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爭霸天下 作者:知白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3-1 21:15: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46 1696879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6:13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六十九章 一式刀法


    劉姥姥進大觀園這句話方解在前世聽過無數次,當他走進長安城的時候才徹底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因為進了長安城的他,與當初走進大觀園的劉姥姥應該是一樣的心態。

    不僅僅是眼睛不夠用,不僅僅是各種震撼,還有從心裡不可抑制的冒出來的那種渺小感。任何人,站在長安這座大城裡的時候,都會生出自己不過是一粒微塵的感覺來。一座城大到無論往哪個方向去看都看不到邊際,無論往哪個角落去看都全是繁華,那麼這座城池就已經是成為一個不朽的傳奇。

    前世史書上記載的那些中外雄城,比如古羅馬城,比如巴格達城,再比如拜占庭的帝都君士坦丁堡。這些名聲顯赫的大城和現在方解眼前的長安比起來,就如同野草與巨木之比。螢火與皓月之比。

    而最讓方解詫異的不是帝都的龐大和繁華,也不是帝都裡肅穆巍峨的建築,更不是大街上那些衣著大膽的美豔女子,而是紅袖招居然在帝都裡有房產!

    而且還是在帝都最繁華的明華大街上,一座看起來很恢弘的三層木樓。前後兩個大院,在寸土寸金的長安竟然佔了不下十畝地!

    這座走近了看才發現已經落滿了灰塵漆繪也失去鮮豔顏色的木樓,門口上掛著的那串鏈鎖也已經滿是鏽跡。不知道它已經盡職盡責的封住了這木樓多少年,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打。又或是,如人一樣背負著什麼樣的使命。

    而就在紅袖招的隊伍在這座木樓前停下來,表情有些凝重和傷感的息畫眉站在鐵鎖門前的時候,方解恍惚中感覺到周圍的氣氛為之一變,他下意識的左右環顧,忽然發現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息畫眉身上。

    附近門店的生意人也全都湧了出來,看向紅袖招這邊的表情也都很怪。

    方解不知道這種表情代表的含義是什麼,但他現在就肯定紅袖招曾經在帝都必然有過一段很輝煌的過往。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高聲喊了一句。

    “紅袖招回長安嘍!”

    “紅袖招回來了!”

    隨著這聲呼喊,整條大街甚至都陷入了沸騰了之中。人群開始往這邊擁擠過來,尤其是所有的男人們,眼睛裡都閃爍著一種興奮的光彩。最讓方解奇怪的是,雖然圍觀的女人們沒有跟著一同呼喊,但她們的眸子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厭惡。

    一家歌舞行,到底有多神秘輝煌的過往,才會引起大隋最驕傲的帝都百姓們如此熱烈的反應?

    “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小丁點有些得意的抽了抽鼻子,用肩膀拱了拱方解說道:“當年紅袖招在帝都長安的名氣很大很大,大到你就是想破了頭皮也想不到的那麼大。十一年多前,紅袖招在長安城開業的時候,你知道到場道賀的都是些什麼樣的大人物麼?”

    她驕傲的昂起圓潤的小下頜,掰著手指頭說道:“舒華閣的大學士,尚書左僕射,各部尚書,侍郎,鐵面無私的大理寺卿,就連清高冷傲的都監察御史這些在帝都裡身份尊貴的大人物全都到了,親手送上賀禮。甚至皇后娘娘都派人送來一面屏風,上面寫著芳華人間四個親筆題詞。”

    小丁點臉上的驕傲是裝不出來的,很真實。

    “十一年前?”

    方解微微皺眉問道:“那個時候紅袖招裡還沒有你吧?”

    小丁點白了他一眼認真的說道:“不管有沒有我,但我現在是紅袖招的一員。現在樓子裡的姑娘們,沒有一個是十一年前那批人。但你看看,她們每個人的臉上那種驕傲是假的嗎?不管我們什麼時候加入的紅袖招,我們都要以紅袖招曾經的輝煌而自豪。你要知道的是,那個時候就算王公貴族想要來紅袖招看歌舞,也要規規矩矩的交門錢。如果姑娘們不想跳,一二品的大員也沒資格讓她們跳。”

    “這樣輝煌值得驕傲的過去,怎麼沒聽你們說起過?”

    “息大娘說,只要一天不回到長安,就一天不要提往事。往事再榮耀,終究只是往事。她還說,只要紅袖招再回長安,就一定要把十一年前的榮耀再找回來。”

    “息大娘好大的魄力,只要她回來了,那些達官貴人門還會如十一年前一樣,趨之若鶩吧。”

    方解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小丁點神色微微黯然下來,喃喃的說了一句:“紅袖招之所以在帝都能有如此大的面子,其實不是息大娘手眼通天。而是……紅袖招原來的東家是帝都裡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也只有他那樣的人,才能讓那些眼高過頂的大人們心甘情願的來送賀禮。也只有他那樣的人,才能讓一家歌舞行在帝都身份超然。”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方解忍不住重複了一遍,隨即腦子裡猛的出現了一個人名。

    所以他驚詫的問道:“他那般的人物,怎麼會開一家歌舞行?而且……十年之前他消失無踪,紅袖招為什麼會在他消失幾年之後出現在樊固?”

    “就因為他是當時整個大隋最出彩的人物,就連剛剛登基的皇帝陛下都對他尊敬有加,所以你應該知道,身份地位到了他那個地步的人,終究是要為自己和皇帝之間的關係考慮。大隋的皇帝陛下沒能攔得住他開一家歌舞行,他不入朝堂,皇帝陛下也沒能留下他站在群臣最前面的位置上。這其中的灑脫,又豈是任何人都能看得懂的?”

    說這話的不是小丁點,而是老瘸子。

    方解沉思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道:“知進退,才是最大的福氣。”

    ……

    ……

    紅袖招的隨從僕役都在打掃木樓,街坊四鄰有不少人也都過來幫忙。息大娘派人買了時鮮水果,沏好了香茶放在一邊。她這樣看起來高貴尊榮的女人,竟是也換了一身布衣和街坊鄰居一同動手。

    不只是她,所有紅袖招的姑娘們都在動手打掃。

    只有兩個人沒跟著一塊動手,其一,是根本就沒下車的神秘的讓人偶爾念及就會心癢難耐的息燭芯。另一個就是坐在一旁石階上喝酒的老瘸子。

    當然,方解和沈傾扇也沒有幫忙。

    進城之後崔略商就去拜訪世家長輩去了,他這樣的出身自然有許多禮貌不能忽略。不靠譜的項青牛據說要去見清樂山蕭真人,可他離開的時候眼神一直飄向城門大街那邊的蜀香樓。大犬去找能落腳的地方,沉傾扇站在一夾竹桃下看花團錦簇。

    方解去旁邊一家小酒館買了一些熟肉,用油紙包了回來坐在老瘸子身邊。

    “要不要陪您喝一口?”

    他有些諂媚的問。

    老瘸子白了他一眼,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酒杯遞給方解。方解接過來,倒了一杯之後看著忙忙碌碌的人群問:“能不能給我講講紅袖招的過往?”

    “你想知道那個人的事吧?”

    老瘸子問。

    方解點了點頭,有些失神的說道:“那樣一個驚採絕豔的人物,怎麼就會突然消失不見?雖然我不願意承認是當今皇帝做了什麼手腳,但卻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老瘸子道:“你這話若是讓官府的人聽了去,立刻將你鎖拿下獄。到不了秋後,甚至無需問罪就能剁了你的腦袋。”

    “您老不是那樣的人。”

    方解訕訕笑了笑說道。

    老瘸子灌了一口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息大娘是個有情有義的女人。雖然那個人只是她的東主,並沒有什麼旁的親密關係,但是聽說他離開長安之後,息大娘就獨自離開長安去尋他。因為他對息大娘有恩,有恩就要報答……雖然那個時候的息大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去報恩,也正是在尋找那個人的半路上,息大娘遇到了當日你在樊固看到的那個青衫男人。”

    “一見傾心?”

    方解問。

    老瘸子笑了笑,笑容裡卻有些傷感:“算是吧,他陪了她一個月,然後就走了。這一別就是十年,她從找一個人,變成了找兩個人。”

    “紅袖招在長安城里風光無限,但只開了一年多些。紅袖招的東主消失之後,息大娘離開長安城,沒多久,東主在的時候那些對紅袖招千方百計巴結的官府中人就來了,宣布紅遣散紅袖招,那麼多好姑娘都被驅逐離開長安城。這麼多年過去,也不知道當初那些人過的好不好……聽說,有些淪落風塵了……這都是孽債。”

    “當初您在?”

    方解問。

    “我在”

    老瘸子點了點頭。

    “您也不能阻止?”

    方解又問。

    “我?”

    老瘸子冷哼一聲道:“個人的修為再強能有什麼用?一個人難道擋得住一個帝國?當初官府雖然沒有查封紅袖招,但帶著的是一位大人物的手諭,之前那些給紅袖招送過賀禮的朝臣們誰也惹不起那位大人物,只能眼睜睜看著紅袖招就這麼破敗了。最讓我記恨的,不是那個大人物的冷酷無情。而是坐在更高位子上那個人的冷漠,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站出來為紅袖招說一句話。”

    “如果當初他說一句話,紅袖招也不會在長安銷聲匿跡。”

    方解整理了一下老瘸子的話,然後仔仔細細的思索了一遍。一個讓人心裡發堵甚至噁心的陰謀隨即逐漸清晰起來,越是仔細去想,越覺得這世界陰暗冰冷的讓人無所適從。

    如果他的猜測是真實的,那麼這個陰謀之可恥足以把如今坐在大隋至尊權利寶座上的那個人永遠釘在恥辱架上。

    老瘸子喝了幾口酒之後,也不知道是有些微醉還是心情痛苦,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低頭看著手裡的酒葫蘆喃喃道:“如果當初我有足夠的勇氣,不畏懼死亡,去殺幾個人,把這件捅出來,只怕那個人的位子即便不會丟也會搖晃上一陣。”

    “只是猜測,不是麼?”

    方解拍了拍老瘸子的肩膀說道:“或許,根本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或許?我們?”

    老瘸子笑了笑,眼神裡恢復了一些神彩:“那你告訴我,我們是怎麼猜測的?你只聽了這一點,如果能猜得出來的話,老爺子我就承認你很聰明。”

    “承認我聰明有什麼用?一點好處都沒有。”

    “如果你能靠我之前這些話就把所有的事推測出來,不管是不是跟我們推測的一樣,不管是不是對的,只要聽起來合理……我就傳你二十四手分筋錯骨。如果你猜的和我們當年猜的一樣,我就傳你一式刀法。”

    “摳門!”

    方解撇嘴道:“一式刀法……你怎麼不說半式?”

    “別不知足……”

    老瘸子輕撫鬍鬚微笑道:“老瘸子我這一式刀法,不是誰想學就能學的。如果我不樂意,天資超群的八品高手跪下求我,我也不教。”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看了一眼夾竹桃花下站著的人比花嬌的沉傾扇。

    而聽到這句話的沉傾扇,嘴角挑了挑眼神冷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6:21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章 地乾土裂苗子歪


    老瘸子瞇著眼等著方解的答案,眼神裡多多少少有一些期待。他對這個看起來廢物的一塌糊塗的少年郎越來越有興趣,因為在這個少年身上仔細去尋找的話總是能發現很多讓人喜歡的東西。

    方解是個有意思的人,該明白的時候比誰都明白,該糊塗的時候被誰都糊塗,他不會刻意裝作一個白痴笨蛋來示弱,或許是不屑,也或許是他這樣的人就算裝白癡也裝不像。又或許,他覺得自己還沒有這個資格。

    也許有人喜歡扮豬吃虎,但這個少年深切的明白自己不是豬所以扮不像更吃不下一頭猛虎。在這個世界上,扮豬吃虎是生猛到幾乎百無禁忌的人才會玩的遊戲,方解算不上強者,沒扮豬吃虎的本錢。

    方解捏了一塊熟肉放進嘴裡,沉吟了一會兒在心中整理著措辭。

    “如果按照常理來分析,這件事其實不難揣測出來。”

    他將嘴裡的肉用一口西北燒衝下去,回味著西北燒的火辣。

    “那個人是當初七子奪嫡中,唯一一個一直站在皇帝陛下身邊的皇子。對於那把椅子,或許他也是唯一一個從來沒生出覬覦之心的皇子。這是大隋百姓全都知道的事,在路邊隨便問一位老者他都能將那段往事清清楚楚的說出來。”

    “當今陛下還是四皇子的時候,其實並不被先帝看好。當時論聲望最有希望接過玉璽的,是三皇子。三皇子楊繼為人善交遊,能詭辯,莫說朝廷裡,就是江湖上也有不少願意為他死的豪傑。仗義疏財,從不吝嗇用自己手裡的特權來幫助別人。所以在朝廷裡,在百姓中,楊繼的名聲一直很好也很高。”

    “能與楊繼爭奪皇位的另一個炙手可熱的皇子,就是長子楊雄。他是正宮皇后的長子,皇后當時對他格外的喜歡。有後族為其撐腰,手下自然也少不了臣子輔佐。後族在軍中極有威信,所以皇長子楊雄比起人脈廣闊的楊繼更有把握繼承皇位。”

    “但是楊雄這個人很高傲,仗著有後族的支持就有些不知收斂。以至於後來皇帝漸漸的對這個背地裡沒少欺男霸女的長子越發的厭惡,是皇后苦苦撐著才沒讓楊雄徹底倒下去。”

    “因為皇帝對楊雄的厭惡,所以三皇子楊繼越發顯得出類拔萃。”

    方解喝了一口酒,笑了笑說道:“這段故事,便是邊城樊固的百姓都知曉。但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就誰也說不清楚了。但不可否認的是,大隋皇帝從來不會對選太子的事遮遮掩掩,他更喜歡自己的孩子們憑真本事去爭。所以流傳出來的故事也就不少,不似前朝那樣,所有事都是在暗地里幹出來的。”

    老瘸子笑了笑道:“這些事大部分都是真的,誠如你剛才所說。大隋的皇族和前朝皇族最大的不同在於,不會滿嘴標榜仁義道德但背地裡盡幹些陰暗冷酷的事。大隋的歷任皇帝挑選太子,都是堂堂正正的選擇最優秀的子嗣。皇帝甚至鼓勵皇子們爭一爭,但僅限於明面上憑真本事的爭。”

    方解點了點頭道:“毫無疑問的是,當時誰也沒有看好當今皇帝能坐上那把椅子。先帝病重,臨終前還沒有選定太子是誰。正領兵鎮守東疆和東楚國談判規劃國界的大皇子楊雄得知先帝病危,帶甲士五千從東疆星夜兼程趕了回來。”

    “而當時三皇子已經勝券在握,甚至在先帝病榻前最得寵的幾位老臣也站在他那邊。得知大皇子領兵歸來,三皇子派當時同樣站在他那邊的陛下帶人攔截。陛下直闖禁宮太極大殿,帶走了調兵虎符。調天子六軍的左武衛精兵出城攔截大皇子,半路上被七皇子楊奇追上,誰也不知道當時楊奇和陛下說了什麼,但陛下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才下了決心。”

    “陛下帶著左武衛的精兵半路截住大皇子,以違抗皇命擅自帶兵返京為由將大皇子扣下。然後立刻帶兵返回帝都,三皇子下令帝都所有城門關閉,是七皇子帶著二百六十家奴,守住一座城門一直血戰堅持到陛下帶兵歸來。那一戰,二百六十家奴,只活下來十九人。七皇子身負重傷十三處,其中三處前後通透。”

    “陛下帶兵直入太極殿,將所有臣子全都困住。老納言蘇維在先帝病榻前問,誰來繼承皇位。當時恰好陛下帶甲進門,先帝看了一眼三皇子又看了看陛下,然後伸手指向陛下。”

    “雖然那些老臣更願意讓三皇子繼位,但先帝遺命不可違背。於是陛下登基,三皇子​​被貶為庶人,發配寧安塔戍邊。大皇子被貶為違命候,永駐南疆信水城不得出城一步。羅耀一直在南疆鎮守,未必沒有監視大皇子的使命。”

    “七皇子楊奇……就是紅袖招的東家,對吧。”

    說完這句,方解看了老瘸子一眼。

    老瘸子嘆了口氣道:“這些事,絕不是路邊隨便一個老頭子就能說的出來的……方解,你到底如何得知?”

