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562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21
十一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二)

狐狸的憂慮自然有它的道理。

它曾與一位十分有成就的道友並肩走過一世,然而那位道友在最終關頭,卻認為替這上古靈種重塑靈體屬於悖道之舉,讓狐狸好不遺憾。如今錢逸群越來越像個道者卻不似術士,這無疑觸動了狐狸潛在的那根心弦。

對於狐狸來說,錢逸群隻習法術不修道德,就無法幫助自己重塑靈體。但若是道德太過精深,很有可能世界觀就變了。

華夏自古有“苟富貴莫相忘”的老話。事實也證明,富貴了的狗,經常會單方麵忘記這句話。

錢逸群不知道狐狸的所思所想,見狐狸不說話,反倒以為自己沒有秉持“無言之教”的祖訓,話太多使得狐狸失望了,連忙暗中反省,等老鹿吃飽了就默默翻身上鞍,回吳總兵府上。

現在白楓、白沙,符玉澤和阿牛夫婦都還住在那裏。

“從消息傳來到到現在,恐怕皇太極已經快到大淩河城下了。”錢逸群道,“我會騎著老鹿先行一步,給守軍送去糧食和火藥、大炮。符少,你辛苦一趟,坐船去趟山東吧。”

“去山東幹嘛?”符玉澤裝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暗中卻道:這回一定要替媚娘一口氣要到三萬香火,否則這打白工的日子就沒完啦!

“朝廷前兩年從澳門,唔,他們叫蠔鏡,反正就是從葡萄牙人手裏買了幾尊弗朗機大炮,準備拆開研究一下,到現在才走到山東。”錢逸群無奈道。“你去幫忙畫幾道符,快些運到北京。”

“這個啊!”符玉澤摸著下巴。滿臉糾結,“好累的活啊!再說我們天師府道士有忌諱。不能跟火炮惹上關係啊。”

“給媚娘五千香火。”錢逸群道。

“這個,我還是喜歡在遼東殺韃子啊!”符玉澤仰起頭,盯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網,掩飾自己的偷笑。

“一萬點香火。”

“師兄,”符玉澤垂下頭,“反正你遲早要收了媚娘的,何必為難她呢?就給個三萬五萬的嘛,你又沒什麽損失。”

“誰說我一定要收她?”錢逸群臉上一板,“一萬五。你還得順路去趟泉州,那兒有四萬斤黃銅,一並運到京城。”

“師兄,你這就不厚道了!”符玉澤彈了起來,“這從山東區泉州是順道麽!這、這、這是坑爹啊!”

“咦,你都學會說坑爹了?”錢逸群不知道自己什麽說漏了嘴,笑道,“那我大方一些,給媚娘兩萬香火。你把事辦得漂亮點。”

符玉澤還要再說,錢逸群麵帶微笑道:“要不然你就留在遼東殺韃子好了。唔,對了,早上我收到了張天師的來信。他說不日也要來山海關,順便還要考校你的功課。”

“噫!拿我師伯嚇唬我!”符玉澤不屑道,“道人我修行大進。還學了高深符法,才不怕師伯考校!話說。我能用神行陣過去麽?”

錢逸群心中暗笑:你還敢嘴硬說不怕?不過他臉上卻是嚴肅了許多:“我會與九娘娘打好招呼的,你能用就用。”

“還有乾坤袋。我要狐族的那種裝山寶貝。”符玉澤一直用的都是正統的袖裏乾坤,這種法術千年來沒什麽改進的話,容量不會比一個竹籠大。見楊愛都有了容量極大的袋子,他早就心裏極不平衡了。

“師弟,狐族有這麽好用的寶貝為什麽不多要點呢?”柳定定也開口道,“你看你師兄還要拖著這麽沉重的棒子到處走。”

“我倒沒什麽關係……哎呦。”阿牛剛說了一半,瞬間就被老婆重重掐了一下,“我肉厚,沒傷了你的手指吧?”

錢逸群見兩個臉皮厚的都已經說了,估計白楓也隻是不好意思。當他望向這個被自己坑了一把寶劍的儒生,後者一句話沒說,臉上卻已經紅了。

“你不用羞澀,我知道你也想要來著。”錢逸群道,“不過我跟以琳是自由戀愛一見鍾情,不是倒插門的贅婿啊,哪裏能動不動就問丈母娘家要東西?她們的東西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對吧?依我看,你們幾個的乾坤袋,還是得落在朝廷身上。第一,朝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拔根毛下來就夠咱們吃兩輩子的了。第二,朝廷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你們容易出頭,隻要立下大功,幾萬丈的錦緞算什麽?說不定還能列土封侯呢。”

“我等聖門子弟,自然該為國效力。”白楓點頭道,“至於封賞與否,那是朝廷的事,不該我們議論。”

死要麵子!

錢逸群笑道:“白芥子真忠義之士,小道佩服。”

“我也跟你去殺韃子麽?”阿牛什麽都不在乎,對他來說殺誰不是殺?這麽多夥伴都要殺韃子,那顯然是韃子該殺。

而且,總提著杆一百三十斤重的棒子,的確不太方便,過橋的時候都擔心是不是會壓垮橋麵。若是再用輕身符的話,卻又感覺太輕不趁手,真是為難。

“你們跟著援軍過來吧,我自己走更快些。”錢逸群道,“而且我總覺得還有另一樁緣分等著你呢。”

“什麽!他還要娶小妾不成!”柳定定橫眉怒目,宛如金剛臨凡!

阿牛碩大的身軀,打了個哆嗦。

錢逸群本來想解釋一句,突然覺得這種場麵充滿了喜感,微笑不語,竟連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

崇禎四年,八月初三。

祖大壽站在大淩的城牆上,看著城下大淩河奔騰不息。

這條八百裏長的河流,從蒙古人的地盤發源,從西而東到義州之北,然後改道向南,注入渤海。

這條河在二十年前還隻是一條尋常的河流。不為明軍所重視。

那時候,祖大壽還很年輕。隨軍駐紮在沈陽。

那時候,建虜想保住赫圖阿拉都困難。更別說威脅沈陽了。然而短短十幾年功夫,遼東已經盡入建虜之手。

自從丟了廣寧,其實大明就已經不再占有遼東的一寸土地了。

大淩河堡,已經最東麵的堡壘,在遼東巡撫的治下,卻是屬於遼西的土地。

“大帥,”副將何可綱踏著沙沙的腳步聲走到祖大壽身後,“前方探馬回報,虜酋七月二十七過了遼河。八月初一果然兵分兩路。一路由貝勒德格類、嶽托、阿濟格率兵兩萬,經義州屯住於錦州和大淩河之間,切斷錦州與我們聯係。虜酋皇太極親自率大軍經黑山、廣寧從正麵壓向我大淩河城。”

祖大壽點了點頭,微微笑道:“看來那些蒼蠅一樣的遊民,還是有些用處的。”

何可綱笑了笑,道:“雖然搞不懂這些人到底想在遼地幹些啥,不過看起來倒是幫了咱們的忙。”

“烏合之眾。”出身遼東豪族的祖大壽根本看不起這些遊俠兒,隻是秉著同族的麵子上,給予一些方便罷了。

何可綱也笑了。在他看來。這位五十二歲的大帥其實已經大為改變了對這些烏合之眾的看法,因為就在不久前,大帥還在認真考慮如何從肉體上解決這些在遼地奸殺擄掠、無惡不作的漢人蒼蠅。

遼地實在太大了。

大到了江湖俠客們以為跳出了王法的管束,隨便幹什麽事都沒人來管。他們本身又是衝著殺人而來。那麽無論做出什麽事,都不會讓人覺得意外。

實際上,若是他們仍舊遵紀守法恪守良心道德。這才讓人意外。

“虜醜披甲士不過五萬,其他都是輔兵和民夫。”何可綱道。“其中蒙古旗軍數量不少,但並不是鐵了心要跟女真人走。”

“我就說那個林丹汗腦袋被驢踢了。”祖大壽用力一拍牆垛。“信黃教信得好好的,偏要去信什麽紅教!這下好了吧,喀爾喀部馬上就投奔建虜去了!”

“就是啊,信啥不都一樣麽?難道神佛還真下凡來給你打仗賣命不成?”何可綱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喀爾喀人腦袋也有坑,不管插漢兒信什麽,不都是拜一個佛爺麽?他們好歹還是同族人,怎麽就投奔世仇去了呢?”

祖大壽長歎一口氣,道:“這幫韃子,沒法說。”

何可綱頓了頓,道:“不過這回山海關反應倒是不慢,老大帥絕不會坐視。”

“說起來,”祖大壽苦笑一聲,“要不是那些遊俠兒發了癲似的送來糧草,大淩河城最多支撐四五天,根本等不到援兵。”

“不過火藥和大炮還是太少了。”何可綱歎道。

“我當年跟袁帥守廣寧……”祖大帥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指向河岸對麵高高揚起的蔽天灰塵,道:“來了。”

大淩河堡據守在大淩河穀中央,要想西南而下山海關,勢必得拔掉這顆釘子。當這漫天塵土掀起之時,晴朗無雲的天空瞬間黯淡下來。

祖大壽命何可綱敲響大鍾,召集起戰兵,臨城而立,大聲道:“你們看到這漫天的兵塵了麽!這是建虜的鐵騎!”

眾人散發出一陣悲哀的氣氛,照這些老行伍來看,如此之高的兵塵起碼有十萬以上的兵馬。

在十萬人麵前,大淩河的確就是一枚釘子,無論是拔掉還是踩進去,都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們怕了!”祖大壽高聲吼道,“他們害怕了!”

眾人迷茫地看著自己的統帥。

“他們明明隻有兩萬人,卻裝出五倍的陣勢,這是他們膽怯了!”祖大壽的聲音如同炸雷一般在眾人耳中炸響。

“山海關已經知道了虜醜來犯的消息,咱們要做的就是堅守此地,等老大帥的援兵一到,兩相夾擊,再殺他個虜酋,覓個封侯!”祖大帥器宇軒昂,粗糙而寬厚的手掌重重一揮,帶起身後猩紅的鬥篷,獵獵作響。

“殺個虜酋,覓個封侯!”萬千關寧鐵騎嘶聲怒吼,頓時殺氣盈天,滿城沸騰。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21
十二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三)

從山海關到大淩河的官道可謂殘破不堪。

當年明軍占據優勢的時候,女真人總是偷偷毀路,拖延明軍的進攻。

現在建奴占了上風,輪到明軍消極的放任官道廢敗。雖然這樣增大了增援和運輸的難度,但女真人衝過來的時候也會遭到點麻煩。

如今在這條官道上,時常可以碰到原始森林侵占路基的情況。不屈的樹木一步步地蠶食官道的地基,最終兩廂會師,連成一片。好在這種稀疏的樹林並不能阻礙人類的前進,幾乎一眼能夠望穿,就算是再謹慎的將軍都不會擔心這裏有伏兵。

兩個身批獸皮的男子湊在一棵樹下,其中一個輪著黝黑的鐵鍬,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另一個年長的男子從腰間的皮囊中掏出一把不知什麽動物的碎骨,白花花地灑在坑裏。

兩人同時摘下了厚重的毛皮帽子,露出一頭紮滿了小辮子的長發。那辮子油汙汙一片,就像是從未洗過一般。

兩人跪在坑邊,空中念念有詞,然後以五體投地的虔誠禮拜,結束了這次小小的法事。

年輕人再次掄起鐵鍬,用土覆蓋了這堆白骨。

等幹完了活,年輕人扔掉了手裏的鐵鍬,靠著樹坐在地上,道:“叔,你說這能困住漢人巫師麽?”

“那個叫道士。”年長男子也坐了下來,“若是不知道本門秘訣,誰都別想走出俺們這山魈迷魂陣!”他輕輕用帽子扇了扇,好像是為了說服自己。又道:“哪怕那道士再厲害,也不可能直接跟咱們的山神鬥法吧。”

“叔。”年輕人道,“這陣真有這麽厲害麽?”

“那是當然!”年長男子做出一副威嚴受到傷害的模樣。“當初俺師父就是用這陣在薩爾滸困住了十幾萬明兵!那可是咱們女真人生死存亡的一戰啊!當時先汗隻有六萬人馬,這還包括老弱婦孺呢!明軍可是派了四十萬人來打咱們!”

年輕人聽得無比憧憬,道:“叔,那、那道士進了陣,會發瘋不?”

年長者輕輕拽了拽自己的發辮,沉思片刻道:“聽說他挺厲害的,否則王爺也不會專門來請咱們出馬。俺估摸著,他大概能扛住一時片刻,不過最多也就是兩個時辰。肯定得在裏麵嚇尿嘍!”

“他會看到啥?”年輕人饒有興致地湊上前問道。

“啥都有可能。”年長者道,“怕啥就來啥,妥妥地。”

“那是咋回事呢?”年輕人疑惑道,“咱就埋了點雞骨頭、貓骨頭啥地……”

“犯渾呢!”年長者出手如電,打在那後生腦瓜上,“得說鳳骨、虎骨!啥都不懂還瞎咧咧……”

年輕人頗為委屈,正要分辯,隻覺得按在地上的手微微一顫,遠處傳來一陣啪嗒啪嗒的蹄聲。

“躲起來!”年長者一抖身上的獸皮。拉著侄子跳進了早前挖好的隱蔽坑,順手扯過一塊土黃色的布,上麵還鋪著一些殘枝。

很快,一頭肥碩的大角鹿從官道盡頭奔馳而來。它嘴裏吐著白氣。足下生風,就算是最好的戰馬也未必能跑得贏它。厚重的蹄子落在堅實的土地上,在發出悶重聲音的同時。給大地烙上了一個個“到此一遊”的標記。

“停!”錢逸群出聲叫道,“老鹿。停停。”

這一聲叫,叫得坑裏的兩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再厲害的陷阱。若是獵物不踩進去,那就等於沒有。

“老鹿,這林子不密,但是枝枝葉葉的,掛住你的角就不好了,你先進曈爐吧。”錢逸群保證道,“我保證穿過這片林子就放你出來!”

老鹿看了看林子,跺了跺蹄子,終於同意進入曈爐之中。

錢逸群收了老鹿,摩挲了曈爐上的狐、鷹、鹿浮雕,將曈爐納入了金鱗簍裏。手中晃起清心鍾,在震鈴的加持下,飛身朝林中掠去。

靈猿騰挪身法正適合在這種環境下行進,清風鼓起了寬敞的玄色道袍,讓錢逸群看起來就像是一隻碩大的蝙蝠。

布下迷陣的叔侄倆從窺視孔裏盯著錢逸群,十分眼饞那個能夠收納坐騎的寶貝。他們在屯子裏是薩滿是巫師,在野外卻也是獵人。如果有這麽一個寶貝,豈不是可以帶著狗無聲無息地包圍獵物麽?

“叔,等會那個寶貝能給我麽……”年輕人承不住氣,開口問道。

“噓!”年長者斥道,好像是怕驚動了正在飛速前行的道士,卻又像是不舍得給侄子寶貝。

年輕人捂了捂嘴,盯著錢逸群的聲音,心中暗道:真是好本事,飛起來這麽好看……可惜了,你本事再大,也得栽在這兒!

