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爭霸天下 作者:知白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3-1 21:15: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46 169690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19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膽毛賊!


穹廬其實就是一排很簡約的木屋,如果是和皇帝的身份相匹配的話甚至可以說為簡陋。只是幾間並不起眼的木頭小房子,外面種著的也不是花草而是幾排黃瓜豆角。房子也不高大,和太極宮裡那些龐大的建築比起來簡直不堪入目。有一些綠色的藤蔓順著木牆爬到了房頂上,卻沒有開花,叫不上來是什麼名字。

緊挨著窗口就是一個土炕,似乎讓皇帝坐在書桌前處理朝政是件很艱難的事。無論是太極宮東暖閣還是這個穹廬,小土炕就成了御書房裡的標誌性東西。不過土炕緊挨著窗子,累了的到時候,坐在炕上靠著軟墊欣賞一下窗外的景色,倒也是一件很愜意的事。

但就是這樣簡陋的地方,卻毫無疑問是這個龐大帝國的心臟。每年夏天,皇帝都會移居這里處置朝政。也不知道有多少政令出自這裡,有多少奏摺送進這裡。方解上次來穹廬的時候曾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土炕矮桌上的奏摺摞起來能有半人高。而且這最多也就是一天的奏摺,方解難以想像日復一日的看奏摺會是一件多令人頭疼的事。

可皇帝對於這個龐大帝國的了解,皆來自那一份一份的奏摺。

有時候方解就會想,如果那些奏摺裡有一半奏報的是假的消息,那麼這個皇帝無論多英明,只怕也很難成為讓百姓稱道的明君。如果他將這個想法告訴皇帝的話,一定會將皇帝逗笑。然後皇帝會很認真的告訴他,每天所看的那麼多奏摺,或許真就有一半人在說謊話。

一個合格的皇帝,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辨別出這些奏摺裡什麼東西是真的,什麼東西是編造出來的。

還要從謊言的背後看到真相。

要想成為一個百姓口中的聖明皇帝,又豈是簡單輕易的一件事?下面的地方官,十之六七都是報喜不報憂,唯恐一份說真話的奏摺毀了自己的前程仕途,但只要認真去推測,還是能從他們的奏摺裡,或是與別人的奏摺對比之下發現真實。

比如有些縣鬧了水災,縣令為了怕朝廷責備平時修建堤壩不利,往往都會想辦法瞞住上面,然後儘力想辦法救治災民免得事情鬧得太大。可這是以前,天佑皇帝登基之後做的最讓人覺著不可思議的事,就是讓那些地方官們不敢互相包庇。可即便如此,那些呈遞上來的奏摺也沒有多少千真萬確的事。

地方官和京官不同,京官十之六七手裡都沒有實權,每天到衙門報備,幹完手裡那點事還有不少閒工夫無所事事。地方官如果真想把自己治下管理好,估摸著就算二十四個小時不睡覺也乾不完該干的事。

再有本事的人,管理一方也會出現什麼紕漏。

所以,在奏摺裡多寫一些讓陛下開心的事少寫一些讓陛下鬧心的事,這樣的習慣可不是大隋才有的。

歷朝歷代,大抵都是這樣。

方解走到那排木屋外面的時候,向守在外面的飛魚袍說明是陛下召見他。那飛魚袍轉身進去通禀,站在門口輕聲說了一句。在門口伺候著的秉筆太監蘇不畏嗯了一聲,轉身進了里屋請示皇帝。

“讓他等等”

皇帝也沒抬頭,手提朱筆在一份奏摺上批示著什麼:“江南淮水才進夏天就開始不老實了,朕去年派人監督修建堤壩,歷時一年大堤還沒有建好……若是不重視,說不得會死不少人。淮揚郡守杜無昧是難得不說假話的,他說大堤不安穩就肯定是不安穩。淮水數千里,真要是鬧騰起來百姓有多少無家可歸的難以想像。”

蘇不畏垂首道:“那奴婢讓他在外面等一會。”

“嗯”

皇帝嗯了一聲,又抬起頭吩咐道:“去把戶部尚書張朝衝,工部尚書劉仁靜叫來,立刻。”

“喏”

蘇不畏躬著身子退出去,輕輕帶上里屋的房門。

走出屋門,蘇不畏見那個少年有些局促的站在外面,他嘴角上帶著歉意的笑了笑道:“你現在外面候一會兒,陛下正在處理朝事……江淮好像有些水患,等陛下召見完了戶部和工部的兩位尚書大人就會見你了。”

“多謝公公”

方解抱拳道謝。

蘇不畏點頭微笑,從方解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又停住低聲說道:“你可以到那邊林子裡歇會,只是別胡亂走動。一會兒陛下處理完了江南的事,我自會去尋你。”

“多謝”

方解再次抱拳施禮,看了看院子角落處說道:“我就在那邊站著吧,不敢隨意走太遠。暢春園裡貴人多,萬一沖撞了不好。”

蘇不畏讚許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後急匆匆的離去。

方解走到小院的角落處,四下看了看見沒人注意自己隨即鑽到一塊假山石後面坐下來。一整天了就早晨吃了點東西,現在早就餓的前心貼後心。若是就那麼在外面站著,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兩腿發顫身子發晃。他身為斥候,挨餓其實並不是什麼稀奇事。一天吃不上東西對他來說也不是扛不住,可這裡不是樊固,在這裡他得時刻恭恭敬敬的站著。

能找個地方休息會兒,何樂而不為。

假山石後面空間不大,緊挨著花牆。方解在石頭上坐下來,聽著肚子裡越來越響亮的咕嚕聲無奈的嘆了口氣。反正皇帝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見他,他索性閉上眼靠著石頭休息養神。大概半個小時之後,方解聽到腳步聲響起,他順著假山石的縫隙看過去,就見蘇不畏引領著兩位身穿紫色官服的人快步走了過來。

他看到蘇不畏朝自己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看似隨意,但方解卻感覺自己哪怕是在假山石後面,也沒逃過那個閹人的眼睛。

等蘇不畏三人進了木屋,方解再次靠在石頭抬頭看著天空。就這麼無聊的坐了很久,一直到天色都黑下來他也沒等到蘇不畏來找自己。肚子裡咕嚕咕嚕的聲音越來越響,方解忍不住嘆了口氣心說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木屋裡面已經掌燈,能看到屋子裡皇帝的影子映在窗子上。方解忍不住感嘆,皇帝已經在那裡坐了至少四五個小時沒挪動地方,也夠累的。

他左右看了看,見那些守在院子外面的飛魚袍沒人看向自己這邊。他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沒忍住,悄悄從石頭後面伸出手,摸索了一會兒拽下來一根黃瓜。在衣服上胡亂擦了擦,盡量不發出聲音的開始吃。

一根黃瓜下肚之後,反而更餓了。

吃完之後,他索性探出半個身子繼續摸索。藉著微弱的月光,一口氣摘了三四根抱在懷裡。

剛要吃,忽然聽到又有腳步聲傳來。他嚇了一跳,連忙將那幾根黃瓜塞進衣服裡。才藏好,就听見外面蘇不畏的聲音響起:“方解,陛下讓你進去。”

方解用最快的速度將嘴裡的黃瓜嚥下去,整理了幾下衣服後從假山石後面鑽出來。他語氣歉然的對蘇不畏說道:“卑職竟是睡著了,請公公勿怪。”

蘇不畏似笑非笑的看了方解一眼,嘴角上的笑意有些古怪。方解沒看懂,但卻知道這笑意絕對沒有什麼惡意。

跟在蘇不畏身後,進了房門之後方解施禮道:“斥候隊副方解,叩見陛下。”

“起來吧,朕忙著處理些朝事倒是讓你在外面等的久了。過來這邊,朕有事問你。”

方解起身,微微傾著身子走到里屋。然後對還沒有離去的兩位大人行禮,他彎腰的時候發現那兩位大人的腿都在微微發顫。

也是餓的啊

方解心裡笑了笑,心說你們可沒有黃瓜吃。

皇帝從矮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方解說道:“這是今年演武院算科的考題,朕特意跟周院長要了一張來。這只是考卷中的一題,你看看如何解?”

原來皇帝還是要考究自己。

方解雙手將那考題接過來,藉著燈光看了看。

入夜掌燈,有蠟燭十根。先點第一根,燃儘後再點第二根,燃儘後再點三根,燃盡之後將所餘蠟燭一併點燃,恰​​有風吹過,只有一根未熄滅,至天明,還剩下幾根?

見方解微微皺眉,皇帝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這個問題在演武院的時候,幾個大人物似乎沒一個答對的。大部分將答案想的太過複雜,而想的太簡單的又被這題面帶偏了思路。

“四根”

皇帝嘴角才勾起笑意,方解就給出了答案。

“嗯?”

站在他不遠的兩位尚書大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他,皇帝笑了笑點頭道:“看來朕給你這五門優異也不是作假,這麼快就能說出答案倒是讓朕沒想到。 ”

方解心說這個沒有腦筋急轉彎的世界啊,真無聊。

就在這個時候,站在一邊的工部尚書劉仁靜肚子忽然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這位剛剛被皇帝狠狠罵了一頓的尚書大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掩飾臉上的尷尬。之前陛下責問他為什麼淮水大堤已經修了一年,還擋不住水患的時候他嚇得忘了餓。這會兒卻控制不住,肚子裡早就已經空空如也了。

“什麼聲音?”

皇帝側耳聽了聽後問道。

“是臣……是臣的肚子。”

劉仁靜紅著臉回答道。

皇帝一怔,隨即忍不住笑了起來:“朕倒是忘了,從中午到現在你們應該都還沒吃過東西,朕也沒吃過,你這肚子一叫朕也覺著餓了。蘇不畏,讓人送上些點心來先讓他們墊墊,一會兒熬一碗米粥給朕送上來。”

“粥已經熬好熱著呢,陛下若是現在吃,奴婢馬上讓人送上來。”

“那好”

皇帝笑了笑道:“多盛幾碗上來,莫讓他們說朕小氣。方解……你也留下,吃完了朕還有事問你。”

“不用不用,臣不餓,臣一點兒也不餓。”

方解下意識的擺手推辭,可就在這個時候,啪嗒啪嗒幾聲,藏在衣服裡的黃瓜一根也沒存住全都順著衣服掉了下來。

一時間,屋子裡變得特別安靜。

皇帝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抬手指著地下那幾根翠綠欲滴的皇宮問:“這是……什麼?”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俯身回答道:“陛下……此物名為……黃瓜。”

皇帝愣了一下,眼睛裡的詫異還沒有​​散去。方解連忙彎腰將那幾根黃瓜撿起來,手忙腳亂的又塞回衣服裡。

“臣失禮……請陛下責罰。”

他一邊說話,一邊心裡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大膽!”

坐在土炕上的皇帝忽然喊了一聲,嚇了方解一跳。就在他決定如實禀告認罪的時候,皇帝指著他的鼻子尖微怒道:“摘了朕的黃瓜竟然還敢塞回去了,你好大的膽子!朕問你…….好吃嗎! ”

“清香脆甜……好吃……”

方解垂首回答,語氣有些發顫。

“好吃?好吃還不拿出來讓朕和幾位大人嚐嚐?!”

聽到這句話,輪到方解怔住了。他下意識的將黃瓜從袖口裡掏出來,小心翼翼的放在矮桌上又迅速退回來。皇帝拿起一根看了看,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擦了擦,也不嫌不干淨,塞進嘴裡咬了一口。

“朕親手種下的,果然香甜可口!來來來,你們兩個一人一根,沒方解的了。”

皇帝大度的指了指那幾根黃瓜,兩位尚書大人卻都看傻了眼。蘇不畏抿著嘴笑了笑,心說這小傢伙還真是和陛下投緣。他快步走上去,​​遞給兩位尚書大人一人一根。兩位尚書互相看了看,都從彼此的眸子裡看到了不可思議。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會有一天和陛下一起吃黃瓜……

清脆的咀嚼聲,自小屋裡飄了出來,似乎隨著清風被帶上了半空,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20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章 吐啊吐


方解在穹廬一直停留到第二天的早晨,雖然他和皇帝的談話只進行了半個小時左右就已經結束。但暢春園的大門已經關閉,沒有陛下的旨意誰也不能擅自打開大門。方解被安排在一個閒置的房間裡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的時候他發現原來根本沒有人再來理會自己。

陛下第二次問起了樊固的事,但方解有自己的藉口,且已經和卓布衣對過詞,他知道大內侍衛處給陛下的答案是什麼,他也暫時還沒有強大的勇氣戳破這個謊言。他在樊固慘案發生之前就已經離開,他沒有見到李遠山率軍屠城。卓布衣沒有欺騙他告訴了他真實發生的事,而他現在沒有能力為樊固的鄉親們報仇雪恨。

如果他再衝動一點,或許他會說出這件事的真實情況。但毫無疑問,第一個死的肯定不是李孝宗也不是李遠山。而是他,因為他殺了朝廷派往樊固的巡察使。沒有人可以替他作證,他是被李遠山冤枉的。

以他現在的地位,他根本不可能影響陛下的決定。

朝廷就要在西北開戰,而西北是右驍衛的駐地,這一戰,第一個率軍衝上去的肯定是李遠山的右驍衛!在這個時候,皇帝不難做出選擇。是為了所謂的公義為樊固那兩千百姓八百邊軍報仇而屠掉一個一流世家,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鼓勵甚至封賞李遠山,讓他帶兵為大隋建立百年來最大的功績!

有那麼一個瞬間,方解覺得真相就要從自己嘴邊溜出來。但他咬住了嘴唇,逼著自己將那些話重新吞回肚子裡。

在房間裡躺在床上的時候,方解甚至想到了一個可能。

那就是陛下極有可能自始至終就知道樊固發生了什麼,可正是因為即將到來的戰爭,為了帝國無上的榮耀,為了成就大隋真正的雄圖霸業,皇帝選擇了寬容。他寬容欺騙了他的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寬恕了作孽的樊固邊軍牙將李孝宗。

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打勝仗的大將軍,而不是一個牽動大隋朝廷根基穩固的罪犯。想到這裡的時候,方解忍不住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事實真如自己推測的那樣,那麼一旦自己說出樊固的事,那麼皇帝會不會毫不留情的殺了他?

方解知道自己做了些讓皇帝欣賞的事,比如進獻了算科小字法,拼音注字法,還有那套不倫不類的第八套廣播體操。可這些和帝國的榮耀比起來,和朝廷的穩固比起來,又算的了什麼?