    ……

    ……

    方解知道的這些,都是李孝宗跟他提起過的。在邊城樊固,能和李孝宗坐下來喝酒聊天說話無拘無束的,也就只有方解一人。李孝宗雖然只是李家庶出的孩子,但想要知道這些內幕並不是太難的事。當時七子奪嫡鬧得那麼熱鬧,哪個世家能置身事外?

    其實說白了,皇子奪嫡,拼的還是自己背後的實力。

    而之所以李孝宗知道的這般詳細,是因為當初左祤衛大將軍李亂是為數不多站在四皇子楊易身邊的人。

    若不是如此,李亂憑著戰功就想把李家帶入一流世家的行列也是難如登天。

    陛下向來是一個有恩報恩,有仇必報的性子。

    李孝宗當初跟方解說起這些的時候,他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和方解成為死仇。那個時候,他還一心想把方解培養城自己的心腹。李孝宗是個有大野心的人,而方解雖然年少但絕對有讓他動心的本事。

    所以這樣已經算不得什麼秘聞的秘聞,他講出來還能顯得自己對方解很信任。

    方解對老瘸子解釋了一遍,然後微笑著說道:“說起來,當時陛下能在最後時刻成為先帝選定之人,最大的功勞歸於七皇子楊奇是毫無爭議的事。若不是楊奇千里獨行跑死了兩匹戰馬追上陛下,若不是他帶著家奴死守城門,陛下……不是陛下。”

    這話他說的聲音很低,不敢讓其他人聽見。

    這種事,亂說的話被人聽了去誰知道會不會招惹來什麼禍端?

    老瘸子嗯了一聲道:“陛下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封七皇子為忠親王,位列所有王公大臣之首,俸祿是其他親王的三倍,封地是其他親王的十倍,甚至可以擁有三千完全聽命於忠親王的士兵。這恩典之隆重,大隋立國百年之唯一。就連守城門力戰不退殘活下來的那十九個家奴,也全都封了縣子的爵位!子嗣後代,永世不服兵役,不交賦稅!”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陛下登基之後的第三天,忠親王辭去所有軍職,不入朝參政,不回自己的封地,而是在長安城裡開了一家叫紅袖招的歌舞行。皇帝連下七道旨意,讓他入朝,他偏偏抗旨不尊。皇后甚至親自擺酒勸說,皇后敬一杯他喝一杯,皇后敬酒十六杯,他就連喝十六杯,半醉半醒,只是不肯再上殿一次。”

    方解感慨道:“世間大智慧之人,莫過於此了。”

    “但他的影響力太大,在先帝時期,忠親王就領兵出征數次,屢戰屢勝,無人可敵。而且……他是大皇子的親弟弟,大皇子失勢之後,後族也只能將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所以……難免還是會招人猜忌,哪怕他做出的決定已經表明了態度。”

    方解道:“所以我說,表面上看起來,忠親王十年前離開長安消失無踪,紅袖招被另一位親王殿下驅逐,這事怎麼都和陛下脫不了關係。如果陛下念著情分,怎麼可能會對紅袖招的事一句都不過問?”

    老瘸子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微微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的事?”

    “我這些年所聞,陛下雖然是大隋歷代皇帝中脾氣最溫和的一人,但絕不是沒魄力的人,如果他要對忠親王動手,不會用讓人失踪的這一招這麼幼稚,然後立刻迫不及待的把忠親王的產業趕出帝都,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做太明顯了?”

    方解想到在帝都城外鎮子裡看到的道宗紅袍神官一指地陷的那一幕,更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對的。一個算無遺策的皇帝,怎麼可能當初犯下那樣低級的錯誤?

    “他要是想除掉忠親王,必然會除根……而且,也不會用這麼沒水準的辦法。”

    老瘸子愣住,想了想說道:“忠親王的家眷一直過的很好,封地也沒有動。每年陛下都會有不少賞賜,雖然忠親王封地裡只剩下了一群老家奴。我一直以為,這是皇帝內疚……”

    “內疚?”

    方解笑道:“真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人,怎麼會內疚?”

    老瘸子嗯了一聲,臉色有些難看。

    方解沉思了一會兒說道:“當初紅袖招被迫離開帝都城,是另一位親王做出來的事。皇帝沒阻止,說不定是皇帝根本就來不及阻止。那位親王有忠親王壓著,哪怕忠親王不上朝不參政也輪不到他出頭,所以在忠親王失踪之後他就以為自己抓著機會了。皇帝再想管的時候已經晚了,而為了維護自己另一個弟弟的臉面,皇帝也不能將被逐出帝都的紅袖招再請回來。”

    他腦子裡仔細思索了一遍之後說道:“也許這才是真相,紅袖招被遣散的事,只是某個白痴王爺為了表忠心為了博上位而幹出來的白痴事,他以為忠親王沒了,皇帝就會藉機除掉忠親王的實力,沒想到……馬屁沒拍好。”

    老瘸子臉色一變,猶豫了一下說道:“似乎……當年把紅袖招逐出帝都的那個王爺,這些年陛下一直沒有用他。雖然還位列親王,卻實打實一個沒權的閒散之人。 ”

    “凡事,只要肯用心去看,應該都能看得清。”

    方解很臭屁的總結了一句。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酒喝乾,肉吃完,話已盡,恰到好處。

    “明兒一早你來紅袖招後院,我傳你一式刀。”

    老瘸子起身,微醉,所以走路有些發晃。

    方解起身,沒醉,走路依然四平八穩。

    但微醉的其實真沒醉,而看起來沒醉的,真的醉了。

    為了那一式刀,方解可不僅僅只費了一番腦子,他從來不是一個能喝酒的人,那麼大的一個酒葫蘆,空了。

    息畫眉看了一眼走遠的方解,又看了看打著酒嗝的老瘸子。

    “想幫他?”

    她問。

    老瘸子嘿嘿笑了笑:“投緣,對脾氣……他是個沒修為的廢物,進演武院比試還不得讓人隨隨便便就能揍成豬頭?好歹是從樊固一塊出來的,比一場輸一場再被人打成殘廢,我也跟著丟人……一式刀,好久不用,也該見見光了。”

    “這禮重了。”

    息畫眉認真的說道。

    老瘸子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靠在門框上竟然很快就睡著了。喃喃的低估了幾句,聲音很輕。也不知道是醉話還是夢話,可終究有些耐人尋味。

    “地乾土裂怪不得苗子歪,多澆水再灑上糞……還有得救。”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6:25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一章 貪


    當方解在紅袖招後院那棵已經枯死的梅樹下見識了老瘸子的一式刀之後,傻愣愣的站在那裡就如同那梅樹的一段枯枝。老瘸子的刀法使完,他才明白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一式刀,不是一招刀法。

    一式刀,是一路刀法。

    且不說這刀法的威力如何驚人,只說使刀的方式就能嚇死人。

    刀刀走一字,每一刀出手的角度都詭異的讓人以為使刀的人胳膊是斷了的。因為在任何人看來,一個正常的人胳膊都不可能有那麼多變化。人的手腕可以向六個方向用力,這已經是人體手臂關節靈活的極限。但老瘸子的手肘,竟然比手腕還要靈活。

    一個正常人,手肘怎麼可能向反方向彎曲?

    如果這樣出刀,誰能預料的到?

    所以方解傻了,傻的很徹底。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想像著自己手臂向後彎曲的場面立刻就冒出來一層雞皮疙瘩。越是仔細去想自己胳膊斷裂的模樣,他心裡的寒意懼意就越濃。他現在絲毫都不懷疑,老瘸子渾身上下的骨頭是不是全都斷了,以至於可以隨意彎曲糟蹋自己的肢體。

    “這個……太難了。”

    方解艱難的咽了口吐沫,擦了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猶豫著問道:“我要是想練成這一式刀,是不是需要先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頭都打斷了而且不能去接?然後逐漸適應身體多出好多個關節位置來,可我想不明白的是……肌肉怎麼受得了?”

    “骨頭都能受得了,肉有什麼受不了?”

    一式刀法使完,老瘸子額頭上見了細密汗珠。由此可見到了他這個年紀,很多事還是無法改變。

    他將手裡鏽跡斑斑的刀子隨手丟在地上,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喝酒喘氣:“這刀法是五十年前我初行走江湖時候的依仗,當初殺人越貨的事沒少干,這路刀法在江湖也有些名氣。只是後來年紀大了,脾氣小了,這刀法漸漸的也就不用了。江湖已經五十年沒有一式刀了,你學會了使出來也不見得還有人認識。 ”

    他等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說道:“這刀法太過於陰狠毒辣,運刀詭異全在於心思詭異,心狠,刀才狠。”

    “您覺著我是個心狠的?”

    方解問。

    老瘸子笑了笑道:“所有人都不願意相信自己心中有暴戾,誰也不敢面對自己內心中對於殺人的衝動。殺人的快感多存於夢境,一旦醒來往往還要假惺惺自責一番。你骨子裡是不是個陰狠毒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學這陰狠毒辣的刀法。”

    “一式刀,每一刀的出刀方式和角度都很難讓人想到和預判,用這種刀法與人拼鬥,即便武藝比你高出不少的人也會被你逼的手忙腳亂。因為違背了人的正常思維,所以歸結起來就是一個詭字。”

    老瘸子頓了一下有些自嘲的說道:“無論做什麼事,若是一門心思都鑽進這個詭字裡​​,難免落了下乘。我少年時行走江湖只追求殺人快意,縱情恩仇,所以心思難免偏激。這一式刀也就跟著偏激,甚至可以說江湖大大小小數百宗門,沒有任何一門的武藝比一式刀更詭更陰狠。”

    方解點了點頭,他也贊同老瘸子的話。

    無論任何人任何事,只要鑽進詭這個字裡,確實顯得落了下乘,失去了正大光明。

    但這個世界,本就沒什麼正大光明。

    所以方解笑了笑說:“最下乘的下乘,就是上乘。不管詭不詭,單論這一式刀的刀法來說,就是上乘。刀法陰狠在於心陰狠,心若不陰狠,就算用陰狠的刀法也能使出幾分堂堂正正的風範來。”

    他說了一句讓老瘸子很高興的話,馬屁拍的極有水準。

    “我沒見過五十年前您如何用刀,也不知道五十年前的一式刀有多陰狠。但是今天看您使出這刀法,除了震撼驚訝之外只剩下無盡的崇拜了。刀法裡沒有一點陰狠可言,反而是光明正大的將人體的潛力發揮到了極致的表現。”

    老瘸子怔住,然後忍不住笑罵了一句無恥。

    方解從來不是會因無恥而內疚的人,所以笑了笑問:“再有一個月演武院就要開考,一個月,我能修成幾分刀法?”

    老瘸子仔細想了想後說道:“在乎於……你有幾分毅力。”

    方解默不作聲,想了想忽然掄起右臂橫砸,右小臂狠狠的撞在那一棵已經枯死的梅樹上,咔嚓一聲,小腿粗的梅樹斷成兩截,他小臂的臂骨也斷成了兩截。咬著牙的方解用另一隻手握著斷臂向後一折,反九十度,那樣子看起來能把人嚇出一身冷汗。就如剛剛,他腦子裡想出來的斷臂的樣子一摸一樣。

    老瘸子眼神一凜,然後搖了搖頭罵道:“昨天說你聰明,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他娘的就是個白痴憨傻貨!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把自己胳膊弄斷了,斷了還怎麼練刀?媽的……說你陰狠你就陰狠起來,難道你就不會問問我有沒有什麼訣竅讓關節反轉?”

    方解把斷臂推回去,額頭上黃豆粒大的汗水已經順著臉不住的往下淌。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梅樹斷枝,又用牙齒咬著撕下來一條袖子,手嘴並用將斷枝綁在自己的斷臂上,綁完了之後已經汗濕衣背。

    老瘸子沒幫忙,還在喋喋不休的罵著。

    甚至越罵火氣越大。

    方解卻跌坐在地上伸手拿起老瘸子的酒葫蘆灌了一口,然後抹了抹臉上的汗水笑道:“一個人太聰明就做不到心無旁騖,所以必須得找點辦法讓自己沒別的路可走。一個月練刀,只有一條胳膊,我估計我也沒心思再去想怎麼投機取巧了。”

    “傻-逼嗎?”

    老瘸子怔了一下後問他。

    方解點了點頭認真的回答:“傻-​​逼,很傻-逼!”

    “老爺子,您剛才使刀,用的是那隻手?”

    “右手”

    “現在我右手斷了。”

    方解認真的說道:“那你是不是只能教我左手刀?”

    老瘸子臉色一變,這才恍然大悟方解的意圖。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彎腰將那柄鏽跡斑斑的刀子撿起來遞到方解左手。沉默了一會兒,他看著方解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最善左手刀?”

