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爭霸天下 作者:知白 (已完成)

   
uuuuuuuuuu 2013-3-1 21:15:5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46 1696897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19:59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零九章 非你莫屬


楊開是個聰明人,很聰明很聰明的人。

當他看到謀良弼和宗良虎這兩個人也在門外候著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兩個人只怕是要時來運轉了。他雖然不理會朝政,但不等於一無所知。虞東來先是被降為侍郎,然後又不得不自己遞交了請辭的折子,兵部尚書和侍郎的位子空著一個還能堅持,但兩個都空著顯然不合道理。

原兵部侍郎候君賜被斬首之後,虞東來一個人苦苦支撐,現在他也倒了,陛下不可能能讓兵部空著沒人打理。

這個節骨眼上,二良臣出現在暢春園,陛下的用意其實不言而喻。

二良臣。

這個稱號由來已久。

謀良弼,宗良虎。

他們兩個在十一年半之前被投入天牢,論罪當誅,但正是因為陛下憐惜其才,所以只是關著並沒有處死。要知道當年遠沒有他們兩個罪過大的都被砍了腦袋,他們兩個不死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他們的罪過,就在於當初他們都是輔佐三皇子楊繼的。

當年諸子奪嫡,三皇子楊繼的呼聲最高,甚至在先帝彌留之際也確實動念立他為太子,但在最後時刻,四皇子楊易也就是當今陛下突然發難,在七皇子楊奇的幫助下,率軍直入長安城,帶甲仗劍入太極宮,先帝臨死之前指著他立下遺詔。

四皇子楊易登基之後,看似溫和,但這些年來悄無聲息中,已經將當年三皇子和大皇子手下眾人幾乎殺盡。這就是當今皇帝的手段,他殺了那麼多人,可提起來人們還是固執的認為,他是大隋立國之後最溫和的一位帝王。想要做到這一點本就難如登天,可陛下卻做的游刃有餘。

當初,之所以三皇子楊繼最有希望成為大隋的統治者。就是因為他背後兩個賢才指點,這兩個人,就是謀良弼和宗良虎。三皇子善交遊多義舉,朝中百官多傾向他,其中的手段,都是出自這二人謀劃。

只可惜,功虧一簣。

當年三皇子自作聰明,讓四皇子楊易帶兵出城攔截自東疆返回長安的大皇子。謀良弼和宗良虎苦苦勸說,但三皇子固執的認為四皇子跟他是一條心的,絕不會背叛他。他甚至對謀良弼說,如果你再說老四的壞話,孤現在就把你拖出去活剝了皮。

這話不可謂不重,以至於謀良弼感嘆大事去矣。

不過這也能看得出來,當今的陛下的城府心機有多深沉。竟然能讓野心勃勃的三皇子對他沒有一點防備之心,甚至認為他是自己最心腹之人。地位猶在二良臣之上,可見當時陛下騙的三皇子有多深。

謀良弼和宗良虎不能勸說三皇子楊繼除掉四皇子,但還是想到了彌補的辦法。他們又獻言,請三皇子除掉與四皇子楊易關係最好的七皇子楊奇。楊繼考慮了很久之後還是拒絕了他們,楊繼的理由是,如果除掉了楊奇,那必然逼得本來忠心不二的四皇子楊易反叛。這樣做是得不償失的一件事,絕無益處。

後來,七皇子楊奇帶著數百家奴守住一座城門的時候。也是宗良虎帶兵殺過去,試圖將守門之人盡數屠滅。但可惜的是,他沒想到七皇子楊奇竟然是個如此深藏不露的人。他是現在還活著的見識過楊奇出手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當年那一戰楊奇的霸氣依然讓他無法釋懷。

數千精銳,圍攻幾百家奴,竟不能敵!

那一戰,那一人奮展神威,獨守城門,數千虎賁無人能靠近門前。楊奇血戰不退,四皇子楊易帶兵及時趕了回來。血泊中,楊易下令屠掉圍攻城門的禁軍士兵,上千顆頭顱被砍了下來,只因為他們讓七皇子受了傷。

陛下登基之日,曾下旨將謀良弼和宗良虎凌遲處死。又是忠親王楊奇苦勸,陛下這才改變主意,將這二人關入天牢,這一關就是十一年半。再出來時,甚至可以用面目全非來形容這兩個人。

當年這兩個人,可都是有名的風流人物。

那個時候長安城裡有錦衣十公子,是青樓那些女子們品評出來的最是多才多金且風流倜儻的十個世家子弟。謀良弼和宗良虎都在其列,甚至有傳言說,他們兩個去青樓作樂,許多青樓佳麗都不會收錢,甚至贈送自己的積蓄。他們兩個也是錦衣十公子裡最特殊的人,謀良弼還好些,畢竟謀家在西南一帶還薄有名氣。宗良虎的家族早就衰落了,雖然一出生身上就有個右侍勳的虛職,可一直靠親友接濟度日。

認識謀良弼之後,宗良虎的日子才好過了些。

而他們兩個投入三皇子門下,也是他們人生最輝煌的時候。傳言說,當聽說宗公子終於出人頭地即將入仕的消息之後,不少青樓佳麗竟然喜極而泣,連連說自己慧眼識珠,當初贈金之意總算沒有白白浪費。

宗良虎在青樓的人氣,可見一斑啊。

皇帝楊易看了看坐在對面凳子上臉色都有些不好看的二良臣,指了指桌案上的茶說道:“不喝?”

這話問​​的有些突兀,連坐在皇帝身邊的旭郡王楊開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也就是頃刻之間,楊開的心就驟然一緊。皇帝陛下問二良臣喝不喝,看似簡單,其實哪裡是喝茶那麼淺白的事,後面隱藏著的事若是那兩個人看不明白,只怕事情就算壞了。

只是他和這兩個人也沒什麼交情,又是當著陛下的面,他也不好使眼色提醒,只能低下頭假裝品自己的茶。

問完了喝不喝,皇帝就看著謀良弼和宗良虎等著他們的回答。

略微沉默了一會兒,謀良弼看了宗良虎一眼,後者先是微微嘆息一聲,然後點了點頭。

“喝!”

他們兩個端起茶杯,也不理會那茶還微燙就直接飲了下去。喝茶如飲酒,一飲而盡。因為喝的有些快,茶水滴在他們的灰布囚衣上染濕了一片。正因為如此,他們兩個看起來更落魄了些。

當年的錦衣公子,算起來現在謀良弼也不過三十八九歲,宗良虎不過三十五歲,可他們現在的樣子怎麼看也差不多有五六十歲。亂糟糟的頭髮,破舊的衣衫,鬍子長的已經到了胸口,手指甲縫隙裡的泥黑的讓人看著噁心。

歲月在他們臉上刻下的痕跡太重,才不到四十歲的人竟然已經滿臉皺紋。

這十一年半的牢獄,他們過的想來是極辛苦的。三皇子已死,他們沒了靠山,在天牢裡又沒有親人幫忙送些銀子打點獄卒牢頭,能活到現在其實已經殊為不易。若不是因為兵部缺人,陛下或許想不起來他們兩個。而若是在這之前不明不白的死在天牢裡,只怕陛下也懶得怪罪誰。

兩個人將杯子裡的熱茶一飲而盡,然後站起來對皇帝彎腰施禮。

不肯再坐。

皇帝楊易的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忽然又伸出手指著桌案上那放著點心的盤子問:“不吃?”

先問了一聲不喝?又問了一聲不吃?

既然已經喝了,又怎麼會不吃?

“吃!”

兩個人同時點頭應了一聲,然後就用臟兮兮黑乎乎的手抓起盤子裡的點心往嘴巴里塞。

“吃完?”

皇帝問了第三句。

兩個人再次點頭,吃的速度越來越快。

桌子上擺著四盤點心,按分量足夠兩個魁梧大漢吃飽,而且點心髮乾,大口吞食很容易噎著,但這兩個人卻如餓狼一樣,幾乎沒用多長時間就把那四盤點心都塞進了肚子裡。謀良弼鼓起兩個腮幫子看著陛下,一下一下的打著嗝。宗良虎不停的用手撫著自己前胸,似乎真是噎著了。

楊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偷偷看了看,陛下也在笑。

這兩個桀驁不馴的傢伙,坐了十一年半的監牢總​​算是聰明了,也把事情看透徹了,知道到了現在,他們除了聽從皇帝的吩咐再沒有別的出路。

“吃飽了?”

皇帝又問。

“吃飽了。”

兩個人垂首回答。

皇帝擺了擺手道:“蘇不畏,帶他們兩個下去洗洗澡換身乾淨衣服再來。朕屋子裡這味道,只怕三天也散不盡。”

“喏”

蘇不畏連忙應了一聲,笑著領兩個服了軟的人出了書房。謀良弼走出房門的時候深深吸了口氣,張開懷抱使勁舒展了一下身體。宗良虎看了他一眼,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渾濁的眼睛裡笑得充滿了淚水。

“這園子裡的氣味真好!”

謀良弼說。

“是外面好”

宗良虎說。

“陛下怎麼知道這兩個人一定會聽話?”

旭郡王楊開面帶欽佩的問皇帝。

皇帝笑了笑道:“這裡又沒有什麼外人,你還是叫朕四哥……朕之所以知道他們兩個一定會聽話,而不是如十一年前那樣絕不求饒,其實簡單……因為他們坐了十一年半的牢,而沒有死。”

楊開愣了一下,細細體會才明白皇帝這句話什麼意思。

“是啊……”

他感慨道:“以他們兩個罪臣的身份,竟然能在大牢里活下來,真是不容易,想必他們兩個也沒少費心思。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和罪過能活下來,非有大毅力大智慧的人不能做到。”

“大智慧他們沒有,但勉強夠用了。”

皇帝笑道:“既然貪生,他們怎麼敢不聽朕的?若是他們不怕死,十一年半的牢獄早已經死過不知道多少次。但他們活著,說明他們還有對活下去的乞求和期望。”

皇帝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說道:“兵部的事交給他們兩個也就算了,但朕找你來可不是就為了聊聊天的。朕知道這些年你閒著已經把性子養懶散了,讓你回朝廷幫朕你也提不起那個心思來……但,從今兒起,你這心思還真得提起來,兵部的事雖然朕可以不讓你操持,但有件比兵部這事更難辦的事,朕要交給你。”

“臣聽陛下吩咐。”

楊開連忙站起來垂首說道。

“朕秘密調了大江以北七個糧倉的糧食,數百萬石。調了晉陽宮,貝寧宮,順天宮三個行宮裡的武器甲械,足夠裝備五十萬人,全都運往西北。另外,朕從東北,東疆,西南密調四十萬大軍也已經開赴西北。這件事朝廷裡絕大部分官員都​​不知情,等到該說的時候朕會在朝堂上提起……現在,朕需要一個人趕去西北主持大局。”

他看著楊開說道:“此等重任,非你莫屬。”

楊開心裡猛的一震,瞬間就睜圓了眼睛。

“陛下……真的要對西北用兵了?”

皇帝點了點頭,篤定道:“大隋歷代帝王都要開疆拓土,江山到了朕手裡,朕豈能只守著祖宗留下的東西而不思進取?朕非但也要將咱們大隋的邊界往外推,而且還要往西邊推!朕要讓先帝看看,大隋交到了朕手裡……他沒有選錯人。”

楊開心裡難以平靜,下意識的想勸皇帝不要輕易對蒙元動兵,可是看到陛下眸子裡那別樣的神采,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朕已經替你選了幾個青年才俊作為幫手,回頭朕會下旨先把他們調去西北。等你到了之後,他們自然會去幫你。”

皇帝走到楊開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老十二,別讓朕失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01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章 我來了


方解在散金侯府裡足足停留了整個下午,吳一道在小荷池邊釣上了一十三尾肥碩的鯉魚,所以方解就更不肯走了,因為在閒談的時候吳一道得意的說過一句,他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做全魚宴。

方解不是個饞鬼,他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他還有很多事需要聽吳一道講解。到了今天,方解才發現原來自己對長安這座大城的了解還近乎為零。他本以為自己打聽揣摩到了許多東西,可在長安居住的時間越久,他就越覺得自己很無知。

吳一道對這個天快黑了還不肯告辭的少年沒有一點厭惡感,相反,他對這個傢伙的貪婪很喜歡。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很對脾氣。

“想吃全魚宴?”

他笑問。

方解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吳一道連連擺手道:“我可沒打算送你魚,自然也就沒有什麼漁的手段送給你……不過吃飯就要喝酒,喝酒就要談天說地吹牛皮。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倒是可以跟你說說,反正我也閒著無聊。”

“多多益善”

方解說了四個字。

“你很貪婪。”

吳一道指了指方解笑道:“很多年沒見過如你這麼貪婪的傢伙了……不過我喜歡人有貪心,自從我開始做生意,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促使人不斷成長不斷進步的最強大的緣由,還是貪心。一個人若是連貪心都沒了,還有什麼能讓他充滿了力量?”

“愛啊,正義啊,維護世人安定啊,保護家園啊什麼的,也是緣由。”

方解很臭屁的回答道。

“滾蛋”

吳一道笑罵了一句。

“偏不滾”

方解在荷池邊坐下來,撿起腳邊的小石子一個一個投進水池裡,驚散了不少魚兒,也將原本平靜的荷池激盪出一圈一圈的漣漪。他忽然想起前世小時候自己家後面也有一個小池塘,放學後最喜歡的事就是站在池塘邊用石塊打水漂。而這一世的童年,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簡單且能讓人滿足的樂趣。

吳一道提起魚簍招手交給下人,讓人去把魚收拾好。他走到躺椅邊躺下來,看著西沉的落日感慨道:“你剛才用石子投進荷池裡,平靜就被你打破了。打個比方,你就是那小石子,這荷池就是整個長安城……相對於荷池來說,你這小石子微不足道。可誰知道什麼時候,小石子也能攪動一池春水?”

他看了方解一眼說道:“你現在已經讓帝都城裡盪出一圈一圈的漣漪了,仔細想想,因為你這樣一個來自邊城的小人物,竟然能靠著落水蕩起的那片水花,將朝廷裡的大人物們一個個都震的蕩了起來,真是稀奇事。”

方解不是很明白吳一道的意思:“我可沒覺得自己有這麼大本事。”

“你沒本事?”

吳一道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可知道自從你進了長安城,朝廷裡翻騰出了多大的風浪嗎?先從你離開樊固開始說,兵部和大理寺的那些個巡察使因你而死,對不對?御書房秉筆太監吳陪勝因你而死,對不對?”

