留下兩個監視動向。不過鐵棍壯漢眼光一掃,立刻就從不遠處的地上看到了兩行馬蹄印,馬蹄印間距不大,還有些不協調,以他的眼光自然一看就知道那是兩匹受了傷不能奔跑的馬。那一男一女居然還捨不得兩匹受傷的馬,還是牽著馬慢慢行走的樣子,難道還真以為只是打散了一群尋常的山賊強盜了麼?

    「追~!莫要讓那兩稚兒跑了!」壯漢一振手上那根足足有鵝蛋粗細的精鐵長棍,大喝。「那小子只是手上兵器厲害,還會些法術,身手應該只是稀鬆平常,大家小心些便是。說不定是青州哪家有錢人的小子,捉到了幾千兩銀子是跑不了的了。聽說還帶著個女伴,捉到了今天晚上大家也能多些樂子。」

    「樂子?什麼樂子?」

    當然是干女人的樂子了。哪個腦筋秀逗了的會問這個問題?壯漢正想喝罵,忽然一怔,這明明是個女人的聲音,轉頭一看,就看見一個頭插大紅花,臉上抹著兩大坨胭脂的女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邊,故意濃妝艷抹的臉上卻是一對清明如嬰兒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問:「還有,你們明明都沒有馬,為什麼還叫馬賊?」

    只遲疑了大概四分之一個眨眼的時間,這還是因為實在感歎這眼睛居然如此漂亮如此清澈的女子卻化個這樣艷俗的大濃妝,壯漢手上的精鐵棍就像條活過來了的毒蛇,猛的抬頭嗖的一聲朝那女子的頭上點去。他在這條鐵棍上下了三十年的功夫,至剛至猛中已能生出一股陰柔之力,只憑這手腕上的勁力的一抖一點,斗大的花崗石也能點得粉碎。

    果然,棍頭一點,女子的額頭就粉碎開來。連帶整個頭顱,整個身體也無聲無息地碎裂消散。

    只是障眼法術?棍頭絲毫沒吃到力,壯漢立刻警醒,這時候背後衣袂破空之聲忽然響起,他頭也不回,手中精鐵棍順著剛才一點之勢又一收,棍尾橫翹橫掃過去。

    啪的一聲悶響,這下確實是擊實了的。從棍上傳來的感覺壯漢還能分辨出這一掃是掃在了對方腋下,將整個左肋的骨頭掃得粉碎,人橫飛了出去,心肺絕對也受了致命的重創,如果不是還有層硬皮甲護身,這一掃就能將這人給打得徹底散開。

    硬皮甲?壯漢還沒反應過來,膝彎間突然一軟,然後就是一個很耳熟的喀拉聲傳上來,那聲音一般是發生在被他鐵棍擊中的人的身上,那是骨頭碎裂的聲音。然後才是劇痛傳來,他朝旁邊倒去,眼角剛剛能看到那個被他一棍擊飛出去的那個人,那是本來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一個親隨手下。

    不知道什麼時候,每一個馬賊身邊都出現了一個和剛才一模一樣的女子,無論這些馬賊們是震驚得不知所措還是反應過來揮刀亂砍,這些女子都是伸足輕輕在他們的足脛骨上一踢,一片骨斷骨裂聲像鞭炮一樣的噼裡啪啦響起,然後才是一片此起彼落的慘叫聲,這三十多個馬賊就全部倒地。

    這位明月姑娘果然有用。小夏從不遠處藏身的的灌木叢裡走了出來,至少在這種時候,確實證明帶著這位半妖半人的少女上路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如果之前就想辦法指使她來動手,自己那兩張符一共十幾兩銀子的本錢都可以省了。

    「為什麼他們明明沒有馬,卻叫馬賊?」明月姑娘似乎很執著這個問題。

    小夏看了這些人的打扮一眼,更是可以確定,回答:「他們應該是從冀州那邊過來的,這邊地勢崎嶇泥濘,馬大概都留在那邊吧。這邊的人手應該只是他們的外圍。」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明月姑娘的興趣和問題好像隨時都很多。

    小夏一怔,他當然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人不只帶著有軍用勁弩,還身著皮甲,青州這邊幫會門派早就將所有勢力都劃分完了,哪裡會有這麼多裝備精良的山賊,只有冀州平原上那些來去如風,劫掠馬隊的馬賊才能有這樣的規模。不過這些卻也不是三兩句話能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半妖少女解釋清楚的。

    呼的一聲厲響,一條黑影驟然破空激射而來,居然是從地上的壯漢手中拋出的精鐵長棍。這馬賊首領倒地之後雖然也在慘叫,但是眼神精力卻沒絲毫的散亂,眼看小夏和明月似乎沒注意到他,就將手中長棍當作暗器拋了出來。

    這精鐵長棍足有上百斤,又灌注了這壯漢的全身功力,還是從後面直朝明月的背心擊去,看角度居然還是想著將明月一穿而過之後再把小夏也一併擊殺,不得不說這一擊確實陰狠毒辣,這壯漢也確實是個角色。但是明月姑娘只是轉身用那只比鐵棍還細上些的手臂一撈,就像接住一隻筷子一樣把這巨大的暗器捏在手裡。

    「這人挺厲害的。」明月姑娘點點頭,抬了抬那雙細細的柳葉眉,居然也稱讚了這壯漢一句。不過下一刻她就高高舉起了手上那只比鵝蛋粗,比她整個人還長的精鐵棍,對著地上這個之前挺厲害,但現在已經目瞪口呆的壯漢揮下。

    「住手~!」小夏連忙高喊。不過他也是愣了一愣,所以喊得稍微遲了些,少女的這一棍已經揮了下去。啪的一聲,這大力一棍像敲在了一顆雞蛋上,當然還是已經有了小雞仔的毛雞蛋,污黑猩紅的漿汁濺起老高。

    「為什麼要住手?」明月奇怪地看著小夏。「這個人這麼凶,留著幹什麼?」

    「......至少姑娘你留個頭也好吧...」小夏歎了口氣,上前看了看那個剛剛還被她稱讚為不錯的壯漢,現在倒也勉強也能看出是個人形,但腦袋的上半部已經飛得到處都是,下半部則直接落到肚臍眼那裡去了。

    小夏功夫不大行,眼力卻是很行的。這壯漢能把一條戰陣衝殺的精鐵長棍用得如此精細,身手已不在洛水幫那三大護法之下,已可說是一流的好手,加上隱忍狠辣,多半是雍州有名的馬賊,就算生擒帶走太麻煩,首級拿去也能領賞。冀州和雍州一樣同處和西狄交界的邊境,全仗著雍州的護衛支援才能一直保著不失,二十幾年下來許多制度都沿襲了雍州的一些習慣。比如對於這些馬賊的懸賞,那賞的不只是銀兩,還有軍功。

    而只要有了軍功,再入了雍州,就算洛水幫那邊真發現了什麼,真派出了人來抓自己,小夏也不怕。甚至就算是淨土禪院要追究滅怒和尚之死,只要在雍州,那他們也沒辦法。

    因為那是雍州。

    在雍州沒有江湖,雖然雍州的江湖人其實非常多。雍州沒有道觀廟宇,無論和尚道士在這裡也和普通人沒有兩樣。雍州甚至沒有王法,因為這裡的人根本不認識王法,他們只認識雍州紅葉軍,只認識將軍府,或者說只認識大將軍。

    而大將軍只認識有軍功的人。所以只要你有軍功,沒犯軍法,沒犯大將軍的脾氣,在雍州就沒人敢把你怎麼樣。

    所以小夏才這麼急地想往雍州那邊趕,才想著留這壯漢的性命或者人頭一用,可惜明月一棍子就把這難得的軍功砸了個稀巴爛。小夏估計,當年他在流字營出兩次任務,也不見得有這壯漢的腦袋換來的軍功多。

    不過這一棍子也不是毫無作用,至少周圍倒在地上的馬賊們再也沒有敢亂動的了。這些以廝殺為生的傢伙都是提著腦袋混飯吃的悍勇之輩,眼看這只有兩人,一旦有任何機會都會反咬一口,但目睹最凶悍的頭領都被一棍敲成一顆爛雞蛋,自然也就老實起來。他們是不怕死,但也不會急著去送死。

    好在明月姑娘這麼有用,這麼好用,打爛了一個也可以再去抓另外的。這群馬賊頗有些來頭,聚集在這裡還設下外圍警戒,肯定有買賣要做,來的也不會只是那壯漢一個頭目。

    小夏隨手拖了一個斷腿的馬賊進遠處灌木叢,問了問他們的來歷,來此的目的,然後一劍刺在馬賊大腿上讓他慘叫一聲後又馬上打暈,然後再出來拖另外一個去另外一邊的灌木叢。拖了三個之後,果然第一個還有些隱瞞,後面兩個則已經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和小夏預料的差不多,這是冀州東北部的一群馬賊,得到了消息有一批紅貨悄悄會從這裡運入冀州,所以就在這裡設下埋伏,免得目標入了冀州會引來其他馬賊搶奪。現在目標已經入了埋伏,正要一舉殺人劫貨,在外圍留下警戒的就是預防有人經過而被發現。