如果方解是皇帝,他也能輕易做出選擇。

慶幸之餘,方解甚至沒了睡意。

躺在床上的少年郎喃喃自語,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粥的味道很好,不能只喝一次。

粥只是粥,再精緻也只是粥。

但喝粥的地方不同尋常。

他從床上爬起來,在狹小的屋子裡瘋狂的運動著。打了幾趟拳,然後空手溫習了幾遍老瘸子教他的一式刀。一直到過了子時,方解才把筋疲力盡的自己丟在床上。疲勞讓他暫時不去思考,不去想樊固的鄉親。

當方解睜開眼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東方才剛剛泛起魚肚白,在夏天天色總會亮的很早,太陽沒有升起來的時候就已經微明。但事實上,方解推測此時也就早晨五點左右。

他起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後在屋子裡找到水洗了臉。出門的時候客氣的和巡邏的飛魚袍打著招呼,雖然沒有人回應他。太監,宮女,侍衛,看著這個嘴角上掛著笑意的少年離開,誰也不明白為什麼他看起來會那麼開心。

方解開心嗎?

他離開暢春園的時候嘴角上一直帶著笑意,笑到臉上的肌肉都開始僵硬發酸。他走到門口找到自己的赤紅馬霓裳,然後很大度的給了保管馬匹的馬夫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看著那馬夫嘴角上的笑意,方解也跟著笑。

他笑著離開,自始至終。

同樣早起打了一趟健體拳的皇帝陛下接過蘇不畏遞上來的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問道:“方解走了嗎?”

“回陛下,他已經走了。方解昨天晚上睡的很晚,一直在屋子裡打拳,看樣子應該是為了今天的武科考試在做準備。到了子時左右他才睡下,但天還沒亮就起來了。梳洗過後自己找到存放他那匹寒血寶馬的地方,給了馬夫一百兩銀子的銀票。一路上和所有遇見的人笑著打了招呼,看起來很開心。開心的有些不知所措略顯失態,出門之後不時回頭看一眼這邊,似乎戀戀不捨。”

聽蘇不畏的話說完,皇帝微微怔了一下,他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漱口,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晨涼爽的空氣。

“他是個聰明人,最起碼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最起碼知道什麼時候該演什麼樣的戲,最起碼知道要笑著甚至稍顯得意忘形的離開,還要裝作戀戀不捨。讓所有人都看到,因為朕見了他所以他很得意驕傲。”

皇帝笑了笑,轉身走向那幾間低矮的木屋。

蘇不畏嗯了一聲,重複了一遍皇帝的話​​:“確實啊……他是個聰明的人。”

皇帝一邊走一邊說道:“朕喜歡聰明人,更喜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過要靠打一個多時辰的拳來讓自己筋疲力盡而不再胡思亂想,他顯然還需要成長需要學會很多東西。”

蘇不畏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今天演武院的武科考試?”

皇帝腳步微微一頓,然後轉身看向演武院的方向。他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自認為了解皇帝的蘇不畏卻全然沒有聽明白。一個字都沒有聽明白,所以他很明智的選擇不問。

“也不知道周院長,會不會同意有第二次。”

第二次什麼?

蘇不畏心裡很好奇,可卻不敢將好奇掛在臉上。

方解到了演武院的時候太陽已經爬過了帝都長安那高大的城牆,才早晨,天氣就已經熱的讓人有些不適應。相對於長安這樣四季分明的氣候,方解覺得自己好像更喜歡樊固。那個偏僻的西北小小邊城,似乎一年中只有兩種氣候。

很冷,和比很冷更冷了。

長安的四季美些?還是樊固的寒冷美些?

方解知道自己現在還找不到答案,而等到他找到答案的時候,或許這個問題也就沒了意義,到了那個時候,樊固將會離他有多遠?

有沒有永遠那麼遠?

牽著自己的赤紅馬走進演武院的大門,方解沒有再刻意表現什麼高調。他按規矩排隊,​​甚至不介意對每一個看向他的人展現出和善且微羞的笑意。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再裝高調的必要了。皇帝昨天給了他一個很高很高的位置,比他自己表現出來的高調要高上許多許多倍。

即便他現在躲在人群裡,人們也會輕而易舉的找到他。

進門的時候方解又看到了那個有著一雙晶瑩白眼的女教授,所以他過去很客氣的打了招呼。

“見過先生”

方解微微彎腰施禮。

丘餘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微微頷首。指了指校場的方向說道:“一會兒武科四門考試要在那邊開始,你可以先去休息一會兒。如果你還沒有吃飯,在校場左側可以找到演武院為考生們提供的早餐。很豐盛,可以隨便挑選。”

方解道了聲多謝,牽著霓裳緩步走向校場。走出去四五步之後他又站住,回頭笑著問丘餘:“您能不能推薦下,什麼比較好吃?”

丘餘饒有興趣的看了他一眼,嘴角挑了挑說道:“在告訴你什麼好吃之前,我是不是先要告訴你,演武院提供的早晨不是免費的。越是好吃的東西就越貴。不過……蟹黃粥和香菇雞蛋餡料的小籠包都不錯,不怎麼油膩。”

說到油膩這兩個字的時候,她的語氣稍微加重了些。

“貴嗎?”

方解問。

“是最便宜的。”

丘餘回答。

方解嗯了一聲,再次道謝。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園子里之後,昨日在大門口迎客的教授言卿走到丘餘身邊,看著方解走過去的方向低聲問道:“你這算不算幫他作弊?”

丘餘站起來,啪的一聲合上手裡的人名冊微笑道:“作為演武院的教授我一直秉持公平公正,絕不會因為個人喜好而做出錯誤的事。任何一個考生問我這個問題,我都會給出這樣的答案。但很可惜的是,到現在為止只有他一個人問了我。你說,算不算作弊?”

言卿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表示無奈。

“或許只有他那麼無聊,才會問早餐什麼比較好吃什麼比較便宜。”

言卿說。

“誰知道呢?”

丘餘瀟灑的轉身,抱著人名冊離開。步伐輕快,背影婀娜。

方解到了校場左側的時候,已經有許多考生在這裡用餐了。事實上,為了顯示對演武院的尊重,絕大部分學生都沒有在外面吃早飯,因為昨天文科考試結束的時候,監考的考官特意說了一句,明天早晨演武院會準備豐盛的早餐,因為是武科考試,時間可能會更長也會更累,所以建議大家到了演武院之後再吃早飯,吃太早的話怕你們熬不到考試結束。

誰也不知道,就因為這句話而決定了許多人的命運。

而方解也因為在進門的時候和丘餘交談了兩句聽起來很無聊的話,所以和很多人的命運不同。考試結束後知道這件事的人都說方解運氣好,卻幾乎沒人仔細想想難道真的只是運氣好?

方解看了看那些食物,確實豐盛到讓人忍不住讚歎的地步。琳瑯滿目,甚至還有串在木架上烤的金黃酥脆香氣撲鼻的全羊。鹵牛肉,醬豬蹄,水晶肘子,烤鵝,燒雞,滿滿的裝在很大很大的盤子裡堆在桌子上,肉香瀰漫在整個校場。除了肉香,還有酒香。居然是神泉山莊釀的酒,醇厚有勁道。

為了準備這些食物,方解想像不出來有多少人昨夜徹夜未眠。

每一種食物都很誘人,酒也很誘人。但方解只是選擇了最便宜的蟹黃粥和香菇雞蛋餡的包子。且沒有多吃,只吃了六分飽。

等到考官們到來宣布第一項考試的時候,方解就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多麼的正確。回想起那個叫丘餘的女教授微笑著說蟹黃粥不錯的時候,才發現她露出來的那一顆小虎牙是那麼的可愛。

第一項考試,跑步。

所有人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衝出演武院,衝出長安南門然後衝到三十里外的演武場。在演武場巨大的校場上跑一圈之後以到達土城為終點。誰最先到達,誰得到的分數最高。這項考核的目的是為了測試考生們的體能,軍人,怎麼能沒有一個好身體?

很簡單的規矩,卻苦了大部分人。

因為昨天那個考官的一句話,幾乎所有人都吃的很飽。可想而知,在肚子裡滿滿都是食物的時候狂奔超過四十里,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

一路上都是人在吐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22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武科考核的變數


說到長跑這種事,方解真不陌生。雖然從小到大遇到危險的時候,大部分時候是沐小腰提著他的腰帶帶著他飛奔。但從小就知道靠人不如靠自己的方解,最擅長的還是逃跑。而且有著一顆現代人頭腦的他,對於長跑的理解與別人也其他考生也不怎麼相同。

最起碼,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長跑一開始就發力必輸無疑的道理。

跑出長安城的時候隊伍已經稀稀拉拉的好像在放羊,前後甩出去足有二里遠。方解不緊不慢的跟在第一梯隊後面,不掉隊,也不急著超越前面的考生。一邊跑方解一邊觀察,然後發現懂得後發製人的絕對不是自己一個。

有四個人就在他身前身後不遠處,同樣不急著往前衝。

這四個人,方解都認識。

距離他最近,不時和他開幾句玩笑的是安原城的旅率張狂。在張狂前面肩並肩往前跑的,是裴家公子裴初行和博陵崔家的崔平洲。而在方解身後不遠處的,是江南謝家的謝扶搖。在謝扶搖和方解之間的,是郴州盧凡。

顯然這幾位聲名顯赫的錦衣公子平日里在家也不是養尊處優,方解從他們跑步的動作就確定,他們的身體素質之好只怕是從小就開始練習武藝的。方解甚至覺得他們體質比自己還有強些,而事實上,他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他現在還完全不了解自己屬於什麼體質。

那幾個人都懂得長跑時候正確呼吸的重要性,微微張著嘴,氣息綿長。

對於學識底蘊,方解對這些錦衣公子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強大。畢竟一個世家的培養和寒門子弟的自學成才比起來,優勢有多大不言而喻。他們這樣的人,或​​許四五歲的時候就已經在看典籍名著,有非常有名望的老師教導他們。十幾歲的時候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還有一等一的高手指點他們修為。

在他們捧著厚厚的典籍朗讀的時候,大部分寒門子弟的孩子還在娘親懷裡撒嬌。在他們手握刀槍修煉的時候,大部分寒門子弟的孩子開始下田幫助父母勞動。說起來同樣都是孩子的時候,誰能比誰聰明多少?可起步不同,讓寒門子弟早早的就被甩出去幾條街。

所以對於像裴初行,謝扶搖,崔平洲他們這樣的人,方解心裡還是有幾分佩服的。出身優越,且比別人都要努力。從小就被各種學習佔去了大部分時間,不僅僅是學識氣度武藝琴棋書畫這些東西要學,還要學會如何辨別出古玩的真假,用鼻子輕輕一聞就能區分出胭脂的產地,看一眼就知道姑娘們的首飾是那家珠寶商行的東西。

用方解的話說,這些學問都是世家子弟拿來裝逼的資本。

可毫無疑問的是,想要成為一個會裝逼能裝逼的公子哥,不是那麼輕易簡單的事。誠然,世家子弟大部分人都沒有如此的毅力,沒幾個人能從小到大都在不停的學習中度過。因為他們出身高貴,所以能接觸到更多的誘惑他們放浪的東西。美酒美食美人,這些寒門子弟難以接觸到的事物對於他們來說卻如家常便飯。

他們揮金如土的時候,而寒門子弟在揮汗如雨。

方解在前世的時候就經常聽到有人說這樣的話,人比人氣死人。這是事實,很難打破的事實。所謂的世界大同是一個多麼迷人遙遠的夢想,得到了無數人的讚美且為之癲狂為之拼爭。最後看到的,還是等級森嚴的社會階層。

身家十萬的人能接觸到身家百萬的人,但絕對融入不進他們的圈子。身家百萬的人能接觸到身家億萬的人,同樣無法擠進那個階層。有錢的人總是說錢是最俗氣的東西,但他們依仗著的卻是用最俗氣的東西包裝出來的最高貴的氣質。

方解想到了自己,然後看了看那些咬著牙堅持的軍隊考生。

演武院是一扇大門,推開它走進去未必能得到似錦的前程。但毫無疑問,走進這裡才能看到最大的希望。而對於那些邊軍來說,能進演武院還有另外一個好處。他們能真真正正的踏實的生活三年,不用再去面對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來的廝殺。有三年的時間不用去擔心自己會不會突然喪命,這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方解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一邊在心裡計算著距離。他是去過演武場的,而出於這麼多年來逃命的習慣,每一個到過的地方他第一件事就是觀察地形。雖然上次從演武場逃回來有些狼狽,但這柄不妨礙他記住路邊的一些比較特殊的地形。比如當初他藏身那個地方茂密的草叢,比如路邊有一片不大但很濃密的林子,比如官道左側大約半里處有一座高坡。

說起來跑步是一項很簡單的運動,誰也沒有想到今年武科居然會有這樣一門考核。嘔吐的現像從出了長安城門開始越來越多,小半個時辰之後其實被甩在後面的人已經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眼看著演武場就在前面,最前面的幾個人開始發力以防被超越的時候。忽然從後面有一個演武院的教授騎馬趕了上來,一邊縱馬一邊高呼。

“第二項考試開始,盡力阻止其他人到達終點!不可傷人性命,不可使用武器,不可使用毒藥……”

這話語聲響起之後,聽到的人全都楞了一下。

只是這一愣神的時間,方解猛然間感覺到背後一陣衝擊力傳來。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腳步猛的在地面上點了一下,雙腿猛的爆發出一股力量,身子如砲彈一樣向前急沖了出去。他沒有回頭也知道偷襲自己的是誰,距離他身後最近的是郴州盧家的公子盧凡。

這個人也是自幼便有才名,盧家在大隋雖然稱不上一流世家,但也是二流頂尖的存在。這種身份的人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從背後向方解下手,由此可見方解在那些世家子弟眼中有著多重的分量。

盧凡沒想到方解能在自己驟然一擊下閃出去,忍不住吃了一驚。他從一開始就在蓄力,即便沒有演武院教授帶來的第二項考核的命令,他也打算在到達演武場之前讓方解退出這場較力。

在他看來,那個卑微的少年邊軍小卒已經在昨天的考試中搶盡了風頭。如果今天武科考試再讓他拿下高分的話,自己別想擠進三甲。畢竟在他看來,自己比起裴初行和謝扶搖那樣的人還略有差距。

可他不認為自己在武藝上會輸給一個小卒。

這蓄勢已久的一擊落空,他難免會有片刻的失神。可就是這片刻,讓他從獵人變成了獵物。

他一拳擊空,還沒來得及收回手臂的時候。安原城校尉​​張狂側腿橫踢正中他的胸口,這一腳帶上了修為之力,雖然將力量控制的很低,但這樣突如其來的攻勢還是讓盧凡吃了大虧。他只感覺自己胸口裡一窒,一口氣緩不上來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張狂一擊得手也不停留,立刻朝著方解追了上去。

“聚!”