“若沒有這件事,李遠山和李孝宗會做下那麼大一件惡事?如果他們不作惡,不花銀子拉攏情衙和兵部的人。情衙千戶高天寶會死?大內侍衛處副指揮使孟無敵會變成獨臂?高天寶死了以後還被人將屍體運到長安城埋進戶部門前地底下,任人去踩,永世不得翻身。若不是因為這件事,兵部侍郎候君賜和那十幾個官員會被陛下一怒砍了腦袋?”

“再往後說,你到了帝都之後,兵部員外郎鷹鷲要殺你,把你誆騙進了演武場,然後你遇到了羅文……因為你,羅文得了演武院的頭名,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想除掉你。於是就有了那天夜裡鷹鷲和羅文的人同時下手的事,其結果就是鷹鷲被處死,兵部尚書虞東來苦苦維持也沒能保住官位,不得不引咎辭職。”

“還是因為你,侯文極才會在私底下去見羅文,至於他和羅文談了什麼,想幹些什麼雖然無從得知。可正因為客勝居那件事,竟然牽動了陛下親至,以至於侯文極想瞞都瞞不住!或許你還不知道……你離開客勝居之後,那些邊軍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啊,隱隱間,你已經成了邊軍的領軍人物了。”

聽吳一道把話說完,方解的第一反應是:“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事?”

吳一道先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因為我站的位置本來就不低,所以看到的東西遠比一般人要多。而我這個人又偏偏喜歡打聽些稀奇古怪事,所以能問到不少消息……”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把看到的問到的稍微想一想,就又能推測到很多東西。”

“你為什麼特意關注我?”

方解問。

吳一道想了想回答道:“因為你讓帝都都不太平了,況且關注你的又何止我一個?”

方解微微搖頭道:“如果可以,我寧願如當初隴右李伏波進演武院時候那樣,進門的時候沒人注意他,這樣會少很多麻煩。”

“你現在想放低姿態進演武院都不行了。”

吳一道笑了笑說道:“有不少人擺明了態度想打你的臉,掄圓了胳膊使足了勁的打。打腫了你的臉還不解氣,最好打掉你滿嘴牙。你若是想弄什麼低姿態,就相當於伸出去臉讓人家打。”

“我直到現在還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麼一鳴驚人的本事。”

“沒本事也得扛著。”

吳一道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在客勝居昏過去之後,陛下對那些邊軍說過一句話……陛下說他就是所有邊軍的後台,你們無需去怕任何人。天下世家名門何止幾百家,但沒一家敢說大得過皇家。你是不是邊軍?”

“是!”

“那你還怕個屁?還是仔細想想,該怎麼給陛下爭臉面吧。順便把演武院的風氣能搬轉回來才好,要知道在太祖建立演武院之初,演武院可不是被世家子弟把持著的。當年第一批進入演武院的人,大部分都是太祖當年麾下的老兵。雖然沒出什麼驚採絕豔的人物,但那會演武院的風氣很正啊。之後大隋的江山越來越穩固,演武院的風氣也越來越讓人擔憂了。”

“幸好……”

吳一道微笑道:“陛下打算改變,你們趕上了一個好時候。”

天黑之後,長安城大街小巷裡的熱鬧漸漸收斂。雖然酒樓青樓之類的地方依然生意紅火,但大街​​上已經變得冷清起來。方解在散金候府裡聽吳一道說些所謂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實則都是在明里暗裡的點撥他如何應對長安城裡的波瀾。

吳一道沒給方解什麼辦法,只是告訴他你沒了退路。而且,恰好趕上一個對軍人來說最好的時候。這個手眼通天的大隋首富到底能接觸到多高層次的秘密,方解無法得知,他只能隱隱推測,吳一道的真正地位或許比朝廷里許多官員還要重要。

事實上,他想的沒錯。

吳一道知道的秘密,比朝廷里大部分官員都​​要多。比如,陛下暗地裡正在謀劃的那場驚天大戰。在暢春園穹廬裡,皇帝對旭郡王楊開說他已經秘密調集了大江以北七座糧倉的糧食運往西北,而且還從三座行宮裡運出來足夠裝備數十萬大軍的兵械甲胄。這些東西都加起來是多龐大的一批物資,要想秘密調運何其艱難,如何能瞞得住人?

朝廷要想調運,必然勞師動眾。這麼大的動靜肯定哪怕是瞎子都能聽出些什麼來,更何況朝廷裡那些人一個個比猴子還精明。

不動用朝廷的力量,這天下間誰還能有這麼大手筆為陛下運物資?

當然是貨通天下的吳一道!

以貨通天下行的實力,雖然為陛下做這件大事略微吃力些,但絕對是最好的選擇,當人們注意到貨通天下行不尋常的舉動早已經晚了,大批的糧草物資差不多已經送到帝國西北。因為誰也不會想到,陛下竟然將這麼大的事交給一家商行!

最重要的是,調兵。

除了朝廷水師之外,也就只有貨通天下行的貨運船隊能將如此規模的人馬秘密運往西北。

吳一道的地位,比方解揣測到的還要高許多。

一個商人,能被陛下封為侯爵,能夠讓自己的商行貨通天下,這背後有什麼秘密誰也無法探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沒有皇帝的支持,吳一道的商行怎麼可能形成這樣龐大的規模?如果吳一道不是為皇帝暗地裡做過許多事,他又怎麼可能壟斷那麼多商業?

當商人的身份前面加上一個官字,那就可怕了。

散金候府裡,吳一道似乎不吝嗇自己的時間,他好像很樂意和這個按道理根本不可能與他攀上關係的小人物交談相處。雖然誠如他自己所說,他絕不會為了方解投資多少多少銀子,只能告訴他一些消息,講一些道理,但對於方解來說,這無疑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了。

一個來自窮鄉僻壤的野小子,想要在長安這樣的大都市裡立足欠缺的東西的太多了。方解就好像一個飢餓的貪婪鬼,不斷的在進食,試圖填飽自己的肚子,哪怕填不飽,他也要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南十二條是一條很普通的街道,這樣的街道在百里長安城就好像一條毛細血管一樣微不足道。隨隨便便在長安城裡轉半日,這樣普通的街道最起碼也能走十幾二十條。

南十二條最著名的所在是一家客棧,叫歸朋客棧。據說大隋順帝也就是當今皇帝的爺爺還在位的時候,有一位南方來的舉子住過這裡,整日埋頭苦讀,每餐只喝一碗粥,吃一些店裡贈送的醃菜。雖然不至於餓死不至於付不起房錢,但確實生活的很寒酸。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成為大隋立國有史以來第一位寒門狀元。

這個書生一鳴驚人,殿試上被順帝指為狀元的時候驚訝了滿朝文武。當然,正因為如此,歸朋客棧的名聲也隨即響亮了起來。以至於到了後來,來京趕考的舉子哪怕腰纏萬貫者也要來這裡住陣子,粘粘福氣。

這位大隋的第一個寒門狀元,叫懷人禮。提到這個名字沒幾個人記得,因為他後來給自己改的名字太響亮,叫懷秋功。

天色已經很晚,歸朋客棧的小伙計靠坐在櫃檯邊打盹。因為還沒有到關門的時間,而到了這個時辰又很少有人來投店所以他有些百無聊賴。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什麼響動嚇了他一跳,他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看過去,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客官住店?”

客棧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一個人,裝束很奇怪,樣貌很冷傲,沒理會小伙計的問話。

小伙計仔細看了看,立刻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如果有人願意試試,這會他的嘴巴里肯定能塞進去一個蘋果。

站在屋子裡的人是一個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身形挺拔。寬額頭,劍眉怒目,鼻子很高,臉型刀刻斧鑿一般棱角分明。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的衣服,是一件普通百姓絕不會也不能穿不敢穿的衣服。

大紅色道袍,上面還用金線繡出來很多繁雜的紋路。看不清起始也看不清歸處,順著任何一條紋路看都看不到盡頭,所有紋路匯集起來的圖案又復雜的讓人頭疼。

紅袍大神官!

我滴個祖宗唉!

小伙計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幾乎驚訝的喊出來!

“我來了”

這位紅袍大神官抬著頭看著客棧二樓一間屋子,語氣平淡的說了三個字。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03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一章 紅袍


歸朋客棧的小伙計一直在打瞌睡也做了幾個光怪陸離的夢,但做夢也想不到身份尊貴的道宗紅袍大神官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當今皇帝自登基之初一直在推崇道宗,十一年後,道宗是大隋宗派領袖已經被每一個百姓接受。

也正是因為這樣,道宗中地位尊崇的紅袍大神官在百姓們心目中無疑就是神仙的代名詞。

那日清樂山蕭真人進城的時候這小伙計也在路邊踩著凳子看過,所以驟然出現在客棧裡的這位紅袍大神官他依稀還有印象。他還記得,據說這位就是蕭真人的二弟子,在道宗執掌刑罰律法的二弟子鶴唳道人。

“回你的房間去。”

鶴唳道人對二樓一間房子說了一句我來了,然後擺手示意小伙計離開。還有些呆傻的小伙計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不解的看向他。鶴唳道人也懶得再說話,輕輕一拂寬大的袍袖,那小伙計就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推出了門外。

出手之間,鶴唳道人的眼睛依然看著二樓那個房間。

吱呀一聲,那間屋子的房門被人從裡面輕輕推開。一位身穿淡綠色衣衫的絕美女子緩步走出,她的頭髮披散在腦後,顯得很飄逸。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在她的臉上找不到一點瑕疵,五官精緻到讓人嘆為觀止。

明眸皓齒,小巧高挺的鼻子,略微有些厚的嘴唇性感至極。尤其是那一雙眸子,滿目都是春情蕩漾。

她走出房門後扶著二樓的欄杆看著下面的鶴唳道人,微微皺眉後忽然又輕輕笑了笑。

“原來道宗中還是有高手的。”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額前垂下來的髮絲,嫵媚而多情。

“前些日子有個胖乎乎的小道人一直在找我,如果不是有些事要忙,我真想和他交手試試你們道宗所謂的大周天小周天是不是真跟你們宣揚的那樣天下無雙。不過他是個白痴呢,我只是換了一副模樣他便認不出來。記得有一次在大街上跟他擦肩而過,他看了我一眼居然臉紅。”

女子輕笑著說話,抿著性感的嘴唇,那樣子動人心魄。

“罌粟花再美也是毒物,你相貌再嬌豔,也是妖孽。”

鶴唳道人冷哼了一聲:“你能瞞得住別人,卻瞞不住我。”

“是啊”

這女子舉止極有韻味,可轉瞬間她說話的嗓音便變得粗了不少:“我很久之前就听說過,道宗有一位紅袍大神官叫鶴唳道人。最厲害的本事就是天生神目,能看穿世間一切虛幻迷茫。本來我是不信的,看來是我太小瞧了你們道宗了。你……想必就是那位鶴唳道人了?”

她……竟然是妙僧塵涯!

扮作女裝,竟然如此婀娜嫵媚!

鶴唳道人看著塵涯語氣冷傲的說道:“我只是有些詫異,你們佛宗之人不是向來看不起女子之身麼?怎麼,現在為了逃命竟然不惜女扮男裝了?這事若是被你們那位大輪明王知道,他會不會氣死?”

“一副皮囊罷了,何必在意?人相也好,我相也好,都是眾生相。大輪明王一念便能化世間萬物眾生,所以眾生相,也是法相。”

塵涯笑了笑,指了指周圍的屋子笑問:“怎麼,就打算在這裡動手?不怕傷了這屋子那麼多大隋的無辜百姓?清樂山一氣觀的人不是一直宣揚,你們是大隋百姓的守護者嗎?”

“擒你,傷不著別人。”

鶴唳道人輕蔑的瞥了塵涯一眼,抬腿往前跨了一步。

這一步間,他額頭上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一抹幽紅色的光芒自裂縫裡溢了出來,看起來詭異的令人驚懼。那縫隙大小長短,與人的眼睛相差不多。所以看上去他的額頭上就好像忽然間又生出一隻眼,只不過是豎著睜開的。

因為鶴唳道人先邁了一步,所以塵涯的眼神下意識的注視了一下他的腳步。可就是這瞬間的分神,他立刻就意識到自己這極短暫的一瞬失誤就被人佔了上風。他先看到了鶴唳道人邁步,然後才看到鶴唳道人額頭上的豎目。

就是這一瞬,塵涯發現自己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他的心裡一震,自從進入大隋以來第一次心裡生出些許害怕來。

“不過如此”

鶴唳道人輕聲哼了一句,舉步往樓梯上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鶴唳道人使了什麼手段,客棧裡的人沒有一個人走出來。就在塵涯身側的屋子裡,隱隱間還能聽到熟睡的呼吸聲。所以樓裡顯得很安靜,安靜到鶴唳道人走上樓梯的腳步聲都顯得那麼清晰。樓梯一共十八階,鶴唳道人走的並不快,當他踏上二樓的時候,塵涯的額頭上已經密佈著汗珠。

可就在鶴唳道人即將走到塵涯身邊的時候,忽然一聲極清脆的咔嚓聲響傳了出來。鶴唳道人眉頭微微一皺,驟然向前一躍如蒼鷹一般凌空一掌印向塵涯的額頭。

轟的一聲!

二樓的過道被這一掌拍出來一個巨大的缺口,轟然間木屑紛飛!

塵煙散盡,哪裡還有那塵涯的影子?