    咚的一聲,遠處兩個丘陵後一股焰火沖天而起再炸開,應該是那群馬賊動手的訊號了。

    「...好,趁這鷸蚌相爭的大好機會,明月姑娘快快隨我一起去將那些馬賊一網打盡...」

    小夏揮動了兩下長劍,心情有些迫不及待了。雖然闖蕩江湖這麼多年,但動手的時候都是親力親為,或者別人在後面動嘴,他在前面拚命,所以難免也偶爾幻想一下自己手一揮,眾多手下們掩殺過去的場面。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雖然只有明月姑娘一人,但是得了當年淨土禪院赤霞大師一身功力的手下,自然要以一當萬。

    明月姑娘馬上點點頭:「好,你先去吧。我帶兩隻馬兒去找個水草好些的地方然後就來。」

    「唉?」

    「你先去啊,我找得到你的。」明月好奇地看了看猶豫不定的小夏,突然眼睛一亮。「你害怕一個人去?要我陪你你才敢去嗎?但是我要先帶馬兒去找個安全的地方才行。」

    「咳。那我就先去探探那些馬賊的虛實,還請明月姑娘速速趕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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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馬賊(三)

    在發出那只焰火的丘陵山坡上,一個身高八尺,腰圍六尺,滿臉橫肉的胖大漢子正面色不善地盯著下面丘陵間的一隊人馬,還有從兩邊丘陵上衝下去的馬賊們。他就是這群馬賊的首領,大當家呼延宏達。

    馬賊們一邊衝著,手中有弓弩也不斷地在朝那裡招呼,但是這只隊伍似乎早就有了對付馬賊們的準備,一邊從馬上取出幾面大盾遮擋弩箭,一邊朝來路緩緩退去。雖然措不及防的情況下也丟下了幾具屍體,但是在有人斷後之下,也是退得雖慌不亂。

    呼延宏達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原本應該是等這只隊伍再前進一些然後再四面合圍的,但是不知那外圍負責警戒的幾人是怎麼搞的,說是忽然來了兩個攪局的年輕稚兒,就在二當家帶人前去捉拿這兩人的的時候,這帶著紅貨的人馬好像突然也發覺了不對,想要從來路退去,他才不得不提前下令合圍。而本該封鎖住他們退路的二當家現在也不知哪裡去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讓他眼中噴火的理由。他現在看著的其實根本不是那只原本是目標的馬隊,他現在看著的只有一個人,那負責斷後的幾人中的為首那人,一個看起來才十七八歲的少年劍客。

    也許是連身體都還沒有來得及完全長成,這個少年顯得有些矮小瘦弱,他的長相也很俊俏,甚至俊俏得過了分,俊俏得帶出了些陰柔和艷麗,乍一看更像是一個冷冷清清但是心中一定又含著些莫名火焰的少女。他的臉上毫無表情,手中只是一把平平無奇的精鋼長劍,劍法好像只是平常,身法動作也並不怎麼快,但是那些衝到他面前的馬賊卻好像自動把脖子送上去一樣,幾乎全是被他一劍一個地刺倒在地。只是這少年劍客一人就幾乎擋住全部追來的馬賊,周圍有兩個人專門拿著裹著牛皮的大盾來專心給他遮擋箭矢。

    這時候一個馬賊急匆匆的趕來報訊:「大當家的,不好了,一個受傷逃回來的兄弟說二當家正在那邊和人苦戰,讓我們帶人去幫忙。」

    「去他媽的,這邊都正缺人手,哪裡還有多的人去幫忙?」呼延宏達也微微有些奇怪,二當家身手過硬,頭腦應變也不弱,就算拿不下那兩個稚兒,也不會暈頭到看了動手訊號還叫人回來搬救兵的道理,難道那邊的點子真的扎手得不得了?

    只是下面的馬隊眼看就要退出這丘陵間的狹隘地帶了,沒能形成合圍之勢的馬賊們只能在後面追著。如果被逃了出去一兩人,就算最後能得了紅貨,但一旦引來青州那邊的幫會勢力注意,在別人的地盤上恐怕是討不了什麼好去。而且風聲傳到冀州那邊,想辦法要分一杯羹甚至是黑吃黑的同行們更是個麻煩。

    「快去通知三當家出手!務必不能讓這些貨跑了~!」呼延宏達說完,提著他那兩把六十斤重的斬馬長刀,像一頭熊一樣地衝下了山坡。

    消息很快傳到隱藏在另一面山坡的樹林中的三當家那裡。

    和粗壯威猛的大當家二當家相比,這位馬賊的三當家卻是顯得有些上不得檯面,他大概年逾六十,骨瘦如柴,佝僂著背坐在一把折凳上,看樣子別說是鐵棍長刀了,大概重一些的碗都自己端不起。但既然接到了大當家的命令,他也不敢怠慢,立刻準備出手了。

    這位三當家出手,當然不會也是提著武器一起衝下去。他咳嗽了兩聲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脫去衣服露出一身皮包骨頭,揮了揮手,自然就有馬賊抬出了一隻早就準備好的黑色羊羔,一刀割斷了喉嚨,將熱騰騰的鮮血淋滿了三當家的全身,然後三當家就五體投地地趴到了地面上,口中嘰嘰咕咕地叨念起來。

    丘陵下,那隻馬隊眼看就要退出包圍了,但這時兩邊的丘陵忽然開始像地震了一樣緩緩地抖動起來,偏偏其他地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異樣。不過片刻之間,他們身後的那兩片丘陵竟然合在了一起,將他們的退路完全阻斷。

    「這些馬賊裡居然有通靈薩滿!兄弟們,既然退無可退,只有和這些馬賊們拼了!」

    馬隊裡的一個中年大漢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這時候跳出來高聲呼喊,馬隊中的人也紛紛圍攏來以大漢為中心,準備拚死一搏。

    只有那個斷後的少年劍客沒有。他轉頭看了其他人一眼,反而迎著撲來的馬賊們像一條逆流而上的魚一樣反衝而去。

    「阿笑~!」中年大漢身邊的一個少女一聲高喊,已經是滿臉的淚水。她似乎也想要跟著衝出去,卻被那中年大漢一把拖了回來擋在身後。

    「如今也只有靠阿笑了!大家都在這死守著,看阿笑能不能去先幹掉他們的首領!」中年大漢望著少年劍客的背影也是滿眼的淚水,但他也明白自己只能做些什麼。

    轉眼之間,少年劍客就已經和至少十幾個馬賊撞在了一起。他依然還是那樣用平平無奇的劍法,一刺,一砍,一拖,每次就會有一個馬賊的喉嚨被割開,但是周圍的馬賊實在是太多,他身邊也再沒有了人給他遮擋掩護,沒多久他的身上也被砍了兩刀,中了一箭。

    「全都給我滾開~!這小子讓我一個人來對付~!」

    一聲大吼傳來,周圍的馬賊們連忙都忙不迭地朝兩邊退開,連有幾個已經有機會在這少年劍客身上再砍上一刀刺上一劍的也急忙收手朝旁邊躲閃。因為他們都聽出來了,這是大當家的聲音。

    呼延宏達揮舞著那兩把長刀,像一個滾動著的巨大刀球一樣地衝了過來,兩個躲閃不及的馬賊被他的刀勢一帶就斷成了幾截落在地上。但是他理都沒理這兩個倒霉的手下,噴著火似的雙眼緊緊盯著面前的少年劍客,手中雙刀舞出一片遮天蔽日的刀花朝他全身罩下。

    少年劍客沒有閃躲也沒有招架,似乎是被嚇住了。他的身高還不到呼延宏達的胸口,手中的長劍和呼延宏達的長刀一比簡直就是只竹籤,這樣一陣狂風驟雨般的刀光也比他的劍勢兇猛上百倍。

    噌噌噌噌。少年身邊的地面上眨眼之間就被砍出了十多道一丈多長一尺多深的刀痕,但是他身上卻連衣服都沒劃破一點。

    當然不是呼延宏達沒砍中,而是他根本就沒想砍中。他看著臉色似乎有些發白的少年笑了:「小子,跟著我,你不會死的。」

    「跟著你?跟著你幹什麼?」少年劍客的眉頭皺了皺。

    「你什麼都不用干。我來干就行了。干你。」呼延宏達大笑,連他自己都能聞出自己口中發出的膻腥味。看著這個俊俏得比很多女子更好看的少年,他感覺自己幾乎都有些忍不住了。什麼紅貨的他現在都不是很在乎,這樣一個他生平僅見的少年,比什麼紅貨對他的誘惑都大。

    大當家的話周圍的馬賊們也都聽見了,但沒人敢露出什麼古怪的表情和反應,只是都朝遠處盡量讓開了一點,還有人微微鬆了口氣。大當家的喜好他們當然都清楚,有些人還切身地體會過,能夠有一個可以讓他轉移注意力的新玩具,對他們來說也是件好事。

    少年聽完這句之後也笑了。這一笑,他臉上的那些陰柔和艷麗突然就化作了一種刀子般鋒利和尖銳的東西,讓他整個人都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了。他就用這種有些尖利的笑容看著面前那個熊一樣的大漢,說:「有本事你就來試試吧。」