這一刻,少年人竟然起了憐才之心,雖然還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憐”的是誰。

錢逸群感覺到了兩道目光射在自己身上,但是想想可能是山中獵戶,或者壓根就是某些小動物,不需要自己停下腳步耽誤路程。他雙腳用力在樹上一蹬,人已經再次斜彈出去。

“叔……”少年輕輕拉了拉身邊的長輩,“他這好像不是中了迷陣啊……”

年長的薩滿死死盯著錢逸群,最終目送錢逸群出了這片林子,重新召喚出大角鹿,絕塵而去。

兩人從隱蔽坑裏爬了出來,麵麵相覷。

“叔,咱們陣沒布好麽?”年輕人疑惑地看著他叔。

“不可能……”薩滿拽著自己的辮子,痛苦道,“山神明明已經回應我了!”

“叔,那是他本領高麽?”少年人看著漸漸回落的塵土,滿臉向往道。

“嗯……”中年薩滿很不情願的應了一聲。

“那咱們能當道士麽?”少年滿懷期冀的望向他叔叔。

答複是……

“打死你個忘本的兔崽子!”

……

錢逸群被狐狸陰了一手,吃下了山魂,能破所有的“惑”。

原始的山魈迷陣隻是借用動物骨頭蓄積的陰邪氣。讓人產生一定的幻覺,屬於虛陣。人數越多。這幻覺的力量就會越大。

錢逸群此時隻有一個人,而且修煉了金華出世術之後。陽氣充沛,再加上有山魂破惑。別說這兩個半吊子薩滿設計害他,就算是那個坑了十萬明軍的老薩滿過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錢逸群離開。

唔,也可能因為老薩滿法力高強,布下的迷陣驚動了錢逸群,最終會被錢逸群挖地三尺從隱蔽坑裏拎出來,痛痛快快給上一刀,甩在野地。成為腐食動物的晚餐。

……

“叔,前麵還有人攔他麽?”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叔侄兩人都累得氣喘籲籲,背靠在大樹上休息。

“有,”中年薩滿平複了呼吸,“是喀爾喀的幾個巫師,說是曾受過長生天的眷顧。”

“他們有什麽本事?”少年好奇然道。

“天知道。”中年薩滿不以為然道。

遠方隱隱傳來一聲狼嚎。

“叔,好像有狼來了……”少年靠著樹站了起來。

似乎為了表達不滿,林中又刮起了一陣腥風。

腥風中夾裹著虎嘯。

中年薩滿看了看自己挖的隱蔽坑。又看了看自己現在的位置……

“是咱們跑迷陣裏了……”中年薩滿咽了口口水,猛地叫道,“快上樹!”

……

錢逸群縱鹿狂奔沒多久,隱隱聽到身後傳來呼喊聲。

那聲音卻不是自己能夠聽懂的漢語。猜測是越境過來的女真獵戶或是敵軍探馬。想想自己還要趕路,厚道人自然不會將寶貴的時間耗費在這等事上。

隨著太陽的西落,錢逸群的身影被夕陽漸漸拉長。奔走一天的勞累從身體中湧了出來。讓他不得不放緩速度,準備帶著老鹿進翠巒山過夜休息。而且狐狸和山鷹也被關了一天。該放出來讓它們透透氣了。

雖然它們在曈爐裏完全沒有時間概念,隻是過了一瞬而已。

就在錢逸群準備過夜的時候。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排怪物。

這些怪物長著鹿角,身上披著狼皮,胸前還有四對金光閃閃的銅盤……錢逸群運起草木之心,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人穿著獸皮和鹿角帽。這些人手中還持著馬腿骨做成的骨杖,輕輕在地上點著節拍。

錢逸群翻身下鹿,停在遠處,召喚百媚圖之中的中行悅。

中行悅在匈奴生活了四十年,可以說是當之無愧的草原通。

“他們是薩滿,”中行悅,“在匈奴也叫做‘博’。”

博的地位十分高崇,因為他們代表了長生天在地麵上的聲音。從匈奴部落一直到蒙古帝國,博教都是草原上的國教。成吉思汗也是個虔誠的博教徒,這個汗號也是名叫闊闊出的博敬獻給他的。

可以說成吉思汗能夠統一蒙古,與他受到了博的支持密不可分。同樣道理,成吉思汗死後,蒙古帝國陷入分裂的暗流,也是因為很多蒙古部族忠於博和長生天信仰,並不願服從成吉思汗的子孫。

直到喇嘛教東進,博教被趕出了蒙古貴人們的階層,成為民間的巫師。

到了俺答汗時代,甚至發布了《衛特拉法典》,宣布博為非法,要予以殺戮清除。

如今能找到博的地方,也就隻有蒙古的東北部了。

看來這些人需要尋找一個強力的後盾,好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讓法脈延續下去啊。

錢逸群看著這一排站開的十個人,感覺他們更像是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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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四)

“還是先吃飯吧。”錢逸群念頭一動,進了翠巒山。

作為一個被四聖天青睞的道人,錢逸群已經習慣了這種不公平的競爭。他可以在翠巒山裏開夥造飯,然後打坐入靜,休養得氣定神閑,仔細與狐狸、中行悅分析了對手可能會祭出的絕招,然後再精神抖擻地出來應戰。

而對手,隻能孤寂地站在夕陽下,任由傍晚的冷風吹過臉龐,心中充滿了疑惑和焦慮:那道人怎麽還不來呢?

應該不需要上去客套什麽了吧?

錢逸群獨自出了翠巒山,以平穩的步速行了一裏路,來到這十個草原薩滿麵前。這些薩滿很有經驗地分散開來,兩翼各是三個人,留下中間四人,像是此戰的主攻手。

他們看著錢逸群過來,省略了驗明正身的環節,吟唱起草原上的巫歌。外圍六個薩滿,開始跳起了祈神的舞蹈。

中間的四個薩滿,以最快的速度牽引生魂上身,一切都和中行悅說的一模一樣。

這種古老的巫術,兩千年都沒有什麽進步。

錢逸群心道:這種巫術果然有時限,否則他們也不用等我過來才準備。唉,這種時候是多麽脆弱啊,直接一劍就能取他們性命。還沒好麽?

“我動手咯!”錢逸群高聲叫道,拉出一條殘影,衝入虛空之中。

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的,節隱劍已經閃爍著青藍色的浮光,刺向體型最碩大的那個薩滿。

那薩滿發出一聲熊吼,嘴吻已經突了出來。張開厚重的手掌拍向節隱。

此時,外圍的博們也變幻陣型。舞蹈和著巫歌,越發沉重緩慢起來。

錢逸群漸漸感受到了這種古老巫術對他的影響。那是一種由精粹的靈蘊織成的網,徹底將他籠罩其中,讓他的身形不再如流水般暢快,同時還緩緩浸**自己身中,牽扯靈蘊的吞吐。

玄術與體術並用,好想法。

錢逸群借吞賊禦起節隱劍,手中已經摯出句芒杖,禦起樹種入地,激發句芒杖中的天地木炁。種子以極快地速度生長起來。轉眼之間在幾個跳舞巫師之間就多了一排齊頭高的小樹,將他們割裂開來。

罩在身上的靈蘊之網瞬間破散。

節隱劍也沒有閑著,一擊不成立刻扭頭,刺入熊靈薩滿旁邊那個長出了犬牙的薩滿。那薩滿準備工作還沒做完,臉上的黑毛隻布滿了前額,耳朵也沒徹底伸展開來,被錢逸群這麽一刺,頓時如同刺破的氣球,噴出老大一口鮮血來。

熊靈薩滿看起來是四人中實力最勁的。徹底完成了引生靈入體,身形足足拔高了兩三頭,看上去與深山老林裏大棕熊隻有一兩分差別。

錢逸群身形靈巧,又沒了外圍薩滿的牽絆。足下飄忽,鬼步頻頻,打得那熊羆完全摸不著頭腦。

熊靈薩滿無明之火大起。找了個機會,賣出中門。引誘道人來打。

錢逸群仿佛不知是計,真個欺身上前抬劍便刺。

熊靈薩滿臉上露出一道獰笑。張開雙臂,風雷一般摟抱過來。他這熊抱的威力驚人,等閑一丈粗細的樹木都得被他攔腰截斷,更別說眼前這麽個瘦小的道人。

錢逸群嘴角上揚,隻覺得罡風撲麵,人已經一個鬼步穿過了這死亡懷抱。

熊靈薩滿抱了個空,已經有了經驗,當即轉身,掄起巨大的手掌便是斜拍下來。他變成熊之後,視力下降,故而也不管是不是看到先下手再說。

若是按照之前的經驗,錢逸群的確應該在熊掌之下等他。

然而,厚道人豈是以套路出牌之人?

他這一個鬼步穿越,卻是倒穿的。

熊靈自己一轉身,反倒將整個後背都賣給了錢逸群。

“雷來!”錢逸群左手巽鈴打出,身上靈蘊越發蓬勃,對於天地五炁的感應也越發敏銳。

這個新激發出來的鈴子,功效便是增強法能,哪怕資質平平者,都能爆發出不俗的打擊曆練,更何況天生在這上麵有天賦的錢逸群呢!

以三倍效率凝聚起來的雷球閃爍著藍色電弧,斜刺裏打在了第二個完成法事的薩滿身上。從他身上尖銳的骨刺來看,他似乎引的是豪豬之靈。而現在,他成了一具焦炭。

“爆!”錢逸群句芒杖一指,節隱劍已經刺入了熊靈薩滿的後背,三十支幻影劍瞬間合體,疊加出巨大的爆炸力。

熊靈薩滿即便再皮厚肉糙,也被炸得血肉模糊。

外圍的薩滿們紛紛叫嚷起來,場中唯一站著的引靈薩滿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驚慌失措。他不知道是該進攻這個道士,還是去幫其他薩滿將礙事的樹拔掉。

戰場上是須臾不容猶豫走神的,錢逸群已經衝到了他麵前,禦風而上,重重一腳踩在這個看上去頗似老鼠的薩滿臉上。

腳底在這老熟臉上踩實,發力,錢逸群在骨骼碎裂的同時淩空翻騰,落在了薩滿攔截圈的後麵。他放出大角鹿,好整以暇地加持縮地術,翻身上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幸存的薩滿們紛紛聚攏在引靈薩滿的屍體前,眼中留下了痛惜的淚水,嘴中唱起了接引死者前往長生天的歌謠。

突然,他們發現那個幾乎整個後背都被抹去的熊靈薩滿動彈了一下,頓時驚呼起來,紛紛取出傷藥,一邊跳起了祈福的舞蹈,一邊為他止血療傷。

……

“這些薩滿,跟你說的兩千年前一個模樣啊。”錢逸群對中行悅感歎道。

“草原民族看似侵略成性,其實更加膽小和保守,不能接受新的事物。”中行悅道,“你知道他們學會喝茶用了多久麽?”

“嗬嗬嗬,”錢逸群的笑聲中沒有絲毫快樂的味道,“還好我們的玄術一直在進步……不過我怎麽覺得發展趨勢好像是一條拋物線,過了唐宋之後,玄術就漸漸沒落了。”

“這是必然的,”中行悅道,“玄術不光是道門才有。墨家、兵家、縱橫家、陰陽家在玄術領域也有極高的造詣。因為這些法脈的斷絕,僅憑道家的玄術,是根本無法獨自生長的。”

錢逸群長長哦了一聲。這就像是森林生態圈。對於不懂的人來說,森林就是樹。然而,若是沒有其他的草本植物、藤本植物,光有樹的森林會很快萎縮,乃至消亡。

大道至簡,簡的是根本,等過了三生萬物的階段,便是萬物息息相關的時候,越是單一消亡越快。

“尤其還有儒家對玄術的貶斥。”中行悅補了一句。

董仲舒當年進言漢武帝:“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結果便是儒術反倒最先消亡,甚至連孔孟相傳的儒法都時斷時續,不能推廣。

又因為儒家斷絕了自己的玄術體係,便越發排斥其他家的玄術,以“子不語:怪力亂神”為擋箭牌,徹底投向不會玄術的士人階級。

錢逸群聽了心道:華夏的科技文明是否因為儒家的關係沒落尚未有實證,但這靈性文明的沒落,儒生絕對難逃幹係。

他又想到了白楓。這位儒生雖然用的還是儒家的劍術,也有靈蘊運轉吞吐的講究,但距離真正意義上的玄術還是距離頗大。至於他的那位同門師兄,更是徹頭徹尾的嘴炮,連靈蘊都沒覺醒。

不過儒家還有醉花庵的太倉王氏,看來也沒有徹底滅絕。

錢逸群又想起了自己第一份工作的第一個上司,不知道那位陳進士現在如何了。

……

老鹿隻管自己狂奔。

運動能使人愉快,也一樣能讓動物興奮。大角鹿跟著陳眉公的時候一天到晚就是那麽慢騰騰走,如今能夠撒開蹄子狂奔,越發感到幸福起來。加上它在翠巒山裏吃的那些天靈地寶,足以讓它有超越千裏馬的體力。

隻是,當它意識到前方有危險要刹住腳步的時候,卻有些辛苦了。

在這條半荒廢的官道上,束手背麵而立著一個修長的身影。在貼近地平線的夕陽照射之下,他的影子拉得極長,指向東方,渾身上下洋溢著孤獨寂寞冷的氣息。

錢逸群放聲道:“黃道長,你背對我就不怕我偷襲麽?”

那道人緩緩轉過身,果然是黃元霸。他滿臉肅穆:“厚道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錢逸群翻身下鹿,上前兩步:“這個,雖說都是吃祖師爺的飯,但我怎能跟黃道長相比,都已經吃上遼東的珍饈了。”

“哈哈哈,”黃元霸仰頭笑道,“果然真人麵前做不得半分假。直說了吧,我既然站在這裏,便是因為拿了金國多爾袞的一萬兩銀子。”

“我才值一萬兩麽?”錢逸群挑了挑眉毛。

“非也非也,”黃元霸搖頭笑道,“隻要能拖住你五天功夫,這一萬兩就是我的。若是能拖住你十天,便是五萬兩。若是能取下厚道長的腦袋,便是十萬兩啊!”一口氣說完,黃元霸落寞歎道:“我估計我是取不了你的腦袋了。”

“別那麽失望。”錢逸群笑道,“這麽說來,你是想拿一萬兩?還是五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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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五)

“貧道想換筆買賣做做。”黃元霸認真道,“說實話,銀子,道人這輩子都夠用了。這些日子老是想,當年出家的時候,發願要證得無上金仙……可最後怎麽變成了個唯利是圖的市儈道人了呢?”

“這個問題的確很值得思考。”錢逸群點了點頭。

“現在再去做功德估計也晚了,所以貧道隻有把希望寄托在龍氣變換之下了。”黃元霸道,“我想跟道長一道,為朝廷出力。”

“哦?”錢逸群有些驚訝。

不是驚訝黃元霸的站隊……當然,他的選擇也的確可疑。相較之下,錢逸群更驚訝的是黃元霸對“龍氣”、“天命”的迷信。

“這功德,真能助你成真麽?”錢逸群側過頭,認真問道。

黃元霸也十分驚訝,驚訝這厚道人竟然會懷疑功德成真這麽顯而易見的事。

“你也算是高人了,怎麽會這麽問?”黃元霸忍不住出口譏道,“你以為四聖天上的那些聖真,是因為什麽而證得高位的?”

“因為站對了位置?”

“因為他們明天命。”黃元霸嘴角一抽,“天命是什麽?天命就是最接近道,且對人間有影響的那部分。隻要明得天命,順應而行,自然超升三界。故而他們不是因為站得高而知天命,實在是知了天命才站得高啊!”

