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570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1
卅七章 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八)  

白沙與黃元霸並沒有交情可言,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他隻是單純地認為鄭翰學是他朋友,鄭家也是墨憨齋的資助者。有這層關係在,黃元霸既然是為鄭家賣命,他就不能坐視不理。

白楓麵無雜色,道:“既然我兄長說了,那今天黃元霸就由我保下了。”

眾人心中紛紛暗道:口氣這麽大,你算老幾啊?

“如果是鄭家的事,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白公子,你好樣的。”顧媚娘嬌聲笑道,手中的長劍一揮,輕輕拉了拉錢衛。

錢衛握劍在手,沒有說話,望向楊愛。這種情形下,自然是同進同退,可不能拆自己人的台。楊愛卻隻關注著錢逸群的情況,心神恍惚,若說有什麽雜念,也是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狐妖。

——我出身曲中,本就不指望明媒正娶,做人大妻。但若是老師要娶一個妖怪做妻子,我也不服。

楊愛心中紛亂如麻,完全沒有在意局勢已經一變又變。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喂,你們兩個,快快滾吧!”阿牛大喊一聲,衝齊高陽鍾山發出獅子吼,震得兩人微微退步,仍舊忍不住血氣翻湧。

黃元霸見這些人站出來要保自己,當然是萬分歡迎,心中卻仍舊有些轉不過來彎子:厚道人是自己的殺弟仇人,也曾想殺了自己。自己對於厚道人更是殺意顯露,隻是沒有找到機會罷了。剛才厚道人又壞了自己的千紅一窟殺陣,此刻他的師友卻要來保自己……

——這也太混亂了吧!

黃元霸到底是老江湖,性命當前,過往恩怨算得什麽,當下抱拳道:“黃某多謝諸位仗義出手!對了,古長老,去年臘月十三,商長老從我這裏花了兩倍的價格買去一套千紅一窟符陣。之所以收他兩倍價格,是因為他急著要用。說要趕在九峰大比之前拿到。黃某賣符從來不多問金主的私事,若是因此給古長老的親友帶來麻煩,實在是黃某的罪過。”

“你血口噴人!”商長老怒指黃元霸,卻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隻會說一句:“師妹。別信他滿口胡言!”

這反應更堅定了古長老的猜測。當下拔劍攻了過去。九仙宮其他長老或是靜觀其變,或是拔劍相助。門下弟子同樣分成了三派,緊隨師尊長老,或戰或看。登時紛亂起來。

黃元霸一語化解了九仙宮的人,對阿牛道:“還請諸位義士幫我抵擋一番這和尚,我去收拾了那兩個賤人,好向鄭老爺複命。”

“哈,看來你還不知道我龍脊山散人的厲害!”鍾山大笑一聲。“我戰龍血紅爪一出,擦著即死,碰著即亡!且看……”

鍾山話沒說完,突然一陣青光奪去火把光芒,讓人不能直視。

光繭爆發出最後一團木炁,在吸引了眾人的目光之後,湧入錢逸群身中,漸漸黯淡消散。

錢逸群一身玄色道袍站在原地,臉上陰沉可怖。身上不見絲毫傷處。

繆建木心中一冷:這什麽妖怪,竟然連青府正符都奈何不了他!

“誰布下的禦虛照影陣!速速撤去!”

錢逸群聲音嘶啞低沉,卻傳到了每個人耳中。他如今打通了玄關,五炁與靈蘊相合,循環無停。威勢大增。隻是站在那裏不動,也有如高山深淵,讓人看了心生敬畏。

“你這妖人……”鍾山正惱錢逸群打斷了他露臉,忍不住大聲喝罵。

錢逸群身形一晃。化作一團黑影,再次出現的時候右手已經多了一柄符光流動的短劍。直直朝鍾山刺去。

鍾山所接觸的戰鬥大多是鬥法,很少有近身相搏的。秘法修士,不以玄術殺人,那豈不是大失身份麽!然而此刻,他卻來不及說出這話,因為短劍已經刺到了心口。

錢逸群全盤恢複了自己的前世記憶之後,才發現自己前世真的看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非但有生物課上學來的人體奧秘,還有電影電視裏做出的人體要害普及。這讓一個沒上過醫學院的人,也知道哪個部位是可以一擊斃命的要害。

對於尋常人來說,知道要害遠遠不夠,還要擊中要害才行。

對於錢逸群來說,隻要對方沒有極強的防身寶物,什麽人都擋不住他的一劍。

“爆!”

節隱劍刺入鍾山胸口,瞬間之間,十六道幻劍並合一體,略微一聚,轟然炸開。

“九鳳燎原,火獄焚天,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齊高陽當然知道禦虛照影陣是自己發動的,這妖道要想出去,隻有殺了自己才行。既然不甘被殺,那就隻有不讓鍾山白白犧牲,用強符將這妖道幹掉才好。

一聲清脆的鳳鳴穿上九霄,旋即在空中展開一隻火鳥。

那火鳥噴吐著濃濃火焰,朝錢逸群撲擊下來。

錢逸群鬼步閃開,那火鳥也振翅急追,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齊高陽不敢掉以輕心,又從袖中取出一串銅鈴。那銅鈴各個都有核桃大小,被串在一處,搖晃起來叮當作響,隱隱藏著蒼雷搏擊隻聲。

“拙!”齊高陽舉鈴大喝一聲。

一團雷光從其中一個銅鈴中彈射出來,直朝錢逸群飛去。

錢逸群三次金光護體已經耗盡,因為掛念著以琳,不耐煩回翠巒山祭煉,運起赤盾珠,擋在那團雷球飛來的路徑上。

雷團隻將赤盾往裏撞了兩寸,便隨風逸散,不複威力。

齊高陽心中一驚,連連搖動銅鈴,一團團的雷球如同流星雨一般朝錢逸群飛去。

錢逸群一邊要逃避天上那隻火鳥,一邊又有雷團阻截,頗有些捉襟見肘的感覺。再看阿牛眾人,已經跟和尚打成了一團,貌似還處於僵持挨打的階段,要來幫他卻是不可能的了。

“布陣!”錢逸群高聲喝道,腳若生根,立在原地。

七十二柄節隱劍分列方位,依序插進土裏,瞬息之間撐起一個靈光閃動的罩子,將錢逸群包裹其中。

火鳥終於等到了機會,高聲啼鳴,朝錢逸群撲擊而去。

漫天的火星與光塵混雜在一起,八門混天陣一擊而破。

十餘團電光雷球打在了錢逸群身上,還不等他震飛,火鳳已經徹底席卷了那個並不算高大的身軀。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2
卅八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一)

“老師!”楊愛發瘋似的衝了過去,旋即被阿牛一把拉住,硬拖回陣中,這才讓和尚們的攻擊落空。

——不會這麽簡單吧!

黃元霸完全不敢相信,給眾人帶來極大恐懼的妖道竟然這麽輕易就被個半瓶子水幹掉了。

的確,半瓶子水。

那些譜係不明的玄修士們,除了跟著師父學會的法術,或者日後機緣巧合用各種手段得來的一鱗半爪,根本沒有更大的發展潛力可言。隻有法脈傳承清晰,法統過硬的人,才可能接受係統的啟蒙和紮實的基本功鍛煉,從而為將來的發展拓開空間。

相對於符玉澤、繆建木、黃元霸本人……齊高陽絕對屬於“半瓶子水”的散修野人。

甚至連九仙宮那樣充滿了世俗氣息的門派,都要比他強上一檔。

正是因為這個半瓶子水的水平實在不入黃元霸的眼,所以黃元霸在追擊錢逸群的時候,有心帶上九仙宮,卻忽視了齊高陽。

而現在,如此一個半瓶子水,可能除了那串蒼雷滅妖鈴之外最多隻會畫兩三道符的人,竟然擊殺了讓眾人忌憚的妖道!

齊高陽自己都難以置信。

在放出滅妖鈴中所有的蓄雷之後,他十分糾結:自己還有什麽手段來幫助火鳳擊殺妖道?

沒等他想出來,就見那妖道被燒成了人形火炬,隱約還能聽到劈啪之聲,多半是人身中的油脂。

嚴格來說,這還是齊高陽第一次與玄修士對戰,而戰果出人意料地彪悍。

“哈,哈哈哈!”齊高陽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所謂妖道,不過爾爾!”他舒暢地吐出憋在胸中的豪言壯語,望向黃元霸,說道:“黃道長,你比這妖道如何?”

“傻嗶。”黃元霸蔑視道,“你還有九鳳火獄符麽?”

齊高陽雙目圓睜……

不是因為黃元霸的話擊中了他的軟肋。

而是他“發現”身後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離他是那麽近,背脊上幾乎能感覺到這人身上的熱氣。甚至於這人的呼吸,都在重重地衝刷齊高陽的後頸,吹起片片寒栗。

“不、不可能啊!”齊高陽不用回頭就已經感受到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息。他就像是被人摸了屁股的娘們。尖叫起來:“你明明被燒死了!”

錢逸群想起在玉鉤洞天中。同樣的玉符自己可以喚出兩頭火鳳,便知道這道人比自己那時候的實力都不如。這一路走來,自己幾乎每天都在大步前行,法力愈強。當然不可能敗給他。

不過,硬扛那頭火鳳和雷球不死也要脫成皮,實在不智。

所以,錢逸群施展了那個剛剛融入神魂的魅靈神通——木替身!

在自己木炁所及的範圍之內,挑選一株草木為替身。將自己為木。而以木為自己。隻是轉瞬之間,人便可以幻形逃出去。非但可以在避無可避的時候用來保命,也可以在敵人不備之時用來偷襲,實在是攻防一體的絕佳神通。

不過這神通對木炁的消耗也是極大。

若非錢逸群如今打通玄關,五炁靈蘊融融一體,等閑是不敢用的。否則一炁枯竭所帶來的髒器衰敗,直接能讓錢逸群生不如死。

錢逸群站在齊高陽身後,感受著靈蘊海中的靈蘊通過玄關,填補巨額木炁的消耗。愜意地深吸了口氣。

鼻腔裏混雜了焦煙、冷汗、恐懼、血腥……以及尿騷的氣味。

是的,齊高陽的褲子已經濕了。

錢逸群厭惡地皺了皺眉,鬼步閃開,高聲喝道:“雷來!”

一團雷光帶著電蛇,撲向齊高陽。

齊高陽發出一聲慘叫。在抽搐中變成了一具焦炭。

錢逸群使出禦風術,懸浮空中,數個掌心雷接連扔出,落在阿牛一幹人身邊。清理出一大片空地。

“速度走。”錢逸群聲調平淡得幾乎聽不出感情。

他最後看了一眼黃元霸,估算了一下殺死黃元霸所需要的時間。果斷轉頭奔向以琳消失的方向。哪怕一秒鍾,他都不想耽擱在無聊的事上。更何況,若是細數他與黃元霸之間的恩怨,貌似主動尋仇的人應該是黃元霸。

黃元霸高聲喊道:“多謝!”轉身隱沒林中,催動回程符,很快便化作一顆流星飛向天際,不可辨尋。

阿牛橫掃一片,帶頭朝外衝了出去。其他人自然緊隨其後,唯有楊愛一步三回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若不是顧媚娘死死拽著她,恐怕她也要追隨錢逸群而去。

永瑢和尚站在原地,看著滿地屍首,眼前還有九仙宮弟子在內訌血拚,悲涼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吐出兩個字:“妖孽!”