    「我當然會試的,我會在你身上慢慢的試。而且我保證我的本事你試過之後一輩子都忘不了。」呼延宏達發出一陣發情的熊一樣的笑聲,揮舞起雙刀朝少年砍了過去。

    從遠處看,那個大漢舞起的刀光一下就把少年的身影全部都淹沒了,但是少年就像水中的魚一樣,雖然被淹沒了,卻還是在其中若隱若現地游動著,不時還能激起一兩朵不羈的浪花。兩人居然就這樣纏鬥在了一起。

    這情形落在馬車旁死守的那隊人眼裡,讓他們悲憤絕望中又抱著一絲希望,但是落在山坡上三當家的眼裡,卻有些不是味道了。

    「大當家真是......這時節居然也還顧著他那口嗜好。不盡快去解決那些人,節外生枝了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兄弟們去送死麼?二當家那邊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切,沒辦法了,只是再這樣折騰幾次,我這老骨頭就受不了了。」

    乾瘦的三當家搖搖頭,歎了口氣,只能揮揮手示意旁邊的馬賊們,馬賊立刻又牽來了一頭早準備好了的黑牛。三當家從腰間拔出一把形狀古怪的匕首,一下扎進了黑牛的心口處。那黑牛居然不叫也不掙扎,只是全身篩糠一樣地抖動起來。

    三當家拔出匕首,暗紅色的牛血噴泉一樣地飛湧而出,他立刻把嘴湊了過去,滿滿地接了一口新鮮的牛血咕嚕一聲喝下,然後一邊用手撥弄著噴濺出來的牛血,讓牛血盡量多地濺射到四周的地面上去,一邊扭動著乾瘦的手腳,似乎在跳舞,口中還是念叨著那些古怪音調,整個人就像是一隻在鮮血中鼓動的古怪昆蟲。

    四周的幾個馬賊都一臉敬畏地看著三當家的一舉一動,就算這枯瘦老人的所作所為如何的噁心,他們臉上的表情也好像瞻仰著聖賢在傳道,不敢出聲做出絲毫的打攪。雖然他們不是西狄人,但是在草原上討生活的每個人都知道該對薩滿保持足夠的尊重,至少要看起來足夠尊重。

    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一個滿臉鮮血,似乎受了重傷的馬賊也在用心看著,不過他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並沒有其他馬賊的那種恭敬和畏懼,反而精光閃閃,像是守候了多時,終於看到了錢袋的竊賊。

    這是剛才那個受傷逃了回來,說是二當家正需要援手的馬賊。雖然這人看起來似乎有些面生,但這總共三四百個弟兄,各自還跟著各自的當家,哪裡可能全部都認識,加之都開始動手了,也就沒人去注意這一點,也沒來得及去安置他,只是把他隨便放在那裡。

    而現在,這個一直沒人注意的馬賊在地上悄悄挪動到了一叢灌木之後,然後悄無聲息地從背後取下一隻軍用勁弩,上好了弦和箭矢,對準了那邊手舞足蹈的三當家。

    這當然不是馬賊,這是小夏。

    明月姑娘出手,自然沒有馬賊能漏網跑回來。小夏就找了一個身材和他差不多的馬賊剝下了皮甲換上了裝備,再隨便抹了點血,就冒充馬賊先回來了。他早問清楚了這馬賊群的狀況,也清楚冀州這些馬賊們的習慣,自然很有信心不會被識破。他早已經在這裡看了不少時候,等了不少時候了,現在終於等到了一個好時候。

    這時候地面上淋過牛血的泥土都緩緩聚集起來覆蓋到那只黑牛的身上,還從心口處的傷口和口鼻中湧入黑牛的體內,逐漸將這只黑牛變作了一個有牛的大概外形,卻更大了一倍,全身都是血腥味和泥土味的猙獰怪物。嘔的一聲,三當家又把剛才喝下的血又重新吐了出來,自己用手接住這些混雜了他胃液和唾沫的黏稠東西,在這怪物的頭上繪畫起花紋來。

    就在這時,一隻弩箭嗖的一聲飛來,正正地擊在三當家的心口上。正在繪畫的三當家一僵,周圍的幾個馬賊也是一怔。

    但是射出這一箭的小夏也是一怔,因為這一箭並沒能把三當家那皮包骨頭的胸口給射個透明窟窿,甚至連皮都沒射破,只是剛一接觸到三當家的皮膚,立刻就失去了力道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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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馬賊(四)

    「我靠。」

    小夏一聲暗罵。當真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這三當家明明是在遠離廝殺前線的後方,周圍還有這好幾個馬賊護衛著,居然還是不放心,身上還有著一個抵擋暗器之類的法術。這蓄勢許久的一箭居然沒能奏效。

    「奸細~!這傢伙不是二當家那邊的人~!」那護衛的幾個馬賊自然也看到了遠處灌木後的小夏,抽出武器就朝這裡撲來,其中兩個撲出幾步,轉頭看了看僵立不動的三當家,又轉身回來守在旁邊。

    那一箭連三當家的油皮都沒射破,但是三當家卻像被點穴了一樣一下就完全僵住了,連眼神都沒有挪動。足足等了好幾息,他才又回過神來一樣,繼續動了起來,繼續一邊念叨著一邊在那血牛怪物身上繪畫花紋,對那邊偷襲他的小夏連看都沒去看一眼。

    不過小夏卻是看到了,看到了三當家鼻中兩股殷虹的鮮血像兩條小蛇一樣鑽了出來。雖然這個乾瘦老人早就全身都是牛羊的鮮血,但這自己流出的血卻紅得分外的鮮明,隔得老遠也可以看清。

    果然還是被驚嚇到了,受了些法術的反噬。小夏當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在流字營中兩年,和西狄人明裡暗裡交過的手不少,也知道這些薩滿的門道。他們將自身精神魂魄完全與天地精靈溝通連接,相對於九州道門的精微玄妙源遠流長更顯得質樸原始,一些借用外力的法術固然看起來威能不小,但也極為容易遭受所無法控制的力量反噬。尤其是這乾瘦老頭還用的是生靈血肉的生機來激發法術,類似於陰鬼魔道,更是危險,如果不是那護身的法術確實有效,這一箭就算只是讓他受些皮肉輕傷,也保管這老頭十死無生。

    小夏從灌木後跳了出來,抽出一張炎火炸裂符一抖,在手中化作一道火光朝三當家飛去。既然已經被發現,就一定要在這薩滿老頭完成那血牛怪物的法術之前將之打斷,要不然放任這怪物去將下面馬隊的人一網打盡,這上百馬賊就會衝著自己來了。小夏可不敢將希望都寄托在那不知道哪裡去了的明月姑娘身上。

    眼看火光就要炸在三當家的身上,那留守在他身邊的兩個馬賊卻馬上奮不顧身地擋在了前面,而且其中一個身手還頗為不弱,手中長刀一劈就凌空將這火光砍得炸開。

    果然三兩銀子的下七品符還是不行啊。小夏看看已經要衝到面前來的幾個馬賊,再看了看遠處那似乎馬上就要完成法術的三當家,咬了咬牙,伸手探入腰間符囊中憑著手指的感覺拈出了第三行第四張符,第六行第五張符,一併抽出,一起朝三當家那方向一扔。

    一張中七品,一張中五品,一共三百二十三兩銀子,三當家,希望你的腦袋能值得起這個價。小夏心下暗暗默禱,同時張口堵耳朝旁跳開。

    這兩張符分一上一下,下面的那一張先飛到了衝來的那幾個馬賊面前,符箓上的靈光驟然一閃,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就轟然炸開。

    真真正正的震耳欲聾。好像憑空在這裡炸開了一個本應是在九天之上的響雷。最接近的那個馬賊應著這巨響就一頭栽倒在地,雖然沒死,好像也不是受了什麼重傷,但就是爬不起來,雙耳耳孔中有血在朝外流出,已被這一聲巨響給生生震破了耳膜。而另外幾個也是被震得暈頭轉向,頭暈眼花,連站也站不穩了。

    遠些的另外兩個馬賊卻只是被這巨響震得腦中嗡嗡作響,嚇了一跳而已,畢竟距離已遠。他們也還不忘滿臉警惕地擋在三當家面前,注意著這巨響會炸出些什麼來。但是偏偏什麼都沒飛來,這一聲巨響也就只是巨響罷了。

    而他們身後,三當家手上的動作為之一頓,鼻孔中的血流得更歡了。這一聲巨響實在太大,嚇得他正在炮製這頭黑牛魂魄的精神都為之一散,好在這法術基本已快完成,他閉了閉眼,平了平氣,用手上的污血在這泥土血牛身上畫出最後幾個符號。

    就在這時,小夏向上扔出的那只符箓在半空中化作了一片微微青光,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好似一陣細雨。被這些青光照中的人都感覺很舒服,似乎有一陣無形的清風拂過心間,連那個被震破了耳膜的馬賊都感覺一陣清明,居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唯獨只有三當家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就在這片青光之下,他手下還差一點就能完成的法術像熱湯下的積雪一樣地崩潰散亂,如果他的法術能整個地完成,有一個穩固的形態,也許還能支撐得住。但是現在這就像用竹竿拼湊一個三角支架,正在捆紮那個最為重要的三角點的時候卻被人從旁蹬了一腳。他幾乎能聽見那個已經被他炮製得差不多了的黑牛魂魄正發出一聲滿是恨意和瘋狂的怒吼。