“幻縛……道宗秘法果然有些門道。”

歸朋客棧門口,塵涯看著二樓的紅袍大神官輕聲嘆了一句。剛才那一掌並沒有打中他,但他的臉色卻白的幾乎沒了血色。偏是這樣,越發顯得他美的有些讓人心神蕩漾。這帶著些病態的白,讓他竟然多出幾分嬌柔之美。

滴答滴答的聲音中,他的腳邊很快就滴落一小片血跡。

他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手指。

“可惜,你這幻縛之術顯然還沒有修行到極致。對修為高深的人你也只能偷襲,且只能短暫控制。不過這控制也僅限於人的身體​​,卻控制不住體內天地元氣的運轉。如果你不是太自以為是,快些上樓來的話我未見得能反應過來然後以元氣在體內化刀斬斷一根手指,因為疼而破了這幻縛。”

“沒什麼,你一樣走不了。”

鶴唳道人淡淡的回了一句,也不見他身形有什麼動作,只一個恍惚間就在二樓消失不見,再看時已經到了門口。妙僧塵涯嘴角微微一抿,轉身向夜色中飛掠了出去。飛出去的同時右手中指屈指一彈,一縷無形的勁氣快如閃電一般刺向門口那傻站著的小伙計。

叮的一聲脆響之後,那一縷勁氣被鶴唳道人單掌攔了下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小伙計,甚至沒察覺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因為耽擱了這麼一小會兒,塵涯已經消失在夜色中。鶴唳道人冷哼一聲,一甩袍袖,身形筆直的升了起來,如一顆出了膛的砲彈一樣瞬間沒入黑暗中。小伙計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還是不敢相信剛剛看到的這一幕。

一直過了很久,他腦子裡依然很亂。如麻的思緒中倒是有兩點很清晰,一是那個女子美的令人目眩,看一眼就會神魂顛倒。二是那紅袍大神官真的是神仙麼,怎麼能袍袖向後一甩就飛上了天?

他迷迷糊糊的往回走,忽然腳下一空栽倒下去。嚇了一跳的小伙計手忙腳亂的爬起來,這才發現客棧門口冷硬的青石板路面上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兩個坑。他使​​勁回想了一下,才醒悟一定是那紅袍大神官袍袖揮灑間震碎了石板!

到了這會兒,他才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叫出來。

然後如一匹脫了韁繩的野狗跑進客棧裡,才進門,轟隆一聲,二樓的欄杆全都落了下來,塵煙一下子蔓延出來。

塵涯沒想到過自己還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竟然要自斷一指才能從那紅袍大神官的幻縛之術中掙脫出來,這讓自負的他心裡生出一股難以壓制的屈辱感。可就是在這屈辱感越來越濃烈的時候,不斷縱身疾掠中他忽然笑了起來,隨即眼神格外的明亮,之前的懊惱和憤恨一掃而空。

這就是我心裡的塵!

塵涯笑的越來越明媚,眼神裡的笑意幾乎都能溢出來。

我一直在尋找心裡的那一粒微塵,卻一直找不到。為了引出這一粒影響我佛心的微塵,我不惜在半路上殺了幾個無辜之人。我本以為自己將這一份殺念化作微塵裝進自己心裡,然後再掃去便能佛心圓滿。可是我錯了,那殺念只是一瞬之事,一瞬之後,殺念沒了,心裡的塵也就沒了,根本無需去清掃。

他一邊逃走一邊想著,而剛才那個紅袍大神官先是讓我恐懼然後讓我憤怒,這才是我心裡的塵埃,是恐懼和憤怒!

殺了他

我就能掃去心中微塵。

一念至此,他忽然放棄逃走的打算。半空中驟然停住,然後筆直的落了下來。空曠的大街上,多了一道被月色拉長了的身影。前一秒還想著如何脫身的妙僧,此時靜靜的站在大街上,靜靜的等待著那個強大的紅袍大神官到來。

他臉色平靜,眼神古井不波。

他已無恐懼憤怒,因為他此時只是將那紅袍大神官視作一粒微塵。

看到之前脫身的對手竟然在大街上停了下來,鶴唳道人微微一怔。如一團在半空中疾飛的烈火般的身形也落了下來,落地時候發出嘭的一聲悶響,緊跟著一陣細微的咔咔聲響傳出,他腳下的青石板也不知道被他踩碎成了幾塊。

塵涯的眼睛微微瞇起,心裡忍不住一嘆。

這道人好重的身法,好雄渾的內勁!他如此急速的飛掠並不是什麼高超的輕功身法,而是仗著體內渾厚的天地元氣催動!在客棧門口的時候,他袍袖向後一揮就將堅硬的青石板震碎,甚至壓出來兩個深坑。剛才落地的時候,竟然踩碎了路面!

這就是這個紅袍大神官如此極速前行的緣由。他完全靠的是內勁向外揮發產生的斥力推動身體前行。

“不逃了?”

鶴唳道人看著塵涯問道。

“進退皆是佛法,皆有道理,何來逃之一說?”

塵涯微笑著說道。

鶴唳道人臉色不變,語氣平淡的又問道:“做出假的演武院考題那人,想來十之八九也是你了。告訴我​​,你這樣做到底是想幹什麼?”

“能猜到是我,怎麼會猜不到我要做什麼?”

塵涯手指捏著印訣,如佛像拈花。

“不管你想做什麼,到結束的時候了。”

鶴唳道人說完這句話,微微吸了一口氣,然後袍袖向後一揮,驟然間,他身後的空氣發出一陣刺耳的爆裂聲。似乎有一道肉眼可以看到的空氣波紋,在他身後迅速的蕩漾了出去。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塵涯只來得及將自己捏的印訣變化了一次,那一團暴烈的火焰已經出現在他身前。月色下,那一身飄蕩的紅袍如此霸道凜然!

一股巨大的斥力狠狠的轟擊在塵涯瞬間佈置起來的法印護體上,那法印只堅持了剎那就被這股斥力撞碎,緊跟著,這股斥力排山倒海一樣撞在塵涯的胸口上,下一秒,塵涯已經被轟飛出去十幾米狠狠的撞在一面圍牆上。

堅硬的青磚被撞碎了也不知道多少,塵涯的整個身子幾乎都被鑲嵌進圍牆裡面。

碎屑紛飛中,塵涯忍不住吐出一口粘稠的血液。他的眼神也飄忽了一下,有那麼一瞬腦子裡甚至空白一片。

他艱難的從牆壁中掙脫出來,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

“好強的斥力,你竟然……已經超越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團火焰已經再次飄了過來。

鶴唳道人如忽然從另一個空間出現一樣站在塵涯面前,緩緩的抬起手輕輕放在塵涯的心口。

“能這麼快看出我修為之法,眼力確實不俗。可惜,可惜。”

鶴唳道人說了兩聲可惜,然後掌心裡忽然爆發出一股如狂風海嘯一般的斥力。嘭的一聲,將塵涯的身體如砲彈一樣震飛了出去。

一路灑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05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別給我們丟臉


塵涯在進入大隋之前,對這個東方的國度一直持一種輕視的態度。在他看來,大隋所謂的中原第一大國和雄踞西方的蒙元帝國相比,無異於一個嬰兒和一個巨人的對比。而對於大隋的道宗,他甚至可以說不屑一顧。在他看來,一個蝸居一隅的宗門即便有些名氣,又怎麼能和幾乎覆蓋了整個世界的佛宗相提並論?

他是佛宗四大天尊第二位,智慧天尊的首徒。在他修為還很低的時候,智慧天尊便說過若你勘破眼前迷障,便能立地成佛。就連大輪明王都曾經誇讚過,說他是佛宗中很有希望成為天尊的弟子。

但他要除去自己心中那一粒微塵。

一直以來,塵涯都不知道自己心裡的塵到底是什麼。腦海裡每每想起大輪明王說的話就有些悵然,明王說,他若是不能除去心中之塵,那麼離圓滿終究也是咫尺天涯。看似近在咫尺,其實永遠不能到達彼岸。

在長安城的月色下,他堅定了那個紅袍大神官就是自己心裡之塵的想法。然後他打算殺了那個道宗大神官,除去心中塵,立證圓滿。

然而他發現自己錯了,錯的很離譜。

他低估了鶴唳道人的強大,也太自負于自己的強大。自修行以來,他罕逢敵手。離開大雪山之後更是無人可敵,哪怕在大隋固若金湯的長安城裡也依然信手殺人來去自如。仗著無相功穿梭於青天白日下,無視那些在暗中不停尋找他的大隋朝廷之人。甚至,他還存心逗弄過那個白白淨淨的小胖道人。

那個小胖道人身穿深黑色道袍,顯然在道宗地位極為尊崇。可他卻沒辦法看破自己的無相功,所以塵涯對於道宗的輕視更加的濃烈起來。

而今天,他終於明白道宗在大隋能有如此高的地位,絕不僅僅是因為大隋皇帝的推崇,而是因為道宗本身俱備的超絕實力。鶴唳道人的天目輕而易舉的看穿了他的無相功,而那大神官的斥力修為讓他毫無還手之力。

面對這樣的對手,塵涯心中生出了一種很徹底的無力感。

打,根本沒有一分勝算。

鶴唳道人的斥力遍布全身,就在他沖向塵涯的一瞬間,塵涯捏著的印訣雖然只來得及變化了一次,但還是做出了他最強的攻擊。他可以以指化萬法,但最強之術還是歸於本源。他最強的修為就是指法,而不是什麼萬法。

他修煉的是拈花指。

在鶴唳道人即將靠近他身邊的時候,拈花指不偏不倚的擊中鶴唳道人的前胸。但是,這一指就能滅殺一個八品高手的內勁打在鶴唳道人身上,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作為。那股斥力,將他的拈花指激蕩的無影無踪。

然後,他就被鶴唳道人渾厚超絕的斥力轟飛了出去。

第一次,他被鑲嵌進了牆壁中,但還能自己掙扎出來。第二次,他落地的時候砸碎了四五塊冷硬的青石板,身上的骨頭也不知道碎裂了多少根,再也無法站起來。

塵涯試圖坐起來,卻根本無法支撐住身體。

躺在地上,他看著那個紅袍大神官緩步向自己走了過來而自己卻連躲避等做不到。那人的步伐平穩而隨意,閑庭信步一樣悠然。那人的眼神輕蔑而淡漠,似乎在他眼裡塵涯就是一隻孱弱的綿羊,甚至是一隻螻蟻。那人的大紅色道袍在夜風中輕輕擺動,如一團炙熱暴烈的花火。

塵涯看著鶴唳道人逐漸走近自己,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極濃烈的不甘。

不是不甘心死亡,而是不甘心就這樣卑微的死亡。他曾經想像過,自己這樣的人即便是死也必然要驚天動地。可今日,在鶴唳道人的手下,他是如此的卑微弱小。驚天動地的不是他的失敗,而是敵人的強大。

“我說過,你走不了。”

鶴唳道人額頭上的縫隙再次緩緩的裂開,那一縷暗紅色的光芒若隱若現。

塵涯確定,現在的自己對鶴唳道人的幻縛之術沒有一點抵抗之力。雖然他不甘,但他卻無法抗爭。

鶴唳道人額頭上的豎目紅芒一閃,塵涯的身子驟然顫抖了一下隨即失去了自由。

可就在鶴唳道人距離塵涯不過十米的時候,他忽然臉色一變,袍袖向後一揮,嘭的一聲,他的身子猛然加速沖向倒地不起的塵涯。可就在他堪堪觸碰到塵涯身體的那一刻,在他面前忽然出現一朵充滿了聖潔氣息的白蓮。

很奇特的蓮花,白的晶瑩剔透。

五瓣花片在月色下顯得那麼美,美的奪人心魄。這一朵巨大的白蓮花上,蕩漾出來的聖潔氣息甚至讓人的呼吸都為之一窒。如果這個時候在場有凡人百姓,只怕會有很多人抵抗不住這白蓮花的氣息而跪倒參拜。

蓮花一開有五瓣,光芒甚至超過了天空中皎潔的月亮。

鶴唳道人的眼神猛的一凜,修為提升到了極致。雙手猛然向前一推,那兩個寬大的袍袖立刻如吃飽了風的船帆一樣鼓了起來。兩道排山倒海一般的斥力狠狠的撞擊在那一朵盛開的五瓣白蓮上,威勢大的如同兩道橫行於天地之間的龍捲風席捲而過。

與此同時,鶴唳道人的身形稍微頓了一下之後繼續前衝。

咔的一聲脆響。

在鶴唳道人那兩道斥力猛烈的轟擊下,那朵聖潔的五瓣白蓮其中兩瓣花片上裂開了縫隙,猶如剔透的水晶花瓣被敲裂開了口子。但白蓮依然還在,裂了兩瓣花片,卻硬生生在鶴唳道人的一擊之下沒有後退分毫。

蓮花上耀眼的白光驟然一閃,鶴唳道人額頭上的豎目一陣刺痛。他只能停住身子用袍袖護住全身,待白光散盡,哪裡還有蓮花,哪裡還有塵涯?

鶴唳道人袍袖揮灑,大街上的耀目白光被驅散。塵埃也被這一道席捲的颶風吹散,大街上立刻變得又清晰起來。他看向之前塵涯倒下的地方,地上的青石板片片碎裂,但卻已經沒有那個妖異美豔之人的身影。

鶴唳道人的臉色陰沉下來,蹲在地上仔仔細細的看了看。地上除了碎裂的青石之外再無別的東西,就連塵涯身上的流出來的血似乎都被之前那一陣耀目的白光蒸發了。他仔細尋找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發現。

那白蓮碎了兩片花瓣,卻沒有遺留下什麼。

就在鶴唳道人緩緩站起來的時候,一道身影如閃電一般在月色下飛掠而來。頃刻間,那人已經到了鶴唳道人的身前。這是一個身穿淡藍色長袍的老者,大概五十歲上下年紀。留著長髯,飄舞間有一種隱隱出塵的味道。

這老者正是那日在客勝居邊軍與王定等人衝突的時候,出現在客勝居對面樓頂上的那人。也正是此人,在那日一掌震飛了單劍殺入兵部的沉傾扇。若不是老瘸子及時出現,沉傾扇逃不過那一劫。

身穿淡藍色衣衫的老者往前走了幾步,抱拳微微俯身道:“見過道長。”

鶴唳道人也回了一禮,然後自嘲的笑了笑道:“驚動了你,我卻沒能留住那人。想不到他居然還有修為高深的同黨,身法快絕,我沒能看到他同黨的身影。”

老者顯然吃了一驚:“連您也沒能看到那人?”

鶴唳道人點了點頭,眉宇間都是深深的擔憂和凝重。

老者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無妨,走不遠的。”

老者想了想說道:“即便是在晚上,只要城門不開,任何人,哪怕是大輪明王來了也出不去長安城。就如同城門不開,任何人,哪怕是大輪明王來了也進不了長安城一樣。只是長安城太大,城門太多,守城的士兵分辨不出誰是修為高深的敵人。但,他們能輕易進來,想輕易再出去,難!”