“你這種連猜帶蒙的也算?”錢逸群反擊道。

“算!”黃元霸斬鐵截釘道,“譬如大河衝擊而下,我不用知道這河從哪裏來,要衝到哪裏去,我隻需要順著它就行了。若是選擇逆流而上,終究要精疲力竭而死。回到這天下大勢,就像是一條暗流湧動不知道流向的大河,我若是選對了,自然順流而下三千尺。若是選錯了。便是粉身碎骨。如此之大的風險,憑什麽不給個高額回報呢?”

錢逸群微微點頭:原來他們的世界觀是這樣子的!這簡直就跟小學生扔硬幣做選擇題一樣嘛!若是這樣說來,我豈不是明知標準答案,卻硬要選別的,然後去跟老師對著幹麽?

“我還有一個問題,”錢逸群微笑道,“我殺了你弟弟,沒關係麽?”

“那廝吃我的用我的。還要偷我的符去賣錢,打著我的名號招搖撞騙,道長可以說是為我清理門戶了”黃元霸在這點上並沒有撒謊,在他得知自己弟弟的噩耗之後,他連喝了三杯酒,奮筆疾書兩行挽聯:一書“死有餘辜”,一書“死不足惜”。

隻是,他無論再恨自己弟弟,終究是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絕對不可能與錢逸群這麽個殺親凶手把酒言歡。

——這隻是為了一萬兩銀子的生意暫時委屈一下。老二。你能值這一萬兩,也算死得其所了。

黃元霸心中對自己道。

“那咱們可以說說了。你有何打算?”錢逸群問道

“我先回去說你被困在符陣裏了,等拿了多爾袞的一萬兩銀子,我便去大淩河堡找你,與你一起抗擊建虜。”黃元霸道,“另外嘛,便是由你牽線,讓朝廷買我的符。”

錢逸群打量了黃元霸一番。暗道:這才是真正的商人啊,丫其實是披著道袍的商家門人吧?

“別這麽看我,我的符比天師府的強多了。”黃元霸在介紹產品的時候十分認真。道:“你看天師府那幫屍位素餐的道人,一年才畫多少張符出來?我門下弟子,每個人每個月畫的都比他們多。”

錢逸群這才意識到,這位天下第一符師並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弟子門徒,這些人幫他分擔了大量初級產品的製造,等於是他免費的工人。如果這樣說來,輕身符和隱匿符這種消耗大,難度低的符完全可以交給他們生產。

還有縫在鞋底的風行符陣,本來就是他們的產品。

“你想從朝廷那裏拿到什麽好處?”錢逸群問道,“銀子?”

“封號。”黃元霸頓了頓之後,又道:“銀子當然也不能少太多。”

“可以,”錢逸群道,“這兩樣我都能滿足你,不過你不能賣給朝廷。”

“哦?”黃元霸眯起眼睛,重新審視起錢逸群。

“你知道我在山海關弄的武勳值和玉清香火吧。”錢逸群直言道。黃元霸點了點頭,表示明了。別說他,就算是遠在遼東的金國人都知道。

“武勳值是跟朝廷兌換官職、勳銜、誥命的。”錢逸群道,“若是朝廷將你這些符投入其中,武勳的價值就明顯高了許多。原本玉清宗壇香火才能換到的東西,現在可以通過為朝廷辦事拿到手。那誰還來刷我的玉清香火呢?”

“原來如此,”黃元霸笑道,“那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幹嘛要給自己找個上家在上麵吃一口?”

“因為我得了天命要開神宵教門。”錢逸群麵色溫和,“日後‘三山符籙’難免要改叫‘四方玄術’,我道門也總該開拓更廣闊的道場,弘揚祖師風範,這功德難道比扶龍庭之功要小麽?”

黃元霸心中暗道:這事聽上去好,實際上卻哪有這麽容易?即便在嘉靖朝,道士也沒說能夠與官府分庭抗禮。

“嗬嗬,若是如此,我為何不單開上清宗壇香火呢?”黃元霸笑道。

“然後龍虎山開正一宗壇香火,合皂山開元始宗壇香火?再接下去,各個廟子都可以開自己的香火了……哈哈哈,道長啊,合則力大,分則力弱,你這不是挖自己人牆角麽?”錢逸群又好氣又好笑道。

“那為何要把好處都讓你給呢?”黃元霸不悅道。

錢逸群笑道:“咱們這是互惠互利,你提供產品,我出營銷渠道。你要的東西一件不少,大家是雙贏,又不是我吃幹抹淨讓你餓著。”

見黃元霸猶豫,錢逸群又道:“你的名聲自己難道不知道麽?你若是開壇販賣香火,勢必被人看作是以教斂財呀!還不如讓我來辦,反正我是得了玉清天認證的,沒人能說三道四。”

黃元霸心中一動:若是專心研究符陣。隻管大量畫符,不用考慮其他的雜物,他的符還能賣得更多些。

“你用什麽與我結算?”黃元霸問道。

“隨你說,”錢逸群大方道,“玉清香火、銀兩、黃金、封號、官職……都可以,還可以一筆一筆談,我不嫌麻煩。不過符的價格,絕不能高於市價的五成。”

黃元霸對價格倒是無所謂。很多符對他來說,隻是一個材料成本錢罷了。他道:“可,咱們就這麽說定了,擊掌為盟!”

錢逸群本來想說立個字據的,不過見黃元霸隻說要擊掌為盟,若是自己偏要白紙黑字,那就顯得太俗氣了。

兩人上前,各自都做足了提防,卻又裝得像是彼此極其信任一般,伸手在空中碰了一下。當真是一觸即散。

“黃道長,”錢逸群退了一步。“我還有個擔心,想請教黃道長。”

“請說。”

“你怎麽能保證每一張符的符力都差不多呢?”錢逸群很想知道黃元霸是怎麽大規模生產標準符的。

“哈哈哈,”黃元霸取出袖中玉符,輕輕捏破,“山人自有妙計。”

藍色的符光一層層**漾而起,將黃元霸裹在其中,飛天而去。

錢逸群看著這一點逆流而上的流星。心中羨慕,暗道:等到時候最先要買的,便是這回程符。實在是太方便了。星盤固然可以轉瞬千裏,卻要等二十八天才能再用一次,結果就是不敢輕易使用,以免誤了正事。若是以後有了這種符,就不用擔心了。隻是不知道耗費幾何。

錢逸群目送了黃元霸離去,星夜趕路。晚上他可不放心讓老鹿出來跑,以免傷了腿。在這新月之下,錢逸群憑著極強的目力與伸手,速度絲毫不遜於普通人在白天趕路。隻是時時**起的震鈴,沿途留下了許多傳說。

……

大淩河城,名為城,其實隻是個堡。在這個軍堡裏,有一萬民夫,一萬輔兵,一萬戰兵。這些戰兵都是關寧鐵騎,不過卻麵臨著失去鐵騎的危險。

“援兵不是已經在路上了麽?咱們等一天再殺馬吧!”悲慟地騎兵遲遲不肯動手殺馬。

雖然有遊俠們的突擊運糧,但這等民間力量終究不能跟朝廷的官方行為相比。然而朝廷做事,各種環節消耗的時間,卻是什麽樣的玄術都省不下來的。比之錢逸群前世的曆史,這回山海關的援軍已經提前半個月就出發了,但是大淩河城裏還是斷糧了。

守城最害怕就是士氣低落,斷糧則是導致士氣低落的最主要緣故。趁著還有馬可以殺了吃肉,祖大壽當機立斷命令殺馬。

然而這些與戰馬生死與共的騎兵,卻寧可自己餓著肚子,也要拖上一天。

在戰場上,這些戰馬就是他們的夥伴和依靠。

“不行!”軍官們嚴厲拒絕,“膽敢不從者!軍法處置!”

這些戰馬並非隻是騎兵的糧食,還要供應整座城裏的守兵。對於其他士兵而言,馬肉隻是馬肉,絕不會像這些騎兵一樣痛心疾首。

“再寬限半天吧!”有人哀聲求道。

啪!

鞭子高高揚起,重重抽了下去。

騎兵咬著牙,硬扛著這記鞭子,傷口處傳來火辣辣的痛楚。

“殺馬!”軍官喝道。

“不許殺馬!”

遙遙傳來一聲呼喝。

軍官怒氣衝衝地望了過去,正要出口教訓這個膽敢跟自己唱對台的家夥,隻見來人高高舉起一支令箭:“大帥有令!軍糧到了!不許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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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六)

錢逸群沒有想到自己並不很受祖大壽歡迎。

雖然祖大壽也=點點滴滴聽說過厚道人的傳說,但他真心不覺得在城困糧絕的時候,再來個吃白飯的人有什麽好處。

錢逸群卻理所當然地認為祖大壽應該知道自己帶著山海關六成的軍糧,所以對祖大壽不冷不熱的態度十分匪夷所思。

不過自己此番前來又不是跟祖大壽套近乎的,純粹是為了國家民族的大事。錢逸群拄著句芒杖,對接待自己的副將何可綱道:“何將軍,那咱們就去倉庫把軍糧卸下來吧。”

“什麽?什麽軍糧?”何可綱一臉詫異。

“你們聽說過我,難道就沒聽說過我有個裝盡四海之水的金鱗簍麽?”錢逸群也詫異了。在許多時候,金鱗簍可比他本人的知名度還高。

“那是真的麽?”何可綱一臉猶疑,腦中轉過數個念頭,甚至懷疑這道人是不是皇太極派來的奸細,要探查倉庫的位置和存量。

錢逸群被氣笑了:“難道我過來調戲你一通,然後被你砍了好玩麽?”既然不相信金鱗簍,那多半也不會相信傳說中的那些玄術手段。

何可綱心道:聽說過有借狐仙搬運的,但也隻是搬運些財氣,哪有隻身一人,帶來軍糧的?這道人魚簍裏到底賣的什麽魚?

錢逸群重重搖了搖頭,也不與他爭辯,道了聲:“一旁看著!”說罷取下了金鱗簍,簍口朝下,送入神念,一包包裝得結結實實地糧袋從魚簍裏滾落下來,砸在地上砰砰作響。

這聲響引得周圍的士兵紛紛側目,膛目結舌地看著這戲法一般的情景。

何可綱連退兩步,驚訝之餘猶自存疑,拉出一包糧袋,掏出短劍當中一劃,頓時滾落出一粒粒晶瑩雪白的大米來。

“大米!”何可綱掬起一捧大米,興奮道,“去報告大帥!軍糧到了!讓他們不要殺馬!快去!”

身邊親兵愣了一愣,飛奔而去,自己都不知道此刻臉上是一番怎樣的表情。

錢逸群一邊給新滾落的軍糧騰出位置,一邊暗道:看來城裏已經要殺馬了,我這回還真是來得及時。

祖大壽聞訊飛馳而來,遠遠就看到關寧鐵騎聚成一團,暗道:莫非那道人真有什麽手段?不會是振奮軍心的障眼法吧?

傳令官揮起長鞭,淩空打出啪啪巨響,前麵的士兵連忙分開一條道路,讓大帥進前。

祖大壽縱馬走了兩步,看著一袋袋軍糧落地,心頭一片空白。這震撼力遠勝於見到建奴圍城!

錢逸群見地方不夠,四周又被圍住了,索性跳上了糧袋,一層層往上抖落。他見祖大壽、何可綱沒有請他直接入庫的意思,揣測可能是這些將領要讓更多的士兵看到,好堅定意誌,提升士氣,索性越壘越高。

實際上,祖大壽和何可綱等一幹將領,已經是看得腦袋空乏,完全忘記了下令。

這一番歪打正著之下,大淩河原本已經衰落的士氣,頓時高昂暴漲起來,喝彩聲漸漸蔓延開去,繼而成了整座城堡歡呼盛宴。

錢逸群從糧袋堆積起來的小山上縱身躍下,穩穩落地,健步走到祖大壽麵前,道:“大帥,這些軍糧麻煩你簽收一下。”

“應該的,”祖大壽滿麵堆笑,“有勞道長了!沒成想道長竟然是神仙中人,大壽之前多有得罪,還請道長見諒。”祖大壽翻身下馬,去拉錢逸群的手。他已經是五十開外的人,又是統鎮一方的大帥,這本來是表現親近的意思。

錢逸群卻閃避開去,當做沒看到一樣,對何可綱道:“我這裏還有萬把斤的散糧,有粗有細,若是堆在外麵就有浪費之虞,還是直接入庫吧。”

“遵命!”何可綱激動應道,旋即又騰起一股羞澀:我好歹是個將軍,遵個道士的命……他暗中咬了咬舌頭,心中罵道:何可綱!你這犯渾的虎貨!人家可是神仙啊!

何可綱神情變幻,偷偷去看錢逸群,見這位神仙沒有聽到自己的腹誹,這才微微放心,親自引領錢逸群往庫房走去。

祖大壽不知道錢逸群是不喜歡別人碰他,隻以為神仙因為之前的怠慢生氣了,好言好語陪在一旁,同往倉庫去了。

錢逸群放下散裝的麥子、穀物、玉米等一應雜糧,又放出四萬斤的火藥,都是以桶裝好了黑火藥,看得在場將領無比暢快,幾日來的積鬱一掃而空。

“道長,”祖大壽等錢逸群忙活完,親自手持布巾上前,遞給道士,“山海關過來這四百餘裏,想必走得不易吧。”他此刻心定了下來,算算山海關可能得到軍報的世間,要想這麽幾天裏就趕過來,必然是星夜趕路,不由對這道人多了一分尊敬。

“虜醜若是破了大淩河,錦州也危險了。”錢逸群不以然道,“遼事不平,舉國牽連,道人我辛苦些算什麽。而且,還有那麽多捐軀的好兒郎,我隻是趕些路罷了。”

祖大壽默默點頭,道:“道長此言甚是悲憫。”

“道長可要洗漱休息一番?”何可綱上前問道。

錢逸群剛吃飽睡足了過,哪裏需要休息?他搖了搖手:“還是先看看城外的情形吧。”

祖大壽何可綱自然無不應允,親自帶錢逸群上了敵樓。

錢逸群舉目眺望,將城下建奴的臉都看得清清楚楚,良久方才歎道:“建奴學聰明了啊。”

祖大壽沉聲道:“確實。以前虜醜隻會一味強攻,雖然聲勢浩大,死傷慘烈,但終究是來得快去得快。如今他們卻挖了壕溝,每日裏也不攻城,隻是圍困,卻讓我們有力無處使。”

在袁崇煥主遼時,關寧鐵騎還能跟女真騎兵野戰對衝,不落下風。到了崇禎二年的乙巳之變時,關寧軍的表現甚至還不如京營那些沒打過仗的部隊。後來孫承宗收複永平四城,總算恢複了些許明軍膽氣,但是不能出城野戰已經成了明軍的共識了。

若是金兵不攻城,明軍也不會輕易出城,兩相對峙,隻有看誰先撐不住。

“他們圍了大淩河隻是其一,”錢逸群慷慨地將韃子的軍略奉給祖大壽,“其二便是在中途設伏,打我援軍。”

祖大壽對於一般道士妄言軍事,絕對是要拉出去斬了的。然而錢逸群已經從道士上升為半仙乃至大半仙的境界,他說的話,必須要給予重視啊。

“我這就通報山海關和錦州,讓他們謹慎為先。大淩河有了道長送來的糧食,足以支撐三月有餘。”收到軍糧本就要通報山海關,至於謹慎行軍,那是每個將軍都知道的常識。祖大壽在這裏隻是賣個人情給錢逸群,也想挽回之前的不好印象。

“用這個,”錢逸群掏出一把飛鶴符,“你寫好了我來送,這個比較快。”

祖大壽結果符紙,正反看了看,讓軍中文書拿下去寫好軍報,用了印璽,回給錢逸群。錢逸群熟練地疊了紙鶴,當著眾人的麵,放飛出去。

在場眾人再次被震懾了,對著仙家手段無比欽慕。若是守軍之中有這等手段,哪裏還需要冒險出城求救?