    三當家轉身就要跑,但已經遲了,他面前的那只滿身鮮血的泥土怪牛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然後對著他一口啃下。格拉一下,這個乾瘦佝僂的老頭胸口之上的部位就全部被這怪物一口咬去,這血牛好像覺得還不滿足,更大力咀嚼了幾下,卡茲卡茲的聲音就像在大嚼一把炸得酥脆的貓耳朵,口邊朝外飛濺猛溢的血和腦漿卻像是剛吃了一口飽滿多汁的番茄。

    遠處的小夏看得卻是手腳無力,差點一屁股坐下去。也不知三當家在這牛做的怪物身上用了什麼歹毒法子,居然把本來食草的牛弄得吃人,他自己自作自受那是活該,但這下連頭都沒了,還拿什麼去領賞?一張自製的雷鳴天音符也就罷了,那專破陰鬼血祭邪法的清心普善咒可是花了二百八十兩銀子從別人手裡買來的。把佛門法術製作成道家符箓的手續繁複,所以比尋常符箓更要貴得多,這一下這三百多兩銀子看來是丟在水裡去了。

    咕嚕一聲把口中已成了一團肉醬的三當家吞下了肚,滿口鮮血的血牛陡然埋頭一撞,那兩柄尖刀一樣的雙角就把還傻站在旁邊不知所措的兩個馬賊給戳了個對穿,頭一擺就扔了出去,隨後就隆隆隆地邁動著四蹄朝著小夏這裡疾衝了過來。

    小夏轉身就跑,跑出不遠之後身後慘叫傳來,小夏轉身一看,那幾個被雷鳴符震得頭暈眼花的馬賊正被衝來的血牛又踩又咬又用角頂,很快就像幾張破布一樣地被撕扯得稀爛,然後那牛四顧了一下,又把目光鎖定在了他身上,又再朝他衝了過來。

    小夏只能繼續跑。這種用生靈血肉活祭弄出來的獸靈都是暴虐不羈,現在這只連主人都反噬吞吃,已可算是徹底瘋了的,只要遇見活物就會不依不饒地衝上去殺死。小夏當然也明白自己的兩隻腳不會快過這四隻腳,他也再捨不得用上一張神行符,所以他就朝山坡下衝去。

    山坡下,上百馬賊已經將那無路可退的車隊團團圍困在了一起,只是因為車隊的人拚死抵抗,馬賊也沒有首領指揮,誰也不願意去拚命,這才一時沒能拿下。這時聽見從上坡上傳來的隆隆蹄聲,立刻就看到了正在朝下衝來的血牛,認得的馬賊頓時高呼:「是三當家的血泥妖牛。大家快讓開了,讓血泥妖牛去將這些人給衝垮。」

    原本圍得嚴嚴實實的馬賊們立刻讓開一條路來,最裡面的那些馬賊也不急於去和車隊的人拚命了,只是努力阻擋著裡面的人衝出來。不過也有些馬賊在奇怪,為何這血泥牛妖的前面還有一個滿臉血污的兄弟在飛奔逃跑,難道是得罪了三當家才被,還是......

    沒等這些馬賊們弄明白,這一人多高,一丈多長的怪物就已經衝到了面前,卻並沒照著他們給留出的路衝進去,而是一頭就扎進了馬賊群裡。重達數千斤的軀體帶著這前衝之勢的一撞,當先的四五個馬賊立刻就慘叫著飛了出去,然後這血泥妖牛就像瘋了一樣在馬賊群中四處亂衝亂突,亂咬亂撞,頃刻間就把馬賊的圈子給沖得七零八落,慘叫連天。

    「三當家~!三當家~!救命啊~!」

    「大當家~!大當家~!快去叫三當家收了神通吧。這妖牛怎麼朝自家人動手啊~!」

    但是無論他們怎麼叫,山坡上樹林中的三當家都沒現身出來,而那邊和那持劍少年拚殺在一起的大當家好像正殺得興起,殺得忘我投入,居然也是對這裡不聞不問。

    終於也有兩個小頭目一把揪住了剛才被那血牛一路追來,現在撲入人群之後想要逃跑的馬賊,喝問:「三當家那裡是怎麼回事?剛才那聲巨響是怎麼搞的?這血泥妖牛怎麼會衝著我們來?」

    「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這個滿臉血污的年輕馬賊殺豬一樣的大叫。「三當家原來早就和四當家勾結好了,要借這次機會將大當家二當家都害死,將家中財物分了之後去投靠西狄白山部那群豬頭蠻子。如今西狄人派來的高手已經將二當家害死,三當家在那高手面前為表忠心就要用這血牛妖來將這裡的兄弟們都殺光~!我剛從二當家那裡逃回來就不小心聽到他們的談話,剛才那一聲響就是三當家要用法術來殺我~!」

    「啊?怎會如此的?」聽到這話的所有馬賊都是面色如土,手足冰涼。

    這些話雖然駭人聽聞,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但是又並不是完全沒有脈絡可循,尤其是三當家一身薩滿巫術,明顯是西狄部落出身,但馬賊群中又幾乎沒人知道他的來歷。白山部更是最靠近他們老巢的一隻西狄部族,雖然在西狄各部中是微不足道的一隻,對他們來說卻也是惹不起的龐然大物。

    「大當家~!大當家~!不好了,三當家和駐守老家的四當家將我們給賣了~!」立即就有馬賊向大當家那裡高喊。

    但即便是如此驚人的消息,大當家卻還是充耳不聞,依然還是那樣的全情投入,全心全意地揮舞雙刀圍著那少年劍客狂砍亂剁。他臉上的肥肉亂抖,上面滿是油汗,身上的肥肉也是隨著動作晃動抖顫,赤紅的雙眼就只是盯著面前那少年劍客不放,雙刀揮舞成了一片肉眼難見的白芒,刀氣勁風外溢,都沒有馬賊膽敢靠近。他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大當家如此的專注過,用心過,就算是在他們身後身前用勁的時候都沒有過,好像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沒關係,他就非得要把面前這少年給打到,擒下不可。而偏偏那少年在大當家這樣狂猛的刀勢之下居然還能支撐得住,就算看起來險象環生,不時身上的衣衫就會給刀邊掠過破損,但他卻偏偏就撐住了。

    「不行了~!大當家也已經瘋魔了!說不定這小子也是西狄派來的高手,用妖法將大當家迷住了~!不對,說不定這什麼紅貨也根本就是三當家四當家設下的局,就是要調虎離山,在這裡將大當家二當家殺了,再將我們也殺了給那些蠻子表忠心。大家先逃啊~!」

    那滿臉血污的年輕馬賊看樣子也是慌張得不得了,一邊高喊一邊掙脫也已經傻了眼的兩個小頭目的手,拔腿就在朝外面跑。但是剛跑沒幾步,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就好像從地上冒出來一樣出現在他面前,將他攔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他說:「夏道士,你真的很會騙人呢。」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9
正文 第五章 馬賊(五)

    明月姑娘,你終於遛完馬了嗎。

    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明月,小夏終於鬆了大大大大的一口氣,差點就要一屁股坐下來。

    「西狄人的高手?」一個馬賊頭目被這突然出現的女子嚇得朝旁邊一跳,滿臉警惕地仔細打量。

    「不對...」另外一個馬賊頭目的腦筋似乎要比他更活泛一點,能看出這女子並不是西狄人的打扮,西狄人也極少有女子會出來作戰的,更何況這女子剛才口中對這個面生得很的傢伙所說的......

    「這小子是奸細~!他剛才全是胡說的~!」這馬賊頭目確實有些機靈,一下就判斷出了真相,跳起來持刀就沖小夏砍去。

    看著砍來的明晃晃的馬刀,小夏躲也沒躲,招架也沒招架。既然手下,啊,不,是明月姑娘都已經來了,這些自然也不用他來擔心了。

    果然,明月姑娘的小手只是輕輕在這馬賊頭目持刀揮來的手腕上一拍,這馬賊頭目的手腕就格拉一聲朝另一個很奇怪的角度偏了過去,這一刀自然也沒砍中小夏,而把他自己另一隻手的半個手掌削掉了。然後明月的身影一晃,依然又是數十個明月的身影出現在本來就已經潰不成軍的馬賊群中,她們或踢,或打,或拍,或是耳光,這一片的馬賊們就全部齊刷刷地哀嚎著倒了下去。

    數十個身影重新又重合成一個,明月出現在了那頭還在四處亂撞亂衝的血妖牛面前,伸手輕輕地按在了血牛的額頭上,然後這只暴虐血腥的巨大怪物就停了下來。

    「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若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依然還是那次給小夏解去蠱毒的經文,但這現在用在血牛身上好像也有奇效似的。隨著明月口中的聲音,血牛發出一聲彷彿解脫似的長哞,先是三當家畫在它身上的符咒漸漸消散,然後是身上那些融合了血的泥土紛紛掉落,露出下面的黑牛真身來。黑牛那雙原本滿是血絲的眼睛也逐漸恢復清明,看著面前的明月流下兩滴大大的眼淚,這才倒地死去。

    一時間,剛才還喧鬧無比,廝殺震天的這處山坳一下就突然平淨了下來,只剩滿地哀嚎的馬賊。那些死守在貨車旁的人則傻愣愣地看著場中孤零零地站著的小夏和明月。

    不過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還有著一處依然是殺得激烈,殺得酣暢淋漓,殺得欲罷不能的,就是大當家和那少年劍客的一對。

