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773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39
四一章壺中子一救玄門客青鋒劍嚇退無明僧(四)

一道明光閃過,空中浮現出一隻鳳鳥的幻象。

尋常法寶之中,常常借鳳鳥之形來壯大火炁,隨著火焰的溫度不同,鳳鳥的顏色也不一樣。一般來說能招出青鳳已經是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了,而這法寶竟然招出的是銀白色鳳鳥,就連空氣都為之模糊起來。

錢逸群咬著果子,頗為驚歎:這法寶值得擁有!

這念頭還沒過去,一股焦灼的熱浪已經滾了過來,再看殿前的廣場上,不少術士已經避開一旁,免遭牽連,無意間將那手持鳳鳥法寶之人突顯出來。

苦塵也是頗為意外,沒想到人間竟然還流落有如此厲害的法寶。就如同那句芒杖一般,這樣的法寶也必須收回佛門,鎮壓在塔下,以免有人因之受害。

不過當務之急,卻是避開這鳳鳥。

苦塵張開雙臂,朝後一躍,翩然如同一隻大鳥。他手中佛珠轉動,口吐真言,身前頓時豎起一道光盾。

鳳鳥不依不饒,直直撲向光盾。

白色的烈焰被這光盾分向兩旁,頓時苦了那些從後麵包抄上來的禁宮侍衛。站得近的,瞬間被烤成了焦炭,站得遠些的也被火焰燎光了眉毛胡須。

苦塵眼下境況極遭,不得不用全力維持身前光盾。

那鳳鳥卻沒有絲毫消散的跡象,引頸鳴啼,用力煽動翅膀,掀起滾滾熱浪。

嘣嘣嘣!

弦聲接連而起,禁宮侍衛後撤之後迅速列出了個半月陣,朝苦塵身後放箭。

苦塵力有不逮。根本無從顧及身後鐵箭,心中隻有做個取舍。他暗道:這鳳鳥隻是火燎厲害。我內有地藏明火,大約一時也燒不死。反倒是那些鐵箭讓人心煩。

聖人也終究是血肉之軀,被這麽多鐵箭射中,一樣是有死無生的事。苦塵計較停當,雙手一分,口中高喝一聲:“哞嘛哈!”

光盾瞬間薄了許多,分去了大部分保護後背,隻聽得一陣叮當作響,鐵箭紛紛落地,沒有傷到苦塵分毫。

隻是這瞬間的功夫。白鳳尖銳的火喙已經啄向苦塵胸口。

苦塵身上爆出一層紅焰,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朝後飛去,重重落在地上。

錢逸群看出他的虛弱,滿心期待白鳳追上前一口叼死這禿驢,卻見白鳳在空中猛地一扇翅膀,化作一團明光。旋即轟然炸開,空中隻有點點光塵證明它來過此間。

苦塵見去了大地,口中暴出真言,又站了起來。

四周侍衛紛紛後退。生怕遭了這妖僧的邪術。

苦塵緩過一口氣,心中暗道:今日真不知撞了什麽邪祟,這些人竟然一言不發就動手殺人。原道女真人也知好歹,看來卻是我想當然了!且不管那麽多。今日先走為妙。

他正要離去,卻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心頭怒起。無明大熾。

那身影,正是厚道人錢逸群。

錢逸群見這火鳳消散。卻不肯放過這件寶貝。他從殿後出來,自然站在了這些巫師、薩滿、喇嘛身後。那些人雖然見了道士頗為驚異。不過金國朝廷中本就有漢人,多一個漢奸道士又算得了什麽?

錢逸群挨個摸了過去,總算找到了一個年輕薩滿。那薩滿手中捧著一尊白玉鳳鳥雕像,栩栩如生,纖毫畢現。那玉雕上仍舊帶著濃鬱的火炁,作為雙眼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這薩滿顯然也沒想到自己分到的這件寶貝竟然有如斯威力,又見白鳳消失,此刻捧著鳳鳥不知所措。

“你剛才怎麽弄的?”錢逸群上前問道。

“摸摸。”那薩滿漢語不好,吐出兩個字。

“給我看看。”錢逸群一把抓過鳳鳥玉雕,拿在手中,隻覺得溫熱,並沒有特別感應。

那薩滿猝不及防被錢逸群搶了寶貝,心中大為不滿,正要動手搶回來,突然耳畔炸開一個響雷:

“賊道!納命來!”

苦塵見了錢逸群,心中怒火難抑,又見他奪了人家手中的寶貝,卻以為那本來就是錢逸群交給個小薩滿來暗算自己的,不由更為憤怒。

錢逸群連忙將玉雕收入金鱗簍中,心中暗道:我一條手臂還麻木沒有知覺,此刻跟他硬拚隻有死路一條,不如先走一步。

他正要鬼步離去,突然空中傳來一聲清朗高歌,唱道:

“劍指望月皓空明,

氣貫天宇禦風行。

我輩既出肩日月,

敢教神魔避紫青。”(注1)

一個身穿藏青道袍,白麵長須的中年道人腳踏劍光,飛臨禁城。他誦完報名詩,居高臨下,俯瞰下麵眾生。旁的不說,光是這一手禦劍飛行,就已經足以讓眾人心驚膽戰,奉為神人了。

“貧道號青鋒,本是山人散修,今日本著公義之心,且來助厚道人一臂之力!”青鋒抬高了聲音,“凡敢倒行逆施者,貧道不忍心殺你,貧道手中這奔雷劍可忍心得很!”

布木布泰坐在大殿裏,聽著外麵聲若洪鍾,又聽了左右答應的描述,低聲對哲哲道:“姑姑,你看,這厚道人果然是得道多助。就連神仙都來幫他。”

哲哲連連點頭,手中佛珠轉動,嘴裏默誦阿彌陀佛聖號。

錢逸群當即一躍而起,鬼步配上了禦風,直接跳到了大殿頂上,隻低了青鋒一線,單手豎掌:“道友,貧道厚道人,多謝道友相助。這邪僧便看道友手段了。”

青鋒盯著苦塵,冷聲喝道:“這大和尚可威風的緊啊,莫非是你家佛祖讓你如此嘚瑟的麽!”

苦塵剛想用佛門獅子吼解釋兩句,突然暗道:我難道傻了麽?這道人肯定用了什麽邪術騙得金國貴人信奉。眼下這新來的雖然修為不過一魂,看起來手段卻是不弱。擺明了是厚道人請來助拳的。我即便說破了天,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想通了這一層。苦塵隻覺得自己今日真是落入一個無底深坑。

青鋒見和尚不說話,手中捏訣。身後長劍微微一顫,哐當一聲飛出劍鞘。在空中抹出一個扇形,道道劍光凝聚。

“疾!”青鋒道人劍指一比,漫天劍光閃爍,朝苦塵射去。

苦塵見這劍光之中隱隱有奔雷之聲,知道這道人果然是劍修一脈。他知道劍修道士世間罕見,往往師徒單傳,要取極有資質的神仙種子,以數十年來細細磨礪。務必要在性學命功上成就非常,方會放下山。

再見到青鋒出手,苦塵就知道自己今日恐怕難以在這道人手下勝出。再加上對方還有一個詭異無良的賊道暗中偷襲,說不定連命都要撂在這裏。

“雕蟲小技!”苦塵大吼一聲,身上袈裟朝天一甩,迎風張開,將這漫天劍光收入袈裟之中。

青鋒道:“還是有些手段,可以一戰!”說罷已經欺身飛近,手中長劍挽花便刺。

奔雷劍刺入袈裟三分。登時雷聲如鼓,袈裟旋即破成碎布。

袈裟之下,哪裏還有苦塵其人?

“逃了?”青鋒失聲叫道,“他逃什麽!這般膽小。竟然還來闖宮麽!”

錢逸群聽青鋒這麽呼喊,擔心苦塵藏在一旁,更加謹慎。又過了片刻。布木布泰與哲哲雙雙從大殿裏出來,輕啟秀口問道:“道長。那妖僧可是退了?”

錢逸群點了點頭,仔細感應之下。卻是沒有發現苦塵的氣息,知道他多半是借著什麽法寶離開了。

青鋒見女真貴族從殿中出來,這才發現有些不對。他是遼東人氏,對建奴恨之入骨,因為修行絕了貪嗔癡三毒,這恨意方才不至於釀成無明。然而要讓他與這些蠻族屠夫合作,卻是萬萬不能的。

他見厚道人與建奴交談如同自己人,心上已經不悅了,便叫道:“厚道長,這些算是你的朋友麽?”

錢逸群見他神情不悅,大約猜到了幾分,爽朗笑道:“道友誤會了,這位乃是金國大汗皇太極的大福晉和側福晉。尤其這位側福晉布木布泰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旋即將布木布泰未來的兒子和孫子的事說了個透徹,再三點明若是沒有這位皇太後,順治當不了皇帝。若是沒有這位太皇太後,康熙也站不住腳跟。

青鋒聽得臉上陰晴變幻。他知道有些道人擅長推衍之道,比如他的師兄壺中子在觀摩天象上便有極大的天賦,天下大勢無不洞若燭火。

莫非這位厚道人也是個推衍高手?

青鋒這麽想來倒是能夠自洽了:難怪能夠從個聖人手中逃出,隻是他為何與建奴一起呢?將岸不是說他們一同掘了建奴的龍脈麽?

“道長有今日之功,未來我金國入鼎中原,必然要讓貴教香火鼎盛。”布木布泰大大方方道。

“今日之事,不過是順手為之而已。”錢逸群大笑道:“不過既然來了,還有些事也得做幹淨了。”

錢逸群抽出節隱劍,單手握住,送到布木布泰麵前:“此劍名為節隱,乃是當年聶政所用。”

女真蒙古的子女從小玩的就是彎刀強弓,根本不懼怕刀劍。布木布泰低頭看了看,道:“果然好劍!道長為何給我看這個?”

“為了讓你死也瞑目呀。”錢逸群笑了笑,手腕翻轉,一劍刺向布木布泰胸口。

布木布泰哪裏能夠躲過如此近距離的刺殺,驚呼一聲朝後退去,卻仍舊讓這匕首重重刺在身上。

錢逸群追了一步,突然見布木布泰身上冒出金色光芒,隱隱有龍吟之聲。更讓他驚訝的是,上回遊仙時做好事所得的光環,竟然從紫府湧入手臂,滲入劍中。那異界之光與布木布泰身上的金光相撞,兩廂溶解。

“道長不值得!咱們走!”青鋒突然高聲叫道,手中奔雷劍刷出一道道劍氣,擊殺周圍的禁宮侍衛,朝錢逸群奔去。

錢逸群聽到青鋒高呼。顧不上理解其中深意,先撤了劍。鬼步一竄,禦風奔向青鋒。

兩人在中道相遇。一同折道出去,隻留下驚疑不定的建奴侍衛。

布木布泰被嚇了個半死,緩緩從胸口取出一塊石墜子,對哲哲道:“萬幸大汗賜了我這護身符,否則豈不是死在那道人手裏了?”

哲哲也是驚魂未定:“那道人和那和尚,到底哪個才是好的?若說那道人阻那和尚壞我大金的龍脈,定然是好人,可為何又要行刺於你?”

布木布泰到底是有千古太後的底子,腦中略略分析。便道:“恐怕那道人是幫著我大金的,卻不是站在大汗這邊。”

哲哲聽了心中一驚,暗道:是了!因為他是向著大金的,所以要保護我家祖墳龍脈。但他又是大汗對頭的人,所以要殺了布木布泰,好斷了大汗孝子賢孫的血脈。隻是不知道哪個貝勒這麽心狠手辣!

“還好你命不該絕,”哲哲低聲歎道,“阿彌陀佛。”

布木布泰微微點頭,心中卻更是疑惑:為何他明明可以避開我的護身符刺進來。卻又不下殺手了呢?

在她心中,那個漢人道士突然變得虛渺起來,讓她身子有些燥熱。

……

卻說錢逸群與青鋒輕而易舉出了禁宮,兩人約定了在城外碰頭。各顯神通出得城去。

兩人再次見麵,方才互相行禮,仔細介紹了一番。原來這青鋒道人俗姓張。錢逸群便謝道:“此番多謝張道長幫小道擊退了那和尚。”

“不妨事,”青鋒笑道。“適才差點誤會了厚道長,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

“不過厚道長為了中原大地不被虜醜**。竟然甘心用那些功德硬拚她的龍氣,如此大公之心,實在讓貧道仰慕。”張青鋒拱手作禮,看得出真是由衷欽慕。

錢逸群一愣:“功德?”他旋即明白過來,原來那些原始人有所求,自己有所為,最後得到的那圈青色光環便是功德!