    ……

    ……

    壁虎遇到危險的時候,會主動折斷自己的尾巴吸引敵人而自己脫身。野狼被獵人布下的鐵夾夾住了腿,它會自己把那條腿咬斷然後逃走。

    在紅袖招後院死梅旁,方解斷了自己的右臂。

    老瘸子變了臉色,而傻-逼了一回的方解看起來卻沒有一點遺憾和懊惱。

    他用這種可以說慘烈的方式,也可以說陰狠毒辣的方式,換老瘸子的左手一式刀,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老瘸子問,他也沒說。老瘸子已經五十年沒有行走江湖,五十年前在江南綠林道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左手刀駱爺的名字也早就被人淡忘。五十年江湖風雨,新人早就換了舊人。

    誰還記得他的左手刀?

    方解不是左撇子,他吃飯喝水甚至擦屁股用的都是右手。但是他現在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就把自己右臂折斷,這樣的事或許只有瘋子才能做的出來。

    所以老瘸子有些失神,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有深仇大恨?”

    方解搖頭。

    “你有什麼專一的必須達到的目的?”

    老瘸子又問。

    方解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他到現在為止,在樊固也好,到了帝都也好似乎都沒有什麼堅定不移的目的。他想進演武院,但如果進不了他也不會投河自盡。退而求其次,進不了演武院他想做一個文官,如果做不了他也不會懊惱悔恨。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鑽進某個死胡同就出不來的人,或許會有遺憾,但遺憾絕不是主旋律。

    “沒有長遠考慮,就是為了眼前能進演武院,值得?”

    老瘸子再問。

    方解沉思許久,點了點頭道:“值得。”

    老瘸子沒繼續問,只是看著方解左手裡的銹刀喃喃說了一句:“你有使刀的底子用刀也已經登堂入室,右手練一式刀,一個月之內就算連小成都難,最起碼能使的有模有樣,算是入了門……但現在換用左手,一個月想入門……難。”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向一邊似乎是滿懷遺憾。但方解看著老瘸子的背影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很賤。

    “耍幾招我看看。”

    走出去十幾步的老瘸子坐進躺椅裡,瞇著眼,沒喝多少酒,卻有些微醉模樣。

    方解點頭,深深吸了口氣。

    閉目,仔細回想老瘸子之前使出來的刀法。

    一個練,一個看。

    一個罵人,一個挨罵。

    急了,老瘸子就躍起來踹一腳,挨了踹的嘿嘿傻笑,絲毫也不介意。

    距離他們練刀所在大概百米之外,就是紅袖招前院的三層木樓。木樓很大,上上下下都算起來至少也有上百個房間,還不包括一樓很大很大的正堂。人多力量大,昨天一日半夜,在紅袖招姑娘們,僕役隨從們和街坊鄰居們的努力下,樓子裡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只是因為太久沒有人居住,透著一股子讓人聞了不舒服的霉味。

    姑娘們都住在三樓,每人一間還空出來不少房間。當初紅袖招的規模之大可見一斑,當初紅袖招的姑娘之多,令人讚嘆。

    紅袖招只是個歌舞行,不做青樓的生意。

    在帝都,歌舞行不能說多如牛毛,但好歹算算有名氣的也能數出來幾十家,可不做皮肉生意一門心思演歌跳舞的,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當初忠親王楊奇豎起紅袖招旗子的時候,就說過要建一個帝都城中最雅緻純粹的歌舞行。

    以他的身份,想做不到都難。

    除非誰想死,才會問紅袖招的姑娘們接客不接客。

    一直到天微亮的時候姑娘們才睡下,所以樓子裡顯得有些空曠。隨從和僕役們還忙著佈置收拾,在樓子裡地位不低的管家屠五帶著兩個人早早就出了門去長安府衙門報備,然後還要再招一些幫手。

    大部分人都在夢鄉,但息畫眉卻沒有一絲睡意。

    或是十一年久別重回帝都讓她有些感懷,她站在木樓後窗前看著後院怔怔出神。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也不知道看到的是現在的風景還是十一年前的風景。

    如畫面定格一樣的過了許久,她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問身邊貌若天仙的女子:“在半路上我曾問過你,對這個少年怎麼看。”

    她看著斷臂舞刀的少年又問:“為練左手一式刀,自斷右臂。能有這勇氣魄力心智的人,最起碼在大隋不多見。現在……你對他怎麼看。”

    一襲白衣出塵如仙的息燭芯看著那少年的身影,臉色永遠的古井不波,似乎任何事都不能擾了她的心境。她看著窗外卻不知窗外那少年是不是在她眼中,沉默片刻,她嘴角挑了挑說了一個字的評語。

    “貪”

    息畫眉微微愕然,隨即忍不住微笑道:“沒有貪念,何來執念?心無所執,何以有成?貪……從來都是人不斷成長的最強的最持久的推動之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6:30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二章 演武奪魁(一)


    朝陽初升將紅袖招那三層木樓的影子拖出去很遠,與旁邊一棵大樹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之後,站在高處看起來,那影子就好像是一個單臂擎天的巨人似的。

    或許只有在清晨和黃昏的時候,帝都長安才會多幾分溫柔少幾分肅殺。

    紅袖招想要在長安城重新開門,所需要的手續繁瑣而複雜。所以一大早管家屠五就帶著人備好禮物去了長安府衙門,就算官府的人不刁難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把所有手續都辦完了的。

    一夜沒睡的息畫眉站在後窗,看著後院的風景和風景裡的人。就在她有些怔怔出神的時候,幾個身穿官服的兵部官差走進了紅袖招的大門。正在整理正堂的僕從連忙上前,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幾個人竟然是來尋方解的。

    僕從招呼那幾個官差坐下,然後奉上了熱茶,連忙上了三樓去向夏大娘禀報,息畫眉微微沉思了一會兒說道:“既然是官面上的人來尋,也不會有什麼事,你去把方解找來吧,順便把駱爺也叫來,我有事和他商議。”

    僕從應了一聲,下樓直奔後院。方解和駱爺聽了之後一同往回走,出於禮貌,方解先是上了三樓向息畫眉告辭。

    息畫眉淡淡的看了一眼方解綁著半截枯枝的斷臂,從桌子上拿起一包之前找出來的傷藥遞給他道:“有時候太過偏執不是好事。”

    方解道了謝,笑了笑道:“現在這個時候,難免心裡不踏實。”

    息畫眉沒再提練刀的事,想了想聲音溫和的說道:“帝都不是樊固小城,這裡的人也不比樊固的鄉親。尤其是官面上的人,見了之後能多低頭不要多抬頭。能點頭,哪怕為難也盡力不要搖頭。”

    方解心裡一暖,微微彎腰施禮告辭。

    息畫眉也沒再交待什麼,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少年下樓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老瘸子似乎看出些什麼,輕聲問了一句:“不妥?”

    息畫眉微微搖頭,心裡想著或許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些。

    方解到了一樓大堂的時候,那幾個兵部的官差看到他這個狼狽樣子倒是都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尤其是掛在脖子上的斷臂,看著著實有些淒慘。為首的官差看了方解一眼,只說了一句隨我到兵部議事然後扭頭就走了出去。

    方解謙卑點頭,對這些小小官差也表現出了足夠的尊敬。要知道在帝都這個地方,或許隨隨便便一個沒實權的小吏都能斷了他的前程。比如兵部的那些六七品的主事,若是不肯在他參加演武院的申核上蓋章的話就足夠噁心了。

    對於這樣淡漠冷傲的態度,方解只能笑著搖了搖頭。

    帝都官員和地方官員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更能裝。一個七品官員,放在地方就是一任縣令,掌一縣刑罰民生大權,在他的地盤他可以說一不二。但到了帝都長安,七品的官多如走狗且大部分沒有實權。但即便如此,帝都官員提起來的那種姿態還是高的有些讓人不適應。

    出了紅袖招的大門,方解就看到路邊停著一輛馬車。

    而看到這輛馬車的時候,方解就忍不住微微一愣。

    馬車上沒有任何標識。

    在大隋,無論是各部府衙門,又或是世家大戶,都有屬於他們的代表著身份的印記圖案。比如兵部的馬車上,一般都會繪製著一盾一刀的黑色圖案。戶部所用的馬車上一般繪有一桿天平,一邊放著書冊,一邊放著銀錠。

    而世家大戶,多以花木和野獸為自己家族的印記標誌。

    比如虞家,馬車上繪製的是綠的很鮮豔的常青藤,代表家族長盛不衰。隴右李家的馬車上繪的是一頭肋生雙翅的猛虎,這是先帝親自定下的,代表著李家軍武出身勇武忠誠。

    而這輛馬車,很普通。

    所以方解的表情稍稍有些變化,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斷了的右臂微微皺眉。也不知道是在擔心什麼,還是胳膊斷處疼的有些難以忍受。

    為首的官差到了馬車旁邊的時候,態度倒是溫和下來不少,甚至親手為方解撩開馬車的簾子,說了一句請。方解連忙做出受寵若驚的表情,推辭了幾句之後登上馬車。為首的那官差隨後上來,其他人倒是沒再跟著。

    “今兒你運氣好。”

    上了馬車放下了簾子,那官差的態度越髮變得熱情起來。或許是他在別人面前故意裝作冷漠,又或許是為了掩飾自己臉上的不自然。

    “如何說?”

    方解問。

    官差笑道:“咱們不用去兵部,而是直接去城外的演武場。今兒是演武院三甲的最後一場比試,兵部的大人們都要去演武場觀看。你運氣好能進去,我送到地方之後只能在外面等著。”

    “兵部大人召我有什麼事?”

    方解表情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我怎麼會知曉,我只是個奉命辦事的。”

    官差自嘲的笑了笑道:“能進演武場觀戰的,可​​都是大人物,甚至就連怡親王都代表陛下去了,可見朝廷對演武院三甲這最後一場比試的重視。”

    “恕我孤陋寡聞。”

    方解問道:“演武院三甲,是誰?”

    “虞家公子虞嘯,羅家公子羅文,李家公子李伏波。”

    說到這個,官差立刻就打開了話匣子如數家珍:“這三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演武院三年,三甲的位置一直在互換,可就沒別人甚麼事,一直是這三位公子把持著。今兒是他們三年期滿最後一場比試,可事關前程啊。”

    ……

    ……

    官差一路上談性越來越高,方解倒是聽說了不少關於演武院的事。只是不知道他這級別的官差,所說的有多少是真實情況,又有多少是自己憑空杜撰出來的,要知道八卦之心最濃的兩種人,一種是長舌婦,另一種就是當差的。

    “按照慣例,演武院每一期的頭名會被直接封為從四品郎將,直接進入咱們大隋十六衛戰兵中任職,前途無量。而第二名和第三名,一般會被封為正五品的別將,卻不能直接進入戰兵,往往都先要往各地邊軍中歷練。”

    官差因為自己的博聞而自豪的笑了笑道:“這可不僅僅是官職品級上的差別,而是一種榮耀。”

    “虞嘯是虞家的嫡長孫,據說虞家的老太爺對他特別的看重。才進演武院,就將他們虞家的傳家至寶虎紋珠送了虞嘯。這個寶貝,可是只有虞家歷代家主才能佩戴的。老太爺這樣做,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羅文公子,是雍州左前衛大將軍羅耀的獨​​子。自幼就聰慧絕倫,羅耀大將軍是當世無敵的九品上強者,家門武學如此,羅文公子的本事也就可見一斑。而且與另外兩位公子不同的是,他從小就跟著羅耀大將軍征戰。雍州地處南疆,多有冥頑不靈的土著部族叛亂,每年大將軍都會殺個千兒八百人的。 ”

    “至於李家公子李伏波,在三位公子中算是最低調的一個。三年前,他自己騎著一匹劣馬,背著一個行囊進了帝都。誰也不知道他就是李家的公子,甚至進入演武院之後有一段時間都沒人注意到他。可是從第一次考核開始,他就一鳴驚人。據說,就連演武院週院長都對他贊不絕口。”

    方解聽那官差介紹完演武院的三位炙手可熱的人物,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

    演武院號稱大隋最特別的地方,可出彩的依然是世家出身之人。寒門子弟就算有機會進演武院,只怕也多是碌碌無為。但方解也明白,這樣的情況絕不是演武院的教授們偏袒世家子弟,而是世家之人自幼所接觸學習到的東西,遠非寒門子弟可比。當寒門之人還在為衣食計較的時候,世家子弟已經通讀典籍兵書了。

    起點不同,前程多半也不同。

    “這位差爺,這最後一場比試比的是什麼?”

    方解問。

    “據說是攻防……在演武場裡有一座方圓四里的土城,是專門為了演練攻城和防禦而建的。那三位公子每人各帶多少兵馬進攻土城,觀其優劣吧。”

    官差自嘲道:“具體如何,又豈是我能知道的。”

    “這位差爺,能不能告訴我到底兵部的大人們召我何事?我也好有個準備,免得失了禮數。”

    方解從袖口裡摸出一張銀票塞進那官差手裡,那官差卻不肯接。

    “不知”

    提到這個,那官差的臉色頓時又變得冷了下來:“到了地方之後,有專人接你進去。至於大人們找你問什麼事,我怎麼會知道。”

    方解嗯了一聲,不再問。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斷臂,眼神中閃過一絲擔憂。

    紅袖招

    老瘸子看著息畫眉問道:“那小子忽然被兵部的人找了去,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那個妮子不知去向,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教導教導這個笨小子,這要是再沒了,我看上的豈不是一個沒落下?”

    息畫眉微微皺眉,盯著後院的景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駱爺……你覺不覺的方解和他有些相像之處?”

    “偏執?”