    大當家口吐白沫,滿臉猙獰,對這邊發生的事他好像一點都不關心似的,像一隻瘋了的鬥牛犬一樣把全副精神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對手身上,什麼也不顧不管只管掄刀亂砍。少年的身影在漫天的刀光中好像海面上暴風雨中的一葉孤舟,但無論這風雨多大暴雨多狂,他都能險之又險的漂浮在上。

    大當家根本沒理會這裡的狀況,反倒是那少年劍客還能抽空看了一眼,對這邊發生的變故露出滿臉的驚訝。

    「大家快去救阿笑!」那為首的中年壯漢終於是回過神來,喊了一聲,帶著幾個還沒怎麼受傷的一起朝少年劍客那邊趕去。經過小夏和明月身邊的時候急匆匆的一抱拳:「多謝兩位出手相救,待我們去救下同伴再來向兩位道謝。」

    「為什麼要去救?」明月看了一眼那少年劍客,皺了皺眉頭,她一般很少出現這樣的表情。「那個傢伙不是好人。」

    明月的聲音並不大,也不是說給其他人聽的,中年壯漢和那幾人都沒聽到。而聽到了的小夏則仔細看了看那激烈無比的戰團,居然也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個少年劍客確實是不需要去救的,當然是不是好人這點他就不好說了。

    這時候,那邊久戰不下的馬賊大當家似乎是發覺了自己已經窮途末路,居然瘋了一樣丟掉了雙刀,空出了雙手拚命朝前一撲向少年抓去。但是少年只是身形一閃,就已經讓過了他那巨大笨重的身體,然後舉劍刺向他後心。

    「阿笑,留他一命。」小夏突然高聲喊道。

    小夏的聲音響起,少年的劍尖已經刺入呼延宏達的後背,聞聲頓了頓,但一頓之後還是去勢不減,依然一劍將大當家穿心而過。

    「切,這傢伙...」小夏咂咂嘴。活的和死的賞的軍功那又不一樣了。

    這時候馬隊中那個少女也在跟著朝少年劍客那邊跑去,聞言扭過頭來好奇地看著小夏,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問:「你認識阿笑?」

    「不認識。」小夏搖頭。「你們剛才不是那麼叫的麼?」

    少女跑出一段之後,旁邊的明月忽然扭過頭來看著小夏,說:「夏道士,你真的很會騙人呢。」

    「不是沒騙到你麼。」小夏苦笑。這半人半妖的少女心思純淨剔透,說不定還有傳承自赤霞大師的佛門觀心神通,他還真的沒想過去騙她。

    明月看著遠處的少年劍客,皺了皺鼻頭,吸了吸氣,好像真能聞出來壞人的味道一樣,再次說了一句:「那傢伙不是好人。」

    「...明月姑娘,你覺得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呢?」小夏突然很想知道她對這兩個概念的定義。

    「做好事的就是好人,做壞事的就是壞人。」少女回答得很簡單,也很理所當然。

    「那什麼是好事,什麼是壞事呢?」

    「好事就是好事,壞事就是壞事。」少女奇怪地看了小夏一眼,好像很不解他怎麼會問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

    ###

    入夜了,儘管山風吹了足足兩三個時辰,但丘陵下的血腥味依然隱隱能傳上來。

    馬隊就在靠前一點的丘陵上紮下了營,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他們也要治療傷者,不可能再前行。馬隊中為首的那個中年壯漢還邀請小夏和明月一起留下,說是要感激他們。一直急著趕路的小夏也好像不急了,答應留下,明月自然也跟著他。

    這隻馬隊原來是一隻鏢局的暗鏢。鏢局是徐州北面牛牯嶺附近的一個小鏢局,叫「有德鏢局」。這名字倒也有些名副其實,有德有德,女子無才便是德,男子有德便會無財。這鏢局的生意也是門可羅雀,慘淡經營,只因為是祖上傳下來的生意,這才一直勉力維持著。為首的中年男子就是鏢局總鏢頭林震,那少女則是他女兒林筱燕。

    這一次暗鏢是鏢局好不容易招攬來的一筆大生意,悄悄護送一批紅貨前去冀州州府,鏢局上上下下都出動了起來,連總鏢頭的女兒也加入其中,這才湊夠了三十來個人。本來指望著靠這筆紅貨的酬勞能給鏢局添加些元氣,想不到不知道哪裡走漏了風聲,連冀州都還沒有入境,就被馬賊在這裡埋伏下了。

    這一次就算最後平安把紅貨送到了,酬勞大概也只能夠賠那幾個喪命的鏢師還有另外幾個重傷鏢師的安家費,無疑對鏢局的經營更是雪上加霜。

    即便如此,林總鏢頭還是執意要從紅貨中拿出那預備作酬勞的一部分來答謝小夏和明月。小夏明白他的心思,這進入冀州境內之後說不定還有馬賊,習慣馬上作戰的馬賊們在冀州大草原上比在這丘陵裡更危險十倍,他是希望小夏和明月能幫他們將紅貨給送到州府去。

    小夏沒有拒絕。他也能看出林總鏢頭其實是請明月,不是請他。身手高明的明月姑娘完全不通世事,他卻顯得很是老練,他對兩人的來歷只是含糊地說了說,立刻就讓林總鏢頭和其他人很順理成章地以為明月是哪個豪門世家或者名門大派出來歷練的子弟,而他則是個長隨陪同管家之類的。

    雖然急著要去冀州,但是也不是太急,用不著連夜趕路。而且小夏也對一些事有些好奇,暫時加入這個鏢局車隊中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明月已經睡著了。篝火的餘燼照著她那張嬰兒般的睡臉,還是和在那黑木樹林中一樣的安詳無比,比起那時候的步步凶險,暗藏殺機,現在小夏再看到這張臉,都會感覺恍如隔世。

    遠處,熊熊的火光燒得山頭通亮,卻不是篝火,而是在火化那幾個喪命的鏢師。路程還遠,不可能帶著他們一起去冀州,更不可能現在就把他們送回徐州去,只能這樣先火化,帶著骨灰一起走。

    小夏往那邊看了看,那幾個火葬柴堆中間坐著一個有些瘦小的身影,應該是那個叫阿笑的少年劍客。

    阿笑是在五年前被林筱燕從河裡救上來的,身上有不少刀傷,就只剩下了一口氣,在被救醒之後他除了自己叫阿笑之外,似乎把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也就被林震總鏢頭收留在了鏢局裡面。他從在鏢局裡打雜開始,慢慢地當上了趟子手,然後做了一名鏢師。雖然性格很冷漠,言語不多,但是也沒什麼惹人討厭的地方。而大概是因為被救的原因,他似乎一直對林筱燕很是依戀,即便是在他展露出驚人的劍術天賦,連林總鏢頭都建議他去名門大派拜師學藝了,他依然不願意離開有德鏢局,依然願意在這個慘淡經營的小鏢局裡面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鏢師。

    說起阿笑的劍術天賦,凡是見過的人沒有一個不讚不絕口,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請林總鏢頭教他練劍,只練了三天就擊敗了已經練了三年的林筱燕,再練了十天,全鏢局裡除了林總鏢頭之外就已經沒人是他對手了。然後隔了半年的時間,在一次走鏢中遇到了徐州江湖上有名的黑竹五煞星,這五胞胎兄弟的一套聯手合擊功夫厲害無比,其中的老大還養著一隻黑風妖蛇,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鏢局中其他人制服了。這時候阿笑居然就只憑著手上一柄長劍殺死了五煞星中的四個,連老大那行動如風的妖蛇都被一劍釘穿了七寸,生生將所有人從五煞星的手上救了回來。經此一役,所有人這才知道這個撿來的少年的天賦實在是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憑他這樣的身手,資質,無論是去任何一家名門大派拜師學藝,或者是其他地方都能混得更好,但是他卻依然還是願意留在這個小小的鏢局,這也讓所有人都更對這個冷冰冰的少年升起好感。

    這些就是鏢局中人對阿笑的所有印象,小夏剛才從他們那裡聽來的。今天也確實看出來了,幾乎所有人都將他看作這鏢局裡的頂樑柱,看作鏢局的未來。

    但是小夏知道,大概真相其實並不是這樣的。小夏輕輕站起,朝那邊走去。

    在幾個火堆的映照下,少年劍客顯得越發的渺小,他就那樣盤膝坐在那裡很久了,動也沒動過,懷中還是抱著那柄平平無奇的長劍,只是呆呆地看著周圍這幾堆燃燒著屍體的巨大火炬。這些都是他獨自一人去砍來的木材。

    殺掉那個馬賊首領之後,叫阿笑的少年看了看地上鏢師的屍體,幾個重傷垂死的鏢師,忽然提起劍朝地上哀嚎著的馬賊們亂刺,這些馬賊只是被明月拍斷了手臂或者踢斷了腳,卻是沒死。

    他這舉動也並不出乎人的意料。實際上任何一個還活下來的鏢師看著地上這些馬賊們的眼光都是恨不得馬上撲上去補上兩刀,只是這邊幾乎也人人帶傷,而且這些馬賊都是那位女俠用神奇莫測的法子給打倒的,他們也不敢上去亂動。但少年卻好像全沒顧忌,一劍一個地將這些哀嚎的馬賊殺死。