錢逸群心中得意,負手而立,又道:“大帥,貧道有件事要勞動大帥。”

祖大壽爽朗道:“道長請說,隻要祖某辦得到的,無不應允。”

“既然大家都有吃的了,城裏城外的狐狸一律不許打殺。”錢逸群道。

祖大壽也聽說過狐仙下凡來幫大明的故事,點頭道:“是,這沒問題,不缺那口肉,得罪了胡三太奶奶就不好了。”

“其次,天上飛的鳥不能打。”錢逸群道。

祖大壽略微有些奇怪,不過還是應允下來。

“最後,地上跑的大角鹿不能打。”錢逸群補充了一句,“沒角的也不行。”

“這個……”祖大壽剛一猶豫,轉瞬就答應了下來。

現在金兵圍城,上哪裏打鹿去?

等祖大壽將這三條頒布全軍,錢逸群方才將狐狸、山鷹和老鹿放了出來。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這道長是怕眾人誤傷了他的寵物坐騎。

“小鷹,去幫忙看下,金兵的糧草在哪兒。”錢逸群摯出山鷹,高高捧起。

山鷹撲扇著翅膀,飛下城頭,借著氣流的升力拔高,發出一聲唳鳴。

眾人看著山鷹在天空盤旋良久,心中暗道:這鳥真能指點方位不成?

過了片刻,山鷹探查了的金軍的糧草所在,重又落了回來。

錢逸群假模假式地側耳聽了聽,道:“哦,原來如此。”在眾人敬仰萬分的目光中,錢逸群對祖大壽道:“好了,今晚我去燒他們的糧草。不過奴酋將糧草分營存放,恐怕一時燒不幹淨。”

“無妨,隻要挫挫虜醜的銳氣就好。”祖大壽興奮道,心說:不怕道人有手段,就怕道人懂兵法啊!這一招釜底抽薪,足夠讓那奴酋喝上一壺了。

錢逸群下了城牆,讓何可綱安排住處,這才進了翠巒山,請狐狸幫忙翻譯鳥語,大致搞清楚金兵的營帳布局。至於金兵糧草在哪裏這個問題,其實山鷹並沒有看出來……從高空鳥瞰,所有的營帳都差不多。

——要不,順便把皇太極幹掉?

錢逸群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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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七

錢逸群進出城門都是化沙而行,非但不用開門,就連傳統的吊籃都省去了。城裏的士兵們都知道他是一位活神仙,所以無論搬出何等神通,都不會覺得奇怪。

此時正是弦月當頭,皎白光潔的月光灑落下來,拉出長長短短的影子。

錢逸群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凝聚成形,數著建奴巡邏士兵在營中走動的頻率,決定先燒兩個帳篷,引起了混亂之後再找個倒黴蛋,易容成他的模樣,好好攪渾金兵大營這潭水。

打定了主意,錢逸群在一座羊皮帳篷邊催生出一團荊棘,又用句芒杖吸光了它的木炁,自然留下一堆幹枯的上佳引火物。隻可惜他沒有能夠招火的法術,若是用掌心雷,未免有些驚擾太大,隻能偷偷用火折子暗中點火。

荊棘幹枯之後很容易引火,不一時便吐出了火舌,繼而嘭地一聲燃成一堆篝火。女真人的帳篷又使用布滿了油汙的帆布圍成,在這篝火旁邊,瞬間就燒了起來。

臨近營寨外圍的帳篷大多是輔兵和民夫的帳篷,裏麵的人頓時驚醒,爭先恐後朝帳篷外跑去。

輔兵民夫很快就驚動了女真人的戰兵。

這些八旗戰兵在不久之前連營寨是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常年的狩獵經驗讓他們知道如何搭帳篷能夠防止野獸。如今雖然進化到了列營對陣的程度,但是在麵對突**況的時候卻有些遲鈍。

一個燃燒的帳篷,亂哄哄引來了很多人,最後還是因為帳篷燒完之後自己滅了。

錢逸群在這群人中仔細辨認。選中一個衣甲鮮明的旗兵,想來是有些地位的。正要動手之時,卻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像是直衝這邊來的。

不一時,果然有個身穿紅甲鑲白邊的騎士出現在錢逸群視野之中。這人身材魁梧,身上披著鑲了鐵片的棉甲,戴著鐵盔,盔上還插著一根長長的紅纓矛頭。

此人頭上一柱擎天,應該是一個將軍。

錢逸群分不清牛錄、甲喇之類的官銜,反正對應到明朝起碼是個遊擊,說不定還是參將。見他對著眾士兵頤指氣使。又見眾人對他畏懼如虎,厚道人心中也開始不厚道起來:若是將他擊殺,不知道會發生多大的混亂。

錢逸群選了個位置,從陰影中鬼步而出,舌綻春雷,清脆喝道:“雷來!”

在場都是說女真蠻語的人,突然傳來一聲漢話,就算不知道什麽意思,也知道絕非好事。

錢逸群浮空現身。禦風而進,一手高舉,手中托著一團湛湛藍光的雷電,宛如天人。

就在建奴驚訝之中。這團雷電直衝那馬上騎士飛去。

那騎士反應再快,卻終究因為盔甲繁重,沒能躲過這團雷電。被轟了一個準。此時他的盔甲才是真的幫了錢逸群的忙,棉衣上的鐵片的將電流導入身體。再經裏麵的鎖子甲徹底打在身體上。

棉質的部分又因為掌心雷帶來的高溫燃燒起來,整個人坐在馬上。立刻就成了一支熊熊燃燒的火炬。

掌心雷對女真騎兵看來效果極好啊!

錢逸群心中也是頗為驚喜,手下卻沒有絲毫遲緩。他放出節隱劍,淩空一劃,閃現出一道白光,揉身從這五色筆開出的通道中衝了過去。再次出現的時候,人已經感受到了那“火炬”上傳來的滾滾熱浪。

節隱劍飛出,幹淨利落地在那騎士脖頸上一旋,一坨圓團團的腦袋便落了下來。

“雷來!”

又是一聲暴喝,雷團轟散了附近蠻兵,錢逸群已經落在地上,隨手抄起那坨血肉與焦炭並存的腦袋。

金兵總算醒悟過來,隨著一聲壓過所有人的大嗓門,紛紛取出強弓,朝錢逸群射去。

錢逸群朗聲一笑:“不勞遠送!”

足尖輕點,鬼步發動,人已經撤入身後的莽莽黑暗之中。

金兵又換上了火箭,亂射一陣,就算是最近的一支都與錢逸群相差數丈。

錢逸群拿了那人的頭盔和腦袋,隻覺得腥臭不堪,又因為金兵大營裏果然防禦森嚴,自己要想找到皇太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索性先回城裏。

城中見他完好歸來,還取了敵方將軍的腦袋,自然士氣大漲,歡呼徹夜。祖大壽又命人將這首級連同頭盔,懸在城牆上,打壓女真人的氣焰。

錢逸群渾然不覺的這是件什麽了不得的事,自顧自去洗澡、打坐。然而在女真大營裏,另一個道士的日子卻不怎麽好過了。

……

黃元霸還在睡夢之中,突然湧進一隊棉甲高盔的女真士兵,二話不說就將他四肢分開按在地上,結結實實地捆上了一圈圈繩索。

黃元霸的保命靈符不少,卻不似錢逸群的金剛珠那般隨念而發,一旦被製住無法捏符,自然毫無用處。

“你們幹什麽!不知道我是你們大汗請來的貴客麽!”黃元霸叫道,腦中卻冷靜地篩選了自己得罪皇太極的所有可能,最終卻是一無所獲。

女真兵自然不去理會他的大喊大叫,實際上他們連漢話都聽不懂。

黃元霸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抬進了皇太極的大帳。若是讓錢逸群看到這大帳,絕對要氣得吐出三升血來。因為這裝飾了黃金色流蘇的大帳,實在太過於醒目和騷情,絕沒有“難找”的道理。

“黃道長,本汗待你不薄啊!”三十九歲的皇太極坐在鋪了虎皮的汗位上,居高臨下看著被扔在地毯上的黃元霸。他是女真貴族中漢化最為深刻的一位,非但會說漢語,還識得漢字,能夠通暢閱讀漢族高深的兵法巨著……《三國演義》。

黃元霸喘著粗氣。道:“貧道不知有什麽愧對汗王的地方。”

皇太極長著一張大餅臉,八字眉。大馬金刀地坐著,悠悠道:“道長說。已經困住了那妖道厚道人。可為何這妖道今晚卻闖入我軍營中,殺了我一名牛錄額真?”

女真族人人在旗,戰時為兵,平日為民。以三百人人為一牛錄,額真就是首領的意思,漢話譯做協領,約如明軍的千總。不過這三百人都是女真的戰兵,若是算上輔兵和民夫,一個牛錄額真統領的人數已經與明軍的遊擊將軍不相上下了。

努爾哈赤確立八旗之後。理論上一旗當有二十五個牛錄組成。但實際上每旗的牛錄數量並不一樣,隨時可以調整。其中正黃旗有四十五個牛錄,冠列榜首。鑲白旗最少,隻有一個牛錄。

所以說,即便在正黃旗,牛錄額真也不是滿地走的高官。隻要能活到入關,現在的牛錄哪個不是滿清的高官顯爵?

皇太極可是實實在在的心痛。

隻是,這位梟雄將這心痛表現出來的時候,主語卻變了:“本汗真是為黃道長痛心啊!本汗待你如自家人一般。你卻蒙騙本汗!”

黃元霸到底是讀過書的,知道當下這種情況,隻要皇太極肯見他,必然要聽他解釋。否則亂刀砍死在外麵不就行了?

“大汗!”黃元霸沉聲道。“貧道做買賣從都是童叟無欺,豈會蒙騙主顧?敢問大汗,到底是何人看到那妖道厚道人的!貧道有話要問。”說到“妖道厚道人”五個字的時候。黃元霸咬牙切齒,這仇恨可是真真實實。沒有半分虛假。

你這妖道,明明與我擊掌為盟。竟然翻悔,當真是沒有半點信用!你是吃準了我為了功德,隻能與你委曲求全麽!

黃元霸心中怒罵。

皇太極聞言卻是一驚,暗道:本汗怎地今日如此急躁!下麵隻說是有妖人偷營,為何本汗就一口咬定是那妖道厚道人……是了,那些山西老財一日三封信地與我說那厚道人如何厲害,如何泯滅人性,故而這事一出來,我便想他身上去了。

不過身為上位者,是不能隨便認錯的。

皇太極冷靜道:“兵士來報,說這道人形如鬼魅,出手有轟雷之聲,又能禦劍奪人首級。不是那妖道厚道人,卻是誰人?”這席話說完,皇太極又恢複了自信,自己心中又道:是啊,這不是妖道厚道人,卻是誰人?

黃元霸哈哈大笑道:“這樣的描述,在中原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難道都是厚道人麽!”

皇太極心中暗自懷疑:真有這麽多奇人異士麽?那為何前年本汗打到北京城下,也沒見有高手出來。

“難道就沒有別的了麽?”

黃元霸其實一聽有“雷”,就知道多半是厚道人。雖然三山符籙都有雷法,但扔雷球如吐口水一樣的人,普天下除了厚道人不會再有別個。

不過厚道人真正的特色,卻是那聽得人心中發慌的帝鍾啊。

皇太極遣人喚目擊者進來,又細細盤問,然後翻譯成漢話告訴黃元霸其中過程。

黃元霸與錢逸群幾番交手,聽了一半就知道鐵定是他,雖然恨得牙根發癢,卻仍咬定金主認錯了人。他問道:“大汗且問問他,可聽到什麽怪聲了麽?”

皇太極問了之後道:“無聲無息,隻是最後怪笑一聲。”

“就沒有叮當作響的鈴聲麽?”黃元霸鬆了口氣。

“並沒有。”

“那就鐵定不是厚道人!”黃元霸一口咬定,“他那鈴子是獨門法器,天下無二,沒了那鈴子,他與尋常人無異,如何殺你牛錄額真?”

皇太極將信將疑,卻也做出雄主的模樣,連忙下了座位,親手為黃元霸鬆綁,口中稱道:“本汗關心則亂,黃道長切莫見怪啊!”

“給些銀子壓驚便是了。”黃元霸旋即笑道,站起身來舒展筋骨,渾不見怪。

“慢著!”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帳篷外麵傳來,震得黃元霸腦漿晃**,差點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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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八)

一個馬頭形狀的長杖探了進來,挑開簾幕,走進來一個滿頭白發,編著蒙古小辮的老人。這老頭看不出多大年紀,雙眼通紅,帶著重重的眼袋,臉上阡陌縱橫,滿是風霜。他身上穿著羊皮襖子,在這八月的北國倒也不嫌早。隻是這皮襖子上都是破洞,有蟲蛀,有撕裂,露出裏麵花花綠綠的百衲衣,看上去就像是個典型乞丐。

“你是何人!”皇太極此言一出,滿帳皆驚。

這裏是大汗的金帳,是整個金國的中樞。讓一個莫名其妙地乞丐闖進來已經是格外詭異的事,何況這乞丐還大呼小叫,竟然連天聰汗都不放在眼裏。

女真禁衛當即拔出順刀,護在皇太極身前,同時擔心著帳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是博爾濟吉特的阿古拉。”老乞丐重重一頓馬頭長杖,麵對著皇太極不卑不亢。

皇太極退到了後麵,坐在了鋪著上好毛皮的汗王寶座上,同樣以蒙古話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走進來的。”老乞丐頓了頓長杖,往前踏出一步。

他這一步充滿了讓人不能抵禦的威勢,誠如他的名號一樣。

阿古拉,蒙古語中的山嶽。

博爾濟吉特又是黃金家族的姓氏,是成吉思汗的後裔。皇太極對這個姓氏極其熟稔,因為他有一半的後妃都是出自這個家族,可以說他用這個黃金家族的影響力將蒙古與女真聯係在了一起。

起碼在對大明的戰略態勢上,他們的確是一起的。

“你這個自大的人,難道沒有發現他是在騙你麽!”阿古拉盯著黃天霸,雙目中的血絲條條暴脹,充斥著憤怒說道:“你的心被什麽蒙蔽了?竟然認不住這是草原上最狡猾的狐狸!他渾身每一根毛發,已經在欺騙天上的神鷹而豎立,散發出恐懼的味道。”

黃天霸從來沒有麵臨過如此威壓。他知道自己的修行並不算很高。在那厚道人一日千裏高歌猛進麵前,他甚至可以說是天資有限,進益緩慢的廢材。然而即便是厚道人一個個殺掉他身邊的同伴,讓他陷入驚恐和畏懼之中。也比不上這個老乞丐的凝視。

這凝視,直直看進了黃天霸的心中。

看得他完全無法動彈。

甚至連眼皮的跳動,都無法做到。

皇太極也發現這種異樣,隻是因為不在這老者的直接壓迫之下。多少還能維持一些皇者的尊嚴。他隻覺得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侵襲著他的大腦,使得他除了這老者的話,完全生不出任何別的心思。

甚至於,連恐懼都做不到。

皇太極想起自己當年追殺插漢兒林丹汗進入草原。麵對茫茫無際、天地相連的大草原,他也有過這樣的感覺。

“我知道有人妄想改變天命,”老者死死地盯著黃天霸。“但是我不能讓這種悖逆神靈的人得逞!我要你去告訴那個人。膽敢殺死我的血脈之人,就要付出代價,就要承受長生天的憤怒!”

