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15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2 17:27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下第一弓的命運

  整齊的鎧甲,整齊的軍服,整齊的兵器,晉國軍隊素來聞名於世的好整以暇,被這支軍隊發揮到極點。他們打著火紅的旗幟,數千人的腳步蹬踏在地面上,僅僅發出一個聲音。這聲音恰好落在鼓點上,它無限的放大了軍鼓聲,使得軍鼓聽起來地動山搖,連周圍的城牆都在瑟瑟顫抖。

  新田南門外,不遠豎立著一座棘門,但這座棘門已經不能稱之為棘門了,因為它不是用荊棘搭建而成的。三天來,樂王鮒調用了全國最好的木匠,用巨大的木材搭建成一座華麗的木質大門。因為時間倉促,這座木門還來不及粉刷,樂王鮒又調用了上百匹布,用彩色的布匹將木門包紮起來,結果所有露出木色的地方都纏上了彩色布條,整座木門五顏六色的,頗有點喜慶意味。

  此時,晉平公的車隊正停留在木門邊,他張著嘴看著王旗駛過,隨從們攙扶著毫無意識的他走下了自己的戰車,攙著他穿越棘門,又攙扶他爬上隊伍裡那輛空置的,本該屬於晉平公的戰車……而後,晉平公乘坐這輛戰車穿過棘門,以此象徵這場戰爭是由他領導的。

  穿過棘門之後,晉平公乘坐的戰車行駛到路邊。這時,先驅軍抵達了,旗手穿過棘門的時候,把旗幟有垂直狀態放置成水平,象徵著「偃旗」。此時,行軍鑼鼓依然敲打著步行節奏,士兵們並沒有放下武器。但每一小隊武士經過晉平公車輛前的時候,都將自己手裡的隊旗順手插在國君的車馬之旁,以此象徵「解除武裝」。

  趙武的中軍旗到了,旗手刷地一聲將軍旗水平放置,開始偃旗。趙武親手解下佩劍,他的車右衛敏跳下戰車,將趙武的寶劍呈遞到國君戰車上。晉平公撫摸著趙武的寶劍,心裡感慨萬千,但沒等他整理好言詞,後續絡繹不絕的車馬到了。中軍過後,是呈現參戰武士所獲得的各種各樣戰利品。

  武士們趕著牛車,或者馬車,車上拉滿了繳獲的楚國青銅器、絲綢、黃金。那些沒來得及搜刮到牛馬的武士,則乾脆把自己的俘虜綁在戰車之前,讓他們像牛馬一樣牽引著滿載的戰車前進……

  每一名武士在穿過棘門的時候,都像趙武一樣放下了自己的武器,但因為這些武器不是出自國家武庫,所以他們沒有把武器交還給路邊的司馬府官員,而是轉身放在身側戰車之上。與此同時,每隊士兵的旗手則將戰旗插在國君車旁,不一會兒,國君戰車兩旁成了旗幟的叢林。從棘門開始,一直到新田城的南門之下,旗幟彷彿是灌木叢,茂密的讓人一眼看不到邊。

  晉國是個軍國主義國家,鑼鼓聲吸引了一大堆觀看者,沒有出征的晉國百姓站立在道路兩旁,他們剛開始,只注意欣賞這支隊伍的軍威,等後軍有一部分入城了,才有一兩個百姓醒悟過來,大叫出聲:「啊呀!戰車上那黃亮亮的,可是傳說中的黃金,好亮,晃花了我的眼睛。」這句話一說,彷彿引燃了一顆原子彈,觀眾們轟然大叫:「照這麼說,跟在元帥後面那一百多車黃乎乎的金磚,都是黃金磚了?啊呀,這次戰爭收穫真是富足啊!」

  中軍一部入城,晉平公的迎接任務已經完成了,樂王鮒攙扶著晉平公進入南門,又一路引導著晉平公的戰車回到城中的銅鞮宮。踏進宮城的時候,樂王鮒塞給晉平公一卷公文,連聲催促:「君上,快宣讀。」晉平公茫然的接過這卷文書。嘴裡不自覺的回答:「如此多的收穫,是該好好封賞一下將士們……啊!怎麼不是封賞文書?」樂王鮒來不及跟晉平公解釋,連聲催促:「君上,快點宣讀。」

  晉平公展開文書,一字一句的讀著文書上的內容……這卷文書說的是:減免列國徵稅,並給晉國百姓免稅一年,此後三年減免三成左右的賦稅。文書念完了,列國使臣紛紛上前辭謝。晉平公臉上堆滿了笑,口不應心的回答著列國使臣的致謝詞。等列國使臣拜謝完畢,晉平公將手中的文書塞給樂王鮒,不滿的抱怨說:「將士們穿過棘門時,場面好激動人心啊!我本想當場宣佈對將士們的封賞,你卻著急的拉我回宮,偷偷塞給我一卷文書,這文書卻又不是封賞的命令……怎麼能這樣?」

  樂王鮒悄聲回答:「君上,我給你的文書才是你該做的:減輕各國負擔,施恩於各國,正是一位君主的權限;而封賞將士們,國中原本有封賞的法令,十八級軍功授爵制下該怎麼獎賞,記錄的一分不差。這活兒現在都不用一名大夫出面,軍中小吏計算一下,就能完成,君上何必關切這些枝節呢?」

  「是呀!是呀!」身邊另一位寵臣也附和說:「元帥做的對呀!恩出於上,對列國君主施加恩惠,才是君上的職責。而小民,依據法律與規章利度管理他們就行了。相反,對小民的普遍減稅、免稅,廣施雨露才是一位國君考慮的。元帥把該國君做的事情況交給國君,該自己承擔的承擔起來,這才是一位合格的執政啊!」

  晉平公除了隨遇而安的性格之外,還有一個良好的性格就是知錯能認錯。雖然他認錯比較爽快,但從不改正。此刻,聽了隨從的勸解,晉平公馬上認錯:「寡人錯了,寡人光想到入城場面宏大,激動人心,總想為將士做點甚麼,卻沒想到那是小吏的工作……很好!」

  晉平公挺起了胸膛,重新從樂王鮒手中奪過那卷文書,沖列國使臣晃了晃,但馬上,他又側身問樂王鮒:「我的虒祁宮還沒有修建完畢,元帥帶回來的戰利品雖然多,可是分到我手裡有多少?現在減免了賦稅,減免了列國的徵賦,這些都是從我錢包裡掏出去的,我們明年的日子寬裕嗎?」

  樂王鮒眉開眼笑,從身上偷偷摸出一張折疊的四四方方的大紙,鬼鬼祟祟的塞給國君:「這是我與叔向商議的獻俘名單,其中底下劃線部分,是需要回賜給元帥的,君上你看,我們留下的有一百多車黃金,元帥只要了其中十車黃金,剩下的都是君上的。」

  晉平公發覺自己不知不覺流口水了,他一邊擦著口水一邊說:「一百多車黃金……哈……我們可以用其中一車黃金鑄造一個金人了,鑄造甚麼好呢?」

  樂王鮒板起臉:「君上,這說法可千萬不要在叔向面前提出來……嗯,君上不是一直想替杞國修築城牆嗎?可以拿出其中一部分錢財來,僱用商隊替杞國修築城牆。」

  你還別說,晉平公雖然比較貪財,但對他父母還是捨得花錢的,他馬上點頭:「好啊!好啊!母親這下子該滿意了。嗯,別吝惜錢,我聽說還有兩萬楚囚嗎?讓他們……」樂王鮒打斷晉平公的話:「君上,我們已經拿了大量的黃金,所以元帥獻上的兩萬楚囚,我只要了一千人。」晉平公擦了擦口水:「也行,有那一百車黃金,再買五萬奴隸也夠了。」

  晉平公想通了,他重新整理衣冠,領著寵臣們走了出來。下面的儀式是晉國自己的事了,晉平公領著晉國僅剩的兩位卿:趙武與魏舒恭敬的進入太廟,在巫師的祈禱聲中,在周王派出來的卿的陪伴之下,他將趙武獻上的寶劍封存在太廟,以作為紀念。

  當然,為了誇示自己的武功,晉平公也獻上了自己經常使用的一張弓,這張弓就是著名的「大風弓」。「大風弓」之所以著名,是因為它是古代中國最早記錄了完備製作過程的弓箭,也是歷史上有文字記錄的中國最早的復合弓。

  早先,晉平公讓人製作一副弓箭,以便隨身攜帶。他雖然不喜歡狩獵,但出生在晉國這個軍國主義國家,一個男人如果不佩戴弓箭,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晉平公認為,雖然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但身為霸主,在盟會上接受各國君主的馬屁,沒有一張弓箭隨身戴著,簡直如同一個男人渾身赤裸的走上街頭一樣,很丟人。

  匠麗氏接受國君的委託,特地挑選了自己手下最有名的制弓師傅,指定他來承擔這一光榮任務。這位制弓師傅受到國君的委託,也不敢怠慢,他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精心製作出一張優良弓箭,而後敬獻給國君。晉平公對弓箭的外觀非常滿意,這張弓箭弓身製作華美,雕琢精細。弓弦採用上等的牛筋製作,整張弓簡直不是武器,而是一個藝術品,令人挑不出半點小瑕疵。

  唯一遺憾的是,晉平公拉不滿這張弓,他勉強用這張弓箭試射了一下,卻發現連「一禮(一層皮甲)」也不能穿透。晉平公非常生氣打算殺掉制弓的人。制弓的人的妻子聞訊,求見晉平公說:「我是武士人家的女兒,是那個制弓的人的妻子,我有話要向君王稟告。」

  晉平公自己覺得丟人,本不想見制弓人的妻子。當時,趙武已經是副帥了,他在晉國國事上有一點話語權了,便建議晉平公:「精擅手藝的工匠是國家的基礎,而製作武器的匠人更加是國家珍視的人才。君上聽說過風鬍子嗎?他製作的武器使楚國稱雄南方。此外,聽說吳國的崛起。也是因為搜羅了傑出的制劍師傅,這才取得了與楚國抗衡的資本。

  如果武士是我們國家的干戈的話,製作干戈的人就是國家的眼珠,我們怎能不珍視呢?所以,殺工匠這件事,請君上以後再也別提起。再說,對方的妻子是武士家中的女子,卿、大夫、士是國家統治的基礎,按照法律規定,他們也有直接向君主陳情的資格,國君怎能迴避他們的求見……從情理上說,君上既然要處置她的丈夫,也應該聽聽其家屬的申訴。」

  晉平公聽從了趙武的話,接見了制弓人的妻子,制弓人的妻子說:「君王聽說過從前公劉的品行嗎?牛羊踐踏了蘆葦,他都為百姓的損失感到悲傷。身為君上,責任是把恩惠施及到草木身上,怎能隨意殺害無辜者呢?秦穆公時,有人偷偷分吃了他亡失的駿馬,他反而拿酒給這些人喝。

  楚莊王的一個臣子,趁著燭火被風吹滅的時候扯住了他的夫人許姬的衣袖,想調戲她。許姬不動聲色扯斷那人的帽纓,並請求莊王查出這個人後處治,而莊王聽後卻讓群臣把自己的帽纓都摘下來,然後才命令點燃蠟燭,繼續與群臣歡飲(摘纓之會)。這三位君王,仁愛廣施於天下,後來終於得到了回報,美好的名聲流傳至今。從前堯帝住在用參差不齊的、茅草蓋就的屋子裡,屋子裡的柱和梁都是山上採下來的未加斧斫的粗糙木頭,土台階只有三級,他卻還認為建造者辛苦,而居住者太安逸了。

  如今我的丈夫製造這把弓,他為此也夠辛苦的了。用作弓臂的主體材料生長在泰山之上,他一天就要山南山北地尋找多次,好不容易才找到。然後用燕牛角製成薄片狀,貼傅於弓臂的內側;用荊麋的筋貼傅於弓臂的外側;用河魚的膠,把它們粘合。我丈夫選的這四種物質,都是造弓的最好材料,可君王您卻不能用它來射穿一塊小木片,這是因為君王您不懂得射箭的技術啊!卻反而要殺我的丈夫,這不是非常錯誤的嗎?

  我聽說射箭的竅門,應該左手握弓,如同推開巨石一樣用力向前推;右手開弓,如同攀附樹枝一樣用力往後拉,右手把箭發射出去了,左手還紋絲不動,如同不知道右手一樣,這大概才是射箭的真正訣竅吧!請君上試驗一下。」

  晉平公按照她的方法擺好姿勢射箭,果然射穿了「七禮(七層皮甲)」,於是她的丈夫立刻被釋放,晉平公還賞賜給他們三鎰金。春秋歷史中這段記錄,是復合弓製作技術在中國最早的文字記錄。而制弓人的妻子則被譽為女子品行的典範,她能與丈夫同患難,共命運。

  不過,在這張「大風」弓上,晉平公畢竟受過一場難堪,從那以後,他就不喜歡再看到這張弓箭。稍後,趙武開始掌權,成為第一執政,他在國內改革兵器製作技術,推行標準化作業。晉平公聞訊立刻找來趙武,詢問他可有合適的弓箭,以便自己能夠替換一下那張「大風」弓。

  當時,趙武笑著解釋:「我個人比較喜歡探究事物的原理,所以,一般制弓師傅知道怎麼去做弓(知其然),我卻喜歡瞭解為甚麼非要如此做弓(知其所以然)……君上還記得那張大風弓麼,制弓人的妻子說他在泰山尋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適合制弓的木材,但為甚麼唯有那種木材才適合制弓?我仔細研究了一下,已經找出了原因。

  桑木、柞木紋理直,彈性佳,用這樣的木材做出的弓箭,射出的箭比較不容易偏移。而齊國是天下紡織中心,泰山原始叢林裡,桑木茂密,那個人走遍了泰山各處,尋找到合適的桑木作為制弓木材。

  其實,現在讓他製作弓箭,他無需在泰山上一個山坡一個山坡尋找。因為我們已經發現了木材的奧秘。開始在國內有計劃的栽培製作弓箭的桑木林、柞木林。經過精心培育的枝條沒有斑節,沒有叉枝,最適合製作弓。這就是標準化的魅力:我們可以有傾向性的、有目的的,培育各種武器所需要的材料。

  材料問題解決了,那麼下面就是工序的問題了,制弓的人說他製作大風弓,前後花了三年時間,我反覆研究了他制弓的手續,發覺其中有很多可以省略的步驟,比如他「馴弓(將弓臂逐漸彎曲的過程),前後需要一年,而我發明了一件器械:牽引機床,可以將整個工序縮短到兩三個時辰。

  另外,我反覆考究了復合弓的制備方法,發覺復合弓有一個重大的弊端,那就是多種材料粘合在一起,粘合劑需要精心選擇,而粘合好的弓身又會因為天氣原因,比如在潮濕多雨的天氣裡,各種粘合材料容易散落開,結果使弓箭成了廢品。但如果稍稍犧牲一點復合弓的性能,那麼用牽引機床完全可以製作出一個不需要粘合,只依靠本身的木紋材質製作出的簡單弓箭。

  這就是標準化,我們採用標準的成形弓材,用統一的製作手段,用最簡便的工序,製作出制式的弓箭。這種弓箭也許在某些性能上比不上製作精美的大風弓,但它勝在能適應各種惡劣氣候,而且簡單易行……

  君上,你想一想,那個制弓師傅製作一張弓需要三年,而我晉國的將士何止十萬,如果按製作大風弓的標準,給每個將士配上一張復合弓,至少需要三十萬年,如果非要花三十萬年才能裝備完我國所有的軍隊,恐怕我們的屍骨早已經成灰,我們的國家早已經不存在了。

  所以,大風弓雖然精美,雖然確實無可挑別,但它決不能當做軍隊的武器來用,因為它已經不是武器了,是一件首飾,是一件藝術品,我們的軍隊作戰,不需要藝術品,需要的只是能夠殺人的武器,哪怕它比大風弓稍差一點。」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2 17:35
第二百七十五章   那些閒著與忙著的……

  當時,晉平公聽了趙武的話,感覺心裡特自在,終於找見理由鄙視大風弓了,終於找見理由可以順利擺脫那張使自己難堪的弓箭,所以,晉平公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用趙氏製作的新弓,替換了原來大風弓的佩戴位置。

  此後,雖然大風弓被棄置了,但這張弓依舊放在宮殿裡,每次路過,晉平公心裡都特不舒服。現在好了,趙武的大勝讓他有借口把大風弓(大豐弓)扔進太廟,當他在列祖列宗靈位前放好大風弓的時候,晉平公心中說不出的快樂,他仔細的將大風弓擺了擺,盡量使大風弓放置的姿勢優美……

  你還別說,大風弓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再經過晉平公的精心擺放,更顯得尊貴無比。能不尊貴嘛?!大風弓擺放在大廳正中,安置在一副鹿角形的兵器架上,這個兵器架放置在桌案上,整張桌案用趙武從南方帶回來的紫檀木製成,本身就帶一點紅色,再用春秋時代製作漆盤的工藝,密密的刷上幾層漆,整張桌案顯得光可鑒人。

  桌案上,兵器架旁邊,擺放著一堆趙武的戰利品。因為戰利品太多了,所以每樣都是一點象徵,比如幾束牛尾、馬尾,象徵著趙武繳獲的牛馬無數;幾隻指頭大的象牙雕塑,則象徵著趙武從南方帶回來無數根象牙。

  此外,桌案上原本要擺放一堆趙武從南方帶回來的寶石寶玉,但晉平公沒捨得把寶石寶玉扔在太廟裡。他只用一塊翡翠玉璧代替了那無數的繳獲。至於寶石……晉平公招來喜歡畫龍點睛的葉公,讓他繪了一幅畫,畫上記錄趙武入城時的、堆積如山的戰利品,以此告慰祖宗了。

  除了這些之外,趙武還敬獻上一大堆雜草。這些香料植物趙武看得很珍貴,晉平公卻不以為然,他只留下了楚國敬獻的白色苞茅,這種東西是用來過濾酒的,齊桓公曾以此責備楚王不向周王室稱臣。這次楚國貢獻苞茅,表明炎黃集團經過數百年努力,終於打服了楚國。所以苞茅的出現,代表著炎黃集團的勝利。在趙武的堅持下,晉平公留下了一段甘蔗根,一束茶樹的枝條……

  桌案上剩下的空間,則全用來擺放頭顱。數個被砍下的戰俘頭顱,意味著在這場戰爭中,晉國俘虜無數。晉平公最喜歡擺放這些骷髏,因為在他自小受的教育當中,唯有這些骷髏才能顯示一個男子的勇氣,所以桌上的空間大部分被頭顱佔去。當然,獻俘太廟的祭品當中,黃金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晉平公有點捨不得,所以只獻上了三兩件黃金首飾,以代表趙武繳獲回來的黃金,剩下的他都裝到兜裡了……

  出了太廟,他還不停的安慰臉色不好的趙武,因為心中有點愧疚,晉平公把多年不用的親熱稱呼都用上了:「亞父,葉公畫的畫已經詳細記錄了亞父的功績,所以獻上的祭品雖少,但我父已經知道了,我列祖列宗也知道了亞父的功績……嗯,繪畫時間久了容易褪色,不如亞父把繪畫的圖像雕刻在金版之上,呈現在太廟,那就能保持永久。」

  隨著楚國黃金的大量湧入,晉國的金不再專指青銅,晉平公在這裡說的金版,就是指用黃金製作的圖畫模板,當然是用趙武的黃金。

  因為晉平公已經履行了獻俘太廟的義務,功臣們如果打算讓自己的功績永存,讓後人永遠銘記自己的功勞,可以用另外的東西替換太廟的祭品,比如用玉版、用象牙雕塑、用青銅版、龜殼上記錄的功勳文字,置換那些不能保存長久的祭品。但想要置換祭品,也是有一定程序的,首要的條件是:需獻上一隻鐘鼎,鼎上可以刻錄自己的功績,鐘鼎放置在太廟,用於焚香祭告上天。而古時候焚香,意思是提醒神靈注意傾聽焚香人的祈禱。