“功德有什麽用?”錢逸群好奇問道。

青鋒略有些詫異,這些基本常識不是應該由老師傳授的麽?不過既然厚道人問了,他也不做作,當下答道:“咱們修士修行一世,最後能有什麽結果全看生死一線。若是最後證得了三界神仙,終究免不得乘願再來。若是有幸得住四梵天,那便是天仙一品,不用再來了。

“那功德之力,便是讓咱們再死後中陰之中,有所護持。若有三界神仙品秩的修士擁有大功德,很有可能便突破三界,進入四梵天了。若是本來就是天仙種子,靠這功德,進入四聖天成就金仙一等,也並非難事。

“更別說在世之時,聖胎結就,長成元神,合於大道,若是有功德備身,無不是事半功倍,真個是修真有路,進道無魔。”青鋒說完,緩了口氣,又道:“我聽將岸說,你們掘了那虜醜的祖墳,斷了他們龍脈?”

“不錯。”錢逸群還在品味這功德的強大,隻是簡單應答。

“所以說,”張青鋒突然笑了起來,“很快他們成就真龍之世的重要人物便會紛紛夭折,沒有了那些從龍之臣的協助,哪裏還能成就霸業?”

“紛紛夭折?這是怎麽回事?”錢逸群好奇問道:“莫非是沒人去理會他們,他們便會自己死了?”

“就算不死,也差不離。”青鋒道,“總之,命中注定越是重要的人物,就越不可能幫得了他們,除非他們那邊有大法力之人幫著再聚龍氣。”

“他們有麽?”錢逸群緊張問道。

“我沒見過。”青鋒搖頭道。

“還好還好。”錢逸群壓抑了多年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來了,笑道:“隻要建虜這心腹大患除去,貧道也就沒有什麽可以擔心的了。”至於國內的改朝換代,那就不是我一個道人的責任了。錢逸群心中暗道。

“沒這麽簡單,”青鋒搖頭道,“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若是扛不住龍氣的反噬,他們很可能再結成一條新的龍脈?”

“反噬?”錢逸群一愣。

“那是當然,你想啊,因為龍脈斷了,那些與這條龍脈息息相關的人紛紛橫死,這其中怨氣難道該是天地來承擔麽?你是始作俑者,當然是落在你身上。”張青鋒搖頭晃腦道,“你若是有功德備身,這反噬也能被擋去幾分,這才是我不肯讓你消耗功德去殺那女人的緣故。”

錢逸群返觀內照,原本的青色光環已經消耗殆盡,看來這功德本來也就不多。他因問道:“這反噬,會是什麽?”

“喝涼水都塞牙,”張青鋒眼中流露出幾絲同情,“放屁都會砸了腳後跟。”

“這種……”錢逸群頗為無語,“會死麽?”

“性學命功不過關,當然會死。”張青鋒道,“不過看你這修為,橫死恐怕也不至於,但還是小心些好。”

“什麽時候開始?”錢逸群擔心問道。

“你會知道的。”張青鋒深沉地拍了拍錢逸群的肩膀。

錢逸群頗為無語,忍不住問道:“掘龍脈是將岸與我一同做的,他也會有反噬麽?”

“他?哦,他不會。”

“為什麽?”錢逸群頗有些不患貧患不均的劣根性,失聲叫道。

“他有冰玉寒鐵鑒,這種怨氣自然不會近身。”張青鋒理所當然道。

錢逸群木然良久,緩緩吐出一個字表示自己複雜的內心:“擦。”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39
四二章 壺中子一救玄門客,青鋒劍嚇退無明僧(五)

青鋒道人下山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扶助大明重開日月,待得天下安定,隻要再有仁宣、弘治那般的治世,便是妥妥的一筆大功德。

直到遇見錢逸群之後,青鋒道人突然覺得自己十分膚淺。

身為一個修士,為了功德打打殺殺,和那些爭搶肉骨頭的狗才有什麽區別?看看這位少年道長,雲齡不過數年,已經捉了五魄。連功德是什麽都不清楚,就願意處處與建奴為難,一心要毀了虜醜的根基。

自然,這樣的人在遼東並不少。但那是因為自己家人被殺、田產被占,與建奴有著刻骨銘心的仇怨。而這位厚道人,明明是江南富貴鄉裏出來的人物,恐怕在到遼東之前連建奴長什麽樣都沒見過,便有著如此堅定的信念,什麽叫慈悲?這就是慈悲啊!

青鋒道人深深揖禮:“以道長的威能,必能逢凶化吉,吉人天相。”

“承君吉言。”錢逸群卻有些苦笑。

——要是早知道功德這麽重要,何必貪圖爽利要殺布木布泰呢?反正她這樣對龍脈有重大影響的人,總是得死的吧?

錢逸群轉念又想:不過我這功德來得容易,隻要有遊仙書在,未必不能積攢下大大一筆功德。

主意打定,錢逸群便打算等自己精神恢複些了,再去一趟異世界巡遊,撈取功德,順便過過大神的癮頭。

“道長接下來有何打算?”青鋒道人問道。

“我得先去找個醫術高明的老師治好這條手臂。”錢逸群抬了抬失去知覺的小臂,驀然發現手上的肌膚已經呈現出了紫青色。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恐怕是肌肉壞死的前兆了。

錢逸群試了試坤鈴,可惜能夠起死回生的法術卻不能驅散這種來自陰鬼的詛咒,頗有些無奈。

“道長不如與我同去龍空穀,”青鋒道人道,“我師兄壺中子最擅長煉丹製藥,救死扶傷。而且聽將岸說了與道長交往的事,我等同修無不傾慕。若不是壺中子師兄實在是不擅奔波,恐怕早就趕來與道長相見了。”

錢逸群也聽將岸誇讚過壺中子的醫術高明。也不推辭,道:“如此有勞了。”

“咱們一同步行過去吧。”青鋒道人知道自己的禦劍飛行速度太快,即便他將速度放到最慢,錢逸群恐怕也跟不上。

錢逸群正要答應,突然心生感應。抬頭一望。隻見天上一個黑點緩緩靠近,很快便傳來一聲鷹唳。

女真人喜歡馴化海東青作為自己狩獵的助手,故而天空中常有獵鷹飛過。錢逸群此刻耳聰目明,感應靈敏。從那聲鷹唳中卻分明聽出了小鷹的呼喚。

“張道長,”錢逸群指了指天上的飛鷹,“那是我朋友,能否勞您大駕,引它下來?”

青鋒道人道了一聲“這有何難”。當即禦劍升空,繞著那山鷹轉了一圈重又落了回來。

山鷹到底是上古靈種,智商豈是尋常羽類能比?連連鳴啼,給地上的狐狸和老鹿指明方位,自己也落了下來。

錢逸群微微側了側頭,讓山鷹站在自己肩膀上。這一人一鳥親密無間的模樣,讓青鋒道人頗為羨慕,暗中決定自己也要去找個長毛的夥伴,在這孤寂的修行道路上並肩攜手。

不一時。狐狸和老鹿也來了,見有外人在,狐狸保持著沉默,隻是讓錢逸群去摸了摸它的脖子,算是打過招呼。

“道友。我有鹿兄代步,在這山中的速度也就不滿了,您大可禦劍引路。”錢逸群道。

青鋒道人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等錢逸群加持了各種加速法術。翻身上鹿,這才禦劍騰空。朝龍空山飛去。

錢逸群乘青鋒不注意,卻帶著老鹿狐狸和山鷹進了翠巒聖境。

這一路趕來,早就將老鹿累得夠嗆,哪裏是當即就能上路的?青鋒道人學會的第一個法術便是禦劍飛行,從未有過坐騎,自然沒有考慮過畜力的持續能力。

“如何了?”狐狸一進翠巒山,便急急問道。

錢逸群嘿嘿一笑:“斷了女真人的龍脈,隻要熬過反噬,他們就沒指望了。不過,你丫怎麽不跟我說功德重要性!”

“功德?那東西能吃麽?”狐狸不屑道。

錢逸群愕然。

無論是狐狸還是中行悅,都不相信“功德”這個舶來品。在他們看來,符合道的要修修行就足夠了,其中得到什麽失去什麽根本無需掛心。隻有那些天資不足、緣法不深的修士才需要琢磨那些捷徑。

以錢逸群煉化五魄的境界,何必在乎?

“多個加持總是好的。”錢逸群不能苟同這種敗家思維,還是覺得任何一種壯大自己的力量都應當珍惜。他旋即又講了自己斷人龍脈的細節故事,以及在建奴皇宮中的插曲。

“看來你在紅塵中的任務進展不慢,這才多久已經除去了心腹大患。”狐狸讚歎道,“對了,小鷹說你拿了它的靈核是怎麽回事?”

錢逸群一頭霧水。他將自己此行的收貨一一盤算之後,終於發現從金鱗簍裏掏出一個自己差點忘記的寶貝——玉鳳雕像。

山鷹見了這玉雕,撲棱著翅膀飛了過去,老母雞抱窩一般孵在玉雕上,一動不動,銳喙翕張,顯得十分激動。

狐狸道:“這便是它的靈核,被人雕過了。原本該是一個蛋的。”

“靈核是什麽?”錢逸群問道。

“是咱們上古靈種死後留下的遺蛻,”狐狸道,“加以修煉,便能在機緣巧合之下塑成靈體,附身其中。”

錢逸群頗有些意外:“我以為這隻是一件寶貝。”

狐狸又笑了。

“那玉雕不過是召一頭死物白鳳出來,有什麽用處?”狐狸道,“若是讓畢方收了它的靈核,你便能得到一個活著的白鳳。唔,雖然開始的時候持續時間比較短。”

這筆買賣誰都知道該怎麽做。錢逸群雖然與畢方相識時間較短,但人家是師父直接派來的專員,地位不同。更何況他知道上古靈種對於重塑靈體有種旁人難以理解的執著,更不願意斷了畢方的重歸之路。

“便送給你了。”錢逸群摸了摸畢方的腦袋,心道:等它重塑了靈體,恐怕就不能這麽放肆了。

畢方可是為黃帝衛車的神鳥。

此刻的畢方卻十分愜意地別過頭。任由錢逸群的手指在羽毛中穿梭。

“那你的靈核呢?”錢逸群更關心自己的老朋友,問狐狸道。

“咱的靈核……”狐狸糾結了一下,“等你結成聖胎再說吧,而且法術上也還得再精進些。”

“你到底是在哪裏浪**的時候被人幹掉了?”錢逸群很好奇狐狸的遺蛻放在了哪裏,怎麽聽著那麽不靠譜呢?

“到時候再說吧。”狐狸別過頭。伏在地上。“咱要休息休息,趕路真累。”

感覺累的不止狐狸一個,老鹿大吃一頓翠巒山中的奇珍異草,喝飽了清澈的溪水。尋了個愜意的地方臥倒休息。山鷹吞食了那塊玉雕,佝頭縮頸打著盹。

錢逸群無所事事,索性閉目打坐,嚐試著用自己的陽氣去逼退手上的陰寒。雖然效果不佳,總算比放任不管強了許多。

等人獸們休息好了。錢逸群方才帶著小夥伴們離開了翠巒山,重新回到滴水成冰的北國莽原之中。

精力充沛的老鹿很快就追上了青鋒,這當然也是因為青鋒放慢了速度,踢雪踏冰朝龍空穀跑去。

錢逸群第一次見到迎客鬆的時候頗為吃驚。

一邊是白雪皚皚,另一邊卻是蒼翠欲滴。

隻是一步前後,恍若穿越了兩個世界。

“道長這邊請。”青鋒落下劍光,以此間主人的身份在前麵帶路。

錢逸群也翻身下鹿,緊隨其後,享受這北國江南之地。

此時還不流行編撰名勝。錢逸群見路旁景色出塵,異色連連,青鋒卻是看得習慣了,也沒有想到要講解一二。就此一路行到了穀口,錢逸群隻見兩道青石圓柱矗立。上麵隱隱透射出金光閃閃的圖形。

錢逸群定睛細看,卻認出原來是一副草書。他站住腳步,仰頭讀道:“寂寞無塵真寂寞。”再轉過頭去讀了下聯:“清虛有道果清虛。”

“果然是神仙手筆。”錢逸群讚道。

青鋒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便是我龍空穀的山門了。”

錢逸群好奇道:“穀名龍空。可有典故?”