……

以琳跟著狐狸在林中奔跑,已經變成翠綠色的雙瞳讓她能夠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雖然身後拖著九條粗大的毛茸茸的尾巴,但並沒有降低她奔行的速度。

她已經忘了自己上一次以原形姿態奔跑是什麽時候,好像是一百年前,又有好像是一百五十年前。反正以人類的壽命來看,都是上輩子的事。

終於,以琳的喘息聲漸漸粗重起來,放緩了腳步。她轉了轉頭上的耳朵,傾聽周圍的聲音。

“好了,這裏該安全了。”狐狸也慢了下來。自從進入人間之後,它也很久沒有這麽拚命地跑過了。

以琳散開九條尾巴,看著趴在地上的狐狸,良久無語。

“你在擔心他們追上來麽?”狐狸吐出舌頭散去熱量。

“不,”以琳搖了搖頭,“坐下的時候是坐在尾巴上,還是直接坐地上?”

“你試試不就行了?”狐狸懶洋洋道,“你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狐妖的原形該是狐狸才對。”

以琳見地上泥土腐葉,不想弄髒裙子,試著坐在了自己的尾巴上。她很快就像是被針紮一般,跳將起來——坐在自己尾巴上的感覺,就像有人狠狠拽了一把似的。於是,這個半人半狐的奇怪妖族,隻能老老實實坐在地上,九條尾巴層層盤起。將自己裹了起來。

“因為,”以琳這才回答狐狸的問題,“我爹爹是人類。”

“唔,半妖。”狐狸了然地點了點頭,事後諸葛亮一般說道:“難怪你的原形是半人半狐。而且你呈人形時不是瓜子臉。嘎嘎。咱還是第一次見到鵝蛋臉的狐妖。你在山上被其他狐女嘲笑過麽?”

怎麽會沒有?

美麗容顏是狐女們最喜歡攀比的一項,甚至超過了法力、技藝。雖然以琳的鵝蛋臉在人類之中是絕色美女的基礎,但在奉行不同審美觀的狐族,下巴越尖才越漂亮。

而且因為父親的血統。以琳的骨架也要較其他狐女更大些,幾乎隻比錢逸群矮小半個頭,讓她在以嬌小柔弱為美的狐女之中顯得鶴立雞群,蠢笨粗大。

以琳從小就因為容貌身材而自卑,這也鑄就了她對別人的評價格外敏感的原因。

若不是突然發生了被和尚們追殺的事。以琳絕對會讓錢逸群萬分悔恨抖落那個“不漂亮”的小聰明。

“母親很疼我,姐妹們也很照顧我。”以琳淡淡道。

狐狸沒有挖出自己想聽的八卦,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你怎麽想的?撲向那麽重的木炁,不要命了麽?”

“我們狐族天生克木,”以琳道,“我能幫他消去哪怕一分也是好的。”

狐族在春天受孕,經曆整整十五個月的孕期,在來年秋天生下小狐子。受到天時的影響,狐族幾乎各個都是五行強金。正好克製木炁。

不過以當時的情況來說,木炁已經反侮金炁。若不是因為符力作用,讓絕大部分木炁都是朝內灌輸,以琳絕對沒有如此輕鬆地坐在這裏。

“你被那除妖符打了一下,沒事吧?”狐狸又問道。

以琳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正是母親送的護身符。如果沒有這個青金石符墜,恐怕自己的屍體都已經涼透了。

——今天一晚上,我做的傻事就比一百年來做的都多了。

以琳搓著青金石項墜,心中暗道。

“你為什麽會看上那個小子呢?”狐狸忍不住問道。“他雖然……嗯,還不錯。但狐族似乎不會輕易動心吧?”

何止是輕易動心?多疑的狐女對一切事物都充滿了警惕和排斥,能不被她們討厭就已經是魅力值爆表的奇事了!至於一見鍾情,那不是不可能,而是根本不可能!

而以琳……

“不知道。”以琳沉默良久,吐出三個字。

她的確不知道為什麽會對錢逸群產生好感,隻是覺得錢逸群身上帶著一股熟悉的感覺。那感覺給她安全、溫暖、舒服、愉悅……就好像是父親的感覺。

唔,以琳沒見過自己的人類父親,隻是從母親喝醉後的胡言亂語中得知:父親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他拋棄了母親,以及自己。

“我就是喜歡他,喜歡跟他走在一起,坐在一起。喜歡跟他說話,喜歡看他殺人。他做什麽都那麽漂亮。”

就在狐狸以為以琳不會開口的時候,以琳突然吐出了這麽長長一串話。

柔美聲音很快就帶上了哭腔……

“隻是,他可能再也不會喜歡我了,他肯定看到了我長尾巴的樣子,我感覺到了。”以琳說著說著,再也無法抑製地哭了起來,將頭埋進了尾巴裏。

她小時候很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大尾巴,據說隻有強大的狐妖才能長出九條尾巴。

可是現在,這些尾巴讓她傷心難過,讓她恨不得將它們剁下來!

“為什麽我要長尾巴!”以琳握住拳頭,狠狠地捶了下去。

一隻手無聲無息地從黑暗中疾速伸出,溫柔地包住了以琳的拳頭。

“其實我覺得長尾巴挺可愛的。”

錢逸群握著以琳的拳頭,順勢將以琳扯入懷中,緊緊地摟住,生怕她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2
卅九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二)

錢逸群最初隻是認準了一個方向,心中對於是否能追到以琳十分忐忑。不過很快他就看到了以琳在樹枝樹幹上留下的痕跡,銀白色的毛發在黑夜裏格外醒目,就像是特意留下的路標。

當他終於看到一團銀白在林間閃爍的時候,也聽到了以琳的自白,潛伏上前,想給她一個驚喜。

事實證明,這一手對於個兩百歲不到的小狐妖來說,十分管用。

以琳徹底投入錢逸群懷中,微微揚起頭,道:“你真不嫌我難看?”

“你可是傾國傾城絕代佳人。若你這樣叫做難看,那天下就沒好看的人了!”錢逸群這次總算沒有回答錯誤。

“你早上還說我不漂亮。”以琳顯然耿耿於懷。

錢逸群一臉嚴肅:“那是怕你驕傲。”

“嘻,不用怕,我一向很謙虛的。”以琳破涕而笑,“以後得實事求是,真話不都敢說,還修什麽真?”

“是是,以琳小姐教訓的是。”錢逸群也跟著笑了。

兩人正濃情蜜意之時,狐狸的耳朵卻彈了兩彈。

很快,空氣中飄來一陣淡淡的香粉氣味。

以琳抽了抽鼻子,臉色一變,連忙推開錢逸群,著急道:“我母親來了!快走!”

“啊?沒必要吧,總得拜見他老人家的。”錢逸群道。

“快走啊!你私闖雲台密洞,已經犯了我們狐族的忌諱!咱們又哄騙母親,這罰責定然不會小的!”以琳急得都要哭出來了,上前用力去推錢逸群。

“我會跟她解釋清楚的,再說,孫姑娘馬上就要來了,這事又不是死無對證。”錢逸群仍舊不肯走。

“就怕母親一怒之下根本等不到孫姑娘來!”以琳甩動尾巴,麵露凶相,“你再不走,我就隻有現在殺了你,讓你死在我手裏總比死在母親手裏好些!”

“這個。根本沒必要啊!”錢逸群說道。

以琳手掌一變,頓時化作一隻毛茸茸帶著銀光的利爪,直直朝錢逸群抓去。

錢逸群側身躲過一步,淩厲得爪風刮得臉上生疼。

“好好,我走。你別激動!”錢逸群叫了起來。他怎麽肯傷以琳。若是自己死在以琳手裏,也實在太過委屈……還是暫避一時罷。

以琳停下攻擊,滿臉淚痕,見錢逸群往林中黑暗處跑去。緊咬嘴唇,心中恨恨道:這個沒良心的,連頭都不回!

狐狸知道有頭成年狐妖要來,早就匍匐而行,找了個樹洞躲了起來。好在它身上的氣味和尋常狐狸沒有區別。不怕那狐妖發現自己。

不消片刻,林間刮起了一陣香風,四個仙女一般的人物從天而降,身上飄帶逶迤,紗衣翩翩,果然不是凡塵人物。

這四位仙女各個都是天姿國色,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瓜子臉。她們落地之後,從臂彎上掛著的竹籃裏拋出一蓬蓬鮮花,很快就鋪滿了一地。

以琳等她們灑完了花。方才上前故作意外道:“諸位姐姐,母親要來了麽?”

其中一個看似年紀大些的,微微笑道:“正是,你快準備接駕吧。”

以琳退開兩步,掃了掃地上的落葉浮土。拎起裙角屈膝蹲身。

不一時,空中傳來琵琶、笛簫之音,清中見雅,神秘難言。時而有魏晉飄逸。時而又有唐宋瑰麗。

玄樂之中,一方無人抬起的小轎子緩緩落在滿地的鮮花上。

先來的狐女上前掀開轎簾。隻見裏麵坐著個頭戴簪花,容貌絕美的婦人。

“女兒以琳,恭迎母親法駕。”以琳怯生生開口道。

轎中美婦緩步走出,看了一眼以琳,不悅道:“你這像是什麽樣子?”

以琳將頭垂得更低了,尾巴緊繃,耳朵不住顫抖,顯然是害怕至極。

“那人呢?”美婦秀眉一挑,聲音之中帶出一股嚴厲。

“他走了。”以琳道。

“哼,”美婦冷哼一聲,“這點膽子都沒有,還想騙我女兒!讓我抓到了,非得剝皮抽筋,煎炸烹炒喂貓不可!”

以琳身子一晃,旋即穩住,暗道:幸好小道士已經走遠了。

“貓恐怕不愛吃呢!”隻聽樹尖上有人輕笑,旋即衣衫獵獵,從上麵躍了下來。

那人麵如冠玉,眼似明星,一圈方口胡頗顯陽剛之氣。他信步上前,走到以琳身邊站定,長揖作禮道:“小子姑蘇錢逸群,見過……阿姨。”

“誰是你阿姨!”那絕美少婦輕啟紅唇,“隻被我輕輕一激便冒頭了,可見你這智力有限,實在不堪配我女兒。”

“稱九娘娘。”以琳在一邊低聲道,手指發癢。

“九娘娘,”錢逸群學得飛快,陪笑道,“我這小小隱匿之術,哪裏能瞞過您的法眼?與其被您扯出來打,不如自己跳出來好些。”

“你倒不怕死麽!”九娘娘厲聲喝道。

“我知道您與孫姨奶奶有舊,哪裏怕您殺我?”錢逸群笑道,“的確是孫姨奶奶告訴小子密洞口令,讓小子去取法術密冊。”他從了以琳的輩分,將原來的神仙姐姐升格成了姨奶奶。

九娘娘目光閃爍,沉吟道:“你是如何遇見她的?說來我聽。”

“這個,口說無憑,敢請九娘娘親自一觀。”錢逸群將懷中翠巒山取出,放在地上,正要解說,隻聽九娘娘咦了一聲。

“你是從何處得來這翠巒聖境的?”九娘娘竟然認了出來,心中對錢逸群的話已經信了大半。

“這個,機緣巧合。”錢逸群笑道,“一位老師給我的。”

這翠巒山其實是狐狸從張文晉家偷來給他的,若說是老師,也不算誑語。

“爾等留在外麵,”九娘娘對五個狐女說道,“我與他進去一趟。”

“娘娘小心。”年紀最大的那狐女關切道。

九娘娘沒有答話,徑直上前走到錢逸群身邊,手臂輕抬,手腕自然一耷,白玉般滋潤的手指懸在半空,道:“咱們進去。”

錢逸群會意,畢恭畢敬捏住九娘娘的指尖,道了一聲“翠巒”。

白光瞬間將兩人送入聖境之中,正是皓月當空的好光景。

九娘娘掃視了一周,道了一聲:“跟我來。”說罷,衣衫一擺,整個人淩空飛起,竟直直朝翠巒聖境的最高峰飛去,好像早就知道上麵會有什麽。

錢逸群知道這位九娘娘與神仙姐姐之間頗有淵源,既然神仙姐姐的神識一直關照這裏,那麽九娘娘知道山頂茅棚的事也就不足為怪了。

他快步跟了上去,卻無法如大法力的狐妖一般禦風而行,隻得攀援跳躍,幸好禦風術在五炁之靈的支撐下,效果愈發顯著,非但在空中懸停時候長了,就連跳躍的高度都大為長進。

饒是如此,錢逸群仍舊無法攀上頂峰,在光潔如鏡的石壁前仰望天空。

直到上麵垂下來一條大紅練帶,將他扯了上去。

錢逸群再次上得這台子,見到這茅屋,心中騰起一股親近之感。不過孫姑娘是肯定不會出現了吧,她應該已經降生在這個世上了。

九娘娘在茅屋外轉了一圈,從門口張望了兩眼,沒有進去。她道:“你知道這裏坐化的是誰麽?”