鶴唳道人微微一怔,雖然不知道那老者的自信來自何處,但他知道以這老者的身份絕不會信口胡說,所以立刻做出決定。

“分頭找”

那老者嗯了一聲道:“若是……是不是請蕭真人出面?”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鶴唳道人明白他的意思。

“不必”

鶴唳道人搖了搖頭,選了一個方向說道:“我往那邊尋找,你去另一邊。”

老者點了點頭:“料來也是不必勞動蕭真人的,我已經知會大內侍衛處,用不了多久大內侍衛處的高手就會趕到。即便兩位指揮使大人不來,卓先生若是來了,僅僅是咱們三人還有人誰能逃得掉?”

鶴唳道人眉頭微微一皺,似乎不怎麼喜歡和這老者打交道。他嗯了一聲,袍袖向外一揮,身形如砲彈一樣一飛沖天。那老者看著鶴唳道人的背影消失不見之後,無奈的搖頭嘆了一聲,隨即轉身掠向另一個方向。

就在兩個人剛剛消失不久,又一個人到了這裡。一身布衣,臉色凝重。

正是大內侍衛處的卓布衣。

他先是看了看打鬥留下的痕跡,皺眉沉思了片刻。然後他竟是盤膝就在大街上坐了下來,沒有追向任何一個方向。

夏天的太陽總是升起來的特別早,人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它已經悄然間從東方爬過了長安城高聳入雲的城牆。隨著太陽升起來,大街上也漸漸變得熱鬧起來。很早就起床準備開工的早點師傅正在忙活著,將桌椅擺好,然後開始和麵,燒水。

方解推開房門的時候,熱湯麵的香味已經飄蕩出來了。

換了一身簇新邊軍制服的方解顯然精心修飾過,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身上的黑色大隋軍服筆挺而整潔,腳上擦了油的牛皮戰靴看起來格外的漂亮。腰間束了一條黑色腰帶,上面掛著一塊很特別的牌子。

牌子上就雕刻一個字。

這是像徵著演武院考生身份的腰牌,是兵部之前發給他的,想要進入演武院考試先要出示腰牌核對身份,只有報備過且得到確定的考生才會分發。

本來就乾淨清俊的少年郎,刻​​意打扮過之後更加的帥氣。尤其是那一身剪裁合體的軍服,更是讓他多了幾分威武的氣勢。雖然昨天晚上方解睡的並不好,但顯然,今天他的精神不錯。

“起來啦小方爺,真早!”

門口賣熱湯麵和小籠包的老孫熱情的打了聲招呼,方解微笑著說道:“再早也沒有你早,我是聞著小籠包的香味起來的。”

老孫嘿嘿笑道:“我是指望著這個養家糊口呢,自然不能犯懶。倒是您,怎麼今兒個這麼早就要出門?”

不等方解回答,老孫忽然一拍腦門歉然道:“哎呀!我竟然是忘了。今兒是演武院開考的大日子!老婆子,快去下一碗湯麵,放三倍的肉絲,然後再單做一籠包子,皮兒要薄,餡兒要大,今天是小方爺參加演武院考試的大日子,要吃飽!”

“曉得了老頭子!”

老孫媳婦燦爛的笑了笑,扭著水桶粗的腰身走向面板擀皮包包子:“小方爺,一定要拿個三甲回來啊,我可看好你!別讓那些個出身好些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白臉佔了上風,雖然你住過來沒多少日子,可街坊們都等著你帶著好消息從演武院回來!”

“今兒這頓飯我請了,不收錢!預祝小方爺您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我們兩口子也幫不上別的忙,這頓飯就是我們的心意!”

老孫笑著說道。

方解抱拳道謝,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早晨清爽的空氣,他張開懷抱舒展了一下身體,嘴角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感覺很好。

心很平靜。

方解看著忙碌的老孫兩口子,又在心裡說了一聲謝謝。看著那兩夫妻,他好像又看到了端著一大盆髒水罵街的何嬸,看到了屠狗的蘇屠狗和上酒的老闆娘,看到了樊固的那些相親們,都在對他微笑著說,小方解,被給我們丟臉啊!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06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三章 演武考(一)


方解在去演武院之前,先去一趟散金候府。他讓沐小腰和麒麟帶著受傷未癒的沉傾扇和大犬住進了散金候府,特意交代他們四個這幾日都不要出門,然後將一直放在散金候府裡的赤紅馬牽了出來,出門上馬之後他對沐小腰她們四個擺了擺手說了一聲我去演武院打別人的臉了,你們就沒有什麼要祝福的嗎?

沉傾扇笑了笑道可別被人家打了臉。

大犬說祝你腫。

方解搖頭微笑,掩飾中內心的那一絲揮之不去的忐忑。說實話,這樣重大的人生轉折點是否能夠完全掌控住,對於方解來說絕對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他有自信,但自信不代表一點都不擔心。

一味自信而沒有擔憂的人只有兩種,其一,實力超絕到忽視一切敵人。其二,白痴。

顯然,方解不屬於這兩者的任何一種。

沐小腰指了指方解坐下的戰馬,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打算就這麼騎著這匹赤紅馬去演武院?”

方解點頭。

沐小腰又問:“你就不怕太顯眼?”

方解笑道:“今兒個或許本來就是要我高調些的日子,我倒是想低調。不過只怕今兒我鑽進人縫裡也能被人揪出來,那就索性騎著高頭大馬去,讓想看著我的盡情去看,本打算在心口上掛個牌寫上我是方解四個字兒來著,後來一想有點像賣身的,就沒幹。”

說完這句話方解轉身離開,沐小腰等人一直看著到他身影消失不見才轉身回去。麒麟忍不住擔憂的問大犬:“方解真不需要咱們跟著?”

“咱們跟著能幹嗎?”

大犬笑著問。

麒麟想了很久之後認真的回答道:“除了誰要是看方解不順眼咱們幹他媽的,還真不能幫忙幹嗎了……”

大犬同樣認真的說道:“這可是個體力活兒”

麒麟沒明白,但沉傾扇和沐小腰卻同時瞥了大犬一眼,罵了一句無恥然後轉身就走了,從來沒有這麼同仇敵愾過。麒麟沒明白大犬話裡的意思,執著的問道:“狗哥,你說的什麼意思?她們兩個乾嘛走?怎麼還是個體力活兒?”

大犬很耐心的解釋道:“現在長安城裡看小方解不順眼的人太多了,多到數都數不清。你剛才說誰看方解不順眼咱們就乾他媽的,這事也就咱倆能幹,她們倆幹不了的。你再想想,那麼多人啊,幹他媽的……這不是體力活兒是什麼,估摸著從頭至尾乾一遍,明兒你就成我這身板了。”

麒麟又想了一會兒,頓悟。

他使​​勁瞪了大犬一眼:“流氓無恥!”

大犬撇了撇嘴說道:“開句玩笑你們就說我流氓了,方解在樊固的時候沒少跑去偷看孫寡婦洗澡,你們怎麼沒人說他流氓?”

麒麟回答:“雖然我沒和你們一同在樊固城,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方解去偷看那個什麼孫寡婦洗澡,一定是你慫恿的。而且,十之七八是你讓他踩你肩膀偷看的。”

大犬義正詞嚴道:“怎麼可能,每次都是我先爬上牆頭再把方解拽上去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大犬忽然停住,臉色隨即變得有些難看。他想起了那個小城,想起了那個小城裡的百姓。雖然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和沐小腰藏在方解的房間裡很少外出,但對於樊固百姓的淳樸和厚道他也很喜歡。他喜歡樊固的酒肉,喜歡孫寡婦白晃晃的胸脯,但這一切都已經不存在了。

“怎麼了?”

麒麟見他忽然沉默下來問道。

“沒啥。”

大犬笑著搖了搖頭:“麒麟,能不能幫個忙?”

“什麼事?”

“幫我出去買些紙錢。”

“啊?!”

麒麟大驚道:“方解今兒考試,你居然要燒紙?”

大犬一怔,隨即笑罵道:“這話要是讓小方解知道非得跟我拼命不可,我要燒紙是燒給一些故人。他們在我和方解離開樊固之後都死於非命,方解心裡一直惦記著。前陣子我就想給他們燒些紙錢,方解沉默了一會兒說還是算了,萬里迢迢,燒了紙錢他們也收不到。可我知道,方解心裡比我難受。”

“那怎麼今天突然想起要給你們那些故人燒紙?”

麒麟問。

大犬一字一句的說道:“替方解燒給他們的,希望他們能收到……在天之靈,保佑方解。”

麒麟一愣,然後使勁點頭:“我去買,買一車紙錢回來!”

演武院坐落在南城,確切的說是長安城的西南角。距離乾照門不遠,而從乾照門出城之後再行三十里,就是演武場。當初太祖皇帝建立演武院的時候,規模比現在要小上許多。隨著大隋的國力越來越強大雄厚,演武院的學生也越來越多。最初建立的演武院太小無法容納那麼多人,自太宗開始,演武院已經先後擴建過五次。

等到了先帝在位的時候,因為演武院推演陣法所需要,開始在城外建演武場,歷時五年。演武場佔地極大,人力堆積起來的土山,密林,河流,小湖,土城,一應俱全。曾經有不少朝臣上書,請皇帝下旨將演武院整個搬到演武場裡去,這樣學生們也就不必往返奔波。但先帝沒答應,當今皇帝也沒答應。

兩位皇帝回答臣子們的話如出一轍,只是怎麼都讓人有些不能理解。

“在長安城裡的演武院才是演武院,出了長安城的演武院便不是演武院。”

這話說的好不講道理。

演武院無論在哪兒,都是大隋的演武院。可皇帝就是不允,臣子們也沒有辦法。後來曾有人推測過,或是因為演武院裡千餘學生都是大隋的青年才俊,皇帝擔心的是萬一出現什麼意外,演武院不在天下最堅固的長安城裡,損失不起。

但這個觀點很快就被人推翻。

且不說外敵想要攻入大隋難如登天,想靠近長安城更是難上加難。即便外敵攻入,難道城外的演武場裡就得不到消息?難道就不能將學生們撤回城內?

議論紛紛,但誰也改變不了皇帝的決定。

演武院必須留在城內,已經成了歷任皇帝的絕不會更改的堅持。

倒是有一種比較陰暗的推測,人們以為最貼合實際。這種推測認為,皇帝擔心的其實是城內出事。演武院裡的學生都是大隋的精英,這些人對皇帝忠心耿耿。一旦長安城裡出了什麼變故,演武院裡的學生們就是保護皇帝的很強大的一股力量。這千餘學生若是集結起來,爆發出來的戰鬥力絕對不容小覷。

方解到了演武院所在那條大街外的時候,這裡已經人滿為患。各式各樣的馬車都停留在大街之外不得靠近,考生們必須步行走到演武院。禁軍在大街兩側設防,刀出鞘,箭上弦,一旦有什麼亂子立刻就能製止。

而每到這個時候,長安府也會出動大批的官差,與城防軍,禁軍聯手維持秩序。正因為大部分人都是步行而來,所以騎著赤紅馬的方解顯得格外的顯眼。當他騎著馬從遠處走來的時候,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主意。

“那人是誰?怎麼如此囂張?大部分考生都是步行而來,即便出身尊貴者也多是離著很遠就下了馬車。此人竟然騎著馬一路而來,看樣子竟然是要騎馬進玄武大街似的。”

“不似是什麼名門望族的子弟,你看那一身寒酸的邊軍號衣!”

“邊軍中今年名號叫的響亮的,鳳凰台的莫洗刀,安原城的張狂,白水城的王維,還有一個據說是來自西北樊固的方解。莫洗刀他們三個最少也應有二十七八歲了吧,或許三四十歲也沒準,看這少年的模樣,莫非就是那個在暢春園被陛下召見過的方解?”

“即便被陛下召見過又能怎麼樣?騎馬而來態度倨傲,料來也不是有什麼真才實學的。你看人家崔家的崔平洲,裴家的裴初行,還有​​大名鼎鼎的江南謝家公子謝扶搖,哪個不是步行而來的?”

“說的也是,這也太張狂了些!”

無論如何,方解這次真是高調了些。他騎著那匹高大的赤紅馬在人群中緩緩而行,雖然面帶微笑,可怎麼看都帶著些許居高臨下的姿態。而他身上的邊軍服飾又太卑微,這強烈的反差讓很多人都不適應。

就在方解快到玄武大街街口的時候,忽然被人叫住。

“方解!”

方解回頭一看,見是安原城的張狂快速朝著自己追了上來。

他連忙下馬,對張狂抱拳道:“見過張大哥。”

“你倒是真醒目,老遠我就看著你騎著這高頭大馬一路走過來。連著叫了你好幾聲,你竟然都沒聽到。怎麼樣,身子好些了嗎?”

張狂笑著問道。

“承蒙張大哥關心,已經好了。那日在客勝居里強行運勁昏了過去,倒是讓大家笑話了。”

“笑話個屁!”

張狂在他肩膀上錘了一拳道:“那日之後,誰提起你的名字不挑一挑大拇指?能在大內侍衛處卓先生名動天下的畫地為牢裡不被縛住,這樣的手段整個長安城裡只怕也找不出多少人來。你給咱們邊軍爭足了臉面,兄弟們提起你都很佩服!”

方解臉微微一紅,略微羞澀的笑道:“是太莽撞,不知天高地厚。”

“對了,聽說莫大哥直接被選拔進演武院,不用考試了?”

方解問。

張狂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那是朝廷欠他的,陛下那日也說,論軍功莫大哥就算被封為別將也不為過,本來在鳳凰台的時候他就軍功卓著,再加上東楚那事,朝廷若不給一個交代,只怕也會寒了許多人的心。”

“不管怎麼說,值得恭喜。”

正說著,方解就看見莫洗刀迎著自己大步走過來。

“方兄弟,張兄弟,老子來給你們助威了!”

“莫大哥,那個王定後來怎麼樣了?”

方解和莫洗刀張狂並肩而行,也不理會旁人對他指指點點。

“聽說陛下下旨,將王定奪去了爵位,甚至連王定他爹的官職也一併被罷了,爵位也被摘掉。王定因為對太祖遺物不敬,試圖謀殺大隋有功之臣被大理寺拿下,據說往江南去的欽差已經起行,估摸著這次王家不會好過了。”

莫洗刀摸著自己的刀疤臉笑著說道:“真他娘的解氣!”

“王維呢?”

方解又問。

聽到這個名字,莫洗刀的眉宇間閃過一種很濃烈的厭惡:“別提那個傢伙,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被重罰,只是被取消了參加演武院考試的資格。從旅率降為隊副,應該是回白水城了吧。”

“他活該!”

張狂罵道:“這種見利忘義的東西,根本就不配穿咱們的邊軍號衣!”