“此地由來便是一個修士閑居,交流道法。結伴清虛的地方。”青鋒道人解說道,“因為當年有一位大德自稱來自龍空山,於穀中諸人多有教益。眾修士感念其道德,便以龍空為穀名。喏,這聯句也是他題寫的。其中更有一重玄機。”

“哦?是何玄機?”

“修為不足的人到了此門,總會視而不見,甚至心生各種妄想,速速離去。隻有真修行,才能見到這兩句對聯。”青鋒道。

錢逸群再次望向那句“寂寞無塵真寂寞”,口中反複咀嚼,雖然回味甘冽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青鋒本來要舉步便行,見錢逸群怔怔立住,隻得停下等他。欲看真假修行,耐心便是最淺薄的一層。隻要性學上有所悟證,絕不會因為一件事急吼吼、慌張張,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故而錢逸群傷了一條手,卻毫不放在心上。青鋒雖然有俗務要辦,卻絕不出聲催促。二人路徑不同,步伐卻是一致。

“哎呀!”錢逸群撫掌歎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原來是這樣!”

“哦?願請教。”青鋒讀了兩遍,躬身道,“這聯句我從小就讀,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寂寞豈非心塵?清虛哪裏有道?”錢逸群負手而立,指指點點。

青鋒暗暗品讀,讚道:“果然有些道理。若是靈台清淨無塵,自然怡然自樂,處處融洽,何來寂寞。不過這清虛無道之說,還請道長詳解。”

“清虛者,道也。人若能守住這二字,便在道中矣,哪裏來的道?”錢逸群道。

青鋒道人眉頭微蹙:“大道至廣。包容一切,即便身在火宅,一樣是在道中。以此來說入清虛者無道,恐怕不妥。”

錢逸群乍一聽之下,覺得青鋒說得有理。幹笑道:“我也是胡亂說說。不可當真。”

青鋒道了一聲“謙遜”,二人又要往裏走。

錢逸群腳剛離地,突然頭腦中仿佛被錘擊一般,渾身清涼勁爽。隻聽得內中經文、鍾聲,無不殊勝。卻是道情大發,心有明悟。

“張道長。”錢逸群又立住了。

“道長請說。”青鋒道人也隻得站住。

“你得一了麽?”

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穀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

一者,道也。

凡有人說自己得了“一”,那便絕非得“一”。

因為此人已經有了“一”這概念,又有了“得”這一概念。如此這便是二了。

錢逸群已經隨口禪道出了“清虛者,道也”的大前提,而“道者,一也”。若是人在清虛,且又知“道”,那便是“二”,雖然大道無所不包,但心中有二。絕非清虛之境。

適才青鋒道人的答辯,將“在清虛”與“在道中”等同起來。實際上,“在清虛”卻是“得真道”這個意思。人固然時時都在道中,不可能超出道而存在。卻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真道,用心若鏡。

“你得一了麽?”

錢逸群的問題雖然簡單。卻讓青鋒如同被重錘猛擊一般。他空寂良久,方才小心翼翼道:“道人若是得了一,便隻知道‘一’,斷然不知道‘得’了。”

錢逸群咧嘴一笑,頓時渾身舒爽,一股浩然之氣由下而上,直衝膻中,盤旋成雲,良久不散。他踏出一步,神清氣爽。再踏一步,骨散寒瓊。第三步踏出,卻是身輕無物,飄然若升。

“人言知道實不知啊!”錢逸群喟然而歎,旋即又仿佛在哪裏聽說過這句話。他腦中漸漸勾勒出一座山坳小廟,其中有師徒三人,皆是靜坐入定。中間那白發老道,驀然間身放光明,身上汙濁道袍,化作莊嚴法衣。

錢逸群心頭一顫:其實師尊何嚐禁語?這無言之教中另有別傳,隻是我迷障深厚,身在寶山而不自知罷!

非毒,歸位!

仿佛天神呼號,錢逸群頓時浸入紫府之中。一顆圓坨坨光燦燦的珠子在虛空結就,正是七魄之中的第六個,安安靜靜懸浮其中。

黑色的清心鍾上發出卡啦之聲,不絕於耳。

錢逸群循聲探去,隻見兌卦上顯露出無數裂紋,宛如龜背,流淌出陣陣金銳之氣,隻差最後剝落。

這邊是頓悟。

由漸悟而來的頓悟。

青鋒道人隻是略有所得,心中已經欣喜非常。他回過神來,卻見厚道人轉眼之間已經氣息大變,隱隱中有超凡脫俗之氣,再細細一觀,竟然頃刻之間凝成了第六魄,不由驚喜交加。

驚的是,居然真有人是天生神仙種子,修行到了他手中竟然如此得心應手,進展非常。

喜的是,第六魄可不同於前麵五魄,是最為難煉就的。因為到了這一破,之前積累的量變轉成了質變,三毒幾乎絕跡,身中濁鬼也近乎敗亡。此時凝成第六魄,許多修士都會因此得到自己的神通。

神通!

非學非煉非傳,無根無緣無耗。

隻是一念所感,莫不應從隨心。

古今修道人多如牛毛,九成九的人都是衝著這兩字而來。

古今得道人鳳毛麟角,九成九的人也是止步於此。

青鋒正要與他說神通之事,隻聽到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錢逸群也放眼看去,一個中年道長從容而來,手持一杆拂塵,往臂彎裏輕輕一敲,豎起手掌:“福生無量天尊,道友慈悲。”

“天尊憐憫,老爺慈悲。”錢逸群躬身作揖回禮。他在抬頭時,細細打量那個道人,隻見骨骼清奇,靈蘊清澈,一雙細眼仿佛能夠閱盡天下之事。

——他該是一個擅長推衍的高手吧。

錢逸群心中又是一動,道:“道長莫非便是壺中子?”

“貧道以壺為號,”那道人笑道,“讓道友見笑了。”

“壺中乾坤大。”錢逸群笑道。

“夢裏日月長。”壺中子對接一句。

兩人相視而笑。

——這才是青山為我友,風月共往來的清修高真啊!

錢逸群心中暗暗讚歎,再想起當日穹窿山上真觀,雖然有道場莊嚴,卻少了道人逍遙,私有不值。

再回頭看揚州瓊花觀,那更是一處世俗宮觀,弘道與否都難說得很,更無這般的神仙人物。

“貧道見道友久立門庭,為何不入耶?”壺中子上前扶住錢逸群那隻烏黑的手,細細一觀,旋即從自己袖中取出一個葫蘆。

那葫蘆裏叮當作響,不知道放的是銅錢還是金幣。

壺中子拔開塞子,頓時一股清香傳出,如梅似蘭,絕非俗物。

“這陽春丹,正能驅散陰邪。”壺中子說著,將手中丹丸放在錢逸群麻痹的手心中,包著錢逸群的手用力一握。

錢逸群隻覺得掌心刺痛,哎呦叫了一聲,驚異道:“我這手……有知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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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章 女真汗退兵大遼河,大明軍重築廣寧城(一)

“其實以道友的修為,想化去這陰邪也不是難事。”壺中子並不居功:“隻需要些光陰罷了。”

錢逸群眼看著自己一條烏青發黑的手臂,漸漸有了暖意,血流衝撞得經脈發麻發脹。一股股黑氣從指尖流淌出來,散入空氣之中,帶來隱隱惡臭。隻是呼吸之間,這條手臂便漸漸恢複了血色,僅剩的略略麻感反倒讓人有些舒服的感覺。

錢逸群躬身道:“若非道友靈丹,小道難免多遭折磨,解脫之恩,銘感五內。”

“道友指道之恩,方才是讓貧道銘感五內的。”壺中子指了指門口的聯句,道:“貧道自幼在此山中,這聯句看了沒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卻從未如此堪過。”

“功歸大眾。”錢逸群謙遜道。

壺中子欠身回禮,一甩拂塵,躬身道:“道友請移尊座談。”

錢逸群答禮再謝,這才移步進去。他自捉到了第六魄,雖然神通尚未顯現,但是心性之學又上了一層,走得氣定神閑,怡然自樂。

這龍空穀有數百年高真大德坐鎮,內中或隱或現的陣法不可勝數。錢逸群一一觀察,隻是驚歎古人創造力之強,名為陣法,卻無定法,隻是牢牢把握天地五行,隨境設陣。這般境界真是自己枯學苦背難以企望的。

“道長,”壺中子出聲笑道,“我穀中景色若何?”

“果真是煙霞凝瑞靄,日月吐祥光。”錢逸群讚歎道:“老柏青青,與山風似秋水長天一色;野卉緋緋,回朝霞如碧桃丹杏齊芳。”

壺中子笑顏眉開:“道長這兩句話,說得很有韻味,頗有妙文手筆,可還有後續麽?”

錢逸群略一回味,笑道:“小道隨口而出,竟然不似平素粗鄙無文,可見真是勝境之功。”

二人紛紛笑和。催著錢逸群再將後文道來。壺中子更是招呼道童前來,著令他好好記著,回頭去抄錄出來。

錢逸群見這小道童梳著總角,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微微一笑。心中已經摸到了文辭。邊走邊朗聲誦道:“彩色盤旋,盡是道德光華飛紫霧;香煙縹緲,皆從先天無極吐清芬。仙桃仙果,顆顆恍若金丹;綠楊綠柳。條條渾如玉線。時聞黃鶴鳴臬,每見青鸞翔舞;紅塵絕跡,無非是仙子仙童來往。玉戶常關,不許凡夫凡客閑窺;正是:無上至尊行樂地,其中妙境少人知。”

一賦立成。壺中子與青鋒道人撫掌讚歎,讓小童回去抄了出來。

錢逸群笑道:“小子多年不曾著文,想以往的才學也不過是中人之姿,哪裏想到今日竟然能夠行文做賦,實在是意外,意外。”

“雖然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壺中子道,“道友捉了六魄,三毒消滅。心中清靜,對外景外物自然感應。外有感,內有應,感應之中自然才思泉湧。此正所謂:諸般情意無非清靜,萬千有為總歸無為。”

錢逸群知道壺中子修為極高。恐怕也是修成聖胎之人。這樣的人物肯出言指點自己的性學,已經相當於墜崖遇高人的待遇了。厚道人再施一禮,前方已經出現了高樓亭台,宮殿森森。分明巍峨玄都鎮,哪似荒野苦修家?

一行人上了摘星樓。將岸已經候在了陰陽魚外,見了人影浮現,躬身道:“道友,別來無恙否。”

錢逸群笑著回禮:“原來道友早就在此了,甚好甚好。”他這話難免有些敷衍,因為他正被這神奇的傳送陣所吸引。這陣法不像狐族的傳送陣那般繁瑣,上麵甚至連個符文都沒有。在錢逸群的概念裏,越是高端的東西越是讓人用起來舒服,看起來迷茫。

就像他小時候用過的電腦,普普通通,隻要會用電視機的人就會開機。可是在他穿越之前的時候,電腦機箱就呈現出各種美觀設計,有透明的,有科幻的,有夜燈的……反倒是那個開關越藏越好,讓人不知道要害在哪裏。

如今這傳送陣就是如此,樸實無華,門道高的讓人徹底看不出來。

與這傳送陣一比,將岸便連丁點吸引力都沒有了。

四人並席而坐,自有道童送來水酒花果。錢逸群本來是不吃外麵的東西,不過這些果子卻是靈氣**漾,顯然也不是凡品,便取了一個嚐嚐,味道果然鮮美。

“這偌大的穀中,莫非就隻有三位道友麽?”錢逸群問道。

“這裏曾經也是仙家往來的聖地,”將岸休息妥當,“隻是這些年來法脈斷的斷,散的散,這才看起來冷清淒涼。”

“還有一位雲中客,”青鋒道,“他倒有心出穀,隻是眼下還在閉關,何時出關還要看他的文章做得如何。”

錢逸群哦了一聲,道:“如今天下大勢變幻,正是我輩修士積累功德之時。”他雖然才知道功德是怎麽回事,卻也知道要想說動這些不貪慕人間富貴的隱士下山,總得有些誘餌。

青鋒知道厚道人這是現買現賣,不過他想勸壺中子出山,自然很高興聽到錢逸群如此說話。

壺中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測,讓人捉摸不透。

“師兄緣何發笑?”青鋒問道。

“隨便笑笑。”壺中子賣著關子。

“貧道願與道長並行入關。”錢逸群拱手道。

壺中子一愣,道:“道友何出此言?貧道並不曾說要出穀下山啊。”

“咦?”錢逸群假裝驚異,“道長所謂的隨便,難道不是隨天機之便,笑看紅塵麽?”