黃天霸蠕動嘴唇,努力擼直了舌頭,吐出一個字:“是……”

“去吧!”老者重重一頓馬頭長杖。

一圈紅色的光芒從長杖底部亮了起來,漸漸蔓延開去。隻是呼吸之間,滿地盡是紅光。黃元霸驚恐地看著這地上的紅光。隻覺得腳下一顫,整個人像是被地麵扯拽進去了一般,終於迸發出極端驚恐的尖叫聲。

紅光猛然爆炸,刺得在場眾人不得不閉上眼睛,眼前猶自一片鮮紅如血。

當這血色漸漸消散,眾人緩緩睜開了眼睛,老乞丐和黃元霸都已經失去了身影。

皇太極呆呆坐在汗位上,過了良久方才聽到“啪嗒”一聲。

這聲音似乎是心底解開了一道鎖,讓他重重喘息起來,刹那之間汗如雨下。非但他這汗王如此,就連那些身經百戰的禁衛精銳,也是一般無二,甚至還有人普通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嘔吐起來。

皇太極沒有怪罪這個汙穢了他地毯的親衛,勉強撐起虛脫的身體,站了起來,喊道:“來人!”

門外傳來噗通兩聲,正是守衛倒地的聲音。

皇太極微微閉上了眼睛,等身體裏的力氣恢複了些許,方才道:“去叫巴克什來。”

巴克什是蒙古語中“師傅”的意思,對於文化程度極低的建州匪幫來說,隻要認識字就可以被人尊為“巴克什”。然而侍衛們都知道,如果皇太極說“巴克什”,那就隻能是那位被視作珍寶的老人。

額爾德尼。

額爾德尼,世居都英額,姓納蘭氏,是正黃旗人。他早年即跟隨清太祖努爾哈赤南征北戰。因他精通蒙古語、漢文、朝鮮文,主要職掌是“記典例司文書”,賜號“巴克什”。

努爾哈赤當年為了加強民族存在感,命令額爾德尼創立女真文字。

女真人曾在明初使用一種模仿漢文和契丹文的文字,但是這種文字在明朝中葉就沒人認識了,後來便用蒙古文來書寫女真語。這導致不懂蒙古文的女真人就無法識字。是額爾德尼利用蒙古文字,結合女真語音,連綴成句,創製了可以因文見義的“老滿文”。

此外,額爾德尼還著手將許多漢文著作譯為這種女真文,在皇太極眼中,他就是人如其名的“珍寶”。

業已老邁的額爾德尼並不願從軍,但他是正黃旗人,而皇太極是兩黃旗旗主,是他真正意義上的“主子”。身為奴才,額爾德尼很清楚自己的地位,絕不因為腦袋裏有些別的女真人沒有的東西而放肆。

尤其他是死過一次的人。

在八年前,額爾德尼因為私藏珠寶被努爾哈赤發現,盛怒之下的努爾哈赤下令殺了他和他的妻子。是當時還身為貝勒的皇太極暗中出手,找了一具容貌相似的頭顱送去,方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主子,”額爾德尼打了個千,“不知深夜招奴才前來。有何吩咐?”

皇太極知道這位巴克什睡得早,此刻也顧不得了,道:“巴克什,你可聽說過博爾濟吉特的阿古拉?”

額爾德尼微微低著頭。過了良久沒有說話,甚至讓皇太極以為他站著都睡著了。

“奴才知道他。”額爾德尼終於開口了,聲音發顫。

“哦?”皇太極頓時來了興致:“快與本汗說說,他是怎麽樣一個人?”

額爾德尼抬起業已渾濁不堪的一雙眼睛。不答反問道:“主子是如何想起問他的?”

“因為剛才,他來了。”皇太極回憶起剛才的情形,渾身打了陣寒栗。

額爾德尼好像受到了更大的刺激,渾身顫抖不已。竟然忘記了奴才的本分,抬起頭看著皇太極:“他來了?是他本人來了麽?”

皇太極鎮定下來,將剛才那自稱阿古拉的老者描繪給額爾德尼。

“可是還有一條馬頭手杖麽?”額爾德尼問道。

“正是。”皇太極急道。“巴克什快與本汗說說,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巴克什為什麽會認識他?他為什麽能讓本汗最勇猛的巴牙喇都無法抗衡?”

“因為……”額爾德尼抬手抹去了額頭上的虛汗,“他就是山嶽啊。是凡人無法企及的高山啊!”

皇太極往前傾了傾身子,追問道:“他是哲哲的父輩麽?”

哲哲是蒙古科爾沁部大領主莽古思的女兒,十六歲便遠嫁皇太極為妻。迎娶之際,皇太極率領部下從赫圖阿拉城出發,北行三百餘裏到達輝發部扈爾奇山城。在此殺牛宰羊舉行隆重的迎親儀式和結婚儀式。天命十一年,皇太極繼承汗位,封哲哲為“大福晉”。在她死後,人們便隻能稱她為孝端文皇後。

哲哲,姓博爾濟吉特氏。

額爾德尼搖了搖頭:“他是莽古思的曾祖父的伯父。”

皇太極算了算莽古思的年紀,驚訝地叫道:“怎麽可能有人活這麽久啊?”對於平均壽命不足三十歲的女真人而言,努爾哈赤作為天降神人,已經算是極其長壽的了。他們很難理解竟然有人能活過一百歲。

事實上,阿古拉作為莽古思曾祖父的伯父,起碼也有一百四十歲了。這個數字甚至超出了皇太極的想象能力。

“如此長壽的人中之寶,為什麽我從來沒聽說過麽?”皇太極自信看過許多書,完全不能不相信自己沒聽說過一個如此閃耀的人。

“恐怕連莽古思的父親都不知道他吧。”額爾德尼嘴角流出一道垂涎,他已經年紀太大了,以至於說話的時候常會流出口水。然而此刻,他也顧不得去擦,隻是吸溜一口氣,道:“他很小的時候就隨著一個薩滿去了草原和荒漠的深處,一心侍奉長生天。”

問題再次回到了之前皇太極的關注點:“你是怎麽知道他的。”

“回主子話,”額爾德尼垂下頭,聲音中卻多了一份跳脫,“奴才年少時,曾有幸跟著他學習了三年。”

皇太極再次審視起這個垂垂老矣的巴克什,兩步邁下汗座,上前握住了額爾德尼的手:“本汗要找到他。”

……

黃元霸在紅光之中失去了意識。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茫茫草原,四周是帶著冷意的風,以及帶著殺意的狼嚎。

作為天下第一符師,黃元霸很快就在手中扣了靈符,環顧四周,尋找那個自己完全無法抗衡怪物。最終,他一無所獲,仔細回憶了剛才的詭異情形之後,他覺得腦袋了有些漿糊:那人如此強悍,要找厚道人的麻煩直接去大淩河城不就行了?為什麽要把自己扔在這麽個鬼地方?

——唔,是了!他其實並不知道厚道人那廝在哪裏!

黃元霸的縝密思維很快就得出了一個看上去頗為靠譜的結論:他這是玩的老馬識途的把戲,等我真的去找厚妖道的時候,尾隨我過去。不過他卻少算了一條,我知道厚妖道八成在大淩河,但以厚妖道不按套路出牌的秉性,很可能落在哪“兩成”裏。

黃元霸原地坐下,也不顧夜草上的露珠打濕了褲子。暗中盤算道:我是要取從龍中興的功德,就算不與厚妖道坐一條船,也決不能看著大明的邊關淪陷。看來著大淩河我是不能去了。非但大淩河不能去,就連山海關都有些太紮眼。若是將這怪物引去,多半要壞大事。

黃元霸思索片刻,心中升起了先回茅山的念頭。想那高人要找厚道人的晦氣,絕不願意在個不相幹的地方浪費時間。

——慢著!

黃元霸正要捏碎回城符飛回茅山。突然想道:我就算回大淩河又如何?若是厚道人不在,那高手未必就會毀城,否則他早兩年幹嘛去了?乘著去年皇太極打到北京城,直接把京師拆了不就完了?若是厚道人在大淩河。他估計也是殺厚道人一個人。嘿,既然那妖道有自信要逆天改命,何不看看他有多大的造化?

這符師打定了主意。換了一枚靈符。輕輕捏破,頓時藍光繞身,裹著他直衝天際,朝東麵飛去。

就在黃元霸剛才所在的位置,虛影中緩緩浮現出一個老人。老人的眼睛通紅,在這黑暗的世界如同兩盞紅燈。

阿古拉抬頭看著那流星遠去的方向,邁開步子追了上去。他踏出的每一步都老態龍鍾。仿佛隨時都會摔倒。然而在他兩側的風景,卻飛速的朝後閃過,這悠閑自得地速度已經接近了錢逸群震鈴、風行履、騰挪術的最快速度。

……

黃元霸的回城符並非回到大淩河城,而是女真人的大營。他被人綁走之後,他的營帳裏便是空的。

誰都沒有想到他會有膽量再回這裏。

因為沒有人相信,竟然有人會為了銀子連身家性命都不顧,投身險境。

也正是這樣的想法,使得黃元霸順利拿到了自己的乾坤袋,道袍法衣,以及一些畫好的靈符。他大大方方地在營帳裏收拾妥當,信步出了營帳。

這些日子他幾次出入女真營寨,已經被女真人認住了。知道大汗要捉拿他的人不多,更多人見了他還客氣地行禮。

黃元霸一一應了,到了巡更看不見的地方,連忙施出遁地符,沒入土中直朝大淩河城而去。

等他從土裏出來的時候,突然脖子上一涼,一並白刃落在了他脖子上。

“呀哈!”

一個讓黃元霸厭惡、憎恨、畏懼、期待、糾結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能讓他這麽複雜的,自然是厚道人錢逸群。

“黃道長怎麽現在才來?”錢逸群見識黃元霸,收起了手中的節隱劍,道:“你該比我早些兩天到的吧?”

黃元霸虛驚一場,轉過身道,毫不掩飾自己的滿臉猙獰:“都怪你!我的一萬兩銀子現在打了水漂,你補給我麽!”

“我以為你回來就拿了呢。”錢逸群滿不在乎道。

他也的確不在乎。

反正就算黃元霸拿到了錢,也不會分給他哪怕一分銀子。

“皇太極那人,肯定得看到你沒來才肯給我啊!”黃元霸啐了口痰,“死摳的虜醜!”

“好了好了,”錢逸群笑道,“銀子對你還有什麽意義麽?咱們還是先去見過祖大帥,說不定他樂意買你的符充實關寧軍,如此一來你也不虧。”

黃元霸見周圍巡更的士兵走來走去,渾然不介意自己這個突然從土裏冒出來的人,知道錢逸群已經給他們開過了眼,土遁之術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獵奇感了。想到這裏頗有些失落,他心道:也隻有先去見那些丘八,看能不能補回這一萬兩的損失。唔,我是要從龍中興的,好吧,就給他們打個九五折。

黃元霸下定了決心,隨著錢逸群往治所走去。

錢逸群對他好像真的十分放心一般,問了些回城符的問題。不過黃元霸恨他至極,就是有錢賺都不太願意賣給他。

——除非出五倍的價錢!

黃元霸心中恨恨道。

“對了,”錢逸群突然站住腳步,“剛才我感覺到建奴的大營裏突然傳出了一股十分強大的力量,那是怎麽回事?”

“唔?你也感應到了麽?”黃元霸饒有興致問道。

“哈哈,就好像黑夜裏升起了太陽,怎麽可能感應不到。”錢逸群打量著黃元霸,“不會是你的什麽符吧?別藏著了,說出來聽聽,說不定我會出大價錢呢!”

“你想知道?”黃元霸眯起了眼睛,“先報個價來,道爺覺得劃算了,自然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遊仙書》。”錢逸群慷慨道,“不過是殘篇。”

黃元霸被這三個字震了震,心道:這遊仙書我倒是也想一睹其真,若是能夠神遊太虛,也不算修道一場。不過這殘篇嘛……

“換不換?”錢逸群道,“想那威力如此巨大的氣場也不是你能弄出來的,殘篇你也不虧,萬一機緣巧合還真讓你得手了呢?”

“好吧。”黃元霸心道:反正你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先告訴你也無妨。

他幸災樂禍地將剛才在女真大營裏的事,細細演說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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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九)

錢逸群聽黃元霸說起金兵營中的故事,腳下也邁不開了,與這敵友難辨的道士站在大路上說了半天。他無非是想打探清楚那個詭異老人的實力,是神通?是修為?為什麽聽上去頗有些傳奇故事中妖術的感覺?

——我見識應該也不算淺。高老師、何老師,還有張天師,我嶽母……這些都是絕頂的高人。但即便是他們,也不可能震懾人心到了這等地步。

錢逸群莫名想起自己第一天上穹窿山的情形。那時候趙監院幾番辱罵,罵得他已經要跳起來揍人了。結果師父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隻是一聲鍾響,壓得他神情恍惚,腦袋就像是空了一眼。

——難道說,那老人的境界,已經到了師父的水準?

錢逸群暗叫不好:師父可是聖人一般的存在,說不定高老師他們加起來也未必頂得上師父的一半。若是開罪了這麽個人,難免有些讓人心虛。

“厚道長,貧道可是原原本本都說了,不知您有何打算啊?”黃元霸略帶幸災樂禍地看著錢逸群。

錢逸群一手抱胸一手摸著下巴上不長的胡須,暗自道:不過師父能讓山鷹送來法衣,自然是還在此間駐世,就算他再不願與紅塵結緣,也不可能看著自己的寶貝徒弟被人幹掉吧。

——不過師父終究不曾切實現身,萬一說一句:天助自助者……那我不是坑在這裏了?

錢逸群新下一時難以決策。

黃元霸當真是逮著了機會,又重複了一遍的問題,將錢逸群從沉思中驚醒出來。

“唔,對策?”錢逸群伸了個攔腰,哈哈一笑,“當然是快跑啊!”

“跑?”黃元霸一愣。

錢逸群重重點了點頭,道:“勞煩道長轉告祖大壽,我先走一步了。”他說完這話,禦風而起。騰空丈餘,躍出兩丈,隻是兩個起落便融入了濃濃黑夜之中。

黃元霸看著消失的背影,過了良久才反應過來:他這是……真跑了?

黃元霸見識過錢逸群的手段,知道他心狠手辣,絕不是善茬,為什麽近日聽了自己一麵之言就跑了?就不怕我騙他麽?黃元霸十分難解,旋即想起了另一個問題:怎麽去見祖大壽?

