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爭霸天下 作者:知白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3-1 21:15: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46 169688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7:19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九章 人帥還傻


    到了這個世界之後方解最大的感觸就是,人力看起來真的無極限。前世固有的認知被這個世界的現實一次又一次的強姦,而且特娘的還居然快感連連,讓他忍不住懷疑前世那些拍武俠劇的導演是不是都穿越過來然後又回去的。

    可即便是楚留香,如果肥到這個胖子的地步只怕也做不到蹲在一根纖細的野草上隨風輕擺。這樣拉風的一蹲,香帥也會羨慕嫉妒恨吧。

    這再次顛覆了方解對人類構造的認識,也顛覆了他在前世十幾年苦讀學來的知識。

    對於這樣一個胖子,方解最想說的一句是。

    這不科學。

    穿月白色衣服卻已經被汗水浸泡成了蛋黃色長衫的胖子笑瞇瞇的盯著方解,指了指方解身上的號衣微笑道:“逃兵?”

    方解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

    “我聽說右祤衛的兵被調了一部分到演武場,演武院三甲之爭用的就是這些兵。這個時辰你藏在這裡,看來是分出勝負了,你能不能告訴我誰得了頭名?”

    他居然問的是這個。

    而不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是不是有什麼企圖這樣常理中的問題。

    方解的手一直放在橫刀的刀柄上,全身的肌肉都繃的很緊。雖然他現在的姿勢看起來有些狼狽,但如果這個胖子有什麼舉動的話他在一秒鐘之內就能抽刀傷人。但方解不敢抽刀,甚至刻意壓制著自己的敵意。

    對於一個可以蹲在草葉上的胖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反抗是不是有用。當然,如果這個胖子出手的話,哪怕反抗毫無意義,方解也不會束手待斃。

    “應該是羅文。”

    他回答。

    “啊?”

    胖子微微驚訝的低呼了一聲,然後懊惱的撓了撓頭髮鬱悶道:“我在李伏波身上可是足足押了五百兩銀子,如果是羅文奪了頭名我豈不是賠了?不好不好,大大的不好。”

    他從草葉上下來,動作很輕柔。他雙腳踩在地面上的時候,那棵小草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風還是溫柔的吹,小草還在輕微的擺動。

    “你不是想埋伏在路邊打劫我們吧?”

    胖子鬱悶了幾句之後問方解,很認真。

    方解也很認真的搖了搖頭說:“我真沒這意思,你應該看得出來我是在躲著你們。如果我要是想打劫,應該跳出去說幾句狠話才對。比如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什麼的。”

    “這幾句詞真雞巴扯淡。”

    胖子搖頭道:“你說的這些事,都是大隋官府那些官差應該幹的。”

    方解深以為然,所以他使勁點頭。

    “既然你不是要打劫我們,那我就沒什麼事了。你繼續藏著,我先走,打擾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你放心吧,我也不會去報官這裡藏著一個逃兵。因為我去舉報的話官府也不會給我什麼獎勵,沒好處的事,我不干。”

    胖子微笑著擺了擺手,說一聲再見。

    他走上官道的時候,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車窗簾子撩開一條縫隙,有人在裡面往外看了看後問道:“小酒,什麼事?”

    說話的人聲音很低沉,很渾厚的男性嗓音。

    “東主,沒什麼,遇到一個有點意思的小逃兵,不過我覺得他應該是說了謊,雖然我不知道他騙了我什麼。因為和咱們商行沒關係,也不是想打劫,所以我就沒理會。”

    “他騙你的就是他其實不是個逃兵。”

    馬車裡的人說了一句,然後放下簾子說道:“走吧,玉儿趕了這麼久的路也乏了,走快些回家裡去,她肯定想舒舒服服的洗個澡然後美美的睡一覺。”

    “是”

    胖子低頭應了一聲,回頭瞪了方解一眼說道:“你騙我!”

    方解想笑,沒敢。

    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之後他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大犬,比如沐小腰,比如老瘸子,甚至樊固狗肉舖子的蘇屠狗和老闆娘都是有意思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只是和這胖子聊了幾句很沒有營養的話,他覺著這個胖子應該比大犬他們都要有意思一些。一個無聊到什麼地步的人,才會跑過來蹲在草葉上和自己聊聊你是不是打劫的這樣的話題?

    “那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方解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碎葉和塵土表情很嚴肅的問道:“剛才你說沒好處就不會舉報我,我很感激。但我想問一句……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順路帶我進城?”

    “你果然不是個逃兵。”

    胖子撇了撇嘴道:“哪有逃兵往城裡逃的,這樣說來你身上這身右祤衛的號衣,說不定是你殺了一個士兵然後搶來的。你或許是個殺人犯,而且是襲殺了大隋官軍的殺人犯。現在沒好處我也要抓了你送去長安府衙,因為我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大隋百姓。以維護帝都平安為己任,是每個大隋百姓都應有的覺悟。”

    他一邊說,一邊往方解這邊走。

    “五百兩”

    方解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說道:“剛好補上你賭輸了的銀子。”

    胖子的腳步頓了一下,剛要說什麼忽然馬車裡咳嗽了一聲。胖子臉色微微​​一變,然後搖了搖頭說道:“不干。”

    “一千兩!”

    方解咬了咬壓說道:“就當你賭對了賺了一倍,進城你就可以忘了我,我不記著你的人情,你也別記著我出現過。”

    馬車裡又咳嗽了一聲,所以胖子又搖了搖頭。

    方解使勁吸了口氣,報出了自己的底線:“一千一百兩,多一個銅錢我也不出了。”

    “幹了”

    話不是胖子說的,而是馬車裡的人。

    號稱富甲天下的大隋首富吳一道,就因為這區區一千一百兩銀子決定帶一個疑似逃兵的人進帝都城。

    他撩開簾子對胖子一本正經的說道:“一千一百兩銀子,算是我親自接的生意,和你沒關係,嗯,一點關係都沒有。”

    胖子臉色一苦,委屈的問道:“有分成嗎?”

    吳一道搖頭:“一個銅錢都沒有。”

    ……

    ……

    方解坐在一輛馬車上,有些艱難的把自己身上的大隋戰兵號衣脫了,然後撩開簾子問旁邊騎馬而行的胖子:“有沒有衣服給我換一身?”

    “有”

    胖子點了點頭道:“加五百兩銀子。”

    “金絲做的也用不了五百兩吧?”

    方解一邊在心裡罵一邊討價還價:“五十兩,最多了。就算是長安城裡最有名的悅祥記做工精緻的棉布成衣,最多也就這個價錢。”

    他說的確實沒錯,而事實上,一件棉布衣服能賣到五十兩銀子甚至更離譜價格的,也就長安悅祥記能賣的出去。大隋帝都裡從來不缺世家大戶,更不缺商賈富豪。沒有功名的人,哪怕再富有也不准身穿錦衣。而且商人的社會地位並不高,誰要是穿了一身錦衣那就是在挑戰大隋國律的威嚴。輕則杖責,重則發配。

    而商人們有的是錢,必須要顯示自己和普通百姓的不同。坐在一起談生意的時候,也不想掉了自己的臉面。所以,針對這些富人們的心裡,悅祥記推出了一系列做工精緻款式新穎而且穿著舒服的布衣,最主要的是看起來和錦衣一樣光鮮,但售價昂貴。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成功的營銷方案,自從悅祥記推出精工布衣系列之後,商人們趨之若鶩,以身上穿一件悅祥記的衣服為品味的象徵。將布衣做出錦衣的味道來,而且還不違紀犯法,可以說悅祥記的老闆是個商業人才。

    “悅祥記的布衣能救你嗎?”

    胖子問方解。

    “不能”

    方解搖頭。

    “這不就得了,悅祥記的錦繡布衣賣五十兩銀子一件的是最普通款式,而且還是去年的老款積壓品。你看到我身上這件非常帥氣儒雅的月白色長袍了嗎,足足花了我三百六十兩銀子。所以我只能說你沒見識,然後我要說你太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了。”

    “一百兩”

    “四百八十兩。”

    “一百五十兩”

    “四百五十兩”

    方解實在和這個胖子沒辦法鬥下去,狠心說道:“三百六十兩,就按你身上這身衣服的價格。”

    “行啊。”

    胖子笑著點頭,然後把自己身上的月白色長袍脫下來甩給方解:“一分錢一分貨,童叟無欺。”

    這件衣服上的汗餿味,幾乎在瞬間將方解擊翻,方解堅信,即便是大犬的臭腳也沒有如此的威力。而且因為這件衣服是按照那死胖子的身材做的,方解咬牙忍受著鑽進鼻子裡的味道穿好才醒悟,這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就好像穿了一件勉強蓋住膝蓋的連衣裙,還特麼的是加肥加大款的。

    胖子脫了長衫,只穿了裡面的白色衣褲數了數方解遞過來的銀票,嘿嘿笑了笑道:“出門帶這麼多銀子,你看來也不是個普通人。不過我做生意講究信用,拿了你的銀子保你平安而且為客戶保密,放心,我不會追問你是什麼身份。”

    說完這句,他忽然醒悟了什麼連忙對前面馬車說道:“東主,這筆買賣是我自己做的,出的貨是我自己銀子買來的,和咱們貨通天下行沒關係吧?這三百六十兩銀子,我可收下了……”

    馬車裡的渾厚男聲不屑的哼了一聲後問道:“在悅祥記買這件衣服的時候,悅祥記的伙計是不是因為你是我貨通天下行的人而給你打了折扣?折了多少銀子?你省下的錢,就是我貨通天下行的名頭帶來的好處。所以……折了的銀子,算是我在你剛才買賣裡入的股。”

    胖子臉色變得極精彩,從銀票裡抽出來一張一百兩的依依不捨的塞進前面馬車裡。

    方解看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感慨道:“這樣做生意,想不發財都難啊。”

    “你錯了。”

    胖子把剩下的銀票塞進衣服裡,認真的對方解說道:“這樣做生意的,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們東主一個人發財了。因為其他人如果敢這樣跟他算計,最後都被他算計的連褲頭都剩不下一條。”

    前面馬車的簾子打開一條縫隙,一張紙飛了出來。

    “馬屁拍的好,東主賞。”

    那渾厚的男聲微顯得意的說道。

    胖子從馬背上飛了出去,身子在半空中如雨燕繞牆一樣打了個迴旋,抓著那張他剛遞進去的一百兩銀票又飛回馬背上,動作快的不可思議,完全違背了人體力學和重力學。

    就在這個時候,後面那輛馬車裡探出一顆小腦袋,看了看前面,有些好奇。這是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眉目精緻清秀,標致的一個美人坯子。雖然還沒有完全長開,下頜上還帶著些嬰兒肥,但毫無疑問二三年之後絕對能迷死不少男人。

    她看了幾眼之後又把頭縮回去,然後有些小興奮的對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的女子說道:“小姐小姐,花一千一百兩銀子買路的那個傻子,竟然是個帥氣少年郎,眉清目秀的呢。”

    “白痴”

    被稱為小姐的漂亮女子微微皺眉道:“長的帥的傻子難道就不是傻子?難道你不覺得,人帥還傻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麼?”

    “小姐……不好吧。”

    小丫鬟俏目睜圓,有些擔憂的說了一句。

    “人帥還傻的不騙回家玩玩,多虧啊。又回帝都了,又要枯燥無味的生活,總得找點樂子,對吧?”

    她笑了笑,食指和拇指虛空捏了一下,就好像捏著一隻花蝴蝶的腿看它怎麼都飛不走似的。不過在她看來,那個花錢買順路帶走的傢伙,應該會比花蝴蝶好玩一些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7:26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章 撿到的寶貝


    馬車行進的很平穩,所以方解的心也變得逐漸平靜下來。他乘坐的這輛馬車裡裝了一些貨物,他就藏身在貨物最裡面。閉著眼睛強迫自己休息一會兒,但刀子就放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上。

    從昨天清晨離開紅袖招開始,他接連陷入危局。

    也是從昨天開始,他不得不和兩個人做了交易。第一個和他交易的人是羅文,方解用一個靈光一閃的想法換來短暫的一段準備時間。然後殺了羅文的人,混入右祤衛的人馬中離開了演武場。

    不久前,他又和這家叫做貨通天下行的人做了一個交易。用總計一千四百六十兩銀子,換自己平安進城。

    這兩個交易,都是不得不做。

    靠在馬車裡的方解睡不著也不敢睡,因為他無法相信那個胖子是不是真的能保證他平平安安的進入帝都。和這個什麼貨通天下行的交易本身就有些離奇,也很草率,所以看似在休息的方解,只是在休息他的身體,而不是思維。

    馬車裡裝的貨物很雜,但每一樣都不多。

    有酒,有煙草,有茶葉,還有一些很瑣碎很奇怪的東西。

    方解下意識的伸出手想去打開一罈酒,但伸出去的手還是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他盤膝而坐,背靠著馬車的車廂,緩緩呼吸,真的好像睡著了一樣。就這樣在微微搖晃中走了大概一個時辰,馬車外面的行人說話聲音越來越嘈雜。方解知道已經近了長安城門,所以官道上的行人才會變得多起來。

    他睜開眼,手抓住了橫刀的刀柄。

    側耳傾聽。

    “酒掌櫃,今兒怎麼這麼一身打扮啊。”

    有人和那個胖子打招呼。

    “別提,提這事就惱火。與人打賭今年演武院三甲的名次結果輸了,連衣服都賠進去了。晦氣……著實的晦氣。”

    外面傳來一陣笑聲,方解猜應該是守門的官軍士兵。

    “酒掌櫃,透個信兒,今年誰是頭名?”

    “想知道啊,等朝廷通告啊。”

    “酒掌櫃小氣了,這可不像是您的性格。”

    “哈哈,應該是羅家的公子勝了一籌。估摸著明兒一早朝廷的通告就出來了,怎麼著,你也押了銀子?”