一邊飛奔,張狂一邊喊出了一個字。

許多人都沒有聽清他喊的這個字是什麼,但所有的軍務出身的考生都明白這個字的含義。在這個字出口之後,這些軍人立刻加速朝著張狂這邊聚攏了過來。很快,第一梯隊中十幾個軍人便迅速的靠攏在一起。

“鋒矢!”

張狂又喊了兩個字,十幾個軍人只用了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就列成了一個衝鋒陣型。大隋軍隊操練的時候,有二十幾種基本陣型。這些陣型,軍人們早已經熟記在心裡。雖然他們來自大隋各地,雖然他們之前沒有任何配合,但隨著張狂的號令發出,大隋軍人的素質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方解!到陣型中間來!”

張狂吼了一聲,然後加速沖到了鋒矢陣的最前面。

方解回頭看了一眼,大聲道:“我為鋒銳!”

張狂還沒來得及拒絕,方解已經減速融進了鋒矢陣中。為了陣型不被方解加入而擠碎,張狂只好把鋒銳的位置讓給了他。

“大隋雄兵,一往無前!”

退守陣中的張狂大聲喊出了邊軍進攻的口號,十幾個軍人立刻異口同聲的跟著喊道:“向前!”

張狂一邊跑一邊對方解說道:“別勉強,如果有高手上來你只管退到我身後。方解,別和我爭。你是今年咱們軍人中最有希望擠進三甲的人了,咱們軍人自從有資格參加演武院考試以來,從來沒有人能晉入過三甲。你文科已經拿下了五門優異,武科只需再拿下一項考核,進三甲就沒了任何懸念!我們早就商議過,無論如何也要保你過關!”

方解心裡一熱,沒回頭喊了一句:“多謝!但咱們既然已經結了陣,就一起衝到終點去,不丟下一個人!”

“好!”

張狂似乎被方解的話激起了一腔豪情,他伸出手指向演武場的方向大喊道:“咱們一起衝到終點,讓他們看看咱們大隋軍人的威武!”

盧凡強忍著心口裡的疼痛,抹去嘴角的血跡咬著牙又追了上來。他一邊跑一邊對之前從自己身邊漠然跑過去的謝扶搖說道:“泯然兄,你我聯手如何?一會兒你看吧,誰要是落了單都會成為別人攻擊的對象,只有聯手,才會讓別人有所忌憚。”

謝扶搖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腳下一點向前飛掠了出去。

“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聯手,不想被我打暈就別再靠近。”

語氣平淡中透著一股冷漠傲然,似乎在謝扶搖眼裡盧凡根本就不配和他聯手。盧凡咬了咬嘴唇,低低的罵了一句,見前面博陵崔平洲和裴初行依然並肩而行沒有打鬥,他立刻就加速沖了上去。

“兩位兄長,咱們三個聯手如何?”

“如果你之前沒有偷襲方解,我或許會考慮。”

崔平洲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也很冷漠:“剛才你那一拳,無論如何也有失光明。”

“話不能這麼說,偷襲也是兵法一種!”

盧凡大聲解釋道。

嘭的一聲。

盧凡的話音還沒落下去就被胸口傳來的一陣巨大的力度震飛了出去,只是這股力道十分的奇怪,明明很雄厚,可卻沒有傷著他。那股內勁大氣而柔和,將他身子送出去很遠之後摔落在地,卻沒有傷及他的內臟。如果不是出手的人刻意留了情面,這一擊就已經將他打入了地獄。

“你說的不錯”

裴家裴初行收回左手,看了一眼被震飛到了官道一側溝子裡的盧凡淡然道:“偷襲確實是戰術的一種,但連偷襲都失手的人我真沒興趣聯手,不過是個累贅罷了。”

崔平洲笑了笑,指著已經衝到前面去的那十幾個軍人道:“那邊如何?”

裴初行一邊飛掠一邊回答道:“放到演武場外,讓他們儘管加速好了。以他們的修為,跑到演武場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耗盡了力氣。所謂的鋒矢陣,不堪一擊。”

官道上,搏鬥已經在各處展開。

因為那教授突然的命令,人性在一瞬間展露無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23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南扶搖


呈鋒矢陣往前急沖的軍人隊伍漸漸脫離人群,靠在寬闊的官道一側向前迅速前行。他們已經無需再去顧忌落在後面遠處的人,那些人已經沒有了任何威脅。張狂居中指揮,方解為鋒銳,鋒矢陣就如同一支離弦的狼牙箭,勢不可擋的朝著演武場的方向掠了過去。

稍稍比他們靠後一些的是江南謝扶搖,這個錦衣玉面的公子大袖飄擺間如凌雲飛渡,卻不急著超越方解他們,只是墜在鋒矢陣後面,明明神情平淡沒表現出什麼敵意,可在方解看來,謝扶搖所在的位置極要緊,就如一頭伺機而動的猛獸,時刻威脅著鋒矢陣的後隊。

鋒矢陣為大隋軍隊二十幾種基本陣型之一,是極為銳利的衝擊陣型。這種陣型按照道理適用於騎兵戰術,不過大隋純粹的騎兵屈指可數,在對外戰​​爭中,依靠這種陣型攻堅破銳的還是步兵。大隋立國百多年來,對外戰爭從來沒有打輸過一次,靠著的就是訓練有素的步兵和犀利多變的戰陣,無論是對商國,對東楚,對南燕,對南詔,大隋的步兵百戰不敗。

論軍職,十幾個人中張狂最高。按照大隋的軍制,一隊為五十人,設隊正一名,隊副一名。兩隊為一旅,設旅率一名。三旅為一團,設校尉一名。方解在樊固不過是個隊副,說起來和張狂還差兩個級別。

所以,按照大隋的軍規,哪怕這不是一場戰爭,但指揮權還是必須在軍職最高的人手裡。

方解沖在鋒矢陣最前面,就好像狼牙箭鋒利的箭簇。

一開始沖在最前面的人已經在瘋狂加速,唯恐被後面的人追上來。還沒有到演武場之前,方解也不想這麼​​快就和前面的人有所接觸。一旦交手的話,後面的人輕而易舉的就能超過他們。

其實現在處於最前面的人都是一樣的心思,在沒看到終點之前就動手阻攔別人是一件沒有太多好處的事。

演武場的大門敞開,在城樓上站著幾個身穿月白色長袍的教授。看到考生的隊伍衝到門前,為首的教授將手裡的東西猛的抖開,就如同在手心里里放出去一條巨蟒。那是一面巨大的條幅。蟒蛇一樣蜿蜒著展開後從城牆上垂下來,無需仔細去看,上面用濃墨書寫出來的大字清晰可見。

凡不交手而到達終點者,成績無效。

方解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忍不住罵了一句,演武院的教授們怎麼能陰險到這個地步。這個條幅一掛出來,立刻就斷了沖在最前面這些人不交手只追求速度的念頭。本來沖在最前面的也就幾十個人,幾乎每個人都存了一樣的心思。只要能保證處在第一梯隊到達終點就行,沒必要招惹身邊的人。

畢竟到了現在還保持在第一梯隊的人,沒什麼弱者。

就在方解他們陣型稍稍一頓的時候,一直墜在他們身後的謝扶搖忽然凌空而起。如一隻振翅的雄鷹一般從鋒矢陣上面掠了過去,袍袖揮灑之間已經到了演武場的大門前。處在鋒矢陣正中指揮的張狂愣了一下,看了謝扶搖一眼卻沒有下令進攻。

“找別人!”

他只猶豫了片刻就下了決定,只是交手就行,沒必要去招惹實力在所有考生中也排在前列的謝扶搖。這想法和方解不謀而合,聽到張狂的呼喊他立刻朝著最密集的人群衝了過去。在之前他就已經觀察過,這些人中誰的實力強誰的實力弱。

方解直接找上的是六七個聚在一起的考生,這幾個人應該是來自同一郡,看樣子也早就商議好了在比試的時候結盟,為了方便辨認,所以每個人的右臂上都纏著一條紅色的絲帶。這幾個人從一開始就聚在一起沒有分開,雖然彼此之間說不上有什麼默契的配合,但每​​個方位都有人負責,顯然也不是對實戰沒有一點經驗的菜鳥。

這些人論修為來說,單對單的話或許方解他們這邊的人未必是對手。但方解絲毫也不擔心,軍人的戰鬥技巧全部來自於實戰而不是一個人對著書本修行,即便不隸屬於同一支軍隊,但配合起來並沒有什么生澀。團戰來說,方解對他們這十幾個軍人有信心。

“破!”

方解帶動鋒矢陣狠狠的撞進那幾個人的隊伍裡,他身子前傾閃躲開那人迎面打過來的拳頭,左腿拖後,右腿屈膝,左肩有一個明顯的擺動後重重的撞擊在那人胸口上。在接觸到那人身體的一瞬間,方解的右腿猛然繃直,肩膀向斜上方一扛,那人的身子就被這一撞之力震的向後飛了出去。

那人身邊的同伴吃了一驚,來不及救援自己的朋友,只能咬著牙一拳砸向方解的前胸,此時方解的身子剛剛直起來,想要避閃顯然是有些來不及了。

但,方解似乎也沒有一點要避閃的意思。

就在那人的拳頭即將砸中方解前胸的時候,方解左側的邊軍斜刺裡一拳轟在那人的小腹上。這一拳力度不小,那人的身子立刻如蝦米一樣彎曲了下去。方解看都沒看對手一眼,腳下猛的一點向前急沖了出去。後面的邊軍交替變化位置,為方解擋開兩側的攻擊,讓他能全力面對正前面的對手。

這就是大隋軍隊的配合,陣型一發動就如同一台精密運轉的機械。方解一左一右的兩個邊軍將所有的攻擊都擋住,後面的軍人則展開陣型,鋒矢陣瞬間變為三角陣,陣型後隊突然變寬將方解撕開的口子繼續擴大。

就好像一根楔子,狠狠的砸進了對手的陣型裡。

雖然對手單兵實力不俗,但論配合實在沒有辦法和訓練有素的軍人相比。六七個人組成的防禦陣型被方解撕開之後,幾乎是一分鐘之內鋒矢陣就將那幾個人從正中切開。方解並沒有下狠手,以肩,肘為武器將擋在前面的人逐個放翻。現在的方解出手間已經有一種自信,而不是如在樊固時候那樣對一個二品修為的人也要仰視。

片刻之間,他們已經沖開了人群到了演武場大門口。

“別戀戰,往裡面衝!”

張狂對著方解喊了一句,隨即指揮陣型改變方向。

可就在方解才轉過身的時候,他的腳步卻猛然間一頓。

江南謝扶搖,身子筆直的站在演武場門口,雙手負在身後,饒有興趣的看著剛剛衝破了一層阻​​礙的方解他們。

方解是個喜歡了解每一個有可能成為對手的人的人,而就在演武院開考之前他去了散金候府,死皮賴臉的問了許多關於這次演武院那些熱門考生的問題,將吳一道知道的東西挖的幾乎幹乾淨淨。但吳一道給他的消息也沒有讓他滿足,他甚至以不讓沐小腰回大內侍衛處這樣卑鄙的手段又從卓布衣那裡敲詐來一些消息。

所以他知道,站在演武場門口攔住去路的這個叫謝扶搖的年輕男人有些可怕。

謝扶搖非但在年少時就已經以才名而廣播江南,最讓人顧忌的是他另一個身份。武當山三清觀張真人的記名弟子,所謂的記名弟子聽起來就好像他不過是三清觀的外圍弟子罷了。許多世家子弟為了讓自己的名聲更好聽一些,往往都會和比較有名氣的宗門扯上關係。但這個謝扶搖不同,其實他應該算是三清觀張真人的關門弟子。

那年張真人云游江南,偶遇謝扶搖便指著他說此子將來必將如星辰閃耀。

自此之後,張真人每年都會派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赴江南傳道。十幾年間,甚至親自下山四次指點謝扶搖修行。

張真人在道宗中的地位僅次於清樂山蕭真人,但江湖傳言,論修為張真人或許比蕭真人絲毫也不低,甚至還有人說,若不是蕭真人和陛下在還沒有登基的時候就有些淵源,這道宗領袖的地位未見得是他,極有可能是武當山張九指。

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師父,謝扶搖的修為有多高其實可想而知。

所以從一開始方解就沒打算和這樣的人硬碰硬的接觸,可以理解為他怕。承認顧忌擔憂和怕並不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方解這樣一個不能修行的廢柴如果面對高手的時候只有一股子寧死不屈的勁頭,那才是傻的有些丟人。這是考試,不是拼命。即便是拼命,對謝扶搖這樣的對手方解還是會選擇能避開就避開。

但謝扶搖現在就站在演武場大門口,避不開。

看著在自己身前不遠處站住的方解和那些軍人,謝扶搖表情平淡的微微頷首致意。這是一個很客氣也帶著些友善含義的動作,不過方解可不認為他是在示好。有時候打個招呼沒有任何復雜的含義,僅僅是打個招呼。

“你很不錯。”

謝扶搖看著方解說道:“如果不是這討厭的規矩,我倒是想看看你能爬到多高的位置上。雖然你文科五門優異的成績是陛下賞你的,但一個沒有本事的人休想讓陛下這麼慷慨。所以不同於其他人對你有嫉妒和憤恨之心,我對你倒是有些真誠的欣賞。我很好奇一個出身平凡的邊軍隊副,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會讓站在人間巔峰的至尊也投下關注的眼神?不過……從始至終我也沒把你當成對手。”

方解一怔,沒想到這個英俊儒雅的年輕公子會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那麼我們要進去了。”

方解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事實上,我也非常不願意和你成為對手。”

謝扶搖微微搖了搖頭語氣平淡道:“不對。”

方解問:“什麼不對?”