    駱爺一怔之後問道。

    息畫眉沒回答,看著桌子上的一個檀木盒神色有些猶豫。

    “才回帝都,我不想為紅袖招招惹什麼麻煩。”

    她說。

    老瘸子臉色一變,點了點頭說了句我明白。他轉身出門,背影看起來有些落寞蕭條。

    ……

    ……

    演武場

    觀戰台

    居中而坐的是當今皇帝陛下的六弟,也是諸位親王中唯一還留在長安城的一個。當初七子奪嫡,大皇子和三皇子失敗之後,一個被發配寧安塔戍邊,一個被圈禁在南疆偏僻之地坐井觀天。七皇子,也就是後來的忠親王十年前不知所踪,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點消息。

    二皇子被封為果親王,封地在東疆沿海。五皇子病故,追封為嘉親王。六皇子,也就是現在坐在觀戰台談笑風生的這位,被封為怡親王。一直留在長安沒有回他在西北博陵郡的封地,據說當初他向皇帝辭行的時候痛哭流涕,皇帝感念兄弟之情,就把他留了下來。

    這位怡親王也不怎麼參與朝事,每日不是養花遛鳥就是在湖邊垂釣。百里長安,倒是被他走了一個遍。

    不過因為他是如今在長安的唯一一位親王,再加上為人隨和,寬仁,而且最不看重錢財,好交遊,多仗義,所以在朝臣中名望很高。這位怡親王還是一位雅人,據說在帝都歆水河畔的青樓中裡可是有不少愛慕者。

    雖然已經進了中年,但風度翩翩,談吐雅緻,又不失豪邁。

    多金多閒,女人們又怎麼會不喜歡。

    怡親王是個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所以哪怕是在演武場觀看三甲爭魁之鬥,依然帶著四位如花似玉的侍女,喝的是產自西域的葡萄酒,大拇指上的扳指翠綠欲滴,是前朝皇族的東西,價值連城。

    他最喜品茶,但沏茶只用帝都城外三十里千壽山的清泉水。

    他不佩劍掛刀,但其中一個侍女懷裡抱著的邀月寶刀,當年東楚國皇帝曾經提出要用一座大城來換而不得。

    他喜歡美酒美人美景,一切美的東西。

    他叫楊胤,是個看起來閒散的一塌糊塗的親王。

    “什麼時候開始?”

    他笑著問身邊坐著的人。

    坐在他身邊的是一位看起來身材很高大,頭髮黑的發亮找不出一根白髮的老者。穿一件柔軟舒服的棉布長袍,布鞋,白襪,翹著腿,手裡捏著兩顆核桃。臉色紅潤,找不到幾條皺紋,可偏偏感覺他年紀應該不小了。

    怡親王楊胤問了一聲,不見回答。

    他側頭去看,忍不住啞然失笑。

    這老者,竟然睡著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6:39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三章 演武奪魁(二)


    觀戰台並不高,也不大。

    一排椅子擺好,最多也就坐下十來個人。在大隋帝都長安城裡,皇帝陛下和皇后不在場,那麼居中而坐的自然就是怡親王楊胤。而那個一身布衣,能緊挨著怡親王坐在中間位置上的老頭,除了演武院院長周半川之外還能是誰。

    只是這樣重要的場合,事關演武院這一屆學員三甲的名次,在即將展開的最終比試前,周院長竟然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非但睡的很香甜,而且嘴角上還掛著口水。

    怡親王問了一句是否可以開始,不見回答之後才發現在大隋軍中威望無人可及的周院長竟然在會他本家周公,無奈一笑,怡親王楊胤命人將自己的披風取過來,親手為周院長蓋上。其實這個看似簡單的舉動,往往都包含著兩個含義。

    其一,是表示自己對周院長的尊敬。

    其二,是你該醒了。

    可惜,已經忘了自己是六十歲還是七十歲還是八十歲的周院長似乎沒這個覺悟,根本就沒有醒來的意思,嘴角上那在太陽照射下亮晶晶的口水都拉成了線,哪裡有一點身為演武院院長應有的威儀姿態。

    周院長不醒,這最後一場考核就不能開始。

    所以,觀戰台上一位親王,一個二品,六七個三四品的大員們只好眼巴巴的看著,靜悄悄的等著,誰還都要做出尊老的姿態,連說話都不能大聲。

    坐在觀戰台下面的是演武院的教授,還有駐守長安城的天子六軍的將領們。他們看到這個場面絲毫都沒有吃驚,尤其是演武院的教授們,對這個場面更是已經習以為常。事實上,每次演武院例會,周院長大半時間是在睡覺,小半的時間是在走神。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周院長醒來,有些百無聊賴的怡親王楊胤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看了看身後四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忽然出乎所有人預料的說了一句:“要不你們幾個先跳個舞讓大家解解悶?”

    其他人立刻變了臉色,真怕這位身份尊貴的親王殿下把這樣肅穆的場合變成歌舞表演。幸好,怡親王殿下自己也有這個覺悟。不等有人勸他,他笑了笑道:“只是閒坐著實在無聊,胡亂開玩笑的。”

    在座的眾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一個不靠譜的院長已經夠了,要是再來一位不靠譜的王爺……

    同樣是奉了帝命來觀看比試的右祤衛大將軍許孝恭,是所有人中表現最鎮定淡然的一個。他端坐在椅子上,上半身拔的筆直。微微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一般。這位已經五十幾歲的老將曾經是周院長的老部下,他自然不會去怪也不敢去驚擾週院長在這個時候打瞌睡。

    天子六軍中,右祤衛大將軍許孝恭是論年紀第二大的,前幾天剛剛過完五十三歲生日,得到了陛下賞賜的一柄御筆親書的折扇。說起來,許孝恭是大隋十六衛戰兵中很特殊的一個。因為他這一輩子就沒有打過一次驚天動地的大仗,也沒有過任何一次值得在史書上寫下濃烈一筆的戰功。

    有人曾經不屑的說過,許孝恭是十六衛大將軍中最無能的一個。他之所以能坐上大將軍的位子,不外乎三個原因。其一是資歷老,其二是人本分,其​​三就是出身好。他初從軍,在周半川手下為斥候校尉。三十年,仕途走的平平穩穩,沒有大起大落,用了三十年時間才坐上大將軍,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平步青雲。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皇帝陛下似乎對他很賞識。

    大隋十六衛戰兵十六個大將軍十六位將軍幾十個郎將,再加上二十四道總督,這麼多軍中巨擘封疆大吏,就沒人過生日還得到陛下賞賜的。

    怡親王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許孝恭,心裡罵了一句老狐狸。他笑了笑走到許孝恭身邊,貼著許孝恭的耳朵說了一句話。聲音太小,許孝恭沒有聽清。他只好睜開眼問道:“殿下,您剛才說了什麼?”

    楊胤低聲道:“別裝,也就你知道有什麼辦法讓周院長醒過來。”

    許孝恭苦笑一聲,只好壓低聲音說了一句。楊胤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許孝恭堅定的點了點頭,楊胤站直了身子猶豫了一會兒試探著說了一句:“把葉子牌拿上來,孤要與諸位大人打幾圈。”

    這話聲音才落,周院長立刻睜開眼問道:“三缺一?算我一個!”

    他掃視了一圈,卻見幾位大人們都做眼觀鼻鼻觀心之狀之後隨即明白過來。倒是下面的坐著的教授們忍不住笑了起來,演武院中沒人不知道,周院長最喜歡打牌,而且牌運極臭。打一次輸一次,輸了就賴賬。

    以至於演武院的教授們閒來無事想打打葉子牌的時候,也都要如間諜一樣。但只要有人說出葉子牌這三個字,周院長必然聞風而至。

    見周院長醒了,楊胤暗暗對許孝恭挑了挑大拇指。

    許孝恭偷偷看了一眼狠狠瞪著自己的周院長,一臉尷尬。

    “開始開始……”

    周院長擦了擦嘴角上的口水,看著下面並排站著的三個年輕將領隨意擺了擺手道:“該怎麼打怎麼打,土城守軍兩千,但我只給你們每人五百兵,誰打下來誰就是頭名。第二第三就不必分了,反正沒什麼用處。”

    “五百?”

    虞嘯,羅文,李伏波三人不約而同的重複了一遍,一臉驚詫。

    三個人彼此看了看,誰都沒敢問。

    不是說好了每人一千兵的嗎?怎麼週院長睡了一覺就減為五百人了?他們自然不知道,給他們減了人馬是因為周院長他老人家被擾了春夢,心情很不爽。

    ……

    ……

    因為帝都實在太大了,所以方解乘坐的馬車出了城門順著官道直奔演武場的時候天已近正午。那個官差倒是個心細的,竟然還在馬車上準備了食物。雖然不過是些點心之類的東西,但對於早飯還沒吃的方解來說無異於福音。

    那官差雖然沒拿方解的銀票,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悅。招呼方解吃了東西之後,想了想又交待道:“一會兒到了地方,不要問太多事。等著你的人領著你往哪兒走,你就往哪兒走。若是因為話多被人責罵,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方解應了一聲,再次從袖口裡將那張銀票逃出來塞進官差手裡:“這點心著實好吃,可惜我初到帝都不知道在哪兒才能買的到。若是大哥你閒來無事的時候再去買,記得給小弟捎一些,多謝。”

    官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銀票接了過來:“買了,我給你送到府上。”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神裡有一種淡淡的憐憫和惋惜一閃即逝。

    把那銀票收好,官差心裡喃喃了一句:你不要怪我,這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回頭我買好了點心,還有冥燭紙錢一併放在你墳前就是了。

    雖然初次見面,可他對這個面貌乾淨清秀的少年沒什麼惡感。

    可除了暗道一聲可惜,他也沒別的能做了。

    馬車又搖晃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演武場外面。在轅門外停下來的時候,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已經站在那裡等著了。方解下車之後那黑袍男人看了他一眼,冷冷的問了一聲你就是方解?

    方解點頭稱是,那人轉身就往裡面走了進去。方解連忙跟上,下意識的握了握插在腰畔的那柄鏽跡斑斑的破刀。

    黑袍男人和守門的士兵低聲耳語了兩句,那士兵看了方解一眼隨即放行。跟在那黑袍人後面,方解一路上不斷的打量著演武場的地形。

    大隋雄踞中原,兵威天下無雙。無論是因為哪種驕傲,大隋皇帝和朝廷在很多方面都表現出了一個特性。那就是大氣,大到建築,小到衣飾,都講究一個大氣。

    帝都長安就是最有力的印證。

    而演武場,也將這種大氣展現到了極致。這裡可不僅僅只有平坦廣闊的校場,只有一座四里的土城,而是容納了幾乎各種地形,甚至還硬生生靠人力堆積起來一座土山。河流,湖泊,密林,草場,一應俱全。

    看到的這一幕一幕,不得不讓方解心中感慨。

    “你自己順著這路直接走過去,看到一扇小門就進去,圍牆那邊正南方向就是土城,走不了多遠就能看到觀戰台,要見你的大人們都在那邊。我沒有軍令不得入內,所以只能你自己過去了。”

    那黑袍人站住之後對方解說道:“等大人們問完了話,你按原路退回來,千萬不要擾了演武院三甲的比試。”

    “喏”

    方解應了一聲,整理一下衣服就往前走了出去。

    “等下”

    那人忽然又把方解叫住,指了指方解腰帶上那柄殘刀說道:“不得帶兵器進去。”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認真的說道:“大隋邊軍身不離刀刀不離身,即便是上朝覲見除非帝命否則也不卸刀。”

    那人微微一怔,小聲嘀咕了一句帶刀也好,手裡有刀,死的才快。他擺了擺手,似乎懶得再理會似的。可正因為他沒有堅持,方解的眼神裡的警惕之色越來越濃起來。他緩步走到那個小門,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才推開門身子擠進去。

    一柄刀子就突兀的出現在方解脖子前面。

    方解沒敢動,而是說了一句:“我是奉命前來問問,午飯什麼時候給你們送過來?”

    這句話很白痴,但絕對有用。

    就在那人一愣的時候,方解看了看面前的場景。

    哪裡有什麼觀戰台,面前是一座軍營!

    而將刀子已經快遞到方解身前的,是一個身穿大隋黑色皮甲深藍色號衣的士兵。這小門,通著的根本就不是觀戰台,而是那三位參加比試的演武院新貴其中某人的兵營!方解腦子裡瞬間明白過來,之前帶自己來的那個黑袍故意將方向都說反了。那個人說觀戰台在北面,土城在南面,事實與他說的都是相反的。

    觀戰台,根本就在土城的另一邊。

    也就是說,隔著一座長寬四里的土城,他看不到觀戰台,觀戰台上的人也絕沒有可能看得到他。所以如果他死在這裡,絕不會引起那些大人物的主意。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方解終於明白自己被人怎麼樣算計了。

    就在他想趁著那士兵一愣的機會退出門的時候,後面吱呀一聲響,那門被人從後面關上,緊跟著就是一陣鎖鏈響動,顯然是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就在方解才剛剛有些明白到底怎麼回事的時候,那士兵手裡的刀子忽然動了,鋒利的刀鋒已經到了方解的咽喉前面,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刀鋒上的冷冽。那刀子是大隋的制式橫刀,方解毫不懷疑那士兵的手腕只需往前一送,自己大動脈裡的血就會如瀑布一樣噴出來。

    危在旦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6:44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四章 演武奪魁(三)


    這是一個並不是很大的軍營,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有多少座帳篷。方解進門之後,所處的位置是這片軍營的後面。軍營前面大約三里,就是那座今天被定為戰場的土城。這個軍營是演武院炙手可熱的三位青年俊傑所率領的隊伍其中之一,只是不知道是屬於誰。

    因為是在這軍營最後面,所以方解的運氣在於他面前只有兩個士兵守著這小門。

    而不幸之處在於,他才一進門就被人用橫刀架住了脖子。

    “你是誰!”

    握刀的士兵冷聲問了一句,方解能感覺到對方的眼神就冷冰冰的盯著自己的脖子,沒錯,不是盯著自己的臉,而是脖子。他是大隋邊軍出身,對大隋軍律了解的很透徹。他知道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只要自己有一點不尋常的舉動那士兵肯定毫不猶豫把刀子切下去。

    大隋軍律,任何人,是任何人,擅闖軍營者,值守的士兵發現之後,甚至可以不必請示主將就能一刀斬之。

    當年朝廷裡一位從二品尚書大人的公子,因為好奇長安城中城防軍軍營裡什麼模樣,帶著幾個家丁從圍牆翻了進去,結果才跳進去就被巡營的士兵發現,巡營士兵隨即大聲叱令那幾個人立刻跪下。

    世家公子也不都是精明和城府極深的人,總會有幾個不學無術之徒。很不幸,那尚書大人的公子就屬於這類人。

    讓他下跪,他老子都沒這權利。

    於是他破口大罵,本以為能嚇住那些巡營兵士。誰知道對方喊了三次讓他抱頭下跪之後,竟然毫不猶豫的一陣箭雨射過來。連同那公子在內,四五個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這件事當時在長安城傳的沸沸揚揚,街頭巷尾都在談論。如果按照方解的理解,這件事表面上肯定是做不出什麼文章的。但那幾個射殺了公子的士兵,或許很快就會在人們視線之外銷聲匿跡。一般對這種事的處理,絕不會放在明面上來。或許在明面上掌權者除了安慰那位尚書大人之外,還會假惺惺的批評一番。

    縱容自己的孩子,這教養不嚴的罪責也難逃。若是往深處說,甚至可以定為蔑視大隋軍律。

    但在暗處,掌權者難免會殺幾個人給那尚書大人一個交代。畢竟和一位從二品的尚書比起來,死幾個小士兵真不算什麼事。

    事實上,事情真不是方解揣測的那樣。因為方解帶著前世的慣性思維,所以很容易按照陰暗的思路去揣測。

    這是大隋,不是方解的前世。

    承受著喪子之痛的尚書大人,第一件事就是給陛下上了請罪折子。然後自己摘了梁冠,閉門思過。皇帝下明旨通發全國嚴詞斥責,只在旨意結尾處才安慰了幾句。那幾個殺了人的士兵,沒有受到一點責罰。

    雖然,他們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因此升遷,甚至六七年過去,他們也沒人升為哪怕是隊正這樣的低級軍官。

    至於陛下到底還給了那位尚書大人甚麼安慰,反而誰也不會關注了。

    所以方解現在面臨的危機是,如何用最簡短的一句話來讓面前的士兵把殺意收住。之前他說自己是送飯的,只能讓那人的刀子停頓那麼幾秒鐘。

    “其實我是奸細。”

    他說了六個字。

    握刀的士兵愣了一下,然後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

    “帶他去見羅將軍!”