“吳真人?”錢逸群道。

九娘娘點了點頭:“他也是以琳父親的師父。”

“哦……”錢逸群長吸了口氣,有道是名師出高徒,果然隻有高人能收服九娘娘這樣的女強人啊!

“是我夫君的師父……”九娘娘說著,眼眶微微泛紅,回過頭用力一抹,複如往素。

“這個,那位先生如今怎樣了?”錢逸群問道。

九娘娘無奈道:“還能怎樣?早死了。他是五代時人,距離今日多少年數了?”

“七八百年了。”錢逸群大約估算了一下,突然心中一閃:這位未來嶽母突然說這事,多半是在提醒我人類和狐族的壽命差距太大呀!他連忙道:“娘娘請放心,我已經修習了金華出世術,隻要突破了第一層‘十年一夢’,就足以與以琳小姐攜手同老。”

九娘娘頗有些意外,道:“你從哪兒學的金華出世術?”

“呃,機緣巧合之下,一位老師傳授的。”錢逸群道。

九娘娘也沒細問,又道:“活得長可不遠遠不夠,我狐族女子性格剛毅,可不像你們人類女子那般三從四德溫馴淑良。”

“我喜歡。”錢逸群簡單明了三個字,讓九娘娘也頗為動容。

“我狐族女子,秉性貞烈,從一而終,所以你也不能三妻四妾,跟別的女子不清不爽。”九娘娘說道。

“那是自然,我必須從一而終,否則師父也饒不了我。”錢逸群暗道:我這私定終身,父母那邊哄哄就過去了,師父那裏怎麽個說法呢?他就我跟阿牛兩個弟子,若是都還了俗,這條法脈可怎麽辦?

九娘娘微微點頭,這才細細打量了錢逸群一番。見這少年二十五六年紀,老成中猶有天真,誠摯裏不乏狡黠,的確也算是二流佳婿了。

一流佳婿必須是憨厚之人,要能被狐女玩得團團轉而猶自心甘情願,這點上錢逸群估計此生無望。

“好罷,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做那種棒打鴛鴦的事。”九娘娘道。

——咦,這丈母娘不問房產、工作,直接就敲定了麽?甚好甚好!

錢逸群心中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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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三)

“不過,”九娘娘臉色一板,“你可知道我狐族子裔成年之後,是現不了原形的!”

“這個,我真不知道……那以琳這樣……”錢逸群心中登時緊張起來。

“若是被打回原形,非但要耗時修煉,而且還需要各種奇珍異寶輔助,否則便會喪失本性,徹底淪為妖狐。”九娘娘歎了口氣,“這其中凶險,哪裏是你這外族人能夠想象的!”

“嶽母大人,小婿見識少,敢問狐妖和妖狐有什麽區別啊?”錢逸群嬉皮笑臉道。

九娘娘頓時被氣得笑了出來,道:“你臉皮怎麽這般厚法?我看你是全真清修一脈,你師父是誰!”

“這個,你們都能看出來麽?”錢逸群頗有些吃驚。張天師也能看出自己是全真清修一脈,但自己反倒不明不白。

再者說,玄術修行會改變人的氣質,為什麽自己就一直沒有出現那種神棍氣息呢?多半跟師父打下的底子有關吧。

“法脈傳承,誠如長江黃河一般,涇渭分明,不會混淆。”九娘娘打量著這女婿,“你根子上就是清修出身,學再多玄術也改不了的。你是背師另投,被逐出山門了?”

“當然不是!”錢逸群急忙辯解道,“非但沒有逐出山門什麽的,師父還將道觀、法器、傳承都給了我呢。”

“呦,不成想你竟然還是個掌門弟子呀。”九娘娘調笑道,“那怎麽如此油嘴滑舌?對了!你全真一脈,不是禁婚娶的麽!你敢戲弄我家以琳!”

見嶽母變色,錢逸群連忙又道:“其實我也不是全真一脈呀。我沒有冠巾,當然不算出家。再說,我師兄就下山娶妻,師父並沒說什麽。”

九娘娘這才鬆口氣,道:“這事我不管那麽多,當下之急是要將以琳救回來!”

“這事小婿雖然不懂,”錢逸群見九娘娘對於自己這個女婿的身份並沒有太大排斥。不免多喊兩聲,徹底坐實,“不過隻要能救以琳,上窮碧落下黃泉,我若是皺皺眉頭就不得好死!”

“不用發什麽毒誓。不過逆轉妖狐之變的確不是很容易的事。”九娘娘皺眉道。“不說上窮碧落下黃泉,往來幾重天卻是免不了的。”

錢逸群微微頜首,道:“嶽母大人都把以琳許配給我了,這些事便是我的本分。哪有不能保護妻子的丈夫?要些什麽。嶽母大人盡管開口,小婿也有遊仙書在手,未嚐不能去天外天看看。”

九娘娘被錢逸群這一番豪言壯語說得心花怒放。

不同於她的姐妹,她隻有以琳這麽一個女兒,而且因為是半妖的身份。不可能繼承家業。當初她將以琳放在雲台山,貌似流放,其實更是希望她能夠建立一個自己的“家”。

若是能夠在數百年光陰裏,讓雲台山周圍的百姓都承認這位“狐仙”,平安度日總是不難。反之,一味強留在狐山,一旦等她逝去,以琳終究要仰那些堂姐妹的鼻息,日子恐怕不會那麽逍遙自在了。

如今以琳找到這樣的依靠。未嚐不是一件幸事。想當年自己……

“有遊仙書就好!”九娘娘道,“不過遠遠不夠,有些草藥隻有天界有。”

“不怕,小婿還有通界筆,隻要勤加修煉。肉身穿越也是等閑事。”錢逸群堅定道。

九娘娘這回真險些被噎住了。

遊仙書、通界筆、金華出世術……一應準備如此萬全,莫非這道士就是專門來禍害我家女兒的麽!

“好……”九娘娘微微點頭道,“我先帶以琳回諸暨山休養,拖延妖狐變化的時日。你先去遼東找冰玉寒鐵鑒。”

“嗯,遵命!”錢逸群一抱拳。正要離去時突然轉過身來,“嶽母大人,那個冰玉寒鐵鑒長什麽模樣?”

九娘娘抿嘴嘲笑道:“你這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就說這麽滿的話。那冰玉寒鐵鑒就如尋常銅鏡一樣大小,隻是鑒麵用的是億萬年方才誕生的冰玉,光潔透亮如同寒冰,質地堅硬溫潤猶如白玉,故而叫冰玉。

“這冰玉照不見人影,隻能照見人的神魂。隻要對著這冰玉照上一照,便能穩定心神,不至於迷失自我本來。這件物事是最要緊最要緊的,若是不能鎮住以琳的神魂,後麵什麽都是白搭。反過來,你隻要找到這件寶貝,以琳日後也就是模樣醜一些,本性仍在。”

錢逸群鬆了口氣,心中暗道:以琳長什麽模樣對我來說都是傾國傾城,隻要本性還在就行!說起來,似乎長著尾巴更可愛一些……呸呸呸!這種喪失的念頭一定不是我的!

“嶽母大人,這寶貝在遼東哪裏?”錢逸群雖然地理一般,但也知道遼東地域遼闊,大部分又落入了金國人的地盤,沒頭蒼蠅一樣地找肯定不行。

“這寶貝上一任主人道號將岸子,不過這三百年來,恐怕早就羽化了吧。”九娘娘道,“他世居遼東,所以讓你去那邊找找線索。也別死抱著遼東不放,說不定他的弟子早將這冰玉鑒帶去了別處。”

——這不就是大海撈針麽!

錢逸群心中一個擱楞,又暗道:還好!關老爺子還欠我一卦,正好讓他卜算一下這寶貝在哪裏。

“嗯,小婿這就動身。”錢逸群不願久留,這就要走,“遼東可還有什麽寶貝,需要一趟帶回來的?”

九娘娘搖了搖頭,道:“你隻要記得,冰玉鑒可以用手拿,但是周圍一圈寒鐵底座卻是戴著手套也不能碰的。哪怕碰到一丁點,渾身都會凍成冰塊。”

——咦,這麽強悍的製冷效果,誰還能靠近它?

錢逸群心中這麽想,嘴裏不敢太過油嘴滑舌,道:“嶽母大人請放心,小婿知道了。”

九娘娘這才點頭道:“限你叁佰陸拾日,萬萬不可晚了期限。”

“必然!”錢逸群點頭稱是。

“出去的口令是什麽?”九娘娘突然問道。

“是如意。”錢逸群道。

九娘娘一愣,旋即心頭泛起陣陣波浪,良久方才平複下來:“孫姑娘告訴你的?”

“是啊。”

“她有沒有說什麽?”九娘娘問道。

“她別的倒是沒說什麽,不過有件事小婿不解。”錢逸群猜想嶽母很有可能是當年的當事人。索性將神仙姐姐讓他屠盡蛇妖的事告訴了嶽母。

九娘娘聽了一笑,道:“這事不用當真,孫姨果然是個醋壇子,她若是知道小姨……咳咳,走吧。咱們出去。”

錢逸群見她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咬住。心裏就像是有隻貓在撓一般。不過嶽母不肯說,也不能強問,當下便帶著九娘娘出了聖境。

以琳在外麵等了刹那,見母親牽著心上人的手出來。知道兩人在裏麵已經談得妥當,心中一陣歡喜。

“以琳,你先跟姐姐們回山,為娘還要去辦件事。”九娘娘道。

“嶽母大人還有什麽俗事?交與小婿去辦就是了。”錢逸群心道:你還是快帶著以琳回去休養,別讓這病情惡化才是!

以琳聽錢逸群叫得這般順口。心中一樂,暗道:這厚臉皮道士卻沒讓我失望,看來我也真是慧眼識人。

“如今看來王家想滅我諸暨山也不可能了,”九娘娘顯然已經知道了一夜的血戰,她道,“不過那個小道童,恩將仇報,我定然不能饒過他!”