謝扶搖道:“我並不是不願意將你視為對手,相反,你表現出來的東西雖然層次並不是很高,但已經讓人刮目相看,我說不對……是因為只你們這十幾人做對手,不夠。”

方解心裡猛的一緊,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張狂。

這個江南謝公子的意思,竟然是要一個人攔住他們這十幾個人。而且……還不夠。

謝扶搖衣衫飄灑的在演武場大門口負手而立,明明是和眾人都站在一樣的地方,可總有一種他站在更高地方俯視其他人的錯覺,而他這樣的姿態偏偏讓人沒有一絲覺得他很做作的厭惡。

“在昨天之前,本來想平平淡淡的進入演武院也就罷了。所謂的名次,真的對我沒有一點誘惑。但今天我改變了主意,因為昨天你表現的太過耀眼,以至於很多本該比你優秀的人都被你壓了下去。那些人看到你得到陛下獎賞時候眼睛裡的炙熱,讓我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既然有實力,何必刻意低調?之前我想平平淡淡的進入演武院,反而是因為自視過高。展露出本就具備的東西不是傲,我之前不理會名次的想法才是真的傲。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我覺得比起你來我果然還是笨了些。”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方解:“你讓我覺得自己高傲且笨拙,這感覺不好。不爭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比你們強,而沒有打過就有這樣的想法確實是我的錯。所以……那就打一場好了。”

就在他抬起手指的那一刻,方解的臉色驟然一變!

“退!”

他沒有絲毫猶豫的喊了一個字,然後身形向後急退。

可是,第一梯隊的考生差不多此時都被謝扶搖堵在大門口,還能往哪兒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25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直上九萬里


謝扶搖動作很輕緩的抬起手指了指方解,這樣一個簡單至極的動作卻讓方解瞬間變了臉色。因為就在謝扶搖的手指伸出來的時候,方解驟然間腦海裡冒出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一個可怕到能成為別人夢寐的人,同樣的舉止文雅豐神如玉。

那個佛宗的人。

方解雖然沒有與塵涯有過直接交手,但從沐小腰她們的敘述中能想像出塵涯的可怕。一指,擊穿了沉傾扇的精鋼長劍,又幾乎將大犬送進鬼門關。能在大內侍衛處指揮使羅蔚然手下輕鬆遁走,能逃得過情衙和大理寺刑部諸多高手的圍捕。

那個人,也是只用了一根手指。

所以在謝扶搖伸出手指的時候,他心裡的警惕驟然提升到了極致。喊了一聲退之後迅速的向後疾掠了出去,但……即便他已經足夠警惕重視,還是沒有想到謝扶搖的修為竟然已經到了令人震撼的地步。

一指,方解急退。

但方解身邊的同袍沒來得及反應,幾乎是在頃刻間,方解身邊的兩名邊軍同時悶哼了一聲後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看不出有什麼傷痕,但雙目緊閉,身子微微抽搐,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正承受著難以體會的痛苦。

謝扶搖的左手食指緩緩移動再次指向方解,方解的眼神一凜,身子猛的向下一伏,隨即一道勁氣貼著他的後腦向後飛了出去。方解的身後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顯然又有人中了謝扶搖的指法而失去戰力。

“一起動,分開!”

張狂在方解背後喊了一聲,然後壓低身子向前衝了出去。剩下的八九個軍人稍微遲疑了一下也跟著他往前壓,眾人盡量分開,而且保持跑動中不沿著一條直線行進。不斷的變幻著姿勢和方向,八九個人扇面形朝著謝扶搖包抄了過去。

謝扶搖的嘴角微微一挑,伸出左手的中指。

“我指有四法,以四季為名。”

伸出左手中指的謝扶搖語氣平淡的說道:“出兩指,行春法,如春風輕拂,只制敵而不傷人,你們要小心。”

兩指平伸,看不出有任何動作。但誠如謝扶搖所說,他的春字指法如春風拂過,誰能躲得過春風?

接連的悶哼聲響起,俯身向前疾衝的軍人有三人幾乎同時身子猛然一僵,失去重心之後狠狠的摔倒在地上,他們的身子就好像突然變得僵硬如同木棍一樣,直挺挺的倒下去連防護動作都來不及做出。有人的臉直接砸在堅硬的官道路面上,嘴角和鼻子裡立刻就有血冒出來。

謝扶搖的眼神依然平淡,視線一直注視著那個昨天一鳴驚人的少年邊軍。自始至終,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那個少年的身體。那些被他擊倒的軍人,他甚至沒有正眼去看一下。

一出手,技驚四座。

站在城樓上的四個演武院教授幾乎同時臉色微微一變,其中年紀最大的正是昨日在演武院門口迎客的言卿。在他身邊左側站著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教授,看樣子四十歲左右年紀。當他看到謝扶搖出手之後眼神猛然一亮,忍不住低聲嘆道:“這便是武當山的四象指了。”

言卿點了點頭道:“武當山三清觀三門絕技之一,太極拳,兩儀劍,四象指。這個謝扶搖是張真人的入室弟子,能修得四象指本也沒什麼驚人之處。但……以他這個年紀,竟然能將四象指發揮出這樣的威勢也殊為不易了。墨萬物,這四象指比起你們墨溪苑醒神指如何?”

身材高瘦的教授出身名門墨溪苑,成名的絕技正是墨溪苑的不傳之秘醒神指。

“我年輕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知道武當​​山有一門指法號稱天下無雙心中便不服氣。”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自離開墨溪苑之後,仗著自己在醒神指上的幾分修為便自視甚高,覺著天下武學,沒有任何一門功法可以與醒神指相提並論,又怎麼受得了四象指天下無雙的頌揚?於是我單身一人上武當,大言不慚的要挑戰張真人。結果……當時張真人沒有因為我是江湖小輩而置之不理,讓他年僅十六歲的三弟子代為出戰。我以醒神指挑戰,對方以四象指迎戰。”

墨萬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顯然還對當年一戰心有餘悸。

“只三招我便落敗,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但!”

他看著謝扶搖道:“我卻不認為武當山的四象指就真的強過我墨溪苑的醒神指,只是我修為太低罷了。修為不同與功法並無太大關聯,是我自己當年無知而不是功法不如武當山。這個謝扶搖,已經有當年擊敗我那人三分修為,這些人沒一個是他對手。即便那十幾個軍人同上,也未必能贏。”

“不是未必”

言卿笑了笑道:“是肯定贏不了。”

就在這個時候,下面官道上忽然又生變故!

墨萬物臉色一變忍不住低聲驚呼了一聲:“他怎麼能如此高傲?即便修為不俗,也沒有到這樣目中無人的地步吧!”

崔平洲見方解他們十幾個邊軍,短短一兩分鐘之內就被謝扶搖放翻在地四五個,他忍不住心裡一驚,但很快就笑了起來:“咱們走吧,那些軍武出身的考生被難纏的傢伙纏上了,倒是省得咱們費力。一會兒進了演武場之後隨意料理幾人,也算動了手。”

站在他身邊看著謝扶搖有些出神的裴初行搖了搖頭道:“你先走,我還要再看一會兒。”

崔平洲無奈的笑了笑,說了一聲武痴。隨即邁步往前走了出去,他先是對站在大門正中的謝扶搖抱了抱拳,說了一聲借過,然後就要繞過去。卻見謝扶搖微微搖頭,然後伸出了左手無名指。

一瞬間,一股凌厲的勁氣撲面而來。

崔平洲一驚,身子向旁邊一閃躲開了那道勢如春風撲面的內勁。還沒來得及問謝扶搖為什麼對自己出手,之前被他閃過的那道內勁竟然如有生命一般,在他身後繞了一個圈子再次朝著他攻了過來。

“自大!”

崔平洲罵了一聲,單掌往前一推,丹田氣海裡的內勁湧入左臂,一股內勁噴薄而出狠狠的和那股指勁撞在一起。他本以為謝扶搖這分神攻過來的一指全憑突然,沒有什麼力度,可兩個人的內勁才一接觸他就知道自己錯了。那指勁竟然帶著一股旋轉,如激射而出的羽箭一樣瘋狂的往他內勁佈置的防線裡面鑽。

自己單掌發出的內勁,竟然擋的越來越吃力。

“好古怪的指法!”

崔平洲低呼了一聲,撤勁,身子一閃再次躲開。只是那道指勁卻靈動異常,兜了一個圈子之後再次向他襲來。崔平洲皺眉,雙腳一錯身子橫著栽倒下去,在即將貼到地皮上的時候忽然又蕩了回來,如不倒翁似的躲開了那一道指勁。

就在他躲閃的時候,窺到了機會的郴州盧凡冷笑了一聲。忍著心口裡的疼,雙腳猛的一點地向前急沖了出去。眼看著就要衝過謝扶搖身邊的時候,忽然一股凌厲之極的指勁狠狠的戳在他小腹上。

盧凡保持著向前疾衝的姿勢狠狠的砸在地上,鼻子撞在地面上之後立刻就噴出來一股血。

但這並不是讓他害怕的事,讓他驚恐萬分的是那指勁飛快的鑽進了他的氣海之中,然後迅速在將他的氣海封住,所有開竅的氣穴也幾乎是在同時被封閉,渾身身上竟然使不出一丁點的力氣來。

那指勁就如同一把鎖,將他的氣海牢牢困住!

在他倒地的同時,之前被方解他們沖散的那六七個人互相看了看,交換了一下眼神後同時發力,六七個人一邊往前跑一邊來回交錯位置,就好像六七條來回追逐的游魚一樣,迅速的朝著大門方向遊了過去。

謝扶搖的視線暫時從不斷閃躲著的方解身上移開,看了看那衝過來的六七人後緩緩的將左手尾指伸出。這一直探出之後,沖在最前面的兩個人立刻悶哼一聲栽倒了下去。與盧凡一樣,氣穴氣海都被封死,提不出一點力氣來。

而且這股指勁極為靈活,封住一人之後迅速找上下一個人。就好像一條一條動作迅疾且無形的小蛇,在半空中盤旋突襲。

“此人修為”

言卿看著下面纏鬥的場面忍不住一嘆:“在這界演武院考生中,只怕無人可敵了。如此年紀,竟然已經晉入七品境界。若是全力施為的話,便是你我只怕也要頭疼。這樣怪異的指法,防不勝防。”

墨萬物笑了笑道:“言兄倒是不吝讚美,此子雖然修為不俗,但說讓你我也為之頭疼,還遠沒有這個實力。不過說起來,我如他這個年紀的時候,以當時醒神指的修為,好像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言卿嗯了一聲,沒有繼續說話。

因為他發現,謝扶搖居然還沒有停手的意思。此時已經伸出左手四指,攔住了至少二十個考生不能進門。可他似乎對這樣的戰績並不如何滿意,竟然左手拇指也慢慢伸直,將第一梯隊剩下的十餘個人也纏了進去。

“以一敵三十。”

墨萬物嘆道:“看他樣貌溫和談吐文雅,想不到卻是個瘋子。”

他才說完這句話,就看到謝扶搖忽然慢慢的側頭看向城樓這邊:“方才先生說四象指當不起天下無雙這四字,學生也是這樣認為。天下武學博大精深,僅憑著一門指法怎麼可能獨步江湖?所以學生一直想知道,這四象指的破綻何在。而要找到自身武學的破綻,非戰不能。請問先生,今日考核是不是允許向任何人挑戰?”

“是”

墨萬物下意識的回答了一句。

“那好,請先生不吝賜教。”

謝扶搖語氣平淡的說完這句話,然後抬起右手,以食指遙遙指向墨萬物:“夏法,指如驚雷。”

嘭的一聲輕響,就如一道極細微的閃電驟然在半空出現,只一個恍惚就到了墨萬物身前,指勁真如閃電一般迅疾凌厲。那指勁幾乎變成了實質似的,微微泛著一種電芒般的光彩。

“狂妄!”

墨萬物冷哼了一聲,抬手輕彈,以一縷指勁迎了過去。兩道指勁一接觸,四周的空氣都為之​​一盪!

墨萬物臉色一變,指法也跟著迅速的一變:“想不到四象指還有這般變化,看來當年擊敗我那人還留了余力!”

“代師尊傳授​​我指法教我修行之人,正是當年擊敗你的三師兄。”

謝扶搖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看向眼神越來越明亮的裴初行道:“既然兄長心癢難耐,何不出手”

右手,中指。

遙遙指向裴初行!

“既然要打,那就試試我到底學來師兄幾分修為。又讓世人看看,武當山的絕技是否名不虛傳。”

兩手平伸的謝家公子,如一頭扶搖直上九萬里的鯤鵬,眼神平靜,卻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傲然。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26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夏法驚雷
   

方解在不停躲閃中側眼看了看,發現就連至少有四品上修為的張狂也倒了下去。十幾個軍人,現在只剩下他自己還沒有被古怪的指法放翻。方解不能修行,感知不到天地元氣,但他能感覺到那股指勁一直纏著自己,只要自己停下來或許立刻就會被擊中。

這感覺,就好像方解駕駛的戰機被敵人的導彈鎖定。

有些惱火,有些憋屈。

對手明明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可就是沒有辦法甩開那惱人的指勁近身搏鬥。方解的所有的搏殺技巧都在近戰,而現在這個距離只能被動的閃躲。和修為高深的人交手方解才更加真切的體會到能修行的好處,自己身體就算再強壯又有什麼用處?根本無法靠近對手的身體,而只能被對手靈活運用的天地元氣逼的手忙腳亂。

此時的謝扶搖,似乎已經失去了盡快趕到終點奪取高分的興趣。他全神貫注的體會著戰鬥的樂趣,原本平靜的眸子裡也開始有一種火熱蔓延出來。男人都有戰鬥的慾望,一旦被激發出來就會如傾瀉而下的瀑布一樣難以阻擋。

有人曾經說過,人的骨子裡都有一種暴戾野蠻的東西。無論多麼斯文儒雅的人,在某些時候也會按捺不住這種原始的廝殺慾望。事實上,無論男女。

方解的身形向後一退,腳步在平坦的官道上滑出去很遠。他停了下來,然後緩緩的站直了身子。他能感覺到那股指勁也隨著自己動作的停止而在前面不遠處停住,如有生命般觀察著自己。

方解的胸口微微起伏,不間斷的閃躲讓他消耗了不小的體力。他的額頭上已經密佈著一層細密的汗珠,陽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種淡淡的光彩。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不甘心的又一次嘗試著去感應自己的丹田氣海。毫不例外的一無所獲,他甚至連失望的心情都沒有。盯著不遠處那個也在看著自己的江南公子,方解似乎感覺到對方有意在戲弄自己的心態。

他停,那指勁也停。

他動,那指勁糾纏不清。

腦海裡快速的閃過無數念頭,如何能近身是方解必須解決的難題。不能近身,他就只能在距離演武場大門咫尺之遙的地方被人戲弄。但凡是一個男人,這種被戲弄的感覺都不會讓人覺著舒服。

哪怕,從一開始方解就承認自己處在弱者的地位上。

能修行的人可以隨意控制天地元氣,轉化成自己的內勁制敵破敵。方解見多了真刀真槍的對決,在來長安城的半路上用他的橫刀也殺過不少人。甚至還有一個四品修行的情衙高手,在大意的情況下被他一刀斬之。可方解知道,若是當初那個情衙的高手全力對付自己的話,他或許沒有一分勝算。刀刀見血的廝殺,和這種與修行之人的對決大不相同。

今天,他再次體會到了這種沒有一分勝算的無力感。

“不要妄自菲薄……你現在已經不是在樊固小城時候籍籍無名的一小卒,大可以將自己的眼光放的高一些。你在演武院考試的時候所要直面的對手也不會是無名之輩,你能被那些才名播於天下的青年才俊視為對手,何嘗不是對你的一種肯定?有幾個年輕人,能被裴家的裴初行,虞家的虞嘯,江南的謝扶搖視為對手?”

