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少年 (三)
曾老太爺閨女出閣的這一天嘉水縣城鑼鼓喧天,熱鬧無比,賓客盈門那自然是不必說的了,連曾府前的大街上都用上百張長桌擺出流水席,不管是街坊鄰居還是過路行人,只要奉上一句喜慶賀詞就能坐下喝酒吃肉,果然不愧是這嘉水縣第一大戶的氣派。
不過和門口的熱鬧比較起來,後院處的戒備森嚴就顯得有些古怪。不只有幾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護院武師走來走去,甚至還有兩位城外藍山寺的法師在那裡喝茶,隱隱將曾小姐的閨房護住,房中則傳來曾家小姐的哭鬧聲和似乎曾老夫人的勸說聲。
「這到底是閨房還是牢房?怎麼守得這樣嚴密?」一棵曾家大院旁的大樹上,小夏只把頭探出枝葉去看了一眼,就連忙把縮了回來。「居然還請了藍山寺的禿驢來,想要用隱身符障眼法之類悄悄摸進去恐怕也不行了,這還要怎麼辦?」
「你事先沒給那曾小姐送去消息,讓她裡應外合麼?」旁邊的唐輕笑也皺了皺眉。
「...那位曾小姐可是藏不住事的,如果事先告訴她,絕對等不到這個時候就會被發現。」小夏歎了口氣,搖搖頭。那位小姐的性子他清楚,只是和他聊了半天而已,就在晚上半夜偷偷跑來找他說是要一起私奔,敢愛敢恨不見得,浮躁膚淺不知輕重那是絕對的。而且看這閨房外的佈置,就算那小姐想配合也是無從下手。
「但是那曾老太爺怎的如此小心防備?難道他事先知道你會去搗亂?」小夏看著唐輕笑,無論如何,這樣的守備好像不會只是對付一個不願出嫁的小姐。
「若是我真要去搗亂,這些土雞瓦狗能有什麼用?若不是此事非得要做得毫無聲息,不能被人發覺有絲毫異樣,還用得著叫你來幫忙?」朝牆內瞥了一眼,唐輕笑冷笑了一下,那一對又細又黑又濃的眉彈了一彈,好像彈落些灰塵一樣不以為意。「說不定是那曾小姐這些日子又搞出了些什麼古怪來,才搞得曾老太爺如此謹慎。這次聯姻對曾家來說意義重大,不容有失。聽說這些年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田地越買越多,若不趕緊抱個粗大腿想要守下這份家業可就難了。」
「哦?難道是你們唐門想要這曾老太爺家的......」
唐輕笑淡淡說:「這裡是荊州,這也不過只是個小小的土財主,我們唐門還沒這麼飢不擇食,手也不會伸得這麼長。」
小夏歎了口氣,摸了摸肚子,提出一個很合適的建議:「既然看樣子暫時還想不出什麼辦法,在這裡呆著還容易被發現,不如我們下去吃些那小小土財主準備的不花錢的酒肉,換換心情,說不定就能想出法子。還能順便打聽出些有用的消息。」
「你就不怕被認出來,重新抓回去浸糞坑?」
「這下面幾百個吃白食的,難道就這麼巧能認出我麼?就算是萬一真被認出了,也不過只是浸糞坑罷了。」
當然是沒那麼容易被認出來的。一會兒之後,小夏和唐輕笑就坐在了曾府門前的大街上吃起了流水席。
唐輕笑吃得很少,只是隨口喝些淡酒,眉頭輕皺,眼光就沒離開過曾府的大門,顯得心事重重,大概一直都在想著怎麼樣混進去的事。而小夏則不只是大吃大嚼,還端起酒碗四處敬酒,興高采烈,口沫橫飛,簡直比那些專門來吃白食的人還要吃得開心。
就在唐輕笑已經在想是不是該丟下這個不知所謂的傢伙不管,自己單獨去想辦法的時候,小夏又端著酒碗回來了,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一邊繼續大吃,一邊用剛好他聽得見的聲音說:「原來這次曾家是要和臨山幫結親。那臨山幫勢力雖不大,卻是天火派在這荊州直屬幫派,後台夠硬,對曾家這土財主來說這大腿也夠粗了。迎親的隊伍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就會到,而從這裡到臨山幫總舵路上要花大概一個時辰。」
「你喝了那麼多酒,吃了那麼多肉,就打聽出來這些東西?」唐輕笑冷冷問。
小夏還是笑了笑,繼續說:「聽說那臨山幫徐少幫主本也是小有名氣的風流倜儻之輩,正當青春年少,時常流連青樓尋歡,聽說還有姐兒倒貼過去,原本是不願意成婚的,只是聽說最近在和一幫窮凶極惡的山賊的拚鬥中受了傷,似乎是不能人道...」說到這裡,小夏的語氣和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原來曾大小姐卻是因為這個才死活不肯嫁,寧願半夜跑來要我帶她去闖蕩江湖的?怎麼都沒聽她說過?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是你自己英俊瀟灑,才引得那小姐春心大動,奮不顧身才來找你的?」唐輕笑冷冷一笑。