    不過也只殺了四五個,明月就上來抓住了他的劍鋒。少年瞪視著她,一雙幾乎和明月一樣漂亮的眼睛中滿是火焰,誰都看得出這個冷冰冰的少年真的是很怒。但是明月只說了一句話,就讓這少年眼中所有的怒火熄滅得一點不剩:「這些人是你自己害死的,幹什麼拿我打的人出氣?」

    明月的聲音不大,鏢局的其他人就算聽到也沒聽清,就算聽清了大概也不明白,而少年的臉色卻一瞬間就白了下來,然後他再看明月的眼神中就帶上了一絲奇怪的光芒。

    「如果不是夏道士的話我現在就會殺了你。但就算是這樣,你只要做些奇怪的事我一樣會殺了你。」明月撇了撇嘴,她的眼中沒有什麼,說話的語氣也和平常完全一樣,但是小夏知道她絕對做得出來。

    所以小夏連忙上前去把她拉開了。小夏也有些好奇,從之前在外面的馬賊開始,明月好像就只是把他們擊倒,手腳打斷,並沒像在那黑木樹林中一樣動輒把人撕成滿地的碎片,他就問:「明月姑娘,原來你不喜歡殺人麼?」

    「無緣無故為什麼要殺人?」少女還是那樣奇怪的眼神。「夏道士你問的問題都很奇怪。」

    這麼說來,好像她殺的人也都是有緣有故了。小夏苦笑一下,點點頭。

    「雖然這些馬賊也全都是壞人,殺了也沒關係。但是他要殺人應該自己去捉,為什麼要來殺我打到的人?」

    最後那些馬賊們也沒被殺。也許在明月眼中他們實在是和蟲子沒什麼區別,還是一些斷腿斷手的蟲子,連踩上一腳也懶得費力。這些馬賊也在被鏢師們搜走武器銀兩之後,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朝外挪去,只是他們這模樣多久能挪出這片丘陵沼澤,挪出之後在冀州大草原上會不會被出沒的狼群當做食物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那少年之後就幾乎再也沒和其他人說過話,只是冷著一張蒼白的臉幫著包紮傷者,駐紮營地,之後一個人去砍來了足足有他十幾倍重的樹木枯枝,將幾個死去的鏢師抬上柴堆。點燃了這幾個火葬堆後,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了火堆前。鏢局的人似乎也對他這種冷漠習慣了,安慰了幾句之後也只能由得他去。

    「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小夏離他還有數十丈的距離,腳步也放得很輕,周圍還有幾個火焰柴堆燃燒的噼啪聲,少年阿笑頭也沒回過,卻知道有人來了,好像還知道來的人是小夏。他站了起來,轉過了身。

    小夏看著他笑了笑:「你知道我會來?我還以為我認錯了人呢。」

    「你還是那麼多廢話。認錯了人你還來幹什麼?」少年笑了。他身量不大,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些柔弱,鼻樑很挺,眉毛很細很尖銳,嘴唇很薄,眼睛也不大,眼角微微帶些戾氣,俊俏白皙得更像一個個性有些激烈的少女。但是一笑起來,嘴唇眉毛眼角上帶出的銳利馬上全部糅合在一起綻出十百倍的鋒芒,讓面對他的人感覺到正被一隻鋒利無比的刀子對著的感覺,連他微微露出唇邊的一口白牙都似乎有些危險。

    但是小夏卻絲毫沒在意,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刀子一般的少年劍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你這些年怎麼好像沒怎麼長個?」

    少年冷哼了一聲,聲音像是兩隻細細的鋒刃撞了一撞,但是眼角中的鋒銳卻柔和了下來,更帶出了絲暖意,看著小夏說:「你倒是長高了不少。不過怎麼還是那麼沒長進?第一次見你你在糞坑裡睡覺,這隔了六年再見,你扮成一個馬賊被一隻牛追得滿山跑。」

    這確實就是小夏熟悉的那個阿笑,唐輕笑。
mk2258 發表於 2013-1-10 20:52
正文 第六章 少年(一)

    第一次看見唐輕笑的時候,小夏正在浸糞坑。

    那時候他已經在糞坑裡浸了一整天了。只浸得頭昏腦脹,又餓又渴,好在天氣還暖和,他還勉強挨得住,甚至中間還打了個盹。

    上面隱隱傳來師傅和那衙役討價還價的聲音,已經吵了快半個時辰,似乎是那衙役要十兩銀子才願意將他提上來,而師傅只願意出五兩。於是兩人就在那裡為了這五兩銀子的差價說來說去,一會兒那個說這下面還是個小孩看你年紀也是為人父母的了你也居然忍得下心啊,一會兒這個就說我們幹這一行累死累活還要守著糞坑也就是靠吃這點辛苦錢養家餬口養小孩,收你十兩已經是看那小孩著實可憐心生慈悲了你這老頭怎麼還挑三揀四得寸進尺簡直豈有此理。

    剛開始小夏還去仔細分辨他們的話,後來就實在沒這精力和心思了。天氣暖和有個好處就是不會太冷,但是有個壞處就是會有蒼蠅,而這還是糞坑裡,小夏的頭昏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被無數只蒼蠅的嗡嗡聲給吵暈的,還有不時在他臉上爬來爬去,他卻最多只能甩甩腦袋,但又越甩越昏,小夏甚至發誓如果誰能有辦法不讓這些蒼蠅去爬他,他寧願在這裡面多浸半天也無妨。

    更多的還是蛆蟲。之前光線好一點的時候,小夏能看清楚這坑底的情況,然後他覺得自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有胃口吃飯了,特別是稀飯,粥之類的,他怕一看到就會覺得那每粒米飯都在活力四射地奮勇爭先翻騰湧動。這夏天的糞坑其實不該叫糞坑,該叫蟲坑。

    最倒霉的還是偶爾從上面滑下來的新鮮材料,就算沒有直接落到臉上頭上,但是飛濺起來的東西也足夠了。

    說到噁心,剛開始的時候肯定是噁心的,小夏幾乎被噁心得暈過去,但是在浸了這一整天之後反而沒了什麼感覺,可能是噁心得都噁心慣了。至於味道什麼的那就更不成問題,被扔下來之後的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再也聞不到任何的味道了。

    如果師傅和那看守糞坑的衙役談不攏,那麼他就還要繼續在這裡面呆上一天一夜。好在那衙役不會讓他浸死,如果發現他實在不行了會將他暫時提上去休息休息,吃點東西喝點東西——如果他還能吃得下喝得下的話——恢復恢復元氣,然後繼續浸。這些休息耽擱的時間還要除開,直到全部一起浸足兩天兩夜。這是大乾律法上規定的,對於那些沒有度牒的野道士野和尚施法牟利的處罰。

    就在他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吐出兩顆趁機鑽進嘴裡的蒼蠅,決定乾脆再打個盹的時候,上面一個聲音傳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浸糞坑也能浸出瞌睡來。要不要我給你扔一床棉被下來?」

    小夏抬頭,透過上面的蹲坑看,一個少年正站在上面捏著鼻子看著他。這是個很好看的少年,俊俏又秀氣,好看得有些雌雄莫辨。實際上小夏覺得是個少年而不是個少女,也是因為他覺得大概沒有少女能笑瞇瞇地站在男茅房裡和一個少年說話,尤其是外面還有兩個在為了五兩銀子爭吵不休的大男人。

    「難道你經常看人浸糞坑?」小夏有氣無力地說。

    「沒有。」少年捏著鼻子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就沒有人會浸出瞌睡來呢?我這不就是浸出來了嗎?」

    少年很好奇地問:「那你到底做了什麼,才會被抓起來浸在糞坑裡呢?」

    小夏歎了口氣,說:「城裡曾老太爺的小女兒最近犯了癔病,一天到晚胡言亂語瘋瘋癲癲,吃藥治不好,去請廟裡的和尚法師來唸經也不見效,我聽說了就自告奮勇地想去試試。結果原來那位小姐只是不滿意曾老太爺給她定下的一門親事所以才裝瘋的。後來這位小姐半夜偷跑來說要和我一起去闖蕩江湖,結果被家人發現。曾老太爺說我用妖法勾引良家婦女,就上報官府把我給抓起來浸在這裡了。」

    「那你到底有沒有用法術去勾引那小姐呢?」

    「當然沒有。我只是去陪那小姐說了半天話,誰知道那小姐半夜就偷跑來客棧找我了。」

    「那你其實是被冤枉的了?」

    「當然是被冤枉的了。」

    「那你沒辯解?」

    「當然辯解了。但是曾老太爺一口咬定又有什麼辦法,他乃是這嘉水縣最大的大戶,縣太爺自然信他不信我,都沒有去請廟裡法師來鑒別一下小姐是不是真中了法術,那就說明真相如何都不怎麼重要了。」