這是在考試之前,散金候吳一道對方解說過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再次在方解的腦海裡響了起來。

“什麼時候你體會到了自己的強,或許就不會對那些你眼中的強者有懼怕之意了。而你什麼時候無所畏懼,我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是壞事……毫無疑問將壞的非常徹底,讓別人充滿畏懼。”

當時吳一道說這句話的時候,方解以為他不過是在說句客氣話罷了。可是再次想起來,方解忍不住心中一動。

“當我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強大,就不會再對強大的對手有懼怕之心?可我的強大在何處,我當如何發現?”

他問自己,卻一時之間找不到答案。

方解轉頭看向四周,發現還能在謝扶搖指勁下不倒的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博陵崔平洲雖然看起來有些狼狽,但卻依然沒有被指勁擊中,而名氣與謝扶搖一樣大的裴初行卻展露出自己的強勢,他緩步前行,一邊走一邊如抬手驅趕蚊蟲那樣擺動手臂,纏著的指勁就被一次又一次彈開,看起來,那指勁在他面前似乎沒有什麼能力占到便宜。

而另一個奪魁呼聲很高的青年才俊,虞家的公子虞嘯則站在路邊冷冷的看著大門口的謝扶搖,眸子裡沒有什麼感情。他負手而立,似乎沒有被指勁攻擊。但方解感覺的出來,是那道讓人防不勝防的指勁無法突破虞嘯的防禦。看起來虞嘯沒有任何動作,但毫無疑問他早已將內勁佈置在自己身體周圍。如銅牆壁壘,謝扶搖的春法拂風指勁根本穿不過去。

而在城牆上,被謝扶搖指法引入戰團的演武院教授墨萬物的臉色則有些難看。他不停變換指法應對謝扶搖的攻勢,似乎是自持教授的身份不能盡力施為所以顯得有些惱火。但毫無疑問,謝扶搖對他的攻勢與對其他考生的攻勢截然不同。謝扶搖對考生們運用的是春法拂風,如風拂面,指勁相對柔和。而對墨萬物用的是夏法驚雷,指勁如奔雷,隱隱間能聽到雷聲翻滾。

方解的視線又看向那些被謝扶搖制服的考生,發現每個人都躺在地上微微抽搐著。似乎是想拼勁力氣再次站起來,可卻沒有一分力氣可以使用。即便如張狂這樣的修為,也如一條被按住的春蠶般毫無掙扎之力。

他們失去了力氣。

方解想到這裡的時候,忽然眼神一亮。

他們失去了力氣,人在什麼時候會變城這樣?

眼睛忽然明亮起來的方解引起了謝扶搖的主意,從一開始他確實就沒有對方解盡全力攻擊。如他自己所說,他想看看這個昨天被陛下親手托起來的少年郎極限在何處。他不認為一個能引起陛下關注的人,會在自己春法指勁下毫無還手之力。他下意識的覺著,如方解這樣的人必然有自己的秘密和絕不會輕易暴露出來的本事。

所以他在等。

他已經視方解為對手,所以希望能更多的了解對手。

如春風般無所不在的指勁用以製敵,這是武當山四象指法的精妙所在。四象指,四種指法,變化萬千,每一種的指法施展出來的攻擊方式各不相同。武當山號稱有三種絕技,太極,兩儀,四象。與清樂山一氣觀的絕學大周天小周天並稱為道宗五絕,雖然四象指排名在五絕最後,可既然能名列五絕又豈是徒有虛名?

他想試探出方解隱藏起來的實力,可看起來方解狼狽的不似有任何隱藏的實力。

就在他已經開始失望的時候,方解明亮的眼神讓他心中一動。

要來了麼?

謝扶搖嘴角挑了挑,左手食指微微一動。那股蟄伏在方解面前的指勁忽然動了起來,直奔方解的小腹。

方解平緩的呼吸了一次,沒有再閃躲。而是向前跨出一步,面色平靜的走向謝扶搖。這一步才邁出去,他就感覺自己小腹上一涼。然後一道靈動如蛇的勁氣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品嚐美食般使勁的往他小腹裡鑽。這種感覺讓人有些噁心,越是感覺那指勁如蛇就越覺著噁心。

可不知道為什麼,當感覺到小腹上一陣異動的時候,方解非但沒有大驚失色,反而笑了笑。

這一笑,讓謝扶搖瞬間睜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

他喃喃的低語了一句,眼神中都是疑惑和震驚。

方解雖然無法感知天地元氣,但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謝扶搖的指勁鑽進了自己小腹中。那股指勁靈蛇一樣在他的小腹裡快速遊走,而這遊走似乎沒有什麼針對性,有些盲目。就好像找不到歸處一樣,在方解的小腹裡來回亂竄。

終於,這指勁似乎是發現了什麼。極迅速的撲向方解那可憐的只開了七處的氣穴,然後迅速的鉤織成了一道封鎖,想將方解的內勁封死在氣穴中。於是,當方解感覺到這一切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笑的格外明媚。

這種手段,對他果然沒用任何意義啊。

那道指勁,鑽進他的小腹之後就開始不停遊走。是因為它找不到方解的氣海!好不容易發現了幾處開了的氣穴,封住之後卻還是沒有絲毫意義。因為那氣穴裡空空如也,本來就沒有一分內勁!

本來無一物,還怕個毛?

所以方解笑,開心的笑。

他的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再次邁出,看著不遠處越來越震驚的謝扶搖筆直的走了過去。方解的步伐一點兒也不快,可每一步似乎都踩在謝扶搖的心坎上。讓謝扶搖難以自製的生出些許緊張,甚至有些害怕。

第一次,這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四象指對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任何作用。當初武當山張真人的三弟子代師授藝的時候對他說過,四象指春法拂風封人氣海氣穴,凡中指者再無反抗之力。哪怕是修為比他要高深一些的人不小心被春法束縛,也難以再調用氣海內勁。當然,若修為高出他太多,或是防禦嚴密,那這相對柔和的春法指勁將毫無作用。

方解一步一步走向謝扶搖,眼神裡自信的神采越來越迷人。

站在城樓上的演武院教授言卿將視線從墨萬物的身上移開,看到方解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一聲極低的驚呼。

“咦?這是怎麼回事?沒有道理,沒有一點道理!”

就在低聲驚訝的時候,從他身後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聲音:“還不算太魯鈍,我還以為他一直察覺不到自己在這場比試中的優勢呢。這個小傢伙,難道還不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一塊不得了的寶貝?”

聽到這句話言卿立刻回頭,然後躬身施禮:“見過院長。”

突然出現在言卿身後的正是演武院院長周半川,他輕撫著鬍鬚點了點頭。緩步走到前面,往下看著那個信步前行的少年說道:“今年演武院的考試,真讓人滿意。本來一個江南謝扶搖就算不能一騎絕塵也差不了許多,可偏偏遇到這麼一個怪胎。”

“怪胎?”

言卿沒明白週院長的意思。

周半川微微頷首道:“嗯,怪胎,或許是大隋立國百多年來,最大的一個怪胎。比起雍州羅蠻子……似乎還要怪一點。”

“夏法,驚雷!”

謝扶搖的眼神猛的一凜,指向方解的手指微微一曲後迅速繃直。一道與之前春法指勁截然不同的內勁噴薄而出,因為那指勁太過迅疾,以至於他手指前面的空氣也為之一盪,甚至肉眼能看出那空氣蕩漾出去的波紋。

之前的春法指勁無形,而此時他的夏法驚雷卻有形。

那是一道帶著淡淡發白的電芒色彩的指勁,比之前的春法指勁也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凌厲了多少。才一出現就到了方解的小腹前面。方解身子只微微一頓,那指勁便如刀子一樣狠狠的刺進了方解體內。

一瞬間,方解的嘴角就因為痛苦而抽搐了幾下。

如果之前的春法指勁沒能對他造成一點兒傷害,那麼這一道夏法驚雷是凌厲如刀般在他小腹裡來回割了一個遍。如果換做別人,氣海只怕承受不住這樣霸道的攻勢而氣海破裂身死殞命。

但方解沒有。

雖然他感覺到小腹裡刀絞一樣的疼,疼的有些忍耐不住。但他卻死不了,沒有氣海,談何破?

也正是因為疼,方解臉開始扭曲變得猙獰,那一雙眸子漸漸變成了赤紅色。他繼續前行,一步步邁向謝扶搖。後者顯然越來越驚懼,一指一指不斷彈出。那迅疾如電的驚雷,一指一指沒入方解小腹。

方解的嘴角溢出一絲血跡,此時的他,那雙眸子已經徹底變成了赤紅色。

“你想殺我?”

猙獰著表情的方解走到謝扶搖身前,赤紅的眸子直視著對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

在謝扶搖難掩驚慌的視線中,少年郎抬手忽然一拳轟在他的下頜上。這一拳自下而上,勢大力沉。雖然是拳,但用的是老瘸子一式刀的招式。

嘭的一聲,驚艷了所有人的江南謝公子如砲彈一樣被方解轟飛了出去。狠狠的撞在演武場的城牆上,砸碎了幾塊青磚,震落了一片灰塵。

半空中,灑下一路鮮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28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有資格做對手
   

當謝扶搖被擊飛出去之後,所有的指勁如歸巢之鳥一般飛了回來。並沒有消散無踪,當然,感知不到天地元氣的方解沒有發現這一點。此時的他猙獰的如同一頭洪荒猛獸,眸子裡的赤紅看著格外的嚇人。

一拳將謝扶搖轟飛出去之後,方解看了看那個從牆壁上緩緩滑下來的江南公子。他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腳下一點,身形驟然向前,下一秒,已經到了謝扶搖的身邊。方解垂頭,血紅的眸子直視著謝扶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想殺我?”

他的語氣陰冷的好像萬年不化的堅冰,讓人停了不寒而慄。

此時的方解,給人一種他是某種失控的野獸般的錯覺。謝扶搖扶著牆壁試圖站起來,嘴角上掛著的血跡顯示出他受了不輕的傷。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在方解揮拳的那一刻將丹田的內勁全部調集起來做出防禦的話,這一拳換做打在一個普通人身上,只怕能直接轟碎他半邊頭顱。

“回答我”

方解俯身看著謝扶搖說道。

這個之前還以一人之力阻擋三十幾個人進門的江南公子,此時哪裡還有一分的強勢?這一拳,直接將他從雲端打落塵埃。他骨子裡的自負,也被這一拳打的支離破碎。從修行開始,謝扶搖就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被人逼到這個地步。

“是”

他抹去嘴角的血跡回答,抬起頭看著方解如實回答。

一股濃烈的塵煙猛然間炸了起來,謝扶搖的身子竟然被方解一腳狠狠的踩進了堅硬的官道裡。塵土飛揚中,驕傲的江南公子被踩的身子向前對折,後背深深的陷進了路面之中。煙塵激盪,紅眸少年殺氣凜然。

“因為你覺得我威脅到了你,你就準備下殺手?”

方解收回踩在謝扶搖小腹上的腳,緩緩的蹲下來看著謝扶搖的眼睛問道:“你將指法變幻的那一刻,心裡的殺念是不是已經不可阻止?不同於之前你將其他人封住氣海只是製敵,你是想以更凌厲的指勁轟碎我的氣海。如果我死了,你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相反,你會開心於自己提前幹掉了一個對手。是嗎?”

謝扶搖哪裡還有力氣回答,哪裡還能回答?

方解這一腳實在太重了些,直接將他的身子踩著鑲嵌進了官道地面中。

“所以……”

方解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俯視著謝扶搖說道:“我現在殺你,也不必有什麼愧疚。”

他抬起腳,對準了謝扶搖的額頭。

“方解,不要!”

稍微恢復了一些體力的張狂見方解要殺人,立刻掙扎著喊了一聲。其他軍人也喘息著呼喊,試圖阻止住方解犯錯。而站在城門樓上的那幾個教授見方解再次抬起腳也是臉色大變,言卿身形一閃從城樓上躍了下來,猶如一道白光般沖向方解。但他在距離方解不遠處卻不能再向前,唯恐方解這一腳毫無顧忌的踩下去。

“大膽!”

“夠了!”

喊大膽的是崔平洲,雖然他被謝扶搖的挑釁激怒,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謝扶搖被方解一腳踩死。喊夠了的是裴初行,他目光陰寒的盯著方解充滿了敵意。無論如何,在他們眼中謝扶搖和他們才是一類人。倒是站在一邊的虞嘯依然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只是看著這突變的局面,似乎有些失神。

方解的腳停在謝扶搖的額頭上面不遠處,他回頭慢慢的掃了眾人一眼,冷冷笑了一聲後說道:“我如果踩裂他的頭顱,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很過分?在你們看來,我若是這一腳踩下去就是不能容忍的齷齪事對不對?你們會憤怒,甚至覺得我踩在謝扶搖身上的腳對你們也是一樣的侮辱對不對?那麼,如果剛才是謝扶搖一指擊碎了我的氣海而殺了我的話,你們會怎麼樣?”

方解冷冷的視線中透著一股殺意,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意。

“你們會說,可惜可惜,是吧?但你們會原諒謝家公子的失手,會原諒他一不小心殺死一個出身卑微的邊軍小卒。因為在你們看來,你們這些世家之人哪怕殺一個人也不過是可以原諒的細小過錯。暗中稍稍使些手段,殺死個人不會對你們有什麼影響。而我這一腳踩下去,就是大逆不道十惡不赦?”