「唉......」小夏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原來真相是這般如此...不過也是好事。我修道之人心向大道,令女子魂牽夢縈雖非本意,但若真是如此也是害人不淺。」
「那難道你就此對救出那曾家小姐沒了心思?」
「一開始就沒這心思,我可是衝著唐兄弟你那五百兩銀子去的。」小夏老老實實地承認。「我記得唐兄弟你之前說是要不著痕跡,不能被人察覺地和你一起你混進去,然後你就會將那曾家小姐送與我帶出去,是吧?」
「你想到法子了??」
「法子也許是有的,不過我先有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這樣做的難道是想要頂替那曾家小姐,借嫁給那少幫主的機會潛伏進臨山幫裡去?」
唐輕笑沒有回答,但表情卻像見了鬼一樣,半晌才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夏歎了口氣,搖頭說:「這迎親婚禮之上,新娘子若是不見了怎麼可能被人察覺不出呢?那自然是需要有人頂替了,今天你看起來又沒安排得有其他人手。而你明言對這曾老太爺家毫無興趣,想要做什麼這不是明顯得很麼?」
唐輕笑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之後才回過神來,似乎對自己的安排被看穿有些不高興,悻悻說:「想不到你這被浸糞坑的野道士還有幾分小聰明。」
「那臨山幫勢力不大,總舵應該也不是什麼戒備森嚴的地方,要悄悄摸進去大概不是難事,唐兄弟為何要想這麼個彆扭的辦法?」
「...偷偷進去自然不難,但是我所要做之事說不定要一兩天時間,而且有個光明正大的身份才好行事。你沒聽那曾家小姐說過麼?這樁婚事乃是臨山幫和曾老太爺府上臨時定下的,那少幫主和曾家小姐根本都沒見過面,我才需要借那曾家小姐的身份來個偷梁換柱。只要你去和那曾家小姐說通了,安排好那幾個陪嫁過去的丫鬟,短時間之內絕不會被看穿。」
小夏哈哈一笑,又夾了一大塊肥肉丟進嘴裡,邊吃邊說:「那便好辦了。既然這裡戒備森嚴不好混進去,但現在還有一個多時辰,我們何不趁早趕到臨山幫?找出新人洞房來先藏進去,待得那新娘子拜過天地了,送入洞房了,新郎在外面喝酒之時再動手換人,不是更要輕鬆容易許多?反正新娘子一直蓋著紅披頭,你身材也和曾家小姐差不多,他知道誰是誰?」
「...對啊...」唐輕笑又怔住了。
「這其實也是個很簡單就能想通的問題,我只是奇怪你為什麼一直想不到呢?」
唐輕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欲言又止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一臉沮喪。
小夏撓撓頭。聽說唐家子弟都是心思陰沉,謀算周密之輩,但眼前這位少年好像有些不像,難道不是真的唐家子弟?
不過這無所謂,只要那五百兩的銀票是真的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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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說的沒錯,臨山幫總舵中的守衛比起曾老太爺府上輕鬆多了,甚至是幾乎毫不設防。兩人去偷了兩套雜役的衣服,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給新人預備的洞房,趁著外面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時候藏了進去。
沒讓他們等上多久,拜完了堂的新娘就被送了進來。
一進門,這位曾家小姐就扯下了自己的紅披頭。燭火下可見她容貌也是頗為清秀俏麗,算得上是一位美人,只是雖然她雙眼微紅,顯然是哭鬧過一番,卻絲毫沒有楚楚可憐之態,而是口中不斷地罵罵咧咧,言辭中不只涉及徐少幫主全家上下以及祖宗先人,居然連自家的也不放過。再多罵了兩句,連前幾天幫她治好『瘋病』的小夏也罵了進去,說這野道士草包一個,連幾個家丁雜役都不是對手,枉自己還半夜去找他,打算以美色誘他帶自己逃出去,真是活該拉去被浸糞坑,也不知道被浸死了沒有。
好在這時候送她進來的人也已經走遠了,躲在床後的小夏才咳嗽一聲走了出來:「曾小姐,我來救你出去了。」
曾家小姐嚇了一跳,看清是小夏之後一愣:「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
「自從那日一別之後,小姐音容笑貌便一直在在下眼前若隱若現。想起小姐正當青春年少之際,卻不得不淪為家族權勢買賣的犧牲品,著實讓我心中難受,於是今日冒險悄悄潛伏進來,打算帶小姐脫離這虎狼之穴。」
