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780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5
五七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三)

錢逸群哈哈一笑,起身道:“反正今日已經覲見過了,小道這就告辭了,老道長也不用擔心我對陛下不利。”他說罷便要走,頓時又嚇得那些太監齜牙咧嘴。

從來隻有皇帝說見誰不見誰,誰留誰不留,還從未有人敢在皇帝麵前說什麽告辭的話!

崇禎也被氣笑了:“你這道人自己身份堪疑,竟然敢給朕甩臉子麽!”

“我就站在這兒,一心秉持道祖教誨,哪裏堪疑了?”錢逸群語速漸快,心中已經開始盤算若是談不攏,如何從這皇宮之中逃身。不過好在他有化沙、鬼步、水風井……必要時還可以用木替身,要想全身而退倒也不難。

再不濟,抓了這皇帝當個人質,也不是不可以嘛!

“你不在道錄司名錄,還不堪疑!”江奎大聲道。

“祖天師在道錄司名錄麽?”錢逸群反問道,“人行大道,號為道士!願意知會一聲道錄司是道人敬重天子。若是我不願意說,你難道還能滅了我的道行!”

“大膽!你們竟然敢在聖天子麵前放肆!”一個太監終於忍不住了,上前擋在崇禎身側,隨時準備救駕一般。

錢逸群倒是認得他,正是那個帶路的宦官。

“王承恩,退下。”崇禎揮了揮手,又對江奎道,“你也別較真了,天下之大,道錄司哪裏能將所有道士都找出來的?不過你這厚道人的確不厚道,拿份假度牒出來豈不是給自己惹事?”

“那度牒可是真的。”錢逸群道,“小道是從正兒八經的道觀裏拿的。”他那度牒上有蘇州穹窿山上真觀的招牌。現在隻說拿的,卻是不想連累趙監院。

“私造度牒。當判以流刑!”江奎叫道,“還請陛下將這偽道交付有司審罰。”

“因我受過張真人指點。有感於斯,對你一直退讓。你這老道咄咄逼人,豈是修行人所為!”錢逸群斜眼射去,聲音已經變得冷冽了許多。

“胡言亂語!”江奎怒道,“我天師府怎麽會與你這來路不明的野道有什麽瓜葛!”

錢逸群沒有分辨,退開兩步,足下踏出天罡九星步,沒有絲毫凝滯,流暢非常。江奎看了目瞪口呆。心道:天罡九星步是天師府秘傳,所學者甚少,他難道真與本府有舊?

錢逸群走了兩遍,停下腳步:“江道長,這是什麽?”

江奎緊緊抿著嘴唇,不肯答話。

“江道長,這是什麽?”這回卻是崇禎帝問的。

“回陛下,”江奎總不能違抗天子的詢問,隻得硬著頭皮道。“是天罡九星步。”

“是你天師府的絕學?”崇禎本性聰敏,見江奎這般反應,已經看出了大概。

“是。”江奎頭皮發麻,隻覺得一張老臉通紅。

“野道士說不定是哪裏偷學的呢!”錢逸群冷冷道。

崇禎也好奇道:“會是偷師學來的麽?”

江奎這回真是鬧心撓肺。隻恨自己之前說得太滿,卻不能撒謊欺君,回稟道:“九星步自有口訣秘法。不得其真,空有其形。必然散敗。”

“所以,不是道人我偷學來的咯?”錢逸群諷笑道。

“大約不會。”江奎咬了咬牙。頭也抬不起來了。

錢逸群從鼻孔中嗤笑一聲:“道人還說要傳書張真人,讓他做個人證呢!這下倒是省了事。”

崇禎聞言不由來了興趣,道:“朕見《誌異》中說道長有一門飛鳥傳書的法術,雖千萬裏之遙都能傳到?可是真的?”

“確有此術,名作鴻雁傳書。”錢逸群將這法術的要求一一解說,糾正了一些市麵上的訛傳。

饒是如此,也讓皇帝和孫承宗眼前一亮,紛紛暗道:若是以此術傳遞政令、軍情,豈非大殺器!

“荒謬!”江奎聽完,不等分析其中真假,內心已經排斥。他上前道:“陛下,天下符籙不過龍虎、三茅、合皂三山。三山符籙,世代相傳,從未有過這等邪術!”

“千裏傳書是利國利民之術,為什麽說是邪術呢?”錢逸群見他又跳出來,不由心中暗道:剛才的教訓難道還不足以讓你閉嘴麽?

“非祖師爺所傳,便是邪術!”江奎怒視錢逸群。

“的確是祖師爺傳下來的。”錢逸群臉上絲毫沒有波瀾,“是郭璞郭真人所傳,他是淨明道的祖師爺,應該不算邪人吧?”

淨明道如今也歸於正一之中,自然不是邪道。

江奎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你這偽托祖師,欺君罔上,實在是大不敬!”

“沒有啊,”錢逸群平靜地看著江奎,“小道在玉鉤洞天拿到了五色筆,拿到了郭真人法術書,拿到了《符說》……哦,對了,《符說》已經給了你們天師府的符少符玉澤,他可以作證。”

江奎不信道:“莫說符玉澤不在這裏,就算在這裏,也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娃娃!”

“你才是什麽都不懂,”錢逸群毫不客氣道,“好好做你的官吃你的飯,什麽事都要插一嘴,老臉就這麽不值錢麽!”

崇禎自幼長在深宮,從皇子而信王,由信王而皇帝,哪有人敢在他麵前如此說話?聽得新奇不已,不由掩口想笑。

錢逸群已經轉向皇帝,從魚簍中取出一張畫好的飛鶴符,道:“陛下可以在此符上隨便寫些文字,乃至圖形,不可讓旁人知道。”

一邊侍立的王承恩察言觀色,連忙上前接過符紙,轉送到崇禎麵前。

崇禎取了筆,果然奮筆疾書寫了起來。

錢逸群又道:“王公公,請你跑一趟,去個別人看不到你的地方。”

王承恩偷看崇禎,見崇禎輕輕嗯了一聲,連忙撒開腿跑了起來。他是司禮監秉筆,養尊處優,跑起來就像是一個肉球。

不一時,崇禎寫完字,翻過一麵,讓人遞給錢逸群。

錢逸群將這張符折成紙鶴,口誦咒言,激活了符文,抬手一送,紙鶴便翩翩飛走,很快便消失在了眾人眼中。

“不過是江湖戲法!”江奎叫道。

錢逸群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一時,王承恩手捧紙鶴,一溜小跑回來了,額頭上已經見了汗。他小步趨到崇禎麵前,道:“陛下,剛才這紙鶴圍著奴婢轉了兩轉,便落在了奴婢手中。”

崇禎從他手中取過紙鶴,小心翼翼展開一看,正是自己剛才寫的文字,墨跡猶未幹透!

“好法術!”崇禎由衷讚道,完全無視了那位道錄司左正。

“恭喜陛下!”孫承宗待塵埃落定,方才起身道,“聖天子有德,得天篤厚,受傳此術!若是將這傳書之術用在軍情傳報,建奴、流寇何足為懼!”

江奎一張老臉紅得幾乎滴血。

崇禎卻歎聲道:“天下又有幾個如道長一般的高士呢?”

這便是交關所在了!若是我在眼前這個交關推一把,我中華說不定真的能踏上另一條靈性文明的道路!能否成功我雖然說不準,但靈性文明並不妨礙科技文明的發展,完全可以視作額外所得,成功固然欣喜,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錢逸群下定了決心,慨然道:“這法術所求不高,即便是我剛收的徒弟,也能使用,唯一的關口就是激發靈蘊而已。”

“那能否湊到三十人?”孫承宗算的是九邊重陣、江南戰略要地與京師的溝通,若是當做急報,三十人也的確可以將大明重要據點連成一片。

“三十人?”錢逸群一愣。

“三十人若是太多,那十五人總是有吧?”孫承宗略有失望,卻仍舊充滿了希望。如果隻是十五人,九邊各鎮可以隻派一人,遼東一線多一些,除去江南漕運,大約也勉強夠用。

崇禎接道:“若是道長能為朕找來十五位異士,朕絕不吝惜官爵!”他說完這句,猛然發現剛才給錢逸群的封賞實在太低了!

以錢逸群的水準才給了一個正六品銜,那這些真正為國家效力的異士,豈不是隻能封到七品八品?這些人如此有本事,一個七八品的小官難道能夠滿足麽?

錢逸群見崇禎臉上陰晴不定,笑道:“隻要陛下博采天下,三五十人並不算多。”他這一路走來,如果隻是覺醒靈蘊,能夠傳授符法,三五十人的確不多。他望向江奎:“以靈蘊而論,光是天師府就不止三五十人吧?”

這邪道莫非要抽幹我天師府血脈麽!

江奎聽了驚怒交加。

錢逸群見他這般表情,微微搖頭,暗道這人器量太過狹隘。若是張天師在,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步入政治中心,在天下推展教義,這是任何一個教團的中心思想,根本無需掩飾。這種思想甚至超越了國籍、民族、曆史、文化、仇恨……正如耶教之於羅馬人,伊教之於波斯人,全真之於蒙古人,薩滿教之於金人,乃至前世的正一教之於滿清。

而且從為政者的角度而言,尤其是華夏的為政者,並不介意教團的這種“野心”。因為皇帝本身就是天帝在人間的代言人,充滿了神權色彩。任何一個宗教,一旦敢於挑戰這種隱性的神權,必然會被毀滅。

隻有尊重和借助這種神權的教團才能存活,同時又在無意間讓這種神權深入人心骨髓。故而對於皇帝來說,這絕不會是虧本的買賣。

之所以曆代天師和高僧們之前做不到,隻是因為沒有合適的法術!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5
五八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四)

在皇帝麵前,所有讓人恐懼的超能異術絕不可以出現。

萬一招來忌憚,非但自己得死,就是宗門都逃不了天罰。

唯一能被接受的法術就是科儀祝禱。然而每次祈晴祈雨風險太大,一旦失敗就會成為汙點……天師府還曾因此有過被褫奪“正一真人”封號的曆史。

而現在,飛鶴傳書閃亮登場,就好像是為了道門勢力卷土重來量身定做的法術。

沒有殺傷力,沒有太高的門檻,於軍國大事又有極大的助益。崇禎自從登基以來,最關心的不過就是軍事和天災。從他任用統帥的態度上,便可以看出這少年已經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隻要有人站出來說一句:“臣可以!”立刻就能委以重任。

然而崇禎卻沒想到一個問題:身為成年人,狀況還沒搞清楚就口出狂言說什麽五年平遼、三年平亂之類的話,這種人可靠麽?

秉著這種不顧一切的衝勁,崇禎為了這個法術得以應用,就算公侯的爵位都不會吝惜。

王承恩是崇禎在藩時候的老人。從信邸一路走來,他已經見過了形形色色的文人、武將、文人一樣的武將和武將一樣的文人。隻要眼前這個道士,讓他看不透。

——他圖什麽呢?有這種本事,肯定有的是人求他收錢,看起來又不像是想當官的樣子。若說想弘教演法,他卻堵死了皇帝冊封真人的路子。他到底想什麽呢?

王承恩一邊學著狗兒的模樣哈哈喘氣,麵帶微笑,一邊心中琢磨。

錢逸群感覺到一道炙熱的目光落在身上,循之望去,看到王承恩頗似小醜的模樣。他暗道:這太監跟了崇禎一輩子,最後陪著崇禎上吊自殺,也算是忠烈了。他這麽看著我是想幹嘛?內外勾結麽?