方解搖了搖頭,冷笑。

“你們的憤怒,充滿了正義啊。”

說完這句,他將腳緩緩的踩了下去。

“殺一個手下敗將而毀了自己前程,值得?”

就在這個時候,演武院週院長從城牆上緩緩的飄了下來。不是墜落,而是如半空中有一朵雲朵托著他的雙腳一樣的緩緩落下。他負著手,看著方解語氣平和的說道:“踩死一個試圖殺死你的人好像沒有什麼過錯,雖然有違演武院的規矩,但老夫親眼看見是謝扶搖下殺手在先,誰也不能冤枉了你這是蓄意殺人。如果非要說的話,也只能勉強算是過失殺人。”

“但……”

落下來的周院長緩步走向方解,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即便不被問罪,能收穫什麼?一時的痛快?還是接下來幾個月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懊惱?不可否認,你如果連這點憤怒都控制不住的話,也沒有機會懊惱幾十年,甚至連幾年都沒有。”

方解轉頭看向周院長,微微皺眉。

周院長微笑著說道:“我不會跟你說什麼以德報怨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屁話,在我看來有仇自然要報仇。他打了你,你自然要打回去,無可厚非。如果他打了你,你卻忍氣吞聲,這樣的人我演武院也不會收。沒有男兒血性的人,還是去找個富貴人家做小公子的好。不過……有血性不等於犯傻,這兩者只在一念之間。”

“您為什麼要勸我?”

方解忽然問周院長:“以您的修為,只需勾勾手指就能阻止我,甚至將我擊飛出去,砸成一灘爛泥對不對?”

周院長搖了搖頭道:“不對……我要想把你砸成一灘爛泥,真用不著勾勾手指。”

“好”

方解緩緩的吸了口氣,將腳從謝扶搖的額頭上收回來。

“那就不殺。”

演武場土城前,按照時限趕到這裡的考生並不多。因為早晨吃太飽的緣故,有很大一部分人在半路上就已經吐的沒了力氣。而另一部分人,則在途中的拼鬥中被擊敗而失去繼續向前的能力。

當太陽掛在南邊天空正中的時候,演武院的教授宣布這兩項考核結束。所有沒能按時到達土城的考生,一律不及格。在規定時間內到達土城的考生,都可以得到優異的成績。這樣的評分標準,看起來寬鬆的讓人讚嘆。

而事實上,按時到達土城的一共才六個人。

方解背著張狂是第三個到達土城的,比他快的是博陵崔平洲,裴家裴初行。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明明對謝扶搖有些看法的虞嘯,卻將謝扶搖攙扶起來一路走到了土城門口。只有他們六個人,得到了優異成績。

這樣的拼鬥,怎麼看都有些慘烈。

方解將張狂放下來,讓他靠坐在土城城牆邊休息。大口喘息著的張狂感激的看了方解一眼,說了一​​聲謝謝。

方解沒說話,起身往回走。

張狂看著那個少年的背影追問了一句你去幹什麼?方解沒回頭的回答說帶兄弟們到終點。張狂一怔,然後大喊已經超過時限了。方解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的繼續往演武場大門口走。

那些被封住了氣海的軍人在謝扶搖被擊倒之後雖然得以自由,但氣海被束縛後他們很難在短時間內恢復體力。十幾個軍人都還躺在演武場大門口,有人掙扎著爬過去詢問同袍的傷勢。

方解走到門前,看了看那些喘著粗氣的同袍們說了一聲抱歉。然後走過去攙扶起一個邊軍,將他背在自己背上大步往土城的方向走。不管背後的同袍如何勸他放下自己,方解只是搖頭不回話。他就這樣一個一個的將那些沒有恢復體力的軍人背到土城城下,挨著張狂將他們放下。

來來回回,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注視著那個少年郎心中翻騰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後來,陸陸續續趕到的軍人們幫助方解將剩下的最後三四個人抬回來,默然間,所有軍武出身的考生都緩緩的聚集在方解這邊,他們看著這個比所有人都要小的少年,眼神中都是一種真摯的尊敬。

靠著土城城牆坐了一排的軍人們,他們雖然還沒有恢復體力。但卻幾乎在同時抬起自己的右臂橫陳在胸,朝方解行了一個最標準最莊嚴的大隋軍禮。

當他們抬起右臂的時候,那些圍攏過來的軍人們也做出同樣的動作。聚集在土城外面密密麻麻的軍人考生,對那個少年心悅誠服。

大隋軍人,不拋棄,不放棄。

方解微笑,抬起右臂回禮後撲通一聲在地上坐下來。他抬起頭看了看碧藍如洗的天空,忽然大聲笑了起來。在笑聲中,少年伸開雙臂向後躺了下去。瘋了似的躺在地上傻笑,張狂跟著他笑,到後來所有的軍人都跟著他笑,看起來他們笑的都好傻。

那些世家出身的考生看白痴一樣看著那些軍人,滿眼都是鄙夷。

虞嘯將謝扶搖在地上放下來,他看了看謝扶搖嘴角上的血又看了看胸口衣服上那個清晰可見的腳印。

“帶傷藥了嗎?”

他問。

謝扶搖緩緩搖了搖頭。

虞嘯嘴角挑了挑道:“自負的人才不會帶著傷藥。”

他從袖口裡摸出一個瓷瓶遞給謝扶搖道:“雖然比不得你們武當山的靈丹妙藥,但對你的傷勢應該有點作用。那傢伙已經留了手,不然你怎麼可能連一根肋骨都沒斷?看著像是個莽撞的,可仔細想想好像他的心機比誰都深沉。不過看他剛才來來回回背著那些軍人走的樣子還真有點傻……你覺得他傻嗎?”

謝扶搖打開瓶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立刻飄了出來。他倒出一顆傷藥放進嘴裡,微微皺著眉頭嚥下去。

“傻?”

他忽然笑了笑說道:“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透過一敗看清楚他,還是這一敗敗的毫無意義。剛才我一直看著他來來回回的背著人走,忽然感覺傻的不可救藥的那一個是我才對。他將那些軍人們都背到土城下面,在別人眼裡看著是一件傻子才會做的傻事,可仔細想想這傻事做完之後的收穫之大,能讓今天所有嘲笑他傻的人妒忌的想撞牆吧。他作勢要殺我,看到他背著那些人走回去的時候我才明白,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殺我,又怎麼會需要別人勸才能想明白?”

“也許你把他想的太高深了。”

虞嘯站起來,看著方解那邊說道:“也許是你心裡的黑暗作祟,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是個有情有義的傻瓜白痴?”

“有情有義?”

謝扶搖撇了撇嘴,感受著小腹裡暖烘烘的感覺。這麼快就能發揮藥效,顯然虞嘯送他的傷藥絕不是凡品。

“或許吧,如果他真是那樣的人,我想應該佩服他……但是你,為什麼要幫我?”

他問虞嘯。

虞嘯側頭看了一眼謝扶搖,笑了笑說道:“有資格和我做朋友的不多,你算一個。”

“那他呢?”

謝扶搖指向方解。

“他?”

虞嘯沉默了一會兒,很認真的回答道:“他沒資格做我的朋友,但……有資格做我的對手。”

“謝扶搖”

“嗯?”

“為什麼要留手?你的四象指法,絕不可能只修行到了夏法驚雷。”

“總得留點什麼。”

謝扶搖笑了笑,掙扎著站起來看向那群軍人:“誰知道那個傢伙,是不是還有什麼藏起來的本事?所有事都大白於天下,那將會是一個多麼無趣的世界?”

土城上,周院長看著考生們面帶微笑。

言卿有些感慨的在他身邊說道:“倒是好驚險,現在才知道您為什麼說那個方解是個怪胎了。”

“驚險?”

周院長搖頭道:“一個贏的恰到好處,一個輸的恰到好處,哪裡有什麼驚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58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六章 來人,放狗!


演武院考試,文科五門武科四門,看起來好像文科比武科似乎還要重要些,但事實上武科的考試雖然少一門,但其分量遠比文科要重的多。要知道是太宗在位的時候演武院考試才加入文科,太祖初創演武院一直只有武科四門。

隨著大隋的國力越來越雄厚,國基日趨穩定之後,皇帝對於文人的重視漸漸的提升起來,大隋以武立國,但治國終究靠的還是文人。武夫治國,只怕越治越亂。大隋的皇位到了太宗的手裡,他登基之初第一件事就是定下規矩演武院考核必須加入文科。雖然當時頗為爭議,但太宗皇帝力排眾議堅持自己的決定。

於是,就有了當年李嘯九門優異的驚採絕艷。

到了後來,太宗皇帝的遠見不得不讓人欽佩。演武院如果招收的學生都是純粹的武夫,對於大隋的軍隊乃至於國家根本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修為高深的人未必就是將才,而能衝鋒陷陣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般的猛將,終究只是猛將,而不是帥才。

大隋歷來不缺猛將。

但,即便文科考試已經被人們接受。可在演武院中還是以武科成績為重。比如方解的文科五門優異,論分量來說絕對比不上武科四門優異,甚至比不上三門優異。文科再好,若是在武科考試中一塌糊塗的話,最多能做個文職。雖然軍中文職和朝廷文官有著本質的區別,可既然從軍卻不能領兵畢竟是一件大憾事。

文科五門優異,這成績還有極大的水分。如果不是陛下愛惜其才一隻手將方解托起來,論真本事方解能在文科考試中拿三門高分就算不錯了。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方解對武科考試極為看重。

在到達演武院之前,方解是從暢春園裡出來的。而就在頭天晚上,皇帝結束談話的那句話讓方解更加不敢懈怠。

“朕既然兩次見了你,就是因為知道你是有些本事的。但你現在表現出來的本事還不足以讓朕對你刮目相看,想有個好前程,明兒武科考試的時候再拿下幾個優異讓朕看看。朕從不吝嗇賞賜,有本事你就多從朕手裡拿走一些。”

這話中不無激將的用意,但也是明確告訴方解,只要你把自己的本事露出來且讓朕滿意的話,朕肯定會重用你。

方解怎麼能錯過這樣的機會?

既然到了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那就絕不僅僅只有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

在演武場土城外躺在地上放聲大笑看起來有些傻的少年,最起碼在武科考試中也證明了自己。他才懶得理會那些世家子弟或是鄙夷或是憤恨的眼神,他只享受著自己更進一步的成就感。被人嫉妒,何嘗不是成功?

武科四門考試,前兩門其實應該算並為一門。但考核的成績還是要按兩門來算,能再拿到兩個優異,進入演武院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如果說七門優異還不能保證他進演武院的話,那隻能說這世界上沒了公道。

躺在地上休息了小半個時辰之後,站在土城城牆上的演武院教授宣布第三項考試準備。

第三項,是騎射。

演武院飼養的戰馬都在演武場中,而演武場寬大平坦的校場足夠那些考生們展現自己的騎術和射藝了。不管有沒有從前兩項考試的消耗中休息過來,考生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再賴在地上不起來的權利。除非他們想就在此時放棄考試,可身為隋人,骨子裡的驕傲讓他們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可以失敗​​,但絕不能放棄。

差不多緩過來精神的張狂站起來,伸手拉了方解一把笑道:“考試之前我就說過,咱們軍伍出身的考生都在盯著你。自從陛下准許咱們穿號衣的參加演武院考試以來,連續三屆考試三甲都沒有一個軍人擠進去。甚至沒有一個軍人能擠進前十,這雖然算不得什麼恥辱,可終究是讓人心裡不舒服。”

他拉起方解,拍了拍方解的肩膀微笑道:“再努努力吧,兄弟們都看著你呢!”

“我是典型的小富即安。”

方解笑了笑道:“你可別把為軍人揚眉吐氣這麼沉的擔子壓在我肩膀上,我扛不住。”

“到了現在,不壓給你還能給誰?”

“與其壓給我擔子,你真不如壓給我點銀子。說起來,銀子給我的動力絕對比擔子大。”

張狂白了他一眼後看著那些準備考試的軍人們,有些感慨的說道:“其實包括我自己在內,哪一個軍武出身的考生不希望自己是那個萬眾矚目的英雄?誰不想成為所有人敬佩的優秀者?誰不想擠進三甲而寫進演武院的記錄中光宗耀祖青史留名?但是,到了現在我們都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沒有機會完成夢想了,你可以。”

“幸好你還可以,不然讓我們心裡怎麼能舒服呢。”

方解看了看校場那邊,有些無奈的攤了攤肩膀說道:“好吧,雖然我不想矯情……下一門考核騎射,但我的馬卻還在城裡。”

這句話剛說​​完的時候,方解就看到演武院那個漂亮的女教授丘餘牽著他的赤紅馬從遠處緩緩走了過來。張狂忍不住笑了起來,盯著方解的臉說道:“俊俏少年郎,模樣好看些果然還是有用的啊。你若是能在搞定考試之前先把考官搞定了,這才是讓兄弟們佩服你的真本事!”

“滾蛋!”

方解笑罵了一句,拍打了幾下身上的塵土迎著丘餘走了過去。

“多謝先生!”

方解先是俯身施禮,然後從丘餘手裡接過韁繩。赤紅馬似乎有些不適應這個眸子是白色的女人,顯得有些局促。當看到方解的時候,顯然它有些興奮。

“幹的不錯。”

丘餘對方解點了點頭,看了看方解有些憔悴的表情忽然笑了笑說道:“一會兒是我主考,現在給你個機會賄賂我。別吝嗇使勁往大了開條件,你應該知道收買我的價格肯定不會便宜。”

方解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試探著說道:“我家門口有一個賣熱湯麵小籠包的攤位,不錯。”

丘餘白了他一眼扭頭就走,方解訕訕的笑了笑撓了撓頭髮。走出去四五步之後,漂亮女教授沒回頭也沒站住,聲音很溫和的飄了過來:“明兒早晨。”

“好!”