方解笑了笑道:“陛下應該是念著他的功勞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方解心裡忍不住一嘆,江南王家這次肯定是要倒霉了。雖然王家這些年沒出過什麼顯貴人物,但數百年世家的底蘊還在。雖然在朝中已經不能佔據一席之地,可家有巨富啊。眼看著就要對西北動兵,正是朝廷需要大筆銀子的時候。陛下剛好藉著這個由頭,將王家的巨富一股腦都收沒了,雖然無法估量是多大的一筆財富,但對於戰爭來說應該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了。

由此可見,陛下對這次西征看的有多重。

為了補貼國庫,竟然不惜對王家這樣已經逐漸沒落的世家動手。

正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忽然人群裡有個女子發花痴般的尖叫一聲:“快看快看,江南謝扶搖謝公子在那邊!好帥氣,好有風度!”

“謝公子,看這邊啊。”

立刻就有幾個女子喊了幾句。

方解順著那些花痴女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年輕男子站在不遠處,正和幾個同伴交談著什麼,聽到那些女子喊,那謝公子朝這邊轉過頭,然後抱了抱拳,顯得風度翩翩。

“媽的”

張狂看著謝扶搖拍了拍方解的肩膀壓低聲音罵了一句:“繡花枕頭一個,我怎麼瞧著都沒你帥!”

雖然聲音低,但還是被那幾個花痴女聽到了。立刻,幾雙憤怒的眼睛就朝著張狂和方解這邊看了過來。方解看著那幾個女人恨恨的表情,忍不住嘆道:“我說張大哥,你就別幫我拉仇恨了行不?”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07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四章 演武考(二)


演武院坐落在玄武大街正中,大門靠右邊的街道上已經人滿為患,熙熙攘攘都是準備進門考試的生員。而大門左邊則顯得稍微安靜一些,從左邊進入玄武大街的都是今日來觀禮的官員或是顯爵。

方解牽著赤紅馬和張狂莫洗刀一路擠過來,可是沒少遭白眼。那匹高大的赤紅馬,也不知道把多少人給擠到一邊去了。尤其是那些錦衣公子,紛紛避讓唯恐那馬碰髒了自己的衣服。富家豪紳的子弟大多乘家族的馬車而來,可沒進玄武大街馬車就規規矩矩的停在路邊。牽著一匹馬往演武院大門這邊走的,只方解一個。

快走到大門的時候,忽然前面一陣噪雜傳進方解的耳朵。他順著聲音看過去才發現,原來那嘈雜是因為自己。他暗道了一聲果然不出意外,還沒進演武院的大門就有人等不及要干點什麼了。

一個身穿錦衣的年輕公子找到演武院大門口迎客的一位教授,指著方解這邊大聲投訴:“怎麼還有這麼不懂規矩的人,別人都走路來演武院考試以示尊敬。可那邊那個人牽著一頭畜生,佔了生員走路的道聖何體統?第一這是對演武院的不敬!第二,這是對先生您的不敬!先生,我請求你處置那人!”

雖然人多,但這聲音還是清清楚楚的傳進了方解的耳朵裡。張狂看了看他,有些擔憂的說道:“在街口的時候我就勸你把戰馬留下,找人看管。可你偏偏不聽,非得牽著馬一路往裡走。這下倒是好了,若那先生真來教訓你倒是不好解釋。最擔心的,是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萬一那先生記住了你,考試的時候有所針對……”

“無妨”

方解笑了笑,牽著赤紅馬繼續前行。

因為前面那錦衣公子的喊聲,四周幾百雙眼睛都看了過來。大部分身穿錦衣的年輕男子都對方解投來或是憤怒或是蔑視的眼神,倒是軍隊出身的生員似乎沒什麼反應。而那些邊軍更是因為吵鬧而看到了方解,紛紛過來打招呼。

方解一一抱拳回禮,左一聲哥哥右一聲哥哥叫的極親切。邊軍多是粗人,而且有了交情說話也就比較隨意。其中夾雜這什麼他娘的他奶奶的之類的粗話,讓那些錦衣公子們聽了更加的厭惡。

一大群邊軍士兵圍上來,方解儼然成了領袖一般。

站在演武院門口迎客的教授瞇著眼睛看了看方解這邊,表情倒是沒有任何變化。他對那控訴的錦衣公子點了點頭說你先去交驗身份,我自會處理。那錦衣公子看著方解冷笑了一聲,卻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一邊等著看笑話。

身穿月牙白顏色長袍的演武院教授等方解到了身​​前,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後問道:“我是演武院的教授言卿,這位生員,為什麼要牽著馬前來?剛才有人說你的畜生佔了人該走的路,不好。”

方解站住,先是躬身對那教授行禮。

“學生方解,見過先生。”

“嗯”

言卿以長輩之禮回了禮,然後等著方解回答。

方解站直了身子,指了指身邊的赤紅馬認真的說道:“先回答您第二個問題。如果剛才說我牽著的畜生指的是它,學生不敢苟同。別人對戰馬如何看待學生不知道,但在邊城,戰馬就如同學生的兄弟一樣。每一次巡查邊疆,每一次追殺殘寇,每一次探查敵情,每一次傳遞軍情都離不開戰馬。不只是我,邊軍所有的兄弟們對戰馬的感情就和對同袍的感情一樣。征戰時候,一塊饅頭掰成兩塊,人一塊,馬一塊。”

“或許說戰馬是畜生的人,在他眼裡戰馬確實只是一頭四條腿和人有著巨大區別的畜生。吃草料,被人騎,生來就低人不知道幾等。但在我們邊軍眼裡,每一匹戰馬都是同生共死甚至在刀山血海裡互相支持互相保護的兄弟。如果沒有戰馬,學生或許早就死在某一次廝殺之中了。”

方解看著言卿一字一句的說道:“若是別人以為我兄弟佔了走路的道而有所憤恨,我替我兄弟說一聲抱歉。我兄弟在戰場上拼爭立功的時候一直和我們走的是一條路,人走哪兒它走哪兒。它不懂帝都的規矩,不知道原來離開了邊城戰場之後,它就只是一頭畜生,再也沒資格和兩條腿的人走一條路。”

言卿聽到這番話,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後回頭看向那個臉色有些難看的錦衣公子問道:“他如此解釋,你覺得如何?他如此道歉,你可接受?”

“我……”

那錦衣公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狂看了那人一眼,貼近方解耳邊低聲道:“這人叫畢雲韜,江南人。私底下和王定他們那幾個人的交情不淺,那日在客勝居他沒到場,但肯定知道發生的事,估摸著他就是故意針對你。”

方解點了點頭笑道:“這名字倒是不錯啊。”

張狂一愣,倒是沒覺得這名字有什麼出彩的地方。

畢雲韜臉色有些發紅,猶豫了一會兒對言卿說道:“這件事可以不說,但對演武院不敬,對朝廷不敬,對先生不敬,我就是要管,要問!”

言卿點了點頭,看向方解問道:“現在你該回答我第一個問題了,為什麼要牽著你的戰馬來?”

方解道:“我聽說演武院武科考試有騎射比試,所以便牽了我的馬來。請問先生,演武院可有這樣的規矩,騎射所用之馬,只能用演武院的馬而不能用自己的馬?”

“廢話!”

畢雲韜大聲說道:“考入演武院後還要住在這裡,房子是演武院的房子,難道你能把自己的房子背來,然後問先生難道不能住自己的房子嗎?”

方解淡淡的看了畢雲韜一眼,似乎連回答都懶得說。他對言卿抱拳俯身說道:“請先生解惑。”

言卿笑了笑道:“按照慣例,來演武院參加考試的學生,在騎射比試的時候用的都是演武院的馬。以前也從不曾有人帶著自己的戰馬來過,更沒有人問過我這樣的問題。第一是因為戰馬在咱們大隋是稀缺的東西,第二……演武院飼養的戰馬比軍中士兵的戰馬似乎要好一些。”

聽到這句話,畢雲韜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言卿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演武院沒有明文規定,考生在騎射比試的時候不能騎自己的馬。如果考生願意,哪怕是騎牛來似乎也沒什麼。演武院是最重規矩的地方,有規矩就要遵從。但既然條文上沒寫……應該是可以的吧。”

“多謝!”

方解深深一禮。

畢雲韜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雙拳握緊,青筋畢露。他不敢針對演武院的教授,所以只能狠狠的瞪著方解。

言卿擺了擺手繼續說道:“不必謝我,我只是按演武院的規矩辦事罷了。不過……之前有人說你牽著馬來是對演武院的不敬,作為演武院的教授,我覺得有必要問你一句,你心中可是對演武院真的不敬?”

方解站直了身子朗聲道:“學生在邊城立下二十一次戰功,其一是因為對陛下對大隋的忠誠。其二,就是因為學生心中對演武院的嚮往和尊敬。如果不是這兩個信念支撐著學生,學生也不會浴血拼爭,自然也就不會萬里迢迢從邊疆趕來。”

這句話說完,在場的邊軍忍不住拍起手來:“說的好!”

方解認真的說道:“尊敬之意在於心而不在於口舌,這世間並不是沒有嘴裡說著敬畏實則在心裡惡毒咒罵的人。”

畢雲韜臉色一白,指著方解大聲問道:“你在說誰!”

方解微笑著說道:“我在說誰,沒有義務要告訴你。我心情好就說,心情不好就不說,你可管的著?另外……你擋住了進門的路,這算不算對演武院的不敬?剛才先生讓你先進門去核驗身份你卻站在這裡不走,是不是對先生的不敬?另外……你應該慶幸自己是大隋子民。因為在邊城,敢指著我們邊軍鼻子說話的敵人都被我們剁成了爛泥。”

畢雲韜氣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著,指著方解的手若是放下來顯得慫了可繼續指著也沒了氣勢。

言卿嘴角掛著笑意看了方解一眼道:“都進去吧,裡面有專門核驗身份的教授。若是你們再堵著門,後面的學生們進不去門誤了考試的時辰,你們都擔待不起。”

“遵命”

方解躬身應了一聲,然後牽著馬往前走。到了門口的時候他看著已經面紅耳赤的畢雲韜,很客氣的問道:“你能不能讓路?我和我的馬要進去。”

畢雲韜氣的手一直在抖,他憤恨的瞪了方解一戰拂袖而去。張狂跟上方解的步伐,一邊笑一邊說道:“你就不怕為自己招惹來什麼麻煩?”

方解無奈的搖了搖頭道:“就算我給他跪下道歉求饒,甚至匍匐下來舔他的靴子說我錯了,然後轉著圈對所有人懺悔一遍,你猜我今天會不會少一些麻煩?”

演武院大門左側

一輛馬車旁邊站著幾個人,本來他們在說笑著什麼,可對面的嘈雜將他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看著那邊的場面從喧鬧歸為平靜之後。其中一個身穿紫色官服頭戴梁冠的男人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那個少年邊軍是誰?好犀利的一張嘴。”

“那個小傢伙現在可是個炙手可熱的人啊,文淵閣大學士牛慧倫和舒華閣大學士莊楚宇為了搶他,可是沒少掐架。昨日陛下在暢春園留我們幾個老骨頭一塊吃飯的時候,他們兩個還爭搶來著。結果被周院長一句話給憋住,週院長說……那小子若是考進了演武院你們爭也爭不走,若是考不進你們再去吵,約個地方打一架都沒人管。”

回答那人問話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身上同樣穿的是紫色官服,頭戴六梁冠。這老者站在人群之中,看起來其他人對他都極尊敬。

“哦?”

問話的人愣了一下後問道:“莫非就是那個向陛下進獻拼音注字法和算科小字法的邊軍隊副方解?”

那老者正是禮部尚書懷秋功,三朝元老,在朝中地位很高,他與周半川並稱為朝中二老,陛下對他們兩個也是尊敬有加。

“謀大人,這個小傢伙你可要記住。他是邊軍出身,你是新任的兵部尚書……無論如何,他也是為兵部爭了不少臉面。那日在暢春園穹廬,我可是親眼見證了這小傢伙的本事。牛慧倫和莊楚宇那幾個老傢伙,一個個都聽的呆住了。便是陛下……也贊不絕口。”

“學生記住了。”

問話的正是新任兵部尚書謀良弼,他聽懷秋功說完忍不住又多看了方解幾眼。

不只是他,站在他身側的新任兵部侍郎宗良虎也是一樣。

恰在這個時候,有人自遠處一邊走來一邊說道:“縱然有才學,可難道不應該謙遜有禮?這樣仗著口舌之利逞英雄,畢竟有辱斯文。如此倨傲,孤看來即便有才也太浮躁,還需磨礪。”

眾人往那邊看過去,見來人竟是怡親王楊。

懷秋功等人俯身見禮,楊連忙快走幾步將懷秋功扶著。兵部尚書謀良弼見禮之後,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軍人守土開疆,怎麼能沒了傲氣?王爺的話下官不敢附和……若是大隋的士兵都謙遜有禮了,都斯文了……如何能稱虎狼之師?”