    “我怎麼能和酒掌櫃您比,一個月俸祿還不夠您喝一杯茶的。押了羅公子五兩銀子,哈哈……不過是一賠三,倒也賺了一小筆啊。”

    “恭喜恭喜,回頭你得請客。”

    被稱為酒掌櫃的胖子說笑了幾句,然後馬車再次啟動。方解微微詫異,很奇怪這家叫做貨通天下的商行到底什麼來頭,怎麼歷來嚴苛的長安城門值守官軍連查都不查?就這麼隨便聊了幾句然後放行,顯然這家商行的背景很深厚。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名字猛然出現在方解的腦海裡。

    是了,如果是他就不足為奇了。

    方解無奈的搖頭笑了笑,大隋第一巨富吳一道,這座長安城有整整一面城牆是他捐了數十萬金修繕的,換來了一個散金候的爵位。也只有他才這麼大的面子以至於長安守軍都不檢查貨物,也只有他敢在自己的馬車上插上繡著貨通天下四個字的旗子。若是換了別人,真能被人笑死。

    竟然和吳一道做了一筆買賣,用一千四百六十兩銀子買了自己的命。

    方解覺得有點好笑,心說這是不是代表自己的命被敢自稱貨通天下的吳記商行明碼標價了?以後誰要是想買他的人頭,到吳記商行翻翻貨物目錄,一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一千四百六十兩,童叟無欺。

    關鍵是,這價還是他自己定的。

    馬車進了長安城之後,外面的聲音變得更加熱鬧嘈雜起來。長安城處處透著繁華,每一條街上都是熱鬧非凡。商人貨郎的叫賣聲,遊人討價還價聲,巡城兵甲路過馬車時候整齊的步伐聲,還有他們行走時候衣甲發出的鏗鏘聲。

    看不到外面,完全靠聽覺去感知辨認這個世界。

    這種感覺,很奇妙。

    就在方解全神貫注的聽著外面動靜的時候,他的小腹裡毫無徵兆的疼了起來。這種疼,來勢洶洶如洪水氾濫,一瞬間就讓方解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佝僂起來,巨大的疼痛讓他根本就難以保持冷靜,哪怕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也無法緩解小腹中那種被鑽頭打穿,肌肉內臟都絞在一起般的痛楚。

    這樣強烈的疼痛,讓方解這樣心志堅定毅力遠超常人的人也難以抵擋。

    他只堅持了十幾秒鐘,就疼的昏了過去。

    就在他軟軟倒下去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有人撩開馬車的簾子探進頭來說道:“趕緊下車,還想賴著不走麼?”

    “咦?裝死?”

    說話的人愣了一下,隨即上車翻開方解的眼皮看了看。

    下了馬車的吳一道本打算直接回府裡,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仔細看看那個花銀子進城的少年,於是他讓下人先領著寶貝女兒吳隱玉進去,然後緩步走到方解乘坐的馬車這邊。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下來,他微微皺眉往裡看了看。

    只見胖子酒色財蹲​​在方解一邊,一臉的驚詫,甚至還帶著點恐懼。吳一道了解酒色財,很了解。是什麼能讓胖子這樣已經沒有多少東西能嚇著他的人隱隱有些害怕?所以吳一道很好奇。

    “什麼事?”

    他問。

    胖子回頭看了吳一道一眼,眼神裡的意思復雜的說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一樣,也複雜的難以形容。

    “這個少年……太怪異。”

    ……

    ……

    吳一道到底有多少錢,只怕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沒有人知道。不用說吳記商行能貨通天下的生意,只說他在帝都裡的產業就足夠讓所有人為之嫉妒。百里長安,大的讓人心生敬畏,但土地之貴也同樣讓人心生畏懼。

    寸土寸金的帝都,吳一道整整擁有一條街。

    所以提到吳一道這個名字,人們會自然而然的聯想到這名字背後的那條街。於是有人開始宣揚取一個好名字是多麼的重要,吳一道的老爹給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日後他兒子真能擁有一條街道。

    因為他叫一道,所以他有了一條街道。帝都這一條街被人提起的太過頻繁,人們反而忽略了吳一道那據說能買下大隋整整一道江山的財富。一條街算什麼,那才是真正的一道之意。

    於是乎,這幾年出生的孩子取名也讓人越發的無語。叫一鎮者有之,叫一城者有之,叫一郡者也有之。來帝都的半路上方解遇到一個少婦抱著嬰兒餵奶,他看那孩子可愛問取了名字沒有,少婦愁眉苦臉說村裡有好幾個叫一村的,也有叫一縣的,還有膽子大的叫一國,快愁死孩兒他爹了,就是想不出什麼好名字。

    方解本著助人為樂的精神,想都沒想就說那孩子就叫一球好了,絕對霸氣。他的意思是叫一球,這顆星球都歸這孩子了。

    少婦的回答是:滾!

    後來方解才想明白,原來男人叫一球確實不太吉利。你看哪村都有個二蛋,絕對沒有一球。

    如此巨富,可吳一道現在住的地方並不是很大。

    距離他現在住的地方大約步行半個小時有一片佔地超過三十畝的宅子是他的舊居,那個時候他只是個徹徹底底的商人,所以敢住的大一些。因為他買得起,所以沒人說什麼。但現在不行了,他身上有了爵位。

    有了爵位,就不能太招搖。

    尤其是在帝都,說不得哪天誰閒的沒事就上一份奏摺參他逾越禮制。這種事,只要肯誣陷就一定能找到什麼所謂證據。如果朝廷要查,哪怕門縫寬了一指也能說你這是故意弄的比皇宮大門門縫還寬!當然,皇帝肯定不會真的拿辦了他,但這事畢竟很噁心。

    吳一道閒來無事的時候,喜歡坐在他特意讓人移植的一片竹林裡讀書。尤其是夏天的時候,這竹林裡清涼的很。

    放一張躺椅,茶几上擺一壺香茶,幾樣精緻小點,躺在椅子上看書品茶,聽竹林風聲,絕對是一件雅事。吳一道現在已經過了一味追求雅緻來掩飾自己商人卑微身份的時候,和絕大部分商人相比,他是真的很雅緻的一個人,而不是裝的。

    他貪財,但貪財在他眼裡絕不是什麼粗鄙事,而是本分事。

    換了一身衣服的胖子酒色財恭敬的站在吳一道身邊,輕手輕腳的把茶杯倒滿。吳一道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手裡的書冊問道:“安排妥了?”

    “妥了”

    胖子回答道:“小姐已經安排在西邊小院裡住下,本來我以為換了這個宅子小姐會不喜歡,畢竟小姐在老宅那個院子寬敞而且緊挨著花園,多奇石花草,還有蓮池。但沒想到小姐倒是很喜歡現在這個地方,她說院子小了,但人氣兒濃了。屬下愚笨,真不懂小姐說的人氣兒是什麼意思。”

    “不懂就不懂吧,她住著舒服就好。”

    吳一道笑了笑,忽然間明白了女兒想要的原來很簡單。原來那個大宅子雖然寬敞漂亮,但太冷清。自己以前又是常年奔走在外,她身邊只有小丫鬟杜鵑這麼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想想,難怪會相對喜歡現在住的地方,雖然小,但顯得熱鬧多了。

    “那個少年呢?”

    “在客房,還睡著。”

    “請過郎中了嗎?”

    “請過,只是郎中也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問題,能看出來的就是他右臂斷了,包紮的很粗糙,應該是那少年自己綁的。”

    “胳膊斷了,還有心思和你逗悶子討價還價,有意思。”

    吳一道笑了笑後問道:“你怎麼看?”

    胖子臉色微微​​一變,沉默了一會兒有些不敢確定的推測道:“全身硬的好像石頭一樣,我真懷疑一錘子下去他整個人會碎掉。屬下捏過他的脈門,奇怪的是他全身一百二十八處氣穴,竟然只開了三處,太怪異了,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屬下幾乎能確定他是因為扛不住修煉晉級後氣海變大的痛苦而昏過去的。”

    “可是......他的氣海根本就不存在。按照道理,沒有氣海的​​人即便活著也是個廢人,便說走路,只怕沒別人幫忙翻身都翻不了。可這個少年的反應和身手都不錯,即便疼昏過去之後,他左手的刀子依然握的很緊,掰都掰不開。他斷了的右手有刀繭,而且從他的眼神我就能看出來,他沒少殺過人。在路邊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的咽喉。屬下剛才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他強壯的如同一隻獵豹。”

    胖子苦笑搖頭:“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這麼奇怪的體質。”

    “不奇怪”

    吳一道握著茶杯,轉過頭看了看客房的方向後語氣平淡的說道:“最起碼,我認識的人裡就有這樣一個特殊體質的人。”

    “誰?”

    “羅耀”

    “可是屬下一直不相信,羅耀是真的不能修行。”

    胖子忍不住說出自己的看法:“一個不能修行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單純依靠鍛煉身體達到他那樣的實力,絕不可能。沒有勁氣淬煉,**再強也終究只是** 。”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羅耀確實不能修行......整個大隋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氣海在三十年前被人硬生生震碎了。”

    “啊?!”

    胖子臉色大變,表情中充滿了不可思議:“被震碎了氣海,竟然不死?”

    吳一道放下茶杯起身,往客房那邊負手而行:“你今兒就遇到一個沒氣海而不死的,羅耀不死有什麼奇怪的?走吧......去看看你撿到的這個寶貝,到底能讓我有多驚喜。”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7:35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一章 她會去殺人


    方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他進帝都的第三天清晨,足足昏迷了兩個夜晚一個半白天,這是方解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陌生人面前這樣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所以醒來之後的方解首先有一點點感動,心說這個世界上好心腸的人還是不少的。然後他沉下心來默默的感受著身體是否有什麼不妥,當猛然察覺自己赤身裸體之後他大吃一驚。只是在看到枕頭旁邊放著自己身上帶著的東西,尤其是那一摞銀票還在他立刻鬆了口氣。

    躺了三秒鐘之後,他很小家子氣的把銀票數了一遍。

    小腹裡那種撕裂般的疼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仿佛剛剛跑了五十里一樣的疲憊。疲憊到他數錢的速度比以往下降了十幾倍,疲憊到他數完銀票之後竟然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了。

    這是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比他前世的時候很傻-逼的參加了校運會五千米長跑還要累。

    就好像渾身的力氣被抽的一乾二淨,現在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軟綿綿的充氣娃娃。

    就在方解回憶昏迷之前發生什麼了的時候,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方解費力的扭過頭看了一眼,然後展現出一個充滿了謝意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哪怕笑起來也肯定好看不了,但他知道自己這個笑容肯定很真誠,難得一見的真誠。

    進來的是大隋首富吳一道。

    標誌性的寶藍色錦衣,標誌性的溫和笑容。

    雖然方解沒見過吳一道,他躲在吳記商行馬車裡的時候也沒有看見這位收了自己一千一百兩銀子後救了自己性命的大隋名人。但方解知道,進來的這個人肯定就是吳一道。

    雖然算不得很高很健壯的身材,看起來修長挺拔微微偏瘦。中年男人特有的魅力在他身上展露無遺,即便他不開口也顯得很儒雅。這樣一副相貌這樣一種氣質的男人,無論如何也很難和銅臭牽扯上什麼關係。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

    “幸好你醒了。”

    吳一道微笑著說了一句,然後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伸手拿過桌子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涼茶遞給方解,方解微微搖頭示意自己沒力氣去接那個杯子。吳一道微微詫異,然後坐到床邊扶著方解的後腦餵了他幾口水。

    水進了肚子,那涼意透徹的讓方解忍不住舒服的呻吟了一聲。

    “我也以為自己要死了。”

    他說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的好像風吹過破鑼的聲音。如果不是確定聲音發自自己嗓子裡,他甚至懷疑這屋子裡還有第三個人。

    吳一道嗯了一聲笑道:“如果你再不醒的話,我只好讓人把你裝進麻袋裡丟到城外去,如果他們心腸好說不定會挖個坑埋了你,如果他們犯懶的話你就只能暴屍​​荒野。要么被野狗吃了,要么腐爛生蛆。”

    “您不是這樣的人。”

    方解喘息著說道。

    “為什麼?”

    吳一道有些感興趣方解對自己的印象。

    “如果……如果您是一個只重利的人,那麼為了這一千一百兩銀子真不值得收留我。因為我身上或許背著命案,還沒準是個逃兵……大隋的軍律太嚴酷,即便您的身份不懼怕,但也會覺著很麻煩。”

    “另外……我相信自己的感覺。”

    方解認真的說道。

    吳一道笑了笑,走回椅子邊坐下說道:“相信感覺這是最不靠譜的一個理由,當年我白手起家的時候也曾經如你這樣想過,相信自己的感覺。但當我連續三次把借來的本錢賠了精光之後,我終於明白感覺這個東西很扯淡。於是,我第四次想辦法借到了十五兩銀子,開始不憑感覺去做生意,而是憑著自己前三次失敗的經驗和多走多看多想這六個字才緩過來氣。以防人之心做生意最多獲小利,以害人之心做生意才能賺很多錢。”

    “與其相信感覺,你不如相信自己有存在的價值。”

    他說。

    方解嗯了一聲,知道吳一道沒說錯什麼。如果他沒有一點價值的話,能成為天下第一富的吳一道絕不是爛好人為了行善積德收留自己。這個世界也好,前世也好,爛好人要是能成為巨富,那麼母豬都能上樹。

    “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你說”

    “我的朋友住在春風客棧,很特別的一個男人,身材枯瘦個子不高,看起來五十歲上下其實他才三十多。一般情況下他不會換衣服,是一身髒兮兮的皮襖……請您通知他一聲,說我還活著。如果在客棧找不到他,您可以派人去紅袖招知會息大娘一聲。”

    “好”

    吳一道點了點頭。

    在他聽到紅袖招這三個字的時候,眼神裡閃過一絲光彩。

    “好好休息,我會把你朋友接過來。另外……從昨天一早開始有個大內侍衛處的女千戶,帶著人瘋了一樣在長安城裡搜查著什麼,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沒停止……和你有關係嗎?”

    “有!”

    方解點頭:“麻煩您也告訴她一聲,說我安好。”

    “嗯”

    吳一道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又站住,回頭看了方解一眼後微笑問道:“你似乎還欠我一句謝謝。”

    方解緩緩搖了搖頭鄭重道:“大恩,不敢說謝謝。”

    吳一道眼睛一亮,笑著點頭轉身離去。出了們之後吳一道的步伐很輕鬆,嘴角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

    ……

    大犬是在吳一道離開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被接進了吳一道的宅子裡,連方解都沒有想到的是,紅袖招的老瘸子駱爺竟然也一塊來了,還有眼睛通紅臉色疲憊到讓人心疼的沐小腰。

    大犬進門看見躺在床上的方解,表情僵硬了一下之後就開始傻笑。方解對他微微頷首,示意自己沒事。但大犬眸子裡那深切的歉意和內疚,也如針一樣刺著方解的心。

    老瘸子看見方解之後沒說話,直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來開始喝酒。只是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臉色看起來釋然了不少。說起來,自從方解失踪之後他真沒睡好覺。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明明是一個他看不順眼的廢物,竟然讓他有些心神不寧。

    “小腰姐”

    方解看著沐小腰叫了一聲,然後嘴巴很甜的讚美道:“你穿這身大內侍衛處的飛魚袍,真好看。”

    飛魚袍很肅穆,不似她的紅裙火辣嬌豔。沒有露出那雙能迷死人的白腿,但方解真的覺著這身衣服穿在沐小腰身上好看的要命。

    沐小腰沉默,露在袖口外面的纖細修長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別脫了它,行嗎?”