壺中子麵帶笑意,抬眼道:“道友真是善謔。”又道:“貧道其實頗為如今風氣憂慮。”

“願聞其詳。”錢逸群道。

“老君爺留下道德靈文五千字,哪說什麽神通?你我修道修心,命功隻為得行天命,性學方是合道之梯,而如今人人追求小術塵技,恐怕天下大統之爭,非但沒給我輩修士帶來功德,反倒要壞了許多人的慧命呢。”壺中子麵帶隱憂,對錢逸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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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章 女真汗退兵大遼河大明軍重築廣寧城二

錢逸群細細想來,確實是這麽回事。他自己本來就是的半吊子神職人員,對於“弘道”“傳法”“普度眾生”之類的事並不上心。然而如今壺中子將這隱患點破,自己也不能裝聾作啞。

“道長,小道卻有個想法。”錢逸群腦中略一組織,道:“我想變法。”

“變法?”壺中子一愣。

青鋒也側目看著厚道人,暗中奇道:修行人中隻有張天師領天下道教事,捏著“萬法宗壇”的印璽,算是個領袖。這位厚道長卻要變什麽法?

將岸也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錢逸群,短短時光不見,沒想到這位道友又精進了。

“如今法不見於黔首,術不上於大夫,小道正想以修法、玄術大行於世。”錢逸群說道。

三人沉默良久,壺中子幽幽道:“如今我總算明白,為何會有道友入世了。”

青鋒之前與壺中子討論過錢逸群的本尊法身到底是位在哪一層天。如今聽錢逸群說了要普傳弘法的大願,紛紛展望未來的情形。不過他們不同於錢逸群,他們的立足點是修行人。

假設能夠在街坊書肆裏購買到修行功法,肯定會有許多人蜂擁而至,如同飛蛾撲火。雖然不得明師是不可能修出什麽成就的,但難免會有一兩個慧根深厚,資質超人之輩因之踏上修行之路。

至於玄術,卻未必是件好事。

三人都知道,許多玄術的門檻極低,尤以符法為表例。那些心沒有修,毒沒有去的人,貿然得到威力驚人的玄術,誰能保證他不會亂來?

可以說,此門一開,自從黃帝以來的天下秩序,便會被打破。到時候極有可能憲令出自教門,而非朝廷。

那朝廷又會如何應對?

壺中子輕輕撚須:“道友,為何儒、兵皆是秘法顯學,如今卻是傳人聊聊?”

錢逸群也覺得這種狀況十分奇怪。既然儒家、兵家的地位最高,生源最廣,那他們的門人數量和質量都應該比道門佛門高出許多才是。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儒家的秘法傳承泛濫成災,卻沒幾個有玄術的。兵家最需要玄術來幫忙衝鋒陷陣,到了孫承宗手裏卻隻是個兵法策略大師,本人連靈蘊都沒有開啟。

“這是為何?”錢逸群問道。

“因為他們怕,”壺中子撚須道,“凡人怕。”

“怕?”錢逸群一愣。

“道友不曾聽說葉公好龍麽?”壺中子苦笑道:“凡人都希望能夠看到神仙出來救苦救難,但若是你真的現身其前,廣施術法,得到的卻絕不是親近。而是畏懼。”

“人對自己沒有的東西都會有些害怕。”錢逸群能夠理解這種心態,到底一個玄術小成的修士可以輕易將一個凡俗之人抹去,甚至讓人無從調查。在法力神通麵前,人會覺得自己的命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掌握,從而產生抵觸,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所以儒家要與天子一同治天下,兵家要萬裏封侯,覓個身前身後名,都離不開官家。”壺中子道,“官家會願意看到自己的親軍護衛在‘仙人’手下如同土雞瓦狗麽?”

“所以……”

“所以與其說是外界的緣故,不如說是曆代儒、兵宗師們,自己選擇了一條放棄秘法玄術的路子。”壺中子總結道,“道友,你這要變的不是法,而是天啊!”

“如今國事已經到了這等糜爛的境地,官家也需要借力吧。”錢逸群道。

壺中子微微笑道:“道友終究還是對這滾滾紅塵所知甚少啊。”

“敢請教。”錢逸群對自己的斤兩很清楚,說起來兩世為人,累加起來也是奔五的人了。然而上輩子隻有十九歲,都是在象牙塔裏度過的,知道什麽人心世事?這輩子總算見識了些,也著實體驗過一番,但接觸的層麵卻不高,而且都是蜻蜓點水,毫無深度可言。

這就像是玩遊戲,一直玩簡單難度的前幾關,怎麽可能對這個遊戲產生有深度的看法?

“道友,”青鋒也開口道,“官家自然是需要借力的,但是你借給了官家,便是與文官為敵了。自從弘治之後,文官日重,到了嘉靖,內閣已經比之前的宰相都要有權。這是為何?因為他們知道皇帝離不開他們。皇帝要想統治這天下,就得借他們的力。皇帝能殺一個兩個,甚至十個二十個,乃至成百上千個……但最後替補上來的,終究還是文官。”

“所以,那些文臣是不會允許我們道士去染指這天下權柄的。”將岸也搖其頭道:“道友終究想得淺了。”

“這個我倒不怕,”錢逸群道,“凡是要與我為敵的,無非打擊、分化兩種。若是文官本身就有玄術,能修正法,他們未必會抵觸吧?”

“這也最多就是一代人的事。”壺中子道,“恐怕十年之後,這些受你傳法之恩的人,便會先用這法術來反對你了。”

“呃?人心險惡不至於此吧。”錢逸群有些吃驚。這位壺中子道友剛才還是一副世外神仙的模樣,怎麽此刻卻變成了陰謀論者。

壺中子卻是真正的洞明了世事。他道:“任誰都知道玄術之威,淩冠天下。就算有人不知道,有了厚道人大鬧遼東之後,他們也都知道了。如此利器,若是不能操之己手,君欲若何?”

錢逸群為之語噎。

玄術這柄利刃,可以傳給某個人,卻不可能傳給某一家。

因為靈蘊多寡,純屬天定,沒有遺傳的可能。

皇位可以代代相傳,朱元璋尚且害怕功臣謀叛翻天,廣興大獄為太子掃除荊棘。若是他有玄術,而考慮到自己的子孫很可能連靈蘊都無法覺醒,那他會怎麽做?

殺光所有玄修士。——這恐怕是朱皇帝很容易想到並下手的解決辦法。

再說文官,看似科舉在明代已經十分公平,隻要出身清白——不像錢逸群——便能參加考試,層層上進,最終光宗耀祖改換門庭。然而事實上呢?這個巨大的體係一樣是代代相傳,隻不過他們傳的不是血脈,而是關係。

從踏上科舉之路的時候,士子就有各種恩師、同窗、同年、同鄉。在層層關係相套之下,他們很快就能融入士人階層這個大家族。並且代代相傳,照顧同年的子侄,為致仕的老師打保護傘,最終等到自己退休致仕了,自己的學生、自己同年的學生、自己學生的同年……都會來照顧他,幫他善後。

而且這個圈子到了晚明,已經開始封閉。八股文被研究得一絲不掛,書坊裏隨手可見考試題庫,還有人專門靠編寫教材為生。這種情況下,寒門士子反倒被豪門子弟甩得更遠了。在他們被亂七八糟道聽途說的消息折騰得身心疲憊的時候,豪門子弟或許正跟下一科的主考官一起喝茶看戲,坐而論道。

如果在這種穩定的政治生態圈中,突然插入了一股不可控的強大力量,勢必會引來其餘人的圍追堵截。

“我們也有宗門。”錢逸群思索良久,好像找到了出路,卻有些不自信:“我們的師徒關係,豈不是遠勝他們的座師門徒麽?”

儒生們弄了一路的老師,終究還是師徒。

道門的師徒,卻是天然堪比父子。

“到了那時,”壺中子搖頭道,“宮觀之間盡是求術之人,誰還與你情同父子?”

“道友,”青鋒也覺得厚道人實在異想天開,“道不輕傳,法不輕授。我入門十八年才得以聞道,若是照你說的那個世道,去書坊裏買本書就能自己修了,誰肯耐煩砍柴挑水十幾年?你壞了這個大風氣,引得人心浮華墮落,豈非斷人慧命麽?”

“青鋒嚴重了。”將岸見青鋒說得痛心疾首,連忙出來打了個哈哈:“道友想弘教自然是好事,但法術還是不能普傳輕授,否則後患無窮,對道友自己也絕沒好處。”

——莫非我設想的靈性文明壓根就沒有可行性?

錢逸群心中頗為動搖,一一思索三位道友的話,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見識還是膚淺了些。他又想到了《X戰警》裏的善良變種人,雖然他們在光頭教授的帶領下很希望與普通人和睦生活,用自己的力量幫助其他人,但終究還是受到了主流文化的排斥。

可以想見,若是自己真的推廣這股強大的社會新力量,最後的結果八成就是內訌連連,再被外部的敵人一一擊破。說不定到了最後,自己這一脈裏也會出現個“董仲舒”,自我閹割,投入朝廷的懷抱,安心地做一個掌管典樂的道人。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隻是在這個循環中,底線會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精神傳承會被打斷。

“唉,是我異想天開了,”錢逸群歎道,“若是可以,恐怕那麽多祖師早就做了。”

“話雖如此,”將岸笑道,“但並不妨礙我等取了此番的功德,為將來證道之路多一份保障。壺中子師兄,還是一同去凡間走一走吧!”

壺中子本來在兩可之間,想見了厚道人之後再做決斷,如今見厚道人的天命似乎有些受挫,卻是隱在山中的心思多一些。

“原來如此!”錢逸群突然叫道,“我知道為什麽天意要我承祧神宵一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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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章 女真汗退兵大遼河,大明軍重築廣寧城(三)

無論是青鋒還是壺中子,抑或是將岸,說的都是智慧之言,其中更有對世事人心的深刻見解。レ?燃?文?書庫レ然而錢逸群的劣勢在於閱曆不足,優勢卻是見識廣博。

“你們放眼看去,好像前麵被一堵牆堵死了。”錢逸群看著兩人的詫異神情,笑道:“但是換個視角看看,卻仍舊是海闊天空。”

“還請道長明示。”三人並沒有覺得錢逸群發瘋,他們更相信錢逸群並非蒙昧之徒,肯定是看到了自己未能所見的地方。

“三位說的固然不錯,卻僅僅局限於這個世界。”錢逸群道。

青鋒道人與壺中子麵麵相覷,暗道:這道長難道瘋了?難道還能有另一個世界不成?

錢逸群還真的有另一個世界。

玉鉤洞天。

郭璞留下的這個人間仙境,現在完全就是掌握在錢逸群手中。雖然看似錢逸群到處亂跑,將這洞天拋諸腦後——實際上他也幾乎忘記自己還有那個產業——然而,現在住在七寶樓裏的可是錢門開山大弟子,又有狐族派遣的人手保護,這就是玉鉤洞天的法統所在。

而且那些江湖豪客見識過了鮮血淋漓的七寶樓一戰,對“厚道人”充滿了深深的恐懼。錢逸群可以忘記他們,但他們住在洞天之中,無時無刻不會想到厚道人。

玉鉤洞天之中良田無數,森林無盡,能夠溝通畜生道,時不時出現一些奇珍異獸。除了沒有晝夜交替,四季循環,其他就和人間完全沒有區別。而且又因為沒有晝夜交替,四季如春的緣故,對莊稼生長更加有力。在外麵三天兩頭大災大害的時候,玉鉤洞天簡直就是世外仙境。

錢逸群將這玉鉤洞天的優勢細細跟兩位道長說了,又道:“我便在這洞天中立下到道庭,收羅天資足以修道習法的弟子。講授正道,傳以法術。但凡要想入我門中,自然要聽我號令,不可擅自攪亂人間。”

“你這就是想避開官府麽?”青鋒憂慮問道。

“自然的,”錢逸群點頭,“他們怕我們,我們何嚐不怕他們?雖然法術厲害。但終究人少。真的到了不能調解的時候,必然是兩敗俱傷。不過我有玉鉤洞天,隨時可以縮回去,他們想跟我魚死網破卻沒半點機會。”

“我便要在玉鉤洞天裏立下玉清宗壇,重祧神宵法脈,將秘而不宣的法術傳播開去。以百十年的功夫,慢慢滲透進人間。”錢逸群認真道,“這份功德,卻比朝代更替又如何?”