“小道今日前來覲見聖天子,無非是被孫閣老忠心王事所感動。”錢逸群道,“我一個道人。要官沒意思,要錢……恐怕我比你還富裕些。”

崇禎臉上一紅。

明朝的財政政策雖然一直被後世攻訐,認為是朱元璋的小農思想作祟,然而皇帝的私房錢與國家公款分割卻是值得稱道的。皇帝非但動不了國庫,反倒還要拿出內帑裏的私房錢去幹公事,就連萬曆那麽吝嗇的鐵公雞,也被朝臣挖出了數百萬兩銀子去打三大征。

泰昌帝在位數月,隻是沉溺後宮女色。內帑倒是用的不多。可惜天啟帝是個沒理財概念的皇帝,一心玩木工,魏忠賢貪汙**大興東廠、操練內軍,配備火器,這些銀子自然也是走內帑出的。

崇禎登基之後,驚恐的發現,傳說中爺爺萬曆留下了百萬兩的內帑,竟然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大臣們還以國庫虧空,要皇帝出錢救災。

錢逸群見這少年臉上泛紅。知道自己戳中了痛點,微微搖頭:“身為天子。窮到陛下這個樣子,的確不容易啊。”

“朕不忍開礦山之利以虐民!”崇禎無力地辯解道。

神宗萬曆皇帝的銀子,大多都來自於礦監。那些太監固然中飽私囊,荼毒百姓,但的確給皇帝帶回了巨額私產,所以萬曆在礦監問題上死活不肯鬆口,甚至比定國本之事更加堅持。

“有很多來錢的法子。未必要與民爭利。”錢逸群歎了口氣,“這樣,陛下賣塊地給我吧。”

“你想要哪裏?”崇禎沒想過賣地。隻要錢逸群不要他家祖墳,就算是紫禁城裏給他一兩處宮殿都沒關係。

前提是這法術得傳出來。

“河南雲台山。”錢逸群道。

“那裏風景很好麽?朕還以為終南山的神仙多些呢。”崇禎從未聽說過那裏,原本雲台山就不是什麽天下勝跡。

“那裏是祖師修煉的地方,臣要來隻是不想讓人開山伐林毀了。”錢逸群心中卻道:以琳在那兒住了很久,說不定有感情了,乘著這個機會全盤拿下來,日後建個別墅度假用也好。

“放心,價錢不會讓陛下失望的。”錢逸群微微一笑,從金鱗簍裏取出一張白虎皮。

這白虎皮毛根牢固,毛色油亮,迎風一抖便**起一陣光浪。白毛雪白,黑毛如墨,兩不摻雜,即便是皇宮裏也罕見這等上品!

崇禎隻感覺這不是凡品,卻不識貨。他朝王承恩招了招手,指了指錢逸群撲鋪在地上的虎皮。王承恩以為這是買山錢,連忙叫了專司太監過來查驗。

那太監一溜小跑趕到的時候,錢逸群已經在往這張虎皮上壘黃金、白銀了。

“看什麽看?這虎皮是添頭,不算錢的。”錢逸群道。

那太監剛要去稟報估價,被錢逸群這話嚇了一跳,左腳絆在右腳上,差點跌倒。

“那虎皮,很值錢麽?”崇禎心中一動。

“回陛下,那白虎皮實在是上品!”專司勘驗的太監顫聲道,“比暹羅國進貢的那張要大了一倍有餘。毛色也亮麗,硝製的手工更是一流。尤其難得的是,竟然一個蛀點都沒有。”

崇禎壓低了聲音:“值多少銀子?”雖然錢逸群說了是添頭白送,不過他仍舊想換成銀兩計算更為直觀。

那太監垂頭想了想,道:“這種虎皮已經是無價之寶,若真要出手,五六千兩銀子是肯定有人搶的。”

他們以為自己說得小聲,卻不知道厚道人的耳朵好,沒落下一個字。

“當初有人出一萬兩買這虎皮,小道都沒賣。”錢逸群漫天吹牛道,“一時找不到包袱,就用它來包金子吧。”

崇禎耳鼓震動,聽見自己心跳砰砰作響,隻是盯著厚道人的魚簍。

那魚簍吐出一個個金錠,就像是永遠吐不完似的。

雖然在大明,白銀才是法定貨幣,但黃金給人的震撼力卻是白銀的數十倍。

尤其是整整齊齊摞起來的黃金!

孫承宗看得額角發汗,暗道:之前還以為這道人是來打秋風混飯吃謀個出身……老夫難道也已經老眼昏花了麽!

錢逸群拿完了從張家、王家收羅來的黃金,看看一張虎皮也已經堆得差不多了,足足有半人高。

崇禎吞了口口水。

“陛下,這些金子多少能救一時之急,還請妥善處置。”錢逸群記得前世的崇禎帝曾有過遷都的念頭,跟駙馬商量之後,發現自己竟然連回南京的路費都出不起!兩個月後隻能上吊自盡。

“如今國事動**,要用錢的地方很多。”崇禎抬眼望天,好不讓眼淚流下來。

作為一個堅強得近乎倔強的崇禎帝不願讓人看到他的軟弱。

自祖龍以來,一千八百年間,恐怕被人用金彈砸得心中難過的皇帝,朕還是第一個吧。崇禎越發有種想哭的衝動,轉念想到了連飯都沒得吃的漢獻帝,第一次騰起了個不祥的念頭:莫非上天要朕做亡國之君麽!

“楊鶴在山陝那般砸錢是沒用的。”錢逸群知道如今大明真正的問題是無從開源,更無從節流。他道:“我一個道士都看得出,那些賊寇今日招撫,明日又反,銀子砸下去純粹是資敵!”

“那些流賊也都是朕的子民,怎忍遂殺!”崇禎叫道。

“好吧好吧,我一個道人,啥也不懂。”錢逸群道,“還有,你實在沒錢了也不用不好意思,京中那麽多權貴,誰家湊不出個幾萬兩銀子?”

孫承宗輕聲咳嗽,示意錢逸群慎言。

錢逸群不免又想起了前世崇禎找京中官員、勳戚募捐,結果這些飽食之士,捐的比太監都少。

——大明要是不亡,真是沒道理啊。

錢逸群微微搖頭,再想起自家在蘇州的宅子,心頭不由蒙上了一層陰霾。

——看來還是要想辦法把玉鉤洞天開發出來……唔,或者跟以琳完婚之後,讓父母去親家母那兒暫住,也是個辦法。

錢逸群想到自己還算有足夠的後路,之前的陰霾總算被驅散了。然而崇禎帝卻是沒這個後路的,怔怔看著虎皮上的金子,滿心思都是“亡國之君”這個可怕的念頭。

“懿安皇後駕到,皇後駕到!”太監們扯著嗓子的通報聲傳來。

兩位皇後的駕到,總算讓崇禎帝從心中的恐懼之中解脫出來,起身迎了上去。

懿安皇後名叫張嫣,是天啟帝的皇後。

這位剛烈的皇後被妖女客氏害得流產,從此不孕,然而在傳位的問題上很堅定地將信王朱由檢送上了皇位,是為崇禎帝。本著長嫂為母的原則,崇禎帝對張嫣十分敬重,乃至敬畏,終其一生不曾有絲毫怠慢。

那位周皇後,也是懿安張皇後所選定,儉樸有德,在後宮設立二十四座紡車,教宮女紡織,自己隻穿布衣,逢年過節也從不濫賞。

這兩位深受皇帝敬重的女子聯袂而來,是另有要事,加之聽說有活神仙法力通玄。

然而地上的一堆金子,卻比活神仙更加醒目。

朱元璋因為擔心外戚擅權,所以規定皇家後妃都得從小民之中選取身家清白者。可以說,明代的後宮是最有市井氣息的。無論是張皇後還是周皇後,都隻是小戶人家出身。

尤其是周皇後,及笄之年隨父親遷居北京,貧無立錐之地。其父靠為人相麵算卦為生,總算將她送進了宮中,選為信王妃。

對她們這兩位一國之母而言,如此之多的金子也實在算得上觸目驚心!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5
五九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五)

“這是做甚麽?”懿安張皇後皺眉問道。

皇帝自己做買賣,若是傳出去那是丟人丟到太祖墳前了。崇禎當然不肯說自己賣山換錢,隻道:“是厚道長在此演示法術,果然讓人大開眼界。”

“莫非是點石成……”周皇後轉身上座,見了錢逸群的臉,突然舌頭一直,最後那個“金”字竟然吐不出來了。

“點石成金?”張皇後也在座上端端坐了,並沒留神周後的異樣,“這種把戲若是真的,道人為何還要見天子呢?”

錢逸群敬重這位自殺殉國的烈女,好聲道:“回娘娘,小道今日來,隻是拜謁真龍而已。一不圖財,二不求官,並無什麽目的。”

順便完成師父的法旨,孫閣老啊,你看我今天屢屢被人誤會,這何止一臂之力啊!

錢逸群心中暗道。

“我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也曾見過這種戲法。”張嫣上了座,看了一眼錢逸群,又望向江奎,道:“道長以為呢?”

“皇後娘娘說得是!”江奎看似附和上意,內中也感激皇後說出了他想說卻說不了的話。

錢逸群撓了撓下巴,隻是笑笑,並不辯解。他知道這皇後曾用“趙高傳”勸天啟帝驅逐魏忠賢,可見處處端莊守禮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幹預朝政的心。

或者說,就像是一隻護食的母雞。

從她的角度來說,皇帝應該是個一心撲在朝政上的工作狂,就如太祖高皇帝那樣。一旦被法術、仙術之類的旁門引誘。就會成為世宗那樣被後世貶摘的昏君。所以即便這道人真有點石成金之術,張嫣也是不會承認的。

一堆金子毀掉一個皇帝。這筆買賣絕對是天家吃虧。

崇禎尷尬笑了笑,正要分辨。卻見周後朝他使眼色,微微搖頭,頓時了然。一定是這位皇嫂心情不好,與之爭辯徒然惹得家裏不和美。

“皇帝。”張嫣卻主動找上他了。

“嫂嫂有事?”崇禎答問,一如尋常百姓之家。

“皇帝,已經兩個月沒有下過雨了,皇帝與朝臣可有什麽對策?”張嫣朝孫承宗微微頜首,又道:“孫師傅,都道春雨貴如油。這老不下雨如何是好?今年直隸恐怕又要歉收了。”

天不下雨,皇帝能有什麽對策?

錢逸群無奈搖了搖頭。

他卻忘了,皇家之所以重正一而輕全真,正是因為正一能求雨啊!

果然,張皇後見兩個男人都不說話,自己繼續道:“國家養著這些道士,正是用在這事上。江道長,你看是不是請張天師赴京,行個祈雨的法事?”

這就是張天師輕易不入京的緣故。

大明是個看天吃飯的農業國。任何一個關心國家的人,都會關心氣象天候。久雨不晴要祈晴,久旱無雨要祈雨。張天師的確修為高深,可天庭不是他家開的呀!你說要晴就晴。要雨就雨,哪有這麽簡單的事?

四百年後人工降雨還有失敗幾率,何況開壇做法這種事!

法事成功。如願以償了,儒生說這是天意。原本就要下雨,讓道士撿了個便宜。

法事失敗。天不遂人願,儒生又說:看,這些混飯吃的道士,簡直就是蠹蟲,連這點事都辦不好,養來何用?

所以曆代張天師守在龍虎山嗣漢天師府,真碰上京師的詔令,連拖帶走,等到了京師,該晴也晴了,該雨也雨了。最多就是個遲到的罪過,不會連累家聲教門。

“江道長,為何不答話啊?”張皇後沒有放過江奎,逼問道。

“這個,天師遠在龍虎山,恐怕一時間也難以趕過來。”江奎道,“貧道這就回去傳書,隻能盡力而為。”

“正好!有厚道長的飛鶴傳書!”崇禎興奮起來,“正好試試,厚道長見過張天師吧?”

江奎心道:這下真是麻煩了!但願路途太遠,他那鳥飛不過去!

錢逸群心道:這事利國利民,也該是你天師府出力的時候。當下應諾,取出符紙道:“請陛下將詔書寫在此符上。”

張嫣皺了皺眉頭:“國家大事,焉能如此兒戲?”

“這卻是最快的法子了。”崇禎無奈地看著嫂嫂,“若是派驛馬傳旨,怕要一個多月才能到龍虎山。”這中間說不定還有各種意外,那時候就算張天師不拖延,事情也來不及了。

張嫣道:“前幾日就有人來找我說,真覺寺來了位大喇嘛,最善招風喚雨,驅雲逐霧。實在不行就讓他試試吧。”

“陛下,臣有話說!”江奎急道,“番僧行法,若是激怒了上蒼,恐怕不祥。”

錢逸群心道:你自己沒本事求雨,還連帶霸占著整個市場,真是過分啊!道士若都像你這般心胸,教門衰落也隻在早晚……不過那幫禿賊真是手伸得太長,祈雨這種近乎巫術的產業,你們都要涉足,還給不給道士留條活路!