    另一個士兵幾乎沒什麼猶豫就做出了決定,這讓方解稍微鬆了口氣。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在見那個羅將軍之前的時間裡,想到一個好之又好的藉口讓自己脫身。他現在身邊沒有大犬和沐小腰,還斷了一條右臂。

    他只有一柄鏽跡斑斑的殘刀……不,刀子也被人繳了。

    跟在那個士兵身後,方解的腦子開始飛速的運轉起來。他現在沒時間考慮到底自己又得罪了誰,以至於陷入這樣一個危局。他要做的是用最短的時間想到辦法,最起碼……活著離開這裡。

    “你是李伏波還是虞嘯派來的?”

    那士兵走了幾步之後忽然冷聲問了一句。

    方解的腦子裡頓時一亮。

    “見了羅將軍,我自然會說。”

    他挺起胸脯,神色表現的頗為傲然。

    那個士兵打量了方解幾眼,冷笑道:“你倒是能裝,真要是有骨氣會立刻坦白自己是奸細?還有……派你來的人是不是喝醉了酒,怎麼選了你這樣一個……殘廢?”

    方解一怔,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他抬起頭看著那士兵認真的說道:“之所以立刻承認自己的身份,是因為我已經沒有希望打探到什麼情報。既然才進你們的營地就被發現,再遮遮掩掩還不如直接承認來的爽快,要打要罰,悉聽尊便。至於為什麼不告訴你我是誰派來的,因為你沒資格聽。”

    這回答很傲氣,甚至很氣人。

    可那領路的士兵反而沒有生氣,居然笑了笑說道:“咱們都是右祤衛選出來的兵,今兒不過是各為其主罷了,誰又會真的打你責罰你?失敗了就是失敗了,大不了把你先關起來等結束之後再放了就是。”

    右祤衛

    方解記住這個關鍵詞,腦子裡迅速的將之前特意打聽過的關於大隋天子六軍的消息整理了一遍。

    右祤衛大將軍是許孝恭,右祤衛將軍是謝然。

    “你胳膊到底怎麼回事?”

    那士兵忍不住好奇問道。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很嚴肅的說道:“得令之後從我們軍營那邊溜出來,結果被本營的人誤以為是逃兵,心急逃走的時候翻-牆而過摔的,隨便撿了根樹杈撕了條衣服就綁上了。”

    “你真倒霉!”

    那士兵不得不感慨道:“也很笨!”

    ……

    ……

    雖然今天參加比試的三位公子都還沒有正式軍職,但士兵們對他們稱呼為將軍也沒有什麼不對。這三個人無論是誰奪魁,但出了演武院之後他們三個身上最不濟也會有個五品別將的官職。

    方解第一眼見到被人稱為小羅將軍的羅文的時候,給他的感覺是,這是一個根本就不會笑也不懂得有什麼事可笑的人。

    冷

    如冰一般的冷。

    穿著一身黑色勁裝,並沒有穿戴盔甲的羅文坐在椅子上眼神淡漠的掃了一眼被押進來的方解。這種淡漠,也可以理解為高高在上。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能宣示出一種你和他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的那種隔閡和距離。

    他並不高大魁梧,身材中等。一米七五左右,不胖不瘦,身材比例完美。肩寬而腰窄,腿很長。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

    劍眉,朗目。

    棱角分明,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很高,下頜上的鬍鬚剃的乾乾淨淨,整個人看起來乾淨整潔。

    他只是淡漠的看了方解一眼,隨即將視線收回來重新盯在桌子上的地圖上。那是土城的地圖,標註的很詳細。他手裡捏著一根炭筆,地圖上已經被畫上許多線條。雖然隔著還遠,但方解看得出來,地圖上的每一根線條都代表著他否定了一次自己的進攻路線。

    “押下去吧,等結束之後讓他自己回去。”

    羅文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甚至沒有抬頭再看方解一眼。

    門口的幾個士兵立即過來,就要給方解上綁。

    “不要綁了。”

    羅文擺了擺手,示意士兵們把方解帶走。

    “您就不問問我,我是誰派來的?”

    方解問道。

    羅文沒回答,注意力依然停留在那張地圖上。

    “就算您不想知道我是被誰派來的,難道您不想知道別人是怎麼準備進攻的?”

    方解又問。

    羅文還是沒有抬頭,只是淡然道:“你這樣一個根本派不上什麼用處的小卒,如果能知道你家將軍是怎麼安排進攻的才是怪事。出去吧,我不會為難你,畢竟你也是右祤衛的兵,許孝恭大將軍分給我們的人馬本就不多,扣下你一個,我的對手就少了一個,雖然少了你這一個幾乎對戰局沒影響。”

    “有!”

    方解緩緩吸了口氣道:“您扣下我,不是您的對手少了一個兵,而是您多了一個兵,很有用的兵。”

    羅文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第二次看了方解一眼。

    “押下去吧。”

    羅文微微搖頭道:“我知道你急於表現自己的**有多強烈,說不定就是你主動要求來我這裡打探消息的。被發現之後斷了你在那邊的表現機會,所以你在我面前才會有這樣一副樣子。”

    語氣中沒有嘲諷,但比任何嘲諷都能傷人。

    幾個士兵上來就要壓著方解下去,方解不屑的笑了笑拋出自己最後一個吸引羅文注意的問題:“將軍是在等天黑?”

    這句話讓羅文提筆在圖紙上繪製路線的動作一僵,他第三次抬頭看方解,眼神中的意味已經有所改變。

    “你叫什麼?”

    他問。

    “這不重要。”

    方解掙開一個想拽他出去的士兵,笑了笑語氣微帶不屑的說道:“我不是什麼奸細,只是一個不小心中了別人算計到了將軍這裡的無名之輩。我剛才一路走過的時候順便看了看,你這軍營裡最多應該不會超過五百人。我也遙遙的看了那​​土城一眼,不需多,土城裡如果有超過三百守軍,你這五百人就算掰開了使也攻不上去,哪怕是夜襲。”

    “將軍在等天黑,其他兩個人想必也都在等天黑。而且……你們三位應該不止是在等天黑,還在等別人先動手。這樣的攻城比試,第三個出手的顯然比第一個出手的要佔很大的便宜,要是換了我,我也不會傻乎乎第一個帶人馬殺上去。”

    方解說完這番話之後看著羅文,等待著他的回答。

    羅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道:“我信你。”

    “為什麼?”

    方解一怔。

    羅文指了指方解右臂上綁著的枯枝說道:“那是梅樹的枯枝,演武場之內沒有梅樹,甚至從這裡到帝都,官道兩側都找不到梅樹。你是從城裡出來的,能走到這裡,必然是被人領進來的。”

    他頓了一下說道:“我不管是受了什麼冤屈,既然你進了我的大營,既然你能看出來我在等什麼,那你還是老老實實的把你的想法說完吧,不然……我現在倒是不介意殺你了。”

    羅文看著方解認真的說道:“你不是許孝恭大將軍的兵,甚至也許連軍人都不是,只是一個擅闖軍營的賊子,如果我願意,把你剁成肉泥也沒人會責怪我什麼。”

    “我是軍人,深知大隋軍律之嚴苛肅穆,所以我知道將軍您不是在嚇唬我。我之所以一直想引起將軍的主意,就是想為將軍做些事。因為只有幫了您,您才會幫我。最起碼……如果沒有人願意跟我一路走的話,哪怕是回帝都城內如此簡單的事我也很難做到。想殺我的人既然借刀殺人殺不著,他們就只好自己動刀子了。”

    羅文點了點頭,想了想說道:“我不管你得罪了誰,也不管你得罪的人是不是連我也得罪不起。但如果你能想出如何破土城的辦法,我最起碼可以讓你安全進城。”

    “成交。”

    方解點頭道:“能讓我進城就足夠了。”

    羅文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少年語氣中的自信,雖然這個少年出現的有些離奇。

    “如果你說的是事實,那麼我只能說你很聰明。這次想害你的人沒有成功,以你的智慧下一次也未必成功。​​”

    “時刻身處危局,不敢笨。”

    羅文沒有去仔細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他不知道方解的人生經歷自然想不到其他的事。所以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簡單講了一遍這場比試的內容,然後指了指那張自己已經否定過無數次進攻方案的地圖說道:“來看圖,如果你能看懂的話。”

    方解搖頭:“守軍兩千,將軍只有五百兵,現在不是看圖的時候,因為無論怎麼去看,這一仗都打不贏。奪魁奪魁……只怕週院長本來就沒想讓你們之中某個人能奪走這個頭名。”

    觀戰台,怡親王楊胤揉了揉發皺的眉頭,問身邊的周院長道:“周老,為什麼還不見有什麼動靜?”

    周半川喝了一口茶微笑道:“今兒白天打不起來,天黑倒是沒準。這場比試限時三天,不急……不急。”

    坐在一邊的右祤衛大將軍許孝恭忍不住嘆道:“這一戰,換我來打,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如何動手,想奪魁,難。”

    “奪魁?”

    周院長笑了笑,高深莫測道:“每人五百兵,別說你去打,我也打不贏。想奪魁……做夢。”

    “那您的意思是?”

    楊胤不解問道。

    “想攻破土城就一個法子,看他們三個誰能想到了。誰先想到,就勉強算他是頭名!”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6:50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五章 大老爺和大小姐


    距離演武院考試已經不足一個月,天氣已經從溫暖轉為令人有些煩躁的熱。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皇帝陛下今年早早的就從東暖閣裡搬了出來,住進了距離太極宮二十里外的暢春園。

    暢春園裡綠木成蔭,每年盛夏時節皇帝都會搬到這裡來居住。這不是什麼稀奇事,可今年皇帝整整比往年提前搬來一個月,怎麼都有點耐人尋味。臣子們閒暇時候難免議論此事,可誰也想不出來​​是什麼事讓皇帝陛下心裡比夏天到來還要早的就生出了燥熱,非得搬到暢春園去清淨不可。

    皇帝確實需要清淨,因為他發現自己的心越來越不靜。

    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什麼緣故,但這種事或許只有到了發生的那天他才會徹底的靜下來。繼位十一年,這位志雄高遠的皇帝終於要動一動手裡的刀子了。

    “蘇不畏”

    斜靠在土炕的牆壁上,皇帝指了指面前桌案上的茶杯說道:“你最近倒是越來越懶了,給朕添茶。”

    蘇不畏沒敢提醒,是剛才皇帝陛下自己說不需要再添茶的事。連忙過來將那茶倒掉,換了新茶重新沏好。

    “陛下乏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皇帝閉著眼揉著發皺的眉頭嗯了一聲,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去把岑貴人找來,她按摩的手法別人比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受了些風,還是來早了沒適應暢春園裡頭的涼快,肩膀也疼,後背也疼。”

    “奴婢這就去。”

    蘇不畏連忙轉身要走,皇帝卻微微搖頭說道:“這樣的事以後讓下面人去辦就行了,你一個御書房秉筆太監整天幹些跑腿的事,傳出去也不怕別人說你無能不會禦下,吩咐下面人去就是了,朕還有話問你。”

    “喏”

    蘇不畏出去吩咐小太監去請岑貴人,又急忙回到屋子裡垂首站好。

    皇帝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問道:“城外演武場那邊有沒有消息送過來,朕吩咐過一旦有了結果就先來報知。”

    蘇不畏連忙說道:“還沒有消息送進來,演武院這三甲定名次的最後一場比試,限時是三天,今兒才頭一天,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出結果。”

    皇帝看了窗外的天色點了點頭道:“已經快黑了,估摸著今兒打不起來了。那三個傢伙都是人精,誰也不會先急著動手。不過周院長這次想的這辦法好,朕喜歡。大隋從來不缺能征善戰的將軍,但真正能一眼看穿大局的人卻不多。有人說許孝恭是靠資歷和家世才被朕提拔起來做大將軍的,說這話的都是嫉妒之心作祟罷了,看不出許孝恭之才的,都是庸人。”

    “朕看來,大隋十六衛大將軍裡邊,看大局看的最透徹清楚的,除了許孝恭之外也就一個羅耀還說得過去。至於其他人,勇武者有之,多謀者有之,但眼光難免局限住,眼睛只看一條線,看不到整個面。”

    這樣的話題,蘇不畏不敢搭話。

    皇帝笑了笑,擺了擺手道:“不說這個,今兒看折子乏了,你想個笑話說來讓朕聽聽,若是說的好,朕有賞。”

    “喏”

    蘇不畏應了一聲,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讓奴婢一時半會想個逗陛下開心的笑話倒是難了,奴才肚子裡的東西本就不多。就說個奴才小時候的事兒吧……記得那年才七八歲年紀,也是盛夏時節,閒來無事在樹下挖知了猴玩,遇到一位老者,對奴婢說這知了猴要在地下最少蟄伏三年,才能蛻變成蟬,振翅鳴叫。奴婢當時還不信,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真事。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要想叫喚的響亮得在地下憋三年的勁兒,真不容易。”

    他微笑著說完,抬起頭看了皇帝一眼,卻發現皇帝的臉色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陰寒下來,嚇得他連忙跪下。

    “奴婢不會講笑話,陛下恕罪。”

    “這話你說不出來,是誰教你的。”

    皇帝冷聲問了一句。

    蘇不畏的身子微微一顫,猶豫了一會兒如實回答道:“是禮部尚書懷秋功老大人教奴婢的,老大人說陛下心裡煩悶急躁,聽奴婢講過這個就不急了。奴婢哪裡懂這些,只覺著老大人也是好意,奴婢一個字也沒敢多沒敢少的說了一遍。”