三位道人細細想了,也覺得這種法子能行。隻要修士能夠避開人數的劣勢,不被世俗之人分而滅之,隻需要幾代人。修士就能重回人間,被人們所接受。到底傳送陣、乾坤袋之類的法寶,對於普通人來說也實在是太便捷了,絕難抵禦這種**。

“更何況,我們還有狐族作為奧援。”錢逸群說罷,鬆了口氣,好像摸到了自己未來的道路方向。對於天命有了更深的一層感觸。

“若是真能行此事,”壺中子也不免動了心。“這份功德的確要比改朝換代強上不知多少倍了。”

“下山!”將岸激動道:“有這樣的功德,無異於是開天辟地之亞流,重塑山河之拾遺。”

錢逸群看了將岸一眼,暗道:跟你之前那麽膽小怕事的風格很不符合啊……不過這話倒是一語中的,我等於將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大幅度改動了。原本你們隻能過曆史小說中的生活,現在一躍成為玄幻小說了!這種變化應該算是飛躍吧,起碼從這兩個題材上來說就很明顯。

“既然如此。”壺中子看了看青鋒,“愚兄也跟你們一同下山吧。”

青鋒道人更是早就有下山的決斷,自然不待再說。唯一的問題就是那位雲中客尚且在閉關之中,又不便打擾。索**代道童好生看好家門,又留書一封,等雲中客出關之後決定行止。

龍空穀雖然不像玉鉤洞天那般獨立,卻也是個凡人難以尋到的妙境。錢逸群一行四人修整幾日,帶好了需要帶的東西,出穀下山,真正踏入了紅塵之地。

錢逸群已經通過傳訊陣與以琳聯絡,輾轉知道了眼下的局勢。大淩河仍舊在建虜的圍困之中,不過好在錢逸群送去的糧食,索性城裏還熬得住。另外又有一些巫師薩滿在明軍的救援之路上布下了陣法,一時難以破去,以至於救兵遲遲不能趕過去。

錢逸群知道大淩河之戰的結果,也知道皇太極是有心要圍城打援,所以見援兵衝不過去也覺得是件好事,否則這些明兵能否活著走到大淩河下還是個問題。

一行四人之中,青鋒能夠禦劍而行,將岸也可以土遁,錢逸群的趕路能力自不必說。唯獨壺中子沒有趕長路的法術,就連匹坐騎都沒有。錢逸群索性讓出了老鹿,為壺中子的代步,這樣速度方才提了上去。

這四人在林海雪原中穿行,沈陽派出報信的快馬也沒有耽誤片刻耽誤。

當消息傳到了大淩河城下金帳中時,皇太極隻覺得胸口絞痛,十分痛快地暈了過去。

後路被抄,屯糧被燒,老家被搗,祖墳被毀……皇太極知道有隻“老鼠”竄到了自己身後,也知道這隻“老鼠”殺了他兒子,給他添了極大的痛苦,但沒想到這“老鼠”竟然連他父祖之墳都沒有放過。

“退兵。”

皇太極醒來之後,並沒有喊出夢中喊了千萬遍的“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隻是神情淡漠地吐出了這麽兩個字。

女真大兵很快就以部族為單位,離開了營地。

皇太極騎在馬背上,看著士氣大落的手下兵士,心中痛得如同刀割一般。他原本希望通過打擊明國來奠定自己作為女真統領的聲望,消耗不肯聽從自己調遣的部落,最終取得一石二鳥的戰果。

然而此刻,非但沒有進一步從八旗中攝取權力,更加是連自己的老底都漏光了。非但無功而返,更要準備應對無休止的內亂。

——這一切,都是因為明國的那些修士!為什麽我們的薩滿就那麽沒用!

皇太極心中無奈。

他又想到那個以山嶽為名的老薩滿。想到了他隻是不動聲色便讓自己最精銳的衛兵無法動彈……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不能殺了那個“厚道人”?難道那個厚道人就那麽厲害?

皇太極後背一陣發冷,旋即打消了這個令他恐懼的念頭:若是厚道人真那麽厲害,早就可以來刺殺自己了!

他很快就想起了那個厚道人闖營的事,似乎那道人並非沒有暗殺之心。

“大汗。”

一個在皇太極耳中略顯怪異的聲音響起。

皇太極轉過頭,木然地看著自己的謀士。

這位謀士並不是女真人,而是歸附的漢人。雖然他身穿女真人的服飾。也與女真人一樣梳著小辮子,但是任誰都能看出他與女真人不同。

——果然是非我族類。

皇太極在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臉上卻沒有絲毫顯露出來。他道:“寧完我,你有事麽?”

“大汗,”寧完我打馬上前,“這不是征戰的失敗。”

皇太極覺得這句話倒是有些令人寬慰。但並沒有用處。

——漢人就是喜歡說些沒用的廢話。

皇太極心道。

寧完我見皇太極不說話,隻得繼續道:“大汗,當下之計,大金得收羅能夠與之匹敵的異能之士啊!否則軍心不穩,日後如何打西邊?”

“哪裏去找那些異能之士?”皇太極越發不耐煩起來,雙眼漸漸眯成了一條縫。

“何不問問那些喇嘛、法王呢?”寧完我上前道,“那些人一個個自稱虔誠修行。拿了大汗那麽多香油錢,難道就沒一個能夠出陣為大汗解憂的麽?”

皇太極一愣,轉而心中開闊:對啊!那些喇嘛成天念經誦佛,一個個都像高人一般,難道上萬喇嘛之中都找不出一個能夠與道士相抗的人物麽?

“穆安利!”皇太極叫道。

當下一個身穿白甲的侍衛打馬上前,行禮道:“大汗。”

“你帶著人速速去將國內的所有法王、活佛請到沈陽,我有事與他們說。”皇太極想了想,補充一句:“要客氣些。”

“嗻!”穆安利沒有下馬。直接行禮而去。

一隊十餘騎的人馬很快就離開了大隊。

“寧完我,”皇太極的興致很快高昂起來,“還是你有見識。”

寧完我埋下頭:“奴才隻是為主子辦事,不敢不用心罷了。”

皇太極高聲笑著打馬前行。

寧完我看著皇太極的身影,心中暗道:若是他失去了汗位,恐怕我們這些在遼東的漢臣就沒好日子能過了。唉,不知道那些個奇人異士。到底有什麽想法,從未聽說過他們如此張揚啊!

大淩河退兵的消息過了足足十天方才傳到了錦州。這是因為皇太極太過狡猾,幾次誘騙祖大壽出城,使得城內的關寧軍對於城外虜醜是否真的退兵保持懷疑。不敢輕易相信。幾番探查之後,方才確信女真人真的走了,這才派出了報捷的塘馬。

孫承宗收到捷報,卻沒有太大的興奮。他下令道:“大軍追擊!”

事實上,祖大壽早就已經派出了騎兵,“追擊”建虜了。

他要將這場“大捷”,做成真正的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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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章 女真汗退兵大遼河,大明軍重築廣寧城(四)

壺中子極善占卜推衍之術,絕對不肯在戰陣中廝殺,惹上無謂因果。

錢逸群對此頗不以為然,笑言道:“從來隻有今生報應,哪有來世因果?道長拘泥了。”

壺中子不以為忤,輕聲辯解道:“隨俗置話罷了。其實修行推衍之學,最忌打殺。沾染得半點怨忿便會有黑霧迷心,占不準,推不出,實在是難熬得很。”

“學生孟浪了。”錢逸群知道自己誤會了壺中子,隨手道歉。

壺中子把話說到了這份上,就算青鋒道人再怎麽想除妖滅孽,也不會擅起殺機。一行人在壺中子的帶領下,遊刃有餘地在漫山女真大隊中穿梭,竟然沒有遇到一個敵人。好幾次都隻是一步之遙,偏偏就避開了女真人的偵騎。更有幾次,壺中子隻是讓大家停下腳步,矗立雪中,女真偵騎便打橫而過,隻要一轉頭就能看到這群“奇裝異服”的道人,卻偏偏沒能看到。

“推衍之術,竟然威力如斯。”錢逸群不由感歎。

“這些人都是凡俗之輩,看他們的命數,一呼一吸都如日下光影,哪裏可能推不準?”壺中子笑道,“到了道長這般修為,便是給了貧道八字,要想算準一兩樁大事,也是困難。”

錢逸群微笑道:“道長想必知道我星未入命。”

“的確,”壺中子直言道,“的確罕見。”

“容小道請教,為何小道能奪人星命,卻殺不了一個普通女子呢?”錢逸群說到殺“普通女子”沒有絲毫愧色,甚至可說是理直氣壯。

“也不是殺不了,隻是要耗功德吧。”壺中子笑了笑,“你隻知道自己能奪人星命,卻不知道有些人命中星大,不是那麽好奪的啊。”

那個布木布泰是女真入關之祖的母親,星命所寄自然不是尋常小民那般予取予奪。

錢逸群想想她要生順治,養康熙,這樣的天命恐怕也小不了。

“道長,為何我在此人間便從未積下功德呢?”錢逸群又問道。

“功德,一頭一尾最易得。”壺中子道,“前者因為萬事不備,民心純樸,知道感恩懺悔。後者是因為世道崩潰,隻要有把子力氣,替天行道,動手滅去該滅之事,自然也能有功德。二者往往首尾相銜,皆是天運大變之際,孰立孰破,不是任誰都看得透的。如今這世間結果還沒出來,別說你了,天下又有誰見過這功德。”

“就算是看透了,”將岸嗬嗬一笑,“也總有人想扳一扳命呢。”

“原來如此。”錢逸群暗道:這倒是事實,否則當初封神之戰為什麽闡教和截教鬥得那麽激烈?說起來這兩教的老大都是師兄弟,誰也不能說通天教主就一定比元始天尊厲害。呸呸呸,當然是我家元始天尊最厲害!天尊,您要是不小心聽到了,別怪罪弟子啊。

青鋒道人禦劍飛行,因為是在天上,也不擔心被女真人發現。事實上是女真人擔心青鋒突然殺性大作,落下雲頭找他們的晦氣。

這回皇太極被打得肉疼,沒拿到半分好處,反倒還丟了祖墳。多爾袞一死,朝中更是不穩,阿濟格早就有心要奪回自己的地位,為母親報仇,怎麽可能與皇太極友善?如果是皇太極出口成憲,阿濟格或許早就沒命了,這期間結下的怨恨豈是能夠輕易解決的?