“道門修法,皆秉持唯一本源,張天師來不了,何不讓厚道長一試呢?”江奎繼續道。

崇禎見識了錢逸群的手段,心中對道門更傾心一些。張嫣因與魏忠賢客氏結仇,而客氏又篤信佛教,娘娘因此恨屋及烏,內心並不是真的希望和尚真能求來雨水。

“厚道長,你可能求雨?”崇禎期盼道,“你若是求來大雨,解了旱災,朕重重賞你!”

“抱歉得很,”錢逸群搖了搖頭,“道人打坐悟道,兼修玄術,不會祈雨。”

“道長!”江奎把臉一橫,“適才貧道多有得罪,看在嗷嗷之口可憐的份上,還請道長出手。”

求你看在道門後學要吃飯的份上,出手相助吧!

錢逸群聽到的便是這麽一句話。

“皇貴妃駕到。”

錢逸群還在考慮解釋的時候,太監的公鴨嗓子又扯了起來。

一方鳳輦被宮中婢女抬了上前,直到兩位皇後停駕的位置方才落下,幾乎與皇後無異。

錢逸群看了看這來人,隻見雍容之中果然流露出小戶人家的模樣,眉眼裏頗有得誌猖狂的味道。他再看張後、周後,那才算得上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尤其是周後,皮膚白皙,體態嬌柔,因為實在太美,不遜後世嬌姝,使得錢逸群竟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陛下,臣妾莽撞了……”皇貴妃上前拜了皇帝,又見過兩位皇後,朝孫承宗頜首致意,方才驚呼道,“呀,這麽多金子?!”

崇禎揮了揮手,讓人將金子和白虎皮收了。

“田妃可有事麽?”崇禎柔聲問道。

“是,”田貴妃嬌柔道,“臣妾見天幹久旱,想著怎麽為皇上分憂,一直苦無頭緒。直到適前小憩,夢見一個丈六金人,對臣妾道:真覺寺有大羅漢轉世法師駐錫,可請之求佛祖開恩,賜下甘霖。”

“田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確是對陛下忠心。”張嫣語氣平平道,“不過那和尚的事,連哀家都聽說了,也用不著神佛托夢了。”

錢逸群心道:看來這就是真正的宮鬥了!張皇後搶先一步來說這和尚求雨的事,原是有的放矢呀!書上說當初欽點周氏為後是這位懿安皇後敲定的事,現在看來這對妯娌還是站在一條船上的。

“陛下,臣妾自作主張,派人去將那大羅漢轉世的和尚請來了,就在宮門外候著。陛下就見上一眼吧,反正……”田貴妃說著,一雙丹鳳眼在江奎和錢逸群身上掃過,言下之意就是:您也見了道士,不能偏心。

崇禎敬畏張後,尊重周後,卻寵愛田妃。他十分豪邁道:“傳進來。”

王承恩躬身而退,一甩拂塵跟著往外跑。他最恨這種臨時傳召的事,卻又不能說半個不字。

“王公公等等。”錢逸群突然出聲叫道。

王承恩疑惑地停下腳步,望向錢逸群。

錢逸群走上前去,背過身,從魚簍裏取出一張輕身符並一顆大東珠。王承恩眼睛一亮,手腕一轉已經將東珠收入了袖中。

錢逸群將符激發出來,貼在王承恩手背,道:“莫丟了。”

王承恩隻覺得身子一輕,以明顯輕快許多的步伐跑開了,看得崇禎等人驚詫不已。

錢逸群回過身,見江奎盯著他,微微點頭,表示你猜得不錯,正是你家天師府的輕身符!這種符用處不小,照錢逸群的感覺,一張符下去起碼能減輕二十公斤左右的分量。唯一的問題是符力不穩定,同一個人畫的符,也有強弱之分。

“道長,剛才那法術……”崇禎沒有看到正麵,還以為又是什麽了不起的法術。

“那是符,天師府出品,效果不錯。”錢逸群優哉遊哉,“小道本來想學一下,不過到手太容易,所以也懶得學了。”

“怎麽個容易法?”崇禎眼睛一亮。

“一百兩銀子一張吧,差不多是這個價。”錢逸群道。

“你!胡……糊塗了!”江奎急道,“陛下,輕身符的確是天師府的符術,不過三茅術中也有,這位道長買到的肯定是茅山符。我們龍虎山符從不外賣!”

“嗯,今年年景不好,等端午的時候,你們也別送苞茅了,隻送點這輕身符來就行了。”崇禎對江奎就沒那麽好的態度了,直接將這符定成了貢品。

“陛下這邊有人會用符麽?”錢逸群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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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六)

符雖然入門簡單,威力顯著,但若是不覺醒靈蘊,終究是廢紙一張。最多是貼在家裏,當尋常辟邪之物。

而且真正的靈符畫起來並不難,難的是保存。隨著時間的推移,靈符中的咒炁必然會消散,等要用的時候恐怕已經沒得用了。

“直接讓天師府派些修行有成的道士隨軍不就行了?”錢逸群笑道。

孫承宗暗道:這道人不知道與天師府有多大的仇怨,這等絕戶計都能想出來!

“陛下!不可啊!我天師府曆代忠心王事,豈該獲此惡報!”江奎跪地哭道。

崇禎冷麵不語,心中卻是十分期待。

——唉,沒有智慧,終究看不深遠。我若是廣開教門,收了徒弟,必要讓他們統統給我從軍三年才能回來!

錢逸群原本想今日落了江奎的臉麵,借這個機會反點好處給張天師。就算張天師再厲害,能見到皇帝,演示玄術,並讓皇帝如此動心的機會卻是少之又少。這可不是你家鄰居,想見邁個坎就去了。

大明的皇帝啊!

上億人口的最高統治者啊!

錢逸群在心裏喊了兩嗓子,卻發現崇禎在他眼裏跟鄰居小弟實在沒什麽區別,頗覺無聊。

崇禎興致大起,問了好些個玄術方麵的內容。錢逸群索性將咒訣符陣四個大分支一一說了,又間或說了些道聽途說來的蠱毒、趕屍之類的東西。

別說皇帝,就是大戶人家的子女若是聽了這些,也會被家裏大人吃掛落,因為這都屬於穢事。

錢逸群沒這種忌諱,隻是統統歸於神秘學範疇。崇禎卻是被激發了少年心性,好奇心大熾,聽得津津有味,就連張皇後一直在旁邊幹咳都沒領悟。

“道長,那長生之術可是確實有的?”崇禎終於問出了自己心底裏最渴望的問題。

一個人餓肚子的時候想吃飽。吃飽了想吃好,吃好了想成家,成了家想立業……等真正當了皇帝,能想的隻有長生不老了。

張嫣聞言頓時緊張起來,世廟前車之鑒猶未遠,大明可經不起再出一個煉丹皇帝!

“陛下,長生不老是悖道之妄。”錢逸群直接說了實話,見江奎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直接無視。

“不過長生久視卻是可以的。”錢逸群大喘氣一口,讓崇禎從失望中又轉了回來。

“何謂長生久視?”崇禎問道。

“此語出自《老子》。”錢逸群先報了出處,表示源遠流長,不是自己瞎掰。他道:“所謂長生者,在世常駐,盡天年而歸於虛空。所謂久視者,其過百歲,而形體不衰,耳聰目明。”

張嫣見這道人沒說什麽玄之又玄的金丹,不由好奇。也不阻止錢逸群說下去。

崇禎帝卻是個實際的人,聞言道:“帝王之中。權柄之重莫過於祖龍;威勢之盛莫過於唐宗;奉道之誠莫過於世廟……可他們都一樣有大行之日。朕倒覺得道長所謂的長生久視頗有些道理,活著的時候福壽安康才是正理。”

“陛下英明。”錢逸群略略點頭,“若是陛下要求長生不死,臣隻有告辭而出。若是陛下隻求個在世常年,老而不衰,小道卻有些法子。”

“願聞其詳。”崇禎挪了挪龍臀,危襟正坐。誠如當年讀書時候見了孫師傅一樣。

“其一去妄,”錢逸群道,“人皆有妄心。卻不知這妄心最是耗散心神。尤其帝王,操控天下,妄心一動,萬民勞頓。想來這個道理陛下比道人我明白得多。”

崇禎微微點頭:“朕即位以來,夙夜憂慮,便是因此,生怕朕的一時之語,害了天下蒼生。故而每每想到前年近畿百姓,遭受金兵之虐,朕就痛心疾首。”

前年的乙巳之變可歸罪於是皇帝的用人不當,因此而內疚也是應該的。

錢逸群知道現在不是問責的時候,繼續道:“其二為強身。陛下勤於政務本是極好的,但久坐傷腦,久視傷血,久鬱傷神,如今災禍四起,內憂外患,陛下尤其應當以一顆樂觀之心閱世。”

“陛下如今整日愁眉難抒,道長可有什麽法子麽?”周皇後開口說道,卻是一口糯糯的江南官話,蘇州口音。

錢逸群意外地看了周後一眼,又對崇禎道:“陛下每日健行十裏,當能大改觀。”

“健行?”崇禎意外道。

“疾步快走,讓毛孔舒張。體內廢氣從毛孔出來,人自然也就精神了。”錢逸群道,“請陛下喚宮中裁縫來,臣教他做一套健身服,陛下換了健身服去走,自然能有體會。”

崇禎當即招手,名尚衣監太監過來。錢逸群目測崇禎身形,將後世的綢緞健身服移植過來,與勁裝相似,卻更加簡練。

“其三,……”

錢逸群正要說下麵一些清心寡欲的話來,卻見王承恩一溜煙跑了過來,雖然額頭上仍舊見汗,步伐卻是輕快無比。他上前稟道:“陛下,三丹喇嘛候您召見。”

“陛下,您就將這位小道長留在宮中,有的是請教養生之法的時候。這天再旱下去可了不得啊。”田貴妃名副其實地甜甜說道。

“也好,厚道長就在宮中多住幾日,咱們先看看那喇嘛的手段。”崇禎笑道。

錢逸群看了看孫承宗,心道:住哪裏都是住,上輩子進故宮還要買門票呢,趁這個機會先住幾天轉轉也好。不過時日久了可不行,以琳那邊還等著呢。

王承恩很快便領著一個身穿紅色法衣的喇嘛走了過來。

那喇嘛方頭大耳,皮膚黝黑,一眼可知是個蒙古人。三丹在蒙古語中是檀香的意思,多半也是個從小在寺廟裏長大的和尚。

在藏地、蒙古,喇嘛屬於貴族階層,受過良好的教育。許多喇嘛都精通數種文字,三丹也不例外。他的官話中帶著西北口音,但咬文嚼字十分講究,幾乎堪比秀才了。

“小僧從呼和浩特來,見京中不雨,願為皇帝陛下解憂。”三丹喇嘛合什躬身,畢恭畢敬。

錢逸群不知道崇禎怎麽想,隻見孫承宗臉上一點波瀾都沒有,便知道其中肯定有什麽內涵。

如今的呼和浩特還不在大明版圖內,應該是林丹汗的地盤。自從林丹汗改奉紅教之後,信奉黃教的漠北蒙古便與他疏遠開來。

喇嘛作為貴族階級的一部分,從來沒有離開過世俗政治。諸如嘎巴達瓦那樣一心修行的喇嘛,無論是教門地位還是政治地位都不會很高,說不定在藏地還會被視作“野僧”。然而能夠覲見大明皇帝的喇嘛,絕對不會是個野僧。

——是林丹汗在尋求大明的協助,共同抵禦女真人的崛起麽?