    方解的語氣中透著哀求的味道。

    “我知道這次意外你肯定心裡​​難受,也知道你肯定打算好了一旦找到我就脫了這身飛魚袍繼續守著我,可小腰姐……你不能只想著我,也得想想你自己。卓先生確實是最適合你的師父,有他,你的修為必然突飛猛進。”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坐在一邊喝酒的老瘸子冷哼一聲。

    方解尷尬的笑了笑,看著老瘸子說道:“您老別氣,我沒不尊敬您的意思。”

    老瘸子冷聲道:“如果我不是恰好知道那個姓卓的確實更適合做小腰的師父,你以為我會被人奪了徒弟連個屁都不敢放?姓卓的回帝都之後就沒再出大內侍衛處的門,還不是怕碰見我理虧?”

    “老爺子威武”

    方解拍了一句馬屁,然後轉頭看向沐小腰柔聲問道:“答應我,行不?”

    沐小腰沉默了很久,然後點了點頭道:“我盡力用最快的時間,讓卓先生再沒有可以教我的東西。”

    方解嗯了一聲,發自真心的笑了起來。

    他看了看大犬他們三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你失踪之後沉傾扇就出了客棧,她沒說去做什麼,但肯定是去尋你了,我知道她的性子……找不到你,她會殺人。大犬放了煙花找到我之後,我就求卓先生幫忙打聽了些消息,確定你出了長安城有可能進入演武場,但卓先生想辦法問過,演武場裡沒人見到你。我猜你肯定會回長安城裡,所以一直在城內找。”

    沐小腰猜到了方解的心事。

    方解看了沐小腰一眼,沐小腰讀懂了他眼神裡的意思:“我會想辦法找到她,盡快。”

    方解點頭,心裡還是很緊。

    老瘸子起身,將酒葫蘆背好之後負著手往外走:“你就在這養著吧,散金候的府邸裡沒人敢來騷擾。你小子運氣好,竟然找到這麼一處好地方。有空我會過來,平生最恨半途而廢的事……再說,我就不信姓卓的教出來的徒弟就比我教出來的強,哪怕我教的是個廢物。我雖然腿瘸但心比誰都好強,丟不起人。”

    方解心裡一暖,看著老瘸子的背影叫了一聲:“師父……”

    老瘸子腳步一頓,看得出來肩膀微微顫了一下:“別叫我師父,一式刀練不好你沒這資格。”

    方解使勁點頭,眼眶微微發紅。

    “我也得回去,先去找卓先生想辦法尋沉傾扇。”

    沐小腰走過來幫方解蓋了蓋被子,動作很輕的把被角掖好。屋子裡只剩下方解,她和大犬,所以她不介意展現自己溫柔的一面。雖然在此之前,這樣溫柔的沐小腰出現的次數少的可憐。

    “再睡會。”

    她說,然後讓方解怦然心動的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

    方解的心幾乎跳停,一瞬間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沒什麼……”

    沐小腰抬起手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掩飾著自己臉頰上不由自主泛出來的微微紅暈:“你小時候睡不著,也總讓我親你。”

    她解釋。

    可解釋有用?

    她轉身,快步離去,沒敢回頭。

    方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過了好一會兒開始嘿嘿傻笑。大犬坐在一邊看著他,也跟著嘿嘿傻笑。

    ……

    ……

    當夜

    紅袖招

    已經睡下的老瘸子忽然睜開眼,恍惚一下,他已經到了正堂門口。他站在屋子裡側耳聽了聽,然後臉色猛的一變。他顯然猶豫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拉開了房門。人影一閃老瘸子已經消失了踪跡,似乎融進了夜色之中。就在他消失不見的同時,息畫眉站在三樓表情有些複雜的看著門口。

    十幾分鐘之後,老瘸子去而復還。

    懷裡抱著一個血糊糊的女人。

    很美的女人。

    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她的臉色白的有些嚇人。可正因為如此,那張傾城傾國的容顏上添了幾分淒婉的美。

    老瘸子抬起頭看了看站在三樓的息畫眉,歉然的搖了搖頭。

    息畫眉卻點了點頭,輕聲說了一句:“既然救了,就要救活。我雖然不想糾纏上什麼事,但纏上了,就沒什麼可怕的。駱爺……我其實心裡有些歡喜,這麼多年,第一次見您的心又活了。”

    老瘸子感激的看了息畫眉一眼,抱著一身血的女人要去紅袖招後院。息畫眉抬手丟下來一件東西,恰好落在那傷重女子的身上。老瘸子低頭看了看,是一個小瓷瓶。

    “四紋丹,比不得他的小金丹……但救人還用的上。”

    息畫眉語氣淡然的說道。

    老瘸子點了點頭,閃身進入後院。

    “去打掃乾淨。”

    息畫眉擺了擺手,隨即暗處十幾個人影一晃而出離開紅袖招。

    大內侍衛處

    羅蔚然看了一眼臉色陰沉的侯文極,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倒是真想看看,是誰這麼狠……敢從兵部衙門正門往裡殺,一口氣殺了一百零四個人,除去值守的差役,還死了二十幾個三四品修為的武官……三個七品,一個八品……還能在一個趕過去的九品強者手下逃走,好大的膽子,好狠的性子。”

    “帝都要不太平了?”

    侯文極搖了搖頭,臉色隱隱透著擔憂。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7:40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二章 永世不得超生


    大內侍衛處的院子雖然很大,佔去了太極宮差不多六分之一的地方,但在這個大院子裡有資格獨居一個小院的,算來算去也不超過五個人。自斷一臂的副指揮使孟無敵歸來之後就一直在家養傷,他的仕途雖然沒有就此斷裂但再想更進一步難如登天。

    指揮使羅蔚然沒殺他,或許還念著幾分舊情。但這件事就是孟無敵背負在身上永遠也抹不去的污點,羅蔚然不可能再將他視為心腹之人。

    所以本來就顯得有些空曠的大內侍衛處前院裡那幾個獨院,少了一個孟無敵之後更顯得有些寂寥。但讓​​人有些驚詫的是,沒過多久孟無敵空出來的院子竟然被人佔了。

    孟無敵的院子被別人佔了或許還不值得讓人震驚,讓人吃驚之處在於住進來這個人的身份。

    要知道能在大內侍衛處裡獨居一個院子的人,最不濟的也是孟無敵,大內侍衛處副指揮使。

    但這個小院的新主人,只是個千戶。

    按照大內侍衛處內部的級別來說,千戶的地位已經很高了。但絕沒有到能有這樣特權的地步,最起碼……大內侍衛處其他六個千戶都沒有這樣的特權。

    這個人,也是大內侍衛處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千戶。

    她的名字,幾乎是在她住進那個獨院的一瞬間就立刻傳遍侍衛處裡裡外外。包括後院情衙的人都為之一震,然後在心裡深深的記住這個女人的名字。

    沐小腰

    如果大內侍衛處的人知道她只有五品實力,只怕會更加的震驚吧。

    自從沐小腰住進這個小院之後,院子裡的佈置和裝飾都做了改變。之前很奢華的物品都被清理了出去,留下的只是一個書架,一張書桌和幾把椅子。牆壁上掛著的字畫被一件大紅色的長裙取代了位置,醒目而妖嬈。

    這件衣服是沐小腰進大內侍衛處之前的標誌性裝扮,這樣的衣服她有很多件,款式都一模一樣。也許只有她自己記得,當初她第一次穿上這樣長裙的時候,某個少年看的直了眼睛流了口水。

    他不吝嗇於讚美之詞,但沐小腰記住的只是他的眼神。

    掛在牆壁上的這件紅裙,是當日她和方解分開當天穿的那件。

    屋子裡大部分五品被清理出去之後顯得有些空曠,甚至簡陋。這樣的佈置顯然和這個小院代表著的地位不相符,甚至看著那些被清理出去的東西讓別人有一種人一走茶就涼的莫名悲涼感。

    但沐小腰不在乎這些,至於是不是顯得有些不留情面她根本就不去考慮。屋子裡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她喜歡的,所以就沒有必要留下。那個在家養傷的孟無敵怎麼想,她更懶得去考慮。

    坐在椅子上的沐小腰看著牆壁上的紅裙怔怔出神,以至於連卓先生緩步走進院子她都沒有察覺。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感知到,還是她早就知道來的人是卓布衣。

    走進屋子之後卓布衣掃了一眼,然後忍不住微微搖頭。他面前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女子太過特立獨行了些,完全不去理會很多官場上的忌諱。這樣的人,尤其是個女人,如果背後沒有人支持的話,其下場多半淒涼。

    孟無敵如果知道自己的東西都被人清理了出去,心裡的恨意只怕會濃烈到化不開的地步。雖然他已經失勢,但畢竟還是大內侍衛處的副指揮使。如果他為了這件事而死磕的話,就連羅蔚然也沒辦法站在沐小腰這邊。

    她只是個千戶,而且還是個實力很低的千戶。

    “你的朋友……”

    卓布衣張了張嘴,猶豫著如何繼續往下說。但沐小腰的反應卻讓他有些意外,這個看起來冷淡漠然的女子忽然轉過頭語氣急切的問道:“他怎麼了?”

    “不是他……”

    卓布衣搖了搖頭,在沐小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之後沉聲道:“你昨天在去見方解之前,我跟你說過,把方解騙出長安的人有可能真的是兵部的差役,兵部裡有人想除掉方解。你們在樊固的事指揮使大人已經壓了下來,這個時候還有人不放過方解……我想,應該不是兵部侍郎虞東來的意思,那是個能看大局也能嗅到蛛絲馬蹟的人,不會在這個時候給兵部添亂,給陛下添亂。”

    “這件事說查也容易,只需查查兵部裡面誰和你們有瓜葛。和你們沒有直接關聯的,就查查誰和邊城樊固有些什麼關聯。最複雜的,也不過是查一查誰和李孝宗,李遠山有什麼關聯。可當初陛下對兵部大開殺戒,和李遠山有關聯的人包括侍郎侯君賜都被砍了腦袋……”

    卓布衣嘆了口氣道:“我說過,你們不要急著去做什麼,這件事我來查,查到之後我想辦法解決。但你失踪了的朋友顯然做的太過了……昨天夜裡……有人直闖兵部衙門,一口氣殺透了三重門,斬一百零四人,包括三個七品一個八品的高手。闖兵部的人也受了很重的傷,雖然在一位趕去的九品強者手下逃走,但估摸著也是兇多吉少。”

    沐小腰猛的站起來,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堅定道:“我要去見方解。”

    “這件事,我壓不住多久。”

    卓布衣搖頭示意她坐下:“指揮使和鎮撫使兩位大人那邊,我沒去說。但要想查到是誰對於他們兩個人來說並不是多艱難的一件事。如果你的朋友死了,這件事我去和指揮使說,隨隨便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甚至可以說是江湖人仇視朝廷,說是蒙元人的報復也成,只要陛下肯信。但她若是沒死,盯著這件事的可不止大內侍衛處。”

    “大理寺,刑部,包括兵部衙門的人都在查,為此大理寺和刑部出動了大批高手。長安城很大,但也扛不住他們犁地一樣的清理排查。”

    沐小腰眼神微微一凜,看著卓布衣一字一句的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沉傾扇必須要死?”

    卓布衣沒回答,卻點了點頭。

    沐小腰冷笑,轉身往門外走去:“先生剛才說錯了一句話,沉傾扇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對手……但即便如此,如果有人想殺她,那就先殺了我。就算我們之間再不和,也是自家人。”

    她腳步頓住,沒回頭:“如果先生要抓我,請等我見到方解之後再抓。我們幾個人之間的恩怨是非是我們的事,但是死……還是寧願死在一起。我想……方解也會這樣想。”

    她舉步離開,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徬徨。

    卓布衣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苦笑一聲,自嘲的搖頭道:“這樣的性子,早早晚晚都會吃大虧的。”

    “你對她倒是真的看重,動了心思?”

    有人問。

    卓布衣絲毫都沒吃驚,雖然在他走進這個小院之前屋子裡只有沐小腰一個人。而說話的這個男人,正是從屋子裡走出來的。

    “她會成為巔峰強者,給我時間。”

    他說。

    屋子裡走出來的人隨手從小院子裡那棵桃樹上摘下一顆桃子,掏出潔白的手帕擦了擦後咬了一口。

    酸,澀,這兩種味道濃的讓人皺眉。

    可吃青桃的男人卻不在意,咀嚼的很細緻甚至可以說津津有味。

    “你知道,我不會因為你這樣一句空洞洞的話就幫她,見不到對咱們大內侍衛處有利的事,即便她是你看上的人我也不會幫什麼。如果將來我出了什麼事會威脅到大內侍衛處,你可以毫不猶豫的剷除我。同樣……”

    這個男人看著卓布衣認真的說道:“你也不要讓大內侍衛處陷入被動中。這件事太大,大到誰也扛不住陛下的怒火。”

    “不過……三天之內我會告訴陛下,還沒查清楚怎麼回事。但最多三天,因為侯文極也就給我三天的面子。”

    他轉身離開,步伐平緩。

    羅蔚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個小院,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屋子裡。或許沐小腰離開之前,他就已經在這個小院裡甚至在屋子裡了。又或者,她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的看著那紅裙的時候,他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

    沐小腰走了所以不知道這個男人來過,如果她知道的話,除了毛骨悚然的恐懼之外,只怕對她的自信打擊更大。

    ……

    ……

    暢春園

    綠木成蔭的園子裡處處風景秀美綺麗,因為朝政心裡有些煩躁的皇帝走出書房順著石階小路散步。風透過林子吹在身上帶來一股清爽,讓他心裡都變得安靜了不少。

    御書房秉筆太監蘇不畏小心翼翼的在後面跟著,亦步亦趨。

    皇帝走到假山石邊,看了看上面刻著的山高則險入雲為巔難上難下步步穩安十六個字,微微皺眉,忽然覺著有必要讓人把這十六個字鑿掉,看著心裡更煩了。可邁步走出去三步之後,他的神情隨即一怔,緊皺著的眉頭也隨之舒緩下來許多。

    假山後面是​​一片蓮池,正是蓮花盛開的好時候。碧池中朵朵蓮花,看著賞心悅目。

    “蘇不畏”

    “奴婢在”

    蘇不畏連忙上前一步,躬著身子等候皇帝的吩咐。

    “明兒找工匠把假山上那十六個字改一改……就改最後兩個字,步步穩安這四個字不好,有時候太求穩,就變得懦弱。”

    “改成什麼?”