“這事啊,”錢逸群道。“小婿順路就做了,何必嶽母親自出馬?嶽母大人還是帶著以琳回山靜養才是道理。”

九娘娘看著錢逸群,突然笑道:“我可不是要一刀斬了他,就怕你做不來。”

“呃……小婿是公門出身,刑罰之道也略通一二。”

“非也!”九娘娘從袖中取出一柄樣式古樸的短劍。“這劍便是古今有名的誅仙劍。”

錢逸群一奇,打量這劍,卻見不知什麽材質鑄造,甚至缺乏金屬的光澤和鋒銳。更像是木石之類。劍身上刻有“誅仙”兩個金文古字,線條古樸單薄。頗有些破壞美感的意思。這劍若是掛在後世的旅遊景區,不刻兩個金文古字,大約能賣五十塊。

刻了之後,隻能賣二十五了。

“是通天教主的誅仙劍麽?”錢逸群驚疑道。

“什麽通天教主!”九娘娘不悅道,“你傳奇話本看多了麽!這是靈寶天尊所傳,掌三十六天殺伐事!即便大羅金仙,在這誅仙劍前也不免寒栗。”

“這麽厲害的寶貝……多謝嶽母大人!”錢逸群伸手去接,卻被旁邊的以琳一掌拍在掌心,秀目一瞪,微微搖頭。

果然,這劍不是給錢逸群的。

“我抽取一道劍氣,你去給我交給那個道童!”九娘娘恨聲道,“他若是能活下來,便有了與我一戰的資本。若是活不下來,便是他的命數!”

——唔,嶽母大人這就是傳說中的養敵自敗!不知道古往今來有多少反派,都是死在這記昏招上的。也罷,既然讓我碰到了,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偷偷把那道童幹掉就行了。

“這劍氣之中暴戾非凡,你千萬不要鋌而走險!”九娘娘關照一聲。她很懷疑錢逸群所謂的“機緣巧合,老師傳授”的說法。一個人哪有那麽多機緣巧合?他又不是那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少年,又哪來那麽多老師傳授?多半是貪圖寶貝,自己奪來的吧。

——這性子大約會很合白姨的脾胃。

九娘娘從誅仙劍中抽出一道劍氣,摶成一粒蜜丸大小,通體銀白,交付錢逸群。

錢逸群握在手上,頓覺得銀光紮手,連忙扔進金鱗簍。誰知這金鱗簍竟然不納,隻是將它盛在簍裏,與翠巒山一個待遇。

“收入紫府之中,”九娘娘道,“莫非你還沒打通玄關麽?”

“通了通了。”錢逸群怕嶽母看不起自己,連聲說道,終於還是壓低了聲音:“怎麽收納進紫府?”

九娘娘若不是顧忌身份,真恨不得大翻白眼。還好她有個好女兒,替她翻了。

錢逸群經此一課方才知道,原來狐狸吞納寶物,並非吃進肚子裏,而是直接送進了身中紫府。這個神奇的地方就像是每個人的納物空間,隻是存放其間的寶貝會影響魂魄,所以不能亂七八糟什麽都往裏塞。

這點上,狐狸有種族天賦,所以並不在乎。上古靈種的神魂哪怕生死都不能磨滅,何況一兩件垃圾?

錢逸群活學活用,將這劍丸收納紫府之中,又將翠巒山也收了進去。

刹那之間,翠巒山在紫府中的散發出精純道炁,讓錢逸群渾身舒坦,哪怕身在山外,也像是人在山中一般。身體所受這五濁之世的侵蝕變得更加輕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

九娘娘索性又送了錢逸群相珠、蜃石,保證能夠聯絡通暢。她看著錢逸群與以琳眉目傳情,心中泛起一絲不忍,卻仍舊道:“咱們走吧,還要趕回山裏,天亮了不方便。”

狐族都是高來高去,腳下踩著彩練,在天空中翱翔。若是讓尋常人看到了,會有留下各種傳說。若是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修士們見了,卻難免要多番探尋,好像找到了狐山就能理所當然地霸占一般。

錢逸群看著未來嶽母大人帶著未婚妻回了娘家,摸了摸胸口紫府,隻覺得那劍丸散發出的殺戮之氣隱隱刺痛,暗道:你們這幫蠢貨,就算沒有死在外麵,真的讓你們進了狐山,恐怕也是有去無回!

狐狸見這些狐妖走了,方才從樹洞裏鑽了出來,抖落身上泥土爬蟲,走到錢逸群身邊:“她答應了?”

“嗯。”

“也難怪,她自己就找了個人類,可見有其母必有其女。”狐狸舔了舔嘴唇道,“你真要去遼東找那個寒鐵冰玉鑒?”

“有什麽問題麽?”錢逸群望向狐狸道。

“三百六十日,”狐狸搖頭道,“一年的功夫,上哪裏去找那塊消失了上百年的寶貝?誰知道它埋在哪個犄角旮旯裏?”

“你還沒到遼東就會說遼東話了?”錢逸群輕笑道,“快去幫我把老鹿找來,咱們得趕路啦。”

“好吧,”狐狸點了點頭,又道,“那劍丸你還是扔了的好,殺氣太重了。”

“答應人家的事,不能不做。”錢逸群搖了搖頭。

“那道童若是駕馭了這絕仙劍的殺氣,恐怕你那嶽母真不是他的對手。”狐狸勸道。

“有我在,怕什麽?”錢逸群挑了挑眉毛,手中已經摯出清心鍾。

震鈴流水一般從鍾裏打了出來,錢逸群右手節隱劍一劃,已經穿過了十來步的空間,旋即鬼步突進,沒有絲毫要保留體力的念頭。

“王家別院見!”錢逸群高聲喊道。

聲音凝成一線,落在了狐狸的耳中。狐狸看著消失在樹林陰影中的錢逸群,突然懷念起當日在吳縣的那個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來。

——那時候的日子,還真是安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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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四)  

同樣在懷念蘇州生活的還有楊愛。她此刻正抱著膝蓋,看著眼前篝火或明或暗地跳動,心已經飛到了天邊。

顧媚娘看著楊愛這般沉默,心中隱隱覺得不妥。她記得媚香樓也有過一個姐姐,戀上了個南京禮部尚書家的公子,日日思念,最後就害上了相思病,鬱鬱而終。以媚娘的這個年紀,很難理解什麽愛情,不過想來所謂的“愛戀”必然是害人不淺的東西。

“楊姐姐怎麽了?”符玉澤湊到顧媚娘身邊,假意關心楊愛,其實是找由頭與媚娘說話。

媚娘往旁邊挪了挪,沒好氣道:“你們這些道士不知道清心修行,成天拈花惹草,呸!”

“汗,你要罵厚師兄盡管罵好了,幹嘛帶上我?”符玉澤委屈道。

“罵的就是你!”顧媚娘提高了聲調,“我老師何時拈花惹草了?”

“好好好……我也沒有啊!”符玉澤委屈道。

“我不是花麽!”顧媚娘理直氣壯道,“還是你敢說姑娘我不好看?!”

“好看好看!”符玉澤徹底被打蒙了,頗為後悔自己過來討罵。他自己也有麻煩,這回繆師兄回去之後,不知道會怎麽跟上麵的諸位師長們說。若是落個被罰去靜室麵壁,那就慘了。

阿牛在篝火堆前走了兩回,道:“我差點忘記件大事!”

“什麽?”錢衛早就有些吃不消這大塊頭在自己眼前晃**,隻想讓他安穩坐下。

“我老婆還在王家別院那邊,不會被他們……”阿牛停了停。終究是心裏不安,決然道。“我要去找她們。”

柳定定與方清竹因為沒有戰鬥力,並沒隨丈夫出來。不過以兩人的智商。應該不會死等在那裏,讓王家人有機可趁。

“咱們還是同進退吧,”白沙起身道,“馬上就要天亮了,你這身形太過醒目。”

阿牛點了點頭,也顧不上疲憊,道:“咱們這就走吧。”

顧媚娘麵露難色。她現在是又困又累又餓,還沒來得及休息,又要趕夜路回去。真是苦不堪言。

“來,這個能幫你輕鬆些。”符玉澤提著茅君筆,示意顧媚娘攤開手掌。

顧媚娘明知他有吃豆腐的心思,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大大方方伸出左手,讓符玉澤抓住指間,在掌心畫符。

一道輕身符轉瞬即成,大大減輕了媚娘的體重,讓她奔走起來好像有人托著一般。絲毫不覺得費力。

“給我也畫一個。”阿牛十分識貨地伸出了手。

符玉澤無奈,隻得又畫了一個。

“給每個人都畫一個,方便趕路。”阿牛甕聲甕氣道,“自己的活計別老是忘了。”

道爺我客氣客氣。你就當福氣麽!

符玉澤額角青筋暴跳,心中暗罵。不過手上卻沒閑著,充分發揮了自己作為符師的存在意義。給每個人都加持了輕身符。因為阿牛要走在前麵開路,在他身上還比旁人多一個大力符。

顧媚娘走到渾渾噩噩的楊愛身邊。低聲道:“楊姐姐,這事早斷早好。總勝過日後糾纏。”

楊愛沒有說話,眼淚就已經下來了。

“好姐姐,你別嚇我了,說句話吧。”顧媚娘輕輕搖著楊愛的手臂,努力裝出溫軟可憐的模樣,想博取同情。

楊愛默默流淚良久,方才幽幽道:“多情總被無情惱。說一千道一萬,隻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姐姐……”顧媚娘輕聲喚了一聲,“我媽媽曾說,愛戀其實是種病,別看今日你儂我儂,轉頭便是勞燕分飛。男人嘛,隻是拿來用的,守好自己的心才是正經。”

“妹妹你不知道,”楊愛低聲抽泣道,“有時候並沒有什麽奢求,隻願能日日看到他,聽到他,我便心滿意足了。但是一想到他成了別人的夫君,一顆心都在那妖女身上,我就心如刀絞。”

“你已經病了……”顧媚娘遺憾道,“再這麽下去,豈有命在?姐姐,要不然你先回憶盈樓吧。”

楊愛心上更痛,搖頭道:“媽媽已經為我辦了脫籍,我怎還能回去?”

“憶盈樓中又不是所有姐妹都在籍的。”顧媚娘道,“我媽媽說,祖師創立道場,就是為了天下受苦的姐妹有個托庇的地方。如今你無處可去,不回憶盈樓又回哪裏呢?”

楊愛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僅僅因為李香君和顧媚娘的年紀小,也因為媚香樓和綺紅小築都有嚴格分工,修習秘法的弟子是不會接客的。所以楊愛對於“風塵”兩字的理解,較之那兩個天真的姑娘要更深一層。

雖然,現在她回到憶盈樓,徐佛李貞麗等人也不可能讓她去接客。

“我要走。”楊愛突然咬字道。

“去哪裏?”顧媚娘問道。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我?”楊愛緊了緊手中的劍,“我當去天下知名道府,尋訪明師,學得高深法術!”

“姐姐,你不會是傻了吧!”顧媚娘驚呼道,“天下比老師道行深的高人肯定不少,但是論說實用的玄術,老師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啊!”