方解使勁點頭,傻笑。

方解在準備騎射比試的時候一直在四處尋找,其實從今兒早晨到了演武院開始他就一直在尋找。他在找那個時刻不忘了吹牛逼可在女人面前老實甚至可以說畏懼的好像一隻鵪鶉的項青牛,因為項青牛說過,他可是今年演武院考試的考官。

文科已經結束,武科還剩下最後兩門。

還不見那​​個小胖子的身影,方解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又說了謊。在遇到沉傾扇之前方解其實一直沒覺得項青牛真會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當沉傾扇說起項青牛請了牛鼻子老道蕭真人派人尋找他的時候,方解真是吃了一驚。要知道項青牛那個傢伙和世外高人這四個字一點都不搭調,方解寧願相信大犬是道宗大能也不相信項青牛說的每一句話。

如果是項青牛寫出來的話,方解連逗號都不信。

後來方解信了,但項青牛卻沒來。

最起碼,到了現在還沒有出現在方解的視線裡。所以方解確定項青牛肯定不在演武場,因為以那個無恥之徒的性子,如果在演武場的話早就跑過來找方解得瑟了。

方解沒找到他,所以心裡有些擔憂。

能讓項青牛不來演武場,放過一次在他面前使勁得瑟機會的事肯定不是小事。而不僅僅是項青牛,方解今天在演武院演武場裡一個穿道袍的人都沒看到。既然清樂山蕭真人是奉了皇帝陛下來觀禮的,為何不來?

方解之所以擔憂,是因為他心裡隱隱有個猜測。

看著考生們領到了自己的戰馬之後往校場那邊集結,方解搖了搖頭甩開心裡有些凌亂的思緒。他抬手撫摸了幾下赤紅馬的脖子,微笑著說道:“準備好了嗎?”

赤紅馬沒搭理它,低著頭似乎是想在光禿禿的校場上找些嫩草吃,不過顯然它失望了,所以對這樣的大場面有些不屑一顧。在馬眼裡,好多人好多馬絕對比不上好多新鮮多汁的嫩草。

長安城外有一座神泉山,名聞天下的神泉山莊就在神泉山上。神泉山莊以所釀之酒至醇而聲名顯赫,甚至連陛下設宴所用之酒也是神泉山莊供奉上來的。神泉山並不高大巍峨,遠遠的看起來和樊固城西邊的狼乳山有些相似。

從遠處看過去,神泉山的弧線很柔和。人們提到山的時候往往腦子裡的第一印象就是雄闊險峻之美,而很少會想到山也有秀美的一面。這神泉山,就是山有秀美的典範。

神泉山距離演武場並不遠,騎馬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跑一個來回。

當年興建演武場的時候,建造土城土山所用的木材石頭,大部分都是從神泉山運來的,包括演武場裡那一片不小的林子也是從山上移植過來的,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神泉山莊在神泉山的半山腰,據說建於大隋太宗年間。是一位太祖立國的時候有從龍之功的將軍後人所建,那將軍的後人無心仕途卻偏愛釀酒。百多年後,他的子孫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爵位,可神泉山莊之名倒是格外的響亮。

酒池在神泉山莊最深處,實則就是一個極大的山洞。這山洞入口小但裡面很寬敞,且溫度最適宜藏酒。神泉山莊的鎮山之寶是幾壇已經存了幾十年的老酒,就藏在這山洞裡,原本滿滿的一壇子酒如今剩下一多半,當然不是有人偷喝,據說那酒液已經粘稠到能拉出絲來。沒進酒池,酒香都能醉人。

而就在方解準備騎射比試的時候,神泉山莊酒池外面出現了兩個很特殊的人。

一個是身穿黑色道袍的小胖子,年紀不大。胖乎乎的臉蛋白淨的好像新出鍋的饅頭,誰見了都想伸手在他臉色捏兩下。

另一個是身穿大紅色道袍的神官,額頭上隱隱間好像有一條裂縫似的。看不出具體年紀,面容如刀刻斧鑿棱角分明。

放眼整個大隋道宗,有資格穿純黑色道袍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清樂山一氣觀的蕭真人,一個是武當山三清觀的張真人,另一個,自然就是很不靠譜的胖道人項青牛。

“就是這?”

項青牛看著那個山洞,微微側頭問自己身邊站著的紅袍大神官。

鶴唳道人掌管一氣觀刑罰,平日裡冷冰冰的模樣令人害怕。再加上大神官這樣尊貴的身份,所以難免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可在項青牛面前,這位冷傲且有些古板的大神官態度很謙卑恭敬。

“回小師叔,應該就是這裡了。”

項青牛嗯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山洞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裡面的禿驢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頑抗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走出來自己認罪還能從輕發落換得心生。我數到一,如果你們再不投降我就要放狗了!”

“呃……小師叔,數到一是不是太少了?”

“笨蛋,我不會從十開始倒著數?”

“師侄魯鈍了……”

“哎呀我操,當老子的話是放屁?!”

“一!”

這句話項青牛不是對鶴唳道人說的,而是對山洞裡喊的。他回身勾了勾手指微怒道:“老子不放狗,真當我是嚇唬你們玩兒的?”

他身後,十幾個小道童每個人手裡牽著一條極雄壯的獒犬上來。獒犬極暴烈,那些小道童雖然都有修為但顯然有些控制不住。

“放進去,都放進去!”

項青牛撇了撇嘴道:“禿驢最怕狗啊,這是當年二師兄說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1:01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七章 長安動


“二師侄啊,你說那個佛宗的傢伙為什麼要選擇在神泉山莊的山洞酒池裡躲著?”

小胖道人項青牛上山的時候走的累了,在一塊石頭上蹲下來,從袖子裡摸出一包糖果,打開一塊丟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問鶴唳道人。

鶴唳道人回答道:“那天夜裡師侄找到了那個佛宗之人,將他重傷。雖然不知道他是被誰救走的,但如此重的傷勢即便他隨身帶著佛宗至寶菩提丹肯定要找地方養傷休息。而他身上血腥味太重,大內侍衛處,大理寺,刑部,還有咱們一氣觀的弟子滿城搜索,那麼重的血腥味肯定瞞不住人。”

“想安全藏身,就得找個能遮掩住他那一身血腥味的地方。毫無疑問……神泉山莊的酒池……這地方不錯。”

項青牛點了點頭,將嘴裡的糖果咽進去後砸吧砸吧嘴。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山洞裡傳出來獒犬的嘶吼聲,他搖了搖頭道:“不等了,我現在進去看看。我可沒時間在這兒耗著,趕緊完事我還得趕到演武場去看看,希望能趕上小方解最後一場比試。我要是不去那傢伙肯定會說我是在吹牛,我可是堂堂考官啊,怎麼能被他小瞧了?”

他起身,緩步走向山洞。

“小師叔,還是師侄來吧。”

鶴唳道人勸道。

“你覺得我擺不平?”

項青牛白了鶴唳道人一眼,然後甩動著黑色道袍寬大的袍袖扭著屁股往山洞那邊走。鶴唳道人自然不敢掉以輕心,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上去跟在項青牛後面。在進山洞之前,他額頭上的裂縫緩緩睜開,暗紅色的光芒在其中隱隱可見。

“師侄啊,你這神目真是天生的?”

項青牛一邊走一邊問。

“是”

“那你是怎麼發現自己有這本事的?”

“小師叔,這個……不說行不行?”

“你覺得呢?”

“小師叔,第三目能看破世間偽裝,有幻縛之法是師尊指點修行​​出來的結果。都是師尊的教導……嗯,就是這樣。”

臉有些紅的鶴唳道人一本正經的回答。

“你說我信麼?我問你,是不是你偶然間發現自己額頭上那隻眼能看穿木板,看到小姑娘洗澡露出來的大白屁股,然後才發憤圖強勤以修煉的?別給我裝的那麼正經,清樂山的道人甚麼德行我還能不知道?”

“小師叔……您也是一氣觀的人……”

“所以我才知道啊!”

項青牛理所當然的回答道,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走進了山洞。站在洞口,項青牛適應了一下山洞裡昏暗的光線後微微皺了皺眉。能看見那十幾條獒犬就在山洞裡,有些迷茫的動聞聞西找找,卻沒有一點發現。

項青牛搖了搖頭道:“難道找錯地方了?”

“不會”

鶴唳道人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仔仔細細的的往裡面看了看之後說道:“咱們上山之前,還有人盯著這裡,不曾見到有人逃出去,大內侍衛處的情報不會這般的兒戲。既然他們說佛宗的藏在這裡,應該不會有錯。”

項青牛嗯了一聲,舉步往前走去。

“小師叔,還是我來。”

鶴唳道人跨前一步擋住項青牛,一步一步的往山洞裡面走。那些獒犬找不到攻擊的目標都安靜下來,有的狗甚至因為忍不住誘惑伸出大舌頭舔著那些酒壇子,而且好像很急切想品嚐到美酒似的。狗也有酒癮,項青牛第一次看到所以覺著有些好玩。

這次他沒在爭搶,跟在鶴唳道人身後往山洞深處走。左手食指中指併攏捏了個劍訣,兩根手指上有些微弱的光芒一閃一閃。鶴唳道人全神貫注的搜索著山洞裡,額頭上的豎目中似乎也有一個眼球在來迴轉動似的,所以看起來三隻眼睛能往不同方向搜索的樣子格外的詭異。尤其是到了山洞深處光線更暗了之後,他豎目裡的暗紅色光彩更加的清晰起來。

“應該有人在這藏身過。”

鶴唳道人指了指不遠處有幾個破開的酒壇子說道:“若是受傷的人暫時找不到傷藥,用烈酒清洗傷口也勉強有些作用。”

“得多傻逼的人出門連傷藥都不帶?”

項青牛哼了一聲說道。

鶴唳道人搖了搖頭:“是自負”

項青牛撇了撇嘴:“難道他以為進了大隋之後沒有人能傷得了他?這麼說起來還是自負的很傻逼啊。”

鶴唳道人心中苦笑,心說就沒見過比小師叔更不靠譜不著調的道人。和小師叔比起來,師尊他老人家正經的都有些不像話。

又往前走了幾步,項青牛忽然站住抽了抽鼻子。

“快走!”

他忽然拉了鶴唳道人一把,身形暴退。鶴唳道人沒明白怎麼回事,但還是下意識的跟著項青牛向後急退。一黑一紅兩道身形似流光一樣從山洞深處往外疾馳,速度快到人的眼睛都跟不上。就在他們兩個才到山洞口的時候,山洞深處的空氣似乎猛烈的震蕩了一下,緊跟著一股巨大的氣浪從裡面噴薄​​而出,再之後就是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傳了出來。

轟的一聲,氣浪從山洞口噴出來,夾帶著大量的碎石泥沙和酒液,似乎整座山都跟著晃動了一下,巨石紛紛落下,幾乎將山洞堵死,看起來場面極為壯觀。

鶴唳道人和項青牛都有些狼狽,雖然及時從山洞裡退了出來卻還是被爆炸逼的有些手忙腳亂,兩位在道宗身份絕高的大人物,身上尊貴的衣服都被氣浪割的有些凌亂。若不是兩個人身上的衣服那些複雜的紋路在關鍵時刻閃爍出光芒遮擋住了部分齊流,說不得兩個人都會受一些傷。

而就在衝出山洞後的那一剎那,鶴唳道人迅速回身,兩手對著山洞口一展,兩股磅礴的斥力狂暴的捲了出去。正是在他瞬間施展出來的斥力和兩個人身上道袍雙重作用下,他和項青牛才能在這樣劇烈的爆炸中全身而退。

“他不是沒有傷藥”

項青牛抖了抖衣服上的塵土嘆道:“寧願將至少是靈丹級的傷藥混合其他藥材泡在酒裡做成這樣的大殺器,也不用那藥來治療自己身上的傷勢,這個傢伙……真他娘的狠。居然放棄治傷也要算計咱們,他是不是人?那些獒犬不是沒有發現什麼,之前有獒犬添那酒壇子的時候我就覺著有些不妥了,只是一時之間大意了沒有想到這一點。”

“幸好小師叔發現的早。”

鶴唳道人心有餘悸的說道。

即便他修為驚人,但面對如此狂烈威力巨大的爆炸只怕也抵擋不住。本來對這位小師叔他只是表面上的尊敬,但現在他心裡對項青牛總算是有真正的敬意了。

“在藥物上,你師父也不一定比我強。”

項青牛不忘得瑟一句,然後搖頭嘆道:“甘願放棄一顆足有起死回生神效堪比咱們道宗小神丹的靈藥,設下這個埋伏就為了算計找到這裡的人。這個傢伙難道沒想過,萬一找進來的只是幾個官府的差役又或是神泉山莊的下人學徒,浪費這樣一顆靈藥豈不可惜?媽的,這樣浪費寶貝果然不能忍受啊!”

“瘋子”

鶴唳道人想了想說道:“只能說這個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演武場

土城上

本來興致勃勃看著下面考生騎射比試的周半川忽然眉頭挑了挑,他轉過身子看向視線極遠處那有著圓潤弧線的山,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對身後人說道:“言卿,去神泉山看看。”

言卿沒問怎麼了,立刻點頭道我這就去。為了不引起考生們的主意,他走到土城後面才一躍而下,身形一展如大鷹一般向前急沖了出去。只片刻之間,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演武場的建築後面。在他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周半川目光盯著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悶響。

與此同時,長安城。

那個曾經一掌幾乎廢掉沉傾扇,和老瘸子交手過的藍袍老者正坐在暢春園的某個涼亭裡喝茶,茶杯舉到嘴邊的時候他忽然愣了一下,然後立刻起身吩咐身邊人道:“請羅指揮使和候鎮撫使到穹廬護駕,我要出城!”

他身邊的侍衛不敢問發生了什麼事,立刻跑出去找羅蔚然。那侍衛才跑出去幾十米,就看到大內侍衛處指揮使羅蔚然臉色有些陰沉的從外面走了進來。他遙遙對那老者點了點頭,那老者身形一閃已經消失不見。

等那老者消失之後,羅蔚然緩步走到老者坐著的亭子裡。要了一隻乾淨的杯子,喝老者剩下的半壺茶。

坐在穹廬土炕上處理奏摺的皇帝透過窗子往外看了看,見亭子裡坐著的人換成了羅蔚然微微怔了一下,然後緩緩搖了搖頭,眉宇間似乎有些怒意。但是很快,他就再次將視線注視在桌案上的奏摺中。

紅袖招

躺在一條長板凳上哼著一曲不知名卻格外蒼涼厚重小調的老瘸子坐起來,往外面看了看之後又躺下來。三樓的窗子推開,紅袖招的掌櫃息畫眉出現在窗口。老瘸子對息畫眉搖了搖頭,輕聲說了幾句話。

“已經十年沒有人敢在長安城放肆了,有些人以為長安城裡沒了他就不再可怕。所以難免有些狂妄自大,出一點兒事也好,讓那些人再重新認識一遍長安城是什麼地方,無妨……這城裡能殺人的人很多,比我會殺人的也不少。”

息畫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關上窗子後走回桌邊繼續讀看了一半的書冊。

與她所在隔著一間屋子的閨房裡,息燭芯聽到老瘸子的話臉色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這不自然中還透著一點點自豪驕傲。

長安四城督軍府

正在與情衙鎮撫使侯文極喝茶談笑的右祤衛大將軍許孝恭忽然止住笑聲,隨即眼神裡有些憤怒不可抑制的往外溢。他轉頭看向侯文極,見對方臉色平靜的坐在那裡似乎並不打算做什麼。他有些不解,但他沒打算問。

許孝恭起身,說了一聲抱歉就要離開。

侯文極笑了笑說道:“大將軍還是再坐會兒吧,我今天之所以跑來督軍府衙門可不僅僅是來喝茶的。”

“哦?”