    蘇不畏問。

    “把最後兩個字該成生蓮。”

    皇帝吩咐完了之後又回頭看了那假山一眼,舉步繼續往前走了出去。

    步步生蓮

    蘇不畏不懂這字裡什麼意思。

    暢春園很大,皇帝也很忙,自從這園子建好之後,皇帝竟是沒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過。從書房往外看只能看到假山,看不到後面的蓮池。若不是今天想出來走走還是不知道山石後面別有洞天,所以他有些感慨,繼位十一年來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每年都來這園子裡避暑,卻竟是不知道這園子到底什麼面貌。

    “陛下……”

    蘇不畏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大內侍衛處的指揮使羅蔚然追上來連忙提醒道:“您召羅蔚然來,人已經到了。”

    “嗯”

    皇帝嗯了一聲,緩步走進一個涼亭裡坐了下來。這亭子一側就是蓮池,碧波蕩漾,點綴在翠綠中的粉紅顯得格外醒目。皇帝甚至生出一種把這美景畫下來的衝動,然後才想到自己竟然已經有四五年沒有再觸碰過畫筆。初登基的時候偶爾還會在御書房畫一幅最喜的山水用以靜心,皇位穩固之後,反而沒有再去碰筆墨丹青。

    以前用來靜心的法子,現在似乎不管用了。

    “陛下”

    羅蔚然快步走到亭子外面,規規矩矩的磕頭行禮。

    “起來吧,你要忙的事兒也多,長話短說吧……對兵部被人幾乎殺了一個透徹這案子,你怎麼看。雖然朕將事交給了大理寺和刑部去辦,但他們那些人論閱歷沒一個人及得上你。你也去過兵部驗屍,可否看得出來出手的是人是什麼來頭。”

    羅蔚然沉默,皇帝看了他一眼後臉色有些不悅。

    “臣以為……”

    羅蔚然深深的吸了口氣,垂下頭一字一句的說道:“應該是蒙元帝國派來的刺客所為。”

    這個回答顯然是謊話,但皇帝卻滿意的點了點頭。

    “理由呢?”

    皇帝問。

    “北遼人要對陛下稱臣,蒙元的人心裡自然不痛快,於是發兵攻打了邊城樊固,卻又被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率軍擊破。蒙元賊子心有不甘,於是派絕世高手潛入兵部試圖盜取大隋邊軍布防地圖,而盜取地圖,自然是要對大隋動兵。蒙元的高手潛入兵部之後,被值守的武官察覺,混戰之下,兵部損失一百餘人,但也殺傷蒙元派來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盜取地圖的行動。”

    說這些話的時候,羅蔚然的身子微微發顫。

    他在賭,當他抬起頭看到陛下嘴角上微微露出笑意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賭對了,陛下現在需要這樣一個理由。

    但是很快,皇帝嘴角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見。

    皇帝站起來,負手而立。

    “羅蔚然,你回答的真相很好,朕很滿意。但這個真相是給滿朝文武給大隋百姓看的真相,不是給朕的真相。大理寺和刑部查出來的,也會是這個真相……但,朕要的不只是這個,如果七天之內你查不到是誰夜闖兵部大開殺戒,朕就撤了你的大內侍衛處指揮使。不僅僅是你……侯文極的鎮撫使也別幹了。”

    皇帝轉頭看向羅蔚然語氣威嚴的說道:“大隋立國百年,還沒有過這樣恥辱的事。兵部的衙門竟然被人血洗了一遍……朕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對兵部有多大的仇恨,才會鋌而走險。如果是大隋的百姓做出來的,那朕除了憤怒之外還會傷心。”

    “朕要的不僅僅是兇手,還有兵部裡是不是還藏著什麼齷齪事。”

    他抬起頭,仰望碧空。

    “誰在這個時候阻止朕做想做該做必須做的事,朕就讓誰永世不得超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5 19:36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三章 一起死


天氣已經越來越熱,哪怕開著窗子屋子裡也悶的讓人有些心煩意亂。一連喝了兩杯涼茶,羅蔚然還是覺著心裡好像有一股火在燒著。從暢春園陛下居住的穹廬回來自己住處之後,他就沒有再走出書房。

坐在他對面的情衙鎮撫使侯文極忍不住笑了笑道:“人都說大內侍衛處的指揮使羅蔚然性子沉穩,處變不驚,臨危不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今兒這是怎麼了,你已經在屋子裡最少轉了十個圈了。”

“臨危不亂,那是危的不夠。處變不驚,那是驚的太小。至於泰山崩於前……和陛下瞪眼睛相比屁都不算。”

羅蔚然搖了搖頭嘆氣道:“這事若沒有布衣,好辦。”

他一邊來回踱步一邊說道:“最多是把以前布下的那些小局咱們自己都破了,雖然當初是我把他送到你手裡進了情衙的,但進了你的門他就是你的人,你們兩個現在關係比他與我關係要親密,我今兒對布衣說你最多給我三天面子……你給不給?”

“扯淡”

侯文極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你也說了,布衣現在是我的人,用的著我給你面子麼?他那個性子你我都了解,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看順了眼的弟子尤其還是個女子,要是他那股執拗的勁頭上來,他真就敢帶著人逃出長安找個鳥都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藏起來。在咱們眼裡,朝廷的事,陛下的事放在首位,可他……那些年的牢獄根本沒把他的性子壓下去。”

羅蔚然嘆道:“我只是一直在想,冒這麼大的風險,值不值得。”

“卓布衣做事,從來都是願不願意,哪裡有什麼值不值得的說法。”

“要不囚了他?”

羅蔚然道:“等事情妥了之後,大不了咱倆一塊給他賠禮道歉。”

侯文極忍不住笑:“囚他?十年監牢,他在鐵壁銅牆裡明悟畫地為牢的手段,真要是動起手來咱倆誰也不是他對手。”

“留沐小腰,其他幾個人不留。”

羅蔚然發現自己的頭越來越大,說話也越來越犯傻。

“那個叫沉傾扇的女人一旦死了,方解這個來歷神秘的傢伙必然不會消停,他不老實,你能不殺他?殺了方解,沐小腰就會跟著一塊死,到最後還是一個都不剩。”

“為了一個卓布衣,竟然讓咱們兩個在這苦惱。”

羅蔚然在椅子上坐下來,苦笑道:“我就怕陛下其實根本就知道咱們兩個是知道實情的,陛下給的七天時間,無非是讓咱們自己看著辦。”

“敢闖兵部,殺一百零四人……就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們。”

“不對!”

說到天王老子的時候,羅蔚然的眼神猛然一亮。

“別人不知道,但你我還有陛下知道……方解和那個人在樊固有過交集,如果咱們把那個人推出來當擋箭牌,你猜陛下會不會網開一面?比如……咱們可以說,方解是那個人的徒弟?”

侯文極微微一怔,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倒是可以試試。”

他喝了一口涼茶後繼續說道:“畢竟咱們之前布下的局已經成型,雖然方解不過是咱們局中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卒子,以後用不用得到都不一定。但既然有機會能把咱們辛辛苦苦佈置下的局面保住,還是試試的好。”

“咱們大內侍衛處,一直不能插手軍方的事。”

羅蔚然道:“好不容易找到個契機,就這麼被破了確實讓人有些不甘心。文官,武將,大內侍衛處……文官和武將有矛盾,文官和咱們有矛盾,武將和咱們還是有矛盾,陛下從一開始就讓咱們站在朝臣的對立面,看起來咱們大內侍衛處風光無限,可一旦文官和武將聯起手,陛下也不會一味的回護咱們。”

侯文極忽然想到一個和議論的事無關的事,忍不住問道:“當年你為什麼會選擇留下?若是你不接這個差事,現在依然行走江湖,只怕名聲比現在要響亮的多。縱意恩仇,多爽快的日子你就不留戀?穿上這身飛魚袍,再也別想事事隨心所欲了。”

羅蔚然搖頭:“師兄弟四個,總得有一個要留在陛下身邊。”

他神情恍惚了一下,無奈的笑了笑:“我當初本以為是他會留下,畢竟他的身份在那兒擺著。可十年前他一走了之,臨走的時候交待我陛下的安危交在我手裡,我沒有任何理由對他說不,我也說不出口。”

“你們師兄弟四個,如果聚在一起能不能鏟掉大雪山半座山頭?”

侯文極好奇的問。

“他一個人就夠了,何須四個人?”

羅蔚然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的尊敬和崇拜一點也不必那個時候少。

“十年前,他是不是去了?”

侯文極又問。

羅蔚然搖頭:“不知道,但大雪山還在。”

“北遼人要對陛下稱臣,蒙元的人心裡自然不痛快,於是發兵攻打了邊城樊固,卻又被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率軍擊破。蒙元賊子心有不甘,於是派絕世高手潛入兵部試圖盜取大隋邊軍布防地圖,而盜取地圖,自然是要對大隋動兵。蒙元的高手潛入兵部之後,被值守的武官察覺,混戰之下,兵部損失一百餘人,但也殺傷蒙元派來的高手,阻止了蒙元人盜取地圖的行動。”

羅蔚然把對皇帝說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了​​一遍,回想起不久之前站在涼亭外面他甚至不敢看陛下的臉色,有那麼一剎那,他覺著自己會因為這樣的答案被皇帝的雷霆之怒活活燒死。

羅蔚然的可怕之處在於他的手裡握著大內侍​​衛處這樣的朝廷名器,而陛下手裡握著的是整個江山社稷的神器。

聽到羅蔚然是這樣回答皇帝的,侯文極忍不住拍手讚道:“若是換了我,未見得當時就反應的過來。萬事俱備,陛下現在欠缺的就是一個足夠的理由啊……你說,一旦朝廷將蒙元帝國派人夜襲兵部衙門的事宣揚出去,大隋的百姓會是什麼模樣?朝廷裡那些大人們,又是怎麼樣一番姿態?”

“到時候開戰的呼聲能讓長安城的城牆都搖晃起來。”

羅蔚然認真的說道:“大隋的百姓,會不惜一切代價支持這場戰爭。如果需要,他們會拆下來自己家裡的門板給士兵們當盾牌。如果需要,他們會熔掉自己的鋤頭為士兵們鑄造兵器。如果需要,他們也絕對會手持木棒叉子跟在大隋軍隊後面往前衝。”

“大隋百姓也好,朝臣也好,自己在家裡怎麼勾心鬥角都沒關係,一旦涉及到了對外開戰,每個人的心都能貼到一塊去。”

侯文極嗯了一聲道:“所以,現在這個時候兵部衙門被人從外往裡用劍犁地一樣犁了一遍,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是因為北遼人的事,因為樊固的事,百姓們對於這場戰爭的支持遠不如兵部被屠這個理由好。”

“陛下這個賭,押的太大了。”

侯文極感慨道:“無論這一戰怎麼打,都不會是一件速戰速決的事。蒙元的國力太強橫,事實上大隋沒能力徹底打贏蒙元。所以,這場戰爭打的就是初期的目標,用最快的速度打贏第一戰,然後用漫長的時間來守住勝利的果實。或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蒙元人忘記報復。”

羅蔚然從盤子裡捏了塊點心送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說道:“戰爭的事,你我參與不進去。”

侯文極點了點頭,走到門口看著外面說道:“那就繼續說眼前的事。”

“你就不能等我吃飽?”

羅蔚然無奈道:“好不容易暫時忘了這事,再提,又吃不下東西了。”

“我已經派人去查了,那個方解到底什麼身份。”

侯文極回頭說道:“但……什麼都沒查到。”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外面的侍衛快步跑了進來,看到站在門口的侯文極之後連忙行禮,侯文極問了一句什麼事,侍衛說有人求見指揮使大人。

“誰?”

羅蔚然在屋子裡問了一句。

“一個道人……年紀不大,個子不高,很胖。”

羅蔚然臉色微微一變,看著侯文極苦笑道:“最難纏的那個還是來了。”

“我得走了。”

方解將床上的被子整整齊齊的疊好,然後拿起笤帚開始清掃屋子,他一邊掃一邊說道:“我本來不想說謝謝,因為這兩個字太虛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可以的話,我更願意做些什麼,救命的恩太重……但是現在,我只能對您說聲謝謝,其他的事只怕什麼都做不了了。”

他彎著腰,動作有些僵硬。

吳一道點了點頭,沒挽留。

“這個時候,我不敢留你……抱歉。”

方解直起身子看著吳一道笑了笑道:“換做是我,也不敢。”

“方解……你到底什麼來歷?”

吳一道問。

方解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信麼?事實上,我比你還想知道,但我已經糊塗了十五年半,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繼續糊塗下去。”

“現在出了意外。”

吳一道說。

方解搖頭:“我指的不是這個意外。”

他將屋子掃的乾乾淨淨,然後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抱拳,彎腰,行了一個很隆重肅穆的謝禮。

“告辭”

他說。

“我本來以為自己撿了個寶貝,沒想到撿了個燙手的山芋。”

吳一道嘆了口氣,沒繼續說什麼。方解臉色平靜的走出屋子,大犬已經在門口等他了。兩個人走出吳一道的宅子,然後腳步開始加快。轉過幾條街道之後,看著紅袖招那座三層木樓,方解本以為自己會很激動很緊張,可事實上竟然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我一直不喜歡沉傾扇。”

他一邊走一邊說。

大犬點了點頭道:“我也不喜歡,我還是覺得小腰不錯。”

“為了一個不喜歡的人,陪著送命,值嗎?”

方解問大犬。

大犬嘿嘿笑了笑道:“別勸我,沒意義。”

方解嗯了一身,真的不再勸。

他們兩個走進紅袖招,那些下人們或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微笑著與他們打招呼,他們兩個客氣的回禮。一直走進後院,他們就看到了坐在一間房子門前一口一口喝酒的老瘸子。

“我回來了”

方解說。

老瘸子點了點頭,然後問:“想好了?”