    沉默片刻,皇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後說道:“起來吧,朕沒怪你……那個老傢伙自己不敢過來跟朕說,倒是讓你來背黑鍋……朕不是知了猴,朕為了響亮一回也不止憋了三年,而是已經憋了十一年,若不是時機到了,朕再憋十一年也憋的住……你回頭去告訴懷秋功,朕要治他大不敬之罪,讓他自己爬過來解釋。”

    見皇帝語氣緩和,蘇不畏的心這才踏實下來一些。不過對懷秋功的敬佩,倒是越來越濃了。老大人曾經說過,陛下是明君,一點就通​​,而且絕不會因為這事怪罪下面人。

    “你去準備一下,明兒早朝之後朕要親自去演武場看看。不必聲張,讓羅蔚然和侯文極隨行就是了。左武衛大將軍虞滿樓的兒子虞嘯,左前衛大將軍羅耀的兒子羅文,右驍衛大將軍李遠山的侄子李伏波,三個都是難得一見的人傑,恰好趕在這個關節上……朕想看看他們三個是不是真的可堪一用。”

    ……

    ……

    到了演武院三甲比試第二日的時候,觀戰台上就剩下了四五個人。第一日前來觀看的兵部,吏部的大人們因為要上朝,部府衙門裡也有的是瑣事處理,所以沒再來演武場。畢竟帝都長安太大,從暢春園上朝回來再趕到演武場怎麼也得半天時間。

    諸位大人們事務繁忙,可沒時間在這耗三天。

    第一日來,是不得不來。

    怡親王昨夜根本就沒回長安城裡,而是就住在演武場。雖然演武場的小院不如他的親王府寬大舒服,但身邊有四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陪著,換個地方睡還能尋點不一樣的情趣刺激。而且住這木屋小院,比起恢弘大氣的王府來說有一種感受人間煙火的意境。

    吃過早飯之後,怡親王楊胤就帶著隨從到觀戰台。一坐就是小半天過去,難免有些腰酸背痛。

    他起身舒展身體,看了看閉目養神的周院長埋怨道:“您老也是,一日之間把勝負決出來也就是了,非得要耗費三天的時間。孤雖然閒著沒事,可你知不知道耽誤孤三日,耽誤了多少好玩的事?歆水河畔的姑娘們……呃不是,懷老還約了孤去歆水釣魚呢。”

    周院長嘴角挑了挑,沒言語。

    倒是右祤衛大將軍許孝恭忍不住笑出了聲,覺著尷尬又趕緊低頭。

    楊胤白了他一眼,索性自顧自在觀戰台上打了一趟拳舒展筋骨。久坐之累雖然比不得勞作之累,可這種累對於這位閒不住的親王來說實在是一種煎熬。若不是皇帝讓他來這裡觀戰,他才懶得來,早就扎進某處溫柔鄉醉生夢死了。

    周院長瞇著眼睛看怡親王楊胤打拳,忍不住讚了一句道:“王爺這拳法極有章法,只是章法好像太多了些。嶺南白家的長臂通拳,河西劉家的鐵三錘,秦嶺吳家的半步勁拳,還有幾手我也看不出來出處,看起來雜,可王爺使的倒是融會貫通,不俗。”

    楊胤收勢,喘了口氣道:“府裡養著幾個拳腳功夫不錯的武師,看家護院所用。閒來無事的時候孤也跟著他們學幾招,想入門是難了,強身健體還是有些效果。”

    周半川嗯了一聲,也不知道為什麼眼神裡閃過一絲異樣。

    而楊胤垂頭收勢的時候臉色也微微一變,但很快就恢復平靜。

    許孝恭臉色平淡,心裡卻震了一下。

    周半川揉了揉鼻子,起身道了歉說去方便。許孝恭跟著站起來說我陪您去,又問楊胤是否同去。楊胤擺手道你們兩個軍武出身的怎麼還沒孤這身子好,一壺茶下去就憋不住尿,要不要孤介紹個名醫調理調理,他說完這句,三人都忍不住大笑。

    周半川和許孝恭離開觀戰台,待兩個人走了之後,楊胤立刻回頭對身邊一個美艷侍女低聲交待了幾句,那侍女嗯了一聲快步離去。

    茅廁裡,許孝恭嘆了口氣低聲道:“交遊廣闊不是錯處,可若是結交太多武林人士……就怕被人抓著辮子不放了。”

    周半川解開褲子,撒了一泡綿遠悠長的騷-黃-尿,舒服的呻吟了一聲之後說道:“不過是實在閒得慌養著玩的,這事該侯文極那個陰狠傢伙去操心,你操什麼心?早飯是吃鹹了還是吃淡了?”

    許孝恭嘿嘿笑了笑,挨罵,但沒一點不高興。

    “十年前,怡親王可不是現在這個性子。”

    他一邊提褲子一邊說道:“那時候鋒芒畢露,快的好像橫刀一樣。”

    “鋒刃太快,不是傷了別人就是傷了自己。”

    周半川整理好衣服,舉步往外走:“打個賭?”

    “什麼?”

    “少沒少人?”

    “肯定會少啊,四個美人,回去就剩下三個了。”

    周半川瞪了許孝恭一眼道:“無趣,裝傻能憋死你?”

    許孝恭認真道:“不敢裝傻……裝傻輸銀子。”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士兵急匆匆從觀戰台那邊跑過來,一邊跑一邊急切道:“院子大人,大將軍……陛下到了!”

    ……

    ……

    距離演武場十幾里外直通長安南城的官道上,也就是長安南城外三十里的送客亭裡,一身寶石藍顏色錦衣的大隋首富吳一道看似悠閒的坐在亭子裡品茶,實則眸子裡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急切。

    “小姐說什麼時候到?”

    他問身邊一個身材很胖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比起項青牛來還要胖,還要矮,如果他在大街上行走,離著遠了看過去很像是一團肉球在滾似的。因為太胖,所以在他臉上尋找到眼睛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胖子自然很難受。

    明明胖的離譜矮的過分,可這傢伙還偏偏穿了一件款式很新穎的月白色儒生長衫。這件造價不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對不起那裁縫。月白色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泡透了,後背都變成了蛋黃色。

    “老爺,今兒一早得到確切的信兒,小姐距離長安城已經不足六十里了。按照道理……按照道理應該是快到了。”

    “我花了一大筆銀子把她塞進清樂山一氣觀,她倒是一跺腳就跑回來了。那麼大的一筆錢,我需要辛辛苦苦賺多久?已經送了出去,難不成我還能去找那牛鼻子把銀子要回來?這買賣做的太虧了。”

    吳一道一臉懊惱的說道。

    名字叫酒色財的胖子管家低聲糾正道:“是金子。”

    酒色財,無氣。

    看起來,他確實是一個什麼事都不會惹他生氣的和和氣氣的胖子。

    “來了來了!”

    胖子指著官道上驚喜道:“小姐回來了。”

    吳一道連忙起身,快步迎過去一邊走一邊發狠說道:“一點都不讓人省心,看我怎麼教訓她!”

    “大老爺威武!”

    胖子管家不忘拍一句馬屁。

    可是當看到獨女吳隱玉額頭和鼻尖上細密的汗珠,這位大隋首富立刻掏出手帕遞過去:“熱了吧,亭子裡冰鎮著酸梅湯,要不要喝口潤潤嗓子?”

    吳隱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了一眼亭子冷哼道:“難道讓我自己過去取?”

    “我來我來,自然是我來。”

    吳一道連忙回身,一溜小跑著去取酸梅湯。

    “大小姐才威武!”

    胖子立刻挺直了胸脯讚美道:“真的威武。”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7:02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六章 誰是誰的運氣


    天氣好的讓人有一種想要放聲大喊的衝動,沒有一絲風,好像洗過一樣的蔚藍天空上甚至找不到雲朵。陽光從天上無遮無攔的照射下來,在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溫暖。皇帝陛下的車駕碾著陽光前行,慢慢的進入了巨大的演武場。

    進了演武場之後又走了足足半個小時,才隱隱看到那座土城。皇帝在馬車裡低聲吩咐了一句,馬車隨即穩穩的停了下來。太監頭子蘇不畏躬著身子將馬車簾子撩開,皇帝探出頭忍不住貪婪的呼吸了一口城外的新鮮空氣暢然道:“到了演武場,不坐車,騎馬。”

    蘇不畏連忙招手,吩咐人將皇帝的坐騎牽過來,這是一匹純白色的產自北遼地的駿馬,是第一次北遼地使者到長安的時候敬獻給大隋皇帝的禮物。得到這匹馬之後皇帝立刻就拋棄了自己原來的坐騎,一匹產自蒙元帝國的雄駿戰馬。雖然那匹馬是同樣名貴的汗血,但誰叫它出身蒙元呢。

    這匹被北遼人成為雪麒麟的戰馬野性十足,皇帝陛下為了馴服它整整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饒是皇帝登基之前也曾領兵弓馬嫻熟,馴服雪麒麟的過程還是搞的他有些焦頭爛額。

    下車上馬,皇帝抖擻精神。

    大內侍衛處統領羅蔚然,副統領兼情衙鎮撫使侯文極兩個人緊隨其後。再後面是上百名身穿飛魚袍的大內侍衛,內侍宮女等人都只能繼續步行,慢慢的往觀戰台那邊走,跟著戰馬屁股後面吃煙塵。

    縱馬跑了幾里,皇帝感覺這幾日來皺巴巴的身子都舒展開了。

    所以心情大好。

    離著觀戰台還遠,怡親王領銜,演武院院長周半川,右祤衛大將軍許孝恭等人已經快步往這邊迎了過來。見皇帝陛下到來,怡親王率先撩袍跪倒口稱萬歲。在他們三個身後,演武院的教授們和右祤衛軍中將領跪了一片。

    皇帝下馬,走過去先把周半川攙扶起來說道:“朕不是說過嗎,先生德高望重,可以見朕不跪。”

    周半川朝怡親王楊胤擠了擠眼睛說道:“王爺先跪,我等怎麼敢站著。”

    “起來吧老六,以後只要不是朝會那樣的正式場合,你們都不用下跪見禮,太麻煩。”

    皇帝笑了笑,舉步往觀戰台那邊走:“朕今兒打算偷一天的懶,所以跑到你這演武場來看看三甲之間的比試。大隋演武院前三的青年才俊,都是人傑。朕昨兒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抵得住誘惑,下了朝會就直接過來了。”

    “還沒開始。”

    周半川回了一句。

    皇帝一邊走一邊說道:“昨兒聽說沒打起來,朕想著他們應是都在等天黑夜襲。可早晨還沒消息送到朕手裡,朕才醒悟那三個傢伙應該是都在等著別人先出手。所以朕就來了……朕坐在觀戰台上,他們還好意思等下去?”

    說這話的時候,皇帝竟然帶著些許小孩兒般的得意。

    周半川和怡親王楊胤三人相視一笑,尤​​其是怡親王楊胤笑得尤為開心。如果不是陛下親自到了,只怕他真要在演武場裡足足等上三天。用他自己的話說,三天耗在演武場,也不知道錯過了多少精彩節目。

    皇帝看起來興致很高,快步登上觀戰台後在局中的椅子上坐下來。他看著楊胤笑道:“你府裡存的茶葉比皇宮裡的都好,趕緊拿一些出來,別小氣。”

    “臣弟的茶葉哪裡比得上陛下宮裡的,臣弟嘴饞今年江南進貢入宮的大紅袍已經很久了。每每想到,睡不著覺……”

    “就知道你不肯吃虧!”

    皇帝白了他一眼說道:“朕今兒喝你的茶,回頭讓蘇不畏給你送一斤獨枝大紅袍去。”

    “謝主隆恩”

    楊胤抱拳彎腰,帶著點佔了便宜樂不可支的味道。

    香茶上來之後,皇帝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忍不住讚道:“朕就說老六手裡全是好東西,這茶只怕是最少一萬四千芽以上的蓮心,這一壺換成銀子就夠一戶小戶人家一年的開銷用度。”

    “吳一道送的。”

    楊胤連忙垂首道。

    皇帝笑了笑,沒再繼續茶葉的話題。他指了指幾里外的土城問道:“派個人去催催,就說朕今兒就要看到結果。天黑之前如果再分不出勝負來,朕就把他們三個都送到寧安塔戍邊去,就算羅耀,虞滿樓和李遠山三個人來跪著苦求,朕也不會收回成命。”

    下面的侍衛不敢耽擱,連忙上馬往土城那邊飛馳而去。

    皇帝品了一口茶,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側頭對周半川說道:“周老,前兩天侯文極告訴朕個有意思的事,朕聽了心裡著實高興……紅袖招回長安來了。”

    “啊?”

    瞇著眼睛喝茶的周半川神色一變,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坐在最遠處的許孝恭下意識的看了怡親王楊胤一眼,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他知道陛下的性子,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說某些事某些話。陛下對臣子們講的任何一句話,往往後面都藏著比字面意思更深的一層意思。

    他下意識的看楊胤,是因為他知道陛下這句話紅袖招回長安看似是對周半川說的,其實是對怡親王說的。

    “老七回來了嗎?”

    楊胤立刻站起來,急切難耐的問道。

    皇帝搖了搖頭道:“十年半了,朕派人找遍大隋,也沒有一點老七的踪跡……不過紅袖招那歌舞行回來了也好,也算能看到個老七的影子。朕已經吩咐過侯文極讓他知會下面的官員們,紅袖招既然回來了就應該本本分分踏踏實實的開下去。該那樓子交的賦稅一個銅錢也不要少收,老七在的時候也是這規矩……不過長安府該怎麼給批文用印不能刁難,朕若是知道有人從中搞什麼小動作也不會輕饒。”

    這話的聽起來是在說長安府衙門,但在座的人誰都明白話裡面是什麼意思。

    周半川又瞇起眼,但眼裡都是笑意。

    許孝恭垂目看著腳尖,不言不語。

    楊胤苦笑搖頭,嘆了一聲俯身說道:“臣弟錯過一次,不會再錯。”

    ……

    ……

    皇帝到了演武場的消息送過去足足半個時辰,土城那邊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讓怡親王楊胤有些不悅,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優哉游哉不知道神游去了何處的周半川,忍不住問道:“周老,你看今天還打的起來嗎。”

    “打”

    周半川睜開眼睛笑道:“陛下的旨意已經下了,那三個小傢伙怎麼敢抗旨不尊?只是估摸著還沒想好該怎麼打,無妨……再等等。”

    皇帝微笑道:“如果因為朕一道旨意下去,他們三個就忙不迭的帶兵往上沖,那今兒也就沒看下去的必要了。為將者,出手就為求勝。如果沒有一絲一毫的勝算,純粹為了迎合朕而出手,是廢材,不用也罷。”

    楊胤不好再說什麼,看著土城那邊生悶氣。

    皇帝道:“老六,你這性子還是一樣,太急。”

    “臣弟已經沉穩許多了。”

    楊胤語氣謙卑道:“這些年養花養鳥養性情,慢慢再沉澱吧。”

    “嗯”

    皇帝嗯了一聲道:“修身養性的事更急不得,如果急了就不是修身養性,而是繼續養著急脾氣,越養越燥。”

    聽到這句話,楊胤的神情微微黯然。

    繼續修身養性。

    他心裡苦笑一聲,心說陛下,我已經打算一輩子這麼修身養性不問朝政了,你又何須再次提醒我?