    「那你怎麼看起來還浸得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的樣子?」

    「難道一定要痛苦流涕,哭天搶地,才是浸糞坑該有的樣子?」

    少年哈哈大笑,說:「我只是聽說曾太爺府上捉了一個蠱惑良家婦女意圖不軌,還用妖法斂財的野道士道,被扭送來浸糞坑,所以專門過來看看,想不到還是個這樣有趣的小子。」

    「你不知道你自己也是小子嗎?」小夏抬頭看了看這個自以為不是小子的小子。覺得他也一樣的有趣。

    「我不是小子。我姓唐,叫唐輕笑。」少年的笑容一收。說起自己的名字,特別是說自己姓唐的時候,眼睛在發亮。

    小夏點點頭:「嗯,你好。我姓夏,名字麼,還沒想好。」

    少年皺了皺眉,好像對小夏的反應有些不滿,他想了想,突然問:「你想不想報仇?」

    「報仇?」小夏一怔。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兩個字。

    「對,報仇。」叫唐輕笑的少年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這時候,外面的爭吵終於得出了一個結果了。經過口乾舌燥的一個時辰的交鋒,師傅最終擺出了一個無可爭議的事實——在這裡吵的時間越多,那剩下的時間就越少,時間越少就越不值錢,挨到最後那就一分銀子都不用出了。那衙役只得敗下陣來,答應五兩銀子就五兩銀子,收了銀子,一邊嘴裡還在念叨著一邊朝這裡走了進來。

    叫唐輕笑的少年也聽見了腳步聲,朝外看了一眼,然後就起身從那蹲坑邊不見了。

    ###

    「報仇?」

    師傅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也是好像第一次聽到一樣,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報什麼仇?」

    「當然是報浸糞坑的仇。」小夏泡在溪水裡說。他已經在這溪水裡又洗又擦了好一會了,但好像身上還有一股惡臭。說來奇怪,在糞坑裡的時候他是一點都聞不到這味道的。

    「浸糞坑還要報仇?」師傅的表情好像是聽到放屁還需要脫褲子一樣的不可思議。

    「厄...」小夏其實也沒什麼要報仇的意思,大乾律法所定,被抓到的野道士野和尚們也大都自認倒霉,如果他們還想報仇,那等著的就不會只是糞坑了,關鍵的是如果有膽子有法子去報仇的,那也不會只是做個野道士野和尚。現在他不過是聽了那少年那樣一說,也就隨口一問。

    「那我問你,你覺得被抓起來浸糞坑是好事還是壞事?」

    「是壞事...吧?」既然師傅這樣問,小夏也就不是很確定這真的壞了。

    「為什麼壞?怎麼壞?哪裡壞了?」

    「厄...」小夏一時好像還真想不出是哪裡壞怎麼壞為什麼壞了,但總不能說是好事。

    「為什麼不是好事?」師傅好像真能看出他在想什麼一樣。

    「為什麼好?哪裡好了?」小夏確實想不出來。

    「嘿,這等一等一的大好事,你這小子居然還看不出好處來麼?那我便問你,你剛被浸下去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很臭,很噁心?」

    「是。」小夏點頭。

    「那浸到這後來,是不是又覺得沒那麼臭,沒那麼噁心了?」

    「是。」小夏又老實地點頭。

    「那你覺得為何如此?」

    「...可能習慣了吧,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覺...」

    「那便是了。經如此一浸,你該深有體會那臭與不臭,噁心與不噁心,其實無關那糞坑,全是你自己心中所思所感而已。如此對你磨練道心,堅定心志大有裨益。」

    「厄......」

    「還有,在浸那糞坑之前,你心目中那糞坑是不是骯髒污穢之極,噁心之極的地方?」

    「......嗯。」總不能說那是舒閒優雅,心之嚮往所在吧。小夏點點頭。

    「那這浸了一整天之後,一定也見到了那糞坑底下自有一番生機勃勃,繁榮昌盛的景象,是也不是?」

    小夏回想了一下,忍住了想吐的感覺。還是點點頭。

    「那就對了。想那糞坑中物從何而來?還不是人們平日間垂涎欲滴的山珍海味,雞鴨魚肉?如此一來,你便知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美妙絕倫之物,頃刻之間也是化作污穢,而污穢至極之中自然也會生出一片生機,正是天道循環運轉之道。如此讓你近距離去切身體悟天心大道,錘煉心志靈台,不正是一等一的大好機緣?說起來,雖然這大乾律法大都不知所謂,尤其是規定修道之人還須得去領受那什麼度牒簡直是豈有此理,但偏偏這浸糞坑一律卻是定得有些道理,只是浸兩天糞坑而已,比罰扣銀錢充作勞役的好多了,更可磨練道心感悟天地。如此好的律法,如此好的機緣,現在你居然還想著要報仇?修道之人不時時想著感悟天地人心,卻和那江湖中人一樣不明事理,好勇鬥狠,睚眥必報,成何體統?」

    「師傅教訓得是。」小夏立刻埋頭認錯。雖然有些聽得頭昏腦脹,但師傅說的似乎也確實很有道理,而且反正師傅會一直教訓到你認錯為止,那還不如早點認錯。「那師傅不惜用五兩銀子的重金將我提前拉出來,也必定大有深意。」

    「嗯...你看,果然悟性大有進展不是?」師傅捻了捻唇邊的蝦須,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這第一次浸上一天也就差不多了,加上為師再提點了你一番,那接下來就該是身體力行,將這感悟慢慢消化的時候。恰巧為師收到消息,那五行宗天火派分舵得了一件靈物,要借不久後的九月九日設下天地烘爐大陣煉製一件法寶,如今正急需炎火聚靈符,聚星化靈符等等眾多佈陣所用的下品符箓。為師特意就去領了二十張聚星集氣符,三十張炎火聚靈符,五十張癸水化形符,一百張辟塵咒,一共兩百張的份額來給你練手之用。須得要在這三日之內繪製完畢,交予天火派分舵那裡。」

    「兩...兩百張...」小夏頓時瞪目結舌。

    「怕什麼,還有為師幫你呢。不過你可要小心了,那天火派有些摳門,所發下的制符材料也不多,若是廢符太多可要自己倒貼錢進去的。你定要專心專意,全力以赴,將這一整天在這糞坑中感受領悟到的大道至理在這繪符之時完全消化了,制符手法和修為必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小夏站在溪水裡愣了愣,突然說:「既然這浸糞坑有如此大的好處,不如我們就折返回去,師傅你和我一起再去浸個一整天,說不定就能修為更進,繪製起這兩百張符來也更有把握了。」

    「道法自然。若是刻意求之,就沒有自然而然地那種微妙玄通之處了。」師傅挽了挽鬍鬚,面露微笑微微搖頭,果然是一派高人的模樣,隨即又歎了口氣。「而且雖然在糞坑之中去體悟天心大道這一點是極好的,但也只是對小子你這種修為淺薄,道心未固之輩有用而已。以為師的道心境界卻是早已不用浸這些小道小物了。」

    「哦?那師傅你不用浸糞坑,所浸的又是什麼呢?」

    「在為師眼中這世間就是個大大的糞坑。縱觀這萬丈紅塵,污濁骯髒之處又何不比那屎尿蛆蟲之堆不堪噁心上百倍?生機正理卻又從未斷絕。天心意志在這運轉變化之中時隱時現,精微玄妙宏大莫沛又怎是那一方寸土坑中的變化運轉所能比擬的?」

    「師傅的境界果然高妙,非弟子我所能比擬萬一。」小夏搖頭歎了歎氣。
mk2258 發表於 2013-1-10 20:52
正文 第七章 少年(二)

    「三天的時間,你想好了沒有?到底要怎麼樣去報仇?」

    看著不知道怎麼就出現在自己房間裡的那個少年,小夏實在沒精力去多想他到底是怎麼來的。今天他一共畫了九十三張避塵咒,就算這只是最低級的只值五錢銀子而且一般來說還沒人會買的下九品符箓,那也是需要聚精會神才能畫得出來的。他現在感覺雙腳是踩在棉花上,眼皮上被掛了兩個十斤重的大秤砣,腦袋裡則被人灌進了一百斤的臭豆渣,居然還能堅持著自己走回客棧來沒一頭栽在路邊的水溝裡就呼呼大睡,簡直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

    「我不想報仇,我現在只想睡覺。」小夏一步一步地朝床那邊飄去,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這個回答似乎讓那個叫唐輕笑的少年非常意外,他努力瞪大那雙本來並不大的鳳眼看著小夏,好像從來沒想到過世上居然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不可思議的人。「那曾老太爺如此的恩將仇報,你治好了他女兒替他保住了那門婚事,他卻報官將你浸了糞坑,如此的奇恥大辱,你居然不想報仇?」

    如果要告訴他這浸糞坑其實乃是有益修行有益身心健康錘煉道心的天下一等一的好事,三言兩語恐怕說不明白,而且看這少年那模樣分明也缺乏修道之人的心性境界,大概是理解不了那種高深無比的微言大義吧,所以小夏只是搖了搖頭,說:「不想。」

    「...原來是一個連報仇都不敢的懦夫。」叫唐輕笑的少年像他名字一樣地輕輕笑了笑,冷笑。

    這實在是個沒什麼用的激將法,小夏勉強開口問:「你和曾老太爺有仇嗎?」

    「素不相識。我只是看不慣你這種連報仇都不敢的懦夫。」

    「嗯。看不慣就不看吧,我要睡覺了。」小夏倒在了床上,閉上眼。

    「你信不信我殺了你?」這聲音好像真的有了絲絲殺氣。

    「信。」勉強咕噥出一聲,小夏就跟著聽到了自己的鼾聲。隱約屁股上傳來一陣痛,不知道是挨了一刀還是一拳或者一腳什麼的,小夏連想都懶得去想,就一頭扎進無邊無際的漆黑中去了。