“沒什麼需要去想的。”

方解回答。

他推開房門,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沐小腰。她身上還穿著那身很漂亮的飛魚袍,但方解知道這身衣服現在已經失去了本應有的意義。

他緩步走到床邊,看著那個躺在床上虛弱的如同紙人的女子。從沐小腰手裡接過藥碗,他在床邊坐下來看著連眼睛似乎都沒力氣睜大的女子說道:“白痴……我一直以為你是天下第一等聰慧的人,現在看來原來是天下第一等白痴。”

他餵藥,她張嘴。

“白痴會不會死?”

躺在床上的女子問。

“會”

方解點頭,然後笑了笑,很輕鬆:“大家都會死,一起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5 19:39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四章 他睡的好嗎?


息畫眉站在三樓後窗前看著外面,小院裡的那幾個人聚在一起似乎在議論著什麼。她能看到那些人在動卻聽不到聲音,所以畫面是又像是靜止的,很奇妙。

息畫眉的眉很漂亮,就連當年他那樣的男子都曾經說過,她的眉毛美的讓人怦然心動。但此時,這兩條很美很美的眉毛幾乎糾纏在了一起。

紅袖招的這個後院,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後就成為整個長安城,甚至整個大隋帝國的風暴中心,因為在那個小院裡的床上躺著一個單劍殺透大隋兵部的瘋子。

無論如何,大隋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忍的下去。

“小丁點,去把方解找來。”

她回身吩咐了一句。

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小丁點是第一次見到息大娘的臉色如此的凝重。所以她心裡很害怕,有一種即將失去什麼的錯覺。一直以來息大娘就是整個紅袖招的支柱,如果連這根支柱都開始動搖的時候,那麼她們這些棲居在紅袖招大樹上的小雀兒,怎麼會不驚慌失措?

她拎著自己的裙擺,幾乎是飛一樣下了樓去找方解。

方解把沉傾扇抱著放在躺椅上,讓她接觸一些溫暖的陽光。大犬也好,沐小腰也好,他們都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沉傾扇。尤其是沐小腰,在她的印象裡,沉傾扇永遠是那麼高傲冷酷的一個女人。她不會對任何人示弱,從她第一天進師門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她孤僻,跟師門中所有弟子都不來往。

她看任何人的眼神裡都帶著些許的蔑視,她看不起那些師姐。雖然那個時候的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但她好像從不懷疑自​​己會超越這個山門裡所有的人。她就是一柄劍,如她懷裡抱著的那柄長劍一樣,不需要劍鞘來遮擋長劍的冷冽和鋒芒。

可此時,被方解從屋子裡抱出來的沉傾扇一隻手勾著方解的脖子乖巧虛弱的如同一隻小貓。她微微瞇著眼睛,頭依靠在方解堅實的胸膛上。而她的眼睛一直看著方解的臉,沐小腰甚至錯覺沉傾扇的眼神裡竟然有一種依戀。

對於沉傾扇來說,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她看不起所有男人,她同樣看不起方解。

最起碼以前一直是這樣的,她不止一次罵過方解是個廢物。也不止一次想丟棄方解,任由其自生自滅。在逃亡的路上,她甚至有一次用長劍方解的胳膊上劃出了一道口子,那個時候,沐小腰他們都覺得沉傾扇對方解真的動了殺心。

她將自己隔離於所有人之外,她傲然獨立。

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為什麼現在如此嬌弱?

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為什麼看著方解的眼神會帶著依賴和不捨?

所以,沐小腰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

方解橫抱著沉傾扇,將虛弱的女子放在躺椅上。當沉傾扇離開方解懷抱的那一刻,她的眼神裡的不捨似乎更濃郁了些。

沐小腰將手裡拿著的絨毯蓋在沉傾扇身上,然後默默轉身。

“謝謝”

她聽到沉傾扇說。

沐小腰的肩膀微微顫抖,臉色變幻不停。這是十幾年來,沉傾扇第一次對別人說出謝謝這兩個字。而且是對這個從進山門就被她定為超越目標的人說了一聲謝謝,這個時候的沉傾扇,似乎不是沉傾扇了。

沐小腰沒說話,也沒回頭。

沉傾扇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因為自己說了一聲謝謝而沐小腰竟然不知如何應對而得意。所以……她還是驕傲的沉傾扇。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不願意表現的比任何人弱勢。哪怕,她的手現在根本握不住那柄無鞘長劍。

“咱們今天就得走。”

方解看了大犬和沐小腰,又看了一眼坐在一邊喝悶酒的老瘸子。

沒等大犬和沐小腰回答,他走到老瘸子身前跪下來,認真的一絲不苟的磕了三個頭,他沒說什麼,磕完之後就站了起來。吳一道救了他,離開散金候府的時候,他只是對吳一道說了一聲謝謝。老瘸子救了沉傾扇,他卻跪下來磕了頭。

“老爺子,或許我只能磕頭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或許再無報恩​​之時。

方解嘴角帶著苦澀的笑了笑說道:“本來還想賴著您,怎麼也得把一式刀學會了再說。可現在看來沒機會了,我們無論能不能走,無論能走多遠都得走,哪怕只能逃出去多活一天,可為了這一天的命還是得逃。雖然和卓先生萍水相逢,但他既然告訴小腰姐能壓下來三天,我信他,有這三天逃命的時間,不錯了……雖然這樣做,有些對不起卓先生。”

老瘸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他或許……給的就是你們逃的機會。”

最終他只是無奈的嘆了一句,然後垂下頭不再說話。

方解一愣,聽到老瘸子的話忽然覺得自己又背負上了一個天大的人情。卓先生說給沐小腰三天時間,老瘸子提醒他之後,他才明白原來卓先生的意思是,你們抓緊這三天時間趕緊逃吧。

他當時對沐小腰沒有清楚的表達出這個意思,或許是忌憚著什麼。

“即便現在沒人知道沉傾扇是夜闖兵部那個人……”

大犬搖了搖頭:“但現在長安城的所有城門都有重兵盤查,咱們怎麼走?”

沐小腰指了指指了指自己之前丟在桌子上的包裹說道:“卓先生送的,他說咱們沒準用的到。”

大犬把包裹打開,發現裡面是幾套簇新的飛魚袍。

方解心裡一震。

“卓先生……”

他低聲叫了一聲這個稱呼,然後轉身對著宮城方向遙遙一擺。

“十幾年前他就是真性情的人,因為這個而被關進銅牆鐵壁的大牢裡,皇帝惜才不殺他……那是真的銅牆鐵壁,否則根本就關不住他,只是被押了這麼多年,他性子到現在依然沒改變分毫。”

老瘸子沉吟了一聲,語氣敬佩。

“他曾經是江都丘家的人,當年數萬精銳屠刀下唯一活下來的丘家的人。雖然他不姓丘,但丘家對他有大恩,他本能逃走,卻固執的坐在丘家老太爺身邊,兩人對飲,坦然面對蜂擁而入的兵甲。”

老瘸子說。

方解站著,目光盯著自己的腳尖。

坐在椅子上的息畫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問:“要走?”

“嗯”

方解點頭。

“鎮守大隋南疆的羅耀,朝廷的左前衛大將軍……在平滅商國之前他曾經險些身死,這件事,你知道嗎?”

息畫眉忽然問了這樣一句話,似乎和要談的事情沒有關聯。

方解搖頭。

息畫眉語氣平淡的說道:“羅耀其實有兩個兒子,前幾日在演武場奪了頭名的羅文,應該是他次子才對,是他長子死了之後才有的第二個兒子。那一年,羅耀不過是一個五品別將……他的長子羅武帶著一些家丁手下游泰山的時候,看上了一個女子,強行佔了人家的身子……後來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是魯郡郡丞的女兒。”

“羅武擔心事情暴露出來,竟然帶著家奴一夜之間將那個郡丞一家老小三十幾口全都殺了。事情雖然做的很隱秘,但終究被查了出來。後來更是被人揭發,羅武竟然在泰山上當年太祖皇帝休息的石椅上坐過。這件事傳到帝都,先帝震怒,本來已經擬好了旨意將羅耀一家抄斬,但就在要用印的時候,羅耀到了京城。”

“他帶著四個兵丁入城,赤裸著上身,身上綁著荊條。羅武就跟在他身後,樣子如同一隻嚇壞了夾著尾巴的野狗。四個兵丁抬著一口大箱子,也不知道裝的是什麼東西顯得很沉重。而進了城之後,羅耀就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震驚的事。”

“就在太極宮外面,他親手剜了自己兒子羅武的心。然後命兵丁打開箱子,在太極宮前長跪不起。荊條在他身上刺出無數的傷口,血糊糊的一個人跪在那裡的場面也不知道嚇壞了多少人。”

“先帝讓當時還是四皇子的當今陛下去看,陛下只看了那箱子一眼就變了臉色。箱子裡,裝著三十二顆人頭。包括羅耀的父親,妻子,小妾,還有兩個女兒。還有他的弟弟,弟媳,才十三歲的侄子。”

“陛下問他何必如此?”

“羅耀說,求見皇帝一面,只為認罪伏法,然後便自裁謝罪。國有國法,殺人償命。孫郡丞家死了三十二口,臣也殺至親三十二人為他抵命。大隋皇威,國法軍律,臣不敢有一絲一毫褻瀆,但教子無方論罪也當殺,臣之所以還不死,就是想來帝都,當著帝都百姓和滿朝文武的面,說一聲臣知罪。”

息畫眉一口氣將故事講完,緩緩舒了一口氣問道:“他最終沒死,因為先帝感念其忠心,免去死刑,改為鞭笞三十。可他後背上被荊條刺的沒一處完好的地方,連鞭笞都沒辦法打下去,最後還是免了。他現在是大隋南疆之屏障,武將該得的榮耀他都得到了。如果當時不是他的心足夠狠……那就沒有現在的扈國公。你難道以為……當初他真不知道自己的兒子飛揚跋扈欺男霸女?”

“到了後來,就因為當初他殺了自己全家,手刃自己的兒子,以至於先帝每每想起居然覺著有些虧待了他,之後封賞不斷!”

說完,她看著方解的眼睛等待著答复。

“很好,真好。”

方解緩緩出了一口氣,似乎也被這個故事震撼了。

“這個故事很棒”

方解說。

“這不是故事。”

息畫眉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別人身上發生的都是故事,所以……我不是故事裡的主人公,我也做不到這一點。如果我現在點點頭,讓卓先生帶著大內侍衛把沉傾扇帶走。一同被帶走的或許還有大犬,他們被定了罪,砍了腦袋,在您的幫助下我或許真能苟且偷生活下來。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參加演武院的考試。按照我的性子,說不得三年之後也能如前陣子羅文他們似的,在演武場裡和另外兩個人一決勝負,然後飛黃騰達。”

“這真的很有可能,因為我信得過自己。”

他認真的說道:“從很久以前我就確定,自己是一個既然定了目標就一定會不惜代價達到的人。我從來不以自己是這樣一個小人而覺得恥辱,也不羨慕那些被百姓尊為聖賢和善人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做一個掃地不傷螻蟻命的佛徒。也從來不相信,正大光明就比陰狠毒辣更容易出頭更容易成功。雖然我的年紀並不大,但我懂得的道理似乎比一些老人還要多一些,看這個世界,也比任何人都冷一些。”

方解微笑著說道:“可我怕,怕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閉上眼之後會有惡鬼來咬的腳趾頭。很久很久之前我媽曾經告訴我,做了虧心事鬼就會叫門,會啃人的腳趾頭。我做過虧心事,但也有底線。我堅信的是……只要不去觸碰自己定下的底線,惡鬼就不會來找我。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前途對外人用盡手段百般算計,但對自己的親人,心裡必須很乾淨,這……就是我的底線。”

他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問息畫眉:“息大家……您猜,羅耀他現在每天晚上,睡的好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5 19:41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五章 當年那人的一紙手令


方解離開息畫眉房間的時候問了一句,息大家,您猜羅耀他現在每天晚上睡得好嗎?息畫眉無言以對,甚至心裡隱隱生出一種憤怒。可是當方解離開的背影消失在她視線裡的時候,她忽然醒悟,若是這個少年真能做到羅耀那一步,自己是不是更應該憤怒才對?

羅耀睡不睡的好,誰也不知道。

但羅文已經兩天沒有睡好了。

演武院頭名的身份已經落在他頭上,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個在演武場連殺自己十幾個家奴後悄然而去的少年,這兩天夜裡都如夢寐一樣讓他輾轉難眠。皇帝陛下的旨意還沒有下來,從四品郎將的官職還沒有確定。這也是他不安的一個緣故,可和那個少年比起來這個擔憂簡直微乎其微。

只要那個少年活著,他就無法踏實下來。

他的頭名,是騙來的。

如果大隋皇帝陛下知道,聯手破城的辦法不是他想出來的,那麼別說頭名的資格,只怕一個欺君之罪就能讓他鋃鐺入獄。他沒有見過他的哥哥羅武,他是羅武死之後才出生的。但羅武的事一直以來就是他心裡的一個陰影,他曾經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犯了錯,父親會不會如多年以前那樣親手剜出來自己的心臟?

每一次想到這件事每一次問自己的時候,他都會汗流浹背。

因為他知道,他的父親,左前衛大將軍羅耀,這個站在大隋武將榮耀巔峰的強者肯定會做的出來。

如果欺君的事被父親知道的話,他的下場有多淒涼他完全能想像的出來。但是他忍受不住演武院頭名的誘惑,忍受不住從四品郎將直接進入戰兵的誘惑。他從某些隱秘的渠道打聽到,朝廷在不久可能就有很大的軍事行動,有可能就在西北邊陲,而今年演武院的頭名將赴駐守西北的右驍衛任職,這是莫大的一個機遇。

他有自信,憑藉自己的本事肯定能在戰爭中脫穎而出。

或許用不了多久,人們提到他羅文的時候,就不會在後面在加上一句:他是大將軍羅耀的兒子。

他想甩脫父親的影子,想甩脫大哥羅武的影子。

他不想做小羅將軍,他只想做羅將軍。

靠在書房的椅子上,羅文看著桌子上演武院頒發的那張嘉獎令怔怔出神。他沒給羅家丟臉……羅耀的兒子既然進了演武院就一定要拿頭名。這是他離開雍州的時候,他父親羅耀拍著他肩膀說的話。

羅耀的兒子……想到這五個字,羅文的眼神裡就閃過一絲恨意。從出身到現在,無論他做多少事,無論他做的有多成功。人們都不會將這成功歸結於他的努力和拼爭,而是歸結於他是羅耀的兒子。有些時候,人們甚至會帶著惡意的說,羅文……就是很多年前在太極宮外被剜了心的那個羅武的弟弟?