大軍行過遼河,總算是回到了自己的大本營。各旗人馬早就按捺不住,紛紛請去。皇太極雖然不願意,但女真人不事生產,全靠漢族包衣奴打點田地,產出有限,經不起天長日久地熬下去,隻能放行。

皇太極也知道如今明國有異人助戰,隻要收拾兵馬,籌集糧草,就能反攻遼東,自然不肯白白放過遼河天險。他將八旗精銳挑選了一部分出來,留在遼河沿岸安營紮寨,抵禦明兵,又讓其他旗主各自返回領地,或是北上掠奪蒙古,或是南下從朝鮮就食,也好過冬。

他的這些安排,自然逃不過錢逸群等人的偵知——甚至完全不用“偵”也能“知”個七七八八。

錢逸群因為記掛著拿將岸的冰玉寒鐵鑒回去救人,並沒有在此耽擱,想想自己也沒多餘的功德來刺殺皇太極,索性先回去休整一番。旁人隻道他潛入敵後不過旬月,誰知道他在翠巒聖境之中的日子一樣得實實在在的度過去。如此一來,對於錢逸群而言,漂泊的日子可就太長了些。

過了大遼河,錢逸群等人很快就發現了明兵的哨馬。這些哨馬一般也就放出十裏二十裏,不讓大軍受到伏擊。看到他們,說明明軍的主力也快來了。果不其然,錢逸群等人腳程極快,沒多久便看到了明軍先鋒的大旗。

這先鋒不是旁人,卻是錢逸群的老熟人。

何可綱。

原本命中注定要死在大淩河之役的何可綱,非但沒有死,就連一點傷都沒有受。作為遼東名將,何可綱在追擊韃虜的任務中擔任先鋒,雖然手下戰兵滿麵菜色,但是士氣卻不低。他見了錢逸群,更是激動非常。

“末將抓了幾個虜醜,聽說是有神仙掘了建虜的祖墳,一把大火將沈陽燒成了灰燼。原本還有些不信,見了道長,這才知道是真的!”何可綱激動道。

錢逸群有高人在側,多少要有些身份,微笑道:“沈陽倒不是我燒的,不過虜醜的祖墳的確是我和這位將岸道長挖的。”說罷,錢逸群將幾位高人介紹給何可綱。何可綱不敢怠慢,一一見禮。

等何可綱見完禮,黃元霸卻從後麵施施然出來,躬身見禮道:“貧道見過諸位道友。”

“黃道長何須客氣。”錢逸群上前笑道:“不意你竟在前軍。”

“為國效力而已。”黃元霸打量著將岸、壺中子和青鋒道人,心中暗暗心驚:這遼東苦寒之地,哪裏來的這麽多高人?修為深不可測,又怎會與那賊道人如此交好?他再仔細一看錢逸群,心中更驚:這才多少時日不見,他的修為怎地更加厲害了!

“那位……”

“薩滿?”錢逸群不等黃元霸說完,哈哈笑道,“被你說得那麽玄乎,其實打發起來倒也不難。”他選擇性隱藏了一些內容,反正沒必要與黃元霸交心交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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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章 女真汗退兵大遼河,大明軍重築廣寧城(五)

黃元霸並不相信事實真有錢逸群說得那麽輕巧。他又看了看錢逸群身後新結識的四位道友,知道他們修為不俗,猜想著多半是這些人幫忙打退了那個薩滿。不過又見他們對於錢逸群的吹噓自擂沒有反應,心中難免存了幾分疑惑:莫非真的是這賊道獨自將那薩滿打跑了?

“不過看厚道長這副……模樣,貌似惹上了什麽麻煩。”黃元霸指著錢逸群損壞了的道袍。

“是啊,那個苦塵和尚有些難纏。”錢逸群歎道。

將岸也是見過苦塵的,心有餘悸道:“那和尚不知道什麽來頭,果然難纏。”他旋即將自己土遁地下時見到的情形說了幾分,頗為厚道人能夠脫險趕到慶幸。

“我是去得晚了。”青鋒道人道,“否則還能與他鬥上一鬥。”這口吻卻是帶著遺憾。

黃元霸聽得無比驚心。這些遼東土人不知道苦塵也就罷了,他可是久聞這位九華山大長老的名號了。他問錢逸群道:“你們說的苦塵,可是九華山的那位大和尚?”

“正是,”錢逸群道,“貌似是明悟了地藏相身的。”

黃元霸更加語噎。他知道苦塵除魔衛道從未有過敗績,卻不知道他竟然有一世是地藏化身。而錢逸群以一己之力,竟然能夠與這樣的高人周旋……難道傳說中的神宵雷法就這麽厲害?

——也可能傳聞這位厚道長是四聖天某位天尊轉世確實是真的。

黃元霸覺得後背冰涼,腦中反複提醒自己莫要無故嚇唬自己,卻仍舊停不住奔騰的念頭:我蠢到了何種地步,竟然與這樣的人為敵!他心中暗道,又是一道冷汗流遍周身。

“其實我們打他們,實在是不對稱。”錢逸群道,“雖然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不過保家衛國到底還是得靠將士用命,不能全落在道士身上。”他看了看何可綱,又道:“官軍可有何打算?在我等南下之前,總還能幫點順手的忙。”

何可綱聽得臉上緋紅,良久方才道:“孫帥的意思是,重築廣寧城。”

錢逸群問清楚了自己的位置,又問了西平堡與廣寧的距離,疑惑道:“此地與廣寧相距二百餘裏,你孤軍深入沒關係嗎?”

“有黃師在,定然無恙。”何可綱倒是對黃元霸十分有自信,“我軍奉命重築西平堡,為大軍前鋒。”說罷,又解釋了一下西平堡的軍事意義。

錢逸群這才知道原來要想固守一片地區絕不可能隻守中心區域一座城,還得廣布軍堡,這才能守望互助,通報敵情,同時也能全麵保護糧道。

“既然有黃道長出手,小道也就不在此處耽擱了。”錢逸群朝黃元霸拱了拱手道,“祝大軍旗開得勝。”

“慢著!別急忙走。”黃元霸急忙叫道,“苦塵還在遼東麽?要是碰上他,我可連一合都撐不住。”黃元霸作為天下第一符師,固然有張天師不願與他爭名頭的緣故,自身的實力也不是可以小覷的。雖然修為不高,但是在符法上的天賦卻讓他能夠承繼古法,開創新符。

“無妨,在下與你同去。”青鋒道人自告奮勇,又對將岸與壺中子道:“小弟除了劍術,並無所長,便在此處協助官兵築堡吧。”

何可綱雖然不知道這道人什麽來頭,但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道理,難道以厚道人這般地位,會跟個無能野道稱兄道弟麽?

黃元霸猜測他也是衝著功德而來,對青鋒道人頗有忌憚,不過想想萬一碰上苦塵,總得有人擋在前麵好讓他逃跑,自然也樂見他留下。

將岸是很清楚青鋒道人的水準,知道這人頗為可靠,也想留下。錢逸群還指望著他拿寶貝去救自己的未婚妻,哪裏肯讓他賴在這裏刷功德。

“道友,老道我一介殘軀,提不得劍,開不的弓,該如何是好啊?”壺中子笑吟吟問錢逸群道。

“跟著我吧,必然保師兄周全。”青鋒道。

“其實學生還有一處產業,正要借助道友。”錢逸群將玉鉤洞天與壺中子說了,又道:“我還有一本先聖所傳的《金丹玉壺》,講述三元大丹之法,正是在我留守的弟子那裏。”

壺中子聽了哈哈笑道:“我道號壺中子,這書卻是《金丹玉壺》,豈非緣分?若此,咱們這就速速前去吧。”

說起來自己對於煉丹之法幾乎是個門外漢,如今有壺中子這樣的外丹大家出手,也就不用方清竹苦苦自學了。而且壺中子是三山散修,日後這外丹法門自然也就是神宵一脈的寶貴遺產了。

錢逸群心中暗喜,當下也不拖延,辭別了何可綱、黃元霸和青鋒道人,催起老鹿,與壺中子、將岸同往廣寧衛去了。按照何可綱出發時得到的消息,祖大壽已經帶領大軍駐紮在廣寧,聽說孫承宗也要移駐廣寧城。

原本會因為大淩河慘敗而獲罪下野的孫承宗,已經發出了捷報,仍然能夠穩穩地坐在督帥的位子上。

錢逸群來到廣寧衛,見到了孫承宗。他不是名利場上人,所以與孫承宗隻是簡單聊了聊,講說了一番自己的遼東之行便告辭而出。

他更希望見到自己的一應夥伴。

楊愛因為執掌了玉清宗壇的庶務,連同錢衛一起留在了山海關。此刻在廣寧城中的有符玉澤、顧媚娘,白氏昆仲,以及錢逸群的師兄蕭逸升柳定定夫婦。眼下看來也不需要他們打頭陣了,反倒是保護孫承宗不被人行刺的任務更重些。

眾人聽說了錢逸群掘人祖墳,逼人退兵,覺得十分解氣。及至聽說錢逸群在兩位聖胎境界的高人手下遊刃有餘,更是紛紛表示驚呆了。

“我走的這些日子,沒什麽事吧?”錢逸群當然知道沒什麽事,否則後方眾人早就用傳訊陣或者飛鶴找他了。

“基本沒什麽事。”顧媚娘以錢逸群的弟子自居,自然上前主動答話:“師尊走的這些日子,萬事平安,而且我也沒有落下功課。”

“呃……”錢逸群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為人師尊了,“乖。”

——做師父的,還應該說些什麽?

錢逸群仔細想了想自己的師父,終於放棄了,隻是補了一句:“繼續加油。”

顧媚娘頗有些失望,撇了撇嘴退到一旁。

錢逸群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好像成了眾人的領袖一般,一時難以適應,幹咳兩聲,道:“我還要趕回山海關去,諸位怎麽打算?”

“我總覺得這遼東要出大事,自然不能這麽早就走。”白沙開口道,“還要留下寫些新聞。”

錢逸群點了點頭,也不用問白楓的意見了。那位兄台一定是要保護自己兄弟的。

“我想跟在孫帥身邊。”蕭逸升突然道。

錢逸群沒想到孫承宗還有這樣的人格魅力,問道:“你怎麽會有這個想法的?”

“我也不知道,”蕭逸升摸了摸後腦勺,“隻是覺得在戰陣上殺敵十分爽快,每每經過一場廝殺,身子就輕快了許多。”

錢逸群意外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性格。”

“我也不知道。”蕭逸升頗有些無奈,“好像練了那個大威德金剛法門之後,心裏總有一股戾氣。”

“你們沒有練樂空雙運麽?”錢逸群脫口而出。

柳定定頓時臉紅起來。

蕭逸升倒是無所謂道:“練過,隻是練那個總是有些不盡興,所以後來就停了。”

“咳咳。”柳定定覺得這種私房話還是不要在這麽多人麵前說比較好。

“你看佛經裏說得很清楚了,”錢逸群當即引經據典,“原本這樂空雙運就是為了化解惡神戾氣而出現的法門。你現在靠殺戮來釋放這股戾氣,固然爽快一時,終究會走上入魔的邪路。要是可以不用樂空雙運,嘎巴那番僧何必不遠萬裏跑來找自己的明妃呢。你們還是得好好練練。”

“師弟說得有道理。”蕭逸升道。

柳定定看著眾人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再也坐不住了,道了一聲:“我去給你們端些甜湯。”轉身往外跑去。

眾人一陣竊笑。

“師父師父,要我幹些什麽?”顧媚娘急忙問道。

“你,”錢逸群一愣,“你就好好跟著大軍長點見識吧,有機會就存點玉清宗壇的香火值。”

說到香火值,符玉澤頭痛不已。說是讓顧媚娘存,最終卻還是落在自己頭上。他索性放開道:“師兄,你這玉清宗壇好歹也出些簡單點的任務啊,又是找靈石又是找靈根慧種的,誰有那些閑工夫。”

現在靈石和靈蘊覺醒者已經成了國家戰略儲備,不過玉清宗壇總不能等著皇帝送人來,也得自己動手尋找。這些物資最終會被狐族賺過去,誰讓人家現在又明顯的技術領先優勢。而那些覺醒者,卻是錢逸群神宵一脈的儲備弟子。

“這個嘛……”錢逸群沉吟不語。他考慮是不是讓符玉澤去幫忙搬磚,但又覺得這是朝廷的責任,自己不該這麽急急忙忙示好,以免讓官家養成了依賴、占便宜的習慣。

“道長!您回來了!小生這廂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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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章 孫衙內演說靈異事,有福人月下遇真仙(一)

孫鑰躬身行禮,久久不起。

錢逸群略有吃驚之餘,隻得上前扶起這位衙內,笑道:“孫公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乎?”

“勞道長過問,”孫鑰滿臉堆笑,“道長直稱學生名字便是。”

“那怎敢當。”錢逸群這一推辭,順便推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當得當得。”孫鑰連聲稱道:“當日在京師,道長說隻要小生學會了避塵決,就收納小生為徒……”孫鑰拖長了音,明顯是在等錢逸群接話。

“唔……我說過麽?”錢逸群一愣,再看孫鑰,卻覺得有些不一樣。此人原本隻是個普通書生,靈蘊未開,資質也在中平之下。如今仍舊沒有開啟靈蘊,身上卻多了一股道德之炁?