楊愛搖了搖頭。她當然知道錢公子的法術有多麽高深。她甚至還見識過一發掌心雷將一艘船瞬間氣化的玄術,如此巨大的威力,就連厚道人都沒有再用過。然而……當時他明顯是喜歡我的呀……楊愛心中又是一陣疼痛。

“我每每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我們兩人泛舟湖上,我唱曲兒給他聽……”楊愛淚流雙頰,低聲吟唱道:“想人參最是離別恨,隻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隻唱了兩句,楊愛便駐足不前,泣不成聲。

顧媚娘連連輕撫楊愛背脊,好像這樣便能緩解她內心痛苦。

“楊姑娘怎麽了?”阿牛終於意識到了什麽,停下腳步回身問道。

“她想老師了。”顧媚娘道。

“我師弟很快就會回來的。”阿牛渾然無知,充分體現了低智商低情商的本性。

“他不會回來了,錢公子再也不會回來了。”楊愛大聲哭了起來,發足狂奔,衝入一旁林中消匿不見。

“楊姐姐!”顧媚娘正要去追,卻被符玉澤一把拉住。

符玉澤道:“這黑燈瞎火的,她肯定跑不遠,咱們遠遠跟她後麵,等她發泄完了再哄她回來。”

顧媚娘想了想,道:“你這主意倒是不錯。”

“那是。”符玉澤笑道,心中暗說:道爺我小時候想逃下山,就是這麽被師父追得精疲力竭才抓回去的……

“你們去追楊姑娘,我跟芥子隨方師兄去救柳姑娘。”白沙道。

錢衛一直都像是個透明人一般,幾乎很少說話。他在柳定定和楊愛之間,還是更擔心楊愛。這多半也受了一同練劍排陣的影響,總是覺得自己四人才是一體的。看看楊愛、媚娘、香君都和自己女兒一樣,他也能緩解許多喪女之痛。

所以他幾乎瞬間就決定了,去追楊愛回來。

“楊姑娘有什麽急事麽?”阿牛撓了撓腦袋,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些事沒想明白。

顧媚娘才懶得跟這位師伯解釋,拉了符玉澤就往循著楊愛留下的足跡追了出去。

白沙內中燃燒著熊熊八卦之火,忍不住將楊愛暗戀厚道人,厚道人跟狐妖對上了眼的事,一一解說。白楓在一旁沉默不語,暗道:我這族兄才是真有大耐心之人啊!

“就是楊姑娘想嫁我師弟,但是我師弟不要她,對吧?”阿牛放慢了腳步。

“若隻是不要她,這姑娘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麽,反正你師弟是出家人。”白沙道,“偏偏你師弟跟狐女攪在了一起,看起來還是兩情相悅,這才讓楊姑娘受不了。”

“那又怎樣?”阿牛愣愣問道。

白沙吸了口氣,道:“這就和天上的月亮一樣,誰都拿不到,所以誰都無所謂。若是突然有人將這月亮拿走了,其他沒拿到的人會怎麽想?”

“晚上就沒光了。”阿牛道。

“那月亮就是你師弟……”白沙隻得將這個比喻徹底剖析開來。

“哦!”阿牛終於長應一聲,好像真的懂了一般,旋即道,“那楊姑娘想多了,我師弟不會被人摘走的。”

“可他現在跟那個狐女……”白沙以為阿牛又忘了前提,連忙提醒。

阿牛揮了揮手:“我師父說過,師弟要承祧神霄法脈,成不了親的。”

“神霄?”白沙好奇問道,“是王文卿的那支神霄派麽?”

“不知道。”阿牛加快了步子,“反正師父的意思是,他這輩子就是個道士,你們都想多了。”

“我聽厚道長說,他師父幾乎不說話……”白楓也好奇起來。

“啊?”阿牛愣道,“師父每天晚上打坐的時候都說許多話,各種道門掌故,修行法門……師弟也在呀。”

白楓白沙對視一眼,暗道:原來不是師父不說話,而是厚道人不肯說罷了。唉,果然自誇者無節,自己說自己厚道的人,終究不會厚道。

相比較狡猾多端的厚道人,這兩人更相信智力堪憂的方師兄。可見人笨也有笨的好處……

“咱們走快些吧。”阿牛不耐煩地看了看天,加快了步子。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3
四二章 國門至今多潰裂,可擋北境風雪無(一)

“紅陽教的人來了沒有!”

王介推喉嚨裏噴火。從白天家中被大鬧一場開始,他就不停地調動各路英雄豪傑,嚴守各個路口,層層堵截,大小門口無不布置下了大量人手。即便如此,入夜之後他仍舊不放心,又在牆上屋頂布置暗哨,生怕妖人夜襲。

直到天快亮的時候,九仙宮的散兵和九華山的敗僧方才帶回消息。而這消息對於王介推而言無疑是巨大的噩耗,使得他連夜又掉了紅陽教的人前來巡守,甚至不惜開出一人一夜一兩銀子的天價。

這一刻,他真後悔自己要打出“除妖”的旗幟。其實真正受到這麵旗幟感召的,隻有九華山的和尚們。事實上,即便是這些和尚,也是因為王家開出了足夠高的條件,答應為九華山僧眾北上弘法提供足夠的資源,否則永瑢和尚也未必肯親自前來。

而現在“除妖”引來了真正的戰鬥,而且對方明顯有強力奧援,大大破壞了自己的計劃。非但如此,還讓此間家人陷入了危機之中,實在是得不償失。

——其實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完全沒有半點好處。

王介推嘴角很快起了一圈火泡,痛得他時不時咧嘴吸氣。

“紅陽教的人來了!”

王介推期盼已久的消息終於來了,忙不迭地跑出去,道:“快!快讓他們去偏門巡守!千萬別讓那妖道進來!”

外麵人應了一聲,傳來急促而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王介推坐在書案前,看著一塵不染的雞翅木大案,額頭上緩緩滲出一粒粒汗珠。汗珠越蓄越大,終於滾落下來,啪嗒一聲打在案上,驚得他一顫。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鬥法,雖然看不明白,但也知道那妖道殺人不眨眼,一柄短劍就是收割人命的鐮刀。

至於那些和尚。剛開始看上去的確厲害,將那妖怪逼得束手待斃。隻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麽不直接一棒子打死這女妖,隻是一個勁地繞圈誦經,以至於那妖道前來搭救,逆轉了形式。

——若是那妖道再來。如何是好?

王介推心亂如麻。轉念又想:是了,那妖道的朋友的老婆現在在我手裏,諒他也不敢亂來。

——可是,那些成大事的人連自己的老婆都不在乎。何況朋友的老婆?

王介推心中又沒底了。

“少爺!章咖大喇嘛來了!”門外心腹不敢進來,隻是用正好讓他聽見的聲音通報了一聲。

王介推彈跳起來,這才發現額頭上涼颼颼,已經滿是油汗。他一抹額頭,沉聲道:“速速有請。”

很快。一個身穿黃色法衣的喇嘛僧人緩步進來。這位年約三十的精幹僧人,見了王介推第一句話便是嚴厲的斥責:“你壞了王爺的大事!”

王介推被這一聲嗬斥,嚇得六神無主,連忙束手侍立,請這喇嘛入座,嘴裏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

錢逸群耳旁生風,一路疾行,趕到王家別院的時候天還沒有亮透,遠遠就看見一堆堆的火把。他拍了一張隱匿符。本身卻毫無隱匿的覺悟,五色筆與鬼步並用,禦風上牆,不等那些巡守之人反應過來,已經竄入了院中。再次隱匿在陰影之中。

“大師兄,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飛過去了?”剛趕來的紅陽教徒精力尚足,還不曾打瞌睡。

聶天勝望著濃鬱的黑暗,疑惑道:“我好像也看到了什麽。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沒看清。”

“是眼花了吧?”有人道。

“或許是早起的鳥兒。”又有人道。

似乎是為了印證這說法。林間果然傳出幾聲鳥鳴。

鳥兒已經起床,天要大亮了。

錢逸群也趕著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混進了王府,心道:剛才那些火把應該是王家的護院吧?也虧得他家有錢,卻找了這麽多酒囊飯袋。哎,說起來,關老爺子住在哪裏?王家這麽大,他有是萬無一失,若是打定主意不願見我,豈不是注定我找不到他?

錢逸群正這麽想著,突然看到正道上有人碎步疾走,好像趕著去做什麽事。他一時好奇心起,又想抓個舌頭問問情況,索性緊貼牆根,跟了上去。

那群人卻是去迎接章咖喇嘛的。他們哪裏知道,在將貴客喇嘛迎進主人書房的時候,同時也帶去了一個妖道。

錢逸群緊跟著這喇嘛到了後院,翻身上牆,掀開瓦片往裏偷看。

下麵兩人說話聲音上飄,一字字都落在了錢逸群耳裏。

“你壞了王爺的大事!”那喇嘛大聲喝道。

錢逸群心中一愣:王爺?哪個王爺?

肯定不是南明的那些藩王。國朝成祖就是藩王起家,所以對藩王們的掌控嚴格到了極限。非但不能擅自離開封地,更不可能招兵買馬。王府上養些清客倒問題不大,但是想養死士,那真當錦衣衛是吃素的了。

再說,國朝的藩王,哪裏能跟喇嘛瓜葛上?他們的座上賓不是和尚就是道士,要不就是傳教士,怎麽可能有喇嘛?

“王爺已經知道此事了?”

良久的沉默之後,王介推顫聲問道。

“我已經命人去傳遞消息了。”章咖喇嘛道,“原本隻是讓你聚攏這些人,誰讓你派他們去打打殺殺了!呼倫哈大薩滿已經傳下了神諭,‘玄風吹起了沙石,龍氣飄忽不定’難道你還不知道麽?”

王介推心道:這是你們神棍們的事,我怎麽知道……

錢逸群聽了也是心起疑惑,暗道:那個啥啥大薩滿貌似地位很高,而且這神諭倒有些把我也算計進去的意思。我不是星未入命不能推衍麽?唔,或許是他們草原的特殊占卜吧。

“死掉的每一個人,對我們大金有多麽重要,這你明白麽!”章咖喇嘛用力拍著官帽椅的扶手,用明顯帶著塞外口音的官話大聲嗬斥道。

——這王介推也是豪商嫡子,竟然這麽被金國的喇嘛罵,真是丟人丟到關外去了!

錢逸群心中不平,轉而明白過來:原來是建奴的王爺,可惜我明史不好,不知道是哪個親王在管這事。

“請大師轉告王爺,奴才知錯了,奴才一定將功贖罪,助王爺成就大事!”王介推認錯幹脆,口稱奴才,讓錢逸群在屋頂上聽得更是不爽。

“屋頂有人!”