錢逸群難免又有些憂國憂民了。

“大師求雨,所需者何?”崇禎問道。

“隻求一塊五丈見方之地,建立法壇庭。”三丹喇嘛道,“若是陛下能派遣大官來上香祈願,小僧相信能表現出更大的誠意,讓上蒼降雨。”

如果有官員參與,那就是公祭了。錢逸群心中暗道:這和尚明顯是想跟大明扯上關係。這種外交把戲倒是很巧妙,隻要在祈雨時候跟祈願的大臣做好聯絡,等到法事結束,那位大臣總得在回命時稟報皇帝。

如此林丹汗不丟臉,卻也表達了足夠的善意。

——若是目光局限在佛道相爭,那就是壞了國家大事啊。

錢逸群暗道:別說我不會祈雨,就算真有什麽法子讓我祈來了雨,這回也少不得給國家外交讓路了。

崇禎微微點頭,道:“曹化淳,這事交給司禮監妥辦。”

一個站在不遠處的老太監,穿著與王承恩相似的大紅蟒袍,頭戴烏紗帽,聞言走出,口稱領旨。

錢逸群見了這曆史上有名的大太監,不由掃了一眼。

隻是一眼,曹化淳便已經回視過來,反應之快超出了錢逸群所料。

——原來也是個靈蘊覺醒的。

錢逸群看到曹化淳眼中精光,心中暗道:隻是不知道是否真有葵花寶典這種東西。

“道長,”崇禎站起身,“朕還有些奏本要批,等晚膳時咱們再細說養生之法。孫師傅,也一起用了晚膳再回去吧。”

“遵旨。”孫承宗起身應道。

錢逸群也跟著打了個躬,道了一聲:“慈悲。”

崇禎一樂:“還從未有人說朕慈悲的。”

“陛下勤勉政事,便是對天下蒼生的慈悲了。”錢逸群笑道,“不過小道隻是習慣性客氣一下,猶如常人所謂‘叨擾’,謝陛下留飯而已,陛下不用太過在意。”

崇禎半氣半笑,手比劍指,點了兩下,卻搖了搖頭作罷,隻道:“你這道士,率真得氣死人!”

錢逸群又打了個躬:“多謝陛下。”

崇禎翻了翻眼便要走,三位後妃自然起身相隨。周後突然道:“陛下,妾有一事想求。”

“哦?皇後所為何事?”崇禎停步問道。

“陛下,”周後垂下頭,傳出悲聲,“懷隱王薨後,妾總覺得坤寧宮中總有些陰氣,想請厚道長做個法事。”

崇禎望向厚道人,卻不敢以帝王之尊去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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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七)

錢逸群雖然不明所以,隻是本著閑著也是閑著,祈雨不行,看看有沒有陰靈作祟還是很輕鬆見的事。他行禮道:“舉手之勞,小道焉能推搪。”

“有勞道長。”崇禎走了兩步,見了那三丹喇嘛,方才想起自己還沒結束覲見,便道:“大師請回去準備法事吧。”

三丹喇嘛這才躬身告退,走時還若有深意地看了錢逸群一眼。

錢逸群早已經習慣了這種似敵非友的目光,暫別孫承宗,跟著周後的車駕返回坤寧宮。張皇後住在端本宮,同行了沒多遠便散開了。

周後確定了身邊都是自己用久了的可靠女官,這才傳令厚道長,讓他來鳳輦之側聽命。

“道長可是蘇州人氏?”周後低聲用吳語問道。

錢逸群正想打個哈哈岔開這查戶口似的問題,隻聽周後又道:“錢家哥哥,你不記得我了麽?我還記得小小呢。”

錢逸群頓時腦袋一懵!

天下之大,自己從未被人認出來過,怎麽跑到深宮大院了,竟然被當朝國母皇後娘娘給認出來了!

這是巧合麽?

這是老天爺玩我呢吧!

錢逸群良久方才笑了笑:“娘娘怕是認錯人了。”

周後盯著錢逸群良久,道:“不會錯的,你額角上這道疤,豈不是幼年時與東街那些浪子打架時留下的麽?”

錢逸群下意識彈了彈手,差點真的摸上去,腦中卻怎麽都搜不出有這麽一位幼年玩伴。

“我是丁姨娘的女兒。”周後用更小的聲音說道。

錢逸群心中咯噔一下:哎呀。這我有印象啊!

是對丁姨娘做的糖果子有印象!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唔,對我來說還得加個五六年。

錢逸群想起自己七八歲的時候。街坊四鄰的孩子常聚在一起玩。其中有個挺白淨的小蘿莉,大家都叫她小丁香。她娘便是丁姨娘。

當時玩伴之中多是男孩子,隻有小丁香與小小兩個女孩,所以常混在一起。丁姨娘做了糖果子,也會分一些給小小。小小自然會拿回家跟哥哥一起吃……

回想起幼年時候的種種趣事,錢逸群頗有些恍惚,連忙搖頭道:“娘娘千金之體,怎麽會認得我這樣的野道士呢?小道結緣天家,正是從今日始。”

周後心中一沉,臉上頓時顯露失望之色。暗道:是了,小時候我又不是長成這個模樣。就連爹爹都說我一日不見就像是變了個人,他那時候不過七八歲,能記住什麽?而且我家又搬到了京師,有十年不曾通過音訊了吧。

錢逸群餘光掃到周後表情失落,心中暗道:小時候就覺得這姑娘有些木,如今看來還是一般。唉,聽說宮鬥很刺激火辣,一句話可以飛上天。一句話可以打入地,以這姑娘的資質,能行麽?

仔細翻找了前世的記憶,錢逸群總算想起周後是京師淪陷時在坤寧宮自盡的。而田妃在崇禎十五年就病死了。

起碼她沒輸。

這一翻之下,卻讓錢逸群翻出了不少明宮中帝後軼事。其中便有周後、崇禎、田妃三角關係的故事。

不同於周後的娘家窮得幾乎揭不開鍋,田貴妃的父親是錦衣衛千總。取了好些揚州名妓當侍妾,並讓這些名妓將一身本領傳授給女兒田秀英。可以說。田貴妃從小就是為了宮鬥而接受訓練。

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捕捉男人的心思。玩弄手段,這位貴妃都要高出周後數個段位。

而錢逸群記得的那個故事,便是田妃的一個小計謀。

田妃以宮女抬輦,引起了崇禎的好奇。崇禎問她:為什麽不用太監抬呢?太監力氣大,抬得穩些。田妃回答說:我在皇後那邊見到太監與宮女亂搞,嫌他們髒,所以將他們都趕走了。

明宮中太監與宮女結成對食、菜戶,玩些望梅止渴的遊戲,這是很有曆史淵源的。最近便有魏忠賢與客氏這麽一對對食。而客氏在魏忠賢之前還有王安、魏朝兩位“丈夫”。崇禎打擊閹黨,清洗內宮,隻能排除異己,卻無法消滅這種人性根子上的產物。

然而皇帝肯定是有精神潔癖的。他派人查了周後的寢宮,竟然真的找到了太監與宮女遊戲用的狎具。崇禎三個月沒有去坤寧宮,周後也被氣得吐血。

“為什麽田妃的輦駕是宮女抬著的?”錢逸群突然問道。

周後猶自感傷歲月如刀,刀刀了斷人情,被厚道人這麽一問,登時愣住了。

“道人聽說明宮猶似百姓家,”錢逸群換了吳語低聲沉吟道,“然而百姓家裏還少不了妻妾爭寵呢。娘娘獨自在深宮,又沒兄弟外戚能為助力,尤當謹慎呀。”

周後微微後靠,聽著鄉音,總算明白了“與天家結緣乃從今日始”的意思。她心中暗道:看來真是錢家哥哥無疑,不知他家出了什麽變故,竟然淪為道士。真是緣分,竟然我在宮中碰到了他,這若是不幫一把,菩薩也是不會答應的。

錢逸群見她還沒反應過來,心中無奈,暗道:哥一個道人,難道還得陪你玩宮鬥的把戲?也罷,權當還你娘糖果子的情罷。

皇後鳳駕回了坤寧宮,擺下茶宴招待錢逸群。她原本的本意是跟錢逸群敘舊,但是見厚道人頗為回避,又得了道長“不可相認”的警示,便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錢逸群取出尋鬼司南,過女官之手呈遞給周後,道:“若是有陰靈作祟,此物必有應驗。”

周後看著裏麵的水墨宮圖,驚訝道:“這不正是坤寧宮麽?真是畫得惟妙惟肖!”

錢逸群笑而不語,討回了尋鬼司南,道:“小道要在宮中走一圈,請娘娘緊閉宮門,隻派心腹女官跟著小道。一應太監,全都等在院中。”

“如道長吩咐。”周後點頭應道。

錢逸群領了人,手托司南,根本看也不看,問清楚了太監宮女的宿處,直接帶著女官進去。什麽都不用說,直接節隱劍破開箱櫃,拿了棒子便往外挑。那些女官不知道這道人要幹什麽,一邊嚷嚷阻止一邊回報皇後娘娘。

錢逸群哪裏是她們能夠阻止得了的?但凡有人敢攔在前麵,一個鬼步已經穿身而過,足以嚇得她們吱哇亂叫。

等周後來的時候,地上已經多了好幾件狎具。

“就是這些汙穢之物驚擾了娘娘。”錢逸群隨手一指,“放火焚化即可。娘娘是天女臨凡,清靜貴體,對這些東西最為敏感,哪怕隻有一件都會害病,何況這麽許多!”

這話卻是說給那些宮女太監們聽的。對食這種事已經近乎潛規則了,但攀上皇後娘娘的身體健康,那些女官們就再也不會容忍。須知,一旦皇後有恙,她們的地位和待遇可就徹底保不住了。

周後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嘴唇緊咬。

錢逸群見了不忍,勸道:“這事防不了,人性所在,怎麽防?你也不必為之傷神,皇帝問起來,隻說有忌諱之物就行了。不過我猜田妃不日就要發難了,你身為皇後,該大方些。隻要兩家都查,你怕誰呢?”

周後聞言,眼眶已經紅了,道:“錢、道長……我沒兄弟,自幼將你視作哥哥一般,你當助我。”

其實一共也沒見過幾次吧?

錢逸群笑了笑,也不多話。

女孩子十歲以前還可以一起玩玩,十歲之後就要幫著家裏做事。到了十二三歲,有了性別意識,等閑連門都不出。周後又搬走得早,故而錢逸群真心沒見過她幾麵。

周後見左右女官都在數步之外,抓緊機會道:“張皇後說,田妃這次舉薦番僧祈雨,已經是後妃幹政了,要我以禮法懲治她……可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一來怕那番僧祈雨得願,田妃愈加受寵。二來,若是不下雨,苦的又是百姓……所以,還求道長來祈這雨吧!”

果然是宮鬥啊……

錢逸群很想給她解釋法術的應用範圍和原理,讓她明白:祈雨這種高端的法術,不是逮著個道士就能做的。而且一旦開了法壇,高功法師便不能受到外界影響,這護法之人就十分講究了。

這些內容十分複雜,尤其是對毫無基礎的凡人解釋,必須打好腹稿。錢逸群正在打腹稿的時候,突然天上傳來一聲鷹唳。

“咦?宮裏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鳥。”周後抬頭看天,驚疑地發現那鳥正在往下俯衝。

撲棱棱!

山鷹打著翅膀,落在了院裏的樹上,朝錢逸群鳴啼兩聲。

“啊!”周皇後嚇了一跳,連忙跳開。

錢逸群安撫道:“沒事,是我朋友。”他走上前去,這才發現山鷹背上多了個小布袋,穿過翅根虛虛纏著。

“這鳥真是道長養的?”周後驚魂未定,輕撫胸口。

錢逸群口中應著,打開布袋,裏麵卻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藍色的封皮上沒有寫書名,翻開一頁,裏麵卻是師父清秀的字跡。

錢逸群看了腦袋又像是被人敲了一棒子,因為這赫赫然是本教人祈雨的冊子!