“孫公子莫非有奇遇?”錢逸群問道。

孫鑰咧嘴,隻是沒有笑出聲音來。他又朝眾人拜了拜,道:“小生此番北上,倒是真有奇遇。若非先生這般的神仙人物,必然是不能相信的。”

錢逸群請他進來坐了,命人招待,自己坐定之後方才道:“願聞其詳。”

孫鑰喝了口茶,一振衣衫,幹咳兩聲,就如市井中說書先生一般,朗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慢慢說。”錢逸群並不著急。其他眾人也是靜靜看著孫鑰,等著聽他故事。

孫鑰道了一聲“領法旨”,旋即沉聲演說起來:

“道長遠赴遼東之後,小生也辭別家裏,追隨父親北上。隻是路上有些雜事。去了一趟永平。那一日晚間,正遇月色橫空。碧天如洗,小生隻見素魄蟾光照映水中。如萬道金蛇來回**漾;又見遊魚戲躍於波中,宿鳥驚啼於樹上,清風拂麵,襟袖生涼……”

“咳咳,”錢逸群幹咳一聲,“還是長話短說吧。”

孫鑰拱了拱手,繼續道:“小生覺得一時萬念俱虛,如步空淩虛之樂。遣歸了隨從,獨自漫步。不知覺中。來到一處禪寺門前,旁有一人倚石而坐。我本見他形貌醃臢,是個叫花子,也就過去了。走了數步,突然尋思:我來來往往,從來未見此輩在此歇臥;今晚月色絕佳,獨行寂寞,就與他閑談幾句,何辱於我?故而就有又一步步走回去了。

“那花子是誰人?”錢逸群沒有興趣聽那些似真還假的誌異故事。聽到這裏已經想到了許多古老橋段,無非是個高人之類。

孫鑰也不知道與往來的士子說了多少回,此刻已然刹不住話頭,繼續道:“那花子見我回來。隻將我上下一觀,隨即將眼閉了。我也將花子一看,見他麵色雖然焦枯。那兩隻眼睛神光燦爛,迥異凡儔。當時心中就暗想道:這必然是個異人!便上前問道:‘老兄昏夜在此何為?’”

孫鑰說著。好像回到了那一夜故事之中,雙目失焦。頗為入戲。

錢逸群無奈,心中暗道:好在道人我有金華出世術,最不怕的就是浪費生命,你有本事說個十年八年我也聽你!

孫鑰繼續道:“那花子將眼睛睜開,答我道:‘我兩日夜水米未曾入口,在此苛延殘喘。’我道:‘老兄既缺飲食,幸我帶得在此。’便將小口袋取出,雙手遞與他。那花子接過,見有十數個點心,整張臉都笑開了花,念了聲‘阿彌陀佛!’連忙將點心向口中急塞,頃刻吃了個幹淨。

“他對我笑道:‘我承公子救命,又可再活兩天。’便將布袋交還於我,口裏說了聲‘得罪’,把身子往下一倒,就靠在石頭上睡去了。我笑他道:‘飽了就睡,原也是快活事。’隨叫道:‘老兄且莫睡,我有話說!’那花子被我叫不過,說道:‘我身上疲困得了不得,有話再遇著說罷。’說著又睡倒。”

錢逸群托著腮幫,純粹是當故事聽了。其他眾人紛紛換了姿勢,讓自己做得更愜意些,左右無事,紛紛猜測這叫花子是世外高人或是什麽報恩的山精水怪。

孫鑰又說道:“我用手推了他幾推,隻見那花子怒恨恨坐起來,罵我道:‘我不過吃了你幾個點心,身子未嚐賣與你,你若此囗咶噪我,與你吐出來何如?’我連忙道歉,又道:‘我見台駕氣宇異常,必是希夷、曼倩之流,願求問大道,指引迷途。’”

“呦,你竟然還有這般見識?”錢逸群笑道,心中不信:真人無相,豈是個肉眼凡胎的人能認出的?何況這位孫公子常常惑於小術,要說距離大道,恐怕比我還遠些呢!

“道長聽我說罷!”孫鑰亟亟道,“那花子說:‘我曉得什麽大道小道?你隻立心求你的道去,那大道自然會尋你來。’說罷仍舊睡去。我聽了這幾句,越發疑他不是等閑之人,於是雙膝脆倒,極力用手推他,說道:“弟子自幼好道,今日好容易得遇真仙,仰懇憐念癡愚,明示一條正路,弟子粉骨碎身也不敢忘老師的惠典!”

錢逸群哂笑道:“你怎麽不曾這麽求過我?”

孫鑰臉上一紅:“學生那也是一時間福臨心智罷了,不足一提不足一提。且聽下去嘛。”

眾人紛紛暗笑,心道:你還想讓厚道人收你為徒,現在將自己說得如何如何尊師重道,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萬一厚道人收了你,你日後能堅持如此麽?

隻聽孫鑰繼續說道:“那花子被我纏不過,坐起來,大怒道:‘這是哪裏的晦氣!’用手在地下一指道:‘揀起那個東西來!’

我隨他手指看去,卻是個死蛤蟆,拾在手裏一看,已經破爛,裏邊有許多蟲蟻在內。腥臭之氣比屎都難聞,又不敢丟在地下,問那花子道:‘揀起這物何用?’

那花子大聲道:‘將他吃了便是金丹大道!’

我聽了這話,半晌說不出一個字!隻是心裏打算道:若真正是個神仙,借此物試我心誠不誠,但是終身造化。假若他借此物耍笑我,我豈不白受一場穢汙?

不過我見過了厚道長,知道神仙人物真實不虛,故而又想道:世上那有個輕易渡人的神仙!就便是他耍笑我,我就吃了,上天也可以憐念我修道之誠!隨即閉住了氣,口對著蛤蟆一咬,起初還有些氣味,自一入口,覺得馨香無比。咽在肚內,無異玉液瓊漿,覺得精神頓長,麵目分外清明。

“你倒是不怕吃壞了肚子。”錢逸群插嘴道。

孫鑰嘿嘿一笑,又道:“那花子見我吃了,哈哈大笑說:‘此子可教矣!’笑問我道:‘子非孫高陽之子,名鑰字通之者乎?’我連忙跪倒,頓首道:‘學生正是。’

“那花子這才道:‘吾姓鄭,名東陽,字曉暉。當戰國時,避亂山東勞山,訪求仙道,日食草根樹皮八十餘年,得遇吾師東華帝君,賜吾大丹一服,通體皆赤,須眉改易;又授吾丹經一卷,道書三十篇,吾朝夕捧讀,極力研求,二年後始領得其妙旨。於是仗離地之精,吸太陽之火,複借本身三昧,修煉成道。上帝命仙官仙吏,召吾於通明殿下,奏對稱旨,敕封我為火龍真人。”

孫鑰說罷,偷偷去看錢逸群。

錢逸群已經正坐椅中,不偏不靠,麵色嚴肅。他原本並不在乎這故事是真是假,也不在意孫鑰到底是有什麽奇遇,反正這些都與他無關。然而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出場,竟然是火龍真人,這就不得不嚴肅一些了。

這位姓鄭名東陽的火龍真人,曾有一位知名的學生。

呂岩呂洞賓。

當年呂洞賓遊廬山遇火龍真人傳天遁劍法,受其指引得拜正陽祖師鍾離權為師。

……

“其實,”錢逸群輕聲道,“你是看了呂祖得蒙火龍傳授,拜入正陽真人門下的故事,自己編造出來的吧?”

“哪能如此!”孫鑰頓時激動起來,“道長怎能疑我!這故事能編,難道我身上的變化也是編出來的?”

這才是我想問的。

錢逸群盯著孫鑰。

孫鑰被錢逸群盯得有些發怵,別過頭去,又道:“火龍真人道:‘我看你向道雖誠,苦無仙骨,適才死蛤蟆乃吾爐中所煉換骨丹也。四九之日,即可移骨換髓,體健身輕,抵得上三十六年吐納工夫。’

“我當時不知怎的,心有所感,跪扒了半步,淚流滿麵,對真人道:‘弟子嚐念賦質成形,浮沉世界,荏苒光陰,即入長夜之室;輪回一墜,來生不知作何物類,恐求一人身而不得。奈茫茫滄海,竟不知何處是岸……”

“你直說真人是怎麽教誨的吧。”白楓都忍不住了,出聲打斷了自己好友的這番漫長無邊的表狀。

唉,連白芥子你都來拆我的台!殊不知,我這是說給厚道長聽的呀!事關入門大事,就沒人幫我一把麽!

孫鑰心中哀歎,暗惱交友不慎:奈何奈何,這還沒入門,就已經被當騙子看待了!

“芥子說的對,”錢逸群道,“你就直接說說火龍真人是怎麽點化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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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章 孫衙內演說靈異事,有福人月下遇真仙(二)

月光之下,山寺之前。錦衣公子跪坐階下,醃臢的乞丐坐在上首。

這畫麵若是被人畫出來,少不得刻在這禪寺之內,成為日後導遊口中的有一則傳說故事。

化身醃臢花子的火龍真人朗聲教諭道:“吾道至大,總不外‘性命’二字。佛家致虛守寂,止修性而不修命;吾道立竿見影,性命兼修。神即是性,氣即是命。

“經曰: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誠能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視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唯見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所無亦無,無無亦無,湛然常寂。

“蓋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有動之動,出於不動;有為之為,出於無為。無為則神歸,神歸則萬物雲寂。不動則氣泯,氣泯則萬物無生;耳目心意俱忘,即象妙之門也。故對境忘境,不沉於六賊之魔;居塵出塵,不落於萬緣之化。須知神是氣之子,氣是神之母;如雞、卵須臾不可離也。

“你看草木根生,去土則死;魚鱉水生,去水則死;人以形生,去氣則死。故煉氣之道,以開前後關為首務;二關既開,則水火時刻相見,而身無凝礙矣。”

孫鑰拜服在地,顫聲求問道:“懇請仙真憐憫,傳我開關之法。”

火龍真人微微一頓,旋即又道:“當運氣時,必先吐濁氣三口,然後以鼻尖引清氣一口,運至關元;由關元而氣海分循兩腿,下至足湧泉;由湧泉提氣而上至督脈。由督脈而泥丸,由泥丸而仍歸於鼻尖,此謂‘大周天’。

“上下流行,貫串如一,無子午卯酉。行之一時可,行之一晝夜可,行之百千萬年無不可也。此中有口訣,至簡至易,彼輩老死參同契等書者,究何益哉?”說罷。火龍向孫鑰耳邊授了幾句話。

孫鑰心領神會,頓首拜謝。

火龍真人又道:“金丹一道,仙家實有之。無如世俗燒煉之士,不務本原,每假黃白術坑人害己。天下安有內丹未成,而能成外丹飛升者?故修煉內丹。必須采二八兩之藥,結三百日之胎,全是心上工夫。坐中煉氣,吞津咽液,皆末務也。

“隻要照吾前所言行為,於無中養就嬰兒,陰分添出陽氣。使金公生擒活虎,姹女獨駕赤龍;乾夫坤婦而媒嫁黃婆,離女坎男而結成赤子。一爐火焰煉虛空,化作半絲微塵,萬頃水壺照世界,形如一粒黍米;神歸四大,乃龜蛇**之鄉;氣入四肢,正鳥兔鬱羅之處;玉葫蘆進出黃金液,紅菡茗開成白玉花;際此時超凡入聖,而金丹大道成矣。

“然此時與汝言。汝也領不出來,必須躬行實踐,進得一步,方能曉得一步。雖如此說,而密竅亦不可不預知矣。”遂傳與安胎采藥。立爐下火之法。

孫鑰一一存心苦記,領受仙言。

火龍真人從身邊取出小葫蘆一個,木劍一口,付與孫鑰道:“此葫蘆亦吾鍛煉而成,雖出於火,卻能藏至陰之氣物。於你日後必有用處。”遂說與如何收法。又道:“木劍一口,長不過八九寸,若迎風一晃,可長三尺四五。此劍乃吾用符咒煉製,能大能小,非幹將莫邪之類所能比其神化也。授你為異日拘神遣將逐邪之用。”

孫鑰頓首收謝。

真人又道:“山行野宿是出家人本等,奈何你學道日淺,一遇妖魔、厲鬼、虎豹、狼蟲,徒傷性命。”說著,再從懷中取出一物,圓若彩球,紅如烈火,大小與丸相似,托在掌內,旋轉不已。

“此寶名為雷火珠,係用雷屑研碎,加以符籙,調和為九。吾日日吸太陽真火,並離地棗木貯於丹爐之下焚燒,合此三火。鍛煉一十二年,應小周天之數,方能完成。吾實大費辛勤。此寶不但山海島洞妖魔經當不起,即八部正神、普天列宿被他打中,亦必重傷。用時手擲去,便煙火齊響,如同霹靂,隻此一枚。汝須小心收藏!”