他做的好,他成功,人們會認為這是很正常的事,因為他是羅耀的兒子。如果他失敗,人們會立刻跳出來譏諷道:你們看那,羅耀的兒子還和以前死了的那個一摸一樣,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大將軍的兒子成功是理所當然的事,付出的再多也沒人關注沒人讚美。但若是他失敗了,那麼背地裡會被多少人戳脊樑骨他能想像的出來。

他的父親,那張嚴肅的臉猶勝過風言風語。從小到大,他都不敢和父親面對面坐著,不敢看父親的眼睛。

這些事,讓羅文痛苦不堪。

“二郎……”

羅文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聲音有些嘶啞的問道:“那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查到了沒有?”

“少爺……還沒有,現在屬下手下的人手不多,已經都散出去打聽了。可是帝都實在太大,想找一個人就如同大海撈針一樣。請少爺再給屬下幾天時間,屬下一定會把那個傢伙從長安城裡翻出來。”

“在兩個地方安排人時刻盯著,如果他想把我欺騙陛下的事揭發出來的話,這兩個地方是最合適的……演武院和兵部。”

“兵部那邊應該不會去的。”

羅二郎想了想說道:“現在兵部被人夜襲殺死一百多個武官的事雖然被官府壓著百姓們還不知道,但已經有風言風語在傳。那個少年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去兵部。他被人誆騙進了演武場的事如果是真的,那麼陷害他的人必然和兵部脫不了關係。”

羅文嗯了一聲,知道自己是關心則亂,連羅二郎都想到了這一層,他卻竟然忽視了。

“盯著演武院那邊吧,一旦發現那個少年郎靠近,立刻殺了他。別怕死幾個手下,只要發現就不能留下活口。”

“屬下明白。”

羅二郎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問道:“今兒中午李家公子,虞家公子請您在紅袖招吃酒,慶賀您奪了頭名……去不去?”

“去!”

羅文點了點頭道:“如果不去,顯得失了風度。而且……我聽說紅袖招是當年帝都第一等的歌舞行,銷聲匿跡十年之後才返回長安。那可是當年忠親王楊奇立起來的歌舞行,是當年長安城裡最雅緻風流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十年過去,紅袖招是不是風采依舊。無論如何,我也想去見識見識。”

“好”

羅二郎點頭道:“屬下現在就去安排。”

紅袖招

張燈結彩

這是紅袖招回到長安城後,經過多天準備,官府的批文下來之後的第一天開門營業。一大早,紅袖招的下人們就將門前的街道掃的干乾淨淨。紅紅的燈籠掛了起來,紅綢掛滿了窗子。

而最引人矚目,也最讓人驚訝的就是時隔十年之後,紅袖招在長安城依然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只看門前那塊紅袖招三個大字的匾額題款就令人震驚。這三個字,竟然是大隋禮部尚書懷秋功親筆寫的。

青衣皂靴的僕從在門口分開兩列,個個都是清爽乾淨的青年小伙。天鵝絨的地毯一直鋪到了門外面,僅這一樣就能看出來紅袖招的大手筆。

吉時還沒到,已經有不少貴客前來道賀。

最先來的,竟然長安府的府尹崔大人。帶著幾個隨從,抬著一塊繡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屏風緩步走進大門。息畫眉笑意嫣然的將崔大人接了進去,兩個人邊走便談顯得極為熟絡。這讓在外面為官的百姓都為之驚訝,隱隱間人們又想到了十一年前紅袖招第一次開業時候的盛況。

很快,人們的期望就變成了現實。

沒多久,​​下了早朝之後,各部府的大人們陸續到來,在一輛接著一輛繪製著特殊印記的馬車接連而至之後,百姓們的眼睛都有些發直。與這些大人們相比,另外一些來道賀的貴客雖然身上沒有什麼實權,但身份更加尊貴。

散金候吳一道和郡王楊開聯袂而來,兩個人把臂而行說說笑笑。後面跟著低聲交談的,是四五個身上有侯爵,縣子爵位的大人物。這些多金且有的是閒工夫的人,在長安城的名氣都很大。

吳一道和楊開進去不久,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停在門口。已經鬚髮皆白的禮部尚書懷秋功被僕人攙扶著下了馬車,正在與郡王楊開和吳一道等人說話的息畫眉連忙迎了過去,扶著老大人的胳膊往裡面走。

郡王楊開論起來是皇帝陛下的堂弟,三十幾歲年紀,看起來精神奕奕。他父親是先帝的六弟隴親王楊昧,已經病故。楊開不是嫡長子,不能繼承親王爵位。而繼承了親王爵位的那個,因為經常流連青樓畫舫在三年前得了不可說的毛病一命嗚呼了。

他們這些閒散王爺,身上都有著一樣的特質。那就是絕不會去沾染皇權,不會去觸碰朝政,寧願做一個養花遛鳥的閒散之人。所以京城裡的幾位王爺,包括唯一的親王楊,都是看起來很有才華很有風度的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因為他們有大把的時間來玩,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又不能丟了皇族的臉,學就要學精。

旭郡王楊開快步過去,拉著懷秋功的手笑道:“你都這麼一把年紀了還跑出來湊熱鬧,萬一上個台階絆倒了你爬都爬起來。都說你清心寡欲,我看你還是賊心不死……惦記著十年前那流花水袖呢吧?”

懷秋功哈哈大笑,一邊走一邊說道:“王爺的嘴還是這般的陰損,也就是我這老傢伙扛得住你挖苦。不過說起來,若不是為了流花水袖……王爺你會一大早跑來眼巴巴的等著?”

“說我最陰損,你這老傢伙一樣的陰損!”

楊開笑罵了一句,指著吳一道說道:“懷老認識這個人麼?”

懷秋功微笑道:“咱們大隋大名鼎鼎的散金侯,誰不認識?”

吳一道連忙以晚輩的身份行了大禮,懷秋功也不避讓,坦然受了。這讓吳一道心裡極高興,要知道這位懷老可是出了名的冷硬,一般人想要巴結多半被他譏諷挖苦一頓。他既然肯受了吳一道的晚輩之禮,就算是承認了這個人以後可以和自己來往。

官場上的事,往往一個小動作都代表著不少含義。

息畫眉陪著幾個人走進去,顯得落落大方。

快進門的時候,懷秋功的腳步忽然一頓,指著門口站著的兩個青衣皂靴的下人笑道:“紅袖招竟是比十年前還要精緻了,你看這兩個迎客的小童都這般清秀俊俏,這樣的人兒,若是換了一身錦衣還不得讓長安城裡待嫁的姑娘們望穿秋水?”

站在門口的小童臉色微羞,垂首不敢言語。

懷秋功哈哈笑道:“臉皮兒這般嫩,有意思。”

他貼著郡王楊開的耳朵壓低聲音道:“你最愛這一口,是不是回頭求了息大家將這兩​​個小童讓給了你?”

楊開臉一紅,咳嗽了幾聲掩飾尷尬。

吳一道看到這兩個小童的時候,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微不可查的頷首示意,他便跟著眾人走了進去。那唇紅齒白的小童也對他微微示意,但很快就將頭轉向一邊。

“小腰姐”

這小童問身邊的另一個小童:“你穿男裝真漂亮。”

“再多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他們兩個低聲交談,沒注意到大街對面有一道陰冷的眼光正盯在方解身上。三個身穿錦衣的年輕男子器宇不凡,站在街對面看著紅袖招的大場面忍不住連連讚嘆。身材最健碩高大的正是虞嘯,他指了指對面笑道:“人都說十一年前紅袖招開業的時候,朝廷大員來了十之七八,今兒見了這場面方知所言不虛。二位,咱們走吧,進去瞧瞧。”

李伏波嗯了一聲,一貫的清冷作風。

兩個人走了幾步卻發現羅文沒有跟上來,回頭問道:“怎麼了?”

羅文的視線從那個青衣小童的身上收回來,連忙笑著說道:“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上不了檯面了,你們看看那些都是什麼人物,連旭郡王和懷老都到了,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更了不得的大人物前來。”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街口那邊有隨從高聲喊道:​​“怡親王到!”

怡親王

聽到這三個字,在場的百姓和賓客全都臉色一變。

息畫眉的神情也為之一僵,但很快就恢復了笑容:“諸位大人,咱們一同去迎迎怡親王殿下?”

眾人應了一聲,一起往外走,只是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不自然。

十年前

正是這位怡親王一紙手令,封了紅袖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5 19:45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六章 善因善果


怡親王楊能來紅袖招,這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當侍從在街口處高呼怡親王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即便沉穩如懷秋功這樣的老者臉上都是微微變色。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最起碼還沒有久到能讓人忘記一切的地步。

方解聽老瘸子說過,十年前息大家為了尋找忠親王楊奇而離開長安城,奔走四方,她才離開沒多久,怡親王楊就用一紙手令將紅袖招從長安城趕了出去。那些失去了主心骨的姑娘們只好四散,淪落風塵者比比皆是。

當年的事在長安城里傳的沸沸揚揚,也正是因為這個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取代忠親王位置的舉動,讓楊失去了比息畫眉失去的還要多的東西。他本以為,忠親王楊奇離開了長安,是陛下從暗中下的手,這是陛下要剷除忠親王勢力的一個訊號,所以他立刻做出了決定,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決定非但沒有迎合皇帝的意思,反而招惹來皇帝的憤怒。

自此之後,他就再沒有機會掌權朝堂。

僅僅是從這一點來說,他比忠親王差的就太遠了。忠親王不入朝堂,但滿朝文武無人不尊敬他。他想入朝堂,可滿朝文武沒一個人巴結逢迎他。

以至於,他毫無懸念的遠離了權力中心。

雖然他是親王,雖然他是皇帝留在長安城唯一的弟弟。

身份尊貴,不代表權柄就重。幸好,他用了十年讓自己習慣了現在的生活,也愛上了現在的生活,就連百姓們都知道長安城裡最懂風花雪月最懂享受的人是誰。

大隋自立國以來,為了保證皇帝皇位的穩固,基本上每一任帝王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將兄弟的權利一分不剩的剝奪了去。這已經形成了慣例,也隱隱間逐漸從慣例變成了一個規矩。失去爭奪皇位資格的皇子,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

大隋皇位的更迭,從來不缺少手足相殘的故事。

怡親王楊離著很遠就下了馬車,緩步走向紅袖招。以旭郡王楊開為首的貴人們,連忙迎了出去。息畫眉依然攙扶著老大人懷秋功,看起來臉色很平淡古井不波。

站在門口的方解仔細看了看迎面而來的那個身穿王袍的男人,低聲對身邊的沐小腰說道:“小腰姐,如果有機會咱們按住那個王爺揍一頓好不好?”

“不好”

扮作迎客下人的沐小腰壓低聲音道:“你別辜負了息大家一番心意!”

方解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是說說,駱爺說十年前就是這孫子封了紅袖招,息大家對咱有恩,這孫子是息大家的仇人,是紅袖招的締造者忠親王的對頭,如果有機會我倒是真想狠狠抽他兩個耳光。”

沐小腰知道方解的性子,絕不會做出什麼衝動的事。

她看了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怡親王楊吸引了過去,貼在方解耳邊說道:“現在正是機會,咱們該走了。”

方解點了點頭,趁著沒人注意悄悄出了人群。

只是,他和沐小腰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個身穿錦衣的年輕男人,一直死死的盯著他。這個年輕男人的眼光陰沉冷酷,嘴角上撇出一道陰測測的笑意。他回身吩咐自己的隨從幾句,然後看了看走在自己前面的兩個同伴,皺了皺眉後轉身離去。

方解和沐小腰到了紅袖招後院,等在那裡的大犬已經有些著急了。見方解回來,他立刻迎了上去。

“怎麼樣?”

他問。

“現在就走。”

方解只說了一句話,然後將躺在躺椅上的沉傾扇抱了起來,快步走到一輛馬車旁邊,動作輕柔的將她放在馬車裡。沉傾扇也換了一身青衣皂靴的裝扮,和紅袖招那些下人的裝束一模一樣。

“息大家為了讓咱們幾個能順利逃走,提前開業。兵部的事那麼大,這個時候開業極為不智。她能幫咱們到這一點,恩情已經足夠大了。”

方解低聲說道:“一會兒出城的時候你盡力不要動,城門的兵丁問起來,只說咱們都是紅袖招的下人,出城二十里去採山泉水煮茶侍奉貴客。紅袖招今天的場面弄的這麼大,守城的士兵必然都知曉。尤其是現在怡親王都來了,不管是誰都要給紅袖招幾分面子。咱們身上都不能帶著兵器,出城應該不難。”

方解將計劃簡略說了一遍。

“只怕連累的息大家。”

大犬嘆道。

“無妨,息大家自然有說辭。一旦被人查到,她只需推說紅袖招的幾個下人被人打暈了搶了衣服去,誰能查出什麼?”

方解跳上馬車,揮動鞭子吆喝了一聲。那拉車的駑馬隨即嘶鳴一聲,拉著馬車緩緩的出了紅袖招的後院。臨出門之前方解看了一眼馬厩裡那三匹北遼地的戰馬,眼神中透著一股惋惜之意。

那是三匹好馬,尤其是赤如烈火的那匹。

一條小巷子的路口,羅文隱身在街角看著方解趕著馬車離開紅袖招。他回身吩咐羅二郎道:“一路盯著看他們去哪兒,如果是出城不要急著動手,等他出去之後再說。如果是去別的地方,盯準了,今兒晚上動手。”

“喏!”

羅二郎應了一聲,帶著幾個家奴快步離去。

長安城外幾十里外,一位一襲白衣面如冠玉的公子拍了拍身邊白虎的額頭,他看了一眼前面隱約可見的大隋帝都輪廓,然後低聲說了一句:“去林子藏起來,如果餓了自己尋些吃的,但記住,不要隨意傷人性命。這裡不是大雪山,遍地的妖魔尚且不敬佛祖,更不要說你這大雪山上看門的畜生,若是妄自送了性命……只能說你因果就在此間。”

那白虎似是聽懂了一樣,轉身一躍跳進了林子裡。

這位白衣公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後緩步走上官道。大隋的帝都已經近在咫尺,而他……看起來心無波瀾。

馬車行走的很平穩,甚至有些緩慢。大犬接過方解手裡的馬鞭,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如果一會兒到了城門口被攔下來,怎麼辦?”