    小夏是被一陣陣香味喚醒的。剛開始他還以為是夢,有麻婆豆腐的香味,有回鍋肉的香味,有魚香肉絲的香味......而這些味道他都記得很清楚,四年前他跟著師傅去蜀州,就在蜀香居廚房的門口站了整整一個時辰,一邊啃著手上的白饅頭一邊聞著這些香味,每當有跑堂的端著這些菜走過面前他就抓緊時間看兩眼然後吃上一口饅頭,最後還是廚房裡的大廚請他吃了半碟剩下的回鍋肉,那香味他至今還記得,由此對蜀州人都有額外的幾分好感。

    當他努力要在夢境中順著這些香味想像出幾盤佳餚來的時候,卻醒了過來,然後他就看到他房間的桌上擺滿了紅綠相間,新鮮**的蜀州名菜,剛才聞到的香味原來不是做夢。叫唐輕笑的少年正坐在桌旁有滋有味地吃著一片回鍋肉,用眼角瞥了一眼床上爬起來的小夏,慢悠悠地說:「想不到這荊州境內的廚子居然也能將我們蜀州風味做得如此正宗,也不枉費我花了五十兩銀子......」

    小夏從床上跳了起來。他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至少也有好半天,而且就是在睡之前那一天他也幾乎沒吃過任何東西,他一屁股就坐到了桌前,看著唐輕笑說:「這是我租下的房間,天字丙號房,一兩銀子一天,是不是?」

    少年似乎沒想到他首先會問這個,一怔,皺眉回答:「是。」

    「那你辛辛苦苦把這些東西擺在我房間裡來就一定是想請我吃了。實在是多謝。」

    實際上這桌菜很明顯沒有請他吃的意思,因為桌上並沒有多餘的碗筷,不過這也難不倒小夏,他摸出兩張空白的符紙用最快的速度畫了兩張固形符然後在手上一撮就成了一雙紙筷,然後馬上伸手夾了一大筷肉絲塞進嘴裡。

    至少塞了四五大口菜,小夏才有空喘了口氣,然後看了看坐在他對面的唐輕笑,這個瘦小少年正冷著臉看著他,面色頗有些不善,小夏連忙咳嗽了一聲,指了指桌上的菜說:「別客氣,這麼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啊。」

    「你知不知道我姓唐?」少年冷著聲音問。

    「知道,你說過。」小夏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蜀州人。」少年的臉色和聲音一樣的冷。

    「嗯。看得出。」小夏點頭。這幾道菜的蜀州味很重,他現在的舌頭已經開始發麻,額頭已經開始冒汗,不是蜀州人一般吃不了這個味,雖然豫州荊州有些地方的菜一樣的很辣,但卻沒有那種讓人發麻的勁道。

    而且這湊近了看才能發現,這少年的膚色細膩白皙,竟然不比尋常女孩子稍差。只有蜀州那種多雨霧少陽光,更沒絲毫風沙的氣候才能養出這樣的皮膚來,少年的個頭也是典型的南方人。

    少年瞪著他,好像努力要從他的臉上找出什麼想要的東西來,但是看了半晌也沒絲毫所獲,才緩緩開口說:「我是唐家堡的人。」

    明明是坐著的,身量也比小夏矮上一截,但是叫唐輕笑的少年這時候的眼光卻是一種俯視的眼光,聲音也帶著彷彿一言一語就能定人生死的氣概,只是小夏聽起來感覺有些古怪就是了,他還是點了點頭:「嗯。」

    「你不知道唐家堡?」少年很吃驚很奇怪,好像聽說有人不知道太陽月亮。

    「當然知道。」小夏也覺得少年很奇怪。「蜀州唐門,唐家堡,江湖中人不知道的很少吧。」

    蜀州唐門,唐家堡。江湖中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的確實很少。這是天下間最有名的世家之一,雄踞蜀州數百年,甚至據說蜀州能和西狄雄獅部接壤卻一直相安無事,便是因為蜀州有唐門。

    「那你還敢坐在這裡吃我的東西?你不知道只要我願意,至少有一百種法子要你的命?」

    少年的臉上和眼中好像真的有了殺氣。『寧斗活閻王,莫惹唐門郎』這句話的歷史幾乎和唐家堡一樣的久遠。在江湖上,唐門並不是名氣最響,勢力最大,實力最強的,但絕對是最難惹,最讓人忌憚的。人們會對獅子,老虎這些猛獸敬而遠之,繞道而行,或者送上食物以保平安,但最害怕卻是潛伏在陰影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竄出來的毒蛇。唐家子弟的陰狠,毒辣,不死不休,和唐門的暗器毒藥一樣的出名。

    小夏的筷子也頓了頓,少年說得沒錯,唐門能毒死人的毒藥可遠遠不止一百種,不過既然吃都吃了,現在再說好像也沒用,所以他馬上又繼續戳了一大塊肘子進嘴裡,邊吃邊說:「可是你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什麼要我的命?真要我的命,之前我睡著一刀就了事,為什麼非要花這麼多銀子弄來這麼一桌菜來毒死我?」

    少年冷著臉,瞇著眼睛看過來。小夏感覺他似乎有些生氣,而且是努力想要裝出很有殺氣的模樣來,但這樣一個好像年紀比自己還小著些,說不定只有十三四歲,還和女孩一樣好看的少年,再怎麼裝也確實裝不出殺氣來。

    只是別人這樣一直看著,自己卻在不停地吃著,小夏也確實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他再吃了兩口菜,放下筷子抹抹嘴,咳嗽一聲,正了正臉色,抱拳對少年說:「多謝唐兄弟的盛情款待。唐兄弟急公好義,路見不平就欲拔刀相助,實在是令人欽佩,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唐門子弟。但是在下乃是修道之人,一心參悟天地大道,這江湖恩怨個人榮辱不過是拂面清風,事過無痕。那浸糞坑之仇是真的...」

    少年長長歎了口氣,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也不知是不是這樣看著人太費勁,他一直挺得筆直的腰也放軟了下來,靠在椅背上,終於用不是那麼費勁的聲音淡淡說:「好吧。就算是你真的不想報仇了吧,但是有一樣東西你一定是想要的。」

    「哦?是什麼?」小夏又拿起了筷子。

    「銀子。難道你不是為了曾老太爺那出的五百兩銀子的懸賞才去的麼?別說你們修道之人心懷慈悲普度眾生什麼的廢話。」

    「那自然是的了。五百兩銀子可不少哩。」小夏也絲毫不掩飾,他當然是為了銀子才去的了,他最近有事急需那幾百兩。「不過唐兄弟所言有差,普度眾生那是佛門聖人的大心願,我等修道之人求的卻是那視萬物為芻狗無慾無求與天地同存的真人之境,但在這紅塵俗世修行體驗,銀兩乃是必不可少之物,佛家謂之曰方便法門是也.....」

    少年不耐煩地揮揮手:「我沒心情聽你廢話。一句話,我也給你五百兩,幫我辦件事,願不願意?」

    小夏忍不住眼睛一亮。這三天和師傅一起畫了兩百張符,累的像死狗一樣,總共算下來也不過才有幾十兩銀子的進賬,這五百兩聽起來確實讓人心動。不過他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這唐家子弟需要自己幫忙去幹的事多半也不簡單,他想了想說:「願意自然是願意的,不過到底是什麼事唐兄弟不妨先說來聽聽。我人小力薄,可能幹不了什麼大事,心軟膽小,也幹不了什麼壞事。若事後被抓還是浸浸糞坑之類的那也罷了,謀財害命之類的可就...」

    「膽小如鼠之輩。難怪連報仇都不敢。」少年不屑之極地冷哼一聲。「在那迎親之日和我一起悄悄混進曾老太爺府上,到時候你去遊說那曾小姐,讓她和你一起去私奔。如此便不止報了曾老太爺浸你糞坑之仇,我更送你五百兩銀子的大紅包。這等輕輕鬆鬆財色兼收的好事,你還想怎的?」

    「這...這...」小夏驚得是目瞪口呆,嘴邊的一片回鍋肉也掉在桌上,腦袋裡紛亂如麻。實在難以想像這世上居然會有如此的好事,有如此的好人,而且這少年還是江湖中人聞名喪膽的唐門子弟。「你...當真和那曾老太爺素不相識?」

    「當然了,我也是三天前才到的這嘉水縣城,當然和他不認識。」

    「那...那你為何要如此...?」

    「我們唐門行事,你們這些尋常江湖中人自然是理解不了了。」少年冷冷一笑,說起『唐門』那兩個字的時候,他的眼睛又是那麼亮,那麼驕傲,好像那是世上最偉大,最了不起的地方。

    小夏也那樣覺得。今後如果還有誰敢在他面前說那盤踞蜀州的世家是多麼的陰森恐怖,多麼的詭秘莫測,他一定迎頭一錠銀子就砸過去。

    當然,是五百兩一錠的銀子。如果有的話。

    ps:前兩天有事情耽擱了下更新,遲了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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