楊一怔,深深的看了謀良弼一眼後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麼,做了個請的手勢後率先走進演武院的大門。懷秋功也看了謀良弼一眼,眸子裡有一種耐人尋味的意思。謀良弼沒看懂,但他沒後悔自己說的話。

在他看來。

軍人,當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11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五章 演武考(三)


等方解走進演武院的大門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地方與自己的想像中有著很大的差別。他到了長安城之後最大的感觸就是大氣磅礴這四個字,皇宮暢春園乃至於朝廷部府衙門,都建造的極恢弘壯闊,和無愧于當世第一雄城稱號的百里長安風格相同。建築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大,第二感覺就是肅穆。

而演武院顯然不同。

走進正門看到的不是高大寬闊的建築,而一片園林。江南水鄉的風格,小橋流水,綠木成蔭,在進門正對著的假山上甚至還有一道小小的瀑布,迎面而來的水汽讓人呼吸都變得輕鬆愉悅起來。

方解牽著赤紅馬在小橋邊找到了負責核驗身份的教授,顯然這是一個很雅緻的人。她將桌案放在小橋一側,身後就是潺潺流水。一棵不知名的枝葉濃密的樹木替她遮擋住陽光,葉子層層疊疊透不下來一絲光線,最讓人覺著舒服的是,枝條上掛著的顏色鮮豔的果子散發出一種沁人心脾的香味。小河裡有紅色白色黑色的魚兒暢遊,不時躍出水面,在陽光下灑出一條小小的彩虹。

玄武大街上熱鬧喧騰,可進了演武院大門之後這喧騰立刻消失無踪。也不知道是為什麼,進了門的學生都立刻停止了交談,似乎是怕破壞了這院子裡仿似與世隔絕的寧靜安詳。進門的考生排著隊,依次走到那個女教授前面遞上自己的牌子。那女教師也不抬頭,接過牌子之後在一個厚厚的本子上勾掉與牌子上對應的名字。

看起來,她和這院子裡的安靜相得益彰。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安靜而淡雅。就好像她身側橋邊那一叢開的正盛的薔薇,置身於風景中自身也是風景的一部分。一眼看上去,安靜的人似乎比安靜的薔薇還要美些,還要淡雅些。

因為垂著頭,方解看不清她的樣貌。但是從她光潔的前額,小巧的鼻子還有圓潤的下頜推斷,這女子縱然不是美到了​​極致也絕不會醜到哪裡去。而即便樣貌醜一些,她這樣安靜恬淡的性子也讓人心生好感。大抵形容婉約如水的女子,指的應該就是這女教授這個類型吧。

方解走到她面前,先是躬身說了一句先生好,然後解下來自己的牌子放在桌子上,那女教授將牌子拿過來看了看,隨即在那個厚厚的本子上找到了方解的名字,然後用毛筆在名字下面打了一個對勾。

這簡單的舉動卻讓方解很驚詫。

那麼厚的一個本子,上面記錄著來自大隋各城以及軍中所有考生的名字。每一頁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跡,還有用更小的文字標註出來的簡介,若是常人翻看幾頁之後前面看到的名字只怕就忘得一干二淨了。可這個女教授,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方解的牌子,然後隨意一翻就找到了那厚本子上方解名字的所在。

從方解遞上牌子,到她勾上名字,一共也沒用三秒鐘。

好強大的記憶力!

方解忍不住在心裡驚嘆了一聲,一瞬間,他對演武院教授們的敬意就上升了一個層次。現在他才真切體會到了一些,演武院的教授們有多變態。如果說門口迎客的那個叫言卿的教授只是給了​​他許多好感,那麼這個女教授則讓他領會到了什麼叫人外有人。他本來對自己的記憶力就頗自負,可和這女教授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他取回自己的牌子後說了一句多謝,然後轉身就要離開。

“等下”

就在方解轉身的時候,這個一直不曾抬頭說話的女教授忽然將方解叫住。方解看向她,然後心裡忍不住一緊。這個女人雖然不是那種擁有傾城傾國之姿色的人,但樣貌看起來和她的氣質很般配。鵝蛋臉型,皮膚很白皙。圓潤的下頜圓潤的耳垂圓潤的臉蛋,這樣一張臉讓人看見的第一反應就是四個字。

珠圓玉潤。

但……方解的心里之所以一緊不是因為這女子的相貌很迷人,而是因為她的眼睛。

這個女教授的雙眸裡看不到一點黑色,也就是說她的眼睛沒有黑眼球。她的眼睛是白色的,整個都是白色的。卻不是那種令人心裡發寒的沒有生機的白色,而是一種帶著晶瑩剔透質感的白色,就好像玉石,可玉石又不如她的眼睛明亮。閃亮發光的白色玉石……不,應該是晶石。

很璀璨,很清澈,方解從來沒有想到過,一個人的眼睛沒有黑眼球,也能如此漂亮迷人。

她的眼睛雖然整體看起來都是白色,但眼球上有一圈淡淡的金色,勾勒出一個界限,就好像普通人的黑白分明的眼球一樣,有著區分。方解仔細看的時候才發現,她的眼球在正上方,左下,右下三個位置上,​​有很規則的三個亮晶晶的小點。

這一雙眼睛,就如同一片美麗的宇宙般讓人迷茫而沉醉。

那女教授一聲輕咳之後,方解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連忙垂首問道:“請問先生,有什麼吩咐。”

那女教授抬起手理了一下額前垂下來的髮絲,似乎並沒有因為方解無禮的直視而生氣。她指了指方解的赤紅馬問道:“既然你堅持要用自己的戰馬,那麼這馬也要報備。你這馬有沒有名字,我要記錄。”

顯然,身處門內的她也聽到了之前大門口的嘈雜。

“名字?”

方解微微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得到這匹赤紅馬之後一直忘了給它取個名字。略微沉吟了一下,方解搖了搖頭對那女教授如實回答道:“還沒有名字,請先生賜下。”

女教授倒是沒想到方解會讓她來給戰馬取名字,猶豫了一下之後站起來,緩步圍著赤紅馬走了一圈,忍不住眼前一亮:“怪不得你堅持用自己的馬,這匹寒血寶馬即便是在演武院裡也找不出幾匹能相提並論的。這麼出色的馬竟然連個名字都沒有……可惜了。”

方解臉微微一紅,心說你說的可惜是可惜馬沒有名字還是可惜馬是我這樣一個無名小卒的?

聽到寒血寶馬四個字,後面的生員有人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

“那傢伙……居然擁有一匹汗血寶馬!”

聽到這句話,那女教授微微搖頭道:“不是汗血,是寒血。”

但是很顯然,絕大部分人還是沒明白她的意思。

她也懶得過多解釋什麼,手掌在赤紅馬的脖子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後對方解說道:“這麼美的馬兒,就叫霓裳如何?”

“霓裳?”

方解一怔,撓了撓頭髮問道:“是不是太柔美了些?它是戰馬……”

那女教授也一怔,然後有些懊惱的問道:“這真的是你的馬?這是戰馬不假……但首先,它是一匹母馬。”

也不管方解願意不願意,眼睛很特別的女教授重新在書桌後面坐下來,然後提起毛筆在方解的名字後面,用娟秀的字體寫下赤紅馬的名字……霓裳。於是,這一匹看起來很高大的戰馬就有了新的名字。而且既然名字記錄在演武院,那麼這名字算是定下來再無更改的希望了。

方解訕訕的笑了笑,道了一聲多謝然後牽著馬離開。才走幾步,又聽見那個女教授溫婉柔和的聲音在自己背後響起。

“我叫丘餘,是今年武科的考官之一,希望一會兒在武科的考試中……你的表現別辱沒了這匹好馬。”

方解沒說話,也沒轉身,點了點頭後繼續前行。

順著石徑甬路,方解跟在前面考生的身後走進演武院的深處。到了這裡方解才發現,原來演武院真的算不得很大。數千考生湧進來之後,後院考試所在顯得有些擁擠。因為考生人數太多的緣故,演武院沒有那麼多房子作為考場。所以,無論是文科還是武科的考試,都在校場上進行。

首先要考的是文科五門,所以方解將霓裳交給了演武院的人保管。然後在校場上找到自己的座位,桌案上貼著他的名字。這熟悉的場面,讓方解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頻繁應付考試的學生時代。

文科五門,指的是算科,禮科,樂科,地理和謀略兵法。

數千考生在很短的時間內,被演武院的人指點著找到自己的座位做好。腳步聲散去,場面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校場的正北方向是點將台,只要是軍中出身的人對這種佈置都不陌生。演武院校場的點將台很大,應該是為了考試而臨時加造的。方解坐下之後,看向點將台那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頂代表著至尊身份的黃羅傘。

皇帝竟然也來了!

雖然方解早就知道皇帝對演武院考試的重視,可沒想到皇帝竟然也能拋開那麼繁雜的朝事親至。黃羅傘下,居中坐著的就是當今大隋的至尊天佑皇帝楊易。他身穿大朝會時候才會穿上的盛裝,看起來尊崇而肅穆。在他身邊,左邊坐著的是怡親王楊,右邊坐著的是演武院院長周半川。

“演武院考試,規模一年比一年大,朕心甚慰,朕說過,大隋從來不缺人才,這些生員……都是將來朝廷的柱石。”

楊易指了指下面密密麻麻坐著的生員,笑了笑說道:“朕聽說蒙元的人前些年也學著咱們演武院的模樣,修了一座獵武堂,每隔三年也選拔年輕才俊考試,不過學的卻是不倫不類,透著一股子贗品味兒。”

這話一說完,旁邊的官員們立刻笑了出來。

點將台上的笑聲沒​​引起方解的主意,倒是他身邊坐著的那個人讓他覺得有些頭大。這個人斜坐在椅子上,胳膊放在桌子上支著下頜,也不看點將台那邊​​,只是看著方解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怎麼也會來……”

方解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那人嘿嘿笑了笑,卻沒回答。這一笑美的讓人不願挪開視線,微微瞇起的眼睛那彎彎的弧線更是透著一股子可愛。沒錯,這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個很美的女子,更是個方解認識的女子。

吳隱玉

方解看見這個小丫頭真是有些詫異,他知道吳一道前陣子將這個嬌蠻的大小姐送到清樂山一氣觀去學道了。難道進了一氣觀的門,還能再來演武院?

如果方解知道吳一道送進演武院多少銀子,他就不會這麼詫異了。

就在方解思索著吳隱玉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忽然有演武院的教授高聲喊了一句,隨即所有考生全都站了起來,然後橫跨一步站在過道上。方解也連忙起身,知道這是人已經到齊要向皇帝陛下行禮了。可眾人站起來之後,卻並沒有人讓他們跪下參拜。

愕然之際,卻見那個自己在暢春園見過的太監手持一份聖旨走到點將台前面。將聖旨展開,清了清嗓子之後開始朗讀。

旨意的前面,無非是皇帝對學子們的褒獎和慰問。其次是對演武院的肯定和尊敬,這些話倒是沒什麼新意。文字樸實並不華美,幾乎用的是陛下說話的口氣書寫。本來聽著沒什麼感覺,可直到聽到最後的幾句話,卻讓方解的心裡一震!

“凡重金購買演武院考題偽卷之人,自動出列,取消演武院考試資格,剝去功名,發回家中思過!五年之內,不可入仕。若再有劣跡,永世不得錄用。陛下仁慈念及你們初犯又俱是大隋才俊,心念偶有偏差,不忍過重責罰,還望你們自醒自悟謹記教誨。”

一瞬間,有數百人立刻就變得面無血色。

其中,包括崔略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14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六章 演武考(四)


方解看到了崔略商,看到了那張失望之極也悔恨之極的臉。他就從方解的身邊經過,緩步走向考場外。在他經過方解身邊的時候,方解真想伸出手拉住他。當崔略商看到方解欲言又止的表情的時候,忍不住搖頭笑著說了兩個字。

再見。

方解的心裡一緊,幾乎不忍心繼續看那張臉。崔略商的表情特別複雜,但毫無疑問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痛苦。

“到我鋪子裡等我。”

方解急急的說了一句話,崔略商微微怔住然後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他失魂落魄的走出考場,甚至沒敢看一眼皇帝所在的位置。如果他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局,就算那張假的考題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看一眼。

方解看著那道逐漸消失在視線中的落寞背影,卻不敢試著去體會崔略商現在的心情。

高坐在點將台上的天佑皇帝楊易看著那些考生離場,之前掛在嘴角上的笑意已經漸漸淡去。不過在他的臉上也沒有什麼怒容,很平靜。負責清點離場人數的不是演武院的人,而是大內侍衛處的飛魚袍。

每一個人都認真的核驗身份後記錄在案,一絲不苟。

這些離場的考生們都知道,所謂的五年不得入仕,其實他們的前程大半已經毀了,即便是他們自己的家族,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恥辱。或許回到家里之後,他們的地位將一落千丈。五年,任何一個家族都不會在他們身上再浪費五年。有五年的時間,底蘊雄厚的家族完全可以再教導出許多個他們這樣的人。

一念之差。

大內侍衛處指揮使羅蔚然拿著記錄好的人名單,快步走上點將台雙手呈遞給皇帝。皇帝淡淡的掃了一眼問道:“人數可是對的?”

羅蔚然躬身回答道:“大內侍衛處掌握的人數是三百二十六人,剛才自動離開考場的是三百二十五人,還差一個。”

“是誰?”

皇帝問。

羅蔚然取出另一份名單,仔細認真的和剛剛記錄的名單對驗過之後低聲說道:“回陛下,是江南寧城的畢雲韜,他父親畢達是寧城郡守。”

“蘇不畏”

皇帝叫了一聲,秉筆太監蘇不畏連忙過來躬身等著陛下吩咐。皇帝略微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擬旨,革去寧城郡守畢達的一應官爵,著大理寺派人赴寧城查抄畢達家產。寧城畢家之人,永世不得錄用。”

“喏”

蘇不畏應了一聲,轉身去準備旨意。皇帝指了指下面考場說道:“把那個畢雲韜揪出來……杖斃。”

羅蔚然道了聲遵旨,直起身子吩咐飛魚袍去拿人。四五個如狼似虎的飛魚袍大步走進考場裡,一邊走一邊大聲喝問:“誰是畢雲韜!”

就在距離方解不到十米的地方,之前在演武院門口還趾高氣昂的畢雲韜本來就臉色蒼白如紙。眼見著大內侍衛從點將台那邊​​下來高聲叱問,他竟然嚇得啊的喊了一聲後身子一軟倒了下去。跌坐在地上之後,身下濕了好大一片。這一聲喊,將很多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軍隊出身的考生見他竟然嚇得尿了褲子,臉上都是鄙夷。而那些世家子弟,大部分人毫無表情,有一些人則是臉有戚戚,似是在同情他。

見那邊有人軟倒在地,四五個飛魚袍直接過來。為首的組率一把揪著畢雲韜的前襟將他提了起來,冷聲問道:“你可是寧城畢雲韜?”

“我……學生……是……”

畢雲韜支支吾吾的回答了一句,臉上哪裡還看得到一點血色?

聽他應了,那大內侍衛處的組率如拎著一隻小雞仔一樣直接將他拎了起來,轉身大步往回走,直到走出去十幾步,畢雲韜忽然反應過來,一邊哭泣一邊哀求,兩條腿胡亂的蹬著。那組率厭惡的看了他一眼,索性停下來,抬腳在畢雲韜的兩腿上分別踩了一下,咔嚓咔嚓的兩聲,畢雲韜的腿骨就被直接踩斷。

那組率將畢雲韜拎著丟在點將台下面,羅蔚然淡淡的吩咐道:“陛下旨意,無需問罪,直接杖斃!”