除了總綱,再往後翻還有法壇的建製、法器的配備、護法的要求、時辰的擇選……最後還說:行法如儀,其效必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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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八)

京師西門之外的真覺寺,是明初時候興建的喇嘛廟。

三丹喇嘛坐在**,雙目微閉,突然之間猛地睜開。

門外隨之響起一陣腳步聲,很快便傳來了叩門的聲音。

“進來。”三丹喇嘛沉聲道。

“上師。”從門外走進一個中年喇嘛,手中端著一個木製托盤,上麵放了兩碗馬奶。

“伊勒德,是你來了。”三丹喇嘛端坐在鋪滿紅色綢緞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幽怨。

“上師,”中年喇嘛將馬奶放在床前,在床下的蒲團上坐定,“宮中傳出消息,漢人皇帝同意在內宮禦花園中設立法壇了。”

三丹喇嘛重又閉起了眼睛:“伊勒德,你們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麽?”

“上師,難道你還沒有下定決心麽?”伊勒德臉上顯露出焦急的神情道,“佛祖已經再明顯不過地降下了聖訓,金人肯定會建立一個不遜於蒙古帝國的大帝國啊。”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我也知道多爾袞給出的條件有多優渥。”三丹喇嘛歎了口氣,“然而,我擔心這回我們會失敗。”

“上師,這是為什麽?”伊勒德邊問邊起身端起一碗馬奶,敬給三丹。

三丹推了推,示意伊勒德喝掉。他直見伊勒德將碗中馬奶喝得一幹二淨,方才道:“昨日我見了皇帝回來,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厚道人。”

伊勒德輕笑道:“上師多慮了。我們不是已經收羅了那個厚道人的所有消息麽?從現在所知道的消息中,他不過是個體術與法術並修的普通修士。與他交手的那些人,無非是因為不會體術。或是不會法術,所以才敗的。”

厚道人幾次三番的大殺戮早就在江湖之中傳開了。又有《墨憨齋誌異》作證,在這個圈子裏的人早就對“厚道人”三個字不再陌生。他們甚至從充滿了文學性的筆墨中。挖掘出了錢逸群偏愛的戰鬥方式。

劍法刺殺為主,雷法為輔,步法詭異,身法飄忽……

由此得出一個結論:厚道人原本是一個武功高強的江湖遊俠,因為機緣巧合之下學會了一些法術。

“所以此番前來的鐵棒喇嘛,各個都是年輕習武,年長修法,絕不會讓他輕易逃脫。”伊勒德道。

“你可想過,若是我們事成。也未必能活著逃出去。”三丹喇嘛道。

“願以我肉身化灰,弘揚佛法。”伊勒德誠摯說道。

“那你為何還要對我下毒手呢?”三丹喇嘛隨手潑掉了床前的馬奶,眼看著乳白色的奶子滲入地磚縫隙之中。

“你!”

伊勒德團身後跳,已經站在了門口,獰笑道:“你現在才發現,已經太晚了!”

“伊勒德,我視你為我的衣缽弟子,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三丹喇嘛緊蹙眉頭,體內的毒氣已經侵入心經。

“因為你收受了多爾袞的賄賂。刺殺大明皇帝嫁禍給林丹汗的事,已經被可汗知曉了。”伊勒德道,“我奉了可汗的命令,要在你舉事之前殺掉你。”

三丹越發覺得呼吸急促。手指伊勒德:“你、你不是多爾袞的人麽……”

“上師,你的智慧已經蒙蔽了。”伊勒德笑道,“多爾袞隻是許諾入關之後的事。而林丹汗卻答應我事成之後便修一座寺廟,封我為法王。唔。還差一步,那便是取了你的頭顱去明廷進獻。到底你才是刺殺明國皇帝的主謀。”

“你、你、你這個腳踏兩……”三丹的聲音越來越輕,終於一頭栽倒在**,再無聲息。

伊勒德又等了片刻,這才上前探了探三丹的鼻息,得意地轉身出了僧房。

僧房之外的花園中,站著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從他臉上的溝壑可以看出,他的一生十分辛勞。同樣,這份辛勞為他掙來了一身的富貴之氣,光是手指上一排貓眼瑪瑙戒指,便讓人炫目。

“成功了麽?”那人用西北口音柔聲問道。

其實隻是個寒暄。伊勒德走出來的刹那,他便已經知道事成了。

“將毒下在我身上,你還真想得出來。”伊勒德脫去了身上的褂子,扔在一旁,“他若是也喝下了那碗馬奶子,你豈不是白費心機了?”

毒氣藏在人身上,而解藥卻在極端可疑的馬奶之中。哪一個發現中了毒的人,還敢去喝敵人送來的馬奶?三丹喇嘛大半身都在寺廟之中,這等匪夷所思的心機實在無從抵抗。

“他不會喝的。”那人柔柔說道,“前天供給他的馬奶有點酸,所以他是絕對不會再喝漢地的馬奶了。我現在更擔心的是,他死了之後,你是否真的能夠如承諾所言,變成他的樣子,刺殺皇帝。”

伊勒德眯了眯眼睛:“這是藏地苯教的秘法,萬無一失。”

“很好,”那人的聲音陰沉下來,“你知道失敗的後果,王爺是不會對失敗者有絲毫憐憫的。尤其還是你這樣一個要占盡天下便宜的失敗者。”

“放心。”伊勒德轉身要走,突然停住了腳步,“對了,想個辦法把厚道人騙走吧,你有那麽多主意。”

“你怕了麽?”那人冷笑起來,“當初你說替我兒子報仇的時候,好像不是這樣一副模樣。”

“你們漢人說的,一馬歸一馬,一牛歸一牛。”伊勒德特意加上了牛,表示自己對漢語的精純,也表示此事的重要。他道:“如今大事在前,給你兒子報仇大可放在後麵,你著急什麽?”

那男人長出一口氣,道:“好吧,調虎離山之事,就交給我吧。不過,報仇……”

“知道了知道了!”伊勒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踱著步朝正殿走去。

要徹底變成三丹喇嘛,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

阿牛白楓等人仍舊住在了孫承宗府上。

白氏兄弟整日被薛玉拉著去見年輕士子。究經論道。白楓對此苦不堪言,權當磨礪自己心性。白沙卻從中收羅了許多消息。每天都要用蠅頭小楷寫下滿滿的紙鶴符,然後送進宮裏,請錢逸群傳遞給遠在蘇州的憶盈樓諸人。

阿牛卻是陪著柳定定整日在京師的大街小巷流連忘返,看看雜耍聽聽曲彈小鼓,買些時髦玩意,一天光陰轉眼就過去了。

柳姑娘如此花錢如流水,自然有孫閣老幫著會鈔。厚道人油鹽不進,便隻能從他的師兄嫂嫂入手了。

錢逸群住在皇帝的寢宮,與崇禎隔舍起居。一時榮寵無二。甚至於崇禎批奏本的時候,他也在一旁看祈雨的冊子,兩人互不回避。隻有崇禎麵見大臣的時候,錢逸群怕吵,這才會換個暖閣,繼續看書。

等崇禎忙完了政務,錢逸群便拉著崇禎在禦花園裏跑步。開頭兩天還是跑跑停停,等過了三五日,崇禎自己也能堅持跑完全程了。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對錢逸群越發信任。

雖然有皇帝的這般寵信,錢逸群對於國政卻越發不肯插嘴了。身在禦書房聽了幾天皇帝與大臣的問對,他才發現高度不同。所考慮的問題就不同。大明沉屙之重,遠非自己所想象得那麽簡單,絕不是重點土豆就能解決的。

糧食、作物、天災、藩王、信仰、利益……各種環節交織。整個大明就像是一團麻線,找不到個頭。錢逸群隻是旁觀。便很難理解那些一心盤踞高位的人。

“道長,陛下請您禦書房問對。”

這一日。錢逸群坐在西暖閣的書桌前,專心看著宮中的藏書,王承恩便找來了。

“今日陛下不是要見禮部的人麽?”錢逸群站起身,頗有些意外。

“是禮部尚書徐光啟上了一道奏本,論說祈雨之事的。”王承恩本不該多嘴,但為了賣個好,仍舊說得清楚。

錢逸群卻沒領情。

對於一般官員,提前知道皇帝召見的目的,能夠有所準備,勢必會對這種友善回以重報。然而錢逸群卻絲毫不在乎皇帝的態度,根本沒想過準備什麽,所以隻是“哦”了一聲,讓王承恩頗有些拋媚眼給瞎子看的苦惱。

隨著領路太監到了東暖閣,今日崇禎便是在這裏召見徐光啟與一幹禮部主事。錢逸群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這位大名鼎鼎,自己曾寄以厚望的明末大科學家。

一上來,徐光啟蒼老的容顏上就充滿了敵視。

“道長,”崇禎見了錢逸群,開口道,“適才徐尚書給朕講了一些泰西學說,論述天雨不可能求得成功。道長怎麽看?”

我站門口看。

錢逸群覺得自己的心境真的豁達了。麵對徐光啟的敵視,他竟然能夠由衷地報以微笑,和藹道:“是因為雲層積水飽和之後,自然落雨的緣故麽?”

“咦,道長對泰西法也有研究麽?”崇禎驚訝道。

“略懂。”錢逸群實事求是,心中暗道:微積分以下的數學,簡單些的還是沒問題。自然常識什麽的,當然更不在話下。

“那道長竟以為求雨可得麽?”徐光啟敵意更甚。

若是茫然無知之徒,還可以教化。然而明知天地自然之理,還要妄行惑眾,這不是妖道是什麽?

“我聽說徐尚書是受洗的天主教徒吧。”錢逸群問道。

徐光啟臉上一寒:“是又如何!”

“照貴教的說法,這世上一切不都是全能的天主所安排的麽?而天主又是你們仁慈的父,作為他的孩子,你求求他下點雨,有什麽不能接受的麽?”錢逸群淡淡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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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九)

徐光啟是個講究邏輯的人,竟然發現如果遵循天主教的教義,錢逸群這套說辭的確無法駁回。

東方宗教的偶像在絕大部分情況是以老師、救世主出現,絕不會以主宰的麵孔臨事。無論道佛儒,都追求的是“敬畏”,而非“恐懼”。

天主教卻不同,此教的立教根本就是恐嚇。整部《舊約》就是一本終極調/教手冊,它告訴信徒,不遵從主的教誨,就殺你兒子,殺你牛羊,殺你滿城……對於敵人埃及人來說,欺負主的人,主就殺你們的長子!

當天主以主宰的麵孔臨世,自然推導出: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主的安排,人隻要遵從就行了。

對於簡單愚昧的歐洲人,這種說法頗能給人安全感。然而對於東方文明教育出來的子弟,這就顯得荒謬而且不可接受了。

錢逸群真心想知道,東方最早的一撥天主教徒,是如何解決這個思想矛盾的。

然而,徐光啟表現得很踏實。他回避了思想上的問題,隻從科學上論證求雨的問題。錢逸群自己對道教的五炁世界觀,隻是有感而無學,可以用,但無從辯論。他見徐光啟避重就輕,方才恍然大悟:“徐大人,你沒讀過《聖經》吧?”

徐光啟當然不能在皇帝麵前吹牛說讀過。

全世界還沒有一本漢語版的《聖經》。

因為,利瑪竇到了中國,發現這個文明絲毫不弱於西方文明。在許多領域更是遠遠超出了當時的西方文明,所以他明智地提出了“合儒”。故而這位教廷稱之為“東亞宗徒”的利瑪竇教士。也被大明士人稱作“泰西大儒”。

作為一個對儒學有深入了解的傳教士,利瑪竇怎麽可能敢於將全本的《聖經》老老實實翻譯過來?隻能擇其部分。零散地傳播一些天主教思想罷了。而那些謙恭、節製、服從等思想,與儒學並不排異,這才讓天主教在中華大地站住了腳。

利瑪竇死後,龍華民隻是禁止大明教徒祭祀祖先,便引發了南京教案,差點將在華天主教勢力徹底葬送。可以想見,如果真有一本正牌子《聖經》出現,這些泰西傳教士哪裏還能找到供養?