  對於這些表面工作,趙武是向來不以為然的,他咧了咧嘴,扯出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答:「列國敬獻的美女,我已經讓人送入宮中。現在祭告太廟的活動已經結束了,君上打算如何宴請?」祭告太廟之後的宴會,是晉國的家務事,宴請的都是功臣,有先期回國的魏舒,有參戰之後,依據功勳獲得授爵的各級武士,當然,其中少不了趙武這個元帥以及趙武的嫡長子趙成。這場宴會中沒有叔向,因為他沒有參加戰爭,所以就沒有軍功。

  叔向不在,在一貫縱容自己的趙武面前,晉平公自在了很多,宴會當中,他倒是想起了風華屋,趕緊詢問:「執政,你家的風華屋修好了嗎?不如我們下一場宴會就在你家舉行?」趙武點點頭,回答:「這個季節正是茶樹盛開的季節,茶花很漂亮,花開在枝頭,彷彿枝頭棲息著一隻跳躍的小鳥,君上想來觀賞,我正有意邀請君上呢?」

  說到這裡,趙武倒是想起了管仲。管仲每次推行一種新時尚,總是扯起齊桓公的大旗。當時齊桓公是霸主,所以齊桓公的愛好就成了頂級流行品……眾所周知,管仲操縱經濟大棒,首先是通過操縱齊桓公的愛好而體現的。

  想到這裡,趙武倒是後悔以前怎麼沒有想到利用晉悼公呢?想當初他推行棉紡織物、羽絨織物、毛紡織品,費盡了千辛萬苦去開拓市場,而人根深蒂固固有的習慣是那麼難以打破,以至於花了很多精力,歷時十年才有一點點成就,如果當時他能想到操縱晉悼公,那該多好。想當初他跟晉悼公的關係,完全可以讓他做到這點。

  然而,轉念一想,趙武又搖搖頭,把這想法拋到腦後。晉悼公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況且趙武當初跟晉悼公關係好倒是好,但因為晉悼公跟卿大夫之間有誓言,自律的晉悼公非常遵守自己的誓言,他絕不會因為玩伴的慫恿,而違背當時執政的意願。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大概就是這意思吧!站在甚麼立場上說甚麼話,趙武現在是執政了,他自然想到操縱國君,而以前,國君是讓別的人操縱的,輪不到趙武發話。

  數日後,風華屋完工,晉平公應邀來到趙武的府邸。他抵達的時候,趙武還在忙著,執政府首席佐官叔向、次官孫林父正帶著一大群人,輪番向趙武匯報著堆積的公務。階下還有張趯與祈午,這兩個人身著官服,腰上配著劍,直挺挺的立在門口等待召喚。晉平公跟祈午不熟,跟張趯也只是點頭之交,他隨意的招呼這二人:「兩位大夫何必等在廊下,以你們的身份,不需要通報了,來,隨寡人進去。」

  祈午按劍躬身:「元帥正在忙大事,沒有召喚,臣下不敢打攪。」晉平公隨意的回答:「甚麼大事?」

  張趯接過話題,躬身回答:「楚國已經派出使臣,前來聘問,這位使臣行動頗遵守禮節,王室已經通知我們了,楚臣已入王室,向王室拜會。恰好列國的使臣還沒有走,元帥打算召集列國使臣,約見楚臣,確定盟誓的下一步程序。既然列國使臣與楚國使臣全在,這就是一場天下之會。從來沒有像天下之會這般,各國使臣都到全了,所以元帥打算在會上宣佈我晉國新的軍制改革方案。」

  楚國大臣出訪,所謂的「聘問」不是要求「聘」女,他是為本國新君即位而來通好的。這種聘問有個專門的名字,叫做「通嗣君」,就如同現代外交中,新總統登位,派出外交使節向別國遞交國書一樣。

  祈午接著補充:「楚國稱臣,使我晉國天下之霸的稱號名副其實了。元帥回國的時候,已經拜會過王的塚宰劉定公,得到王的許可,我晉國打算擴軍,至少擴到四軍八卿,或許擴到五軍十卿。劉定公將與楚臣共同來新田,監督天下諸侯盟誓,在此之前,元帥需要盤點家底,以便決定擴軍的數目。此時元帥千頭萬緒,臣下等待在廊下,是想第一時間聽到元帥的決定。但這個時候,不敢以家事打攪元帥。」

  晉平公沒心沒肺,他沒聽出張趯與祈午的話中含義,這兩人的命運全取決於晉國擴軍的數目,如果晉國擴軍到五軍,那麼兩人能同時升任正卿,而伴隨著地位的變遷,祈氏與張氏也要做出相應的準備。這兩人等待在廊下,就是等待這個消息的。

  晉平公聽了對方的話,毫無反應。他一邊邁步向廳裡走,一邊隨口說:「啊!元帥既然這麼忙,連我也不好意思打攪了……嗯,我晉國成為天下之霸,原先的三軍也確實不符合身份了,擴充到四軍、五軍是應有之舉。來來來,別去打攪元帥,我們直接去風華屋,回頭元帥有閒暇的時候,悄悄告訴他一聲,說我來了。」

  晉平公轉身走了幾步,馬上又詢問廊下的一名趙氏武士:「阿成在嗎?執政忙大事,阿成是否閒著?讓他來陪我。另外,把阿午也叫來,齊國的正卿晏嬰還等著阿午的婚禮呢?叫他來共同玩耍。」

  趙氏武士領命跑去召喚趙成。不一會兒,趙成與趙午領著大隊人馬趕到,趙成臉色古怪,領著國君走到風華屋的門口,再三請國君稍稍留步,以便他進去佈置一番。國君顯得無所謂:「行了行了,昔日趙氏的府邸我常來常往,你們不需要特別的準備。」說完,晉平公不顧趙成的攔阻,邁步走進了風華屋。

  風華屋其實是一個巨型溫室,裡面用移種自南方的稀奇花草裝飾起來。它四周牆壁就是一個個方磚砌起來的花格,花格中擺放著各種籐蘿蔓枝,綠色的枝條從花格中垂落下來,地面上散佈著各種芳香植物。繁花綠枝,加熱的溫水順著地勢在花間如噴泉般的自動噴灑著,而它的頂棚則是大片可開合的琉璃。

  通過這些匠心獨運的佈置,趙武在這個北方的晉地,營造出一番熱帶雨林的風情。對於晉平公這個春秋人來說,他不可能見識過熱帶雨林的風情,才一進風華屋,他立刻目不暇接,東張西望的打量著周圍的景致,嘴裡喃喃的說:「仙境!果然是神仙喜歡的地方……」

  水汽騰騰的風華屋飄蕩著一陣渺渺的歌聲,那歌聲如泣如訴,說不清的婉轉,晉平公愛好音樂,初始的迷亂過後,他馬上注意到這陣歌聲。水霧有利於傳遞聲波,濕氣很大的風華屋其實像一座巨型的共鳴體。

  在繁花似錦的風華屋裡,遙望蒼天,天空中飄蕩的白雲歷歷可鑒。俯首地面各種珍奇的南方植物爭奇鬥艷,噴泉發出咚咚的水聲,這水聲成了歌聲最好的伴奏,令歌聲聽起來如夢如幻。

  晉平公對音樂的愛好可謂如癡如醉,他停留在原地細細欣賞,沒有注意到趙成已經派遣幾個歌伎匆匆奔向林木深處,過了一會兒,歌聲帶著縷縷的尾音逐漸收尾,緊接著是嘩啦嘩啦的水聲。

  趙成趕緊上前,一邊攔阻晉平公,一邊解釋;「園中戲水的是父親從南方帶回來的楚國歌伎以及蔡國舞妓,請君上稍稍等待一下,以便讓她們有個收拾的時間。」

  晉平公感興趣的插嘴:「好啊,聽說那楚國舞妓非常勇敢,在執政遭遇刺殺的時候,是她掀翻了桌案掩護了執政,這樣大膽的女子,堪比我晉國教育出來的武士之女(晉平公這時想到了制弓人之妻),我正想見一見,也好獎賞他對執政的愛護。」

  趙成臉色難堪,身子沒有閃開,他這已經顯出明顯不情願的態度。旁邊的國君寵臣樂王鮒趕緊打岔:「我聽說楚女在江上捕魚的時候,赤裸裸,甚麼東西也沒穿,剛才我聽到一陣陣水聲,君上,你看這座風華屋怎麼樣?」樂王鮒這是點到為止,提醒國君。

  當然了,這年頭還沒有發明萊卡織物,也沒有游泳衣,棉花還沒有傳入楚國,甚至,如果沒有現在的趙武的話,棉花還要一千五百年之後才能傳入中國。在這種情況下,不止楚女下水游泳的時候甚麼衣物都不穿,大家都一樣,都是渾身赤裸的,因為沒有東西可以讓他們在水裡穿。

  樂王鮒這麼慇勤,是想討好趙氏。剛才在門口他聽到執政府正在考慮擴軍事宜,今後的軍隊無論擴張到四個軍還是五個軍,至少都要增加兩個以上的卿位。而卿與大夫雖然僅差一個級別,那中間相差的是一道鴻溝。封君的卿是周王的臣下臣,大夫算甚麼?如果沒有晉惠公時代的危機,分封的範圍不會擴大到大臣,那時候大臣只是狗一樣的存在,是封君的看家狗。所以說,即使在晉惠公之前的早期春秋,卿都屬於貴族階層,而大夫所在的家族,終生只能仰望卿的存在,永遠不可攀越這座大山。

  到了趙武存在的年代,趙武的軍功授爵制活躍了士卒階層,現在他通過擴軍行動,開始增加卿的名額,打算活躍卿大夫階層,給卿大夫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在這個時候,樂王鮒即使有國君的寵幸,他能不賣力討好趙武嗎?

  晉平公被樂王鮒提醒,知道自己有點失禮。好在晉平公從來就是隨遇而安,他也不在意樂王鮒的諫言,悠哉悠哉的望著風華屋,感慨說:「跟著元帥走,很累人啊!想當初元帥發明了燒磚,開始用磚頭修建房屋的時候,我們還居住在土木構建的房屋內。等到我們學習元帥開始用燒好的磚建築房屋的時候,元帥開始用石頭修建房屋了。

  元帥修建的石屋確實好,武威堡用巨大的石塊,加上水泥構建出堅不可摧的堡壘,以至於秦軍第二次入侵,需要特地繞開武威堡。從那以後,寡人的卿們開始用石塊建築院牆了。寡人也試著用石塊修建虒祁宮,原本寡人對那些堅固無比的石屋非常滿意,常常感慨人生在世,不過如此……沒想到,元帥現在開始用籐蘿修建牆壁了。哎呀呀,這風華屋確實是先進,但面對這個先進,寡人很無奈,總是跟在元帥背後,學習元帥喜歡的風尚,真的很無奈啊!」

  眾人都笑了,趙成老實,吶吶不言,趙午性格活躍,他直起身子,朗聲說:「昔日管仲生活奢華,人或有責難管仲奢欲無度,但管仲回答:我特地為國君做掩護而已。如今我父親也是這樣。國君修建虒祁宮,動用大量的賦稅,使國人無償勞作,在這個時候,我父僱用人手修建起小小的享受庭院,不過是掩蓋國君的奢華而已。我父曾經說過,奢華不是罪,只要每樣東西都是自己花錢購買的,那反而是對國家的一種貢獻,因為在購買貨物當中,他向國君繳納了市易稅,所以花錢享受不是罪,是有功於國。」

  晉平公尷尬的笑了一下:「小午這是在諷刺我啊!他諷刺我無償動用民力替自己修建奢華的宮殿。小午既然這樣說,寡人怎能不改正。你放心,寡人收到的黃金,回頭都會交給你父親,由你父親鑄造成金幣,投向市場,以支付百姓的勞役。」

  晉平公說這話,是因為他剛剛宣讀了一份免稅文件,在文件當中,他不僅減免各國的徵稅,還減免國民當年所有的稅賦。這樣一來,明年修建虒祁宮的勞動力,就必須是付費的了。好在這時代黃金的價值高的令人難以想像,晉平公最終所拿出的農民工薪酬,只是他收穫的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

  水聲平息,幾名侍女悄悄的走過來,向趙成行禮。趙成接到暗示,閃開了道路,躬身說:「君上,請這邊走。」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3 15:54
第二百七十六章   軍隊再多也不夠使

  晉平公興致勃勃,他招手呼喚趙午:「小午,這邊來……你哥哥為人死板,幾句話憋不出一個悶葫蘆,還是你對我胃口,快來與我同行。」

  此時,趙武的執政府,大臣們已經盤點完晉國的家底。趙武盤點了國家武庫裡儲備的物資,做出最後決定:「那就擴張到五軍吧!……不過,我們現在開始推行精細化管理,國內事務再不像以前那樣,完全採用田園牧歌式的管理方式。嗯,既然打算進行精細化管理了,需要的官員大大增加了,而且我們新增了許多部門,這些部門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先增加到五軍十卿,有了這五個整編軍,也好應付將來的戰爭。」

  孫林父點點頭,首先說話:「是該擴張到五個軍了,我們在南方有智氏一塊飛地,至少要常年保持一個整編軍的威懾力,而在黃河南岸、鄰齊國的地方,我們也要保持一個軍的常駐力量。這樣算起來,我們國內留下的也不過三個軍而已,既要面對北方夷狄的崛起,又要面對西方秦國的威脅,國內保留三個整編軍的力量,已經算窘迫了。」

  叔向在一旁補充:「況且,我們現在能夠負擔的起五個整編軍!依靠我們南線的宋國與鄭國交納的徵稅,再加上智氏本身的力量,在南線保證一個軍的存在,國內應該不吃力了。畢竟,智氏的領地很肥沃,他原本養得起兩個師。至於黃河南岸,我們最近採用了新的耕作方式,以及新的水利設施。另外,國內反覆大量的釋放奴隸,領主全面採用租庸制,使得田地的產量大大上升,我想南岸之地養活兩個師也不成問題。」

  孫林父聳聳肩,插嘴說:「南岸還有衛國與魯國的徵稅,有這兩國幫襯,別說兩個師,四個師也能養活……」

  趙武插入這番談話:「現在戰爭的規模越來越大,越來越曠日持久,越來越專業。所以我打算裁減軍隊中的師級單位,提高武士的裝備標準……我們的生產技術每天都在發展,我們出產的貨物每天都在增長,任何時候國內都缺少勞動力。」

  梁丙討好的笑著,補充說:「元帥還要說:我們的國土天天都在擴張,軍隊總是不夠用。」國土擴張,誇得是趙武。趙武笑著看了梁丙一眼,沖梁丙舉了舉茶杯,接受了對方的恭維。

  所謂的茶,也是趙武這一趟南下的收穫。幸虧春秋時氣候溫暖,茶村順利的在趙氏領地得以栽培,馴化。智嬌嬌接到趙武的叮囑,做出了大手筆,她派遣奴隸砍光了一座山上的樹木,在整座山上種滿了茶村。如今剛剛過早春,新茶剛剛採摘下來,趙武提前享用上了。稍稍遺憾的是,他不太清楚制茶的工藝,只彷彿記得曾看過的一部科教片,裡面的工藝包括揉茶、烤茶等等手法。他茶杯裡的茶葉就是那種簡陋制茶工藝弄出來的產品,雖然口味沒有現代茶廠出來的茶葉那麼令人回味無窮,但好在綠色無污染,讓趙武喝得很開心。

  放下茶杯,趙武又皺起了眉頭:「絳城老人的事,是我一塊心病啊!巨大的戰爭財富帶回來了,百姓怎麼還如此困窘。」

  叔向歎了口氣:「就算是在烈陽之下,也有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這一點,元帥無需為絳城老人擔憂。我們的青壯回國了,他們帶來的財富也回來了,現在,巨石已經投入池中,但水波蕩漾開,還稍微需要一點時間。只要元帥不過分窮盡民力,蕩漾的水波會把財富的光輝灑遍晉國每個角落。」

  趙武苦笑了一下,梁丙在一旁冷冷插話:「大戰連連的情況下,國內青壯本來就缺乏,君上不停虒祁宮的建設,自然,我們勞動力嚴重不足,元帥若真心痛庶民,不如暫停虒祁宮的修建,以休養民生。」

  趙武笑的更苦了:「世人熙熙,皆為利來,連番大戰,武士們圖的是建功授勳,士卒圖的是財富,貴人圖的是新增領地,君上圖的是甚麼?若一場勝利過後,君上的宮殿反而因此停建,對君上來說,不要這個勝利也罷。

  所以,虒祁宮的修建不能停,反而要大造聲勢,爭取將楚國也拉入建築競賽當中,消耗楚國的力量。我在南方已經命令他們修建巨型神像作為監督盟誓的建築。叔向,貴族之間的攀比心理你比較熟,由你來煽動楚國的好勝心……哼哼!既然我們無法停建虒祁宮,乾脆把楚國也拖下水。這樣,也算兩清了。」

  叔向當然要維護老師的聲譽,他趕緊對梁丙說:「如今國內青壯都回來了,他們還帶回來十餘萬奴隸。今後我們將不再為勞力發愁,既然如此,虒祁宮的事,就如元帥所策劃吧?」

  此時,晉平公正在風華屋裡遊覽著茶樹盛開的花朵,有趙氏武士慇勤的奉上一杯嫩茶葉製作的熱茶。那些茶葉十秒鐘之前還掛在枝頭上,現在已經到了晉平公杯子中……

  執政府大廳裡,趙武晃著茶杯,帶著思考神情繼續說:「我打算把整編軍編制,恢復到三個師的體制上,但可以通過增加一個後勤師、輔助師,來繼續保持原有兵力。這樣一來,一個整編軍依舊包含三個師的主力,但其餘兩個師卻要求並不高,還能讓中小領主也有能力負擔對他們的武裝。

  戰爭,越來越專業化,我們的軍隊也不能不走向專業。那三個武衛軍五個師全部分拆開來,每個整編軍放一個武衛師,然後以武衛師為骨幹,按武衛師的裝備標準、訓練標準,裝備其餘兩個師。這樣一來,戰時我們依舊可以將各軍的武衛師抽調出來,形成一個全力打擊的拳頭,平時則可以拆分武衛軍,將各師分散到各個軍,當作各軍訓練以及裝備的模板。

  我曾經在軍械製作上採用標準化,現在我打算在軍隊組成上也採用標準化。今後武宮將成為專業軍校,專門訓練各家族候選人的軍事技能。唯有通過武宮考核的家族繼承人,才有資格在五軍當中擔任正職長官。當然了,這是我的最終幻想。細一想因為隨著現在戰爭越來越專業化,新式武器、新式裝備,以及新式技巧層出不窮,未來的軍中高級將領,必須學會掌握新的戰爭技巧,才能指揮軍隊適應新的戰爭。

  我剛才說這是最終幻想。當然,也可以說這是最終標準:新擴張的武衛軍則按照論功行賞的原則,由各家族提名,執政府從中篩選。我們這一代人且不作要求,但隨後的繼任者,必須通過武宮的學習與訓練,被武宮承認合格的軍官,才能進行軍中正式服役。否則的話,請各家族另選候選人,由武宮進行考核、確認。」

  稍停,趙武馬上補充:「羊舌氏(叔向)家族擔任執政府常務官員,在我出戰在外的時候。他將國事處理的很不錯,論功行賞,他應該是留守第一功,所以新任正卿裡面,羊舌氏應該有一個位置。」

  叔向立刻回答:「我留守國內,算不上軍功,況且我在執政府干的如魚得水,沒想到去軍中發展……況且,我羊舌氏還期望一個卿位做甚麼?我弟弟是貪墨第一人,因此被我這個兄長處死,我自己沒有後代,平常做事又非常嚴苛,讓很多人不高興,我佔據一個卿位,又能把這卿位留傳給誰?不如退下來,躲在元帥的羽翼之下,認認真真做一點有益的事情吧!」