幾個飛魚袍撲上來,三下五除二將畢雲韜的衣服扒了個精光,架著已經哭喊的啞了嗓子的畢雲韜放在一張板凳上,兩個人按住他的手腳,另外兩個人持軍棍一左一右站好,隨著一聲令下,那軍棍立刻狠狠的砸了下來。

劈啪劈啪的聲響中,血肉橫飛。

片刻的功夫,畢雲韜就沒了聲息。當兩個負責行刑的飛魚袍住手的時候,這個江南大戶出身的傢伙已經被打爛了半邊身子。從後背到臀部,幾乎都成了一團爛泥。從蘇不畏宣旨到杖斃畢雲韜,前後也就半個時辰的時間。一條人命,就這麼輕易簡單的沒了。可場中幾乎所有人,其實對他沒有什麼憐憫之心。

畢雲韜,已經逾越了底線。

飛魚袍驗過生死之後,將那具血糊糊的屍體拖了出去。皇帝看了看地上那一大片血跡,微微皺了皺眉然後站起來,緩步走到點將台前面,視線掃過下面黑壓壓站著的考生聲音清冷的說道:“朕不是一個無情之人,你們大部分人還年少,難免心思走歪了會犯錯,朕尚且不是一個完人,怎麼會不給你們改過的機會?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大錯,朕願意讓你們反思醒悟改過自新。可這個人……已經超出了朕的容忍。”

皇帝的話音一落地,下面的考生們立刻跪了下去。

看著那些拜服在地的考生,皇帝語氣略微緩和了一下說道:“一個人做錯了事,只要肯承認有擔當,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從新開始。但朕最恨的就是欺騙,這個人非但欺騙了朕,也欺騙了他自己!演武院收的不一定都是謙謙君子,但絕不收敗類!你們當中或許很多人都知道,朕少年時也曾在演武院學習。朕也是演武院的學生,所以朕更容不得,有人玷污了演武院的名聲!”

“萬歲萬歲萬萬歲!”

下面跪著的考生們三呼萬歲,以示對陛下的尊敬和心悅誠服。沒有人敢不服,因為站在點將台上的那個人,手裡握著的不僅僅是數万里河山,還有億萬百姓的生死。天下有很多道理,但毫無疑問的是,任何道理也比不過皇帝的話,他的話就是最大的道理!

“都起來吧”

皇帝負手說道:“你們都是大隋的棟樑之才,朕剛才看著你們入場的時候還與週院長說,大隋演武院招考的規模一次比一次大,朕心甚慰。朕驕傲於大隋有你們這樣的人才,你們自己也應該驕傲!既然驕傲,就更應該知道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碰。”

“這是自大隋立國以來,第一次在演武院考試的時候殺人……”

皇帝語氣平淡的說道:“朕希望,這也是最後一次……行了,耽誤了不少時間,開考吧。”

考生們再次拜服,然後起身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皇帝也在座位上坐下來,招了招手叫過蘇不畏吩咐了幾句。蘇不畏應了一聲,緩步走到點將台前面大聲問道:“西北邊城樊固邊軍斥候隊副方解到了嗎?”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方解正在瞪吳隱玉。

這個小丫頭走回自己座位上的時候,非但沒有被之前血淋淋的場面嚇住,反而笑嘻嘻的問方解:“爽不爽?剛才在門口難為你的人被陛下殺了。這算是替你出氣不?要是我一定感覺爽快的很啊。”

“怎麼殺人都嚇不住你?”

方解問。

小丫頭吳隱玉撇了撇嘴道:“我就沒看,傻子才去看那血糊糊的場面!”

方解剛要說話,就听見點將台上蘇不畏高聲問了那一句。他下意識的愣住,臉色忍不住微微變了一下。在場的考生們立刻尋找起來,誰是那個邊軍斥候隊副。甚至有人忍不住低聲交談,問知不知道這個人犯了什麼罪。

剛杖斃了畢雲韜又叫到方解,難免有人覺得是方解也觸犯了什麼不能觸碰的東西。

就在大家抬眼四處找尋的時候,方解站起來,抱拳躬身道:“樊固斥候隊副方解在!”

他繞開書桌,大步往前走了幾步微微俯身等著蘇不畏繼續說話。那些考生們紛紛將視線投過來,其中包括這界演武院招生的明星人物。裴家的裴初行,謝家的謝扶搖。當然,那些邊軍們也都看了過來,充滿了關切。

蘇不畏見方解出來,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陛下旨意,樊固斥候隊副方解,進獻拼音注字法,算科小字法,活絡健體法,其功甚大。尤其是前兩種,經文淵閣和舒華閣的大學士論斷,可以印製成冊推行全國。陛下說,這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功在千秋。所以……特下旨方解不必參加算科,禮科,樂科,地理,軍法五門考核。此五門皆按優異評分,稍後直接參加武科比試,欽此!”

一語驚四座!

方解有些發傻,直愣愣的站著竟然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只是他,在場的數千考生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文科五門,全都不用考了,而且都按優異評分……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的是哪怕方解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哪怕在武科四門比試中全都不及格,他也能穩穩噹噹的成為演武院的學生了。

五門優異,這是大隋立國以來都難得一見的事!

要知道演武院建立至今,招考的時候超過五門優異的人也不足十五人。百多年曆史的大隋,演武院建立之後不乏驚採絕豔之輩。比如太宗年間的李嘯,九門優異,一直到現在也無人可以企及這樣的成績。這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全優的人。而方解,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文科全優的人。

而在之前,方解最樂觀的估計也僅僅是他在算科,地理,和兵法這三門能拿分,至於禮科和樂科……他懂個毛啊!禮部尚書懷秋功送他的那本禮記,他根本就看不下去!至於樂科……方解連一樣拿手的樂器都沒有,世家子弟必學功課之一的琴,他碰都沒有碰過。

“還不謝恩?”

蘇不畏面帶笑意的問了一句。

方解恍然,連忙拜謝。

人群中,安原城旅率張狂看著方解嘴角抽了抽,臉色驚訝,眸子裡還有些別的東西一閃即逝。而剛才杖斃殺人時候也面不改色的裴初行和謝扶搖也不禁面露驚訝,忍不住多看了那個少年幾眼。

小丫頭吳隱玉驚訝的吐出小舌頭,心說怪不得父親說這小子在考場上必定一鳴驚人!

點將台上,皇帝微微把頭偏向一側,用極低的聲音對周半川說道:“先生……朕可是為了您的話而將這個小傢伙的一隻腳送進演武院大門了,只要他​​在武科考試中不是考的一塌糊塗其爛無比,文淵閣和舒華閣的大學士們肯定搶不走人了。不過……朕回去之後只怕那​​幾個大學士又要來聒噪,說朕幫你毀了人才。”

周半川頷首致謝,同樣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謝陛下……那小子本來就是個軍人,真要是鑽進文淵閣或是舒華閣裡埋首典籍度日,那才是毀人呢。這小子在樊固的事,之後的事,卓布衣和臣都說過了,臣是怕可惜了他那堪比羅耀的體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17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考場之外的考場


方解走出考場的時候還有些發傻,在全場考生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視線裡,他使勁讓自己沒有露怯低頭,而是略微揚著下頜面帶微笑走了出來。出了校場之後他忍不住揉了揉臉,發現自己笑的有些發僵。

找了一棵枝葉濃密的樹,方解在樹蔭下坐下來仔細回想了一番之前的場面。皇帝陛下這突如其來的旨意,帶給他的可不是什麼單純的幸福感。一想到自己這五門偽優異的成績他就有些頭疼,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因此而招惹來什麼麻煩?

他本就是那種未慮喜先慮憂的人,第一反應不是自己進入演武院算是穩妥了,而是以後因為這虛名有可能帶來的不必要的煩惱是不是很難應付。方解知道自己是個怕麻煩的人,雖然從他一出生到現在麻煩就沒斷過。

坐了一會兒之後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一些,他索性躺在清涼的樹蔭下閉目休息。說起來他今日已經可以回家了,武科的考試按照規程要等到明天。而今兒上午因為陛下殺人耽擱不少時間,說不好明天的武科考試會不會推遲。在這裡躺著,怎麼都有點浪費時間的意思。但方解卻沒打算就此離開,最起碼他認為還不到自己該走的時候。

躺在草地上,方解拔了一根毛毛草叼在嘴裡。看著鬱鬱蔥蔥的樹葉,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道頗迷人的弧度。

走進演武院大門之前,他絕對想不到自己的考試會是這樣一個過程。

他曾經試想過無數次,今天會面對什麼樣艱難的局面。甚至想的最多的是如果自己真的沒考好,下一步是不是該死皮賴臉的去找小胖子道人項青牛求包養。畢竟在長安他似乎有不少明里暗裡的對手,如果不能進入演武院只怕沒辦法安生三年。雖然他可以選擇進入文淵閣或是舒華閣做一個文官,但有自知之明的方解知道,一旦自己肚子裡那點東西掏空了的話,他的路也就走到盡頭了。

關鍵在於,他肚子裡有用的東西真不多。

靠著拼音和算數上的那點東西他能混幾天,幾個月,可那根本不是什麼深奧的學問。進文淵閣或是舒華閣,用不了半個月自己就徹底暴露出來粗糙沒什麼學問的本性。而且他深深的記住了卓布衣的話,文官暗地裡的廝殺,永遠比武將戰場上的廝殺還要慘烈。因為在戰場上是明刀明槍的打,而在官場上,對手手裡的刀子永遠在你想不到的時候想不到的地方刺過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陰的血肉模糊。

這樣的話,吳一道也對他說過。

有著兩世經歷的方解,自然也明白在官場上若是沒有​​大智慧又做不到卑躬屈膝很難生存。想要有大成大就,那需要學會的東西就更多了。相對來說,如果對比選擇的話他寧願進入軍伍也不願進入朝堂。以他對官場的了解以他的處事風格,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被人陰死。

他缺乏這方面的閱歷。

他還需要成長。

相比來說,進入朝堂主業是勾心鬥角副業才是做學問或是進入清樂山一氣觀做一個灑水掃地的小道童,後者對方解的吸引力遠比前者要大。前者雖然有可能一飛沖天,但太危險。有多少驚採絕豔的寒門子弟進入朝堂之後,沒二三年就被那些大人物玩的骨頭渣子都沒剩下?後者雖然沒什麼出息,但安穩太平。

有一顆追求安穩太平之心的人往往都是老人,年輕人多銳意。方解不缺銳意,可也願意過上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日子。有他這樣經歷的人,或許也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吧。實在爭不動了,就安心找個地方當小人物。

“恭喜”

就在他躺在草地上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在不遠處有人對他說了這兩個字。聲音很溫婉柔和,方解在不久之前聽過一次。

是那個在橋邊核驗考生身份,有著驚人的記憶力和一雙晶瑩白眸的女教授。

方解記得她叫丘餘,這不是一個很女性化的名字。給人的第一印象,倒是聽起來更像是個男人。餘……說起來這是很小富即安的一個字,沒什麼大的追求,略有盈餘就好,不虧,不缺,不少,有餘足矣。

方解連忙坐起來,轉身看向一側。

他這才發現,原來那個女教授一直就坐在這棵大樹的另一側。只是她身處在一叢薔薇之後,不仔細看倒是很難發現​​。她坐在一個石凳上看書,方解能看到她的側臉,不是那種動人心魄的美,但看著很舒服。

她說了一句恭喜,卻沒有看向方解。

“謝謝先生”

方解站起來,彎腰施禮。

“謝我做什麼?”

丘余放下手裡的書冊,轉身看向方解說道:“你進獻給陛下的拼音注字法,算科小字法我都已經看過,說句實話,陛下剛才旨意裡的話絲毫不為過,沒有刻意誇大了你的功勞。你這兩個想法,確實功在千秋。自此之後,有多少孩童因此得益難以想像。”

她起身,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問道:“你為什麼還不回去?今兒文科的考試結束,最早也要到日落了。”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如實回答道:“學生在等著,是不是有人還要找我。”

丘餘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看了方解一眼,然後點了點頭轉身走了。等她快要消失在樹林深處的時候,她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問方解:“有時候想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最起碼會很累。”

方解微微俯身道:“學生現在還沒到怕累享安逸的時候,所以總得想的多些。睜著眼的時候,想的多些,總比什麼都不想要好。閉上眼的時候,我有的是時間什麼都不想了。”

“很好……你不做作。”

丘餘點了點頭,舉步走進林子裡。

方解無奈的笑了笑,知道自己之前的回答肯定是讓那女教授不喜了。可他確實不能就這麼離開,他現在缺少很多東西。比如機遇,誰知道在這演武院裡多留一會兒,會不會等到什麼大機緣?或許那女教授不喜是因為不喜他心機太深,所以才會離開。她忍不住又問自己一句,也僅僅是對自己好奇罷了。

方解不怕誤解,更何況丘餘並沒有誤解他。

陛下那道旨意給他打開了演武院的大門,或許打開的還有很多很多門。

等丘餘走了之後,方解忽然發現之前她看的那本書留在不遠處的石桌上。在這裡等著是不是有機會自己走過來,方解也有些無聊。既然有一本書看解悶,他斷然不會浪費掉。所以他走過去,準備看看能讓丘餘那樣安靜閱讀的是什麼書籍。

可方解走到近處的時候看清了那書上的字蹟之後,他忍不住腳步一頓。

武科考題

這四個字,雖然不大但異常醒目。

方解看著那薄薄的書冊,心裡有一種衝動迅速的躥了起來。他幾乎忍不住想伸出手拿起那本書翻看,手指勾動了好幾次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手伸出去。身子有些發僵的站在那裡盯著書冊好一會兒,方解最終還是壓制住了這衝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機會可以等來,但等來的未必都是機會。

他緩緩退後幾步,盤膝在草地上坐下來。

距離方解大概百米之外,透過花牆的孔洞有幾雙眼睛一直注視著他。見方解在草地上盤膝坐下來,那幾人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揚了起來。

兵部侍郎宗良虎看著那個少年邊軍,笑了笑低聲說道:“稱得上君子。”

禮部尚書懷秋功輕撫雪白的鬍鬚,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文淵閣大學士牛慧倫則輕聲讚道:“和之前從考場裡退出去那些人相比,這個少年確實算得上君子。但凡心裡有一絲不干淨,他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在我看來,若是其他考試入了今日這小局……有人會翻看那考題,看完之後擺放回原來的位置,裝作不曾看過。有人會拿起來,快速跑出去尋找那個女教授交還,路上的時候難保不會偷偷翻看幾眼。有人會立刻轉身就走,唯恐在這裡停留的時間長了被人誤會自己看過。”

舒華閣大學士莊楚宇深以為然:“看完放回去的,是真小人。拿起來去追教授還書的,是偽君子。轉身就走唯恐被人誤解的……是膽小鬼,遇到危機時刻難保忠貞節烈,多半是個叛徒坯子。”

兵部尚書謀良弼指了指那少年坐的位置說道:“諸位大人,可看到他向後退了幾步?”