“好吧,等我有空的時候。帶幾本《聖經》回來,大家研究一下。”錢逸群促狹道,“不過這祈雨嘛,大明有大明的國情。未必是真要祈到雨,重要的是讓百姓們知道聖天子在關心著他們,對不對?所以徐大人,看問題不能隻看表象和結果,要挖掘一下深刻內涵啊。否則你的甘薯一輩子都沒人種。”

徐光啟被這一通搶白說得臉上陰晴不定,禮部隨員們更是戰戰兢兢。

“嗬嗬嗬。”崇禎笑了起來,“道長所言極是,看來與朕呆了這些天,道行更加精進了。”

你還要臉不要?

錢逸群別過頭。仔細打量起徐光啟來。

“不過,真的求不來雨麽?”崇禎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顯然十分不悅。

“也不是。”錢逸群道,“剛才那些話是勸徐大人的。其實泰西的數學、天文。滿打滿算也不過百年時間,在文藝複興之前。歐洲呃,就是歐羅巴一直被天主教黑暗統治,比如哥白尼,因為說太陽才是宇宙核心,結果就被活活燒死了。”

崇禎齜牙道:“真有此事麽!”

“真的,”錢逸群認真道,“現在耶穌會在我大明的主教是誰?湯若望?”

徐光啟吃驚地看著錢逸群,卻不得不回答皇帝陛下的發問:“的確是湯若望,現於欽天監供職。”

錢逸群道:“讓湯先生來一趟,看他怎麽說唄。”

崇禎點頭道:“去傳湯若望覲見。”

徐光啟見狀,心中暗道:看來這道人聖眷極厚,可不能讓大明皇帝再去煉丹才好。

錢逸群見徐光啟神情糾結,心中無奈。之前嘉靖帝做得太過分,弄得現在文臣隻要看到皇帝身邊有道士,就膽戰心驚。可以說,他們在心理上已經防道甚於防閹了。

總算道士最多就是竊取一些教權、神權,沒有向中世紀天主教那般連世俗權柄都一並握在手中,否則文官集團肯定會以更激烈的手段對抗道門。

趁著湯若望沒來,錢逸群問起了徐光啟關於甘薯的問題。

徐光啟這時候臉色才好看一些。他早在崇禎二年就上了《甘薯疏》,但是並不為內廷重視,皇帝也一直沒有回話。能借著這個機會,將甘薯高產的重要性讓皇帝聽見,無疑是極好的機會。

文臣們常常害怕因為無關緊要的事觸犯天顏,實際上卻沒想過,皇帝也是凡人。凡人都有好奇心,都有精力受限的時候,逮著機會挑起皇帝的好奇心,那就可以暢所欲言了。何況徐光啟曆任三朝,如今是禮部尚書,閣老候選,年紀一大把,皇帝怎麽也不可能不給點麵子。

“甘薯真能救活那麽多百姓,為何各地百姓不肯種植?”崇禎聽了徐光啟的介紹,不由疑惑。

“因為甘薯不值錢。”錢逸群替徐光啟說道。

崇禎是藩王入繼大統,隻是在信邸的時候跟天啟帝一起讀過幾天書。聽徐光啟這類鴻儒說話著實有些費勁,更樂意聽錢逸群的大白話。

錢逸群也因此才不得已搶搶徐光啟的風頭,他道:“一塊地的麵積是固定的,地主當然願意種更值錢的作物。譬如江南的地主都喜歡開桑園,種桑樹,養蠶收絲,連稻子都不舍得種。湖廣土地肥沃,能種稻穀,為何要去種甘薯?”

“那山陝本就土地貧瘠,為何也不勸農種甘薯?”崇禎心頭像是被一隻貓撓了又撓,癢中帶痛。

“山陝那邊,”錢逸群哂笑道,“別說甘薯了,就連草都沒了。”

崇禎身子一沉:“天下之大,竟然沒一塊讓朕立足的土地!”

“陛下也別著急,臣在揚州有一塊地,到時候流民、甘薯都可以放在那兒。”錢逸群安慰崇禎道。這些日子朝夕相處,兩人年紀又相近,崇禎又沒什麽帝王霸氣,頗讓錢逸群覺得此人可交。

實際上,明朝的皇帝雖然不算勤政,對於文治武功上的追求也不算迫切,但從做人而言,卻是中國曆代皇帝之中最有人情味的。這或許便是朱元璋隻許小戶人家女兒當選後妃的收獲。

“道長私產,終究有限得很……”崇禎搖了搖頭,輕輕扶住額角,麵露疲色。

錢逸群見狀,收了手裏的書,道:“這屋裏空氣混濁,咱們外麵邊走邊說吧。”

徐光啟暗道:你這道人真是異想天開,哪有皇帝大臣在外麵邊走邊說的道理?

崇禎卻習慣性地站了起來,上前挽起徐光啟的手臂,道:“玄扈先生,如今看來你這甘薯的確是極好的,否則也得不到厚道長如此推崇。”

徐光啟聞言心中悲涼:老夫在天津種了那麽多年甘薯,竟然還得靠一個道士才能學以致用。

“至於如何天下推廣,就由朕想辦法,你回去薦些能吏,用以勸農種植甘薯。”崇禎繼續道。

錢逸群跟在一側,心道:你大概不知道玉鉤洞天到底有多大吧?

事實上,錢逸群也不知道。不過他卻知道那裏有極其廣闊的平原,有植物需要的光照和雨水,溫度適宜,沒有旱澇地震之災。說實話,用來種甘薯都浪費了。

一行人在花園裏逛了片刻,一個大鼻子歐洲人終於趕來了。

這人就是湯若望。

錢逸群看著這張明顯迥異華人的臉,大約四十餘歲的年紀,心中暗道:比我想象中還要年長一些,不過對於科學家來說卻是黃金年齡啊。如今的大明,貌似已經開始落後西方了?

湯若望一來,見了徐光啟,心中稍定,嚴格按照宮中禮儀向崇禎叩首行禮,等待皇帝垂詢。

“你們的天主,能管到大明的求雨麽?”崇禎直截了當問道。

湯若望是秉承利瑪竇之學的,努力不讓天主教義與華夏儒學發生衝突,在敬天法祖的問題上尤其謹慎。如今在天子口中吐出了“天主”一詞,這其中禍福實在是難測得很了。

“陛下,我主隻是製定規則,而且將規則藏了起來。”湯若望謹慎地擇選詞句,“我們的數學、天文,隻是去發現規則,並且利用它。而在我們的認知中,如果天不下雨,必然有它的道理,絕不是人能夠幹涉左右的。”

“湯先生,”錢逸群上前道,“小道好奇問一聲:現在歐羅巴的天文和數學,能夠預測天氣了麽?不用說亞裏士多德的《天象論》,小道問的是大麵積,準確地預測未來數日的天氣狀況。”

湯若望知道明國的道士常有官身品秩,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小道士又是什麽身份,謹慎且誠實地答道:“還不行。”

當然不行,起碼得等無線電發明之後才有可能。

錢逸群心中一樂,板起麵孔道:“既然你們連預測天氣都做不到,又有什麽資格指指點點我們對於規則的利用?”

“這不科學!”湯若望叫了起來,“不可能因為一群人舉行一個儀式,上帝就下雨!你們這是純粹地浪費銀子!”

“其實,你隻是借這個機會,想證明一下天主教的先知先覺吧。”錢逸群一針見血道。

湯若望的臉上變得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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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十)

不得不說,崇禎其實是位十分開明的皇帝。他不顧朝中保守派的反對,同意徐光啟、湯若望以泰西曆法修訂《崇禎曆書》,這足以說明他對先進技術的包容性和接受程度,絕對值得稱道。

但是因為對錢逸群的信任,使得這位皇帝對天主教所謂的科學產生了成見和反感。

這是一群自大的家夥。

崇禎心中暗道。

錢逸群身為神職人員,專業道士,肯定不能讓天主教這個怪胎進入華夏,起碼不能在華夏蔓延開來。光是天主教宣揚的那套末日審判,在他眼中就是邪教的標誌!

然而換個角度,即便靈性文明真的在大明生根發芽,引導華夏走上另一條道路,但仍舊有絕大部分人是注定無法開啟靈蘊的。這些人的出路何在?

難道讓未來的華夏變成一個兩極分化嚴重的帝國?掌握了靈蘊和玄術的“仙人”,統治著愚昧落後的“凡人”?

這不是我的初衷啊!

錢逸群看著窘迫的湯若望,道:“其實你們的數學、天文,乃至化學、物理,都有可取之處,應當在大明推廣開來。然而妄自議論指摘自己不了解的內容,這是對所有人,乃至對你們的信仰不負責任。”

“我奉主的榮光來到這裏,必要傳播真理。”湯若望已經感覺到了皇帝身上傳來的冷漠,按著胸口的十字架,虔誠說道。

“真理?”錢逸群輕笑一聲,“隻是你們拓展教脈。維護教權的借口吧?難道要我向陛下講述一下你們燒死女巫的曆史?”

湯若望驚詫地望向錢逸群。

“唔,好像現在仍舊在燒吧?”錢逸群算了算排巫運動的時間。“說不定等我大明與你們德意誌建交,皇帝陛下的大使還能親眼見證一番排巫的壯闊。”

“你、你知道德意誌!”湯若望震驚了。

在這個國度。隻有與天主教會走得近的開明紳士能夠分辨歐洲各個國家的區別。而道士、和尚這種在傳教士眼中的巫婆神漢,愚昧的原始巫者,根本不可能知道千萬裏之外的世界。

“現在還是在神聖羅馬帝國轄下吧?那個既不神聖也沒羅馬,更談不上帝國的國家。”錢逸群笑了笑,“嗬嗬,我知道的不多,但顯然比你以為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道長是如何得知的?”崇禎也好奇了。

“神遊啊。”錢逸群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靜定之中,神遊八荒。縱橫古今,這有什麽不可思議的麽?說起來,對了,一三四八年黑死病大流行的事,湯先生還記得麽?”

“什麽病?”崇禎倒是來了興致。

湯若望臉色慘白,他是被“一三四八”這個準確地教曆年份嚇到的。

即便是明國的教徒,也很難搞清楚“格裏高利”紀年。

“就是我們說的鼠疫,”錢逸群道,“從意大利佛羅倫薩開始蔓延到了整個歐羅巴大陸。死了近千萬人。然而讓人受不了的是,這種由老鼠傳播的疫病,被認為是女巫借用貓施展的巫術。人們見貓就殺,從而導致鼠疫更加無法控製。”

崇禎吸了口氣。道:“真是愚昧。”

回過頭看看,的確很愚昧。

“湯先生,小道可有虛言?”錢逸群問道。

湯若望垂下頭。道:“當時的人們正是因為不了解主父的規矩,才會做出這種事。”

“然而他們當時卻是相信自己沒錯。”錢逸群道,“誠如你現在堅信自己沒有錯。”

“但是祈雨。這是不可能的,這不科學!”湯若望堅持道。

“事實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錢逸群盯著湯若望,“你想用不過百年的科學來挑戰我們數千年的傳承,太自不量力了。”

“作為主的牧羊人,我無意挑戰什麽!我隻是希望不要給帝國帶來無謂的損失!”湯若望堅持道,“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八年,我熱愛這裏一如熱愛我的故鄉……”

“你其實隻是想獲得朝廷的重視,允許你們大範圍傳教吧。”錢逸群打斷了湯若望的表白。

“天主的教會,理應受到公平的待遇。”湯若望毫不避諱道,“在你們這些和尚道士浪費國家財力的時候,我們正為國家做著努力,為什麽不能受到一樣的對待?”

湯若望在八年前剛剛入京的時候,就已經通過準確預測月食,在士林中取得了不小的聲望。然而在取得平等傳教權的問題上,卻遲遲無法得到進展。這些明國人看似沒有信仰,或者信仰斑駁混雜,一旦觸摸到天主真正的福音,卻又會掀起極大的抵抗。

這讓湯若望一度產生了絕望的心情。

然而,作為一名虔誠的信徒,湯若望還是在這一片漆黑的世界努力著,努力將天主的榮光帶到這裏,灑下光明。

除非皇帝成為教宗,成為上帝在人間的唯一代言人,否則你這個幻想始終是虛幻。

錢逸群聽到湯若望提出的平等教權,不由心中暗笑。

“陛下,臣以為,以事實檢驗真理,此言極善。”徐光啟找準機會進言道,“若是此番祈雨不成,可知西教果然有其殊勝之處,該與佛道一視同仁,準開道場。陛下,想當年白馬馱經,佛宗初來,誰又知道它能有今日這般不可詆毀之教化之功?”