  叔向發話了,孫林父歎了口氣,也趕緊說:「我戚氏剛剛歸入晉國,根基不穩,沒有三代的發展,我戚氏不敢奢望卿位,元帥還是讓我與叔向一同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吧!」

  晉國的家族爭鬥非常血淋淋,這在列國當中很罕見。列國也有家族爭鬥,但沒有像晉國這樣頻繁。所以坐在晉國的卿位上,簡直等於屁股坐在火山口上。連趙武本人都恐懼不安,叔向與孫林父就更不用說了。

  叔向現在沒有兒子,沒有兄弟,即使他的妻子現在或以後生下了孩子,等那孩子成長起來,叔向或許已經過世了。所以叔向認為,如果讓他年幼的孩子坐在卿位上,那不是對孩子的寵愛,是害了孩子,甚至有可能禍及家族。

  孫林父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提前拒絕卿位安排。他剛入晉國不久,而晉國的大家族,從晉文公開始已經經過近二百年的發展了,算得上根深蒂固、枝繁葉茂。以孫林父這樣一個新近歸附晉國的臣子,悍然坐在卿位上,那是給整個家族招災惹禍。而衡量起來,躲在執政府反而是最佳的選擇。

  孫林父、或者稱戚林父,也曾經是一國執政,他政治經驗豐富,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已經明白了:趙武的政治變革已經不可逆轉,即使趙武之後,由趙武確立的行政管理體制也不可能倒退回以往。這也就是說:無論誰是下一任執政,作為執政的行政單位,執政府今後將永遠存在。

  相比把屁股坐在火山口上的卿位,孫林父覺得現在的生活挺好的。雖然是執政府的常務次官,但他主要負責商務流通這一塊,平常不少接觸商人,來錢的手段很多,致富的機會也很多,壓根不需要貪污受賄。而在執政府,雖然他僅僅是個常務次官,但因為執政府統合了所有的行政管理項目,所以,即使一位正卿見到如今的戚林父,也要恭恭敬敬的。但真正坐到卿位上就不一樣了,那會兒,他將是整個大夫階層的箭靶,人人都盯著他,恨不得把他拉下來,自己坐上那個位置……

  叔向與孫林父一同拒絕,說明這兩個人的智慧不相上下。但對於卿位,總有無數眼熱的人,這兩人謙讓過後,廳堂外,早已等候的祈午與張趯不約而同的長長鬆了口氣,而後咧開嘴無聲的笑了。這兩人彼此拱著手,無聲的相互祝賀。既然軍隊要擴張到五個軍,張氏與祈氏便是當之無愧的新任正卿了。

  經過一番商談,除了張趯與祈午之外,趙武給國君留下了一個卿位推薦名額,以便讓國君推薦自己信任的寵臣但任。誰都沒想到的是晉平公最終推薦的不是樂王鮒,而是梁丙。

  最後唯一剩下的那個卿位,趙武放出去任士大夫們爭奪。那場爭奪戰最後的勝利者,居然是被趙武發配到中山國的贏氏本家,即在下宮之亂時安然躲過災難的趙氏別宗,趙獲家族(也就是真實歷史上的邯鄲氏)。

  這一場卿位變革、軍制變革塵埃落定後,晉國國內開始緊張的整編士兵,準備大閱兵。此時已進入夏季,遠方,劉定公正帶著楚國的使臣緩緩行於路,他們已經經過了韓氏的領地,即將穿過原來的智氏領地,從而進入新田城附近。

  原智氏領地附近是溫,溫氏現在的當家家主是郤溫子,這位(郤)溫子已經成了完全的趙氏附庸。三郤發生動亂的時候,郤氏整個家族覆滅,唯獨留下郤溫子一個。但郤溫子並沒有保全他的全部領地,他得到了減封待遇,溫地被割出一塊土地,單獨成為一個別縣,這個縣稱之為「州縣」。

  劉定公指著州縣城牆向楚國使臣解釋:「這個縣是從溫縣裡劃出來的別縣,在三郤動亂之後,晉悼公將這塊土地賞賜給欒氏,後來欒氏覆滅,這塊土地歸於范氏……等到范丐去世之後,范鞅獻出了這塊土地,以求緩解卿大夫的仇視。

  據說趙武子的族人趙獲曾建議說:溫地原來是趙氏的封地,下宮之亂中被郤氏佔據,如今這塊土地既然獨立出來,那麼應該收歸趙氏。趙武子聽了這話,馬上訓斥趙獲說:「我趙氏的領地還不夠大嗎?想當初郤氏覆滅之後,先君與執政都沒有想著把這塊土地歸還給我們,如今我為元帥了,怎敢打破范丐與先元帥中行偃立下的規則。

  我趙氏經歷了一場「下宮之亂」難道還不夠麼?這樣的事我們豈能重蹈覆車。當初我們為甚麼遭遇了下宮之亂,不就是因為我們的封地太多,引起了別人的凱覦。如今我趙氏的土地比當初下宮之亂前還要廣蕪,我日夜憂心別人的紅眼病還來不及,怎能再向州縣伸手?

  更況且,州縣幾經轉手,已經經過數代人了。而晉國國內像這樣的別縣有很多,如果我若執政的時候,因為這個別縣是我原來趙氏的封地,而向其伸手,那麼今後大家都可以援引這個例子,向所有的別縣伸手,這不是亂套了嗎?」

  劉定公說這話,是想表現趙武做事的「公正」。誰知楚國使者、大臣薳罷(子蕩)聽了之後,翻了個白眼,說:「庖人調和而弗敢食,故可以為庖。若使庖人調和而食之,則不可以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故可以為王伯。若使王伯之君誅暴而私之,則亦不可以為王伯矣!」

  這段話的意思是:廚師調和五味而不敢私自食用,所以可以做廚師。假使廚師調和五味而私自把它吃掉,那麼這樣的人就不可以做廚師了。成就王霸之業的君主也是如此,他們誅殺暴虐的君主,自己卻不私自佔有他的土地,而是把它分封給有德之人,所以能夠成就王霸之業。假使他們誅殺暴君而把他的土地佔為己有,那麼,這樣的君主就不能成就王霜之業了。

  楚國大臣薳罷(子蕩)這是在諷刺趙武。你說我們楚國暴虐,那麼好吧!打敗了我們楚國,你就不應該私自佔有我們的土地,現在你不僅佔了,而且把我們汝河南岸最肥沃的三縣土地割讓給自家親戚,這是一個霸主應該做的嗎?做下這樣行為的人,還好意思說自己公正?

  楚國使臣子蕩說的這番話實際上是《呂氏.春秋.去私》一篇中,討論公正問題的原話。傳說呂不韋編撰《呂氏春秋》,是彙集各國門客共同編錄的。現在看來,《呂氏春秋》上的這句話,很可能出自楚國門客的觀點。

  劉定公尷尬的笑了一下,沒有繼續辯解。在春秋人樸實的觀念裡,趙武攻打楚國,而後將軍隊堵在人家國都門口,後又毫不客氣的佔據了楚國的三縣之地,這種行為確實談不上禮儀存在,所以劉定公辯無可辯。

  想當初,商王國(商朝)討伐楚國的時候,雖然經歷了荊門之戰,但商王朝畢竟沒有侵佔楚國的土地,到了周王朝……初期的周王朝對南方的土地有心無力。而後期,楚國強大起來,只有楚國欺負周王朝的份兒,哪有周王國去招惹楚國的道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有了後來的「尊王攘夷」。周王自己打不過楚國,沒事,派自己的管家去打。如今,自己的管家再次打勝了,劉定公本想借助誇耀管家,威懾一下楚人,沒想到倔強的楚人壓根沒把王的管家看在眼裡……那麼,劉定公能說甚麼?

  於是,剩下的旅途就在乏味沉悶之中度過,劉定公不再去招惹楚國使者。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4 00:13
第二百七十七章   他算是溫柔還是兇惡

  不幾日,這行人終於抵達新田城,他們敏感的發現新田城有變化成大軍營的趨勢,街上人來人往,全是全副武裝的武士,那些武士兵車粼粼,形色匆匆來往於街道上,彼此見面打招呼,起首語都是相同的話:「你通過了嗎?」

  劉定公瞥了一眼身邊的楚國使臣,自言自語:「晉國還在召集士兵,原來他們還想繼續再發動戰爭……」劉定公這話是在警告楚國使臣:別太囂張,瞧見了嗎?晉國人還準備繼續戰鬥下去,我們周王室雖然不行,但架不住我們有一個好管家,你對我傲慢無禮,等著,我讓我的管家出來收拾你。

  劉定公到了,他的級別相當於一位國君,接待國君就不能把他們隨便扔到驛館裡,行人司(外交部)官員慌忙出迎,引著劉定公前往高級別的館舍。而楚國的使臣,僅僅得到了一般般接待,他們被安置在普通館舍裡。

  劉定公獲得這種差別待遇,感覺很得意,他警告性的瞥了一眼楚國使臣,隨口問:「韓須在新田嗎?我打算前往拜訪韓須。」韓氏與周王室關係比較好,兩家的領地鄰,常來常往的,關係很親密。劉定公見到街頭兵來兵往,他不敢直接找趙武詢問,因為此前他在趙武面前碰了釘子,所以想提前與韓氏溝通。

  行人恭敬的回答:「韓須已經追隨副帥出戰了,不過韓須的兒子在……」劉定公馬上接過話題,回答:「還是算了吧!丁點的小孩子,知道甚麼事……我見到新田街頭兵來兵往,晉國這是又要征討哪個國家?」行人看了一眼楚國使臣。子蕩正打算告辭,聽到這句話,他下意識的放緩了腳步,側耳傾聽。

  只聽行人隨口回答:「我們元帥的意思是:現在戰爭規模越來越大,歷時越來越長,原有的三軍有點應付不過來,所以打算把本國的軍隊擴充到五支整編軍。這些來來往往的武士是參加考核的。按照元帥新頒布的規定,中級軍官必須通過武宮的考核才能任職,故此武士們紛紛派出家族中的優秀人才,參加元帥的挑選。」

  劉定公心情放鬆下來。天子有六軍,晉國在大勝之餘,沒有想到邁出僭越的一步,把自己的軍隊擴張到六軍,這說明趙武對王室還是尊重的,只要有這個態度就好。劉定公滿意的隨著行人而去,子蕩腳步越走越慢,心頭沉重。晉國有三軍已經很恐怖了,現在他們要再擴編兩個整編軍,這樣一來,楚國還有活路嗎?

  接下來幾天,子蕩與晉平公順利會面,完成了自己的外交任務,而後他想見一見趙武,但趙武似乎心思全被擴軍所佔據,整日裡都忙著前往武宮,考核武士們的軍官資格。子蕩連續四次約見,執政府官員都回答:執政很忙,無法安排時間。

  閒暇無事,子蕩倒是與列國使臣會見頻繁。魯國的正卿叔孫豹與他會談時,曾經隨口詢問:「貴國令尹子圍處理政務怎麼樣?」薳罷閃爍其詞:「我輩小人,只是當差餬口罷了,還怕完不成任務而獲罪,哪能知道令尹政務如何呢?」叔孫豹再三詢問,子蕩還是拒絕回答。叔孫豹回館舍告訴魯國的同僚:「楚國的令尹要幹大事(篡位)了,薳罷是令尹的幫兇,刻意幫著掩飾內情。」

  這年夏,中行吳帶著大軍浩浩蕩蕩趕回來。此前,趙武舉行的入城式足足延續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陸續回國的武士們絡繹不絕的拉回戰利品。在這種氣氛感染下,晉國武士們參軍的願望極其高漲。等中行吳回國後,想必他的入城式也將持續一個月,勢必會讓晉國武士的情緒愈發高漲。

  此時,晉國各軍的整編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以武衛軍五個師為基幹,晉國的五軍又增加了兩個常備師,使得各軍搭起了架子。按新的軍制,這三個師將是常備軍,專業的戰士,他們平常整天操練,鍛煉體能。但因為駐紮在新田城,所以將就近得到國內司馬府的補給物資。等真正出戰的時候,司馬府再按照封建法則,召集各領主的義務兵,作為輔助部隊、輜重部隊,協助這三個整編師作戰。

  新田城內,每個軍完成整編後立刻拉了出去,奔赴各自的防區進行武裝訓練。子蕩發現有一個整編軍去了西方,進入魏氏領地。另有一軍去了東部,似乎沖黃河下游奔去。而其餘幾個師則停留在晉國國都附近,反覆進行著操練,一副大戰來臨前的景象。

  這日,中行吳已經抵達絳城,其前鋒開始向新田城出發。新田城北門附近,無數工匠開始用石塊搭建起一座永久性的凱旋門。子蕩有心前去觀察一下晉國的軍隊,正在彷徨之際,他接到了趙武的邀請。這位晉國執政總算有工夫接見楚國使臣了。

  子蕩在行人的引領下,進入趙武的執政府,邊走邊觀察這座著名的庭院。趙武有把自己的庭院當作辦公場所的愛好,以前趙府也就是執政府。如今隨著虒祁宮逐漸落成,晉國所有官衙開始搬入虒祁宮,進行聯合辦公。所以執政府的官衙正在逐漸裁撤,如今府中來往的官員已經不多了,子蕩走了很久,才偶爾遇見幾個懷抱公文的官員。

  陪伴子蕩的行人人緣很好,執政府每個迎面而來的官員他都認得,彼此笑著打著招呼,間或還調笑幾句。從他們的話中,子蕩隱隱聽出,晉國人確實又在籌備著一場戰爭,來往的官員全是匯報戰爭準備的。

  子蕩心神不定的打量著庭院內的情景。晉平公的虒祁宮以規模宏大而著稱,那裡的建築求大求新,宮中擺放著無數的雕塑,讓那座建築充滿了藝術風格。而眼前趙武的庭院,卻又是另一番景象,這座建築力求精緻,每一處細節都透露著一種精雕細琢的簡潔味道。

  確實簡潔,這年頭貴族的庭院都開始仿照虒祁宮的風格,盛行各種雕塑,連房梁屋簷都要雕樑畫柱,不厭其煩的展示自己的精心,以及對人力與財物的耗費。但趙武這座園子,建築物上幾乎未加雕琢:牆壁是光滑的,沒有雕塑任何物件,也沒有繪製大量的圖畫。院中的小屋也是平平無奇的。石板打磨的非常粗糙,雖然平整,但卻沒有像貴族家中一樣,石板光亮的可以當鏡子。

  院中的欄杆也是光禿禿的,上面沒有任何雕飾,而所有的欄杆都刷的粉白,這種粉白還由於年深月久,上面佈滿了手指印,以及灰燼。看得出,也許這些建築剛剛落成的時候,主人是精心的,但後來女主人維護的不好,這麼久了,都沒有對那些欄杆重新粉刷。

  子蕩並不知道,趙武美輪美奐的房子曾經受到張老的指責。張老認為趙武把房子建設的如此華麗,是太奢侈了……

  簡樸,或者說簡單,是這座庭院給子蕩的第一感覺,但越走他卻越有點摸不著頭腦。沒錯,這座庭院的所有建築都力求簡約,但徜翔其中,待的越久,越發覺這座庭院給人以一種說不出的味道:精緻,精緻到了極處。春秋人還沒有那種整體建築風格的概念,子蕩不知道這座庭院整體體現了一種簡約的風格。他一邊走,一邊琢磨為甚麼這座庭院會給他這種感覺,仔細考究之下,子蕩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細節。

  沒錯,庭院中的屋子不加任何雕琢,然而建築本身就是一種雕琢,做工精細的廊柱,每一個稜角都顯出標準化的一致,屋頂上的每一片瓦都挑不出一點瑕疵,青銅的屋瓦像魚鱗一樣一片扣一片,整棟屋子,每一處細節都透露著一種完美,完美的簡單。

  庭院中大多數建築不是孤立存在的,那些建築或者臨水,或者掩映在花木叢中。每座庭院的形狀各不相同,屋頂或者平整,或者傾斜,或者是四角的,或者是八角的,或者是完美的圓形、橢圓形。每一座庭院與周圍的環境搭配的都那麼和諧,建築沒有給人突兀的感覺,彷彿建築本身就是景色的一部分。

  木屐在石板上發出咯咯的響聲,子蕩將目光從周圍的建築收回,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腳下,腳下這條路也給人精緻的感覺。他還記得剛才走過的路,路面上是由四方形的石板鋪成的,每一塊四方形的石板都非常標準,相鄰的石板縫之間,還鋪著細細的木條。而石板路的兩邊則是另一種顏色的石頭,標誌出明顯的道路。道路兩旁則是低矮的花木,似乎每一條道路兩旁的花木都不相同。現在子蕩腳下的路面是格柵路,長方形的條石拼出細膩的格柵,格柵中間,綠色的小草頑強的冒出頭來,使整條大路彷彿一條綠色的地毯,走在上面,給人以暖融融的感覺。

  路的盡頭是一座水榭,通往水榭的橋上站滿了持戈的武士,尚有一些侍女、歌舞伎站在橋頭的小亭中,似乎在等待召喚。不停的,有端著食物與熱湯的僕人走上橋去,將手中的物品送入水榭當中……

  這座水榭一邊臨水,子蕩進入水榭的時候,發現臨水的那一面,所有的門窗都打開著,趙武正與幾個貴族在水面上垂釣,陪伴趙武的貴族都是列國使臣,靠近趙武身邊的是一個身材矮小,膚色默黑,形象猥瑣的小矮人。但這位小矮人渾身散發的氣勢卻讓子蕩不敢怠慢,因為他正是春秋著名的智者晏嬰。

  只聽晏嬰隨口跟趙武閒聊:「我國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寡君最近削減了朝臣的工作餐,從過去一人兩隻雞,降成一人一碗鴨子湯,據說這是執政慶封的意思,結果大臣們上朝的時候都吃不飽肚子,埋怨紛紛啊!」

  旁邊的叔孫豹瞥了一眼晏嬰,沒有說話。趙武咧開嘴,無聲的笑了一下,也沒有說話。晏嬰很聰明,他不會無緣無故說話,他說這話一方面是抱怨晉國對齊國的索求太多,希望能獲得減免,另一方面……另一方面,晏嬰其實是在隱晦的告訴趙武:我齊國內部不穩,在這種情況下,晉國集結大軍,請不要把目標指向我們齊國。

  其實,削減朝臣作餐的不是齊國執政慶封,而是齊景公本人。他不滿慶封的專橫,但又擔心朝臣對慶封的支持,所以借助削減朝臣工作餐,挑起齊國大臣對慶封的怨恨情緒,以此來磨刀霍霍,籌備對慶封的反擊。

  趙武對此不作表態,晏嬰不好繼續說下去,但這位絕頂聰明人知道趙武把話已經聽進去了,對方不好表態,是因為楚國的使者進來了。楚國是可以跟晉國抗衡的超級大國,在楚國使臣面前,晏嬰不敢稱老大。他站起身來,挪開了趙武身邊的位置,然後向楚國使者拱手,把這位置讓給楚國使者。

  僕人上前遞過一桿釣魚竿,楚國使臣搖搖頭拒絕:「在池塘裡釣魚是甚麼事,我楚國漁夫寧願到江裡去捕魚。」楚國使臣這話說得很霸道,他一上來就否定了在場列國使臣所做的工作。鄭國使臣與宋國使臣不敢觸怒楚國,他們低下了頭。晏嬰事不關己,退開了一步。

  在這個時候,一向給人謙謙君子形象的魯國使臣、左相叔孫豹反而一聲輕笑插嘴說:「在江裡捕魚已經不算甚麼了,如今元帥的船隊已經到海裡捕魚了,他們捕撈的巨魚彷彿一座小山,魚身上出產的肉足夠一旅士兵吃十天。」魯國人是在嘲笑楚國,甚麼?你楚國人覺得在江裡捕魚很牛叉嗎?晉國人如今在海裡捕魚,面對晉國人的成績,你有甚麼好炫耀的?炫耀你們的失敗嗎?