許孝恭停住腳步,看了侯文極一眼問:“鎮撫使是來做什麼的?”

“陛下說……”

侯文極沉吟了一會兒後認真的說道:“長安城裡這幾天不安靜,有些宵小之輩以為長安城不如十年前可怕了所以就冒出來興風作浪。但還不至於勞動軍方的人出手,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擺不平還要動用軍方的人,難免讓人看輕了咱們大隋,看輕了都城長安。所以大將軍還是坐下來喝茶吧,請放心,維護陛下威嚴的事絕不僅僅是軍方的責任。”

正在這個時候,有一個看起來很儒雅的中年男子緩步走了進來。看了一眼許孝恭,又看了一眼侯文極後冷聲問道:“陛下怎麼會知道今日會出事?若是你告訴陛下的,為什麼不知會督軍府有人作亂?”

侯文極起身施禮:“見過虞大將軍……陛下自然不會料到今天會出事,陛下只是覺著既然是宗門的人鬧事,那麼就應該讓宗門的人去解決,免得被人說咱們大隋沒有拿得出手的江湖人,大將軍您知道,陛下向來對道宗看的很重,該用的時候自然也不會捨不得拿出來用。養了這麼久,也該看看是好用還是不好用。”

被稱為虞大將軍的正是天子六軍之一,左武衛大將軍虞滿樓。

虞嘯,是他的兒子。

虞滿樓皺了皺眉,嗯了一聲道:“既然這是陛下的意思,那我自然遵從。只是若一氣觀的人又或是別的什麼人沒有足夠的實力來做事,就別站著位子。大隋的軍人,終究是為了維護陛下的尊嚴而活著的。”

這話很重,所以侯文極心裡難免有些不舒服。

虞滿樓話裡的意思很清楚,他信不過一氣觀,也信不過大內侍衛處。軍人的驕傲,在左武衛大將軍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或許在他看來,除了軍方的人誰都不值得信任。

侯文極雖然心裡不舒服,但還是保持著微笑:“大將軍,有些事絕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淺薄。既然有些人站在該站的位置上,那麼自然不是只為了吃那口飯穿那身衣服顯擺身份。有人想動長安,那麼就讓他們看看長安動起來有多可怕。”

“我保證”

他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1:02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差距


因為考試的人太多,所以騎射比試並不是單獨進行的。在校場一側,一字排開立著整整二百個靶子,考生們按照秩序每二百人為一批上場展露自己的射藝。

騎射,其實是要考核三項。第一是騎術,第二是射術,第三自然是騎術加射術。

但是今年演武院考試有些特別,週院長擅做主張將騎術那部分給抹除了。用他老人家的話說,大隋傾盡全國之力也不過只有兩支純粹的騎兵隊伍。這些考生比騎術基本上沒有任何用處,因為那兩支騎兵的將領都是陛下親自挑選任免的,即便演武院的考生成績再優異,也要三年之後才有機會進入軍隊中歷練,而且進入那兩支騎兵的概率近乎為零。

沒有了騎術的比試,直接進行後兩項。

射術和騎射。

每次二百人同時射箭,每人十支箭。五支固定射擊,五支運動射擊。

方解是第三批入場的考生,在別人射箭的時候他就安靜的站在一邊看著。看的很仔細認真,似乎想記住每一個細節。在靶子那邊,從右祤衛抽調來的士兵負責記錄考生們的成績。而負責監考的演武院教授丘餘,就站在靶子的後面。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有射空的羽箭誤傷到自己,負著手閑庭信步一般在靶子後面來回巡查。

眼見著馬上就要到自己上場,方解蹲下來將靴子整理了一下。用找來的草繩將靴子筒綁在小腿上,將長袍的下擺塞進腰帶裡,然後將袖子也用草繩綁好。準備妥當之後,恰好聽到監考的喊聲。

“下一批!”

方解緩緩的呼吸了幾次,看了看分給自己的步弓和箭壺裡那十支羽箭。靶子那邊,負責記錄成績的右祤衛士兵將靶子上的羽箭拔下來收集好,然後再次退到掩體後面。隨著一聲銅鑼響,方解他們這批二百名考生筆直的在畫了白線的地方站成一排。

固定射擊分成五部分,考生們最先走到距離靶子七十步遠的第一道白線處,射一箭,然後快速後退,在後退途中再射一箭。然後退到距離靶子八十步遠的地方,站好射一箭,然後再迅速後撤射一箭。以此類推。一共有五道白線,後撤四次,射出九箭,最後一箭要求考生們在距離靶子一百二十步遠的地方迅速的互換位置,在跑動中射出第十箭。

完成射藝比試的時間,跑動的步伐方位,再加上準度,綜合評分。

說起來規則並不復雜,但若是想射好這十支箭又豈是一件容易事?他們所使用的步弓,是大隋的武器工坊精工打造,將羽箭送出去二百步輕而易舉。可話雖這樣說,要知道其實在超過七十步遠的距離射箭,箭飛出去就已經要計算弧線落點。退到一百一十步遠的距離發弓,箭在半空中飛行的距離那麼長,甚至一絲風就能改變羽箭運行的軌跡。

而且還要在跑動中完成精確射擊,這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方解將箭壺綁在自己的後背上,調整到抬手就能抽出羽箭的位置。先是空拉了幾下弓弦,適應了一下這步弓的力度。趁著還沒有開始,他低下頭尋找了一塊小石子,扣在手指間用步弓射了出去,一直看著那石子的運行軌跡直到落地,方解記住了剛才射出石子時候的手感。

銅鑼聲第二次響起的那一剎那,方解立刻抬手從後背箭壺裡抽出第一支羽箭,沒有任何瞄準動作,拉弓,射箭,一氣呵成。第一箭距離靶子七十步遠,這個距離的固定射擊對於方解來說不算什麼難事。

第一箭射出去之後,方解根本就沒有看那箭是否命中。他也沒有像別人那樣轉身跑出去一段距離之後再回身瞄準,而是腳下一點,身子如被風兜起來的風箏一樣向後飄了出去。左右腳交替點地,身子一次次的掠起向後疾馳,在點地飛起的時候,方解已經將羽箭從箭壺中抽了出來。身子落地的時候弓弦拉滿,再次躍起,羽箭激射而出。

雙腳交替點了數次,方解退到了距離靶子八十步遠的第二道白線。抽箭,射出,再向後急退,抽箭,射出,動作行雲流水。

當方解退到距離靶子九十步遠的第三道白線的時候,跟他保持在一個距離的考生已經不多。距離方解大概十幾米遠的張狂雖然之前受了些傷,但在這種純粹的軍事考試中還是展現出了驚人的素質。方解射出第三箭後退的時候,抽空掃了一眼自己兩邊。他發現張狂竟然比自己還要稍微快一些,大概領先半步距離。

而在另一側,左武衛大將軍虞滿樓的兒子虞嘯與方解幾乎平行。顯然,大將軍虞滿樓對自己的兒子平時要求極嚴苛。虞嘯拉弓射箭跑動的姿勢都極標準,即便是訓練新兵的教官也不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不同於方解的點地倒縱,虞嘯的射藝看起來竟然比方解還要紮實一些。他是一邊跑一邊回頭放箭的,幾乎每一箭都只是略作瞄準就送了出去。

距離再遠些的也有幾個身手極好的人和方解的速度不相上下,十個人中倒是有六七個是軍武出身的考生。

這種比試,軍人的優勢展現的淋漓盡致。

從射出第一箭開始,到退到距離靶子一百一十步遠的第五道白線,方解射出九箭,用去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兩分鐘。比他快的只有一兩個人,與他差不多到達這個距離有六七個人,稍微慢些的有四五個人。

可就在這個時候,難題出現了。

比方解早到了片刻的張狂和另外一個軍人都楞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射出第十箭。

當方解跑到位置的時候,終於明白了比他早到一步時間的張狂為什麼猶豫。第十箭,要求考生們互換位置,可他們這些領先的人如果跑到身邊考生的位置上射箭的話,視線就會被還沒有跑回來的考生擋住。也就是說,那些動作慢的人成了他們射出第十箭的阻礙。可如果等他們退回來之後再射出第十箭,那之前爭取來的優勢也就蕩然無存了。

方解想到這點的時候,發現張狂看向自己這邊。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張狂的意思,但他卻立刻搖了搖頭。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有十幾米遠,中間隔著至少六個人。如果他們兩個互換位置的話,跑動的距離太遠,中間隔著的考生退回來依然是他們的阻礙。之前那好不容易得來的在時間上的領先,經不起一點揮霍。

沒時間猶豫,方解立刻向旁邊跳了過去。在落地的同時他盡量蹲下來,然後將全身的力氣都聚集在雙腿上。一瞬間,他自己都能感覺到兩腿的肌肉迅速繃緊。這種脹起來的感覺很好,讓他心裡的自信再次提升起來。

蹲下來之後,他的雙腳上立刻展現出一股極強的爆發力。兩隻腳在地上踩了一下,方解的身子猛然間拔了起來。在躍起的同時,方解從背後將最後一支羽箭抽了出來,毫不猶豫的朝著面前的遠處的靶子射了出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正對著這個靶子的那個考生恰好退到方解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方解射出去的第十支箭幾乎是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去的,將這個考生嚇的啊的驚叫了一聲,下意識的往前彎腰躲閃。

方解歉然的對他笑了笑,身體上緊繃著的肌肉也緩緩的鬆弛下來。他轉身往後走去,一邊走一邊將綁在後背上的箭壺解下來。負責監督的右祤衛士兵跑過來,將他手裡的步弓和箭壺都收了回去。

方解找了一塊石頭坐下,拔了一根毛毛草叼著,看那些沒有完成考試的人拼盡全力的跑動射擊,這種從局中退出來做旁觀者的感覺很奇妙。

張狂將步弓和箭壺交還給右祤衛的士兵,走到方解身邊坐下來笑了笑說道:“本以為也就這一項考核能贏過你,終究還是因為猶豫不決而被你反超。唉……早知道今年軍人考生中有你這樣一個,我應該不來的。”

方解笑了笑:“其實你能更快些。”

張狂愣了一下,苦笑了一聲搖頭道:“已經到了極限。”

“你剛才射箭的時候,一共看了我幾次?”

方解問

“四次”

張狂如實回答。

“你太想贏我了。”

方解嘆了口氣,舒展了一下身子語氣平淡的說道:“正因為你太想贏我,所以你分了心。你不斷的看我是不是超過了你,雖然看我一眼用的時間微乎其微,但對你出手還是有些影響。如果你專注射箭,最起碼比我要快兩步。但你最後只比我快了一步,且在最後時刻因為猶豫把這一步的時間也浪費了。”

張狂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確實想贏你,很想。”

他也從地上野草中拔了一根毛毛草塞進嘴裡叼著,學著方解的樣子一邊咀嚼一邊說道:“我剛才也說了,這是唯一有機會贏你一次的考試項目了。這一項考完,只怕再沒有機會。”

“為什麼這麼想贏我?”

方解問。

張狂猶豫了很久,轉頭看向方解認真的回答道:“因為嫉妒吧。”

方解伸手拍了拍張狂的肩膀,沒說話。

張狂笑了笑道:“人總是在這樣,對於比自己強的人都會有嫉妒心。抱歉,你把我當朋友,我卻把你當成了對手。”

方解緩緩搖了搖頭,語氣很輕的說道:“如果我沒把所有人都當對手,怎麼可能贏過大部分人?”

張狂一怔,然後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肥碩的身影從遠處飄了過來。一邊往方解這邊飄一邊笑呵呵的說話:“小方解,好幾天沒見想我沒?我來看看你是不是考砸了,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我打算今天吃點好的慶祝一下。”

方解看著那個胖胖的身影,先是笑了笑。可當看清那傢伙身上臟兮兮的樣子的時候,方解的臉色又沉了下來。

“怎麼了?”

等項青牛到了他身邊,方解看著項青牛身上有幾處破損的道袍皺眉問道。

“還不是替你去擦屁股,屁股沒擦好,特麼的,還沾了一身臭!”

項青牛一屁股在方解身邊坐下來,一邊喘息一邊說道:“我找到了那天……這位是誰?”

他指了指張狂。

張狂認得項青牛身上的道袍,知道這道袍代表著什麼含義。所以他起身,抱拳施禮道:“見過真人,我叫張狂,今年演武院的考生,安原城邊軍旅率。”

項青牛哈哈笑了笑道:“小方解的同袍啊,哈哈,一表人才啊一表人才……你先到一邊歇會兒行不,我有事和小方解說。”

“好”

張狂微笑著說道:“你們聊,我到那邊看看其他兄弟。”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往遠處走去。在他轉身的時候,他臉上謙卑且真誠的笑意隨即消失不見。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麼,眼神裡有些難過和悲傷的神色一閃即逝。

緩步走向其他考生的張狂,臉色逐漸的冷了下來。

聽著方解和那個穿黑色道袍的胖子談笑風生,張狂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我竟然還白痴一般的想贏你一次……你是被陛下看重的人,你和大內侍衛處的人有交情,你和散金候吳一道有交情,你和紅袖招的老闆有交情,你和朝廷裡幾位大學士有交情,甚至你和那個漂亮的女教授也關係不錯……現在又有一位真人跑出來和你聊天顯得那麼熟悉,我拿什麼和你比?

方解……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張狂……你到底有多白痴?你不過是個沒什麼前途的小小旅率罷了,你不認識大內侍衛處的人,你不認識散金候,你不認識大學士,你沒進過紅袖招,你也和演武院的教授說不上話,不會有個道宗的大人物​​跑來找你聊天,你更不會被陛下賞識……你只是個在北蠻人部族中為了活下去為了立功,不得不娶了部族首領的女兒而又親手殺了她的小人物罷了。

張狂,你和方解差距太大了。

他一邊走,一邊苦笑。

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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