小夏臉上的表情很誠懇,很認真,話語也是大義凜然中又帶著一絲真情,好像完全沒聽到曾小姐剛才的咒罵一樣,但是曾小姐卻沒他這麼好的心境,還是忍不住面上一紅。
「事不宜遲,我特意還帶了一位朋友過來替作小姐的替身,以防被人發現小姐不見了之後又來追趕,小姐快快和我這朋友換了衣服...」
看見床後還有一人,小夏居然準備得如此周到,曾小姐又是一驚,面上又是一紅,但很快就重新冷了臉下來,揮揮手:「不用了,多謝夏道長你費心,但此番事我自有主張,你們兩還是趁現在外面沒人快出去吧。」
「咦?」小夏一愣。「小姐若是怕被發現大可放心,在下已有萬全的準備......」
「誰管你有什麼準備...總之這已不關你的事了,你們快快出去吧。」曾小姐似乎有些著急起來。
小夏有些不知所措,看了唐輕笑一眼,唐輕笑也是眉頭緊皺。
「你們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要叫人了。你這野道士難道還想被抓去浸糞坑麼......」
曾小姐正要拔高的聲音戛然而止。唐輕笑只是彈了彈手指,一隻細若牛毛的銀針就射進了她的脖子,然後她立刻軟軟倒地。
「好像有哪裡不大對勁的樣子。唐兄弟不先問問清楚?」小夏皺眉看著昏睡過去的曾小姐。
「哪有時間和這女人胡扯,她不願意就用強的好了。」唐輕笑把曾小姐放在了床上,開始脫她身上的衣服,除下她頭臉上的髮飾和首飾,然後就快手快腳地自己穿戴起來。不過一會兒,這一身新娘打扮就全部換到了他身上,再用這洞房中準備的一些胭脂水粉,就成了一位活脫脫的美嬌娘。
小夏看得有些發怔。之前這位唐兄弟還只是清秀俊俏而已,現在這一作女裝打扮,燭光朦朧之下當真是美麗得有些不可方物。那一對又細又濃的柳葉眉好似能俏進人心裡去,挺直地鼻樑,一雙炯炯有神的鳳眼顯示出普通女子所沒有的精神氣,薄薄的紅唇微微翹起,總是能勾起人往更進一步聯想的**,再加上略為瘦削的鵝蛋臉,比原本的曾小姐漂亮出好幾倍去。那徐少幫主等會看見了,還不高興得原地直跳...然後抱頭大哭。
想到這裡,小夏心中一動,說:「會不會我們打聽來的消息有誤,其實那徐少幫主其實不是不能人道,或者說已經治好了,所以這曾小姐才回心轉意了?那呆會他如果要洞房......」
「你當我真什麼都沒查清楚,和你一樣只憑些街坊傳聞就敢這樣胡來麼?」唐輕笑白了小夏一眼,但是小夏這裡看卻像是一個俏得能滴出水來的媚眼。「那徐少幫主哪裡是和什麼山賊拚殺受了傷?而是他前陣子去青樓玩耍時喝得多了,強要梳攏一位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哪知那清倌人卻是紅煙閣的弟子,也不亮出身份,只是隨手擺了他一道,去義莊弄了具被人姦殺的女屍放在床上,再給他用了些迷藥。那少幫主一夜風流倒是玩得開心盡興,花樣百出,等第二天早上藥勁過去才發現昨夜交歡得欲仙欲死的原來是具已長出蛆蟲的女屍,頓時吐得差點連命都丟了。」
「...原來是紅煙閣的姑娘,那就難怪了...」小夏聽得連連搖頭,暗暗吐舌。和滿身蛆蟲的腐屍交歡一宿相比,自己那浸浸糞坑什麼的就顯得太小兒科。只可惜這徐少幫主不是修道之人,否則經此一交,定能比自己浸糞坑更能增進修為磨練道心上百倍,說不定就此能成為一代宗師也未可知。
「此後那少幫主便是看見女人脫衣服就會噁心,被女人摸一下就會嘔吐不止,更別說肌膚之親了。此番娶那曾家小姐也不過是回去做個擺設,圖那曾家的一筆聘禮,剛好能補上幫中近日替天火派辦事的虧空罷了。要不然我也不會想到這個辦法。」
「原來如此。」小夏點點頭,看來這位唐家子弟也是作了些事先準備的,他又指了指昏睡過去的曾小姐。「但那她怎麼辦?清醒著的我還有辦法帶她混出去,昏過去的就沒辦法了。」
「先藏在床下,等半夜之後你再扛出去。只要那針不拔出來她是醒不了的。」
「那曾小姐帶來的丫鬟怎麼辦?明日可是要來服侍小姐的。」
「...明日我就說身子不舒服需要靜養不見人,或者我給你幾顆藥下在她們飲食裡,要她們身染惡疾的樣子,然後再叫臨山幫重新找就好。」
「...那我的五百兩...」小夏這才問出最想問的一句。這事態發展和之前商定的不一樣了,這新娘子不是他說服帶出去,可是唐輕笑自己動手的。
「等我事成之後自然會給你。你當我唐門子弟還會在乎你這點小錢麼?」
燭光下的美人一臉的輕嗔薄怒,不過小夏可沒心思去欣賞。他正想說既然不在乎那就不妨先拿來捏在手中也好有精神做事,一陣隱隱的喧鬧和腳步聲傳來,聽起來好像是那位新郎官徐少幫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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