  楚國使臣怒了,你魯國算甚麼東西?晉國人身後的一條小狗而已,也敢在我楚人說話時插嘴……楚使剛想反唇相譏,那邊,趙武一聲輕笑,文文靜靜的說:「魚上鉤了。」

  楚國使臣立刻閉緊了嘴,眼看著趙武慢條斯理的收放著釣魚線,然後慢悠悠的將釣竿舉起,將活蹦亂跳的魚甩到身邊,取下魚鉤,將魚放進魚簍裡。然後又一番操作,給魚鉤上掛上餌食,將魚鉤重新甩進池塘裡。整個過程當中,楚使子蕩大氣不敢出。

  楚國人敬服強力,如今的趙武雖然說話依舊細聲細氣,但天下已經沒人認為趙武仁和,除了魯國人。魯國人說趙武「仁和」是因為趙武對魯國確實寬容,魯國在趙武的一力扶持下,恢復了舊有領土,而且向東擴張不少。面對強鄰齊國的壓迫,他們已經心甘情願的做起了晉國的東部戰略緩衝帶,而且當得很滋潤。這不,魯國人都敢出口譏諷楚國使者了。

  他們也確實有這個膽量譏諷楚國使臣。原本魯國跟楚國就不相鄰,如今宋國、鄭國越發強大,有這兩個國家緩衝,隔著十丈八丈的魯國人背後有晉國的撐腰,他們當然敢對楚人不假辭色。

  雖然有魯人覺得趙武「仁和」,但可惜的是,目前除了魯國人之外,天下沒人覺得趙武不兇惡。他當然給人以兇惡的感覺,楚國人只是小小的冒犯了一下晉國的盟國,趙武就要不依不饒的連續戰鬥兩年,直到屯兵於楚國國都之下,逼得楚國人不得不屈服……而且至今,晉國人的軍隊還沒有撤回。

  楚國人是這樣感覺,衛國的北宮陀也是相同的感覺。想當初,衛獻公不過是因為在國外流亡了多年,心中有一股怨氣,為了發洩這股怨氣,他攻擊了晉國三百戎卒……結果,衛國現在成了甚麼樣了?整個國家現在只剩下兩座城市,衛國國君還要滿臉堆著笑,帶領國內的軍隊跟在晉國人後面跑腿。所以在衛國人的眼中,趙武能不兇惡至極嗎?

  其實,鄭國人老早之前就感覺到趙武兇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當時趙武還是小年輕,就是這樣一位趙氏孤兒,敢帶領弱小的趙氏家族武裝,追殺鄭國國君數十里,還屢次攻入鄭國國都。想當初韓厥見了鄭君,都要客客氣氣致意,趙武那時僅僅是個軍尉,甚麼寶玉都不帶,就在鄭國國境之內,追得來增援的楚共王上天入地,窘迫的要扔下軍隊逃跑。這樣的人,能不兇惡嗎?

  其實,宋國人也覺得趙武兇惡,因為他們曾目睹了晉國軍隊攻擊蔡國國都。蔡國雖然是個三等國家,但好歹也是一個跟宋國僵持、戰鬥了許久的國度。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在趙武的攻擊下都沒能堅持一天……想起趙武攻擊蔡國時,那鋪天蓋地的石彈,宋國人就覺得這個細聲細氣說話的人,大約是天底下最兇惡的將領了。

  至於楚國人……感同身受的楚國人是最有資格說趙武兇惡的了。在不久前結束的那場戰爭中,楚國無數的勇士陣亡了,光被趙武俘虜到晉國的人口就有十四萬多。而原先在楚國國內,勇猛上排名前一百名的猛士,現在不是躺在塵土裡,就是揮舞著鋤頭,替趙氏的農田鋤草。同樣在那一戰中,楚人引以驕傲的「前茅軍」勇士、楚王親衛左廣、右廣幾乎全軍覆沒。這樣的人還不算兇惡,誰有資格說自己兇惡?

  所以在趙武說話的時候,楚國使臣大氣不敢出,雖然趙武釣魚的動作溫柔,但楚國使者目視著這一切,額頭上不自覺的流淌著冷汗。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4 10:52
第二百七十八章   胃口到底有多大

  趙武重新放下魚鉤,側過身子笑著招呼子蕩:「坐這來……給他一桿魚竿,坐過來一起釣魚。」

  子蕩不敢拒絕,他恭敬的接過魚竿,小心翼翼的坐在趙武身邊,學著趙武給魚鉤上掛上小蟲,然後將魚鉤甩入池塘。等安好了釣竿,子蕩輕輕鬆了口氣,偷眼瞥著趙武,心裡暗自感慨:「這就是與養由基並稱於世的天下第二將啊!我居然與他肩並肩的釣魚,若養由基復活,他能相信這一切嗎?」

  趙武隨口問:「你的使命完成了嗎?」剛開始,楚國的使者沒有領悟到趙武是在跟他交談,他的目光被晏嬰吸引住了,此時,晏嬰恰好釣上一條紅色的鯉魚,他正在手忙腳亂的從魚鉤上取下鯉魚,笑著向衛國左相北宮陀炫耀:「瞧,我居然釣上一條錦鯉。」

  趙武歎了口氣:「真是狗屎運啊!晏卿,這些錦鯉可是我花了大力氣收羅來的,原本放在池塘裡是用來觀賞的,你卻把它釣走了……太可惜了,居然是一條鯉魚!」晏嬰咬牙切齒:「我今晚就把它燉了,我請你喝魚湯。」

  趙武搖頭:「我可不喝!……子蕩,你的使命完成了嗎?」趙武指名道姓的詢問,子蕩連忙拱手:「只等見過元帥,我出使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趙武點點頭,輕聲說:「昨天傳來消息,貴國的令尹跟我國的副帥開始聯手挖坑,並完成設置四方神明的工作。我已經告訴他們,坑挖好了就直接填上,馬上接著在坑上修築盟誓台。楚國新君上位,依舊能夠遵守先前的誓約,我晉國非常滿意。回去告訴楚「君」,盟誓台修建完畢後,我會親自到楚國,與令尹會盟天下。」

  子蕩目光一跳,連忙詢問:「伯君不去與寡君會盟嗎?」

  剛才趙武將「君」字咬的格外重,這是對楚國使臣的提醒。子蕩接受了趙武的提醒,但他有點不甘心。原本,楚國希望晉平公親自前去會盟,這樣才是一個相當的級別待遇,但現在看來,晉平公不會出面。如果晉平公不出面,這場盟誓將是一個卿級的盟誓,而楚國希望得到一個君主級的盟誓。

  趙武微笑不語,他把目光轉向了旁邊另一個垂釣者,向楚國使臣介紹:「這位是秦后子。」

  子蕩怎能不認識秦后子呢,秦國與楚國關係密切,楚國現在的幾個公子都是秦國公主秦贏生的,對於這個秦國國君的兄弟,子蕩早就見過面。以前的「伯車(秦國第二戰車)」做事很囂張,沒想到現在的秦后子只穿一身普通的衣服,很低調的坐在公卿堆裡,以至於子蕩早先都沒有發覺他的存在。

  秦后子知道趙武為甚麼點他出來,他趕緊沖子蕩拱手,證明說:「我秦國的神醫「和」最近剛給晉君診斷過,晉君身體太弱,不適合長途跋涉。」

  子蕩點了點頭,追問:「那麼,晉楚之間的盟誓將由執政與敝國令尹舉行了?如此一來,列國君主是否做為監誓人出現?」

  趙武掃了一眼在場的列國使臣,淡淡的回答:「如今列國使臣都在這裡,與你會面之後,他們將返回各自的國家。當著他們的面,我可以告訴你:列國國君都將到場參加盟誓,執牛耳者為鄭國國君。此外,齊國國君不參加,由司徒晏嬰做為齊國代表,參加盟誓。」

  子蕩垂下了眼簾:「之前,我們曾要求齊國國君也到場……」趙武打斷對方的話:「之前,我已經回答貴國的子皙了:如果楚國能勒令秦君到場,我們晉國怎敢不要求齊君到場?!」

  子蕩連續喘了幾口粗氣,而後配合趙武,用盡量輕柔的語調問:「那麼,如果齊國只是派遣一位正卿出場,我們恐怕無法邀請秦國的正卿。」趙武一聲輕笑:「秦國的使者不參加盟會,也是我晉國的希望。」

  趙武這句話雖然說得輕柔,但彷彿一個晴天霹靂,炸響在子蕩耳邊,他心裡喃喃自語:「好霸氣!小心眼的晉國人要對秦國動手了,我得趕緊去通知秦國。」想到這兒,子蕩掃了一眼秦后子,只見秦后子垂下眼簾,正慢條斯理的整理他的魚簍。

  晉國要求秦國不參加盟會,楚國無法指責。因為這次弭兵協約,楚國也沒有要求將當時的另一個大國:吳國,包括進來。吳國雖然與晉國聯絡密切,並形成戰略夥伴關係,但一直沒有成為晉國集團的穩定盟友,關係若即若離。而吳、楚兩國是死敵,幾十年來一直拼得你死我活。與楚國人締約,吳國不可能接受;而楚國與晉國息兵,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要集中力量對付吳國,因此,楚國人也不可能接受與吳國結盟。

  對於楚人的打算,趙武早就清楚,但對他來說,楚國把精力轉向吳國,那是晉國早就準備好的「國家戰略」。想當初晉國支持吳國不就是希望吳國能牽制楚國嗎?如今戰略目標達成,趙武高興還來不及,哪管吳國是死是活。同樣的,楚國也不關心秦國的死活,秦國能吸引晉國的目光,也是楚國的期望……

  停了一會兒,趙武語氣不容置疑的吩咐楚國使臣:「子蕩,別著急著走,我上軍佐明日舉行入城式,你也一同參加吧!」中行吳將展示自己的戰利品:從楚國掠奪過來的戰利品。子蕩心中發苦,但他卻不敢拒絕。

  如今的晉國如日中天,想當初范丐強逼列國正卿獻舞,並以齊國使臣的舞蹈不符合規範為借口,發動對齊國的戰爭。如今的晉國更加橫蠻霸道,眼看趙武磨刀霍霍,不知道要對哪個國家下刀子,楚國這時候不能再招惹晉國了。所以子蕩猶豫半天,低頭答應說:「喏,謹遵命!」

  然而,子蕩終究沒有參加中行吳入城式的勇氣,離開趙府後,子蕩剛一上戰車,眼珠一轉,立刻裝作失足跌下車去,而後,子蕩假意昏迷,由著隨行的副使將他抬進館舍。當夜,楚國使團馬上派出使者轉告趙武:楚國正使子蕩跌傷,無法參加中行吳的入城式。報信的楚國官員不地道,他趕往趙府的時候,趙府已經閉門謝客了。這名楚國官員沒有馬上向趙武通報這一消息,他去了趙武府附近的娛樂場所,歡度通宵。

  趙武府邸左右的娛樂場所,多數是酒店、飯店。這些酒店、飯店之所以林立在趙武府邸左右,一方面是趙武的府邸經常有執政府官員來往,官員們吃中午飯的時候,因為時間緊迫,便在府邸周圍尋找餬口的地方,而這些飯店的存在,恰好滿足了執政府官員的需求。

  另一方面,趙武府邸也是列國使臣常來常往的地方。自從趙武推行新的植物以來,至少趙氏的蔬菜品種增加了許多。列國諸侯的小官慕名而來,因為級別太低沒法在趙府混上一頓飯,便不得不在趙府附近填飽肚子……能在趙武府邸左右開設飯館的商人多數與趙氏能拉上關係,趙氏栽培的各種新植物產量雖少,但這些人也總能找到一點配額。於是,趙府附近的飯館就以食物精美、菜餚新奇而享譽列國。

  前來報信的楚國使者僅僅是個走卒,平常他的行動被上司管束著,幾乎沒有單獨行動的空間。這次來趙府報信,好不容易有機會單獨外出,於是,趙府大門不開,這廝便鑽進了趙府附近的飯館,整夜都在與各種新式菜餚奮戰。

  於是,趙武第二天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站在凱旋門附近,準備迎接中行吳的抵達。

  遠處的地平線上已經出現了中行吳隊伍的前鋒,中行吳顯然在進入國境之前,已經聽說了趙武搞的入城式,他竭力模仿趙武的行為,卻有點做的不倫不類:趙武搞的入城式,最令百姓津津樂道的是那堆積如山、絡繹不絕、綿延十日的戰利品。中行吳把這一點記住了,他的先驅軍行不是行,列不是列,每個士卒或駕著戰車,或者推著獨輪雞公車,車上堆滿自己的戰利品,因為這些車子的款式雜亂,型號多樣,所以他的隊伍很不整齊,完全沒有一絲晉國軍隊那種整齊的特色,也因此,他的隊伍行進的很慢。

  趙武仰天歎息:「楚國使臣居然敢拒絕出席上軍佐的入城式。昔日,先元帥范丐曾要求列國使臣齊舞,以愉悅我晉國將領的心情,可惜今日沒有一個類似先元帥范丐的人存在。」

  趙武這是煽動,因為有齊國司徒晏嬰在,趙武不好把話說的太明白,但他的意思大多數晉國將領都明白了:范丐當初能因為齊國大臣高厚跳的舞蹈不令他滿意,立刻咆哮著要對齊國發動戰爭。如今楚國使臣不願出席中行吳的入城式,在場的將領當中,居然沒有一個像范丐一樣咆哮的人,莫非我們晉國沒落了?

  趙武的話讓晉國將領很羞慚。叔向事不關己,用玩笑的口吻緩和著現場的氣氛:「執政身為天下第二將,列國使臣都恐懼執政的兇猛,只要執政一怒,想必楚國使臣便會低頭。」叔向的意思是:這髒活兒別指望別人干,現在你的微笑令列國恐懼,只要你對楚國使臣笑一下,想必楚國使臣子蕩瘸著腿也會來參加入城式的。

  趙武微笑著搖頭:「誰說我兇惡?我這麼一個憨厚的人,怎能讓國人看到我的咆哮?祈午,軍中司馬是你曾擔任的官職,便由你來咆哮吧!」

  祈午臉上猶豫,腳下不肯動,叔向打圓場:「我聽說元帥在國外的時候,無論誰誇你仁厚,你都要反覆糾正對方,說自己絕對兇惡,怎麼執政現在卻要強調自己的憨厚?」

  趙武微笑著望著祈午,目光漸趨嚴厲:「我是晉國的執政,所以我必須對晉國百姓仁厚,對別國顯露出兇惡。如今我身在晉國國內,我當然是一個憨厚的老好人。祈午,你這個軍中司馬,不為我做出「范丐之怒」嗎?」說完,趙武隨手解下身邊的佩劍,遞給祈午:「你去,替我完成這項工作。」

  甚麼叫找茬子,趙武這就是找茬子,他對楚國使臣顯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態度,彷彿生恐楚國使臣太老實了,以至於他找不到戰爭借口。楚國還能經得起一場戰爭嗎?子蕩不會不考慮這個問題。

  祈午接過趙武的佩劍,依舊猶豫著:「元帥,如果楚國使臣依舊推脫,我該著麼辦?」趙武不耐煩的回答:「劍是用來殺人的。」趙武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溫柔,但在場的列國使臣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其實,趙武旁邊的大臣不願去,不是膽怯,而是因為這事做的不貴族,不講禮貌。但現在正在卿位調整的關鍵時刻,趙武不打算「五講四美」……祈午老實地接過寶劍,轉身而去。

  陪伴的列國諸卿面上的神色都不好看,趙武毫無所覺的轉向身邊的齊國司徒晏嬰,微笑的問:「你昨天說齊國國君削減了大臣的工作餐,從大臣一天兩隻雞的配給,削減成一頓鴨子湯……哈哈,齊國大臣們的飯量真不錯啊!」

  晏嬰很奇怪的上下打量著趙武,眼睛中露出了鄙視的神情。叔向知道老師這次出醜了,趕緊上前解釋:「執政,一頓飯兩隻雞,那是王室規定的卿大夫該享受的權益,不僅齊國做如此規定,列國諸卿都差不多享受相同的工作餐。」

  叔向已經插話了,趙武依舊不覺悟,他隨口追問:「一頓飯兩隻雞,吃得完嗎?」

  叔向歎了口氣,趕緊解釋:「執政,你確實沒有吃過咱晉國卿大夫的工作餐,這並不奇怪,天下各國中,唯獨我晉國對這份工作餐執行的並不嚴格。主上自從擔任正卿以來,飲食從來都是自家的家臣照料,所以不知道這份規定,也是理所當然。」

  叔向後半段話,是向晏嬰解釋原因的。晏嬰目光一閃,馬上醒悟了。聯想到趙武母親趙莊姬的神秘死亡,聯想到晉國正卿欒黶,以及先元帥欒書的非正常死亡,晏嬰明白了。

  晉國正卿之間的爭鬥非常慘烈,在先後數位正卿、包括一位氣焰囂張的公主(趙武母親)神秘死亡的情況下,諸位正卿上朝,誰還敢吃別人準備的飯菜。所以卿大夫的工作餐制度,在晉國等於被廢除了。趙武是趙氏孤兒,趙氏家族自然要嚴密保護他們唯一的繼承人,在這種情況下,趙武從來不知道有工作餐這回事,那也是理所當然了。

  晏嬰想通了,那一邊趙武也想通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典故。據說廉頗六七十歲了,一頓飯吃了一斗米,十斤肉,還披甲上馬。古人如實記錄下廉頗當時的狀況,不是誇大,而是這年頭,人類還帶有一絲「動物性殘餘」。

  據說老虎飽吃一頓,能夠十天半月不再進食;狼一旦吃飽,也能七八天不用進食。而虎狼的食量都非常驚人,一頓飯能夠吃光一頭小羊。虎狼尚且如此,位於食物鏈頂端的人類,想必也具備更多的「動物性」。

  在原始社會中,食物很難獲得,一旦捕獵成功,原始人都顯露出大胃袋,一頓飯能夠吃下現代人難以想像的食物。然而,飽食終日,有一個弊端,那就是所有的體能都用來消化了。吃飽後的虎狼會昏昏入睡,人也如此,幾乎懶得移動。當然,這行為也是可以理解的,胃袋裡裝滿十幾斤肉食,人的行動自然笨拙而緩慢。

  這種笨拙與緩慢是非常危險的。但原始社會,生存競爭就是對食物的獲得。偶然獲得了食物,原始人自然要一次吃個飽。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位於食物鏈頂端的人,其競爭對像逐漸從大自然轉移到人類。而農耕技術與畜牧技術的發展,使得食物不再緊缺。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過去飽食一頓,撐大胃袋,會讓人的行動過於遲緩,遲緩的人則成為同類獵食的目標,在生存競爭中慘遭淘汰。

  於是,在接下來的生存競爭中,優勝者都是時刻保持行動敏捷,精力旺盛,思路敏捷。在這種狀況下,進食已經從物種最重要人生目標,轉換成次要的,或者無關緊要的,僅僅為了維持體力的一種生存需求。於是,過度飽食成了危害生存的習慣;於是,人們不得不由一天吃兩頓飯進化成一天吃三頓飯,通過少吃多餐來保持自己的競爭力。

  到了現代社會,一天五頓飯已經成了百分之七十的人類的日常生活規律。其中,「午間茶」是地球社會裡,工會以法律形式強制工廠主提供的連續工作期間,短暫休息時的免費福利,而夜宵則是大多數午夜加班者的加餐。