    就在這個時候,許孝恭忽然將千里眼遞給皇帝說道:“陛下,那邊動了。”

    皇帝接過千里眼往土城那邊看過去,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笑道:“怎麼是三個人一起動了,南,東,西,三面都打出了旗子,難不成他們三個打算同時進攻?如果真是這樣,他們總算是悟透了幾分周老如此安排的深意。”

    “看樣子是。”

    許孝恭笑道:“周老這樣安排,為的是讓他們知道有時候面對看似解不開的難題,只要謹記團結二字,就能迎刃而解。土城駐兵兩千,他們三個每人才五百兵,輪番去打的話誰也不可能打的下來,只有他們想到了團結一心,合力攻城,才會有勝算。”

    “所以,從一開始,周老就沒打算今年演武院的三甲分出什麼一二三的名次來,而是想用這樣一場比試教會他們身為軍人更應該懂的道理。”

    皇帝點了點頭道:“羅文,虞嘯,李伏波……周老,你覺著是誰先想透了,然後說服另外兩個人的?”

    周半川想了想微微搖頭道:“羅文性子冷冽卻簡單,難。虞嘯心機太深沉反而容易鑽進死胡同,也難。至於李伏波最是沉穩但缺少靈動,還是難……臣想不出是誰。臣本以為,三天之期到了他們也想不到臣如此安排的深意。”

    皇帝道:“誰想出來的,朕就直接封為從四品郎將,送到西北李遠山的右驍衛裡去。”

    這話,才是真的大有深意。

    在座的幾個人,除了怡親王楊胤不理政務不知道皇帝要對西北動兵之外,周半川和許孝恭可是都知道。這個時候把其中一個送到西北,可見皇帝要重用新銳將領的心思有多濃。要是抓著這個機會,在西北取些成就的話,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咦?”

    許孝恭忽然驚訝的咦了一聲,指著對面土城方向說道:“似乎有變化。”

    “怎麼北城突然出現一支人馬?”

    “漂亮!”

    皇帝龍顏大悅,忍不住一拍大腿說道:“南,東,西都是疑兵,只怕也就佈置了幾十個人插滿了旗子罷了,那三個人卻合兵一處繞到防守最薄弱的北城合力進攻,妙哉!朕之大隋有這樣的良將,當真值得慶賀!”

    只是不知為什麼,周半川的眼睛卻再次瞇了起來,若有所思。

    ……

    ……

    土城

    看著士兵們蜂擁爬上北城牆,三位演武院的青年才俊臉上都掛著笑意。二十一歲,注定會繼承國公爵位的虞嘯指著城牆微笑道:“善武兄,若不是你頓悟院長大人的心思,只怕咱們三個還得在大帳裡對著地圖急得團團轉呢。”

    羅文微笑道:“定呈兄,只是僥倖而已。”

    他看向李伏波微笑道:“我本以為,謀文兄應是咱們三人中最有希望奪魁之人,私下裡都已經備好了賀禮了,看來要省下這筆銀子了。”

    李伏波笑了笑道:“進城吧,回頭還要去面聖。”

    “兩位請”

    羅文做了個請的手勢,虞嘯一馬當先入城,李伏波在後面跟著,等他們兩個走出去幾步之後羅文回身低聲吩咐自己手下親衛:“去把那個人殺了,手腳乾淨些……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破城的法子不是我想出來的。”

    他麾下親衛點了點頭,轉身帶著十幾個人往大營方向衝了回去。

    看著自己親衛離開,羅文嘴角冷冷笑了笑自語道:“你這樣的人就算再聰明又有什麼用處?遇見我是你運氣不好,而你鑽進我的大營,是我的運氣太好。”

    他看著那土城城門,似乎看到的是一套從四品郎將的鎧甲。忽然起了風,土城上那剛剛豎立起來飄揚而起的大隋戰旗,就像是命運之神在對他招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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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七章 惡魔


    羅三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過,他不是因為自己要殺人而緊張,而是因為在這個環境下殺人而緊張,當然,還有一些讓他手微微發顫的興奮。這裡是演武場,是帝都內外除了皇宮之外最肅穆的地方之一,而他就要在這個尋常百姓進都進不來的地方殺一個人。

    這也不是讓他興奮的理由,讓他感覺到心在狂跳呼吸粗重的理由是陛下也在演武場。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殺人,不管怎麼想都很刺激。

    羅三郎是羅文的家將,自從羅文到帝都演武院之前左前衛大將軍羅耀把他派給羅文做貼身護衛開始,他就成為了羅公子的心腹。

    在帝都這個到處充斥著權利陰謀和陷阱的地方,羅公子除了信任他也沒有別的選擇。所以羅三郎堅信,一旦公子離開演武院之後進入軍中任職,他依然是公子的親信,因為他知道公子太多的秘密,也幫公子做了太多私底下見不得光的事。羅公子現在已經離不開他,到了一個新的環境更離不開他。

    比如這次要去殺那個斷了一條右臂狼狽如狗的少年。

    公子在帝都的時候他這個親信,充其量就是個跑腿的。可一旦公子進入軍中任職,他自然而然也會混到一個不低的軍職。要知道從四品的郎將身邊的親兵隊正,只要放下去做到六品校尉輕而易舉,若是公子肯保舉,哪怕做到從五品的牙將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旦身上有了軍職,羅三郎知道自己的命運就真的改變了。

    在羅家,他不過是個家奴。

    即便在羅府裡有些地位,可說來說去還是個奴才。

    所以,他將自己的前程都寄託在了羅文身上。只要殺了那個斷臂少年,就沒人知道攻破土城的辦法不是羅文想出來的。這樣,羅文就能名正言順的拿下頭名,然後直接進入十六衛戰兵中任職。

    羅文的前程似錦,他的前程也一樣似錦。

    帶著十幾個羅府的家奴,羅三郎催馬直奔之前屯兵的軍營。那個少年是見不得光的人,他只能藏在軍營裡等著與羅文公子一道返回長安城裡。再者,他即便想逃也逃不走。他進得來,但出不去。

    沒有人領著,先不說他能不能走出去,就算出去,難道外面等著殺他的人會再讓他逃過一次?

    所以羅三郎堅信,那個斷臂少年現在依然藏在軍營裡。

    十幾匹戰馬風馳電掣一般衝進了軍營,能容納五百人的營地真的不大,幾十座帳篷大墳包一樣分散矗立,開始進攻土城的時候羅文讓方解就在他的大帳裡等著消息。所以羅三郎直接帶著人衝到大帳外面,他打了個手勢,讓手下眾人把那大帳圍了個水洩不通。

    “小兄弟,還在不在?我奉了羅將軍之命前來接你,快出來吧。”

    羅三郎對著大帳裡叫了一聲,然後側耳靜聽等著方解的回答。

    等了差不多一分鐘,大帳裡依然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羅三郎臉色微微一變,指了指那大帳,立刻有三個家奴下馬,抽出橫刀小心翼翼的靠了過去。一個家奴用刀子緩緩把大帳的門簾跳開,探著身子往裡面看了一眼然後搖頭,示意裡面沒人。後面跟著的兩個人隨即將門簾撩開快步衝了進去。

    就在門簾撩開的那一剎那,幾支弩箭電一般從帳篷裡射了出來。那兩個家奴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被幾支弩箭釘穿了胸口。這個距離連弩機括產生的巨大力度下,非但讓弩箭幾乎全部沒入了他們的身子,還將他們兩個人撞的又從帳篷裡跌了出來。

    “他就在帳篷裡!”

    有人喊了一聲,聲音裡帶著輕微的顫音。

    就是這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剛才還和他們一同談天說地的同伴就被射死。羅三郎的臉色變得極為陰寒,抽出橫刀指著帳篷示意眾人靠過去。一個家奴小聲提醒道:“要不放火燒了帳篷,把他活活燒死!”

    “放屁!”

    羅三郎罵了一聲:“你他娘的就是白痴,一旦起了火立刻就會引人過來。陛下現在就在演武場裡,如果那些大內侍衛處的人撲過來,咱們這幾個人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找盾牌,頂著衝進去,他只有一個人還斷了右臂,只要衝進去難道他還能擋得住十幾柄橫刀?”

    “是!”

    幾個家奴從別的帳篷裡找到盾牌,四五個人湊在一起擠成一團,將盾牌頂在前面,慢慢的往大帳裡面擠。門簾拉開之後,沒見再有弩箭射出來。這幾個人心裡鬆了口氣,猛的一發力全都衝了進去。

    啊!

    慘呼聲從帳篷裡傳來,讓羅三郎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那幾個衝進去的家奴發出幾聲慘叫之後,後面的人將最先進去的兩個人拖著從帳篷裡拽了出來。

    那兩個人的腳上也不知道被什麼刺穿,血流了一地。想來一定是那個少年在進門的地方,土裡埋了什麼尖銳的東西。軍營裡有專門對付步兵衝鋒用的鐵蒺藜,灑一地的話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羅三郎估摸著就是這東西,自己幾個手下急著往裡衝根本就沒注意到腳下有什麼問題。

    “倒是個有些本事的。”

    他猙獰的罵了一句,從戰馬上跳下來大聲吩咐道:“去找弓箭,往裡面亂箭射過去!”

    ……

    ……

    演武場的軍營裡什麼都不缺,基本上大隋戰兵制式裝備在這裡都能找到。非但有硬弓,甚至還有並沒有普遍裝備軍隊的連弩。因為連弩的造價太高,而且製作工藝繁複,所以這個東西一直以來就只有最精銳的軍隊才配備。演武場是訓練最精銳將領和士兵的地方,只要和軍武有關的東西幾乎一樣都不缺。

    之前帳篷裡射出來殺了兩個人的弩箭,就應該是連弩射出來的。由此可見那個斷了右臂的少年,在軍隊開拔之後徹底的熟悉了一遍這個軍營。

    所以,羅三郎有些頭疼。

    如果不畏死亡的往裡衝,想殺了那個少年也不是太難的事,可這樣一來必然還會損失人手,死的人太多對羅文他沒辦法交代。而且死的人太多,清理現場也會變得艱難。萬一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很有可能被人發現。

    所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甚至不願意下令手下人往帳篷裡放箭。

    但現在這個時候,如果在顧忌那些小事只怕拖的時間越久事越不好辦。土城已經告破,用不了多久羅文他們三個就會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見。然後演武場的人就會回來收拾軍營,清點器械。

    留給羅三郎的時間並不多。

    “射,不能耽擱了!”

    他低聲嘶吼了一句,率先拉開一張硬弓往帳篷裡射了過去。兩個人在一左一右挑著帳篷的簾子,其他人站在門口瘋了一樣一支接著一支的把羽箭往帳篷裡傾瀉-出去。等到每個人射出最少三根羽箭之後,羅三郎猛的喊了一聲,帶著幾個人丟掉硬弓持刀衝進帳篷裡。

    腳蹚水一樣往前衝,誰也不敢邁大步子。

    他知道羽箭亂射進去或許殺不了那少年,可一定會讓那少年手忙腳亂。只要那少年沒機會瞄準扣動連弩,他們衝進去之後用橫刀殺人易如反掌。他們雖然是羅耀府裡的家奴,可羅大將軍麾下,哪怕是家奴也皆是弓馬嫻熟之輩。

    等衝進帳篷之後,羅三郎卻傻了。

    帳篷裡根本就沒有人,正對著帳篷門的桌子上綁著幾支連弩,機括上的繩子已經斷了,顯然是之前衝進來的人撩開門簾的時候拉動了繩子,然後連弩裡的弩箭便自己射了出來。地上確實灑了不少鐵蒺藜,有的上面還沾著血。

    “上當了!”

    羅三郎一驚,立刻轉身往外走。

    就在這個時候,從圍在帳篷外那些家奴的身後忽然閃出來一個黑影,那黑影藏在另一座帳篷裡,一直在等著時機。那人一出現就對著那些家奴的後背扣動了連弩的機括,噗噗噗的悶響中,四五個家奴後心中箭哀嚎一聲倒了下去。

    大隋的制式連弩威力極大,從後心射穿心臟輕而易舉。那人瞄的極精準,幾乎沒有浪費一支弩箭。

    連殺四五人之後,那黑影一閃即逝消失在一座帳篷後面。

    羅三郎臉色一寒,大罵了一聲帶著剩下的人追了過去。跑在最前面的那個家奴才轉過帳篷,就看見一個少年對著他嘿嘿笑了笑,然後單臂將手裡持著的長矛刺了過來。噗的一聲,那長矛狠狠的刺穿了家奴的心臟。偷襲得手之後,少年轉身就跑。

    等羅三郎轉過來,只看到軟軟倒下去的手下,還有一閃消失的背影。

    “追!”

    羅三郎喊了一聲,帶著人繼續往前追。

    繞過三四個帳篷之後,那少年又不見了踪跡。才停下來,忽然一支投槍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擲了過來,直接將一個家奴穿死。剩下的四五個人再轉身去找,哪裡還能看到人影。正驚懼的時候,忽然聽到遠處傳來慘叫,他們趕緊衝過去,卻見之前傷了腳的兩個家奴已經被人抹斷了脖子,血還如瀑布一樣往外噴著。

    羅三郎的心幾乎快從嗓子裡跳了出來,他急切的往四周去看,卻根本看不到那個惡魔一樣神出鬼沒的少年。

    “三哥……咱們走吧。咱們殺不了他……再這樣下去,咱們都得死在這兒。”

    一個家奴顫聲說道。

    還沒容得羅三郎說話,又一支投槍擲了過來,精準的刺進了那說話家奴的後心,投槍鋒利的槍尖從這人前胸上鑽出來,帶出一股濃稠的血液,噴了羅三郎一臉。

    看著那面容猙獰的屍體倒下去,羅三郎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幾下。到現在,他手下已經只剩下三個人,三個嚇破了膽子的人。

    ……

    ……

    “從現在開始咱們別分開,背對背往前找,四個人靠在一起,他就不能偷襲!”