方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聽到大犬的問話之後回答道:“守城門的官軍如果要查,隨便他們去查好了。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拼一拼。那天夜裡見過沉傾扇模樣的只有那個九品高手,他總不能分身出去守著大大小小幾十個城門吧?”

“嗯”

大犬嗯了一聲,顯得沒有什麼底氣。

“你在想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大犬問。

方解看著路邊的商舖,看著大街上的人來人往忍不住有些無奈的笑了笑:“不久之前,咱們還在百般算計如何在帝都立足。還想著靠自己手裡的本錢,是不是先找點什么生意做賺錢補貼用度。前幾日咱們兩個還踅摸到了一個位置不錯的商舖要賣,就差跟那個老闆把價錢談妥了……那商舖確實不錯,有些可惜了。”

大犬知道方解所說的可惜,不是指的那間鋪子。

“或許還會回來的。”

大犬說。

“誰知道呢?”

方解有些悵然的說道:“咱們走了十五年,沒有重複去過任何一個地方。所有走過的路,似乎都是錯過的風景。帝都還能不能回來,我不知道。但最起碼樊固咱們是回不去了……現在該考慮的是,咱們要去哪兒能去哪兒?”

大犬想了想說道:“除了帝都之外,大隋境內最安全的地方是哪兒?”

“清樂山”

方解根本就不需要考慮就能回答出這個問題。

“那好,咱們就去清樂山。”

大犬說。

方解微微搖頭道:“即便是去了清樂山,以我的體質也根本沒有辦法進一氣觀修行。不入一氣觀,又怎麼能說的上安全?大隋大大小小的宗門無數,可惜的是沒有一座宗門是對我敞開的。”

大犬不死心的伸出手捏著方解的脈門,隨即眼神一變。

“三處了。”

他說。

一臉的驚訝。

方解一怔,看向大犬問道:“你確定?”

大犬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有件很奇怪的事,我誰也沒有告訴……因為我不確定這件事到底是為什麼,所以我有些惶恐……”

他從馬車上找了一個水碗,用左手拿起來放在自己的右手上。然後他的右手緩緩攥緊,一秒鐘之後,咔嚓一聲……那個瓷碗竟然被他捏碎。碎片落了一地,發出一連串很清脆的響聲。

大犬的眼睛瞬間睜大,眼神裡都是不可思議:“好了?”

“好了”

“什麼時候?”

“前天開始能勉強活動,昨天我試了試能握緊了拳頭,今兒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很自然的穿好了衣服繫上釦子……用的是右手。”

“這不可能!”

大犬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我也知道不可能。”

方解在大犬的大腿上使勁擰了一下,大犬立刻疼的哼了一聲:“你幹嘛?”

“我想試試看是不是在做夢。”

肯定不是在做夢,因為大犬會覺得疼。

兩個人都陷入沉默,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兒,方解忽然長長的舒了口氣低聲說道:“我現在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在樊固的時候,那晚在雲計狗肉舖子裡和那個青衫男人一塊喝了酒,之後我就不省人事。再之後,你們說我身體裡的什麼什麼毒被解了,是你和小腰姐想了十幾年也沒有辦法解掉的毒……現在想起來,只能是那個青衫男人在我身體裡動了手腳。”

“他應該是個牛逼的一塌糊塗的人物吧?”

方解感慨道:“所以我覺得,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他看著大犬認真的說道:“就如同,現在我錯過了大隋的帝都。”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已經能遙遙看見城門。城門口看起來雖然與往日沒有什麼區別,但方解不需要仔細去搜索,就能在暗處找到許多危險。這座城門附近,最少埋伏了上百名精銳的戰兵,或許還有來自大內侍衛處,大理寺和刑部的高手。

外鬆內緊,百姓看不出來什麼。但毫無疑問,現在大隋的任何一座城門都比以往嚴密了許多倍。

方解在被兵丁攔下來的時候跳下馬車,陪著笑臉過去說道:“這位官爺,我們是城裡新開業的紅袖招的伙計,奉命到城外去取山泉水招待貴賓。散金候送上的好茶,專門為了招待怡親王殿下,旭郡王和禮部尚書懷老,只等著泉水煮茶呢。”

“紅袖招?”

攔住方解的校尉知道這個名字,十一年前他就知道了。他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對於紅袖招的名字絲毫都不陌生。

“為什麼昨日不取水備著,非要今兒出去?”

“貴人們喝茶極講究,之所以用城外龍首塬上的山泉水,是因為那泉水清冽甘甜,若是昨兒取了水放在桶裡沉澱一夜就不算是活水了,而是死水,這煮茶的講究也很多,我是不明白其中道理的,只是聽了命令趕緊去取。”

“得檢查你的馬車。”

校尉語氣平和的說道。

方解做了請的手勢:“您請快些,我有些急。”

校尉嗯了一聲​​,帶著人走了過去檢查馬車。誠如方解預料的那樣,見過沉傾扇的那個九品強者不可能分身守住所有的城門。而那個校尉手裡的畫像本身就是根據描述畫出來的,與沈傾扇本人沒有幾分相似。再加上沉傾扇做過易容,想看出來極難。那校尉帶著人檢查之後,發現馬車上只有一口小缸幾個木瓢再沒有其他東西,隨即擺手示意放行。

方解連忙道謝,上了馬車對大犬使了個眼色。大犬壓制著內心的緊張,穩穩的甩了一下馬鞭。

進了城門洞,大犬忍不住長長的舒了口氣。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的衣服後背已經微潮。

“等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傳來那個校尉的疾呼。

喊話的聲音很大,大犬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方解回頭,就看見那個剛才攔路的校尉帶著幾個官軍大步追了上來。

與此同時,就在城外不足三里的官道旁邊。一襲白衣的妙僧塵涯走到一個茶舖前坐下來,要了一碗涼茶。他看著官道上的來來往往的行人,視線飄忽,最終落在已經清晰起來的長安城城牆上。

“好大一個殼,有人從殼裡面走出來,有人要進到殼裡面去,我也要進去了……這殼裡,是否有什麼妙不可言?在這殼面前我竟是如此渺小,如一粒微塵。我在自己心裡種下了一粒塵,我又是進入這殼裡的一粒塵。我身為塵之時,當去心中之塵,此行大善……此殼大善。十五年前種下了善因,我來取那善果。”

他笑了笑,竟然如女子般明艷如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5 19:48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七章 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方解從馬車上下來,微笑著問快步追上來的守軍校尉道:“軍爺,還有什麼事?”

那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校尉大步上來,看著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回去之後如果可以的話,代我對息大家說一聲恭喜……我是忠親王當年麾下一小卒,王爺當年在紅袖招開業的當天,不以我們這些小卒身份卑微,特意開了幾十桌請我們這些本上不了檯面的人吃酒……酒席散盡,我們被分入各軍,自此再沒見過王爺。十一年了,我經常還能夢見那天晚上那一場酣醉。”

這個人竟然是當年忠親王的一位親兵!

方解的心裡一震,肅然道:“放心,我見了息大家必然轉告。”

“多謝”

那校尉報了抱拳,轉身離去。

大犬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把已經悄然戴好的鋼刺手套又摘了下來塞進袖口裡。方解看著那校尉離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心裡被一種悲涼的情緒充滿。這幾天,他聽到過很多次忠親王楊奇的名字,每一個關於這個男人的故事都讓他心潮澎湃。

協助當今皇帝登基大寶,其功之偉無人可及。如果他不離開朝堂,他就永遠是站在文武百官最前面的那個人。但他在自己人生即將站在最巔峰的時候悄然下山,在山腳下經營屬於他的那片風景。

越是去想,方解越是好奇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這樣一個有大智慧的人,捨棄了自己擁有的一切遠走。

十年渺無音訊,他到底去了哪兒?

他還活著嗎?

但很快,方解就將這悲涼的思緒通通甩開。他現在要考慮的不是那個大隋的傳奇人物是否還活著,而是自己這些人該如何好好的活下去。沉傾扇說當初幕後主使之人定下十五年的期限,十五年之後那個幕後主使會有辦法讓方解回​​去。沒出樊固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十五年之期,但已經過去了半年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所以方解更擔心。

既然那個人耗費心力佈置了這一個讓人覺著毫無頭緒的十五年之局,沒道理半途而廢。而自己到底在這個局中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到底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初就被人強加上一個什麼樣的身份。這些,都讓人心裡不得不時刻揪得很緊很緊。

只是不管他如何去分析,如何去揣測,也猜不到為什麼十五年之期會有了變化。

因為有一個人,將西邊某處攪了個天翻地覆。當年佈局的那個人不得不先應付眼前的危局,而暫時忽略了對方解的控制。

但這不代表他放棄。

馬車很順利的出了長安城,幾個人都不由自主的稍微鬆了口氣。坐在馬車上的方解回頭望向那座雄偉之極的大城,望著那高可入雲的城牆,望著城門口的人來人往,望著那些身穿甲胄的兵士,又望了望城門上面那招展的大隋國旗……眼神裡的含義很複雜。

在樊固那三年他全都用來準備如何在帝都立足穩定下來,但是才進了城半個月的時間,他就不得不離開這個地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東流之水,奔騰倒海不復回。所有的謀劃,算計,比不上變化來的無可阻擋,夢想被一泡騷黃尿沖走,消失無踪。

“方解,為什麼不通知橫棍和麒麟他們?”

大犬忍不住問。

“如果通知他們四個人,咱們身邊的力量也不至於如此單薄。此去清樂山萬里迢迢……咱們四個人終究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現在是四個人,咱們從樊固來的時候只有三個人。”

方解說。

大犬一怔,剛要說什麼就被方解打斷:“人都有選擇自己未來如何生存的權利,他們四個好不容易掙脫開我這個讓他們痛苦了十五年的夢寐,何必再去把他們強拉回來?而且……到了今天,即便去拉也未必能拉的回來。”

大犬沉默,他知道方解說的沒錯。

十五年之期已經過了,橫棍和麒麟他們四個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再跟著方解去冒險。現在他們跟著沫凝脂,跟在清樂山一氣觀的道人們身邊,而且身處帝都,他們很安全。

傻子才會繼續冒險。

方解笑了笑說道:“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正常的,傻子總是不多見。現在能湊齊四個傻子已經很不容易了,最起碼閒得無聊的時候還夠人打葉子牌。四個傻子打牌……肯定很有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方解的眼神忽然一凜。

在官道正前面,道路正中蹲著一個男人。

他蹲在那裡低著頭,也不知道聚精會神的看著什麼。這個人手裡拿著一根手指粗細的小木棍,在官道上畫著圈。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道袍,衣服還繡著很複雜的紋路。那些紋路看不出來起始於何處,歸結於何處。連綿不盡,圓轉如意。

道宗道人看衣衫就能看得出身份,穿灰色棉佈道袍的是最普通的弟子,青色道袍的弟子身份高一些。藍色道袍是宗門長老前輩才能穿,而大紅色的道袍是神官裝束,身份尊崇。一氣觀中只有一個人能身穿墨黑色的道袍,那就是蕭真人。

但蹲在前面的這個人,顯然不是名滿天下的道宗領袖。

方解擺了擺手示意馬車停下來,他自己緩步走了過去。

“項青牛,你在做什麼?”

方解走到蹲在地上的胖子身邊問了一句。

項青牛抬起頭看了方解一眼,然後指了指官道。在官道上他層層疊疊的畫了好幾圈,在圈子裡有幾隻螞蟻來回奔走似乎是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我只是想看看,幾隻驚慌失措的螻蟻能不能從這圈子裡衝出去。”

項青牛認真的回答道。

方解看著那圈子裡幾隻來來回回爬著卻找不到來時路的螞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圈子再大,螞蟻終究還是能爬出去。”

“不對”

項青牛一字一句的說道:“螻蟻能爬出我畫的第一個圈子,但我可以畫第二個圈子,第三個圈子,很多個圈子。不管弱小的螻蟻如何拼爭努力,永遠也逃不出去。因為我手裡有一根小木棍,我可以隨隨便便畫出幾百個圈子來。螻蟻又怎麼可能逃的出去?一個圈子圈不住,一百個圈子呢?”

方解沒回答,因為他知道項青牛說的沒錯。螻蟻太弱小,而畫圈子的人相對螻蟻來說太強大。只要畫圈子的人願意,他可以一直這麼玩下去直到他失去興趣。如果他煩了,累了,厭倦了,就會用那根小棍輕而易舉的將螞蟻都碾死。

“怎麼樣,剛才說的話是不是很高深?我蹲在這裡以畫圈來點化你,這動作是不是很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蹲在地下的項青牛問。

方解點了點頭道:“道理似乎一點錯誤都沒有,但你這個形象蹲在這裡畫圈玩螞蟻的舉動……真的很傻逼。”

“你怎麼在這裡?”

方解問。

“不會是就只為了冒充高深莫測的得道高人,然後偷來一身墨黑色的道袍蹲在這裡玩螞蟻等著我來趕緊裝個逼讓我看看的吧?”

不等被氣的無話可說的項青牛回答,方解忽然表情嚴肅下來認真的問道:“如果你真的是在等我,那麼……你是怎麼知道我會來的?”

項青牛冷哼一聲道:“我剛才說了半天你還是一點領悟都沒有,枉費我在師兄面前替你吹了半天牛逼說你是天下第一等聰明人。我問你,我剛才在幹嗎?”

“畫圈玩螞蟻。”

方解回答。

項青牛又問:“誰是螞蟻?”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問道:“你的意思是我?”

“恭喜,你總算沒白痴到無可救藥。”

項青牛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帝都,就當你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過?屁!你看到我手裡的這根棍子了嗎,就是能輕易碾死你們這幾隻螞蟻的實力。比如大內侍衛處,比如大理寺,比如刑部,這些衙門都是這根棍子,只要輕輕在你身上一戳你就變成了一灘爛肉,而且是不起眼的爛肉。”

“之​​所以到了現在這根棍子只是在畫圈而不是碾死你,是因為在你不知道的很高層次有人替你說了話,以至於棍子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按下來,但不代表不會按下來。”

方解皺眉,然後問:“能讓棍子不戳下來的,似乎只有那隻拿著棍子的手了。”

項青牛忍不住鼓掌笑道:“我就說你還是足夠聰明的,那麼你猜是誰讓這隻握著棍子的手暫時停下來,沒有用小木棍戳死你?”