  人類的飲食規律就是這樣進化的。所以在春秋時代,卿大夫一頓飯吃兩隻雞;廉頗一頓飯吃一斗米、十斤肉,並不是多麼駭人聽聞的事,這只是說明他們是春秋平常人。但對於這個飯量標準,趙武謹謝不敏。他現在一天三頓飯,偶爾加一頓宵夜,覺得自己吃得挺自在的。如果讓自己一頓飯吃兩隻雞……那已經不是享受,是一種折磨。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4 10:58
第二百七十九章   新官新景象

  想通之後,趙武臉色平和,他抬眼望過去,晏嬰也臉色平和,見到趙武望過來,晏嬰露出了一個微笑。那是相互理解的搬笑,兩人都沒有尋找話語解釋。

  這時候,中行吳的軍旗已經行進到凱旋門旁,軍旗穿越凱旋門的時候,依據穿越棘門的慣例,中行吳的士兵將軍旗水平放置,表示己方開始堰旗。緊接著中行吳的戰車轟隆隆駛到趙武車首,後者解下隨身佩戴的寶劍,雙手遞給趙武:「上軍佐,領上軍全部戰勝回國,遵令解劍,請元帥校驗。」

  趙武微笑著接過中行吳的劍,後者馬上又扯著嗓子問:「元帥,我聽說國內又在集結軍隊,我還聽說代國犯我邊境,中山國餘孽企圖復國。我上軍佐靖求元帥同意,命令我上軍再戰東北。」

  趙武歎了口氣:「上軍佐,你若是早來片刻就好了。」

  現在,晉國國內最適合做打手的是誰?就是眼前的中行吳。當日,中行吳的父親中行偃聯手與范丐逼壓齊國。今日這種情況下,如果中行吳知道楚國使臣膽敢拒絕參加入城式,恐怕不等趙武指示,他巳經咆哮著、揮舞著劍沖楚國使臣衝過去。沒有了中行吳,趙武很寂寞。旁邊的張趯、祈午、叔向,都是一群文化人,對人彬彬有禮的,老喜歡充當個貴族,把貴族禮儀當作不可冒犯的天條,連做個打手都不適合。

  面對中行吳的粗嗓門,叔向趕緊插入:「上軍佐,我們正在變革軍制,出戰的事情還是等一等吧!等到秋季秋收之後,元帥自有安排。請上軍佐先去太廟祭告先祖、先君,然後整編軍隊,才能談到重新出戰的順序。」

  晉國新調整後的官職已經完全脫離了正常歷史,連稱呼都增加了許多新詞,職責也進行了調整。它們分別是:中軍將、第一執政、元帥、執政府首相趙武;中軍佐、第二執政、副帥、執政府次相韓起;上軍將、司徒(圭管征發徒役。兼管田地耕作與其他勞役),兼西部防區總督魏舒;上軍佐、司馬(相當於國防部長)中行吳;下軍將、司寇(相當於警察總監)范鞅;下軍佐、寇佐(因智盈不能到任,特設立這一司寇,佐官,屬於榮譽職務),兼南方防區總督智盈;

  左行將、御史(管理文書及記事的官員,相當於秘書長)張趯;左行佐、中尉(以選任賢能,撥舉官吏為職責,相當於組織部長)析午;右行將、田部史(徵收租稅的官吏相當於稅務總局局長)粱丙;右行佐、司過(監察官員,相當於紀檢委或監察部長),兼北方防區總督趙獲。

  除此之外,還有些亞卿的位置,比如內史(職掌國家租稅、錢谷與財政收支,相當於財政部部長)、執政府首席常務官叔向;司市(主管商業發展,相當於商務部部長)、執政府常務次官戚林父(孫林父);宦者令(宮內侍者的長官,管理內廷事務及宮廷保衛,相當於首都警備司今)樂王鮒……

  中行吳掃了一眼趙武身邊的卿大夫,新增加的卿都在場,除了祈午。將目光從張趯、趙獲臉上掃過,中行吳挺了挺胸膛,不屑一顧的說:小輩們哪裡知道統領大軍進行國戰的奧妙,如果元帥提撥的都是這些人,不如讓我中行吳替元帥再戰東北。」

  趙武招手:「上軍佐還是回家看看吧!……」

  中行吳急切的插嘴:「雖然說我中行氏出戰一年,家事確實顧不上。但我中行氏是中途參戰的,元帥已經整整出戰了兩年,昔日大禹治水數十年不回家也是常事,在這種情況下,若我中行氏不出戰,難道輪到魏家小子?」

  中行吳說這話是有原因的,晉國的國力如日中天,件隨著軍事化的改革,用晉國那些武裝到牙齒的近代士兵,群毆處於青銅器時代末期的夷狄士兵,簡直是一種虐待他人的快樂。尤其是代國、中山國毗鄰晉國,如果晉國取得戰爭勝利,那麼按照趙武的脾氣,絕對是要順便佔領對方國土的。佔領國土則等於開疆拓土,新佔領的領地除了被國君拿走一部分,參戰的貴族要獲得其中一部分做為自己的新封地。

  擴張封地,哪位領主不日思夜想。原本在春秋這種生產力下,代國與中山國是難以開發的寒冷之地,但現在有了棉花與毛紡技術,寒冷不再是難以逾越的門檻。佔領北方土地,哪怕是發展畜牧,按如今畜牧產業的收益,以及毛紡織品帶來的利潤,對各大家族來說,也是一塊肥肉。

  在如今的軍功授爵制下,晉國各家族已經紅了眼睛,看不得黑土地、白銀子、黃金子。軍功授爵制下,最先的受益者魏氏已經獲得了大量的俘虜、智氏則獲得了南方肥沃的新領地。現如今,韓氏、范氏又出戰了,中行氏再不努力,就要被新提撥的祈氏與張氏超越。所以中行氏仗著老資格,當面爭奪這場戰爭的主導權,分明是想把祈氏與張氏踩下去。

  在列國使者的眼睛下,趙武不想把晉國卿大夫的爭鬥表面化,他招手讓中行吳上自己的戰車:「上軍佐,我晉國新近打算擴張成五軍,因為你中行氏的名稱,新增加的兩軍或者叫左行、右行,或者叫上行、下行,反正不能稱之為中行軍,你覺得這兩個名稱哪個合適?」

  擴軍的動態也是中行氏關注的焦點,聽到這話,中行吳跳上趙武的戰車連聲催問:「元帥,新編五軍中,諸卿都是怎麼安排的?」

  趙武擺一擺手,他的御戎、白髮蒼蒼的潘黨一揮馬鞭,讓戰車移動起來,在搖晃的戰車上,趙武細聲細氣的解釋:「我準備今後將軍職與文職分割開來。我做為執政,當然是全國元帥,兼領中軍將。不過,因為新編製的軍隊是常備軍,所以我傾向於取消上、中、下的稱呼,按數字稱呼其為第一軍、第二軍……乃至第五軍。不過叔向認為,還是要尊重傳統的。上中下三軍依舊存在,新增編的兩軍可以用上行、下行稱呼,也可以用左行、右行稱呼(這麼做是為了避免沖犯中行氏的,中行,稱呼)。

  我打算,今後各家族宗主平時不再直接統領軍隊,但各家族佔據的軍職不能荒廢,比如我為中軍將,中軍平時的訓練及裝備我無法兼顧,但我可以讓趙氏家族繼承人平常帶領軍隊訓練,等到戰時才由我正式掌管軍隊,出征作戰。小兒輩們雖然平時在操練軍隊,但他們的戰爭經驗畢竟太少,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咱不能把這種大事交到小兒輩手裡,還是親自出馬吧!」

  趙武剛才說的話,是有私心的,他這是在推趙成上位。但中行氏也有自己的繼承人,中行吳聽過官員的任命後,立刻響應:」這樣好,各家族獲得一個卿位不容易,軍隊是各家族立身的基礎。平常家族宗主操勞行政事務,但如今我們的軍隊成了職業士兵,平常對他們的訓練不能中斷,無法從政務分身的宗主們,讓家族繼承人代行軍事訓練工作,恰好可以鍛煉這些繼承者,使他們早早熟悉軍務。不過,年輕人總免不了衝動,一旦出戰,還是我們這些老將出馬才能穩妥。元帥這項政策既鍛煉了各家族繼承人,使得各家族後繼有人,又不荒廢政務與軍隊的訓練,很好,我支持。」

  趙武滿意的微笑,而後補充:「新增加的兩軍,使得我晉國的卿位達到了十位,官員多了,我們就可以進行精細化管理,許多部門可以增設專人負責。我誰備讓原先的六卿依舊擔任原來的官職,但六卿今後的精力將主要放置在政務上,把治理國家當作首要工作,只有戰時,才離開行政職務,擔當軍事角色。至於新增設的四個卿,我準備增設三個戰區,一個是西部戰區以第三軍為主力,以魏氏的領主武裝作為基幹,主要防禦西部秦國的騷擾……」

  中行吳立刻補充:「那麼另兩個戰區是南方戰區以及東方戰區了。」

  趙武點頭承認。中行吳對戰區的劃分不怎麼感興趣,他馬上問:」新編製的常備軍如何組建?」

  趙武回答:「以武衛軍五個師為基幹,本軍軍將要拿出領主武裝來,組建一個整編師,或者一個半整編師,軍佐也需要拿出來一個整編師的力量,而本軍軍將與軍佐的附庸則組建另外兩個補充師。對於三個主力師我要求按照武衛軍標誰進行配置,採用武衛軍的訓練標準進行統一訓練。而另兩個補充師則主要是弩兵師、以及遠程打擊部隊。遠程打擊主要借助器械,弩弓、投石車這些不需要專門的訓練,讓這兩個補充師平常負責軍隊的後勤補給以及雜務,戰時人人配備弩弓、短劍、圓盾,做為本軍的防衛力量使用,你以為如何?」

  中行吳敏銳的發現問題:「元帥特意提到弩兵師,那麼三個主力師當中,還要不要配備弓兵?」

  趙武坦然的回答:「我認為弓兵是一項武士的基本技巧,但今後軍中不再額外配備大量的弓手,專業的弓箭師除了韓氏的部隊之外,我不打算讓軍隊單獨配備……這次軍制改革,我還打算統一軍隊的武器,以及新式的軍事編組,並探討新的戰爭技巧……」

  中行吳眼光一閃:「恐怕是騎兵戰術吧?」

  趙武點頭:「新編的五個軍,在軍事方面將各有側重。除了三大戰區的防禦部隊,各軍種搭配均衡之外,留在國都附近的兩個整編軍,我打算一個讓它成為騎兵軍,另一個則成為專業的、不配備戰車的純步兵隊伍。」

  中行吳戰爭經驗豐富,馬上反問:「純步兵的整編軍?元帥是打算對代國與中山國開戰吧?這兩個地方山勢縱橫,不利於戰車馳騁,以首我們曾經運用過純步兵的軍隊去討伐戎狄,獲得一些成效。如果是對這兩個國家開戰,拋棄了戰車,單純的步騎組建軍隊,確實比戰車更加有用。」停了一下,中行吳斬釘截鐵的回答:「出戰代國我中行吳當仁不讓!元帥不會讓張趯與祈午單獨領兵吧?……魏氏要防禦西部,恐怕也不能動,除了我中行氏,元帥還能用誰?」

  趙武稍稍擾豫了一下:「代國河谷縱橫,地勢平坦,我本想在代國試驗騎兵戰術……」

  中行吳趕緊說:「元帥出戰兩年,孩子的婚禮都顧不上。國內目前各頂制度都要改革,元帥不在家中坐鎮,我晉國的改革工作豈不是要耽誤了,所以我中行吳才是此戰最佳的人選。」趙武鬆口了:「這樣啊!那麼好吧!你難備一下,秋收過後出戰代國。」

  中行吳興致勃勃:「新軍編錄完成後,元帥打算讓我帶第幾軍?」

  趙武回答:「第一軍也就是過去的中軍,依舊由我與韓起統領。你將成為第二軍軍長,魏舒將是你的主官,但他同時要監管西部戰區,以及我晉國的司徒(農業部部長),所以上軍,也就是第二軍的日常工作,主要由你負擔。」

  中行吳臉上露出狂喜,他堅決要求出戰代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在南方的時候,趙武曾輕許諾讓他擔任韓起的副手,而中行氏要想突然跳到魏氏之上當然要有足夠的戰功,而戰功中最主要的功勳是滅國之功。

  稍停,中行吳又眼巴巴的問:「執政,你說十位正卿都有自己的行政職務,我的行政職務是甚麼?」趙武回答:「軍事上你要常負責,所以行政職務我替你安排了一個較輕的職務,司馬或者司寇,你任選一個。」

  晉國過去雖然有六大正卿,但重要的職位也就那麼三四個,魏舒佔據了司徒,趙武又拿出來兩個官職詢問中行吳,中行吳雖然對這兩個職務都很滿意,但他還是疑感的問:「那麼,副帥今後將擔當甚麼官職?」

  趙武微笑的回答:「今後執政與副帥將不再擔任具體官職,執政與副帥本身就是他們的官職,和平時期他們主要做為正副手,管理執政府,同時指揮駐紮在國內的第一軍與第二軍。戰時,正副元帥輪流出征。這樣的話,執政平時就不兼任其它官職了。」

  中行吳露出微笑:「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就選擇司馬吧!」

  趙武撩開了馬車簾,觀察了一下馬車所屬的位置,繼續說:「那麼范鞅將擔任大司寇,少司寇由祈午兼任。祈午與張趯兩人將統領第四軍。智盈負責南方防區,雖然擔任下軍佐,但由於他常年不在國內,所以下軍的佐軍佐將由國君推薦,平常負責管理國都衛戍部隊,以及下軍其餘的軍隊。」

  中行吳透過車窗瞥了一眼窗外,馬車正在往太廟行駛,他順嘴補充:「這樣一來,右行軍就剩下了趙獲與梁丙,這兩個人都是新任的正卿,無論誰為正將,誰為佐將,都顯得薄弱。他們從未上過戰場,而且也沒有擔任正卿的經驗。」

  趙武不以為然:「沒關係這兩人將進入執政府,熟悉執政府的日常事務,以及擔任商務官員、交通官員,這兩個官職都是新設的,主官工商登記以及交通築路,新官新職位,新的責任範圍,剩下的,讓他們兩個人開拓去吧!」

  中行吳默默不語。他算是看出來了,趙武新設立的官職雖然複雜,但執政府已經把持了全國的財政大權,各部門需要的行政費用都要通過執政府來體現,而其它的司徒、司寇、司空,或許能夠對執政府稍有制衡,但效果怎麼樣很難說。也就是說,今後晉國的權力幾乎叫執政府包攬了,正副執政才是國內最顯赫的官員,其他的正卿只不過是點綴。在這種情況下,增加幾個正卿的位置,對趙武毫無影響,所以他才不會在乎晉國擴充到四軍還是五軍。

  馬車停住了,趙武首先跳下戰車,此時馬車巳經到了太廟門口,國君晉平公並不在現場,他現在有大把的理由可以偷懶。秦國的名醫「和」說了,國君身體不好,需要多休養,所以祭告太廟的活兒由公族大夫、韓起的兄長韓無忌(公孫無忌)擔當,晉平公自己則跑去監督虒祁宮的修建。

  中行吳慢慢的爬下戰車,果然趙武還有補充:「讓魏舒擔任上軍將,是因為尊重習慣,排列出元帥的繼承序位。但您此去代國,我替你調趙獲來做你的佐官,今後趙獲就是東部戰區防禦司令,你領他去,好好熟悉東部的地形。」

  果然是這樣,趙武弄來弄去,還是企圖增加趙氏家族的力量。

  趙獲所在的家族早早就從趙氏分離出去,這一支其實與趙城的趙氏並不親密,比如下宮之亂的時候,趙獲這一支就躲得遠遠的,坐看趙氏的覆滅。直到趙武崛起,趙獲這一支在范丐的「檢地」行動中,幾乎丟失了封地,才不得不投奔趙氏……然而,一筆寫不出兩個趙字,趙武現在開始扶植本家旁支的力量了,大約他也想如同荀氏一樣,從本家培植出類似中行氏、智氏一樣的宗族旁支,以便彼此相互照顧。

  在胡思亂想中中行吳在韓無忌的帶領下,完成了祭告太廟的任務,而後他胡思亂想的返回自己的府邱。稍停,家人來報告:「宗主,程氏來訪。」

  程氏出自於荀氏,中行吳也不見外,在自家的臥室接待了程氏。如今的程氏家主是程鄭的兒乎程許,程許揮退了左右家人,立刻抱怨:「伯父,我父親程鄭好歹也是一個正卿,怎麼這次擴張正卿的數目,我程氏不僅沒有份,元帥還把智氏支使出了國,這不是意圖削弱我們三荀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4 14:59
第二百八十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中行吳沉下臉來:「休得胡說,我回國的時候也曾順路看望了智盈那小子,『新智』那片領地確實肥沃,當初連我都曾經動心。所以,在封地上他姑父、元帥沒有虧待智盈……那小子如今已與宋國、鄭國相互通婚,身在南方逍遙自在地,儼然一位國主。照這樣子發展下去,智氏的壯大就在眼前。那小子如今自得其樂,給個國主都不換。所以元帥將他轉封南方,不是傷害智氏,真正是一種偏袒。」

  稍停,中行吳歎著氣:「不過你說得對,元帥確實在扶持趙氏家族。我馬上要出戰代國,原本想在代國奪下一塊土地,但元帥卻任命趙獲為我的軍佐,並打算在代國劃分東部防區……這樣一來,無論代國劃分出多少領地,分封給別的家族,這些領地要不了多久,恐怕都會處在趙氏控制之下。」

  稍停,中行吳這位耿直的漢子輕輕一笑:「罷了,我也無法指責元帥,晉國歷任元帥當政的時候,不是都為自己的家族開方便之門嗎?我們中行氏過去也是這樣做的,荀氏是這樣做的,如今,你我都無法指責元帥,公平律下,我們沒有這個資格。至於荀氏……這次我去征伐代國,你隨我同去吧!在軍中混一混資歷,先弄個大夫當一當,等我為元帥了,再替你想辦法。」

  程許吃了一驚:「伯父,你陞官了?」

  原本魏舒的卿位排在中行吳之前,而魏舒年紀跟中行吳差不多,他們兩人誰在前面,代表著誰有資格首先繼承元帥位,而另一個人,恐怕要等到對方老死,才有機會出頭。但既然兩人年齡相當,最後的結局很可能是:其中一個人老死了,另一個人也快老死了。

  中行吳點頭,臉上露出微笑:「元帥大概在籌備攻擊秦國的行動,所以魏舒調任西部戰區司令,主要精力在籌備西征大戰,所以元帥把我和魏舒的卿位調整了一下,我主持日常事務,魏舒為輔助。西征擴張的是魏氏的領地,如今天下,敢惹我們的越來越少,魏氏不抓住這個機會擴張,也許今後再也沒機會了。所以魏舒雖然在卿位排序上吃了點虧,但我想他也是欣然從命!」

  稍停,中行吳又補充說:「我入城的時候,聽元帥的話,彷彿他有隱退的意思,比如他設立了家族繼承人提前入軍中歷練的計劃,我猜他馬上會把趙成推出來,替代他處理政務、軍務,而他自己則隱身其後,遙控操作。」

  程許苦笑了一下:「元帥如今不過四十出頭,如果他活到先元帥韓厥那麼大的年齡,沒準你我都熬不過元帥命長……嗯嗯,他現在推出趙成,等他正式退居幕後的時候,大約趙成的權勢已經根深蒂固,哪有我們這些家族的活路?」

  對此,中行吳沉默不語。

  夏末,趙氏接連舉辦了兩場婚禮,這兩場婚禮的奢華與場面宏大還在晉國人嘴裡津津樂道的時候,趙武帶著三兒子趙丹返回了邯鄲城,似乎將退隱之意放置到了檯面上……

  邯鄲城內,智嬌嬌出府迎接了趙武。這位貴族女以前不習慣趙城的荒僻,寧願待在新田城東郊,也不回自己的趙城領地。但隨著邯鄲城的興建,新田城逐漸不再引起智嬌嬌的注意力,隨後十餘年裡,智嬌嬌就像一個心滿意足的農婦,每天看著自家菜園子的麥苗成長,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態,當然,國都的繁華已經不被她放在眼裡了。