孫鑰歡喜過望,連忙小心翼翼收了起來。

火龍真人又道:“昔吾東華初遇時,止授我火丹一丸,修道書十三篇,風火劍二曰;今我初遇你,即付以至寶,皆格外提拔。本擬再遲三五十年度你,因你以少年大富貴能誌心求道,又怕你為異類傷了性命,故早度你幾十年。吾門下還有幾個弟子,有列大仙位者,有相隨一二千年成地仙者,他們哪一個能得我如此青目!”

孫鑰連忙頓首拜謝,觸地有聲。

火龍真人等他謝過,這才道:“你從今後,要步步向正路走,若一事涉邪,我定用神火焚汝皮,迅雷碎汝骨,決不輕恕!汝宜凜之,慎之!”

“多謝恩師點化……”孫鑰拜道。

“吾非汝師,”火龍真人搖頭道,“汝師眼下正在遼東翻天倒地鬧得不亦樂乎呢!可速去投他,或有機遇,也可名注丹台,南宮列仙。”說罷抬手指地,大地頓時裂開。他挺身縱躍,沒入縫中,土地旋即複合。

孫鑰看得目瞪口呆,暗中欣羨:我將來有此神通,也就不負此生了。

他於是對著那塊被真仙靠過的大石,誠誠敬敬拜了四拜,撩起衣袍坐下,將真人秘授的口訣並修煉次第,努力回憶,從頭暗誦,直到一字不差,方才起身北上。此時他卻不還知道真人說的那位“師尊”到底是何人,隻是相信他既然將遼東鬧得天翻地覆,必然不會是無名之輩,隻要到了遼東,自然能拜入其門下。

火龍真人拉的關係,誰能不給幾分麵子?

直等孫鑰到了遼東,很快就聽說了關外最為瘋傳的故事——厚道人開設玉清宗壇。後來又聽說了玉清宗壇出手救國,就連厚道人都去了大淩河。如此一來卻讓他有些擔心,生怕厚道人這樣的神仙不給火龍真人麵子。

……

“火龍真人的麵子還是得給的。”錢逸群聽了孫鑰的解說,心中暗道:即便不是真正的火龍真人,能有這般手段也不是等閑之輩。唉,如今玄門風氣真是糟糕,你就算是真的火龍真人,也該用個凡俗名號呀。譬如我那恩師,誰見他到處說自己來曆非凡了?

“啊!”孫鑰喜出望外,當即跪倒在地:“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拜師才肯拜一拜,真是小氣……”顧媚娘在一旁酸溜溜說道。

孫鑰此刻樂在心頭,哪裏去跟個小姑娘計較,當即跪倒在地,不拘數目地磕起頭來。

“行了。”錢逸群抬了抬手:“你既然得了火龍真人傳授,先照此修行下去便是。”他又道:“那木劍葫蘆和雷火珠,且讓我看看。”

孫鑰稟明是在住處,並沒有帶在身上,當即派人去取。錢逸群既然收了這個徒弟,也不能當是撿來的,命人找了個玉鉤洞天出品的乾坤袋,先給孫鑰用著,等日後有機會了再換大的。

孫鑰自然是興奮不已,又是一番叩拜。

不一時,火龍真人所傳的三件寶貝已經送到了錢逸群手中。

錢逸群一一看過,那葫蘆木劍果然不是凡品,皆是靈蘊非常的仙家之物。姑且不說那高人是否真乃火龍真人,但憑隨手贈出這兩件寶貝,便也不算墜了“火龍真人”的名頭。他又拿起那丸雷火珠,隻見珠子上靈光**漾,層層分明,雷火之炁洋溢,隻是看看便知道其中威力必然不弱。

“咦!”

錢逸群突然驚訝一聲,眼前景象似乎扭曲起來。那雷火珠上靈光紛紛遊離,一道道浮光在空中描繪下雲籙光符,步步清晰,竟然是這雷火珠中煉化咒訣。

“這雷火珠,原來是給我的啊。”錢逸群慨然長歎。

“自當奉於師尊。”孫鑰以為錢逸群想要,連忙表明態度。

錢逸群搖了搖頭,將手中雷火珠放回盤中,連同木劍葫蘆一同還給了孫鑰。他見孫鑰一臉茫然,隻得道:“那位火龍真人,借你之手,將這雷火珠送到我麵前,是想讓我多造一些出來,否則也不會跟你說這珠子的造法了。”

孫鑰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徒兒就說嘛,那些‘太陽真火’、‘離地棗木’,跟我說了也是白說。不過師父,那位真人說還要咒訣煉化……”

“嗯,”錢逸群點了點頭,“我看得見。”

煉化六魄之後,有些人便能顯現出神通來。這也算是步入了神通境界,成為這個世上有數的高人。然而錢逸群問過壺中子等人關於神通的威力,結果卻讓人失望。人人的神通並不一樣,而要如百媚圖中那些異術一般實用的,卻是萬中無一,甚至十分雞肋,幾乎可以無視。

壺中子的神通是感應,對於他學推衍之術頗有幫助,這已經算是千載難逢的際遇了。其他如青鋒道人的‘寒暑不侵’、將岸的‘自警’,完全可以無視。而錢逸群的神通卻是罕見,任由道友如何測試,自己如何探索,都難見真容。

當日青鋒道人還開玩笑說:“若是個大肚漢的神通,那可真不用擔心會迷於神通不能自拔了。”

而現在,錢逸群很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神通:透析。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40
五十章 孫衙內演說靈異事,有福人月下遇真仙(三)

一層層咒訣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他眼前,通透明晰,毫無隱瞞。這種自然而然的反應,除了神通還能是什麽呢?不過從那木劍和葫蘆,以及自己身邊的法寶來看,這神通還是有所局限,過於高端的法寶還是無法看得通透。

——不過,或許也是我自作多情,那火龍真人如何知道我的神通就是透析煉化咒訣呢?

錢逸群暗自自嘲,猛然間又想:或許他就是知道……這天下高人到底有幾多,又高到何種地步,實在是讓人敬畏。

心中一念到此,那句惡狠狠的“神火焚皮,迅雷碎骨”也不像是單純警告孫鑰的話了。

錢逸群心裏一個機靈,又想道:若是那位高人真是借孫鑰傳話,關於金丹大道的那段恐怕值得試試。

道門秘法之中,金丹、符籙、劍仙一向是聲名遠著。其中以符籙最廣,金丹最難,劍仙最隱。錢逸群跟著師父修行,並沒有學到真正的“法”,而是日日夜夜浸潤在“道”之中。正是火龍真人所謂的“種種有為出於無為”的根本所在。

雖然後來從憶盈樓中學了劍術,也領悟了前人的劍意,借著誅仙劍的一分劍氣還能散發出殺人的劍氣,然而這些都不是劍仙修行之法,仍舊屬於“術”中一流。

——論說起來,我還真沒係統地修過法啊!

錢逸群仔細回憶了一番自己的求道過程,要麽是從道中做功,要麽就是學習玄術,正缺了中間“法”的那段。也因為少了這個法,使他的術難以進乎於道。各個散亂,難以融匯通達。

而現在,一套金丹大法的總綱就放在錢逸群麵前。

對於孫鑰來說,這總綱其實沒有半分用處,雖然看似說得通透。乃是最上一乘修行秘法。然而卻因為此法過於上乘,以至於根器不足者完全不能持用。

錢逸群卻沒有這個問題。他已經製約六魄,身中三毒幾乎消滅,六欲極難再起,一旦入於靜中,自然觀心。加上長年累月采食聖境中的天地靈珍。皮囊之中並沒存得多少雜質餘毒。

錢逸群牢記火龍真人所傳丹法總綱,加上之前熟讀道經之中的丹學秘要,進入翠巒聖境,入圜打坐。

自行火龍法百二十日上,錢逸群便覺得炁穴顫動,連續七日不止。心中暗道炁機已至。這時節便是第一險關,許多修士不得明師點破,常以意念去助它。殊不知內丹之中,意念為活火,判分文武,一旦助過,便則火上澆油。鍋空鼎爛。又有一群人,誌心清虛,對此視若不見,結果神氣渙散,丹苗流走。

錢逸群人在恍惚之中,仿佛聽到師父的聲音渺渺難尋,又靜了數日,方才聽清是“勿助勿忘”四字。這說的是至理真言,但其中火頭卻難以明白分說。錢逸群自行體悟,卻是道緣深厚。闖過這關。

直到了第九日上,炁機積蓄充沛,衝尾閭至命門,連連七八次,過命門後在夾脊止住。然後回至炁穴,仍然顫動不止。

又過了三日,這炁機將夾脊一舉衝過。錢逸群頓覺一股熱浪由夾脊直衝後腦,如此持續了一月有餘。終於有一天,腦後突如雷鳴,頭骨片片裂開,眼前隻見白茫茫之景象,通體濕透,熱浪盤旋於百會,至祖竅分兩股經雙眉繞耳後聚於重樓,順任脈複聚於炁穴。

這一係變化,隻是頃刻之間完成,完全沒有時間概念。

錢逸群長籲一口氣,睜開雙眼,身周霧氣繚繞,如若仙真。他內視膻中,不知什麽時候,第七魄已經煉就,此刻不再是七枚滾圓的銀珠,而是摶成一團,成了一顆金光閃爍,氤氳繚繞的金丹。

“所謂自然而然,原來如此。”錢逸群站起身,渾身骨節喀拉作響,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動過。然而身中神炁充足,血脈暢通,沒有半點麻痹困頓之感。

錢逸群出了翠巒聖境,人間喧嘩頓時闖入耳中。他六感明銳遠勝常人,若是心中但凡有半點不靜,便會被這些雜音牽扯,心生煩躁,由此而生嗔毒。往日隻能以清心鍾來自警自醒,如今卻能夠逆來順受,任它狂風暴雨,心中一片明月清風。

“恭喜道友!”見錢逸群出來,外間正與諸人說話的壺中子突然停下話頭,起身打躬道賀。

其餘眾人再看錢逸群,也是覺得這位先生與之前大為不同,隻是卻不知道這不同在何處。白沙有摩訶薩天眼,運起金光看去,卻見錢逸群胸中五炁繚繞,金丹內結,驚訝道:“厚道長這片刻功夫,便結了金丹?”

錢逸群微微一笑,尚未說話,孫鑰突然叫道:“師父,你可是凝練了七魄,已經到了至人境界!?”

之前外堂眾人正在說的便是功法境界之事,此刻見錢逸群出來大不一樣,自然拿他當了標本模特。

錢逸群微微一愣:“什麽至人?”

他當然記得莊子所謂的至人,卻不記得自己曾給馮夢龍出主意,以常人、賢人、真人、至人、聖人為區分。這事對馮夢龍來說不過經年,對於錢逸群這種常在亂時間世界中的人而言,卻是十餘年前的一朵小水花。

甚至可能連水花都不算。

孫鑰當即取出一本《墨憨齋誌異》,上前展卷,指對錢逸群道:“師父您看,這裏寫著的,煉化了七魄,便是至人之屬。”

錢逸群接過《誌異》,往前翻了一頁,見文章標題是《修真五等論》,便細細挨著讀了下來。作為心無雜質的至人,錢逸群果然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貌似隨手一翻,便已經將全文記在了腦子裏。

“這說得雖然有道理,但是沒意義。”錢逸群將書還給孫鑰,“照他說的,煉魄者始為真人,道人我在真人境界就已經跟那些結就聖胎的聖人們周旋了,這怎麽算?”

“師父到底是天地之間的異數。”孫鑰將書握得緊緊的,又道:“對於尋常人而言,修為越高,能修的術也就越厲害,還是可以參考一番的。”

錢逸群不置可否,對壺中子一笑:“將岸師兄呢?怎不見他。”

“他馬上就到。”壺中子笑道。

果然,這邊話音未落,那邊地下隆隆作響,由遠而近,須臾間一個道人從地下鑽了出來,甫一見錢逸群,便哈哈大笑,打躬作禮道:“恭喜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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