崇禎輕輕撚了撚胡須,問錢逸群道:“道長怎麽看?”

“西教若是傳播數學、天文,自然之理,臣以為是可以鼓勵的。”錢逸群道,“但是要在大明傳教,還需謹慎。徐大人說了白馬馱經的故事,臣卻看到擅自傳教的白蓮、聞香之亂啊。”

“若是允許主教傳播,邪教異端自然也就多了個敵人!”湯若望連忙爭辯道。

現在各地還有天主堂,屬於公開傳教狀態,缺的隻是大明官方的認可。如果一旦被打入白蓮、聞香教一列,那就連公開傳教都做不到了。

崇禎微微頜首:“此事不急,且看祈雨結果再論。若是果真求來了雨,那又如何?”

“那……說明就算不祈雨,也該下雨了。”湯若望到底還不是官僚,不能理解平衡之道需要有舍有得。他自己站在了隻贏不敗的立場上,誰還跟他玩這個遊戲呢?

徐光啟微微搖頭,道:“陛下,若是西教錯了,可見其學尚有不足,當責令精研,以免誤人誤國。”

這其實也是隻贏不輸的立場。所謂責令,是在肯定的前提下做出的。原本就不承認的話,哪裏來的“責令精研”?

錢逸群心想:所謂上根器者成其仙道,下根器者成其人道。道人我不能斷了下根器者的生路,否則太也作孽,且讓你一步吧。

崇禎見錢逸群默然無語,當他默認,於是自己也跟著默認了。

……

徐光啟與湯若望一起出了大內,這位老尚書方才道:“今日這事,且不能外傳啊。”

湯若望感覺自己丟了傳教士能言善辯的臉麵,喏喏應承。

“神甫真的確定他們求不來雨麽?”徐光啟追問道。

湯若望微微搖頭:“這裏麵的因果關係,很難分辨。比如說真的下雨了,怎麽證明是他們求來的呢?”

徐光啟若有所思,拈須不語。

……

大內之中,崇禎也為祈雨的事多了一分心思。他問錢逸群道:“番僧真能求來雨麽?”

錢逸群微微搖頭:“我哪裏知道去?不過那個三丹喇嘛看起來有些修為,或許借助密教法門,能夠成功也未必。”

崇禎又道:“還有幾日便是祈雨的時辰了,朕卻有些焦心。”

“常將有事做無事,陛下日理萬機,不可事事掛心。”錢逸群說著,突然忍不住笑了。

“道長笑什麽?”崇禎疑惑道,絲毫沒找到笑點。

“臣想到了李萬機。”錢逸群忍著笑道。

“李萬機?是誰人?”崇禎一臉茫然。

“臣也說不清,不過是個天下數一數二傾國傾城的大美女。”

“哦?難道會比朕的皇後還美麽?”崇禎信以為真。

你真沒見識,我家以琳就比周後美了百倍!

錢逸群按捺笑意,道:“恐怕是了。否則為何陛下閣老、六部堂官,這麽多大人物動輒都要日李萬機呢?”

崇禎愣了愣,旋即一口口水噴了出來:“忒也粗俗!不當人臣!”

錢逸群沒料到皇帝反應這麽大,連忙遁入翠巒聖境之中,去溪水旁洗了把臉,這才出來。崇禎笑得前仰後合,身子弓得像隻蝦子,哪裏會注意到錢逸群已經消失了那麽一瞬。

周圍太監不明所以,連忙上前扶住皇帝,幫忙順氣撫背,生怕笑出個三長兩短。

等崇禎帝笑得差不多了,王承恩上前呈上一份奏本,卻是順天府尹呈報,說是近來有妖人身拖九尾,麵露狐相,以白綾鈴鐺為器,屠戮生民。順天府派兵捉拿,業已往北逃竄,不知所蹤,請皇帝派出法力高強的道長為民除害。

“這奏本若是放在上個月,定要教順天府尹丟了頂上烏紗!”崇禎將奏本轉給錢逸群,笑罵道。

錢逸群通讀一遍,心中頓時勾勒出一個人物形象:這說的不是以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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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十一)

王登庫坐在敞亮的書房裏,頭靠在椅背,閉著眼睛,聽賬房們報出枯燥的流水賬。這些賬房先生都是王家用慣的老人,知道這位東家看似小憩,其實心中不知道有幾付算盤,哪怕一錢銀子沒對上,都能讓他心算出來,故而不敢有絲毫馬虎。

在先生們背後,站著一個瘦削的男人,大半個身子都隱沒在陰影之中。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他卻仍舊身穿一套深色的襖子,好像十分怕冷。這人無聲無息站了許久,直到這一旬的流水賬報完。

王登庫睜開眼睛,起身朝諸位賬房先生拱手,團團作揖,道:“辛苦諸位先生了,請先回去休息吧。”

先生們連忙回禮,魚貫而出。

王登庫這才重又坐下,朝那年輕人道:“介懷,事情辦妥了?”

那瘦小的男人這才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陽光曬到他臉上,蒼白得毫無血色。他道:“父親,宮中已經回了消息,那道人已經看了奏本,當即就出宮了。咱們在宣武門的耳目也回報說,他騎了一頭鹿,直往北邊去了。”

“他那些同夥呢?”王登庫從案頭上取過一張信紙,提筆寫了起來。

“都一一核實了身份,全都在京師。”王介懷道,“不過宮裏說,他在走前送出了一隻紙鶴,不知是否寫給那個妖女。”

“隻是一隻麽?”王登庫皺了皺眉頭。

王介懷小心翼翼地問道:“父親,您看……”

“一隻不夠啊!”王登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重重靠在椅背上。“他還有個天師府的幫手,聽說正在上京的路上。若是這紙鶴是傳給他的。那他就不跟狐女聯絡一番麽?此事有蹊蹺。”

王介懷垂頭想了想,道:“父親。孩兒倒覺得,這一隻紙鶴才能說明他上當了。”

“哦?”

“他知道順天府尹奏請皇帝派人,卻不知道是否還有其他人在追那妖女。若是貿然飛鶴傳書,讓人抓住了尾巴,豈不是暴露了那妖女所在之處?”王介懷不像是與父親說話,倒像是與自己的東家探討一般。

王登庫想了想,緩緩舒展眉頭:“的確也有這可能。且看他這一路趕到哪裏。”

“是,孩兒已經飛鴿傳書沿路各個據點,把他往北邊引。”王介懷道。“他若是反應慢些,恐怕這一路就上赫圖阿拉去了。”

王登庫對於兒子的玩笑隻是從鼻腔裏發出一個短促的噴氣聲。他道:“兩日之後便是喇嘛們登壇祈雨的關頭,千萬不可大意。”

“父親,”王介懷猶豫了一下,“孩兒聽說了一個消息,但是並未坐實。”

王登庫眉頭緊了緊,旋即鬆開,道:“你這孩子從來謹慎,這種風聞之說竟然放在心上。必然有些道理。你且說來聽聽,就算不實也不是你的過錯。”

王介懷這才放心,道:“是宮中傳出的消息,說是貴妃派人在法壇之中做了手腳。要毀了祈雨的事。”

“哦?”王登庫疑道,“是銀子出了問題?”

田貴妃當然不會無緣無故熱心推薦番僧鼓動祈雨,她這麽做。隻是因為王家給了足夠的銀子!如今田貴妃倒戈,這其中唯一存在的問題多半也是銀子。

“銀子是孩兒親自送到田弘遇府上的。絕不會出錯。”王介懷緊張道。

王登庫沉吟道:“還是去查查才好,須知小節不謹必釀大禍。”

王介懷點頭稱是。倒退而出。

……

錢逸群在宮中給符玉澤發了一封紙鶴,讓他速度入京,自己徑自騎了老鹿向北奔去。

他出了京師之後,在沿途茶鋪酒肆落腳,多有人議論這九尾妖狐吸取人陽精之事,恍如目見耳聞。錢逸群知道這些話裏十停信不得一停,也權當路標,一路北上。

越到北麵,這故事也就傳得越大。還說來了一群和尚、道士追著她要除妖衛道,甚至連兩相爭鬥的現場都還能得見一二。

“……那狐妖,真好身手!一道白練甩出就要人命。那上哪裏綁的是鈴鐺?分明是催命符啊!……”

說書先生站在台上,說得情形兼備,真把人帶入了狐妖取命的故事之中。

錢逸群坐在台下,自顧自叫了一碟炒豆下酒,卻隻是吃豆子,不喝酒。他聽了半晌,起身搖頭,暗道:到了山海關,這故事就已經聽不得了,再往下走就沒意思了。

“這位可是厚道人?”一個武將打扮的壯漢站在了錢逸群桌邊,客氣問道。

“正是。”錢逸群眼都不抬,“軍爺可有事麽?”

“在下是團練總兵官吳襄吳軍門的家丁,”那壯漢道,“我家老爺聽說厚道長法駕降臨僻地,想請道長過府一敘。”

“吳襄啊……”錢逸群道,“是吳三桂的父親?”

“我家公子的確諱三桂。”那壯漢道。

錢逸群側過身,打量了那人一番,道:“我看你身材魁梧,勇猛彪悍,怎麽才是個家丁?”

那人受了錢逸群的吹捧,笑道:“軍中親衛之兵,都是將軍們的家丁。”

遼東將門形成勢力絕非虛言。一軍之中,戰鬥力最強的就是將軍們的親衛,而這些親衛卻都不是國家的兵士,也不是募兵,而是將軍的家丁。隻有如此,將軍們才放心,這些家丁也有升遷的希望。

即便是軍神戚繼光,也不能免俗。至於傳說中養敵自重的李成梁,那更是將這事做到了極致。

當然,也有的將軍與眾不同,譬如東江鎮的毛文龍喜歡認義子。他經營東江以來,竟然收了上百個義子,皮島幾乎成了毛島。直到袁崇煥矯詔殺了毛文龍。才讓那些人改回本姓。

“既然是吳襄吳軍門有請,我得去坐坐。”錢逸群拍了一把豆子進嘴。起身道,“前麵帶路。”

那壯漢見任務如此簡單就完成了。心中高興,一路上為錢逸群講解山海關的典故戰史,曆任督撫的軼事,決不讓貴客無聊。

錢逸群盤算著符玉澤入京的時間,臉上隻是保持微笑,時不時發出“嗬嗬”兩聲表示應和,倒也融洽。

就在錢逸群進了吳襄在山海關的府邸時,符玉澤也趕到了的京師的大門外。他被錢逸群傳書急召,雖然不是很樂意。但也隻有兩條路擺在他麵前:要麽說服顧媚娘先上北京,要麽就得繼續在深山老林、周邊州縣尋訪楊愛的下落。

兩害想取其輕,他還是更希望找個舒服點的地方休整一番。

顧媚娘雖然跟楊愛有了姐妹之情,但這並不足以讓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姐過著辛苦不堪的生活。接到了老師的手書,媚娘順坡下驢,將尋找楊愛的事委托給了江湖上的幾個青皮小幫,自己入京充當老師的幫手。

錢衛自然是以錢逸群為重,不用考慮也是跟著一起入京。

三人雖然擔心楊愛,因為找了數日。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知道她有心躲起來了,也隻好安慰自己:好歹是個靈蘊覺醒的劍客,哪裏就那麽容易遭到危險呢?

“老師說。讓我們先去孫閣老府上等著。”顧媚娘道,“隻是不知道孫閣老住在哪裏。”

符玉澤笑道:“這個容易,咱們隻當是迷路了。約好了地方讓他們來接咱們就是了。”說著,符玉澤問清楚京師最熱鬧的地方所在。放出紙鶴,徑直與顧媚娘享受這花花世界去了。

錢衛已經習慣了不說話。便跟在後麵,一則自己開開眼界,二則也不至於走散。

符玉澤卻沒想到,來找他們的人並非是孫承宗府上的家人。

而是皇宮大內的太監!