……

錢逸群從金兵大營回來之後不久。突然感覺到空氣振動,就好像身在深潭,卻裝上了一股洶湧的潛流。這股強大的波動甚至影響到了戰馬,紛紛揚起蹄子嘶鳴不已。他上城牆,見這股暗流湧入金兵營中,爆出極大一團光華,轉瞬不見,顯然是有人收起了氣息。

雖然他問黃元霸,是不是什麽高深的符術,其實內心中卻十分清楚。那不是黃元霸能弄出來的東西。從後來的悄無聲息來看,也不是符所應該帶來的反應。

沒想到竟然是個禦虛而來的高人。

——這樣的高人。為什麽不直接來大淩河找我呢?怎麽會想到跑去金兵大營救黃元霸?

錢逸群已經到了城牆邊上,一步跨上三個台階,飛速上了城牆,心中仍舊有些不通透。等他轉過一到道,看到城牆上守夜的崗哨,突然閃過一道靈光:是了!這人不知道我在哪裏!

這個結論讓錢逸群頓時多了許多信心。

首先,這老妖怪的推衍之術並不精明。起碼沒有超過何守清和高仁兩位老師。因為錢逸群星未如命,他沒有見到真人之前,無從算出確切的方位。他最多隻能從幾條交關中找個切入點。所以這才去找了黃元霸。

——說不定就是黃元霸用那個該死的符回來找我,正好為老妖怪帶路。

錢逸群後槽牙微微一磨,轉而有有些高興:這就意味著,隻要我逃得夠快夠遠,那老妖怪終究還是找不到我。他最多隻能算出誰回來找我罷了,我隻要不讓人知道我的行蹤,他怎麽找我?

城牆上的冷風吹來,讓錢逸群精神頓時好了許多。他發覺有人看著他,回頭望去,果然是個年輕的遼鎮弓兵看著自己,便對他一笑,兩步踏上了女牆,縱身躍下。寬大的道袍袖子被風鼓起如帆,在黑夜中就像是一隻大鳥。

“啊!”那弓兵替錢逸群喊了一嗓子,連忙趴到女牆上往下看,怎麽都不想不通這神仙到底玩的哪一出。

錢逸群落地的瞬間使出鬼步,迅速無比地衝入了金兵營中。

叮叮叮!

震鈴打了個起來,錢逸群身形陡然變快。

鈴聲在黑夜中傳出老遠,讓所有人都心中好奇,在黑暗裏尋找鈴子的來源。

錢逸群有了震鈴的加成,旋即改成了巽鈴。巽鈴能增加法術威力,卻是錢逸群打算今夜大鬧金營的依仗。

他在黑燈瞎火之中看到金營之中點起了星星火光,是巡更的人前來探明消息。

“你們主子的營帳在哪裏!”錢逸群迎了上去,厲聲喝道。

那是三個建州真夷,聽不懂漢話,隻見來者身穿明國服飾,頭上也沒有剃發,竟然還敢對自己高貴的主子大吼大叫,有十條命都不夠砍啊!他們嘴裏吼了一聲,迅疾地抽出腰間的順刀,朝錢逸群劈去。

“雷來!”錢逸群手中雷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開來,在巽鈴的加持之下威能大增。

那三個真夷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到底是什麽妖術,隻見眼前一亮,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便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直到飛在半空,他們才意識到了痛楚,但也僅僅是那麽刹那的痛楚。

因為落地的時候,他們已經成了焦炭。

錢逸群隻覺得腳下一道明光閃過,當即一個鬼步撤開,這才發現原來是壕溝裏有人。他本以為這是軍營裏埋下的暗哨,放出節隱劍正要殺戮,隻聽到那邊已經喊道:“神仙饒命!小的是遼東漢民!”

錢逸群這才刹住節隱劍,問道:“這裏最大的官的帳篷在哪裏?”

那漢人包衣壓低了聲音道:“往東就是我們固山額真的營帳……”

他話沒說完,錢逸群已經消失在他麵前了。

當錢逸群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穿過了這片營壘,展開雙臂禦風而起。再次投入厚重的夜色之中。

女真人終究是打老了仗,再不濟也不會任由錢逸群如如入無人之境的闖營。很快四麵就想起了呼喝聲,甲兵們紛紛披甲出來,手持兵刃,拳打腳踢地喚醒包衣奴才們,讓他們上前堵住這闖營的妖人。

錢逸群收了清心鍾,左手句芒杖吸收天地木炁,送進紫府中轉為自己的身中五炁。壯碩肌肉,強健筋骨。右手上,一柄藍光瑩瑩的符文寶劍,雖然隻有一尺來長,隨著錢逸群的身形騰挪,劃斷了不少女真人的動脈,飲血無數。

一時間建奴怒號四起,找來一丈二尺長的長矛,要刺死錢逸群。

若是尋常人,斷然沒有從這槍林之中脫身的道理。

然而。尋常人也不可能如此高調地夜闖敵營。

錢逸群鬼步發動,正要衝出這圈**槍陣。剛如虛空之中,突然紫府顫動,好像有人叫他。

卻是紫府之中的那枚劍丸。

錢逸群心中暗暗驚訝:這劍丸是誅仙劍的一道劍氣。當日在王家,這劍氣殺意縱橫,自然發動,激發節隱劍的劍氣,凡有中者無不是淩遲而死。這些日子自己修為大進。劍氣反倒像是受了壓製,久久不發聲音,怎麽現在倒像是在叫我一般?

錢逸群心念一動。不自覺中已經“應”了這劍丸的呼喚。他隻聽耳畔呼聲炸起,自己竟然從虛空中衝了出來。

這在他學會用鬼步之後還不曾有過。若是腎炁不足或是前方無法穿越,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毫無先兆地跳出虛空。

錢逸群反應不可不謂不快,眼光一攝已經發現自己的位置跳出了槍陣的包圍,反而落在了一個白甲槍兵的身後。

這槍兵壯得如同一頭熊,隻是背影都給人以無形的壓力。

錢逸群正是在他身背後離地三尺的地反,已經有了墜落之勢。

“爆!”節隱劍毫無意外地刺入了那熊一樣的女真人頸窩,旋即幻影劍集中正體,轟然炸開一片血霧。

錢逸群已經再次進入了鬼步之中,避開了這群女真精銳,遊走他出。

殺戮之中,劍丸又有兩次這等呼喚,錢逸群隻要一應,變會瞬間出現在女真士兵身後,輕易地殺死他們。他很快就總結出了其中緣故……

殺氣!

隻要殺氣鎖定了自己,而同時自己又恰好進入了鬼步狀態,便能激發劍丸帶著自己在那殺氣主體的身後。若是自己不在鬼步,哪怕所有人都對自己有殺意,這劍丸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總結出這兩個條件,錢逸群戰術一遍,隻要感覺有人看自己,立刻便進入鬼步。這些建奴已經恨到了骨髓裏,恨不得將這明國奸細碎屍萬段,怎麽可能沒有殺意?故而錢逸群一進入鬼步便能感應到誅仙劍氣的呼喚,瞬間出現在那倒黴蛋的身後,節隱劍透喉而出,取人性命。

開始時,錢逸群還是隨機跳躍,自己不能控製。等殺得順心順手了,竟然有了控製之力,可以更從容地選擇躍出的位置。更加大他了鬼魅身形,讓建奴們的怒殺之意裏,流露出驚恐的畏懼。

錢逸群殺得順手,也搞出了足夠大的動靜,擔心那個高人趕來,漸漸往外圍殺去。

突然之間,建奴好像沸騰起來,四周湧來了更多的火把。

錢逸群轉頭一看,一杆高大的貝勒旗打了出來,卻是紅邊藍底團龍角旗。

鑲藍旗的旗主?

錢逸群心花怒放: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道人我已經要走了,卻也不少這點功夫。若是殺個大貝勒,相比這潭水就攪得更混了!

一念及此,錢逸群毫不遲疑高呼一聲:“雷來!”

雷光凝聚在錢逸群掌心,旋即朝那貝勒旗飛射過去。

“保護主子!”建奴們紛紛怒吼,用血肉之軀擋在了貝勒旗前。

掌心雷被這些肉盾擋住了,隻留下空氣中肉香味。

他們再望向那妖人站立的位置,卻已經沒有了人影。

“水風井!”錢逸群心咒誦出,登時身周十步黑雲繚繞。

建奴們隻覺得所有的火把都熄滅了,天上的星星也消失了,耳畔再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們驚恐莫名。揮起刀胡亂砍殺起來。

錢逸群身在灰霧之中,看著這些建奴自相殘殺,踩著屍體奔向那杆貝勒旗下。

旗下是八個白甲巴牙喇騎在馬上,護著一個身穿棉甲頭戴尖盔的建奴貴人。這些白甲巴牙喇各個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也是建奴中最為精銳的一支部隊。他們忠心耿耿地守在主子身邊, 對於眼下的混亂沒有絲毫動作。

錢逸群甚至有種錯覺,以為自己的水風井對他們無用。

一個驚恐莫名的建奴在混亂中衝向了這些巴牙喇,頓時有三支鐵槍刺了過去。其中一支正中那建奴甲兵的額頭,將他刺倒在地,而另外兩支卻落空了。

錢逸群這才確認,這些白甲護兵並非不受影響,而是他們放棄了視覺和聽覺之後,仍舊在用感覺作戰。

百戰之餘的老兵,對於危險和攻擊,已經能夠做出本能的反應了。

“雷來!”

錢逸群毫不介意地喚出掌心雷,轟殺過去!

一道黃光亮起,將這掌心雷擋在了外麵。

錢逸群一見這黃光。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幅畫麵:那還是在王家別院的時候,自己偷襲黃元霸。那廝身上也是這麽一道黃光,擋住了節隱劍的必殺一擊。

——該死的黃元霸!他連這種護身靈符都賣給建奴麽!

錢逸群暗罵一句,再次怒聲喝道:“雷來!”

更大的掌心雷仍舊被擋在這黃光之外。

巴牙喇感知到了錢逸群的攻擊,紛紛抬起手臂上的小圓盾,麵對錢逸群的方向。

錢逸群正要再試,看能否破開這層屎黃色的烏龜殼,隻聽到一陣陣詭異歌聲傳來。

水風井帶來的黑霧之中。刺入了萬道金光,轉瞬之間便被驅散了個幹淨。

錢逸群正是一怔,耳朵已經捕捉到了箭矢破空的聲響。

巴牙喇反應極快。視力剛剛恢複,便已經朝錢逸群射出重箭。

錢逸群知道節隱劍也破不開那烏龜殼,索性全身而退。一個鬼步已經朝外飄出數十步,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在圍欄旁了。

貝勒旗下的建奴正是鑲藍旗的旗主,老奴努爾哈赤的第五子:莽古爾泰。

作為金國的四大貝勒之一,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親衛甲士被人戲耍成這樣,恨恨一掌拍在了馬鞍上。還有一個原因讓他如此憤怒,那就是——他隻是路過的。

莽古爾泰防守的方向是南麵,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隻是因為軍議耽擱了時候,這才讓他撞上了錢逸群這尊殺神。

雖然他是四大貝勒中最暴躁的,但是麵對強敵,他卻展現出了驚人的克製力。這也很正常,因為不會克製自己的女真人,早就在曆次征戰中死光了。他們隻有在不需要克製的時候,才會真正徹底地展現出自己的獠牙。

“給我追!我要他的腦袋!”莽古爾泰嘶吼道,“披甲去!”

他見識過薩滿的巫術,以為剛才自己隻是被障眼法蒙蔽了。至於錢逸群的掌心雷和那道黃光,他可是完全沒看到。在這位大貝勒眼中,錢逸群隻是個身手了得,又會用障眼法的刺客罷了,絕對不可能躲過女真遊騎的追殺。

女真遊騎不可能如同錢逸群一般穿牆而出,等他們繞道出了營門,往妖人逃匿的方向追去時,哪裏還看得到個影子?

錢逸群卻以一張隱匿符,安靜坐在樹杈上,細細數著追出去的遊騎數量:一共是四十六騎。

——真是不給麵子!難道以為區區四十六個騎手就能幹掉我?何況他們還分散得那麽開!

錢逸群突然有種受到侮辱的感覺,翻身躍下樹杈,咧嘴一笑,取出節隱劍,削下一片樹皮,刻寫道:“不屠沈陽誓不歸!”

看了看自己頗有些飄逸之氣的硬筆書法,錢逸群滿意地落了款:神宵厚道人!

……

“主子,”張中奇彎著腰回到一個年輕人身前,眼睛看著腳尖,“這字飄逸靈動,有二王之風,即便在漢人士子中也是很難得的。九成九是那道人留下的。”

那年輕人輕輕轉著大拇指上的扳指,語氣平和:“還看出了什麽?”

張中奇個不上不下的漢官,曾經在大明中過秀才,故而這次被拍到多爾袞身邊當個參隨。

“主子,”張中奇苦著臉,“奴才愚魯,實在看不出什麽。”

多爾袞輕輕踢了踢馬浮,縱馬上前,親自看了看,道:“他一點不慌。”頓了頓之後,多爾袞回頭麵對這幫腦子不靈光的手下,說道:“他很悠閑輕鬆,還可以在‘不歸’之後加上這麽個奇怪的圈點。”多爾袞伸手摸了摸那個感歎號,又摸著“神宵”兩字,道:“力道很均勻。”

張中奇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不過他不需要知道,他隻需要捧哏就行了。張中奇道:“主子,這不慌又有什麽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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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十)

“說明,他是在我們的遊騎過去之後再寫的字。”多爾袞翻身下馬,蹲下身,在地上仔細搜索。

“主子,您找什麽?讓奴才來。”張中奇說著就要上前。

“滾開!”多爾袞伸出手止住了他,叫道,“找個會看腳印的老獵人來!”

女真士兵中絕大多數都是獵人,很快就有人推舉了一個經驗豐富,最擅長辨別動物足跡的老獵人過來。

他蹲在錢逸群踏過的地方,仔細觀察片刻,又追了一段路,方才回稟多爾袞道:“主子,奴才這足跡果然與我們的腳印不同,他走得十分從容,可是過了那棵樹之後,就再找不到腳印了。”

多爾袞麵露沉思,又問道:“有回頭的腳印麽?”

先奔出一段路,然後回頭,給人製造了一個假象,這是許多明軍夜不收的慣常做法。

那老獵人道:“奴才也是這般估摸著,隻是他回頭的腳印幾乎看不出來,若真是回頭了,那他可是個老獵手了。”

多爾袞不喜歡這種沒有準信的答案,皺眉道:“你說他到底是往前走了,還是回頭了。”

老獵人猶豫了一下,道:“主子,若是他能飛,奴才可就說不準了。”

多爾袞一時語塞。

昨晚的通報他已經看了,從內心中他是不相信有這麽一個神通廣大的人會做這種事。這種人不是應該偶爾在人間露上一手,然後躲起來。在世外桃源看著人間傳頌他們的故事麽?怎麽會跑來這裏造下這麽大的殺孽?