突然一聲暴喝,打破了屋外的靜謐。屋裏的那喇嘛抬頭一看,正好與錢逸群對眼相視。
bluebruce 發表於 2019-9-11 16:13
四三章 國門至今多潰裂,可擋北境風雪無(二)  

錢逸群看得出,喇嘛眼中充滿了的畏懼和驚詫,甚至被這一瞥之下的威壓鎮住無法動彈。人的精神貌似很玄很虛,但有些人就是有足夠的威壓讓旁人在麵對他的時候產生種種負麵情緒。

手握重兵的武將,位高權重的文臣,以及殺人如麻的殺手……都是如此。

錢逸群卻是另類:視人命如草芥。

章咖從這目光中看到了平靜,然而越是平靜越讓他心驚膽戰。

這就意味著,這雙眼睛的主人,能夠如同摘花折草一般殺了自己。

他也看到了血氣,那是殺人無數之後積攢出來的味道。

然而,卻沒有殺氣。

人在打蚊子的時候,是不會有殺氣的。

錢逸群卻沒空去分析章咖眼中的驚懼,他已經見得太多了。幾乎每個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會有絕望、驚疑、恐懼。

“天命!”章咖突然叫了一聲。

錢逸群正從鬼步之中顯出身形,節隱劍上的符光已經被靈蘊激發出來,閃閃發光。

“順天命!”章咖再次喊出兩個字的時候,節隱劍已經落在了他的脖頸。

錢逸群收住了劍,因為他看到了章咖皮膚中滲出的血珠。這人非但沒有玄術加持,連件護體的寶貝都沒有。麵對一個隨時可以奪去的生命,錢逸群反倒不著急殺他了。

“什麽天命?”錢逸群好奇問道。

“天命金國當興!替朱明為天下主!”章咖呼吸急促,語速更促,“神仙若是歸於大金,豈不是順風順水拿一份從龍之功麽!就算神仙不在乎人間富貴,難道連法脈闡發都不放在心上麽?”生死就在這一線之間,讓章咖內心激**,甚至騰起了一股詭異的快感。

王介推見錢逸群手中劍略停,臉上浮出一絲饒有興致的笑意,心中一動:這章咖果然是王爺手下第一說客,隻要讓他開口說話。就沒有說服不了的人!我還得多學著點啊!

“這個聽起來倒是不錯啊。”錢逸群微笑。

“王爺最欽慕神仙這樣的高人,若是肯紆尊降貴隨我去見一見王爺,無論是人間富貴還是千古法脈,都是唾手可得!”章咖急急道,“邱神仙見成吉思汗。八思巴見忽必烈。豈不都成了闡教興宗之祖?”

這話果然是一流說客的言辭。管他什麽身份,有願就許,不用擔心兌現不了。而且有理有據,有前人故事。好像如此做了才是踐行古人智慧。

章咖說完,臉上浮起一股輕鬆。隻要能讓他鼓起這三寸不爛之舌,草原上那些頑固得如同石頭的土司,也不得不將他待做上賓。

“神仙啊,無論是大草原上的薩滿。還是貴地的推衍高人,都知道明亡清興三百年!唔,對,大汗已經決意,將改國號為大清,以應天命!”章咖道,“從龍之功啊!還有什麽比這更大的功德!”

王介推頓時聯想到了教門所謂:內修三千功,外培八百德……原來這些修士們對於功德看重遠比金銀財寶更甚。我若是早些知道,何至於讓這妖道大發**威?早就將他軟處捏住了……啊!

一股滾燙刺激的熱血射了王介推一臉。頓時將他從思索中拉扯出來。

屋外喧嘩鼓噪,屋裏卻隻有嘶嘶作響之聲。

那是因為頸動脈的切口又細又窄,章咖的心跳又過於有力,使得這血風之聲格外刺耳。

王介推瞪大了眼睛,口鼻中彌漫著鮮血的味道。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怎麽可能!連這都不動心麽!

章咖也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他終究不能明白,錢逸群可不是草原上的那些土司,也不是利欲熏心的中原商賈。

錢逸群看了一眼節隱劍:果然是殺人不不留血的好劍!他收起了節隱劍。好整以暇地將章咖踢到一邊,在雞翅木的官帽椅上坐下。對王介推道:“說說吧,那位王爺是誰?”

王介推雙腿發軟,膝蓋無力,跪倒在血汙之中:“那是,是奴酋努爾哈赤的十四子,喚作多爾袞。前幾年他受封墨爾根代青,翻成咱們漢話也就是聰明王。所以僭稱王爺。”

“什麽叫咱們漢話?你還是漢人麽?你不都自稱奴才了麽?”錢逸群滿臉堆笑,即便再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這張笑臉之下埋藏的殺意。他又道:“我聽說,建奴收漢人做奴才,那是看得起他,是自己人,還不是人人都有資格自稱奴才的,對吧?”

“這個……”王介推支吾難言。

“以你的身份,估計也沒資格在聰明王麵前自稱奴才,我是你王家已經投了聰明王膝下,博了個奴才的爵位吧?”錢逸群的聲音越來越冷。

王介推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道:“神仙明鑒啊!小的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漢苗裔,皇明子民!豈能給建奴野人當奴才?實在是家裏老人利令智昏,做出了這等天誅地滅之事!小的忠孝不能兩全……嗚嗚,隻能從賊了。”

王介推為了求生,連家裏長輩都毫不介意地出賣了。反正他們遠在西北,這道人也奈何他們不得。

“也有道理,”錢逸群微微點頭,“我聽說晉商有八大家,你王家也是其中之一吧。”

“是……”

“是為首?”

“哪裏哪裏!王家在晉商八家中隻是忝陪末座的小角色!”王介推連忙貶低自家,“為首的是範家。”

“唔……那你們也是被綁上了賊船。”錢逸群“通情達理”道。

“正是正是!”王介推鬆了口氣,這才發現額頭上的汗珠滾落下來,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錢逸群冷冷看著他:“你找人回去告訴你家裏人,晉商沒少喝大明的血。若說朱明當滅,晉商也沒道理獨活!眼下你們這些晉商吃飽喝足了就想投奔新主子,我一個道人都看不慣!”

“是是。”王介推心中隻道:看來他是要綁我當肉票了!否則為何讓我找人回去報信?唉,不去管他,能多活一日也好過橫死當場!

“咦,你這滿臉輕鬆的表情是以為我會放過你麽?”錢逸群突然笑了,“你以為你能揣摩到本道人的心思麽?太膚淺了!今天,凡是王家的人,為王家賣命的人,都得死!”

王介推被最後三個字震得癱坐在地,口唇翕張,良久說不出話來!

錢逸群站起身,身上飛出一粒紅色珠子,嗡地一聲張開成盾,擋住了從窗外飛進來的一張靈符。

那靈符打在盾上,轟然爆開,炸成一朵藍光,在這書房裏吹起一股強風。

這套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好似是窗外有人與他演練了無數次一般。

“繆建木,我看在張天師麵上,放過你一次,你硬要找死就別怪道人我心狠手辣!”錢逸群揚聲道。

尋常符上隻有內藏的天地之炁,而天師府的府上往往另有一層施符者的靈蘊,這正是因為龍虎山符法更偏重符訣相配的道理。

黃元霸的符張張都能賣錢,而天師府威力巨大的符卻很少能夠在市麵上流通。主要還是因為天師府不願意將訣法送出去。

錢逸群行走江湖至今,也能在交手之間辨別出這等細微的差別,再難說他是江湖菜鳥了。

繆建木一絲不苟的聲音從外麵傳來:“道長,你既然蒙天師教化,為何還要犯下這等殺孽!”

錢逸群哈哈一笑,心中暗道:我之前要去找以琳,沒空搭理你,現在你自己送上門來,別怪我這人記仇!

“王家投身建奴,死有餘辜!今日凡是王家人,或是有心替王家賣命的,道人我一個都不放過!”錢逸群高聲喊道。

他雖然不會獅子吼,但是用靈蘊將聲音膨脹開去的小竅門卻是不難掌握。屋外早已圍得水泄不通,聽到這話,難免各起心思。

崇禎帝連年用兵,別說這些江湖人士,就是鄉村庶老都知道大明有遼東建奴、山陝亂賊、各地強梁這三個大敵。誰若是落草為寇,還能說官逼民反、劫富濟貧、替天行道,但是投身關外那群野豬皮,非但名聲臭大街,貌似也落不下什麽好處吧?

當年說野豬皮收買了袁督師,其實明眼人都知道,以袁督師或明或暗的收入,哪裏是野豬皮收買得起的?

不過這也可能是他們的成見。遼東的貂皮、人參、大東珠都是珍貴貨物,就算不賣往大明,也能從朝鮮日本換取金銀。雖然是蠻荒之地,卻不是貧瘠得已無所有。八家晉商投靠金人,正是為了用糧食、鐵器換取這些珍貴貨物,獲取暴利。

“王家富可敵國,為何要投靠建奴,你這幌子打得太差。”繆建木不信道。

錢逸群瞪了一眼王介推:“我去殺人了,你自己寫好書信,等我回來殺你的時候,恐怕就來不及了。”

王介推渾身軟倒,嘴唇青紫,那模樣好像不等錢逸群來殺,自己就會心髒不堪負荷而死。

錢逸群用力推開窗格,一眼掃盡院中人物,心中已經算出了具體人數,以及個人站位距離。再過一個瞬間,他便找到了自己需要占據的位置,非但可以攻擊到的繆建木,又不會陷入被圍攻的境地。

節隱劍劃出一道白光,錢逸群鬼步發動,穿入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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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章 國門至今多潰裂,可擋北境風雪無(三)

繆建木警惕十足,見院中有異光浮現,當即甩出三張靈符,呈品字形壓了上去。這禦符的手段乃是基本功,繆建木的三張符後發先至,先發後至,錯落有致,可見基本功十分紮實。

然而這種紮實的基本功卻克製不住錢逸群形如鬼魅的飄忽身影。

錢逸群足尖剛一落地,旋即又是一個鬼步,與那靈符傳身耳過,隨手灑出了一把藤蔓種子,以備不時之需。

“大夥並肩子上啊!”有人喊了一聲。

錢逸群嘴角一咧,節隱劍已經朝繆建木刺去。

繆建木經過昨晚一役,知道錢逸群的身法劍術不比玄術弱,可在這方麵卻是自己的短板。他連忙回身,閃到江湖豪傑身後,心中暗道:這人也是乙字房的高手,你未必就能一招斃命吧!

——隻要給我誦出口訣的時間,要想破去你這身法也不是難事!

繆建木取出凝滯符,口中喃喃默誦口訣。這正是昨日裏他要留下錢逸群時所用的靈符,一旦被這靈符擊中,整個人就如同在另一個時間極慢的時空。其實這符也是中古時代的古符簡化而來,黃元霸將之複原出了威力極大的符陣,可惜卻成了其弟慘死的導火索。

——我若是先殺人再殺繆建木,難免要吃他一符。索性……

錢逸群心中一算,這點時間隻夠殺一個人,那目標自然隻有繆建木了。他鬼步上前,直接在虛空中穿越了那乙字房的江湖客,擠在了繆建木和那遊俠兒之間。

這距離幾乎就是胸膛相貼,兩麵相碰,若是誰不小心撅撅嘴就會造成影響一生的心理陰影。

還好錢逸群反應快,膝蓋一彎一踢,重重撞擊在繆建木的小腹。

論說起來,符訣能夠最大限度發揮符和訣的威力,但不好之處便是訣有反噬的危險。一旦反噬,靈蘊逆湧亂行。輕則身體僵直麻痹,重則半身不遂全身癱瘓,故而戰鬥用訣往往簡單,反倒是咒語更冗長一些。

繆建木被錢逸群這麽一撞,身體一頓。嘴裏心裏都讀出了破音。體內靈蘊果然亂竄起來。使他四肢抽搐,猶如電擊。

“呀哈!”那江湖客終於反應過來,返身便是一刀劈落。

“盾!”