“七步”

宗良虎回答。

謀良弼點了點頭道:“七步……這個距離,很微妙。不遠不近,正巧讓自己處在沒有任何遮擋的地方。無論從四周哪一個方向走過來,都能一眼看到他。而這個距離,也絕不會讓人誤解他是剛剛翻看了考題坐回去的。更不會讓人覺著,他是被人發現匆忙離開石桌。因為被人發現之後再離開石桌,絕對走不出去七步。”

牛慧倫微微一怔,忍不住問道:“謀大人的意思是,他就連退後這幾步也是精心計算過?”

“八成是了”

謀良弼回答道:“他不走,是因為他要看護那本考題,等著教授回來取。他坐在四面都能看到他的地方,是為了表示自己光明磊落。若僅僅是個君子……倒是真不值得咱們在這偷偷摸摸的看著他。”

懷秋功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扑哧笑了出來,側頭看了看一直坐在一邊石頭上一言不發的那個人。

“老傢伙,你怎麼看?”

斜靠在石頭上閉目休息的老傢伙,正是今天本應該坐在點將台上的周半川。他瞇著眼睛掃了懷秋功一眼,撇了撇嘴道:“陛下讓你們來看你問我做什麼,我來看的又不是那個少年郎。怡親王說人性有貪其根能掩但難除,你們就設計想了這個局等著那小傢伙鑽,還要用我演武院的教授幫著演戲……我懶得看,也不想看。”

“小氣!”

懷秋功回瞪了他一眼,轉身往校場方向走:“我看可以和陛下這樣說,方解確實是個君子,而且是個很聰明的君子,行不行?”

眾人點頭,跟在懷秋功身後往回走。

“一群四品以上的大員,竟然這麼無聊無恥的跑來試探一個小人物,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閒的難受。”

周半川低聲罵了一句,索性靠在石頭上繼續閉目養神。想到之前那個少年的表現,他的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挑了挑。

君子?那個小傢伙要是君子,我就是聖人了……明明想看卻又擔心被發現,所以才故意做出一副正大光明的舉動來。十之八九他就看穿了有人故意設計想看他笑話,所以才忍住那隻手沒伸出去拿考題吧。真小人,偽君子,膽小鬼,君子……這四種人他都不屬於。

想到這裡的時候周半川微微皺眉,問自己那麼那個少年到底是屬於哪種?

想了許久,他沒有找到答案。又或者是有了答案,他卻不願意接受。

而在遠處,盤膝而坐的方解嘴角也挑了挑。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向自己走來,他知道自己這次又賭對了。

“邊軍斥候隊副方解,陛下有旨,宣你覲見!”

聽到太監的公鴨嗓響起,方解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了起來。

不遠處,站在假山石後面的丘餘緩緩的舒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慶幸什麼。不過這種感覺很好,想笑,也可以笑。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20:18
第二卷 帝國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太監的智慧和小太監的智慧


文科五門考試最少要到日落才會結束,皇帝陛下可沒有時間在點將台上坐一天。等考官們將試捲髮下去之後,皇帝又停留了一會兒隨即離開。羅蔚然帶著大內侍衛緊隨其後,但毫無疑問,跟在皇帝身邊最近處的永遠是那個叫蘇不畏的太監。

在原來那個秉筆太監吳陪勝死之前,誰也不曾關注過這個叫蘇不畏的閹人。吳陪勝死後不久,他就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宦官一躍成為宮城裡權柄最大的太監。雖然說起來只是個從六品的官職,但誰也不能否認,他身上那身從六品的衣服,比起朝廷裡那些三四品大員們身上的紫色官服絕不遜色什麼。

皇帝近侍,往往比朝廷大員對皇帝的影響更大。

最主要的是,他比所有人都了解皇帝。

羅蔚然走在後面,不由自主的打量著那個連走路都微微向前傾著身子的閹人。即便是他,身為大內侍衛處的指揮使,以前對這個閹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注。讓他有些無奈和警惕的是,對這閹人的實力他一無所知。

但,既然陛下挑了他做秉筆太監,就證明這個人絕不是酒囊飯袋。羅蔚然對吳陪勝也沒有這樣戒備過,因為他了解吳陪勝。就算是一個很罕見的有七品實力的符師,在他這樣的人面前依然構不成任何威脅。蘇不畏不同,不知深淺,不知底細……或許除了皇帝陛下,沒有人對這個傢伙了解。

“讓方解直接到暢春園去吧,朕還有許多事要處置。”

皇帝吩咐了一聲,蘇不畏連忙答應然後派小太監去傳旨。羅蔚然聽到方解這個名字,忍不住嘴角挑了挑。那個少年郎在進入長安城短短的​​日子裡,就成為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他的經歷太奇特,實在不知道是該說他運氣不好還是運氣好的離譜。畢竟,這段日子以來他這樣一個小人物,能讓陛下時不時想起來就足夠讓很多人妒忌了。

有多少官員顯貴,除了上朝時候能遠遠的看一眼皇帝陛下,其他時候再沒有機會靠近至尊?甚至即便是等上六日,九日的上一次朝會,皇帝陛下也不一定看他們一眼,有可能根本就想不起他們來。

而方解,一個來自邊城的斥候,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兩次被傳召進入暢春園穹廬,無論如何也讓人艷羨。

皇帝的車駕很低調的離開了演武院,而那些尚書侍郎之類的大人們也要返回各自部府衙門做事。倒是幾位大學士都留了下來,等著文科五門考試結束。因為他們幾個都是演武院的名譽教授,今兒這樣的大日子說什麼也不能輕易離開。考試結束之後,他們也要與演武院的教授們一塊閱卷。

方解接到旨意的時候,皇帝的車駕已經出了演武院的大門。在大門外圍觀還沒有散去的百姓們,誰都不會猜到剛才駛出演​​武院的那輛看起來很普通的馬車裡,居然坐著當今天子。而就在這個時候,皇帝陛下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讓方解追上來,朕就在馬車上見他。”

蘇不畏一怔,想了想之後輕聲提醒道:“登上陛下的馬車,這樣的殊榮對於他來說是不是有點早了?畢竟現在他身份太低,榮譽過大的話對他未見得有什麼太大的好處。”

皇帝笑了笑道:“偏是你眼睛那麼毒!”

蘇不畏垂頭微笑道:“奴婢只是看著陛下對那個少年有幾分喜愛,所以才會多一句嘴。他不過是個沒什麼閱歷更沒什麼根基的邊軍小卒,而長安城對於他來說… …太大了。”

“也罷……”

皇帝擺了擺手道:“就按你說的吧,方解雖然出身卑微但卻是朕這幾年來見過最意思的年輕人。和他比起來,那些出身就有功名的青年才俊顯得太過浮躁了些。剛才你也偷偷去看了怡親王佈置的那個小陷阱,對他的反應不也是讚不絕口嗎。朕就要對西北用兵了,只怕這是大隋立國以來最大的一場戰事……在這個時候,朕必須樹立起來一個典範,讓那些寒門子弟們看看,只要有才學,就能得到朕的賞識。他們心裡有希望,就會盡心盡力的做事,就會拼爭……”

皇帝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蘇不畏,你可知道懷秋功的出身?”

蘇不畏回答道:“奴婢知道的,懷老寒門出身卻平步青雲,現在已經是三朝元老,隱隱有文官領袖的風範,便是左右僕射兩位大人論起威望來,只怕也比懷老稍稍遜色一二分。”

皇帝點了點頭道:“當年朕的祖父推行科舉,面對的阻礙可不僅僅是那些世家之人,還有寒門子弟的不信任。以往朝廷取士皆是自世家之中選拔,當官的推舉上來的還是當官的後代。對於朝廷來說,這絕不是一件好事。長此以往,朝政就會被那些關係錯綜複雜的世家所把持。所以朕的祖父決心推行科舉,自寒門取士……”

“但,百姓們似乎都不相信,科舉真的能讓一個出身卑微的人變成顯貴。於是朕的祖父便決定豎立起來一個典範,讓百姓們看看,科舉取士不是在開玩笑,更不是在做戲。懷秋功就是那個幸運的人,如今已曆三朝,他依然還是那個典範。”

皇帝淡淡的笑了笑,語氣很輕但自信的說道:“朕的祖父可以豎立起來一個典範,朕當然也可以。只有讓百姓們都堅信朝廷是公平公正的,那麼大隋的基業就能千秋萬世。這樣的典範,時不時就要有一個,而不是只出一個就算了……方解確實還很年輕,確實缺少閱歷根基,所以朕才會把他送進演武院而不是文淵閣舒華閣,朕擔心的也是……他早早的進入朝堂,早早的被人陰死啊。”

皇帝似乎談性很高,喝了一口茶後對蘇不畏說道:“進入演武院,讓他多歷練,多學習,如果說長安城就是一個大熔爐,能讓所有不適應這個溫度的人被淘汰的話。那麼演武院就是這大熔爐裡的另一個熔爐,非但可以鍛煉人,也能保護人。”

蘇不畏點頭,不敢插嘴。

皇帝道:“他還年少,朕雖然喜歡這個小傢伙,但還沒有到朕不惜一切代價提拔他的地步,如你之前所說,這個時候給他的榮耀太多,反而是害了他。朕要鍛煉他,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之後,再讓他爬起來。等到二十年後,他在長安城裡就是下一個懷秋功。懷秋功已經活的夠老了,活不了二十年,在百姓們忘記他這個典範之前,朕立起來的典範將再次被百姓們津津樂道。”

“陛下遠謀,奴婢可想不到那麼久之後的事。奴婢只是覺著這少年確實討喜,所以該壓一壓還是壓一壓,太早爬起來,會摔的很疼。”

“哈哈”

皇帝笑了笑,指著蘇不畏說道:“你若不是個閹人,能進門下中書。”

蘇不畏連忙垂首道:“奴婢只是胡亂揣摩著您的心思,怎能當得起陛下如此誇獎。”

“蘇不畏……”

皇帝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看人看事眼睛都毒,那朕問問你……羅蔚然和侯文極這兩個人,你如何看?怡親王……你又如何看?”

“奴婢……不敢有看法。”

蘇不畏嚇了一跳,連忙跪下來告饒:“陛下就饒了奴婢吧,太祖嚴令后宮不可干政,奴婢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妄自評論朝廷大員,更不敢評論親王殿下。”

“不必這麼小心謹慎。”

皇帝擺了擺手道:“就當是陪朕聊聊天解悶,這也算不得什麼干涉朝政,朕只是問問你對他們有什麼看法,但說無妨。”

“奴婢……”

蘇不畏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奴婢看來,羅指揮使和候鎮撫使對陛下都是忠心耿耿的,他們兩個就如同陛下的手,握著大內侍​​衛處和情衙這兩柄最鋒利的刀子,陛下想到哪兒,他們的刀子就指向哪兒……至於怡親王,奴婢實在不了解,不敢胡亂說話。”

“朕要聽的不是這種場面話。”

皇帝瞪了蘇不畏一眼問道:“朕問的更直接些,你覺得,羅蔚然和侯文極,誰對朕更加的忠誠?”

蘇不畏抬起頭看了皇帝一眼,又迅速的把頭低下去說道:“奴婢覺著,兩位大人對陛下是同樣的忠心……只是,或許是想的事情有些不同,所以看起來有些分別。不過,這和他們兩位對陛下的忠誠應該沒有關聯。”

“你呀!”

皇帝無奈的笑了笑道:“讓你說實話,你卻還是只肯說場面話。朕也不問了,你連他們兩個都不敢評論,又怎麼敢說怡親王。”

蘇不畏想了想說道:“奴婢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陛下怎麼想,奴婢就怎麼想。就如同羅指揮使和候鎮撫使一樣,陛下的手指向哪兒,奴婢就奔向哪兒。 ”

皇帝微微一怔,然後搖頭道:“你與他們不同,朕可以與你說這些話,但卻不能與他們說,你應該知道,朕身邊能讓朕放鬆下來隨意聊聊天的人……不多。”

蘇不畏眼圈一紅,深深拜伏:“奴婢謝陛下隆恩。”

長安沒有不許騎馬逛街的規矩,但卻不允許縱馬狂奔。所以方解雖然有些心急卻不敢太招搖,而且離開了演武院的大門就不必再刻意裝什麼高調。趕往暢春園的路上他一直控制著赤紅馬的速度,小跑,看起來絕沒有飛揚跋扈的意思。

方解可不想被人貫上什麼罪名,長安城對他來說確實太大了些。誰知道一個不經意的過失,會不會成為他永世不得翻身的理由?

到了暢春園的時候太陽已經微微偏西,沒吃午飯的方解肚子裡發出輕微的抗議聲。可方解哪裡還有時間去祭五臟廟,跟在那傳旨的小太監身後直接進了這座皇家園林。進門之後,赤紅馬交給了侍衛。他亦步亦趨的跟在那小太監身後,步伐不快始終保持著一樣的距離。

走到穹廬外邊的時候小太監站住,回身對方解笑了笑道:“咱家只能帶您到這了,裡面咱家也不能隨便進去。”

“多謝”

方解從袖口裡摸出一張銀票想塞給那小太監,沒想到那小太監卻擺手向後退了一步:“咱家沒這膽子,宗司坊的棍子咱家可不想品嚐。若是您覺著咱家還有些用處,咱家就高攀跟您交個朋友。咱家叫三木,您記住咱家的名字就是了。”

方解忍不住心裡讚了一聲,心說這小太監好心機好手段!

“我記得了,公公的名字叫木三。公公也可以記住,你的朋友叫方解。”

方解點了點頭,抱拳致謝。

小太監木三笑了笑,回禮之後轉身走了。方解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想著連一個小太監都有這樣的氣度眼力和手段,長安城的水真是太深了。他不肯收自己的銀票,是因為他知道拿這區區一百兩銀子的好處,遠不如讓一個極有可能成為大人物的小人物記住自己更有好處。誰知道未來會怎樣?誰不為未來考慮考慮?

方解也記住了這個名字,一個同樣時刻沒忘記自己應該往上爬的小太監。這樣的人,往往都會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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