雖然蒙古人中有不少薩滿和喇嘛混雜在八旗軍陣之中,也經常為勇士們祛除一些陰靈的困擾。但是多爾袞並不相信這些“法力高強”的人能夠像昨晚那樣殺得腥風血雨,自己竟然還能全身而退。

一陣馬蹄聲傳來,多爾袞舉目望去。

來的是他的兄長,莽古爾泰。

“老十四!”莽古爾泰帶著親隨翻身下馬,“我來幫你抓人。”

“不用了,”多爾袞淡淡道,“我能行。”

現在大汗有心要仿明國的製度,開創六部。多爾袞是大汗內定的吏部尚書。然而另外兩位大貝勒代善和莽古爾泰卻堅持要八王議政。反對皇太極以政權搶奪旗權。故而在多爾袞眼裏,這人作為政敵的身份遠多於兄弟。

“你是沒有看到,”莽古爾泰大咧咧道,“昨晚我親手與那妖人交手,深知他的手段,絕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照我看,你要追他。非但要帶齊人手,更要帶上薩滿和巫師,唔,喇嘛也可以帶點。”

多爾袞淡淡笑了笑:“世上哪有那種人?他隻是身手好些的遊俠兒罷了。我們女真人打慣了大陣仗,對他這種偷襲、暗殺的卑鄙伎倆應對不足,這才讓他殺了那麽多人。”

莽古爾泰將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邊揮手道:“你不懂!我昨晚親眼所見。”

多爾袞臉上微微泛白。他好歹也是一旗之主,而且這旗還是老汗時候的正黃旗。雖然年紀輕,卻也是議政貝勒,豈能容你這麽輕視?他忍住內心不悅,道:“五哥不去前麵守著麽?”

“祖大壽已經是網裏的魚。不用管它。”莽古爾泰道,“當下得先抓到這個妖人。否則咱們晚上睡覺都不安穩。”

多爾袞內心不屑:身手再高的人,一圈弓箭圍著他射,就行射不死他。

“若是這樣,”多爾袞微微欠了欠身,道,“就交給五哥了。”

莽古爾泰大手攔住多爾袞,不悅道:“老十四,我來幫你,你怎麽反倒走了!”

“追捕這麽一個妖人,需要兩個貝勒麽?”多爾袞淡淡道,“我還要回去領軍圍城,既然五哥有心去做,就交給五哥吧。”

莽古爾泰正要說話,營門處又跑出一群騎兵,中間護著三個老人。

“索尼巴克什,”莽古爾泰遠遠就叫道,“你們要去哪裏?”

騎在最先頭的那老者連忙翻身下馬,上前打千道:“奴才索尼,見過兩位貝勒。”

莽古爾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來。這索尼是老汗時候的臣子,也是女真人裏少有的文臣,如今深得皇太極的信任。多爾袞卻是臉色陰沉地看著索尼,沒有說話。

“兩位貝勒,”索尼這才起身道,“奴才奉了大汗的命令,帶著這兩位大博追捕昨晚的那個妖人——厚道人。”

多爾袞指了指樹皮,道:“他說要去沈陽屠城,你快些追吧。”說罷,多爾袞拂袖而去。他從內心中讚同六部和書館的創建,以政權來統治八旗,而非各旗旗主說了算。但是他討厭索尼這個人,看似憨厚忠誠,實際上卻是個讓人永遠看不透的人。

——他就是那種永遠不會比你聰明,卻不讓你覺得笨的人!你要他有多聰明,他就有多聰明;要他有多笨,同樣也能有多笨。

多爾袞哈了口氣,翻身上馬,最後看了一眼索尼,心道:這種永遠看不透的人,最是討厭!

莽古爾泰上前道:“我與你們同去。”

索尼略一遲疑,道:“貝勒,這妖人狡猾至極,手段殘忍,您是貴人,不該輕身犯險。”

莽古爾泰揮了揮手,道:“我的戈什哈都是身經百戰的巴牙喇。再說,我還有父汗賜下金佛,絕不會有事。”

索尼本著一個奴才的本分,絕不願意去觸怒這麽個脾氣暴躁的大貝勒,隻得讓身後的兩個蒙古人上前,道:“二位師傅,接下去就看你們的了。”

那兩個薩滿巫師滿臉肅穆,來到樹下,開始唱起草原上的巫歌。

濃濃的蠻荒氣息,讓正要離去的多爾袞也忍不住勒住了馬。看他們到底要幹些什麽。

“霍哈!”薩滿終於結束了歌舞,從口中噴出一團火球。

這團火球沒有立即消散。反倒凝聚成了一個人形。這個烈焰翻騰的“人”悠然自得地走到樹前,抬起手,描畫著上麵的字跡。

多爾袞心中好奇,不由繼續看了下去。

很快,那人形緩步朝前走去,果然是閑庭信步,怡然自得的模樣。

——原來他們用這個火人重演了厚道人的動作。

多爾袞瞬間就明白過來,興趣更大了些。

這火人一步步都踏在錢逸群的腳印上。絲毫不差。

突然,這火人拔地而起,衝向了前方的一棵樹。它的空中翻轉一周,抱成一團,幾乎回到了火球狀態。隻是刹那之間,它又伸出了雙腿,重重踏在樹幹上。如同離弦的箭矢,超前彈射出去。

多爾袞看得眼睛都亮了:這不就是飛麽!

火人如法炮製,在樹林中騰挪翻轉,借力彈射,終於到了法術的極限,消散城漫天的火星。冷卻成灰。

“主子,他就是往那邊逃走的!”薩滿擦了擦額頭的汗,邀功似的發出了一聲重重的喘息。

“追!”莽古爾泰大手一揮,對身邊的侍衛吼道,自己也翻身上馬。要往密林中追去。

“追!”多爾袞也跟著下令,以更快地速度追了進去。他從未有過如此迫切。想要抓住這個妖人,好好詢問一番這在樹林間翻騰的手段。

——若是有這麽一批哨探,對大軍來說無疑是極好的助力。他這般有本事,該怎麽勸降呢?給他抬旗麽?唉,若是放入烏真超哈,我卻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多爾袞有些避開林間的枝椏,心中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將這妖人收為己用。昨晚錢逸群殺的人中,絕大多數都是他的奴才。也就是他的私人財產,以及在八王議政會議上的話語權。後金政權遠比明國現實,大義的力量弱得可憐,要想讓別的貝勒聽你說話,起碼得有一批強勁的奴才。

若是不能好好從這妖人身上撈一筆回來,那就是徹底的損失了。

多爾袞一直專注明國的諜報和滲透,從晉商那邊,他也知道“厚道人”不是等閑之輩。但是那幫奴才總是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故意誇大敵人的強大,他們的話必須打個對折才能聽。至於什麽玄術非凡,無人能擋……老天怎麽可能生出這種人來?多爾袞隻相信金戈鐵馬,披堅持銳的勇士,其他什麽都是虛談。

知道了厚道人逃跑的方式,獵人們隻需要從附近的樹上尋找腳印就可以判斷錢逸群的逃離方向。他們很疑惑,為什麽妖人會突然連樹上的腳印都消失不見,散開尋找之後卻在數丈之外的樹幹上又重新出現。

——看來他真的能飛,而且還不近。

多爾袞心中暗道。

“老十四,”莽古爾泰突然大喊道,“腳印又不見了!咱們得分開找了。”

多爾袞微微搖頭,道:“不用了。”他一指馬鞭,道:“前滿那個樹洞裏有東西。”

當即有巴牙喇持弓上前,小心翼翼用槍頭從樹洞中挑出一隻腳。

隻是一隻腳,女真遊騎的腳。

“火人重演!”莽古爾泰大聲怒吼道。

兩個薩滿巫師違抗莽古爾泰的命令,再次吟唱起荒蠻的巫歌。

……

錢逸群飛身在林間穿梭,很快看到前麵的火把。他心中暗道:女真人的騎兵果然有兩把刷子,這麽黑的天竟然靠火把就可以在密林裏行軍,隻要有一個樹洞或者深坑就足以廢掉他們**的戰馬。

難怪在行動力上,明軍完全無法跟他們媲美。

錢逸群想著軍國大事,發現前麵的女真騎兵的速度慢了下來。他沒有可以隱匿行蹤,所以每每踏在樹幹上的動靜,足以讓這些久經戰陣的遊騎心生警惕。

——即便讓你們看到又如何?你們還想在密林裏衝鋒麽?

錢逸群冷笑著步步逼近。

女真騎手換上弓箭,呼喝著朝錢逸群射來。

“盾!”

錢逸群驅動赤盾珠,護住胸前要害。並沒有主動格擋,隻是折了個方向。隻聽到咄咄咄熟聲。弓箭盡數射進樹裏。

——還有二十步,可以再射!

女真騎手們換上箭,拉滿弓,在黑夜中尋找錢逸群的身影。

——去哪裏了?

他們忍不住想道。

“哈!”錢逸群高聲大笑,就像是個玩躲貓貓的小孩子,從樹上一躍而下。

“去死!”錢逸群揮動節隱劍,刺入了一匹偵騎的脖頸。

隨著節隱劍的抽出,女真人軟軟落下馬去。

錢逸群站在馬鞍上。看著驚恐的其他遊騎,笑道:“你們不需要擺出一個半月陣什麽的麽?”

這些遊騎聽不太懂漢話。他們很少和自己的包衣奴才說話,反正要讓他們幹活隻需要用手指指,然後給上一頓鞭子,要麽是事情辦完了,要麽就是人死了。再然後,隨便扔了讓狗啃了就是了。

不過作為戰兵的素養。還是讓這些建州大兵舉起了弓箭,朝錢逸群覆蓋射擊。

錢逸群為了震懾效果,一動不動,地站在馬上,喚出了金光護體,任由這些四十五支弓箭射在自己身前。

所有箭矢的動能的被金光吸納。甚至沒能讓錢逸群晃動身子。

他們的射術無疑都是頂尖,這麽多箭射來,竟然沒有一箭射偏,或者是射在馬上。

“哈哈哈,現在。全都往沈陽跑!錢逸群一指東麵,“凡事敢回頭的。就得死!”

女真遊騎沒有明白,再次搭箭上弓。

錢逸群本以為他們會驚恐得四散逃逸,卻等來了第二輪箭雨,這無疑是當眾抽耳光的惡行啊!

“幻影殺!”他鬼步進入虛空,瞬息間便選定了一個遊騎,以劍丸的力量幻現在他身後。

錢逸群很喜歡這種高機動,低消耗的戰術……即便現在他有了句芒杖之後頗有些永動機的趨勢,對於消耗並不怎麽看在眼裏。不管怎麽說,這種瞬息閃現的快感,還是讓他陶醉。

節隱劍再次透喉而出,已經是熟能生巧的動作了。

“還要來麽!”錢逸群沒有給這些女真人第三次上箭的機會,在殺了人之後衝入陣中,刺殺了最像是頭目的那個建奴。

雖然他的服飾與其他騎手並沒有顯著區別,但每次齊射,騎手們都是跟著他的箭矢放箭。

“主子!”有人喊道。

女真人奴隸主和包衣製度就像是傳銷,上線控製著下線,層層分明。嚴格來說,整個金國隻有八個人不是奴隸,那便是八旗的旗主。其他人即便身居高位,手下奴仆萬千,但見了他們,仍舊還是奴才。

錢逸群不懂女真語,但是見這幫人激動的反應,便猜到了大概。他獰笑著扯住了這人的屍體,揮劍切下了他的腦袋,隨手一扔:“去撿!”

果然有兩騎遊騎朝那腦袋跑去,身體斜出馬鞍,幾乎與地麵平行,顯然是要將主子的腦袋撿回來。

錢逸群手起劍落,將這人的手足紛紛削下,四散一扔,揚聲大笑地衝上樹冠,隱去身形。

一陣晚風吹來,頓時林中沙沙成聲,一時間讓那些女真人也搞不清這妖人往哪個方向逃了。他們看著滿地的殘肢,心中發毛,紛紛聚攏,頗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主子死了,咱們怎麽辦?”有人問道。

一陣沉默之後,終於有人道:“咱們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隻有追殺了那個妖人,為主子報仇,才有可能活下去。”

女真軍令嚴苛。努爾哈赤當初定下的規矩:臨陣脫逃者斬首!牛錄逃跑,則斬牛錄。牛錄戰死,而披甲逃跑,則披甲盡斬。這其實脫胎於明軍的軍律,當年努爾哈赤賣身給李成梁為奴,也的確是學到了點東西的。

現在這些遊騎,若是徑自回營,少不得被自己人一刀兩斷。若是去追殺了錢逸群,卻或多或少有活命的機會。

“咱們不要用箭射他了,直接用刀砍!”有人總結教訓,隻懷疑是弓箭的問題才沒能射死錢逸群。

金剛珠的金光普通人一樣能夠看到。然而這些女真遊騎殺戮過甚,內心中最後一點靈蘊都已經被血腥、貪婪等惡心包裹起來,根本沒有看到那層金光。故而錢逸群等於是拋了媚眼給瞎子,全然沒有起到效果。

其他遊騎紛紛應諾,旋即分了組,朝正東、東南、東北、正南、正北、五個方向分散追殺。不過這回總算吸取了教訓,這些分開的人不敢再分開太遠,不約而同地降低了馬速,讓自己人盡量聚在一起,也方便互相照應,以免出現剛才那種完全無法救援的情況。

——這妖人果然有些妖術!

騎手們不約而同摸了摸身上的各種護身符,從狼牙到木枝,無奇不有。他們卻沒想到,剛才死的那兩人,身上一樣有這種家中傳世的“護身符”。

……

“咦?怎麽回事?”莽古爾泰看完了巫博火人的境況重演,有些摸不著頭腦。

“主子,”索尼上前道,“他是從後麵偷襲咱們的人……”索尼站到了第一個倒黴蛋的身亡的地方:“這裏,應該是他殺了第一個人,然後他就浮在空中……”

“是站在馬背上。”多爾袞插話道,“火人一直在抖,那是馬匹在不安。”

索尼連忙道:“墨爾根代青真是天縱英才,是奴才不周到。”

多爾袞內心中還是舒坦的,不過臉上卻仍舊冷冰冰的揮了揮手,示意索尼繼續。

索尼上千在地上仔細看了看,道:“這裏有鐵箭落地的痕跡,其他人一定朝他射箭了。”他頓了頓,遺憾道:“可惜沒射死。”

“然後他又跳到了這裏,殺了第二個人。”索尼繼續上前,對莽古爾泰解說道。

莽古爾泰點了點頭:“一群廢物,這麽多人殺一個人都沒殺死。”

——營裏死傷更多。

多爾袞心中歎了口氣。

“不過也不能怪他們,”莽古爾泰繼續道,“營裏死得更多,廢物!”他說著,朝地上啐了一口。

多爾袞蒼白的臉上泛起一股怒色:都是老汗的兒子,竟然如此打臉!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23
第廿章 薩滿巫陣頭施法大淩河孤軍禦敵十一

火人演繹出來的情形中,妖人厚道士殺了兩個人之後翩翩然離去,這裏應該是一片狼藉的凶殺現場。而索尼等人看到的情形,卻是一片安詳除了樹洞裏露出來的那條腿。如此說來,就算不是同夥,也肯定是不希望金國追兵發現這裏的人。

多爾袞臉上陰晴難定,他望向莽古爾泰,這位大貝勒倒是很爽快道:“追!”