  智嬌嬌身後是趙武的幾位陪妾,以及大隊的僕婦。行過正式的迎候禮節後,智嬌嬌皺起眉頭,憂心地說:「夫主把成兒留在國都,他那麼小,能應付國家大事嗎?」但馬上,智嬌嬌又欣喜的說:「不過夫主回來總是好事,有夫主在背後支持,孩子早早鍛煉,我趙氏的興旺不出所料了。」稍停,智嬌嬌馬上補充:「這麼多年來,夫主東征西討,總是操勞國家大事,如今轉回頭,看顧一下自家的封地,才算是正事,妾身我恭迎夫主回來……」

  趙武滿意的回身,掃了一眼邯鄲城的街景,這座邯鄲城與歷史上的春秋邯鄲城完全不一樣。歷史上的邯鄲城雖然高大雄偉,但都是泥土建築,如今的邯鄲城,雖然佔地面積比歷史上的邯鄲城小了很多,但它是一座完完全全的石頭城。借鑒新田城的經驗,這座邯鄲城也不是一個孤立的城堡,它是由無數城市群落(碉堡群)組成的一個城市組。

  主城堡之外,無數個中型的、小型的建築群,每個都有單獨的作用。或是紡織坊、或是鐵器坊、或是車馬坊……連單一功能的浴室都能組成一個建築群,修一座小城堡,裡面駐紮一支維持治安的巡警部隊,加上專門囤積糧食的城堡型糧庫,形成一個小要塞。

  在這座中心城堡中,城主府是中心建築,府門前一座巨大的硬石板鋪成的巨型廣場,平常那裡是城市的交易中心,城中百姓都在這擺攤設點,而經營奢侈品和昂貴物品的商人們,則圍繞著城市廣場,修起了一排排堅固的石屋,當作自己的零售店舖。一到戰時,那裡就是校場,可以集結大約五萬人的軍隊……

  這座城主廣場正對趙武的「府門」,與其說它是一個府邸的大門,不如說它是一座內城門(宮城門)。再往裡面,裡面的城主府不是一座孤立的建築,它彷彿城市的內城郭一樣,擁有大量的附屬建築。基本上,如果關閉城門,府中完全能實現小農經濟的自給自足,府內小型打鐵房、紡織房等等林立,凡軍隊需要的武器與器械,都能關起門來自行製造。此外,城主府也是整個城市的行政中心。這年頭,當官的都是武士,拿起刀劍來個個都是屠夫,平常這些人集合在各自官邸處理公務,一聲號角,就能立刻讓他們變成禽獸。

  趙武再順著腳下的街道眺望遠處,遠處、街道的盡頭是主城市的城牆,城牆建在甘山的山腳下。想當初邯鄲城初建的時候,這座城牆給人印象最深,這座用巨石建成的城牆,給人以堅固不拔的印象,但現在,隨著邯鄲城的擴張,這座城牆附近經常搭建了許多違章建築,於是,主城最外那道城牆反而成了內城郭……

  如今的邯鄲城,雖然失去了城市才建立時的那種整潔美、規劃美,但這座城市的存在,卻充斥了一種令人無法描述的自由美。春秋人無法描述這座城市的風貌,但如果一位現代人見到城市的景象,就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功能化街區,這是一個現代人最熟悉的城市佈局。但它還是與現代城市不同,這座城市穿越古今,綜合了兩種時代的美感,相對於春秋時那種以城為國的雜亂現象,它充滿著現代城市的功能化味道,但又比現代城市多了一種春秋時、嚴格的等級劃分。

  甚麼人可以住在甚麼街區,大家都是有默契的。比如內城多數居住著士族階層,而以趙武府邸形成的中心區,則居住著家族卿級官員,以及為這些官員服務的核心武士……所以,新進入邯鄲城的居民不用分配,只要掃一眼城市格局,會自動給自己定位,以確定新居安在哪裡合適。

  十多年來,邯鄲城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這種風格於春秋同時代的城市完全不同。初進入城市,或許覺得很另類,但居住久了,會覺得天下間甚麼城市也比不上邯鄲美麗。這座城市是天下物資生產中心,在這裡你可以買到任何你想購買的東西。趙氏出產的很多產品,可能都不向新田城運送,直接在這裡分銷向了全世界。

  此外,這座城市的建築技巧也讓人著迷。這裡彙集了天下最傑出的工匠,各種創新工藝在這裡首先試用,使得這座城市成了一座建築博物館……想必今後它也會成為建築學上的里程碑,因為這座城市是天下唯一一座石頭城,城中的建築都將淵源流傳下去。列國的工匠都將本國的建築技巧帶來邯鄲,只不過換成石頭建築,各式各樣的建築形態爭奇鬥艷。

  趙武目光從城市的街道掃過,他轉回身,對迎接他的智嬌嬌回答:「人都說,家國天下……當初我趙氏從下宮之亂重新復立的時候,前十年我為生存而奔波;後十年我為家族地位而奔忙;又十年,我為這個國家的霸權而操勞。現如今,國家的處境已經好了,我家族的地位也穩固了……剩下的時光裡,我該為子孫後代經營我趙氏了。」

  趙武這話得到一片響應,來迎接的趙氏家臣齊齊附和。家臣伯州平上前回答:「主上變革晉國,使得晉國政治清明,階層活躍,而我趙氏經過這麼多年瘋狂擴張,內部積累了許多問題。細論起來,主上也該回頭經營一下趙氏了,這才能讓我趙氏根基穩固!」

  正說著,人影背後顯出了趙武的嫡長女藍兒。這幾年,藍兒年紀越來越大,求親的使者已經排成了長隊,但她卻沒有出嫁的意思,如今兩個兄長已經成婚,藍兒這年紀在春秋時代已經是大齡青年了。趙武看見她的身影,便沖對方勾了勾手指頭。但後者咬著手指,扭了扭身子,拒絕上前。

  「還不嫁啊?」趙武呻吟。藍兒咬著手指不回答,盯著趙武身後的車駕,那輛車上坐著楚姬,她現在挺著大肚子,正等待趙武介紹,才好拜見趙氏主婦。藍兒扭了扭身子,說:「嗯,若嫁個卿的嫡長子,沒準這人會像父親一樣,開始寵著我,到後來找一堆女人去寵愛……我不要。」

  智嬌嬌喝斥:「哪個女子不是這樣?嫁給卿大夫的兒子,至少你今生無憂……」

  藍兒扭著身子,回答:「嗯,我看好了一個趙城學宮的學子,他是衛國人,已經失去了封地,成為一個普通的國人,這個人才華是有點,卻沒有地位,父親若是允許讓我嫁給他,今後他不得不依靠我而生存,一定會寵著我,護著我,絕不會讓我受一點委屈。」

  智嬌嬌厲聲喝斥,趙武一拍大腿,做出決定:「嫁了,就他了」。藍兒歡呼雀躍,但她又想了想,奔到父親身邊撒嬌說:「父親我若嫁了之後,還是趙氏女嗎?」趙武疑惑的反問:「甚麼意思?」

  「嗯……父親說要專心經營家族,那麼今後趙氏的新產品將層出不窮……其實咱們現在擁有的東西,已經算花樣百出了:堅固的石頭屋子,各種別人聽也沒聽說過的菜餚,層出不窮的新式工具,還有各種各樣的新式布料,服裝……我嫁出去之後,夫主雖然有才,卻沒有父親這樣創造的才能,今後趙氏出了這些新產品,我不免要向掌管家業的弟弟討要,如果弟弟不願意,那麼我就無法享受到這一切了,若是如此,我寧願不嫁。」

  稍停,藍兒撒嬌說:「父親讓我嫁,還要給我一個許可。」

  趙武答應的很痛快:「土地屬於你弟弟趙成的、人口也是,繼承法下,我無法分配給你,但我可以送給你一座碼頭,這碼頭我出錢給你修建,當成你的陪嫁,土地的產權雖然歸你弟弟,但地面上所有的店舖都屬於你,讓你收租,讓你經營,你看如何?」

  藍兒咬著手指詢問:「父親剛說土地屬於阿成,那就是說,碼頭雖然屬於我,但我卻沒有土地所有權,只是土地上的店舖歸我收租金,那麼,我回頭還要向弟弟納稅?」

   「沒錯,土地上的店舖歸你收租金,這叫『添妝錢』或者叫脂粉錢,專門讓你添置化妝品,衣服、服飾,你還可以在碼頭上自己修幾間店舖,幾座倉庫,掙的錢可以向阿成購買需要的衣服以及化妝品,如何?」

  藍兒想了想,又貪心不足的說:「父親,土地你不能給我,就給我幾艘船吧!我聽說咱家的造船廠越搞越大,我趙氏幾乎每隔十天就有一艘大船下水,如今侯晉那裡,船帆遮天蔽日。此外,南下的商船源源不斷的將楚國、吳國的貨物運入新田……父親只給我一座碼頭,不就是想讓我從水運上掙點小錢,何不再給我添幾艘船,以便我可以順手倒賣點自家貨物?」

  不等趙武回答,智嬌嬌連忙幫腔:「給,父親給了你碼頭,船隻,母親給你,我家藍兒想要幾艘船?」

  趙武對這些細節已經不關心了,他呼喚道:「藍兒想嫁的小子在哪裡?讓他來,我看看。」

  趙藍兒想嫁的是誰,那小子在場,藍兒勾勾手指,那位昂然出列,剛才大家肆無忌彈談論藍兒夫婿的地位問題,這廝全聽見了,但他似乎沒有尷尬的神情,彷彿這一切不算什。這位失去封地的衛國貴族後裔不是別人,竟然是烏餘的兒子烏廣。

  不能不說烏餘很能幹,他的兒子受父親的影響,闖勁很足,還算是富有才能。失去封地之後,烏廣帶著家臣進入趙城,開始學習趙氏的經營之術,準備通過經商而重新崛起。趙武並不知道,這位烏氏的後代,就是《尋秦記》中所說的趙國兩大富豪之一的烏氏騍。烏氏後來依靠養馬,依靠瘋狂購買牧地,重新在趙國崛起,成了趙國數一數二的富豪。

  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趙武不像春秋人那樣,腦子裡充滿等級觀念,女兒願意嫁一個失去封地的貴族後裔,顯然這個女兒很有主意,知道自己需要甚麼,趙武立刻不再干涉……當然,他贈送烏氏碼頭、船隊的事情,也必將改變烏氏的命運。

  烏廣恭敬地想向趙武行禮,趙氏家臣也毫不在意之前對他的談論開玩笑,霸主的第一執政,需要在乎一個破落貴族的感受嗎?於是,家臣們坦然地上前祝賀,並當場展開地圖,由烏廣指定碼頭的位置,而後與其商議他心中的碼頭需要甚麼設施……

  孩子的事情已經搞定,趙武招了招手,趙丹先從馬車上下來,向母親單婉清鞠躬……智嬌嬌看到趙武身邊不帶別的孩子,只帶幼子出現,她皺了皺眉頭,剛要說幾句抱怨的話,回頭一看趙武的馬車上又下來一名女子,她樂了。

  這名女子就是楚姬,如今她已經有了五六個月的身孕……智嬌嬌早看見了,此刻楚姬在趙武的安排下向主婦行禮,智嬌嬌眼都沒眨,拍著手,快樂的說:「趙氏子嗣單薄,夫主這下子又要為我趙氏再添子嗣,好得很,快來人,迎接新人進府。」說罷,智嬌嬌心中長出一口氣,解恨的思索:「又來爭寵的人了,太好了,單丫頭,下面看你的了!」

  單婉清卻對楚姬視若無睹,她俯低身子,向趙武行了個禮,而後漫聲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4 19:53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戰爭的啟動資金

  單婉清唱的是一首婚嫁祝禱詩,類似現代《明天我要嫁給你了》一樣的歌。趙藍兒要出嫁了,單婉清用這首歌祝福趙藍兒,歌中唱道:「茂盛的桃樹枝條嬌嫩,花開時分滿樹艷麗如火(比喻新娘青春年少)。桃花般的姑娘要出嫁,真是宜家旺夫的好姑娘。茂盛的桃樹枝條嬌嫩,碩果纍纍果實豐肥嫣紅(比喻新娘善於生養)。桃花般的姑娘要出嫁,真是宜家旺夫的好姑娘。茂盛的桃樹枝條嬌嫩,滿樹的桃葉濃密而光華(比喻新娘擅於經營)。桃花般的姑娘要出嫁,真是宜家旺夫的好姑娘。」

  不愧是王室之女,這首詩詞,大約就是春秋人常說的「善禱善頌」,趙武聽後覺得大張面子,他咧著嘴很開心,大笑說:「好詩啊好詩,咱家喜事連著喜事,眼見得趙氏一片興旺景象……嗯,既然是喜事,別耽擱了,最近找個好日子辦了……」

  趙武說這話,是因為烏廣身份低微,其父是晉國處死的罪臣,婚禮上男方家人不出現,很有點尷尬,乾脆快手快腳,把事情辦了,到時候就以時間倉促為理由,替男方解脫……另外,婚禮上祝賀的人不多,也可以避免賀客對藍兒的猜忌(指趙藍兒身為執政唯一女兒,卻嫁了個破落貴族,賀客會猜忌其未婚先孕)……

  於是,數日後,趙氏又舉行了一場婚禮,趙藍兒帶著豐厚的嫁妝,「下」嫁給了烏氏的當家人烏廣。對此,趙武自得其樂。婚禮上,趙武醉了,他吟唱著剛從單婉清那裡學來的祝福歌:「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唉,春秋啊!義務太重,但我終於讓女兒擺脫了沉重的義務,美得很!」

  婚禮剛剛結束,中行吳帶著晉國第二軍,也就是晉國上軍,進入邯鄲城。左軍佐是趙獲。這兩人聽說趙藍兒出嫁,趙獲一驚,焦灼的摸著身上,念道:「啊呀!藍兒出嫁了,竟然沒有預先通知我,我可沒有帶甚麼禮物,這……如何是好?」中行吳則跺腳,懊惱的說:「趙藍兒竟然嫁給了一個無名之輩,她怎麼能看上烏氏的小子?她怎麼敢……?」

  春秋時代甚麼最重要:知識。下宮之亂後,趙氏只剩下一名「趙氏孤兒」趙武,趙武的崛起,首先是從一部《百器譜》發端的,再以後,趙氏在學術、藝術領域取得的成就一發不可收拾。如今的趙城學宮,各種匪夷所思的專業知識、專業學科層出不窮,其中許多知識都是春秋人聞所未聞的,比如伴隨棉花紡織業、羊毛紡織業發展起來的織造機械學;伴隨鐵器研究而發展起來的鍛造業,金屬加工業;伴隨玻璃製造業而發展起來的「變化之學(化學)」……等等。

  而伴隨著趙氏對專業知識的研究深入,趙氏家族的發展也日新月異。想當初趙武收回封地時,趙城才有多少農夫?多少產出?多少武士?多少耕地?……現如今,趙氏已經不能用田地與武士數量來衡量,它是霸主國的「第一家族」,擁有的土地超過封君的直屬封領,武士的數量相當於晉國半數軍隊。而這一切成就,世人都願意把它歸結成趙氏對經營之術,對技術創新的研究。

  那麼,趙藍兒又是誰?趙武不在家多年,幾個男孩子忙著跟家臣學習政治,學習做官的技巧,學習戰場生存技巧,而家族產業的經營,基本上由智嬌嬌帶著長女趙藍兒負責。更令人垂涎的是:生性懶惰的趙武在設立趙城學宮之後,卻沒精力天天待在趙城做小領主,趙氏主城遷移至邯鄲後,反而是趙藍兒主管經營趙城,她在趙城學宮擁有很大的聲望,因為維持學宮運營的款項都從她手裡走,所以她才會與求學的烏廣相識、相愛。

  也就是說:趙藍兒掌握著趙氏知識寶庫的鑰匙。這是天下諸侯,天下卿大夫的共識。多年來,列國諸侯以及卿大夫們總不免在竊想:咱學不成趙氏崛起的速度,學不成趙氏發展的勢頭,那麼,把趙氏知識寶庫搬回家,哪怕是獲得趙氏知識體系中的一成,對家族的發展也是重大助力。更況且趙武現在是執政,他的女兒二十不嫁,趙武眼中只有溺愛,那麼,獲得了趙藍兒,就等於獲得了天下第一執政的關注,以及霸主國的政策傾斜。

  這樣一位女子,簡直類比現代的「鑽石女郎」。中行吳自身也在求親隊伍當中——當然,他比趙武年紀還大,自己赤膊上陣不合適,但架不住兒子多,所以,中行吳曾替自己的兒子派出了十餘位求親使者。趙藍兒的不嫁在他看來,只是女兒家的嬌寵,心中還沒有成型的標準而已……但沒想到,趙藍兒居然誰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一位失去封地的無名之輩,這讓中行吳想起來,直想以頭撞牆。

  幸運的是,中行吳還有安慰:「哈哈,趙藍兒二十不嫁,那頭韓須(韓起嫡長子)二十不娶,這下子,我看趙武找誰交代,我看韓須還能娶誰?」

  更加幸運的是,趙武嫁出了女兒之後,心情很好。中行吳與趙獲兩位的求見,沒有被耽誤片刻,等到這兩人穿堂入室後,趙武一身便服,真有點「弱不勝衣」地接見了他們。此後趙武也顯得很好說話:「甚麼?你們的糧食不足?……沒關係,我讓侯晉就近支援你們,每個士兵每天一斤肉,一斗米的配給,可夠?」

  中行吳倒顯得很不好意思:「按照禮儀,正卿一天的配給是兩隻雞、一斗米。所以,士卒們哪敢要求一天一斤肉、一斗米的配給量。執政每天給一斗米,就已經足夠了,其它的,我們自己想辦法,但,如今武庫內軍械不足……雖然細論起來,我的士兵手中也有武器,不過他們大多數手持的是青銅武器,而現在武衛師都配備鐵製武器、鐵製鎧甲了,執政如果能夠給我們每軍一千柄佩劍、三千戰戟、以及少許鎧甲,我們已經感激不盡了。」

  趙武不以為然的擺手:「代國很富裕,河谷縱橫之地,牛羊成群,據說代北開發出的農田一眼望不到邊。這些年來北方大旱,卻沒有旱上代國,所以我給你們的軍械糧草,就彷彿一筆啟動資金,一旦你們進入代國之後,就進入資金回籠階段。這是一場滅國之戰,那片土地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你們的戰利品,包括那片土地本身。

  所以,無論你們需要多少啟動資金,我都願意進行投資。你們要不要輔助兵?我趙氏還可以出兩到三個師的輔助兵?……不要啊!那麼你們要不要商隊,我可以組織一支龐大的商隊,讓你們的戰利品迅速變成現金?」

  既然趙武這麼爽快,中行吳與趙獲想了想,前者鼓足勇氣,說:「執政既然這麼說……現在剛剛結束秋收,想必代國並不缺糧,我們還是多要一點軍械,元帥能提供多少軍械?」趙武一招手,伯州平拿著賬冊走上前來,理直氣壯的問:「上軍將,別問我們能提供多少軍械,你只管說出:你需要多少?」

  中行吳眨了眨眼,旁邊的趙獲多少跟趙氏家族有點生意上的往來,畢竟他也是趙氏旁支,所以他搶先說:「我中山趙氏這次派出了六個旅,其中有四個旅缺乏武器,大多數人還是一身皮甲,若宗主能夠提供足夠的鎧甲,我想把那六個旅的鎧甲全部更換一遍。」稍停,趙獲馬上又說:「至於武器,雖然我的士兵都帶著武器,但既然是進行一場滅國之戰,備用武器不能不充足,請執政再為我提供六個旅的武器?」