    羅三郎吩咐了一句,四個人背對著背靠在一起,然後緩緩的往前移動尋找那個少年的踪跡,就在他們往前移動的時候,一個黑影如壁虎一樣爬到一座帳篷頂端,雖然他只用左手向上攀爬,但速度依然奇快,動作靈活矯健。

    爬到帳篷頂上之後,少年把嘴裡叼著的投槍拿在手裡,看著下面那四個人冷冷笑了笑,然後猛的將投槍擲了下去。從上而下,投槍從一個家奴的頭頂插了進去,一直插到了脖子裡。他甚至連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嗓子就被堵上。身子一軟,那家奴緩緩的倒了下去。頭頂上露出來的半支投槍頂在帳篷上,死屍身子的姿態看起來怪異的讓人心顫。

    羅三郎三個人大驚失色,連忙往上面看過去。在他們抬頭的那一刻,就看到少年郎如單翅雄鷹一樣從帳篷上躍了下來。半空中的少年從背後抽出橫刀,立斬而下,噗的一聲,直接將一個家奴的腦袋從肩膀上卸了下去。

    下一秒,少年的橫刀直刺,筆直的穿過一個家奴的咽喉,刀尖從家奴的後頸又鑽了出來。

    收刀,少年用滴著血的刀尖指著才舉起刀子的羅三郎冷冷說道:“乖乖聽話,我不殺你。”

    羅三郎心裡一哆嗦,下意識的把手裡的刀子丟掉。

    “把屍體都藏進那邊的料草堆裡,動作要快,慢一分,我先卸掉你的四肢再剜去你的五官。”

    方解吩咐了一聲,羅三郎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將所有的屍體一具一具的拉到草堆邊,用草料蓋住。

    “把衣服脫了。”

    方解用刀尖指著羅三郎的鼻子尖說道:“不殺你,是因為還得讓你回去找你家公子報信,讓他趕緊帶人回來把屍體處理了,不然事情要是暴露了的話我這樣一個小人物沒什麼可怕的,倒是你家公子的前程只怕就毀了。你家公子要是足夠聰明就忘了今天這事,如果忘不掉還想殺我,只怕他也不好過……提醒你家公子,他馬上就要升任將軍了,還是多為自己的前程想想。”

    羅三郎顫抖著把身上那套大隋右祤衛的戰衣脫了,跪在地上連動都不敢動。

    方解一刀敲在羅三郎的後腦勺將其擊暈,然後手腳麻利的將自己衣服換了。換好之後,先一刀割掉了羅三郎的耳朵,再一刀挑斷了羅三郎右臂的手筋。劇痛讓羅三郎醒來,然後忍不住發出哀嚎。

    “滾!”

    他冷聲罵了一個字,然後翻身躍上一匹戰馬衝了出去。

    在羅三郎的視線裡,那個惡魔逐漸消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5-14 17:14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七十八章 肥球


    羅三郎都不太記得他是怎麼回到自己人身邊的,他盡力避開所有人,忍著疼,忍著屈辱,忍著想嚎啕大哭仰天大罵的衝動。在軍營裡,他扒下來一具屍體上的衣服胡亂穿在身上,因為右手已經廢了,所以穿衣服對他來說也變成了一件很艱難的事。

    然後他用布條纏住頭,帶上皮盔。

    幸好還有戰馬。

    他沒敢直接去見羅文,他先是找到了羅二郎。

    羅二郎不是他的親哥哥,他們這些包衣奴沒有自己的名字,家主賞什麼名字就是什麼,他叫羅三郎,是因為他在這群包衣奴中論年紀排第三。羅二郎看到摘掉頭盔的羅三郎嚇了一跳,隨即眼神裡冒出來一股能殺人的火。

    “我先帶人回去處理屍體,那小子有一句話沒說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咱們不能為少爺添亂,萬一影響了少爺的前程咱們也跟著完蛋。少爺正在面聖,沒辦法禀告他了。你先休息,找人包紮傷口。我帶人去,等我回來再說。”

    羅三郎也沒別的主意,只好先找地方躲起來讓人給他重新敷上傷藥包紮。

    羅二郎帶著其他家奴趕回去處理屍體和那軍營裡留下的痕跡,他知道這件事絕對不能暴露出來。一旦被別人知道的話,尤其是今兒落了下風的虞嘯和李伏波若是知道,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把這事捅出去。

    他們羅公子倒了臭了,那兩個人受益最大。而且論家族勢力,虞家也好,李家也好,對羅家都沒什麼忌憚。

    還有就是,如果這件事被大將軍羅耀知道的話,以羅二郎對大將軍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和那些家奴們會是個什麼下場。大將軍為人肅正嚴苛,即便是對家中奴僕也用軍律約束。少爺怎麼做錯大將軍最多罵一頓,打一頓,還能如何?可他們這些沒地位的奴才,比狗命還賤。

    就在羅二郎心事沉重的帶著人趕回那軍營收拾殘局的時候,殺了十幾個人卻平靜的好像只是折了支花捉了只螞蚱的方解正在想自己的退路。殺人於他來說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恐懼和抵觸,之所以說折了支花捉了只螞蚱,是因為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不值一提。但這兩件很小的事,都能讓人有些開心。

    殺了要殺自己的人,難免會有些開心。

    騎馬狂奔的方解到了土城不遠處,把戰馬丟在林子裡,然後藉著地形和荒草的掩護,貓著腰壓低身子衝到土城外面。戰鬥已經結束,沒有人再注意外面是否還有人想偷偷進來。土城裡的士兵正在整頓隊伍,兩千多右祤衛的士兵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將撤離,返回他們在帝都的駐地。

    方解貼著土城的城門往裡面看了看,發現城內的隊伍已經在聚攏。他小心翼翼的探視了一會兒,發現沒人注意這邊,隨即一閃身鑽進土城。

    他剛要往人群那邊潛過去,忽然聽到有人大喊道:“站住!”

    方解下意識的頓住腳步,手放在距離腰畔橫刀很近的位置上。然後他慢慢轉身,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只見一個有些發胖的校尉,從一堵土牆後面走出來,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瞪著方解問道:“你是哪個隊的,怎麼到處亂跑?一會兒隊伍就要開拔回營,到時候把你自己丟在這再想回都回不去!”

    方解剛要編個謊話,那個胖校尉又問道:“憋不住了,撒尿?”

    “嗯嗯嗯”

    方解使勁點頭。

    “滾回去入列!你鬼鬼祟祟的冒出來嚇了老子一跳,尿一半差一點憋回去!媽的……本來就逆風尿了一褲子了……”

    胖校尉擺了擺手,表情微怒。

    方解連忙道歉,然後如蒙大赦一般一口氣跑向隊伍集結那邊。他也沒時間去理會那麼多了,把頭頂上的皮盔往下壓了壓,然後低著頭鑽進隊伍裡,找了個位置站好。那胖校尉整理好了衣服,掃了一眼沒注意到剛才那小兵跑哪兒去了,他也沒在意,和幾個校尉商議了一下隨即向別將禀報隊伍已經集合完畢。

    領兵的別將嗯了一聲,擺了擺吩咐道:“大將軍軍令,土城防禦的任務完了即刻開拔回大營。各團校尉校對人數,別少了人。”

    聽到這句話方解心裡一驚,唯恐幾個校尉挨著個的點名。可沒想到那幾個校尉根本就沒點人數,象徵性的走了一圈隨即宣布隊伍起行。方解在心裡鬆了口氣,心說多謝諸位校尉大人犯懶。

    可他後來一想這不是那幾個校尉犯懶,而是因為大隋的戰兵素質極強。清點人數不過是例行公事,根本不用特別在意。那些校尉和那個別將根本就不會去想自己的隊伍會不會少人,慣性思維下,他們更不會注意隊伍裡多了一個人。這是自信,也是對手下士兵們的信任。

    從演武場走到帝都,最少需要一個多時辰。進入帝都再走到右驍衛的大營,最少還要一個多時辰。所以領兵的別將也不敢耽擱,唯恐到了天黑長安城門關閉。隊伍很快起行,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往前進發。

    ……

    ……

    一路上一直低著頭跟著隊伍跑,方解的腦子裡把今天發生的事仔仔細細的過濾了一遍。將他引到演武場來的那幾個人,說不得真的是兵部的官差不是假扮的。而他們沒用兵部的馬車,正是怕在別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說,想要殺自己的人肯定是兵部的人。

    可他到了長安之後,根本就沒得罪過兵部的人啊?

    去兵部衙門辦理手續的時候,他是陪著小心帶著謙卑。雖然沒有塞進去一個銅錢,倒也沒受什麼刁難。邊軍舉薦的信核實之後用上了兵部印章,很順利的就拿到了兵部的勘核。方解知道,肯定是卓先生幫了忙。

    正因為如此,他說什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兵部會有人要治他於死地。他只進過兵部衙門一次,之後和兵部的人再無來往。而且有卓先生從中幫忙,那些兵部的官員不應該難為他才對。

    一路小跑一路想。

    方解還是理不出多少頭緒,可以確定的兩件事,其一,自己到了帝都之後沒得罪過人。其二,如果非要和兵部的人扯上瓜葛,那麼肯定和樊固的事脫不了關係。想到這裡的時候方解心念一動,心說難道和死在樊固的那些兵部官差有關係?難道兵部的人查到了自己殺人的事?

    心神一凜。

    方解知道自己在帝都的日子不會太平了。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方解的腦子裡越來越清楚。兵部的人想殺自己,但因為有卓先生,或是其他什麼緣故,以至於那些人不敢明目張膽的對自己下手,甚至不敢奪了自己參加演武院考試的資格,只好在背地裡做手腳。

    將他引入演武場,借刀殺人。

    毫無疑問,羅文就是兵部的人借到的一柄鋒利之極的刀子。若不是方解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信羅文,不然真沒準就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以他對那些世家子弟的了解,他知道羅文在奪得頭名之後必然容不得自己。

    攻破土城必須聯合另外兩個人的辦法是方解想到的,羅文依靠著這個上位,這件事他決不允許傳出去,所以他肯定要殺方解。方解在給羅文出主意的時候,就想到了這一層。世家之人,從來不會在乎一個無名小卒的死活。

    尤其是一個來歷不明的無名小卒。

    羅文帶兵離開之後,方解就開始佈置。軍營裡不缺武器,用這些武器殺人對方解來說真不是什麼難事。

    想到這裡的時候,再仔細一些的事也推測不出來了。他停住這個方向的考慮,開始計算著如何脫身。

    半路上都隨時有可能被人認出來他不是右驍衛的兵,更何況回到大營?只怕進了大營各隊士兵返回自己的帳篷,方解立刻就無可遁形。所以想要脫身,就只能在回長安城的半路上想辦法。

    方解開始故意減慢速度,不會慢的非常離譜。而是緩緩的減慢,讓後面的人逐漸超越自己。這個過程很慢,足足半個時辰之後他才成功的到了隊伍的最後面。不得不說的是,右驍衛的士兵素質極好,就這樣一路跑著,出去近十里路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人因為累而掉隊。

    當然,方解是肯定要掉隊的。

    隊伍又向前急行軍五里之後,已經沒有人再注意刻意墜在最後面的方解。他開始跑偏,到了官道一側的時候迅速扎進路邊深溝的草叢裡。為了排除積水,官道兩側都要挖出來溝壑。正是草濃的時候,方解滾下去之後找個最茂盛處迅速鑽了進去。

    透過草叢,見隊伍漸行漸遠沒有人注意到他已經掉隊,方解這才緩緩的舒了口氣,然後躺在軟軟的草上使勁舒展了一下身體。

    觸碰到了右臂傷口,很疼。

    看了看自己的傷勢,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進城之前沐小腰對他說的話:“老瘸子的實力我看不出來,但我知道他必然是善用左手的。他左手勁氣流動遠強於右手,如果萬一要對付他你要小心他的左手。”

    方解喜歡用刀,所以他也看得出來老瘸子左手掌心裡的刀繭。

    但方解不會告訴任何人,斷右臂,可絕不僅僅是為了練老瘸子的左手一式刀。

    ……

    ……

    方解在草叢裡一直等到右驍衛的隊伍消失在視線裡才敢站起來,看了看身上這身右驍衛的戰衣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就在他有些發愁該怎麼進長安的時候,忽然看見官道上浩浩蕩盪又來了一隊人馬。他連忙躲藏在暗處,唯恐是朝廷的某位大人物從演武場返回城內。等那支隊伍到了近處他才稍微安心一些,那一連串六七輛馬車百十人的隊伍看樣子不是官府的人。

    打頭的是十幾個騎高頭大馬的人,沒穿官服,但鮮衣怒馬頗有氣勢。因為大隋缺馬,能騎著高頭大馬的即便不是官軍或是官府的人,也一定有朝廷背景。因為一般的富商,絕不敢這麼招搖。

    躲在草叢裡的方解沒敢動,等馬車到了跟前就注意到了上面插著的一面天藍色旗子。每輛馬車上都有,上面繡著一行紅色大字。

    貨通天下

    方解心裡一動,隨即忍不住笑了笑。敢這打出旗子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商行,竟然這麼大的口氣!

    貨通天下,這四個字拉風到了極致。

    就在他有些嘲諷的目光落在那旗子上的時候,忽然感覺身邊有些異樣。他幾乎是在一瞬間握住了橫刀的刀柄,側頭去看的時候卻發現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蹲著一個胖的幾乎都已經成了球的中年男人。

    這個穿了一身月白色長袍,前心後背卻都被汗水浸透的胖子正一臉詫異的盯著他。

    太突兀,這個胖子竟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方解身邊不足一米的地方!

    方解毫不懷疑,如果這個肥球想殺自己,自己在一點感覺都沒有的情況下,就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緊跟著,方解就被自己看清楚的一幕驚的瞪圓了眼睛。

    那肥球蹲在他身邊,蹲在一棵野草的葉片上。

    野草隨著微風輕輕擺動,那肥球隨著野草輕輕擺動!

    大犬是輕功高手,可大犬的輕功如果和這個肥球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那麼重的身子蹲在一片草葉上,而且竟然還能隨風擺動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方解忍不住往後爬在退出去,瞪著那胖子問:“鬼?”

    在任何人的常識裡,人都做不到這樣。鬼才能,比落葉還要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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