“難道是你?”

方解詫異的問。

項青牛吸了口氣挺了挺讓少女都為之嫉妒的胸脯驕傲道:“當然是我!”

“走吧”

他說。

“去哪兒?”

方解問。

項青牛得瑟的笑了笑說道:“前面不遠處路邊有個茶舖,雖然賣的茶不過是最廉價的茶磚,但行走到那個地方眼看著就要進長安城的行人們,因為已經走了很久必然口渴,所以這個茶舖的聲音好的離譜,據說每天最少也能賣出去幾百碗茶水,每碗茶水一文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當然,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有一根棍子在前面等著你,很硬很硬的棍子,如果你不想被捅的話最好走快些。”

項青牛認真的說道:“如果他瞧著你不順眼,或是你沒有表現出讓他決定手下留情的實力,那麼他還是會戳死你。”

“那我為什麼要去?”

方解白了他一眼說道。

“因為你跑不了。”

項青牛轉身先行,一邊走一邊說道:“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幾間在路邊搭建起來的木棚,十幾張擦拭的很乾淨的桌子和幾十張木凳,構成了這個每天迎送最少幾百人的茶舖,當然,還有那一大鍋已經燒開了的水。

方解讓沐小腰大犬和沈傾扇三個人留在碰到項青牛的地方,他自己跟著項青牛到了這裡。

離著很遠,方解就敏銳的察覺到這個茶舖裡有幾個人值得格外注意。在靠右邊的那張桌子旁邊,坐著四個身穿錦衣的男人。他們面前都擺著很大的茶碗,但茶碗裡的水卻一口都沒有喝過,依然很滿。

居中的桌子邊只坐著一個人,是一個看不出具體年紀的男人。猛的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可仔細看的話又覺得他已經有五十歲了。面容上沒有什麼皺紋,但眼神裡的滄桑如果沒有經歷過許多悲喜是非甚至生死絕不可能那麼濃。

最左邊的桌子邊,也坐著一個人。

一個一襲白衣,看起來俊朗秀美的毫無瑕疵的公子。安靜而坐,如獨立繁塵世外的白蓮。他在低著頭喝茶,眼睛看著手裡的茶碗。可不知道為什麼,方解總覺得這個人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

在茶舖最裡面圍著一圈幔帳,顯然是茶舖主人休息的地方。看裡面隱隱約約是有個人坐著,身子坐的很直。

“過去吧”

項青牛指了指居中的那張桌子旁邊坐著的男人說道:“死與生,只在他一念之間。我只能幫你求到讓他聽你解釋,至於他能不能聽的進去……盡人事吧。”

說完這句話項青牛轉身就走,方解低聲問道:“你去幹嗎?”

項青牛頭也不回的說道:“三件事,第一是我憋不住了要去拉屎。第二,是用拉屎的時間回憶一下《道祖說》裡那段祈福的經咒怎麼背誦。第三……去買一口最廉價的柳木薄棺預備著,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1 12:29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八十八章 兩個人 一個人


    項青牛捂著肚子一溜小跑很快就消失無踪,也不知道鑽進哪處草叢裡方便去了。看著那肥碩的身影在視線裡飛走,方解笑著搖了搖頭。說起來和這個胖子不過是萍水相逢,當初在半路上這胖子要訛他卻被他識破。然後一路同行,兩個人插科打諢倒也快活有點狼狽為奸的意思。

    就連方解都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刻項青牛居然能站出來幫自己。雖然項青牛嘴裡說的輕鬆,但他暗中必然是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給自己爭取來這樣一個有可能峰迴路轉的機會。只是項青牛這樣的人,只怕連幫了大忙之後賣力的宣揚自己的人情這種在絕大部分人看來理所當然的事都懶得做也不屑去做。

    方解從來不是一個捨得浪費機會的人。

    他深深呼吸一次,然後緩步走向在茶舖里居中而坐的那個男人。在初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還不適應被追殺的刺激生活,沐小腰曾經對他說過如果你害怕你就深呼吸,在面對危局的時候,一個深呼吸也許有可能讓你起死回生。

    靜心,越是危急越要心靜。自此之後,方解每次遇到難題他都會深呼吸,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走過去站在那人不遠處,然後方解發現有些不舒服。

    這張桌子旁邊只有一張凳子,那個男人坐了。桌子上只有一碗茶,那個男人在細細品味。也不知道那廉價的茶磚能品出個什麼滋味來,雖然方解不知道他是誰,但能讓項青牛說出自己的生死只在這人一念之間的話來,這人的身份地位顯然高的嚇人。方解甚至懷疑,這個人的高度已經脫離了棍子的範疇,而是握著棍子的手。

    大隋至尊只有一個,至尊也是人只有兩隻手。方解將這個人的高度假設為能達到一隻手的地步,可見對這個人的重視有多強烈。

    沒有凳子沒有茶,方解只能站著只能渴著。但他的臉上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不悅,也沒有過分的謙卑。

    “見過前輩”

    方解抱拳行禮。

    那個看不出來具體年紀的男人沒有抬頭,依然專心致志的品著不值錢的茶。他似乎是在等方解繼續說下去,又似乎完全沒有在意方解的存在。

    方解沉默不語,微微向前傾著身子。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那人放下手裡的茶碗語氣有些許不悅的說了一句:“我很忙。”

    方解嗯了一聲,然後站直了身子說道:“這件事我不知道如何能為自己脫罪也脫不了罪,夜闖兵部的人是我的人,緣故我雖然很想提但不能提因為涉及到的人會讓這件事更複雜,我只能說她是擔心我死於非命而不得已才做出觸碰國律的糊塗事。但這個人對我很重要,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所以我們只能逃走。”

    那個男人微微皺眉,然後抬起頭看想方解:“你這是在浪費我的時間,項青牛說你聰明還真是抬舉你了。”

    方解抿了抿嘴唇說道:“她死我活的事我做不出來,或許在您眼裡看來這是不值錢的婦人之仁,是白痴至極的想法。事實上,在我決定逃離帝都的時候有人也勸過我,捨棄自己的同伴以求獨活。我不是沒有猶豫過,但猶豫的卻是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到最好而不是獨善其身。”

    “你走吧”

    那個男人擺了擺手道:“蠢材和自認為堅守所謂道德底線的人我都沒興趣理會。因為後者比蠢材還不如,是白痴。回到你的同伴身邊去,既然你這麼重情重義那麼想必也願意和同伴死在一起。我能成全你這一點,讓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

    方解嗯了一聲,再次彎腰施禮:“多謝。”

    他轉身就走,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那個男人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方解居然真的走了。他沒想到這個被項青牛稱為一流聰明人的傢伙,竟然連努力一下都不願意。即便他不會跪下來哀求自己放他一馬,最起碼也要試著努力說服自己吧。可這個少年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強調了一次他堅守的那個可憐的不值錢的所謂底線。

    “這裡只有一張凳子,一碗茶……是不是覺得自己被輕視了所以你心裡不舒服?以至於你裝出一副很堅定的模樣來做樣子以顯示自己並不卑微?”

    他問。

    走出去三四步,方解停住。

    他轉身看向那個男人,緩緩的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如果能保證我和我的同伴都不死的話,站著渴著又算什麼輕視?如果前輩您說可以放過我們這次,然後讓我跪下來爬到你腳邊舔你的靴子,我也很願意。”

    聽到這句話,有三個人同時皺眉。

    一個是這個看起來有些盛氣凌人的男人,一個是坐在最左邊那個面貌氣質完美無缺的年輕男子,另一個,是坐在茶舖幔帳裡人。

    “那好,你先跪下爬過來。”

    坐在凳子上的男人忽然語氣平淡的回了方解一句。

    方解深深吸了口氣,問:“如果我爬過去,您會不會放過我和我的同伴?”

    中年男人沒有回答。

    方解又問:“或者,我死,您放過他們?”

    中年男人還是沒有回答。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那個人肅然道:“我雖然不知道您是什麼身份,是不是高到我連仰望都看不到的高度。而我只不過是一個從邊城樊固而來的小小斥候,在大隋數以億計的百姓中也算不得出類拔萃。論身份和實力或許您是天際遨遊的鷹,而我只是一隻疲於奔命的螻蟻。但如果您不是大隋的官員,而是大隋的敵人用這種方式來讓我乞求活命的機會,我只會用橫刀來回答您,哪怕我必死無疑。”

    他說完這句話後,撩開衣袍準備單膝跪下。

    這番話說出口,原本對他已經失望之極的某人忽然眼神一亮,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他抬起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後起身離開。

    茶舖裡居中而坐的男人聽到這一聲輕輕敲打,臉色一變,然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是他的弟子,不必向我下跪……如果當初進長安城的時候你就說出你和他之間的淵源,誰會為難你?誰又敢為難你?哪怕你做錯了事,也會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你應該慶幸,你剛才說的話救了你,因為你沒有忘本……你沒有忘記自己是大隋的子民,也讓我看到了你另一份堅守是什麼。”

    “很好”

    他說。

    這個男人站起來,笑著說道:“走吧,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往前邁了一步,忽然扭頭看了一眼坐在最左邊位置上的那個白衣公子。他微微皺眉,眼神裡閃過一絲凌厲。

    白衣公子依然盯著自己的茶碗,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但沒人注意到,他悄悄鬆開了自己左手食指拇指和無名指捏著的法印,手指微微顫抖。

    ……

    ……

    方解知道自己賭對了,在生與死的邊緣又賭對了一次。

    在大內侍衛處的大院子裡,他看著桃樹上已經快要成熟的果子微微出神。將他帶進皇宮大內的那個男人讓他在這裡等著,然後就翩然離去。從進宮到現在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時辰,方解一直就站在院子裡,沒有人過來理會他。

    他看著那個桃子,真的很想摘下來一個吃掉。

    從早晨到現在水米未進,他很餓。

    雖然他知道那些還沒有熟透的桃子肯定不會好吃,說不得酸澀的讓人難以下嚥。但餓了一整天,渴了一整天,哪怕是看著一顆青桃也會讓人忍不住肚子裡微微抽搐。

    “你在做什麼?”

    就在他盯著一顆青桃怔怔出神的時候,有人在他身後問了一句。

    方解轉身,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見過卓先生。”

    他彎腰行禮。

    卓布衣緩步走過來,走到方解身邊不遠處的石凳上坐下來問:“為什麼剛才我看到你盯著那青桃,竟然那麼專注?那桃子給了你什麼感悟,還是你在想些別的事情?”

    方解笑了笑道:“高人總是會將很簡單的事想的複雜起來,您難道以為我是看著那青桃感悟了什麼人生道理?真不是……我只是現在感覺很渴,而我看​​著那青桃就能想像的出來這桃子一定酸澀的厲害,一想到酸澀,我嘴裡就會流口水,口水也是水……多嚥下去一些,嗓子不會幹的特別疼。”

    對於方解這樣的回答,讓卓布衣有些無語。

    “我實在想不到,在這樣的局面下你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

    他說。

    方解搖頭道:“我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我是真的很渴。”

    卓布衣瞪了他一眼問道:“你知不知道,在城外茶舖你險些就死了?”

    “知道”

    方解微笑著說道:“但我沒死。”

    “是你運氣好。”

    卓布衣說。

    方解繼續看著那顆青桃,繼續嚥口水:“或許吧,我的運氣好像一直都不錯。”


    暢春園

    穹廬

    皇帝看了一眼躬著身子站在門口的羅蔚然,點了點頭說道:“進來說話……那個少年安排在哪兒了?”

    “在大內侍衛處候著。”

    羅蔚然進門,垂著頭說話。

    “你覺得如何?”

    皇帝問。

    羅蔚然想了想回答道:“陛下已經有覺得了,所以臣不敢再有自己的覺得。”

    皇帝一怔,隨即笑罵一句:“諂媚之臣,當殺。怎麼看就怎麼說,你拍馬屁的功夫還不夠火候,最起碼比起蘇不畏來差的遠了。”

    站在一邊伺候著蘇不畏尷尬一笑,為皇帝斟滿了茶又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處。這個時候羅蔚然才發現,明明蘇不畏就站在皇帝身邊,可偏偏有一種這屋子裡找不到他的錯覺,他站在那裡,就好像是一個衣架,一張凳子,是這屋子裡的陳設而不是一個人。

    所以對蘇不畏這個才提拔起來的御書房秉筆太監,羅蔚然又多了一分重視。

    羅蔚然垂首道:“臣倒是沒看出來這少年到底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但既然他能收這少年為弟子,甚至不惜為了救這少年一命而賜下小金丹這般天下第一等的神藥,其中必然有道理,雖然臣並沒有看出來是什麼道理。這少年體質不能修行,而且膝蓋似乎也太軟了些……”

    他指的是讓方解下跪的事。

    “你是大內侍衛處的指揮使,他不過是個邊軍小卒,跪你是遵守大隋的規矩,算不得軟。朕失望之處在於……他太惜命,如果一個人太過於惜命,就沒有了忠貞。”

    “臣擔心的也是這個,但幸好……他身上還有大隋軍人應有的驕傲。”

    “朕喜歡這驕傲。”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把他帶到暢春園裡來吧,不管那少年有沒有資格成為他的弟子,但畢​​竟這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十年了,那少年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朕想問問那少年,他現在什麼模樣,又是去了何處……”

    “那兵部的事?”

    羅蔚然試探著問了一句。

    “自然不能就這麼放過方解,等朕問過之後再想該怎麼殺他。”

    皇帝擺了擺手道:“另外,去查查,一個身份只不過是邊軍斥候的小人物,為什麼身邊竟然有八品上強者做護衛,朕對這件事也很好奇。能讓一個八品上的強者為了救他,甚至不惜冒犯國法殺進兵部大堂……朕想知道這後面是不是​​還藏著什麼事。”

    “喏!”

    羅蔚然應了一聲,隨即躬身退了出去。

    與此同時,在大內侍衛處的院子裡,方解看著那顆青桃竟然真的悟到了什麼,他猛的拍了一下腦門驚叫一聲。

    “老瘸子又騙了我一次,哪裡是兩個人,分明就是一個人!”

    還是與此同時,步入長安城的妙僧塵涯看著大街上的眾生百態,看著那些大隋百姓臉上的滿足和得意,看著這些沒有信仰之人身上蓬勃的生機和活力,他忍不住皺眉自語道:“師尊說的不錯,這裡果然是妖魔橫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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