  趙獲口氣很大,驚得中行吳張大了嘴,許久,他才反應過來:「按我們以往的戰爭統計,在單場戰鬥中,士兵平均要損壞一點四柄武器,趙氏如何能再提供一個半師的備用武器,我中行氏願意為這批武器付款?」

  伯州平點點頭,毫不在意的問:「如此說來,上軍的將士是打算用代國的牛羊以及糧食來為這批裝備付款了?……且讓我們先商議一下牛馬、糧食的收購價格吧?」

  可憐的代國,他們正得意洋洋的騷擾著海邊侯晉的囤殖點、鹽場、船廠,卻沒想到,遠在邯鄲城中,他們的財產已被商定好價格,談好瓜分比例……

  上軍在邯鄲城稍適休整,中行吳帶領大軍繼續進發,出了城不久,他回身眺望著邯鄲,感慨說:「人都說趙氏富裕,連房子的柱子都是用青銅鑄造,但任我如何想像,都想像不到趙氏能隨意的拿出武裝我們整個上軍的武器與鎧甲。獲,早先你開口討要一個半師的裝備的時候,我直擔心趙氏拒絕,現在我只擔心我們還不起這筆錢。」

  趙獲神態輕鬆:「我中山趙氏知道,趙城不僅能拿出武裝整個上軍的軍械物資,他還能拿出武裝整個晉國的軍械物資,而且這還不是趙氏軍械生產的窮盡,我知道,他們生產的軍械物資,武裝整個北方國家,毫不成問題。」

  中行吳吐了半天舌頭,又小心的問:「那麼匠麗氏呢?我晉國生產軍械的可不止趙武一家,我聽說匠麗氏的生意也做得很大,照你這麼說,僅僅趙氏與匠麗氏,就能將整個天下的軍隊武裝起來。」

  趙獲哼了一聲:「刀、劍、鎧甲算甚麼?這些只是軍械物資中的小產品,我知道匠麗氏過去擅長生產鎧甲與戰車,但現在,他們的主要發展方向就成了大型戰爭器械,比如城牆裝的巨型床弩、拋石車,以及新型戰車,新型運輸車。而趙氏教給匠麗氏戰車生產技術,如今趙氏的主要精力轉移到了戰船,刀劍以及鎧甲製造上……其實,我當初想向趙氏討要幾艘戰船,有戰船沿江護衛,可以保證我們糧草運輸安全。但我後來又想,代國河汊縱橫,有些地方水淺的都不能游泳,現在又是秋季,馬上北方的河道要結冰了,要戰船也沒有用,所以我沒有開口。」

  中行吳聽到這話,連忙從懷中掏出代國的地圖,打量著地形,沉吟的說:「你剛才說的,倒是提醒了我,我們不如改變進攻路線,先是沿著河直接攻擊到侯晉的封地,解救侯晉的困境,然後背靠侯晉的封地向代國攻擊,這樣一來,我們就不用擔心人生地不熟了。」

  趙獲眨巴眨巴眼,回答:「沿河攻擊到侯晉的領地,好倒是好,但我擔心代國人受到攻擊後,會向北方逃竄,直接進入燕國境內,或者逃亡新的中山國。我聽說燕國地廣人稀,願意接納任何進入國境的部族定居,如果我們從南向北攻擊,雖然有了背靠侯晉領地的安全,但恐怕戰利品不多,不足以償付趙氏支付的軍械。」

  中行吳想了想,歎了口氣:「其實,我悄悄計算了一下,趙氏的軍械價格太貴,這次戰爭,如果收穫品不多,恐怕我們除了土地,所有的繳獲物都要支付給趙氏,以償還那筆軍械款……」

  不提中行吳與趙獲的煩惱,這兩人走後不久,趙武也開始琢磨了:「侯晉屬於趙氏,對他的救援應該屬於領主責任,屬於家族內部的事情,我準備帶一支兵馬親自過去看看。」

  此時,齊策因為籌備趙藍兒的婚禮,已經趕回了邯鄲城,而趙城那裡,也開始培養新一代家臣。齊策放開了新田城那一攤子,重新回到趙武身邊,開始負責趙氏的家業,聽到趙武的憂慮,他想了想,回答:「主上現在不合適動。如今,今年冬閒的時候,家族要多處開兵,總得把這些工作安排下去,然後看一看上軍具體的動作,才好做出下一步軍事行動。」

  趙武在秋日的午後,搖著小扇子說:「其實我對經營的事情懂得不多,我會的技巧無非是多修路,讓各個村落能夠暢通的與周圍進行溝通,所以今年家族冬閒的時候,仍然以築路為主,要把家族領地內每一個村落都通上硬化的路面,剩下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發展吧!另外還有船隊,這幾年我已經失去了發明的興趣,不過我們的船隊長寬比例不合適,船太方,太圓,應該加大長寬比例,這樣才能讓船隻更快更穩,你幫我約見一下趙城學宮的人……」

  齊策馬上又建議說:「船隊的事情暫且不說,秦后子那裡,還要請主上多多說一說,此人已經成功的修建了三座黃河大橋,我聽說智氏已經僱用了他的造橋工程隊,打算在自己的境內,所有的河面上都修建大橋。秦后子與主上關係密切,主上跟他說一說,將他的造橋工程隊一分為二,讓趙城學宮派人去跟著學習他的造橋技巧,我們領地裡也有許多河流,尤其是黃河南岸那塊領地,更需要橋樑連接,請主上提前約請秦后子,把這事辦了。」

  趙武響應:「沒錯,這是大事,一河之隔往往是兩個世界,而發展在於信息與貨物的流動,我們領地裡需要很多橋樑,秦后子的建築隊忙不過來,是得提前約請。」

  齊策接著說:「主上自擔任副帥以來,這麼多年了,趙氏新進武士的冊封,主上再也沒有親自過問,如今少主在國都,無法兼顧這些,今年新武士的冊封,主上要親自料理。剛才主上還說,已經沒有興趣發明新東西,主上沒興趣不代表趙城學宮沒興趣,我趙氏能不斷前進,全在於不斷的創新,今年主上必須親自接見一下趙城學宮的學子,獎賞他們的學術研究,肯定他們的技術創造,如此,才能保證學宮那旺盛的求知慾與創新力。」

  趙武點頭表示肯定,但他的思緒已經飛了:「這次去海邊,我打算坐船去,我聽說造船廠正在仿製余皇大舟,策,你替我準備五支余皇大舟,我打算帶趙丹,以及趙藍兒夫婦親自去河口,視察一下侯晉的工作。」

  齊策倒沒有對趙武這項行動提出異議:「鼓勵墾荒也是我趙氏的一項大策略,侯晉以晉國叛臣的身份入我家族,獨自去海口開荒,如今其事業已經起步,今後侯晉的魚鹽之利,將是我趙氏的一大支柱。主上應該過去親臨視察,只是五支余皇大舟遠遠不夠,主上不如帶十艘去。」

  趙武的余皇大舟與吳國的余皇大舟款式略有不同,吳國的余皇大舟長寬比例在一比二到一比三之間,趙武的余皇大舟長寬比例接近了一比五,船身的長度要超過吳國的款式,但寬度比吳國的船略窄。這種船因為不像吳國船那樣大肚子,所以載貨量只達到了吳國船的三分之二。但這種船適合航海,在寬闊的海面其轉向靈活,操縱方便。

  齊策還有補充,他停了一下,補充說:「去年的時候,我聽侯晉說,他的一支捕鯨船被風浪吹散,漂流到一片未知的陸地,按照司南所指的方向,這片陸地似乎是海口的東方。船夫們登岸詢問了一下,據說是齊國的東海,距離晏嬰昔日垂釣的地方不遠。侯晉畢竟膽小,主上這次去不妨多帶一點船,拉載一些貨物與士兵,若能從海上與齊國溝通,我們就可以將貨直接運往齊國的東海,回城的時候可以裝滿侯晉出產的魚鹽,主上認為如何?」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5 15:15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中國的澳洲孤島

  齊策早聽趙武說過,大海是處處相通的,齊策還聽說越國人已經航行到齊國的琅琊,還湊巧航行到海中一個大島:日本。想當初,派侯晉前往海邊進行開發的主張是趙武首先確立的,趙武似乎有一種海洋情結,他似乎對這些航海發現早有預期,所以齊策認為,趙武此去海邊巡視,不能帶著散心的目的,要帶夠人馬,順便規劃一下趙氏再擴張的章程……

  趙武並沒有說話,他抬了抬頭,望了望齊策,張嘴乾巴巴地說:「過幾天,我打算先去雞澤看看……邯鄲北面有一片大的沼澤地,稱之為「雞澤」。這片沼澤地物產豐富,這些年來,已有人遷居到雞澤附近,依靠雞澤的湖水養雞養鴨,並開始捕魚。大規模開發雞澤,要涉及到湖水污染問題,因為雞澤現在是邯鄲城的水源地,目前,約兩萬奴隸們正沿著雞澤修建引水渠,準備將雞澤水引入邯鄲城,該工程已接近完工,趙武打算過去看看。

  說起來,修建引水渠的構想,還來自於趙武所玩的《文明》遊戲,這個遊戲中有一個設定,一個國家只有修建好了引水渠,才代表了城市定居生活的開始,其後,該國才能稱得上「文明」。邯鄲城中分佈著許多水井,這水井平常也夠邯鄲城民日常飲用。但趙武還是畫蛇添足的設定了修築引水渠的工程……反正幾萬奴隸閒著也是閒著,借助引水渠的修建,順便沿渠道修一條伴行的高等級公路,也方便趙武將雞澤的農產品運出,送到邯鄲當做特產。

  眼見得引水渠要竣工了,想不出它除了飲水之外還有甚麼用途的趙武,帶著浩浩蕩蕩的隨行隊伍,來到了雞澤湖邊。他站在湖口的引水渠進口處,眺望著身後走來的大路,自嘲的笑了笑:「看來,勞動者最聰明,這話說對了!天生我材必有用,我本來發愁這條渠水的用途,以為修建引水渠是勞民傷財,但現在看來,它還是有一點用的。」

  齊策微微一笑:「怎麼會沒有用呢?主上,邯鄲城在甘山之下,原本當地水位低,城中水井令幾萬人日常飲水不缺,但要論到澆灌農田,只有井水卻不夠。況且,未雨綢繆,不久前那場大旱告訴我們,農田收益不能單純靠天吃飯。這條雞澤渠引入邯鄲,邯鄲周圍二十萬畝糧田得到灌溉,這下子,我邯鄲不僅僅是一個商品集散地,也成了甲氏地區最大的農場,出產的糧食足夠我趙氏全族享用。

  我向來以為,城市的功能不能單一。我邯鄲城貨物種類繁多,已逐漸成為東部大市場,每年有大量的商賈前來採購貨物,光應付這巨量的商販,需要從四處調撥的糧食,就能吃盡我們的運力。在這種情況下,萬一邯鄲遇到圍城,那麼城中百姓就成饑饉了。但有了這條雞澤渠就不一樣了,鄰近的農田都得到開發,多餘的糧食就近銷售,賣的價錢不錯,屬民為此獲益不少,這全虧了眼下這條雞澤渠。

  前幾年天下大旱,我趙氏多虧邯鄲城的開發,以及對中山國土地的囤殖,才使趙氏不被飢餓與災荒所影響。但如今趙氏對甲氏的開發已經入瓶頸:道路交通不暢,使得農產品不能及時流通;糧食產量限制了人口增長以及移民數量;一座邯鄲城的客流吃光了甲氏的糧食產能,但我們要向外出售產品,又不能限制客商出入邯鄲。

  在此種情況下,唯有提高田畝單位產量,唯有畝產量高,我們才能用最少的人手,滿足盡可能多的人吃飯。以騰出更多的人手進入工坊、進入店舖,進入軍隊……凡此種種,全賴雞澤渠的存在啊!」

  沒錯,古代的大型工程,多多少少,都能促進當時的生產力發展。尤其是大型水利設施,更是促進國計民生。秦國正是因為有一條鄭國渠、一條都江堰,才在戰國中期開始崛起,走上了統一之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是最簡單的真理。

  趙武站在雞澤渠口說了半天話,跪在渠口的當地官員膝蓋都跪疼了。好不容易,齊策語氣停頓了一下,趙武趕緊招呼當地官員:「渠口怎麼樣,頭前領路!」

  引水渠的渠口被修建成類似公園的模樣,堤壩兩側用巨石修建了堅固的石堤,石堤後的道路也被硬化,可以容納八駕戰車並駛。這道堤壩還將擔當碼頭的作用,便於漁民的小舟靠岸,出售湖中水產。

  引水渠渠底濕漉漉的,約三百名奴隸手持工具站在齊膝深的水窪裡等待命令。現在,渠口距離雞澤湖還有一道淺淺的土壁,隨著趙武一揮手,渠底的奴隸們開始奮力挖鑿那道土壁,隨著工程的進行,渠內的水流越來越大,只聽轟的一聲,土壁崩塌了,湖水滔滔的湧入雞澤渠,奔馳的洪水將渠底奴隸沖的立腳不住……

  幾艘平底船駛了過來,將奴隸打撈上船,而後,這幾條平底船散佈在渠口,利用船上的巨型鏟、長柄鏟鬥,開始繼續平整渠口,並擴張渠口面積……在眾人的歡呼聲中,一隊工人懷裡抱著長長短短的木粱鐵條整理渠壩,開始安裝輔助設施:用裝卸貨物的滑輪組,用於提高水位的風車,等等。

  滑輪組出現在春秋,不算甚麼。滑輪的發明踞現在已有四千兩百年歷史了,在稍後數十年,《墨經》記錄了滑輪的運用,說明春秋時代已經有了滑輪意識,但風車……這確實是趙武開的金手指。這條雞澤渠沿線純用巨型石樑,構築成寬大的渠道,渠道兩邊的大堤則成了輔助性道路,寬闊的道路從雞澤一直通向邯鄲城。與此同時。為了提升水位,以及加快渠水的流動,雞澤渠道上每隔三五里,將修建了一座大型的風車。

  最初,趙武設計的風車還很簡陋,他只是畫了一個風車的大致圖形,然後交給工匠研究,沒想到春秋人的創造力實在令人歎服,工匠們不但研究出巨型的風車,還按照趙武的要求,將風車的動能一部分轉化成提升水流的勢能,而多餘的能量則用來磨面,所以,雞澤渠邊每隔三五里建築的風車,既是看守渠道的哨崗,同時也是服務民間的磨坊。而磨坊主本身是在編巡警,拿一份公職薪水,還能獲得磨面坊收入,以此來養護渠道,並順便維持當地治安。

  這種專門針對雞澤渠研究的大風車,隨後迅速在趙氏各地普及。不久後,天下間凡是鄰近河渠的地方,怎麼都要修建一座風車,一方面利用風能與水能進行磨面,另一方面,在春夏之交的時候,這座風車坊也有提升水位,幫助農田灌溉的作用……這樣看起來,雞澤渠道的修建豈止肥沃了邯鄲城附近,這條渠道沿線經過的土地,都將從雞澤渠獲益。

  齊策賣力的介紹了雞澤渠規劃的情況,而後繼續說:「這條渠道即將完工,等這條渠修好之後,我打算將這兩萬奴隸遷移到趙成附近,修建汾河大渠,讓汾河渠也能灌溉趙城附近的農田。然後是中山國,中山國河流密佈,把那裡的渠道整理好了,我趙氏又多一個糧倉。哦,或許今後能加上代國!」

  此時,借助水車的逐級提升,雞澤渠內水勢變的浩蕩,不停的有鯉魚跳出水面,整個一副漁歌唱晚的景象。趙武盯著腳下的渠水,稍稍遺憾的歎了口氣:「可惜水位太淺,行不成大船……對了,這樣大規模引水,雞澤湖會不會枯竭?」

  齊策向東南方向一指,回答:「這雞澤湖內的水,其實來自於黃河。雞澤向南行約五十里,就是滔滔的黃河水。黃河水有點渾濁,但隔著約五十里的土地,河水在這裡形成了一個湖泊……」齊策竭力想解釋雞澤與黃河的關係,但古人詞彙量貧乏,加上許多科學道理這時候並沒有被發現,所以齊策講得很艱難。

  然而,趙武是誰?他馬上領悟了齊策的意思,笑著接過話題,解釋說:「我明白了,黃河水從雞澤南方流過,使得附近的水位非常高,而雞澤這裡恰好地勢低窪……或許在湖底還有一條暗渠通向黃河底部,所以在此形成一片大的湖泊。黃河水雖然渾濁,但雞澤與黃河相隔五十里,這麼寬闊的土地,恰好過濾了黃河的泥土,所以雞澤水非常清澈,適合人類飲用。而且,只要黃河水不枯竭,雞澤水就不會枯竭。」

   「對對」齊策拚命點頭:「策也笨嘴拙舌,明知道這個道理,卻解釋不清。」

  趙武繼續問:「鄰近雞澤的黃河岸邊,是否有我們的碼頭?」

  齊策看了一眼伯州平,甲氏開發是伯州平負責的,後者得到暗示,趕緊上前匯報:「我們這條雞澤大渠是從邯鄲城開挖的,貫通雞澤不過是眼下的事情……目前,雞澤渠兩邊還有許多地方沒有完成修繕,要等這條雞澤大渠完全建好了之後,雞澤南部的築路工程才能有餘力。

  目前夾雜在黃河與雞澤之間的百姓也計劃著僱傭商人承建一條道路,貫接黃河岸邊。這條道路沒修好之前,黃河岸邊修大碼頭,用途不大。緊鄰雞澤的黃河南岸,原先也有一座簡易的碼頭。主上從蔡國帶回來蔡國的漁夫之後,有些人被分配,定居於雞澤與黃河之間的土地上,一邊捕魚,一邊耕作,但這些人總數只有兩三千,黃河岸邊的雞澤碼頭只是他們用來捕魚的,並不興旺。」

  稍停,伯州平感慨:「等這條大路貫通之後,我琢磨著再於雞澤南部修一條通向黃河南岸的大橋。這樣,南岸的物產就可以通過大橋運到北岸,然後穿過雞澤,走上雞澤大渠的渠道,一路運往邯鄲城。如此一來,雞澤碼頭將要擴大,現在的規模實在太小了。」

  說到大橋,趙武回身看了看雞澤大渠,詢問:「這條渠上修建了多少道橋?兩岸百姓是否方便走動?」伯州平回答:「每隔十里,最長不超過十五里,我們就修建了一座石橋,如今兩岸百姓相互走動很方便,兩岸的村落多有通婚。」

  趙武走下了渠道,催促車駕繼續南行:「走,去黃河邊上看看。」

  齊策接過伯州平剛才的話題,提醒說:「主上,其實在雞澤修建黃河大橋並不實用。黃河在雞澤流向的朝歌附近分岔了,分成南北兩個小支流,兩河中間夾的土地,彷彿一座孤島,很少有人居住。也因為黃河在此分開了岔流,所以河水不深,每到春季的時候,河水氾濫,河道兩邊全部成了沼澤地,以至於無法居住。

  昔日,齊恆公稱霸的時候,燕國受了齊桓公很大的恩惠,原本想每年向齊桓公納徵,以感謝齊國的大恩。可是燕國使者幾次來到黃河邊,都因為河水滔滔,無法南行。據記載,使者從春季等到了冬季,等到黃河結冰才膽戰心驚的從北支流冰面上渡河,但當他們穿過了河中那片孤島,春天再次來臨,他又不得不停下來,繼續等待黃河南支流河面結冰。對這種一旦河面無冰,則貢路斷絕的現象,齊恆公也沒有辦法,只得允許燕國停止了納貢,從此燕國不通中原。