與太監們同來的,還有一位天師府的舊識。

江奎江道長。

江奎是看著符玉澤穿開襠褲長大的,一直將“符娃娃”掛在嘴頭,絲毫不當他成年人一般尊重。符玉澤心中不爽,卻因為江奎是張天師的師兄,他的師伯,雖然不在天師八將之列,但玄術修為也不可小覷,隻能吃了這個悶虧,乖乖稱呼“師伯”。

“你果然跟那野道士混在一起?”江奎見了符玉澤,劈頭問道。

符玉澤旁顧左右,意欲言他。

竟然敢說我老師是野道士!若不是我打不過你,肯定要你好看呀!

顧媚娘抿著嘴,瞪著江奎,心中暗道。

“咳咳。”她見符玉澤回避,一聲輕咳將他頂了上去。

“厚道長對我教誨良多,”符玉澤隻得冒著頂撞師長的危險,硬著頭皮道,“而且張師伯讓我隨他參師修行,必然不會是什麽江湖野道。”

“張師伯?張顯庸麽?”江奎直接道出張天師的名諱,讓符玉澤心中不悅。

然而江奎是是張天師的師兄,稱呼名諱隻可說不客氣,並不是不可以。符玉澤隻好道:“是,正是嗣教張師伯。”

江奎無語了。

相對於掌握了道錄司的江奎江大人,那位遠在龍虎山的嗣教真人才是真正“掌天下道教事”的大人。如果張真人認為這道人修行不錯,那他就是正兒八經的道人,甚至可以授籙升品成為道官。

反之,一旦張真人說這人是邪門,哪怕是他江奎,也會瞬間變成跑江湖的野道,沒有半點回旋餘地。

“快些隨我進宮吧!”江奎沒好氣道,又看了一眼顧媚娘:“這兩個是……”

“這位衛老伯是厚道長的長隨,這位顧小姐是厚道長的學生。”符玉澤連忙介紹道。

不等兩人見禮,江奎已經轉身道:“快些入宮,還有許多事要準備呢!”

“德性!”顧媚娘嘟囔了一聲剛學來的京師語,狠狠剜了符玉澤一眼。

符玉澤麵露委屈,垂頭跟了上去。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7
六十六章 見天子演說智慧,祈甘霖大內鬥法((十二)

太監們日夜趕工,總算在祈雨吉日之前將三層高的法壇築好。這座法壇雖然隻是臨時一用,用過便拆,但天家做事,絕不會隻搭個木頭台子。

為了築成這座法壇,非但要將喇嘛們圈定的地方草木移開,在外圍以他們的陣圖要求重新栽種。而且還動用大內庫存的花崗岩為基礎,香山的泥土為膚表,夯實之後再鋪上貴比黃金的“金磚”。

這一路花錢下來,戶部眼紅,崇禎肉痛,耶穌會的傳教士們紛紛暗道:果然是浪費國家財力,這麽多錢捐給主多好!

動用了這麽大的陣仗,崇禎又命首輔溫體仁代祭,自己攜皇後、田貴妃觀禮,外廷重臣們紛紛上表,表示希望能夠一同觀禮。雖然是番僧祈雨,但從更高的層麵來說,卻是祭天的一部分,身為臣子應該與天子共同表示一下對老天的敬意。

崇禎在這方麵並不介意大臣們湧進內宮,反正這些人不會隨地吐痰大小便,來多來少不過是個位子的問題。

眾臣得到了許可,當然也十分高興,在家吃了午飯,紛紛往內宮而去。

原本隻是小範圍才知道的內宮祈雨,竟然成了一次盛世。在京官員三品以上的部堂高官幾乎一個不落,就連科道言官都隻留下了少量值班禦史,抱團觀摩祈雨盛況。原本擬好的名單因為魚目混珠的人太多,故而失效,內宮的太監們收羅了整個紫禁城的條凳、方凳,才解決了座位問題。

“老祖宗,我這眼皮子跳了一天。可別有什麽事吧。”王承恩小心地對曹化淳說道。

曹化淳看起來一身老態,其實才五十餘歲。他因為家貧。受近君養親之風,十二三歲入宮為宦官。在宮裏學得詩文書畫樣樣精通。深受司禮監大太監王安的器重。後來魏忠賢害死了王安,大肆弄權,他被發配南京,頗受虐待。崇禎繼位之後,曹化淳回到京師,此時已經老態斑斑了。

“你是累了,尋空眯瞪一會兒就好了。”曹化淳悠悠道,“今天的祈雨就算有事,也是那些大師們的事。咱們隻要照顧好皇上就行了。”

王承恩稱是,畢恭畢敬退了出去。

曹化淳獨自閉目養神坐了一會兒,突然輕輕喚到:“小安子。”

“奴婢在。”隨侍小太監連忙從門外進來,“老祖宗有何吩咐?”

“讓禦馬監的人護好大臣們,”曹化淳道,“陛下身邊都得是咱們的人。”

“這……”小安子遲疑道,“老祖宗,咱們這邊都是文弱,哪比得上那些馬上的武夫呢?”

禦馬監從職能上看。隻是皇帝陛下想騎馬的時候才會冒個頭。實際上從宣宗時起,禦馬監就已經成了禁中武力的一部分。相比於做樣子的大漢將軍們,禦馬監的太監恐怕戰鬥力更強些。

“你以為,你比我高明了?”曹化淳陰**。“還不速去!”

小安子嚇得冷汗淋漓,連忙跑出去安排。

崇禎當然不會對這事有什麽過分關注。他這兩天乘著錢逸群不在,正將之前揚州府的一份奏本翻出來細細品味。這奏本是揚州知府遞上來的。走的是正規程序,通政司在上個月才移轉到內閣。而內閣根本就沒打算上報。

因為奏本裏隻是說揚州開發出一塊飛地,能增產糧食。開挖礦產,大小如縣,希望能夠能夠置官理民。內閣的意見是著令揚州府代行政治,至於開衙設縣,暫且等等。

崇禎特意將揚州的奏本翻出來,無非是因為掛心錢逸群說的:“臣在揚州有塊地。”而且,他這些日子通過《墨憨齋誌異》,也多少知道了玉鉤洞天的事。將玉鉤洞天發現的時間與揚州府的奏本對應起來,這位年輕敏銳的皇帝很容易就猜到:厚道人說的那塊地,就是玉鉤洞天吧!

那道士問朕要雲台山,卻不說這玉鉤洞天的事,顯然是將這玉鉤洞天視作了私產啊!

崇禎心中一怒,腦子裏旋即想起那句老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過……這玉鉤洞天不是在天下,而是在井下呀……

不管那麽多!凡是大明兵卒能到的地方,便是我大明的土地!

崇禎已經心中盤算,如何收回自己的土地,或者說,封賞給厚道人多少才比較合適呢。

如果真如傳說中的那般廣闊無垠,大明哪裏還會有什麽流寇!

崇禎心中激**。

甚至於王承恩進來,他都沒聽見。

“陛下,”王承恩又叫了兩聲,“陛下。”

“唔?什麽事?”崇禎闔上手裏的奏本,聲音裏充滿中氣。

“陛下,都在等您去看祈雨了。”王承恩道。

崇禎點了點頭,起身道:“擺駕吧。”

王承恩當即扯著嗓子喊了起來:“皇帝起駕!”

大明的皇帝的尊駕浩浩****往禦花園裏去了。

……

法壇上的喇嘛們顯然很驚訝,竟然來了這麽多圍觀的大官。看著他們身上一個個飛禽補服,都是三品大官,讓伊勒德心中震撼良久。

若是將大明的朝臣們一鍋端了,多爾袞豈不是得給我更多的好處!

伊勒德再放眼看去,在座的哪裏還是大明官員,一個個都是等他大快朵頤的雞鴨魚肉。若是刺殺崇禎成功,大明充其量就是換個皇帝。但要是將這些人都殺了,大明足足要亂上五六年。

一聲法螺高揚。

祈雨的時辰到了。

伊勒德收攝心神,身穿大紅法衣,在眾喇嘛的護持之下,一步步走上壇庭,跪在馬頭金剛像的唐卡之前。

馬頭金剛是慈悲觀音的化身,是後紅教本尊像中最為受人崇拜的。作為慈悲為懷的觀音菩薩,被人抬出來祈雨,解除眾生痛苦,也算是合情合理。

崇禎坐定之後,發現自己聖駕前有些非官非道的庶人,招呼王承恩過來問道:“這些是什麽人?”

王承恩一一指認,原來是厚道長安排入宮準備護法的人選。正是白氏兄弟,阿牛師兄蕭逸升,錢衛與顧媚娘。符玉澤一身道裝,跟在江奎身後,卻在崇禎帝之側。

崇禎看著顧媚娘的背影,暗道:厚道人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學生倒是收得水靈得很,不知道他有沒有半點不正經的念頭。

那邊番僧用藏語、蒙語誦念著佛經,眾漢官也不知道哪本佛經裏有求雨的內容。反正這種細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聽起來陰陽頓挫頗有意思,而且天地之間果然刮起了一陣涼風。

隨著涼風的越來越盛,原本明亮的午後天空,聚起了一抹黑雲。這雲越積越厚,隱隱傳來雷聲轟鳴。

圍觀眾人紛紛驚歎,暗道:這番僧果然有些本事!竟然真的將雨祈來了!

田貴妃坐在崇禎左側,興奮道:“陛下,您看,臣妾是否有舉薦之功?”

崇禎已經嗅到了空氣中潮濕的雷雨氣味,心中舒暢,高興道:“當賞!皇後,你看該賞些什麽。”

周後心中不悅,臉上平靜如常道:“就如禮製吧。”

這話說得有些掃興。

從禮製來說,後妃是不該有什麽“舉薦”的,自然也不會有因為“舉薦”而產生的賞賜。

田貴妃恨恨看了周後一眼,崇禎卻仍舊饒有興致地看著伊勒德施法,隻盼雨能下透,徹底解決京畿大旱。

……

徐光啟從欽天監眾人之中找到了湯若望,使了個眼色,讓他上前。湯若望小心翼翼分開周圍官吏,湊到禮部尚書麵前。

“他們做了麽?”徐光啟問道。

湯若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做好了,隻要下完雨,我就可以證明,這場法事隻是適逢其會。”

徐光啟暗暗點頭,又道:“還是不要打草驚蛇,一步步來。”

湯若望點了點,退了下去。然而他看了看烏雲密布風雨欲來的景象,想起剛才萬裏無雲的天空,心中暗自禱告:我的主啊,難道您也會響應異教徒的禱告麽?

江奎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他隱約舉得這祈雨的法術有些不對,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危機感,好像有一頭猛獸藏在暗處盯著他。

老道士環顧左右,見旁人都麵帶幸喜,好像旱災眼看就能解除了一般。他轉過身,看到符玉澤怔怔出神。

符玉澤跟他有同樣的感覺。

感知到江奎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符玉澤回過神來,對江奎道:“江師伯,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怎麽?”江奎不動聲色道。

“雷氣過盛,水炁不足。”符玉澤五行強水,對於水的感覺遠比其他人敏感。他甚至能夠單純靠感覺分辨出水質的好壞。身處眼下這個環境,竟然沒感受到足夠的水炁,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無論是祈晴還是祈雨,都是用自身靈蘊借助法壇的加成,引導天地之炁,在局部範圍內影響天氣變化。故而番僧求雨,那麽壇庭周圍便應該水炁最為充沛的地方。

然而現在……符玉澤看了看手臂上立起來的汗毛,道:“水炁幾乎沒有增加!”

狂風大作,送下了第一滴雨水。

這滴水引來了眾臣的歡呼,引來了皇帝的興奮,引來了貴妃的嬌嗔……

隨著一記耀眼的強光,一道銀蛇在烏雲中顯露崢嶸,江奎終於意識到了什麽,驚恐地失聲叫道:“保護陛下快走!這是大威天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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