赤盾珠飛起,嗡地一聲展開。旋即在鐺地一聲震響中將那江湖客彈飛出去。

錢逸群明顯感覺到身後涼爽了許多。

他的目光落在了猶在地上抽搐的繆建木,閃過一絲仁慈。

嗯,一閃而過。

旋即一隻穿著皂色雲履的大腳,重重踏在了繆建木胸口。腳踝一轉,又踢在了這道士的側肋。

“讓你不懂事!讓你坑我!讓你善惡不分!”錢逸群一腳腳踢了下去。邊踢邊罵,心頭頓時爽朗許多。隨著這一聲聲喝罵,他好像看到了陰霾被陽光驅散,乃至到了後來竟然忘了繆建木差點殺了他的事。

是差點忘了。

錢逸群當然不是那麽健忘的人。

在繆建木被踢得在地上打滾呻吟之後,錢逸群帶著運動過後的快意,躬身拉住他的領子,提了起來,掄圓了一記耳光上去:“你之前要殺我?還殺不殺?殺不殺?你倒是說話啊!”

啪啪啪之聲不絕於耳。

繆建木臉上迅速升起了一個饅頭,留下兩行清淚。

“殺我!有種殺我!”繆建木含糊不清地嚷道。

錢逸群笑道:“嘿嘿。道人我就不讓你如願!”他將繆建木推開兩步,節隱劍淩空劃下。

就在圍觀眾人以為這下必然開腸破肚的時候,卻見繆建木身上道袍從中線分開,**出裏麵瘦可見骨的胴體。

“住手!”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打斷了錢逸群對繆建木的淩辱。

永瑢老僧身著齊整,一手持著錫杖。一手拈著大紅袈裟的一角,時刻防備著錢逸群暴起突襲。他原本對於繆建木充滿了希望,希望天師府的高徒能夠將這妖道逼退,誰知結果卻是這樣。

作為一代尊者。勝了,不足以彰顯威名;敗了。卻聲名掃地。

永瑢不是看不到這樣的結局。

然而,讓他看著一個妖孽,對著一個衛道士行此淩辱之事,他實在看不過眼。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這般做派真是隻有大大的邪徒才能做出來!

——我若是麵對邪徒而退縮,日後還有何臉麵說弘法衛道!

永瑢站在眾人目光之中,心中充滿了悲壯。

錢逸群突然發現自己能夠讀懂這老和尚的目光,這是一個為了自己信仰願意付出生命的人。不得不說,真正麵對這樣的人時,讓錢逸群肅然起敬。

——或許這就是修術與道之間的鴻溝。

錢逸群想起了遁走的黃元霸,心中暗道。

“大師覺得這大明江山,是到了該血洗一下的時候了麽?”錢逸群站在原地,挺拔如鬆。

永瑢沒想到妖道會停下來問出這麽“宏大”的問題,本心答道:“我佛慈悲,血洗雲雲,實在駭人聽聞。”

“不是道人我危言聳聽!”錢逸群當然有資格這麽說。滿清入關之後血案累累,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是列入史書的,另外諸如江陰縣殺剩下不過十餘人,廣州幾乎屠盡……這些事在那場天變中絕非罕見。

為了徹底消弭漢人的抵抗之心,金錢鼠尾也不必說了。乾隆修四庫全書,書名中凡是帶有“皇明”兩字的,不問內容統統燒掉……這純粹是非但要肉體消滅,更要精神斷絕!

“既然大師有此慈悲心,王家今日必須遭屠!”錢逸群斬釘截鐵道,“他們私通建奴,覬覦九鼎!道人今日便要殺猴儆猴!”

“你可有證據!”有人喝問道。

“建奴墨爾根代青多爾袞麾下說客就躺在這書房裏,屍骨未寒,你們何不問問王公子,為何這喇嘛會在他的書房裏。”錢逸群負手而立。

“他血口噴人!”王介推從屋裏出來,雙腿哆嗦,卻已經能站起來了,指著錢逸群喝道,“這喇嘛是我們王家在關外的眼線,特來傳遞建奴消息,好知會朝堂!他才是建奴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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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章 國門至今多潰裂,可擋北境風雪無(四)

真相並非是人真正想要的東西。

一個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另一個是惡名昭彰的妖道,誰的話更可信?

眾人聽王介推如此聲明,頓時當做真理一般握在手中,紛紛朝錢逸群叫嚷起來。

錢逸群不是個喜歡逞口舌之快的人,他更喜歡用手中的力量說話。無論是在吳縣當公子哥,還是現在身為厚道人,說話隻是減少體力消耗,若是言語無法解決,還不如直接動手。

“雷來!”錢逸群暴喝一聲,禦風上了房頂。

他不等腳下站穩,手中聚攏起來的雷球已經凝成一團,衝王介推飛了出去。

王介推手腳並用朝屋裏爬去,隻感覺後背刺癢,頭皮發麻,像是有一股巨力努力扯著頭發。他回頭一看,一團青色電球閃爍著雷光,幾乎衝到了麵門。

“吒!”永瑢快步衝上去,甩出袈裟,朝雷球包了上去。

“雷來!”錢逸群毫不客氣地再次招出掌心雷,這回是向永瑢投擲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永瑢心頭糾結萬分: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還是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是個問題啊!

正是這個瞬間,王介推親眼看著已經闖入左眼視界的大紅袈裟微微一頓,旋即以更快的速度抽離自己的麵前。

這才是絕望的一瞬。

雷球正中王介推的麵門,巨大的電擊之力讓他連慘叫聲都變得異樣。很快眾人就看到一具飄散著肉焦氣的焦炭,比之他活著的時候瘦了一圈。

永瑢本能地抽回了袈裟,一甩一包。擋住了錢逸群扔過來的電球,體內五炁翻騰。血氣上湧,連連退了幾步。方才穩住腳跟,平複血氣,口中宣道:“罪過罪過!”

錢逸群冷哼一聲,確認王介推已經死了,再次甩出一個雷球,轟向院中聚集的江湖客們。他現在居高臨下,那些江湖客隻有挨打的份。就算有幾個拋出了暗器,也被赤盾珠輕而易舉地擋住身外三尺。

“王家人必殺無赦!”錢逸群猛地吼了一聲,無意中用靈蘊送出老遠。

紫府之中猛然騰起一股殺意。與錢逸群的心誌相合,化作一股冰涼而陌生的力量在體內遊走。這道冰涼的能量最終湧入節隱劍中,引起了節隱劍的共鳴。

錢逸群隻覺得節隱劍變得越發鋒銳,每每破空時發出的殺氣幾乎形成實質,讓空氣都為之扭曲。在屋頂牆上守備的護院、武夫,在這重殺氣之下,紛紛駭然倒地,目光呆滯,精神受創。仿佛親身體驗了被人千刀萬剮淩遲處死的慘狀。

這誅仙劍果然厲害,一道劍氣就已經有這般威力,誰能承受得住!

錢逸群心中暗道,從牆上跳下一座座別院。見人便殺,就如同掃地時不會在乎螻蟻的性命議案。

在這裏,他不用擔心殺錯人。

王家人若是站在農民起義軍那邊。錢逸群絕不會如此大開殺戒。但他們站得太遠,站到了一頭殘酷野蠻的凶獸身邊。為虎作倀,助這頭凶獸進入人間。大肆**虐,這樣的罪行足以堪受全家受戮!

錢逸群隻需要在那個道童,以及關順老爺子麵前停下就行了。其實主要是那個道童,至於關順老爺,他老人家肯定不會立在險地。

當滿地的血流到了門外,染紅了小徑泥土,錢逸群終於看到了三個形跡可疑的人。

兩個女子帶著一個男童。

說是男童,其實也有十四五歲光景,該算是少年了。

那少年穿著俗裝,卻梳著道髻,皮膚黝黑,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鬆鬆****,並不合身。他驚恐地回頭看到了“飛”來的錢逸群,拉住了前方少女的衣袖,道:“小姐!妖道追來了!”

錢逸群一聽到“小姐”兩字,足尖點在牆上,踏出兩點白灰,身形如同離弦之箭,衝向下麵那三人。

這少年與另一個婢女模樣的少女護住了小姐,喘著粗氣,在驚恐絕望之中伸開雙手,好像真能擋住錢逸群一般。

“小姐快跑!我來攔住他!”少年吼道。

錢逸群在他麵前落下腳步,麵色如常:“你就是那個恩將仇報的道童?”

少年怒視錢逸群,眼睛一眨不眨。

“你不用裝做不害怕,”錢逸群輕笑道,“有本事先別尿褲子。”

少年低頭看了一眼,褲子幹幹爽爽,並沒水漬,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戲弄了。不過他雙腿麻木毫無知覺卻是真的,即便想反駁也無從說起,隻好色厲內荏道:“莫欺少年窮!我雖然現在本事不如你,將來成就卻未可知!”

“你這話說的……”錢逸群一時語噎,“是想讓我立刻殺死你麽?”

那少年也感覺如此挑釁十分不智,一轉口風道:“你以大欺小有什麽意思!有種我們定下三年之約!等我修行三年,到時候一比高下!”

這少年腦袋有坑……

錢逸群鑒定完畢,又想道:往往這種腦袋有坑的人,總能跟一些同樣腦袋有坑的高人撞在一起。說不定未來真有什麽奇遇,我若是放了他,豈非給自己留個麻煩?有道是,斬草不除根,來年**花!絕對留他不得!

“正是,”那婢女道,“你隻敢殺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麽!算什麽好漢!”

“我看你們兩個一臉奸情的模樣,好像已經搞在一起了吧?”錢逸群突然覺得這兩人並排站著,頗有些曖昧的味道。

“管你什麽事!”少年道人喝道。

“你喜歡他哪一點?”錢逸群卻問那婢女。

“不管你事!我心甘情願跟著他!”那婢女頭一昂,傲然答道。

錢逸群心叫不好:看!這已經有個腦袋成坑的少女跟他碰到一起了!算上我那個腦袋略坑的嶽母大人,這少年氣運非凡啊!按照傳統套路,我若是傻嗶嗬嗬地將誅仙劍劍氣給他,少不得成了他證道之路上的踏腳石!

“少年,我隻問你一句,”錢逸群給出了他最後一個機會,“你對狐妖一族恩將仇報,可有絲毫懺悔之心麽!”

“她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誰知道救我的目的是包藏了什麽禍心!”少年傲然道,“你若是一個純純正正的男人,當知道我俯仰不愧天地!”

“可以去死了!”

錢逸群手中節隱劍吐出一道銀光,幻化出的劍身從這少年的胸口刺入,後背飛出,流出一個可透光窟窿,眼看就活不成了。

“雷來!”錢逸群又招出一道掌心雷,重重打在這少年道童身上,眼看著他變成焦炭,有用節隱劍將他屍身大卸八塊,上前收了其中腦袋和軀幹部分,送入金鱗簍。

他猶自不放心,又取出尋鬼司南,仔細查看,確定這裏絕無新鬼,方才肯定這道童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你、你、你這妖道!”那婢女癱坐在地上,看著錢逸群做完這些變態非常的善後事,牙齒打架,千言萬語堵在胸口說不出來。

錢逸群腦中一過剛才跟那道童說的話,心道:看來這少年的腦殘光環果然厲害,我這麽正常的人,都忍不住跟他廢話良久。換個人恐怕真讓他逃了出去,遺禍萬年!

“我本來是不想殺毫無抵抗之力的人,”錢逸群對那婢女道,“但是你吃王家的飯,為王家效死,也是義務所在,安心去吧。”

婢女隻覺得眼前一旋,好像飛了起來。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軀體坐在地上,腔子裏還在朝天噴血,終於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看這世界的一眼。

錢逸群收起節隱劍,立在原地,微微犯愁。

誅仙劍的劍氣,不知道什麽時候,竄進了節隱劍之中,好像喚不出來了。

一團劍丸在節隱劍中流動,好似水銀一般。

錢逸群知道這劍丸來曆非凡,傳說中靈寶天尊的寶貝……的一部分。如今賴定了節隱劍,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那妖道在這裏!”身後追兵追至,生怕錢逸群不跑,連忙大聲呼喝。

後麵跟著的人也十分默契,加重了腳步,縮短了步距,看似賣力,實則跑得更慢了。

“雷來!”