  兩河河道中間的那片孤島就是這樣,一年有幾個月的時間無法與外界溝通,日常生活需要的鹽、布匹、耕具、鐵器等都無法從外界獲得,所以,連流民都不願居住於荒島上,寧肯逃亡到附近的衛、齊。」

  趙武馬上說:「你說的話我明白了,無非是冬季枯水,河道內水流很淺,讓船隻無法行動,而且河面時時結冰使得船隻凍壞,所以導致這片區域船運不發達,甚至無法行船。而等到了春季,河水夾雜著冰凌,河上也無法行駛大船,所以生活在兩河之間的這片土地,簡直是與世隔絕,無法生存下去。」

  稍停,趙武繼續說:「凡事有利則有弊,你難道沒有想到,這片土地正因為有點與世隔絕,所以它不容易受到攻擊。與此同時,它位於兩河中間,水量充沛,如果開發好了,那就是另一塊糧倉,而且它還是無主之地,我們對它的開發,不會引起任何人的不滿。」

  齊策跟著趙武爬上了馬車,繼續說:「主上說的有道理,但想要對這片土地進行開發,那可是一個巨大工程。兩河之間涵蓋的土地非常廣蕪。據說燕國使者穿行在這片土地上,要花整整一個月。」

   「修橋,只要修好了橋樑,就可以溝通南北,到時候把守住這座橋粱,這片土地等於一塊被屏護起來、不受攻擊的糧田,還有甚麼比這更誘人的?」齊策一聲輕笑:「說到「不受攻擊」這話太絕對了,等到了冬天,黃河水結冰,冰面上處處可以通行。這片土地如果經營肥沃了,怎不引來別人的凱覦?」

  趙武嘿嘿一笑:「凡事畏首畏尾,那就甚麼事都不用做了。先把這片土地開發起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家族今後幾年把財力都往這片土地上調集,沿江修建十餘座大橋,溝通南北,然後再努力開荒種糧。中山國開發的事情暫時停一停,我趙氏現在需要的是出海口。」

  趙武沒有解釋的是:前段時間發生千年難遇的旱災,也可能預示著一場氣候的巨大變遷,身為現代人的趙武知道河北將來的氣候狀況,現在溫暖濕潤的中山國,今後可能變得非常嚴寒,在這種情況下,將他寶貴的植物種子安置在中山國,不如安置在這塊形似澳大利亞的地理孤島,以便讓物種存續下去。

  兩河中間夾的這塊三角形的土地確實是無主之地。在春秋時代,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現象,當時中原勢力主要集中在黃河中游,而中原大國齊國,他們的勢力也是沿著黃河南支流分佈,越靠近海邊的地方,越是人跡罕見,比如東海之地、渤海之地。無論燕、齊、晉,對這片土地都不怎麼關注。

  細論起來,當今的世界唯有趙氏有能力開發黃河末端。別的國家或許也有類似趙氏的財力,但他們可能沒有相應的技術,可以進行大規模整修河道,填平沼澤,整理糧田,修建定居點,進行墾殖。

  趙武前腳離開雞澤,伯州平已經下令調動了趙氏的築橋隊。以前趙城學宮也曾研究出造橋技術,這幾年他們先在小河流上進行試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而後他們在孟津附近嘗試著按自己的設計修築黃河大橋。現在匯合了秦后子的技術,趙氏的築橋隊技術越發成熟起來,現在趙氏領地內有十多支築橋隊伍,擁有築橋工人三萬餘人。此刻剛好是秋季,黃河水勢平穩,並逐漸進入枯水期,十多支築橋隊來到雞澤附近的江面,沿著江面散開,開始熱火朝天的修建引橋。建造橋墩。

  趙武到雞澤附近的黃河江面巡視一番,開始沿著江水一路下行,向黃河入海口走去。趙武他此行的目的,除了要對趙氏的發展做出規劃外,還要前往侯晉的領地進行視察。出了甲氏之後,黃河下游有許多胡人居住的部落,所以趙武的護衛隊不免龐大了一點,他隨身攜帶一個整編師的趙氏領主武裝,還帶有一個師多的輔助人員,使得隊伍達到了八千人的龐大數量。

  走不幾天,首先遇到的是陽國。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16 23:19
第二百八十三章   誰才是天下第一將

  這個陽國不是春秋時的主流國家,春秋歷史很少對陽國進行記錄,現代人根據典籍中的片言隻語,對陽國做出種種猜測,故而猜測的歷史多種多樣。這也是符合春秋這個時代狀況的:因為陽國處在黃河下游,這片地方在春秋時代,處於原始古森林環繞之下,周圍巨樹森森,好不容易有一個人類聚集點,但他們都過著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也就是老子常說的:「雞大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所以,外人幾乎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也很少關注他們的來歷。

  其實,陽這個地方在上古時代赫赫有名,它幾乎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因為它是大禹的故鄉。或許是因為後來地球逐漸變得寒冷,以至於文明的中心不斷南遷,遷往黃河中游;亦或許是後來西周取代了商文明,使得文明的重心開始向西部遷移,才使得陽這個地方開始衰落。

  此刻,離大禹的時代又有一千年了,一千年的遠離文明的中心,使的陽附近曾經被砍伐的森林重新茂密起來,開始擠壓人類的生存空間。趙武抵達陽國的時候,見到的正是這番景象:農田毗鄰森林一步之隔,阡陌中處處殘留著刀耕火鐮的燒荒痕跡。也因為常年與世隔絕,陽國人依然保持著上古時代的風尚,時裝、禮節都很復古。他們所處的城市彷彿哈利波特中的蘇格蘭山村,唯有一條狹窄的小路蜿蜒穿過森林,一切一切顯得古樸而簡陋。

  面對八千大軍,陽人絲毫沒有抵抗的勇氣,幾名老人手裡端著木盤跪迎了趙武,木盤上擺放著不少玉器與絲帛(以此表示臣服)。齊策先過去詢問幾句,轉回身來,悻悻的說:「這裡面已經沒有國君了。哼!幾個老糊塗,連他們國君甚麼時候沒有的都說不清楚,只記得幾年前,齊國大軍經過此處,順手將他們的國君殺了,然後安排了一名齊國官員管理此地。」

  趙武訝然:「那名齊國官員呢?讓他來見我!」

  齊策顯得更懊惱了:「這幾個老頭,只知道那個齊國官員後來病逝了,連甚麼時間病逝的,得了甚麼病,齊國軍隊甚麼時候走的……全都說不清楚,他們現在不知道該向誰繳納賦稅,所以請求我趙氏能夠接納他們。」

  趙武感覺非常詫異,陽國不應該這樣啊!他記得到了戰國時代,有一名叫陽虎的人,多少與孔子發生過聯繫,只是記不清此人是孔子的弟子,還是圍困了孔子的盜匪。再轉念一想,趙武暗自笑了:「孔子現在幾歲?再過幾十年,趙氏的開發精力將不得不轉向此處。因為三家分晉了,趙氏唯有向東擴張,在趙氏這種努力下,五六十年後,陽國出幾個文化人算甚麼,可以理解。」

  「那麼就讓他們選百餘名十歲左右的孩子,送往趙城學宮進行學習。讓伯州平選拔一名趙氏官員,留在此處管理百姓。另外通知築路隊,修建一條從陽國通向邯鄲的大路,以便我們今後來往此處。」

  齊策馬上附和:「不錯!我問了,陽國雖然小,但也有約兩萬人口,我們如果白手起家,發展一個兩萬的墾殖點,要花大約十年工夫,還不一定做得到。但如果把陽國納入我們的管轄之中,把這裡變成一個通往黃河出海口的補給點,或者中轉站,簡直是白得的利益啊!」

  趙武摸摸下巴,有點後怕的說:「齊國人曾經來到這裡……好險,看來齊國曾打算不聲不響的在我們東方建立落腳點,準備偷襲我們,或許這是齊莊公的策略,我從中聞出了齊莊公的味道。」

  齊策想了想,表示同意:「沒錯,也就是那個曾千里奔襲的齊莊公敢如此大膽,能如此異想天開的、悄無聲息地在我們側翼建立這個補給點……只是,後來齊國人又為甚麼把陽國給遺忘了呢?」

  趙武一咧嘴:「可以想像:齊莊公死於非命,他的宏偉計劃沒來的及跟繼承者交代。而後來的崔杼與慶封,以及晏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激怒我們,所以陽國這個地方被他們慢慢放棄了。我猜,留守此地的齊國官員與國內斷了消息後,也許日夜恐慌,在憂慮中早早病逝了。」

  齊策哈哈大笑:「他當然要恐慌了,如果讓我孤身一人來到這樣一個閉塞的環境,目的是偷襲一個強大的鄰人,我一定心中藏著這個陰謀,卻又擔心被人發現,處處感到敵視的目光,夜晚輾轉難眠……在這種情況下,擱誰誰也活不長。」

  趙武很開心:「既然齊國官員曾經統治過這裡,說明此地行政機構健全,齊國跟我們的官員體制、官吏設置幾乎完全相同,那麼,留下五十名武士,五六名官員,恢復這裡的統治吧!」稍停,趙武又說:「此地偏遠,趙氏直接管轄,行政成本過大,你們按照領主模式恢復這裡的統治。等我想好把陽國封給誰,再決定陽國的領主歸屬。」

  接下來,趙武走上前去,接受了陽國長者敬獻的玉帛,命令士兵在陽國稍適休整,等臨時任命的趙氏行政官員把「陽國」正式變成趙氏的一個「陽縣」之後,趙武順著齊軍攻來的大路離開了陽國,繼續在森林中前進。

  齊軍攻來的路也是他們撤走的路線,這條路通向黃河邊,也就是通往黃河南北支流夾的那片河中孤島。趙武行在這條路上,不由自主的歎服齊莊公的大膽。想當初,齊莊公是怎麼想到,派遣一支軍隊悄悄度過人煙稀少的黃河河叉地區,前進到甲氏附近。一想到自己的領地旁邊,曾不為人知的隱藏過一支齊軍隊伍,趙武直慶幸齊莊公死得早。

  「真是幸運啊!我曾經隱約聽一個人說過這樣的話:若早生二十年,當稱霸天下。齊莊公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趙武感慨說。晉國是在全盤齊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在軍隊的編制上,晉國採用的基本是管仲當初設立的軍制。所以齊軍行走的這條大路,晉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的軍事含義。

  「嗯,齊軍攜帶了不少斧手,這條道路經過了精心的拓展,齊軍因此砍伐的樹木肯定不少。他們走得急,那些樹木帶不走,會堆積在甚麼地方呢?」趙武馬上又貪婪的補充:「如此巨大的森林古樹樹木,經過十多年的堆放,應該已經乾透了,正適合造船。」

  趙武他們之所以斷定是齊莊公所做的偷襲事件,是因為陽國的幾個老人都說自己親身經歷過齊軍的入侵,他們雖然說不出具體的年歲,但既然他們親身經歷過,也就只能是近十來年的事情。近十來年,齊國軍隊的動向,除了在齊莊公時代,由於晉國與齊國處於交戰狀態,所以不太清楚對方軍隊調動外,平常年代,齊軍稍有移動,晉國人馬上能夠知道。

  齊策微笑著插話:「主上剛才說「早生二十年,當稱霸天下」……我看,用這句話誇齊莊公,過份了。齊莊公即使早生二十年,他也不可能稱霸。因為如果他早生二十年,那麼正是先元帥欒書存在的年代,那個時代我晉國名將輩出,當初郤缺、郤克存在的郤氏家族,敢以自己的領主武裝,兵車三百乘討伐齊國。齊莊公要湊巧生在那個年代,他可只有被我們欺負的份兒。」

  趙武微笑著補充:「沒錯,跛帥當初以領主武裝報復齊國,就是因為他出使齊國時,因為身體殘疾而受到了齊國國君的侮辱與嘲笑。這麼論起來,齊國幾代國君都是喜歡玩鬧的主兒,齊莊公不比齊國的先君強多少,當然,也沒有差多少。」

  齊策出身齊國人,雖然竭力為趙氏謀劃,但趙武說話太損齊國,他不得不維護一下自己的家鄉。他搖著頭說:「主上這就說錯了,齊莊公雖然頑劣不堪,但他畢竟做到了齊國先君連想都不敢想像的事情:萬里偷襲就晉國,並在我晉國孟門、絳城門前附近堆砌武軍(屍首山)。齊軍的兵鋒攻擊到了曾經的國都絳城城下,這份功績,齊國人以前做夢也不敢想像」。

  趙武哈哈一笑,甩著馬鞭回答:「哈!這位齊莊公真是一個傻大膽,如果讓我帶領軍隊,我是不敢如此大膽的,因為中途要穿越幾個國家,還要渡過洶湧的黃河,然後進入太行山隱藏行跡,再突然冒出,連續攻擊晉國本土的城市……這種進軍方式,簡直令人不寒而慄。尤其難以想像的是,齊莊公帶領的還是齊國軍隊。」

  晉齊交鋒中,齊國軍隊的表現雖然英勇,但最後卻讓人失望,齊國人在戰爭之初表現的非常有氣節,也非常勇猛,但隨後晉國人發現,原來齊國最勇猛的勇士全是紙老虎,只要表情兇惡點,他們國中數一數二的勇士,會立即舉雙手投降。與之對應的是,楚國是大國,楚國將領以及猛士很少有投降的。他們戰鬥的時候,雖然也與齊國人一樣韌性不足,不善於堅持與苦鬥,但他們確實很難投降,很難低下自己傲慢的頭顱。

  趙武出言嘲笑齊軍,他有這個資格。作為目前唯一擊敗了齊國與楚國的統帥,齊策有心想辯解,卻發覺自己找不見論據支持:郭最、殖綽,這些齊國勇爵獲得者,「勇士」的名稱因他們而誕生,他們可謂是中華第一批「勇士」。但在戰爭中,這些人不說是「爭先恐後」卻也「絡繹不絕」的投降做了俘虜。

  齊策抓耳撓腮想找點話題反駁趙武,旁邊的潘黨樂了。這次出巡的御戎是潘黨,此前一直表現的很低調,這時聽到兩人煞有介事談論軍事,潘黨呲的一聲:「人都說你是「天下第一將」,說你取得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巨大勝利,無愧「天下第一將」的稱號,但現在看來,你對軍事還是一個棒槌。」

  潘黨說這話是評論趙武的,趙武有點不服氣:「我知道你想說的是甚麼,但……」

  潘黨彷彿沒聽見趙武的辯駁,他自顧自的說:「楚人、齊人,甚至包括鄭人,他們常說你的戰鬥方式變化多端,從沒有一次重樣的,與你對陣時總感到你用兵不可琢磨。但在我看來,你的所有戰鬥技巧總是一個路子:你就是一個屬烏龜的,每次戰鬥總是攜帶大量的輜重兵與輔助兵,把自己的軍械物資準備的非常充足,充足到足夠同時應付兩三場大戰,然後,你會非常小心的保護著自己的物資補充線路,依仗自己足夠的實力,欺負小國寡民。

  齊莊公找上你,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他在齊魯大平原上被你的騎兵堵截,在這種佔盡優勢的情況下還能逃脫,只能說明你戰術笨拙……其實,跟你戰鬥,想要擊敗你很容易,只要斷了你的補給線,你立馬會縮進烏龜殼裡,再也不肯出動分毫。而反觀齊莊公,萬里奔襲,看起來彷彿靈性十足的人,這樣一個奇思妙想的人,怎麼笨到被你在平原上堵住?你真是狗屎運啊!

  其實,當時如果齊莊公不急著回國,而是分兵威脅你的補給線,也許你明知道他的行軍路線,也不得不放他走……我只奇怪,當時齊莊公的靈性到哪裡去了,前後所運用的戰略,彷彿判若兩人!」

  趙武還沒有辯駁,齊策插話了:「可是,誰能夠切斷趙氏的補給線路?」

  對於這個問題,潘黨沉思了一會兒,承認說;「沒錯,你這廝就是屬烏龜的,每次上戰場,你攜帶的物資充足的讓友軍嫉妒,想要消耗你的戰爭物資,那需要付出足夠的代價。你運送物資的補充部隊都是騎兵,以及車輛運輸隊,要想抓住來去如風的騎兵,以及快速移動的車隊,需要大量的兵力組成包圍圈。在趙氏的富裕面前,列國諸侯都要羞愧。所以,當今天下間,沒有人能令你將隨軍的物資,消耗到只依仗補給的地步;即使到了那一步,也沒有人能追上你的快速補給部隊,更何況,你這廝耍陰謀詭計,並不在齊莊公之下。」

  說完,潘黨歎了口氣:「天下無人,竟使一隻烏龜成為「天下第一」!」

  趙武哈哈大笑,得意洋洋:「戰爭,不光拼人力,還要拼財力,我就喜歡拿錢砸人,就喜歡用大量的金錢武裝我的士兵、訓練他們屠殺技巧以及體能,然後用數不清的物資跟人拼消耗。戰爭的本質就是這樣,誰敢不服?」

  齊策微笑著解釋:「昆(潘黨),你也就是身在趙氏,才看得清趙氏進行做戰的基本技法……細論起來,趙氏對軍事調動的保密程度遠遠超過同時代。齊莊公身在局外,怎能知道我趙氏的秘密?所以,若以結果論英雄的話,齊莊公依然是我主的手下敗將。這「天下第一將」的名聲,別人是拿不去的!」

  潘黨低頭了:「沒錯,我要是趙氏的敵人,恐怕也不會發現趙氏作戰的規律,恐怕也會像其它國家的人一樣,覺得我們的戰鬥手法變化多端。齊莊公身在局外,感覺到趙氏移動速度奇快,他萬里奔襲之後,當然想保住勝利果實,眼見得晉國軍隊開始回援,他當然要以疾奔回國為主,他的應對正確的啊!」

  潘黨低下頭了,趙武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昆,你說,你今後叫陽黨如何?陽縣這個地方孤零零的懸在森林裡,僅僅派一個官吏去管理,恐怕這官吏不會費心經營陽氏,且官吏有任職期限,任期到了他會把職務交給下一任官員,所以讓官吏管理城市,他們制定的發展規劃就沒有長遠性,多數只顧眼前。

  陽縣遠離趙氏本土,如果派軍駐守,花費過大;不派軍隊的話,鑒於齊莊公曾進駐過陽國,我怕今後會有人有樣學樣……我有意把陽氏封出去,讓領主自己去經營、守衛。現在齊策已經獲得了黃河南岸的土地,似乎唯獨你還沒有一塊合適的封地,你曾是楚國大貴族,到我這裡多年還沒一塊封地,我現在把陽氏分給你,依仗你的勇力守衛這片土地,如何?」

  潘黨斜了一眼趙武:「剛才你談論的陽氏開發策略很好,若陽氏這麼發展,興旺是可以預期的,但我擔心一旦陽氏成為我的封地,你會不會讓我負擔修路的款項?」

  趙武臉不紅心不跳的回答:「依據領主法則,陽氏既然成了你的封地,你當然要承擔修路的費用。怎麼,你不想要陽氏?沒關係,我回頭問一問東郭離。」

  「要,憑甚麼不要!」潘黨斬釘截鐵。陽國在後來還有一個名字,稱之為玉田,其含義是:農田里生長的不是糧食,而是玉。

  陽國的事兒有了著落,趙武倒是聯想到另一件事,他馬上問:「奇怪了,中行氏的大軍怎麼沒有通過陽國北上?」

  不要怪趙武現在才想起詢問中行氏大軍的動向,作為一個現代宅男,其典型的特色是只關心與自己相關的事情,用句俗話說,就是注意力狹窄,這也是春秋貴族的通病。在這個時代,貴族們大多數只關心自己的領地,對三里之外,雞犬之聲相聞的鄰居並不在意。所以趙武的話並沒有引起家臣們的責怪,連一向喜歡與趙武對著干的潘黨,也沒有表示過多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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