女真人什麽都不怕,隻怕主子不高興。

眾騎士們紛紛朝火人消散的方向追去,隱沒在遼東的濃密山林之中。

……

山海關的援兵終於到了錦州。遼東巡撫邱禾嘉也終於趕出了援兵……的確是“趕”,因為沒有人願意去救大淩河之圍。雖然遼東將門看似同氣連枝,但是在生死關頭,誰也不願意跑去殉葬。

這倒並非是因為建州鐵騎打得狠,嚇破了這些將軍們的膽子。也是因為這些將軍們都不笨,有知己知彼的能力。他們每個人手下都吃了大半的空餉,等上峰催兵,便四處抓些快餓死的農夫、乞丐,能有一條木棍就算是兵械齊整,若是還有一件單衣,那簡直可算是裝備精良了。

這樣的部隊怎麽可能敵得過為了自己掠奪財物的女真人?知道了這一層,也就可以明白為什麽明軍將領一觸即潰,投降滿清之後卻各個驍勇善戰。

然而這些將軍們終究吃的是朝廷的飯。崇禎皇帝每年數百萬的遼餉中,有六成落在關寧軍頭上,拿了這麽多錢還不肯出力。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故而這些將軍終究還是驅趕著“士兵”,往大淩河去了。

孫承宗將自己的行轅也搬到了錦州。大有與城共存亡的味道。他這回對勝利多了幾分信心,主要是大明的異士們終於肯從草莽之中走出來。為國效力了,其次還有對厚道人的信任。這種信任連帶著傳遞到了蕭逸升和符玉澤身上。

這次救援,這兩位高人也會隨中軍進發。

引領援兵的主帥是張春、吳襄。張春在錢逸群前世的曆史中也算是個有點節操的將領,他失陷敵營被俘之後,不肯剃發投降,最終被圈禁在沈陽三官廟老死。至於吳襄,早年的商人,後來考中了武進士那一科傳說是主考官舞弊後來娶了祖大壽的妹妹,被納入了遼東將門係統。

蕭逸升符玉澤等人。正是與這麽一支糾結在凍死、餓死、被女真人殺死之間的部隊一同進發。同行的還有白氏兄弟和顧媚娘。錢衛要保護楊愛,被留在了山海關,成為了玉清宗壇的護法。

“我怎麽覺得這些關寧軍不是很靠得住呢?”符玉澤一個門外漢,而且還沒什麽人生閱曆,卻也看出吳襄、張春以及他們的士兵不像是能打仗的部隊。

蕭逸升對此完全沒有概念,他隻是看了看周圍的士兵,搖頭道:“一個個都弱不禁風,用指頭捅一下就倒了。”

一旁的白楓道:“這些都是輔兵,將軍們的家丁還是能打的。”

將軍們手下若是有一萬人的兵額。通常隻會有四千人左右的兵員這叫吃空餉。

這四千人兵員中,大約有數百人是家丁,打仗前能拿到全餉。其他人隻能拿半餉,甚至半餉都要拖欠。隻是用一口飯吊著命。這就是喝兵血。

白楓對此略有所聞,真的自己見到了卻還是有些觸目驚心的感覺。

白沙催馬上前,道:“這些不是輔兵。是戰兵。”他指了指身後那些空手的人,道:“那些才是輔兵。”

“那不是民夫麽?”白楓有些意外。

白沙搖頭:民夫連衣服都沒有。而且還要付出最大的體力勞動,時不時就會有人倒斃路旁。

顧媚娘身為女子。以及厚道人的“弟子”,有坐輛馬車的特權,早早就拉上了窗簾,不忍心看外麵的慘狀。

“這怎麽打仗?”蕭逸升撓了撓頭。

似乎是為了答複阿牛的問題,前方很快傳來一聲鼓號聲,那是前軍接敵了。

“有敵人!”蕭逸升叫道,“咱們去前麵吧!”

符玉澤很不想衝鋒陷陣,他是道士,又不是戰士?數百萬遼餉可沒有一分銀子落在他頭上啊!而且自從七寶樓一戰,他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玄術再厲害,也架不住人多。這支明軍有十五萬人,那麽建奴的攔截部隊也絕不會少於數萬人。在這種人海之中,哪怕是張天師恐怕都會被耗死。

師伯對不起,我不是咒你死……

符玉澤在心中默默道歉,正好沒有避開了對蕭逸升的響應。他原本也不喜歡阿牛,尤其對於柳定定嫁給阿牛充滿了看法:巧妻常伴拙夫眠。

“別亂闖,現在這種遭遇戰,隊列一亂大軍就潰敗了。”白楓還是看過兩本兵書的,連忙止住躍躍欲試的蕭逸升。

“已經潰敗了……”白沙指了指前方**的人群。

長蛇一般的隊列,果然散了開來,如同黑色潮水,逆湧而來。督戰隊上前手起刀落,砍了幾個腦袋,總算止住了潰散的速度。

張春喝令家丁隊上前迎戰,總算激發了些許戰兵的鬥誌,跟著向建奴的前軍衝鋒。明軍雖然兵鋒遭挫,卻也算沒有大敗。

在錢逸群的那個時空中,此刻迎戰張春吳襄的金兵正是鑲白旗多爾袞。鑲白旗是努爾哈赤的鑲黃旗,戰鬥力強勁。而現在這位睿親王正率領著自己的親隨在莽莽林海中追捕錢逸群,所以這次承擔攔截任務的就換成了蒙古左右翼。

蒙古人的戰鬥力雖然比女真人弱了許多,尤其是近年來遼東大旱導致了饑荒,蒙古人的補給也被克扣,導致實力進一步衰弱。然而碰到了更弱的明軍。他們卻成了強兵,即便一時被擋住兵勢。也仍舊占據著戰場的主動權。

“我去幫忙!”蕭逸升催動**的山東大騾子,沿著路邊朝前跑去。

山東大騾耐力好、力氣大。肩高能有一米五,比蒙古馬還高,故而吳襄為了討好厚道人,特意尋了一匹俊朗的大騾給阿牛當坐騎。雖然在軍中看著有些奇怪,但阿牛還是十分高興。

這輩子他還沒有騎過什麽呢。

“我也去吧。”符玉澤怕自己縮在後麵被顧媚娘看不起,隻得硬起頭皮道。

白楓沒說話,直接跟著白沙策馬往前追去。

明軍的潰散速度比眾人想象中的要快許多,蕭逸升衝到一半,正趕上從前麵撤下來張春。

張春看到蕭逸升。頓時燃起了一股希望,深情叫道:“壯士救我啊!”

蕭逸升吼了一聲:“好。”一抖韁繩,朝前衝去。

張春還沒反應過來,便看到白楓在他麵前勒馬,道:“張大帥,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兩旁都是密林,一旦潰散其中便隻有被人當兔子摟了。不如整頓兵鋒,再戰一場。”

張春一臉焦黑,道:“蒙古鐵騎強橫。我們敵不過他們。我已經傳訊後麵的吳軍門,讓他據險紮營,咱們隻有節節抵抗,邊打邊撤了。”

白楓道:“學生不通軍務。且去前麵看看。”

正說著,符玉澤也追了上來,兩人並騎朝前奔去。一路上都是退下來的潰兵。隻有張春的家丁隊的一部還在前麵抵擋。這些人拿著全餉,又有鐵甲利器。平日有酒有肉,五日一操。算是精銳中的精銳了。此刻倒也不辜負張春,一個個奮力死戰,時不時有人被蒙古騎手射下馬的,卻仍舊奮戰不止。

阿牛衝到前麵,頓時血氣翻湧,高吼一聲躍下戰騾,掏出一百三十斤的金剛杖就要往前衝。他天生神力,雖然靈蘊平平,甚至較尋常人還要弱些,但覺醒之後也從嶽父那裏學了正宗的獅子吼,衝鋒時高聲一吼,頗有震懾之力。

兩個衝在前麵的蒙古騎手連人帶馬呆滯瞬息,眼前就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棒槌急速接近。

砰!

被金剛杖砸中的兩人頓時朝後飛去,嚇得後麵的蒙古騎手下意識勒馬不前,看著這個突然跳出來的方磚。

“某家蕭逸升在此,誰敢上前一戰!”阿牛爆聲一吼,震得四周樹林顫顫不已,如雨雪一般落下沙沙樹葉。

當前的幾個蒙古騎手,如同被大錘砸了胸口,紛紛口吐逆血,落於馬下。

符玉澤趕了上來,正好看到這情形,心中暗道:咦,難道當年張飛喝斷長板河,也是這般?

白楓不擅馬戰,但如果跳下馬,隻會成為騎兵的木樁,坐在馬背上有些遲疑。

在這僵持的間隙,符玉澤已經掏出了茅君筆,淩空畫符,卻沒有送出。他左手從袖中又送出一本符紙,與這空符相合,這才最後用茅君筆一頓,打了出去。

蒙古人不知道這飛來的符紙是什麽意思,還沒反應過來,隻覺得身子沉重,用力撥動馬頭,馬也反應遲鈍。就在這時候上,空中的符紙紛紛爆裂出耀眼的藍光,頓時響起電流的劈啪聲。

“哈哈,我天師府的小天雷如何!”符玉澤先用茅君筆遲滯那些騎手,不讓他們逃跑,又用正一雷蛇符攻擊,隻見一道道電流在蒙古人馬之間傳遞,連起了一張碩大的電網,威力早非當日與錢逸群對戰時可比。

符玉澤也被自己的進步嚇了一跳,暗自得意:若是讓張師伯看了,恐怕也得誇我呢!

蕭逸升將金剛杖往背後一橫,足下發力,已經衝了上去,掄起重杖便是一通橫掃。

“射箭!”後麵的蒙古將領高聲喊道,手中已經換上了馬弓。

馬弓雖然隻能用輕箭,但是對於沒有穿甲胄的目標來說,足以要人性命。

輕箭的破空聲發出嗖嗖聲響,朝阿牛射去。

符玉澤心中一緊,手上茅君筆連揮,左手一推,隻聽一聲銅鍾顫鳴,一個金色的光鍾從天而降,將阿牛罩在裏麵。

箭矢射在這光鍾上。發出鐺鐺響聲,紛紛落地。

光鍾也應聲而破。

“射!”

蒙古人緊接著射出了第二輪。他們看不到剛才的異狀。隻以為眼前這個方磚一樣的漢人有什麽刀劍不入的本事,將箭矢紛紛擋在身外。故而這次全都是朝阿牛的眼睛、咽喉、褲襠等“命門”射去。

符玉澤還沒緩過氣來。便見第二輪箭已經又射了出來,心中無比焦燥,好像已經看到阿牛橫屍當場。

“滾!”阿牛一聲暴喝,迎著箭矢衝了上去。

張春的家丁們看得眼睛都直了,各個愣在當場,連呼應衝鋒都忘了。

阿牛揮動金剛杖,撥開迎麵而來的箭矢,卻仍有數箭射中他的身體、手臂。阿牛隻是身形一頓,旋即又暴跳起來。帶著箭衝向最近的蒙古騎手,金剛杖當頭砸下,將那蒙古人砸得稀爛,就連**的坐騎都吃不住這巨力,倒在地上哀鳴不止。

“弟兄們!殺啊!”家丁們終於清醒過來,被阿牛的武勇激勵得熱血沸騰,重新整起隊列,舉起騎槍、馬刀,朝蒙古人發起衝鋒。

符玉澤的空符再次送出。讓那些蒙古人如陷泥淖之中,一個個成了騎兵的靶樁,任由斬殺。

“殺呀!”符玉澤高亢的聲音融入了戰場上的廝殺聲中,一夾馬肚。跟著衝了上去。

白楓也並駕齊驅,拔劍護在符玉澤身側。

一時間,戰場態勢就此扭轉。反倒是蒙古先鋒紛紛撤退。

張春聽著身後的動靜不對,又見沒有大股潰兵。連忙勒馬派人打探。結果卻是聽聞殿後部隊竟然在追擊蒙古人,連忙傳令鳴金收兵。讓輔兵挖戰壕,布下拒馬,準備穩紮穩打。他派人讓吳襄帶人上來,自己也領著家丁隊上前接應殿後的弟兄。

這些神仙果然不同凡響!

張春心中暗道,對此次出兵又有了信心。

阿牛殺得眼紅,連家丁騎兵隊都不敢衝了,他還在往蒙古人的陣線衝擊。蒙古人派出了長矛兵,如臨大敵,擺出了刺蝟陣,這才讓阿牛啐了一口,撤了回去。

看著已經被射成了小刺蝟一般“敵將”,蒙古將領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鬆了口氣。

這都射不死!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隻有蒙古人,就連自己人都有這種感慨。

十八支箭!

阿牛帶著十八支箭退回了明軍陣中,其中隻有五支箭是輕箭,其他十三支都是步弓重箭。這種重箭在二十步的距離上,可以射透兩層甲取人性命。而阿牛卻渾不以為然,大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等著軍醫為他取箭。

“壯士真是神人也!”張春拱手抱拳,由衷佩服道,“小將戎馬一生,還沒見過蕭壯士這般勇武的人。”

家丁們圍了一圈,紛紛點頭附和,由衷覺得不可思議。

“壯士,”軍醫怯生生道,“這些箭上有倒鉤,我得割開箭簇旁的皮肉,才能將箭取出。”

“那就割唄。”阿牛不以為然道,又轉向張春道:“其實他們也是人,一棍子下去也得死,有什麽好怕的,對吧?下次別逃了。”

張春被阿牛說得臉紅到了脖子上,良久說不出話來。

阿牛也沒指望他答話,他正因為軍醫割開肌肉而痛得直抽冷氣。

眾人看得眼皮直跳,阿牛卻有些不好意思道:“剛才中箭的時候倒沒感覺,現在卻有些疼。”

軍醫的手還算穩健,心中卻道:這壯士真不知道吃啥長大的,這皮肉都趕上野豬皮了!

“要是我師弟在這裏,那些蒙古兵就別想跑了。”阿牛分散自己的主意力,道,“不知道他現在到了大淩河沒有。”

張春這才醒悟過來,心有餘悸:若是讓厚神仙的師兄死在這裏,我這輩子恐怕也走到頭了!

他暗暗為剛才的粗心懊惱,揚聲叫道:“你等一個個披著重甲不敢往前衝,看看這位蕭壯士!豈不愧煞爾等!”

眾家丁紛紛羞愧,不敢發聲。

“快!快取三重甲給蕭壯士!”張春高聲叫道,突然又覺得自己犯傻了:這方磚一樣的人固然力氣不小,但是三重甲也不輕啊。

按照戚繼光戚少保的設計,重步兵應當能在常服之外批一層皮甲,皮甲之外批鎖子甲,鎖子甲之外還要披一層鐵甲,這樣可以防禦劈砍刺擊等各種攻擊。他在義烏兵中挑選力大者,組成了重甲兵,麵對蒙古人的騎兵都不退讓。

然而三重甲固然防禦力高,但若是甲胄的材料沒有偷工減料,那就要扛著將七八十斤的重量打仗。再加上武器的重量和戰鬥中的體能消耗,一般人誰受得了?

然而蕭逸升不是一般人。

三層牛皮紮的皮甲束身,三十斤的鋼環鎖子甲,在加上張春自己的山紋鐵甲,兩層的老牛皮皮帶,頂著紅纓的明盔……這一身裝束算下來足足有一百斤重。

“嗯,有點勒。”阿牛晃動了一下身子,發出一陣鐵甲摩擦的煞聲。

“蒙古人打過來了!”前麵打起了戰鼓。

阿牛也不敢勒不勒的事了,嘩啦啦提起金剛杖,發足朝前線奔去,迫不及待地想試試披了甲之後的效果。

張春看了看一旁軍醫還沒洗幹淨的血手,忍不住心中暗道:若是有百個這樣的壯士,我豈不是也能打到沈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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