錢逸群正思索著節隱劍和誅仙劍的問題,一時想得出神,懶得應對他們,隨隨便便召了一道掌心雷,順手朝後扔去。

後麵登時呼聲連連,追兵頓時如同鳥獸,呼啦散去,各個都有死裏逃生之感。

算了,反正這劍丸好像對我沒什麽妨礙,就先放在節隱劍裏。說起來,有這殺氣倒也不錯,起碼幫我省去了解決雜魚的時間。

錢逸群撫摸著節隱劍,這才真正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的一具半屍體,想起還有一位“小姐”在逃。

那可是正牌子的王家血脈,可能死她一個就足以讓王家奴才們心痛良久,當然沒有道理放過。

錢逸群運起草木之心,循著地上的蛛絲馬跡朝前追去。

這道小徑罕有人行,腳印清晰明了。直到出了巷口,這腳印與一群雜亂足跡混雜一起,再難辨別。

錢逸群正心有遺憾,隻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叫道:“道長!故人聶天勝有重禮獻上!”

錢逸群循聲望去的,原來這人還真的很是麵熟,貌似有過一麵之緣。直到他注意這人的衣著,方才確認下來,半白半問道:“你是那個紅陽教的大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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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章 國門至今多潰裂,可擋北境風雪無(五)

聶天勝見錢逸群還記得自己,憂喜交加。如果可以,他絕對不願意在這個場合與錢逸群相見。

眼看著厚道人展露妖道本色,殺人如割草。聶天勝很清楚自己的斤兩,貿然上去隻是被割的份,人家或許根本都不會記得曾割過他這麽一根草。然而不上前,就得帶著兄弟們跑路。這來回一趟非但沒拿到半分好處,還白白貼了盤纏進去,他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至於投降厚道人這一節,聶天勝想都沒想過。別說教中兄弟的仇還沒有報,光是不辨時務,貿然投節,日後在綠林道上怎麽混?他一個妖道,難道真的能屠盡根深蒂固枝葉繁茂的王家麽?

聽說這妖道還得罪了九華山、九仙宮、玉清宮……反正在豫皖地界上所有那些大人物,他都得罪遍了!眼看著日後他連買個包子都沒人敢賣,怎麽可能投靠他?

然而一切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

聶天勝剛為了避開妖道,特意假裝勇猛地帶著弟兄們巡防至此,本想著不會有人過來,偏偏碰到了王家大小姐。

這位王大小姐就算不報自己的名字,聶天勝也不會錯過——因為她長了張標準的王家臉,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家人。他雖然不知道什麽叫顯性基因,但是很清楚什麽叫血親。再看這位大小姐獨自狂奔,腳下一雙纏足似小非大,身上錦衣繡服,玉佩金簪……這身份豈不是呼之欲出麽!

聶天勝當即就迎了上去,驚訝道:“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大為吃驚,疑問道:“你認得我?”

深閨女子若是讓外麵的男人認出來,那豈不是閨門不正,女德有虧麽?然而王家小姐絕非俗流女子,想到身後追兵,以及那兩個為了她而殿後送死的忠仆,她完全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

“你們是紅陽教?”王小姐看著眾人頭上的紅頭巾,“快!快把我藏起來!”

“小姐……”聶天勝左右顧盼。沒見什麽可以藏人的地方。

“給我一套你們的衣服!”王小姐大膽叫道,“快些!那妖道就在後麵!”

聶天勝頓時身子涼了半截,當即點了幾個弟兄的名字,分別出了頭巾、上衣、長褲、鞋子……總算湊齊一整套,讓王小姐換上。反正紅陽教本就有些烏合之眾的感覺。服色各異。隻是混成一團,所有都隻記得他們是紅陽教,絕不會挨個辨識。

王小姐是真爽快,臭烘烘髒兮兮的衣服一到手。大庭廣眾之下便往身上套,沒有絲毫扭捏。她也知道,隻要自己扭捏那麽一下,估計就隻有落個身首異處的結局。

“快!你們快將地上的腳印踩亂!”王小姐指揮道。

紅陽教眾齊齊望向聶天勝,等他發話。

聶天勝心中格外滿意。心道:平日裏的積累人望,果然看出不凡來。這小娘一來就想搶我的話頭,不給你顯露一手恐怕不知道你聶爺爺也有個三兩三!

“來幾個人,這裏踩一下。”聶天勝隨手一劃拉,頓時有弟兄上前,一陣亂踩。

“你們,還有王小姐,跟我來這邊!”聶天勝又道。

王小姐頗有些遲疑:“那邊是條死路啊!”

“聽大師兄的!”身後有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年紀越小的人越容易愚忠,這少年人顯然是被聶天勝洗了腦。

聶天勝卻正需要這一聲吼。讚賞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小子日後倒是可以引為心腹。

王小姐頓時明白這裏是誰說了算,連忙道:“對對,聽大師兄的。”

聶天勝信步領著一幹人等回到小巷子處,果然迎麵是堵風火牆。死得不能再死的路。隻是這裏卻有玄機,乃是風火牆下一口大缸。這種水缸足能裝下兩三個人,是平日裏積攢雨水,以備火災的。

聶天勝道:“把那人撈起來。”

幾個教眾麵露**邪顏色。上前搭了人梯,果然從缸子裏撈出了什麽東西。

王小姐定睛一看。原來是條泡得發脹的死人手臂,頓時緊閉雙眼,不敢再看。隻聽到耳邊水聲嘩啦,又有紅陽教徒的**笑不時傳來,她身上就像是被萬隻螞蟻爬過似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把她頭砍下來,當王小姐替身!”聶天勝大聲道。

——原來是個女子,可她怎麽會死在這裏?那妖道不是從內院往外殺的麽?

王小姐心中一緊:是了!一定是這些賊寇,見形勢有變,竟然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阿彌陀佛,這夥改不了吃屎的狗才!該讓那妖道生吃嘍!

她雖然想得不差,卻是誤會了聶天勝。

聶天勝是帶人逃避要到的,哪有這個花花心思?他正巧撞見黑風寨的老朋友韋高峰帶著手下弟兄在這裏快活,隻看到個白花花的身子,便聽到那夥土匪喊“晦氣”。

原來是那女子不堪淩辱,竟然撞刀尖自戕了。

聶天勝當時眼看著黑風寨的人將這女子拋入水缸中,一時應景想起來了,便撈出來借頭一用,卻沒想到因此被王小姐誤會了。

原本聶天勝也是個工於心計,注重細節的人,隻是眼下為了潑天富貴,要鬥膽去捋一捋妖道的虎須,心情激**,哪裏還顧得上那麽多?再說這王小姐自己手裏,說好聽點是保護,說難聽了就是肉票!王家勢力再大,也得按照綠林規矩辦事。

聶天勝又想到了不按規矩辦事的妖道厚道人,暗暗詛咒:看你日後買個包子都是實心的!

取了那冤死鬼的腦袋,聶天勝趕回巷口,遠遠就見有人腳步飄忽,猶如神仙中人,把心一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這一身剮,怎能把妖道騙下馬!

“道長!故人聶天勝有重禮獻上!”聶天勝擼直了舌頭,鼓起全身勇氣迎了上去,大聲叫道。

“你是那個紅陽教的大師兄?”

“道長好記性!”聶天勝原本還想秉持不卑不亢,平等互利的姿態,隻聽錢逸群似有若無的說了這麽一句話,萬般城府千重心防頓時化作烏有。他賊忒兮兮湊了上去。拱手抱拳道:“道長可是在找什麽人麽?”

錢逸群暗誇了他一聲“湊趣”,道:“有位小姐剛從這裏過去,你們可見到了?”

“正是要將這份重禮獻給道長呢!”聶天勝一臉表功的模樣,招了招手,“拎上來!”

教眾中有人領著個女人衣服包裹的重物。來到聶天勝身邊。放在地上,揭開一看,赫然是一顆人頭。

錢逸群目光飄忽了一下,撇嘴不悅。道:“惡心巴拉的,算什麽禮物!”

聶天勝說了幾句話,覺得這道人也是血肉之軀,不是三眼的馬王爺,幹笑道:“這就是道長要找的那位小姐吧。”

他咬重了那個“吧”字。也好為被錢逸群揭穿留下一條後路。

一般而言,這種留後路的事,總會用上。

“你們將這女人的頭砍下來的時候,她早就死了,那位小姐卻是剛剛逃過去,時間對不上。”錢逸群心中已經算出了這女子的死亡時間,突然閃過一道靈光,笑道:“你這般欲蓋彌彰,多半是藏了那位小姐吧?”

“道長!”聶天勝被錢逸群一語道破。嚇得跳了起來,“道長說得哪裏話!”

“江南官話。”錢逸群獰笑著,目光掃過每個教眾的臉龐,隻有一人微微側頭,像是不想被人看到。再看那人的人中、胸口、腰肢、盆骨。鐵定是女子無疑!

“就是你!”錢逸群一手指向那女子,“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既然你們紅陽教鐵了心要跟著私通建奴的王家一起死,道人我就成全你們!”

“跟他拚了!”聶天勝大喊一聲。手中罡氣刀旋即打了上去。

赤盾珠嗡地一張一收,這記攻擊已經被化作雲煙。

眾人口誦紅陽教刀槍不入神咒。朝錢逸群衝了上去。

錢逸群傾身後撤,口中高喊一聲:“雷來!”

令人畏懼的掌心雷滾滾而出,轟入人群。但凡被波及到的,無不聚攏一團,抽搐倒地,口吐白沫。隻有體質極好的,方才沒有當場死去。

聶天勝早在第一擊之時,便已經尋摸好了逃跑路線。他直衝王小姐,如同遊魚一般在人群中滑溜,幾步便已經脫離了戰圈。

王小姐也不負所望,發力狂奔,絲毫沒有摔倒、回頭、哭喊等害人害己的坑人行徑。

錢逸群並不介意這些人逃跑,反正今天他一個人在這裏大殺四方,肯定會有人逃出去。他倒是很期待逃出去的人宣揚他的“惡名”,甚至包括“建奴走狗”的惡名。因為他堅信清者自清,等他拿了皇太極的項上人頭,不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會被他打得耳光啪啪作響。

一念及此,錢逸群忍俊不禁,如同修羅道裏的阿修羅一般,在腥血之中璀然而笑。

這笑容帶去的恐怖,甚至超過了誅仙劍的殺氣。

但凡看到這個笑容的人,便如化作了岩石,周身上下沒有一處能夠動的。

“師弟救命!”

一個異常響亮的聲音傳到了錢逸群耳邊。

厚道人循著聲音望去,在遠處的二層小樓上,兩個年輕女子被五花大綁,正扯著嗓子朝他喊些什麽。

錢逸群很清楚地看到了那兩個女子的容貌,正是柳定定和方清竹。

她們的聲音原本傳不了這麽遠,卻有幾個和尚在她們身邊,擺弄著一個陣法。

看來需要才是發明創造的原動力。

世界上第一部玄術擴音器,在此刻宣告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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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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